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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藥] 夫人跟老爺的小妾跑了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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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8-15 01:43:18
第八十章 雙孕

  枕絮瞪了抱荷一眼,仍舊是一邊打開傘,一邊跑進雪中,將紙傘舉在尤玉璣和司闕兩個人的頭上。

  尤玉璣將落在那袋被司闕藏在懷中的糖炒栗子上的目光收回來,她對司闕溫柔地笑了笑。

  大雪紛紛揚揚,夜色也被染白。

  「先進屋再說。」她搭在司闕小臂上的手動作自然地向下滑去,牽住他的手,和他一同回到屋子裡。

  枕絮並沒有跟進去,和抱荷兩個識趣地很快離開。

  「嘿嘿,公主冒著大雪親自去給夫人買炒栗子誒!明明府上就有,公主還要親自去買!」抱荷眼睛亮晶晶的。

  枕絮沒接話。可她想到夫人回來的時候也買了包糖炒栗子。難道這就是默契?她瞥一眼抱荷臉上樂開花的笑容,不禁也為夫人高興,露出笑臉。

  雖然尤玉璣只在外面待了這麼一小會兒,一進了屋,還是感覺到了滿室的暖意。她立刻將司闕拉到美人榻旁靠近炭火盆那端坐下,拿了帕子拂了拂司闕肩上的積雪。

  她軟軟的語氣裡含著嗔斥:「這麼大的雪,怎麼還親自出去買這個?縱使想吃某一家炒出來的栗子,派個下人出府去買便是。」

  拂去司闕肩上的積雪,瞧著他的衣裳已被染濕。尤玉璣轉身出去吩咐燒熱水,要讓司闕泡個熱水澡。

  「萬不可著涼才好……」她腳步匆匆去了小間,去翻找司闕的換洗衣服。

  司闕望著她匆忙的模樣,默默打開紙袋子,拿出一顆糖炒栗子剝開。

  尤玉璣拿好他的衣服回來,瞧見他在吃炒栗子,柔聲詢問:「可是餓了?要不要吃些點心。」

  司闕慢條斯理地將栗子剝好,將栗子肉遞到尤玉璣口前。

  尤玉璣眼尾輕輕勾起,望著他溫柔而笑。她張開嘴,吃了他遞過來的栗子肉。柔軟的唇碰到他冰涼的指。

  尤玉璣在他身側坐下來,將他的一雙手捧在手心,反復摩挲。將自己的溫度遞給他。

  這一晚,司闕都很安靜,幾乎沒怎麼開口說話。

  司闕在淨室裡泡了很久的熱水浴。等她時,尤玉璣坐在美人榻上,吃著他從外面買回來的糖炒栗子。

  很甜,也很香很糯。

  司闕沐浴後回來,尤玉璣細細打量著他的臉色,見他臉色格外蒼白。

  她只當本就體弱的他在這樣冷的大雪冬夜又受了寒。

  熄了燈,兩個人在床榻躺下。

  周圍黑下來,尤玉璣眼前還是司闕蒼白的臉色,她總是擔心他的身體,記掛著他為了幫她生一個孩子而一直停藥。

  一想到她還是沒能懷上孩子,她的心情再次低落下來。

  她翻了個身,面朝著司闕,在一片黑暗裡握住司闕的手。

  尤玉璣皺了眉。

  他已經泡了那麼久的熱水浴,身上怎麼還是這樣寒?

  「不舒服嗎?」她將擔心壓下去,用平和溫柔的語調輕聲詢問。

  司闕的確身上很不適,倦意很濃。可他還是說:「沒有的,姐姐。」

  他聽見一陣細微的衣物摩挲聲。然後他的手被尤玉璣拉到她的衣襟裡,用她的身體幫他溫暖始終冰寒的手。

  司闕的手一僵,下意識地想要將手收回來。

  下一刻,尤玉璣的手伸過來解他的衣衫。然後,她溫暖的身體靠過來,將他緊緊擁著。大概是司闕實在虛弱,竟沒有覺察她何時解了她的衣衫。

  司闕閉了下眼睛,傾身靠過去,摸到尤玉璣的腳踝,去抬她的腿。

  尤玉璣愣了一下,纖手抵在他的肩上,急急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想幫你暖一暖。」

  雖然今日也是紅圈圈起來的日子,可他如此虛弱,她哪裡會不講道理地掠奪?那樣對他的身體實在是太不好了……

  司闕緩緩舒出一口氣,心裡的陰雲稍霽。

  看啊,雖然姐姐對所有人都很好。可只會幫凍成冰塊的毒樓樓主用蓋棉被、生火堆的方式取暖,就連棉被還是吩咐侍衛蓋上去的。不像對他,會用自己的身體來溫暖。

  「姐姐真好。」

  他慢慢露出笑容,捉住她抵在他肩頭的雙手,壓在她頭頂,牢牢禁錮。

  ‧

  翌日,尤玉璣醒得比以往遲一些。她撐著坐起身,望向身邊的司闕。瞧著他還沒醒,她小心翼翼地將手背貼在他額頭,感覺到身上已經不像昨天那樣冷了,才稍稍鬆了口氣。

  她望著司闕的眉眼,在心裡告訴自己以後要好好看著他才行,不能再讓他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不能再讓他冷著才是。

  她掀開被子想要起身下床,發酸的雙腿挪下來,足心踩著鞋面。她皺了下眉,一時沒找到自己的衣服在哪兒。

  視線下移,尤玉璣的目光不經意間落在自己的前腹。她不由將手搭在自己的肚子上,總是懷不上的煩心事再次爬上心頭。

  希望昨天晚上可以迎來她的孩子。

  她舒出一口氣,趕走煩悶的情緒,輕手輕腳地下了床換衣、沐浴。用早膳時,司闕還沒起身,尤玉璣也不喊醒他,自己吃了東西,往花廳去。

  林瑩瑩還是沒有消息,府裡似乎已經都認定她再也回不來。

  翠玉情緒比之前好了些,至少也能說說笑笑。她是個話多的性子,沒了林瑩瑩,總是拉著春杏說話。

  紅簪如今也會在向尤玉璣請安之後,稍微多坐一會兒。

  今兒個一早,王妃大張旗鼓地請了御醫。王妃的身體一直不太好,尤其頭疾一直伴隨著她。一大清早從宮裡請了太醫,府裡的人都以為是她身體又哪裡不適。

  誰知不多時,滿府報了喜——王妃有了喜脈。

  彼時紅簪還沒離開尤玉璣的花廳,她聽著翠玉和春杏說著這事兒,也忍不住多說了兩句話。雖然她心裡也不太看得起翠玉的出身,可一個屋簷下生活,總得面上過得去才行。

  「怎麼了?什麼喜脈?」尤玉璣從裡面的小間出來。

  翠玉立刻將王妃有了身孕的事情說了。她笑嘻嘻地感慨:「沒想到王妃這般年紀還能再有孕!」

  枕絮從外面進來稟話:「夫人,靈寶閣的老板把東西送來了。」

  她打開一個盒子,讓尤玉璣親自過目。

  裡面是一個嬰孩的金項圈。這是尤玉璣讓靈寶閣特意為江淳未出世的孩子打造的。

  幾個小妾正喜氣洋洋地說著王妃有孕的事情。

  尤玉璣望著錦盒裡的金項圈,心裡慢慢爬上了一種低落的情緒。

  連晉南王妃隔了十多年都能又有了喜脈,為什麼她卻總是懷不上……

  ‧

  消息傳到暗香院,方清怡整個人懵了。

  她身子晃了晃朝後栽去,幸好綠梳扶了她一把,她才沒能跌倒。她被綠梳扶到桌邊坐下。

  綠梳笨拙地開口:「姨娘要多當心身體,可別傷了肚子裡的孩子呀。」

  她一提孩子,方清怡心裡像被針紮了一樣。

  「你出去。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方清怡道。

  綠梳不敢再多話,趕忙退下去。

  在方清怡的計劃裡,她是唯一有了陳安之骨肉的人,只要她除掉陳安之,就可以母憑子貴,到時候那些看不順眼的人,盡可除之。

  可她萬萬沒有想到王妃會再次有了身孕!

  雖說如今世子仍是陳安之,他死之後世子之位理應傳給他的嫡子。可憑著方清怡對王妃的了解,若姨母生下一個兒子,這世子之位絕對會有變故。

  「不行,我不能慌……」方清怡閉上眼睛,讓自己冷靜下來。

  她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

  一大清早,晉南王妃有了身孕的事情在府上傳來,一些走得近的親眷得了消息立刻趕來道喜。

  到了中午,大夫從暗香院出來,方清怡有孕的事情也公之於眾。

  方清怡施施然走到正屋,扶著綠梳的手想要跪下來請安。顧念她有了身孕,王妃身邊的谷嬤嬤立刻去扶了她,沒讓她屈膝。

  「避子湯一直有喝,不知怎麼就懷上了。我想著,這或許是上天的意思。還望姨母成全,望夫人成全。」

  她婚前有孕,進了門之後,先瞞著有孕的事情,時日夠了,直到今日才說出來,假裝是進了門之後才壞了身孕。

  屋內有客,都是些近親女眷。女眷們偷偷眼神交流,誰也不做聲。安世子的那些事兒,在京中人盡皆知。今兒個庶子又要生在嫡子前頭了,這可不是什麼臉上有光的事情。

  王妃沉吟了片刻,才開口:「有孕是王府的喜事。可按理說,庶子不該生在嫡子前頭。」

  方清怡愣住,猛地抬頭望向王妃。

  她千算萬算沒有算到這一齣!

  難道姨母真的要狠心讓她將孩子打掉?理智告訴她姨母不會如此,可她還是忍不住有一瞬間的毛骨悚然!這便是妾的待遇嗎?

  王妃轉頭望向安靜坐在一旁的尤玉璣,道:「你既為安之的夫人,這件事情自然由你作主。」

  女眷們靜悄悄地,偷偷打量著尤玉璣的神色,猜測著她會如何選擇。這些女眷都是八抬大轎抬進門的正妻。她們忍不住自問,倘若自己是尤玉璣會如此……

  方清怡那顆懸著的心再次緊緊揪起來。她臉色煞白地望向尤玉璣。

  這一刻,她深刻感受到了性命被捏在別人手中的恐懼感。若她肚子裡的這個孩子是女兒,她發誓寧肯打死女兒,也不會准她日後為妾!

  尤玉璣回過神來,望向方清怡,只淡淡一句:「日後好好安胎。」

  方清怡揪緊的心徹底恢復了尋常跳動。彷彿逃過一劫的感覺,並沒有讓她歡喜,反而讓她覺得恥辱!

  尤玉璣在王妃這裡待了沒多久,便回了曇香映月。旁人以為她是因為庶子先出生而不高興,卻不知她煩的是另外一回事。

  雖說她在好早前就知曉方清怡有了身孕,今日正式報出來,她心中感觸又有不同。

  一日之內,府裡兩個女人報了喜脈。府裡人都說是雙孕之喜。

  她停下腳步,望著遠處山巒上的皚皚白雪,只覺得心情鬱悶極了。

  怎麼她就始終沒喜脈呢?

  她常常聽到子女緣的說法,若是子女緣沒到,強求不得?可她的子女緣怎麼還不到呢?她不像個好母親嗎?為什麼天上的星星沒有一顆願意落進她的肚子裡?

  尤玉璣長長嘆了口氣,情緒低落地回到曇香映月。

  司闕中午才起,吃過東西又沐浴了一回,知道尤玉璣不在,然後又躺回床榻,逗著百歲玩。

  「姐姐?」司闕轉眸含笑望向進來的尤玉璣。

  「別玩百歲了。」她說。

  司闕鬆了手,換了認真的神色,問:「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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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醉人

  尤玉璣走到床邊坐下,探手摸了摸司闕的披散的長髮。他剛剛沐浴過,墨髮仍帶著些潮。

  司闕抬眼,近距離望著尤玉璣的側臉。他周身立刻有了她身上特有的淡香,裹著絲剛從外面回來的雪意。

  尤玉璣對司闕彎了彎眉眼,柔聲道:「你總是在屋子裡待著對身體可不好,要時常多出去走動走動。」

  哦,怕他死了。

  司闕略皺眉,帶著點不情願。他說:「不想出去。除非……」

  尤玉璣微微偏著頭瞧著他,等著他又能說出什麼怪主意。

  四目相對,司闕抿了下唇。

  尤玉璣失笑,笑他的小孩子性情,終究還是寵溺地湊過去,親親他的嘴角。她含笑問:「這樣就肯和姐姐出去走走了?」

  司闕笑起來。

  尤玉璣摸摸他的頭。

  「我去給你拿棉衣。」尤玉璣說著轉了身,去小間拿衣服。

  司闕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他用力蹭了下頭上被尤玉璣摸過的地方,低語:「是隻膽子很肥的狐狸精。」

  他眼角的餘光瞥見坐在一旁自己玩耍的百歲,忽然覺得尤玉璣摸他頭時,和她摸百歲時的動作、神情都一般無二。

  他慢悠悠地又補了一句:「得寸進尺不知分寸的狐狸精。」

  當然,當尤玉璣抱著他的棉衣從小間出來時,他又換上一張乾淨燦爛的笑臉,一口一個姐姐地喚著。

  尤玉璣並沒有和司闕出府,只在王府裡轉轉。大雪之後,萬物雪洗過的乾淨。尤玉璣牽著司闕的手,一步步踩著石階走上高高的假山上的瞭望亭。

  她頻頻望向身側,去瞧司闕的臉色。又時常在邁上覆雪的石階上時,叮囑一句:「小心。」

  司闕抬抬眼,瞥了尤玉璣一眼。他極不可見地勾了唇角,然後輕咳了兩聲。

  尤玉璣立刻停下腳步關切地問:「怎麼了,不舒服了嗎?可是走得太久累著了?」

  「沒事,姐姐不用擔心我。」

  尤玉璣拉了拉他身上狐裘的領子,道:「快到了。」

  兩個人走上山頂的涼亭坐下。

  「若你覺得身體還可以,我們以後每天下午都出來走一走好不好?」尤玉璣柔聲問。

  「好。我聽姐姐的。」

  尤玉璣眉眼掛了笑,將袖爐好好放到司闕手中。然後她轉過頭,俯瞰下方一大片的梅林。有積雪的映襯,紅梅好似一下子變得有了靈氣。

  司闕將落在尤玉璣臉上的目光移開,順著她的視線和她一起俯瞰下方的壯闊梅林。

  他已太久沒有這般單純地欣賞天地間的景色。

  他側首吩咐流風回去拿他的琴。

  尤玉璣想了想,吩咐跟上來的流風:「去拿筆墨還有我那本《拾音集》。」

  兩個小丫鬟小跑著回去取東西,假山上的涼亭裡只他們兩個。

  「姐姐怎知我要奏新曲?」司闕問。

  「猜的呀。」尤玉璣眉眼間掛著溫柔的笑,再次習慣性地探手理了理他身上狐裘的領子。

  ——她總是擔心他冷。

  ‧

  陳安之來曇香映月的路上,聽見了司闕的琴聲。他立刻駐足,仔細聆聽,聽出這是一支新曲子,不由更加用心去聽琴心。

  陳安之對音律略有鑽研,他駐足聽了良久,臉上露出笑容來。

  「公主的這支曲子曲調低緩中含著潺潺春水般的歡快。看來公主心情不錯!原先在司國時聽公主的曲子總是孤高中帶著悲涼的氣息,沒想到公主來了府上之後彈奏的曲子一支比一支歡快……」

  陳安之臉上的笑容越來越開心。

  他喝醉後壯著膽子捧著花兒來向公主獻好,然後莫名宿在公主房中……第二天醒來之後,他心裡一直很擔憂,擔憂自己酒後的唐突讓公主厭惡。

  方清怡幾次試探他可讓闕公主服下了避子湯,他每次都隨口敷衍過去。雖然他沒有醉後的記憶了,可他心裡清楚自己和公主什麼都沒發生。他醒來時不僅衣服整齊,腰也不酸,自然不可能在前一日做過什麼。更何況,他心裡清楚自己酒後……不行。

  可縱使這般,他如今還是羞於面對公主。

  這麼久了,他始終做不到將公主當成自己的女人來看待。在他眼中,公主還是那個高高在上不染塵雜的九霄神女,是他這種凡夫俗子不能妄想的存在。

  他有時候會慶幸,慶幸自己有勇氣在皇爺爺盛怒時將公主救下來。否則,他不敢去想像高貴的公主被貶為奴籍落到別人手中會被怎樣無恥對待。

  他有時候又會自責,自責自己能力有限,居然只能讓公主做他的妾。讓高貴的公主當一個低賤的妾,實在是太折辱公主了。

  陳安之循著琴音,走進梅林。

  他給不了公主名分和自由,只能盡量給她自在。既知公主心中沒有自己,他願意在自己的後院給公主留一個溫暖的家。

  至於自己對公主的深情,縱使深埋也無妨。只要公主歡心,只要他能遠遠看見公主。

  他終於看見了闕公主。

  陳安之抬起頭,仰望著假山上涼亭中一身雪衣的闕公主,唇角攀上幸福的笑容。他心裡想著自己的選擇果然沒有錯。琴心即心聲,他深愛著的公主指下愉悅的琴聲證明了她如今住在在府裡很開心,甚至比當初在司國時還要開心自在。

  司闕一曲終了,立在憑欄處遠眺的尤玉璣微笑著回身,走到司闕身邊坐下。親自倒了一杯熱茶遞給他。

  剛剛涼亭上的山石與紅梅遮住了尤玉璣的身影,她回到司闕身邊,陳安之才看見她。

  陳安之愣了愣,心中立刻生出怒意來,責怪尤玉璣將司闕帶到外面來。她明知道公主身體不好,自己想出來野,何必拉著公主陪她受罪?

  分明,在沒有看見尤玉璣時,他以為司闕是一個人出來散心,並沒有發現有什麼不妥。

  他想要訓斥這個苛待小妾的善妒主母,快步往前走了兩步,又生生停下腳步。

  人怒言訓斥時,表情一定不太好看。公主還在涼亭裡,若讓公主看見他怒言的臉,不太好吧?

  陳安之摸了摸自己的臉。

  也不知道是不是連他自己都認識到,他能拿得出手的,只有這張臉了……

  「看來還是得下次單獨與她說說……」陳安之慢慢皺了眉,他想到王妃叮囑她早早懷上嫡子,再將和離書撕毀,心裡生出煩躁來。尤玉璣這個女人……他不是不心動、意動,可總不能讓他去哄一個草原女子。

  也不知道她傲氣什麼。

  陳安之站在梅林遮掩處,遙遙望著假山上瞭望亭裡的兩個美人。直到站得雙腿發麻發冷,瞧出瞭望亭裡的兩個人打算下來,他才依依不捨地轉身離開。

  尤玉璣和司闕回到屋裡子,立刻吩咐枕絮準備熱水。時辰還早,她並不急著沐浴,但是她摸了摸司闕的冰涼的手,怕他著涼,催著下人快些燒水,好讓司闕早一點泡上熱水。

  「冷不冷?」

  尤玉璣也不知道是第幾次這樣問。

  司闕俯下身,湊到尤玉璣耳邊低聲說:「姐姐抱一抱就不冷了。」

  尤玉璣嗔他一眼,飛快轉身看向枕絮。

  枕絮帶著屋裡另外兩個丫鬟往外走,剛邁出門檻,帶上房門。

  尤玉璣轉過來,輕輕抱住司闕。

  司闕有點意外。他只是隨口一說,想聽她罵他耍賴皮,沒想到她這麼容易滿足他的小要求。

  他垂著眼,漆眸沉靜地望著擁著他的狐狸精。

  其實這隻狐狸精挺好的,越來越……縱容他。

  司闕抬手,輕輕摸摸她的頭。

  跟在枕絮身後的兩個小丫鬟不是尤玉璣從尤家帶過來的,本來就是王府的人。兩個小丫鬟竊竊私語。

  一個說:「夫人和闕公主感情好好哦,親如姐妹,比親姐妹還親呀!」

  另一個說點頭附和:「嗯嗯,兩個人牽著手的一直沒鬆開呢!」

  枕絮眼皮跳了跳,板著臉說:「莫要閒話!」

  兩個小丫鬟立刻住了口。

  枕絮心裡犯愁。越來越多的人瞧出夫人和闕公主走得近,兩個人不正常的關係恐怕早晚會被別人發現,她心裡擔憂啊……

  司闕在淨室泡熱水浴時,尤玉璣去了花廳與景娘子說話。

  「西太后回京的鳳輿已在路上,估摸著會在臘月二十八回到宮裡。」景娘子稟話。

  尤玉璣輕輕點頭。

  臘月二十八,也不遠了。她最好能在年前將司闕送出晉南王府。

  景娘子又稟話:「夫人讓查的伊玉環,已經查到了。人本來被康景王關在一處別院。康景王出了事,王府被抄家。家僕散盡,那處別院也被人佔了。卓武派人找到伊玉環的時候,人已經不成了樣子,和一群乞丐混在一起。」

  景娘子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說:「腦子有了問題,瘋瘋癲癲的。」

  明明是大家閨秀,卻落得這樣的下場。尤玉璣一時覺得唏噓。良久,她開口:「想法子不漏痕跡的將她的行蹤告訴她的家人。」

  至於她以後怎麼樣,就留給她的家人做選擇了。

  「是。」景娘子應聲。她要稟的事情已經說完,轉身往外走,尤玉璣又叫住了她。

  「夫人還有什麼吩咐?」

  尤玉璣眉心輕輕蹙起,浮現幾許猶豫,許久沒說話。

  她做事向來果斷,極少這樣猶豫著。景娘子看著她長大,對她十分了解,見她這般猶豫不決,不由好奇是何事為難了她。

  「派人回客棧去看看,毒樓樓主可還在那裡,瞧瞧他的狀況。」

  就這事?

  景娘子有些意外,完全沒想到尤玉璣是為了這樣的小事糾結了半天。她面色不顯,規矩地應聲。

  第二天卓武的人來回話,並沒有見到毒樓樓主,尤玉璣將毒樓樓主送去客棧的當天毒樓樓主便離開了。

  想來那般擅毒的人,並不會有事。

  尤玉璣不再多想。

  轉眼到了臘月二十五,馬上要過年的時候,府裡處處張燈結彩,一片年味。尤玉璣坐在床邊,翻看著小冊子。

  今日是最近被紅圈圈起的日子裡最後一天,下一個被紅圈圈起的日子要小半個月之後了。

  尤玉璣望了一眼斜倚在美人榻上逗貓的司闕,輕輕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她從一些書冊中得知換些姿勢可能更容易受孕。

  「阿闕?」

  司闕抬眼望過來,看著她那張嬌妍的面容浮現醉人的嫵麗笑容。

  「該安歇了。」她說。

  百歲站起來扒拉司闕的袖子,輕易被他拂開。

  床幔放下來,燈光照進床榻間,一片旖暖溫色。尤玉璣握住司闕的手腕阻了他的動作,然後轉過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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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8-16 01:52:28
第八十二章 害臊

  司闕以前卻是不知,一個女人的纖腰彎下去的弧度,是那樣好看。

  尤玉璣蜷縮著面朝床外側側躺著。屋子裡的光映在床幔上,她望著映在幔帳上的光圈,微微發呆。

  隔著床幔的光落在她的臉上,有些晦暗不明。良久之後,她沒有什麼表情的面孔慢慢蹙了眉,染上幾許憂色。

  會不會太……

  她慢慢咬了唇,微腫的旖唇上被她咬出一道淺淺的白印子,她仍渾然不覺。

  她望著映在床幔上的光暈,忍不住去回憶剛剛的情景。可又有什麼能回憶?她分明什麼都沒看見,只在最後看見司闕拿著帕子去擦手上的痕漬。原來看不見時,其他感官真的會變得異常清晰。直到現在,她耳畔似還能聽見那些聲響來。

  忽地想起「放浪」這樣的詞匯,她的眉心越擰越緊。

  腰上一沉,是司闕的手搭了上來。

  尤玉璣閉上眼睛,溫聲開口:「睡吧。」

  司闕貼過來,將臉貼在她的後頸蹭了蹭,問:「姐姐睏了?」

  「嗯。」尤玉璣胡亂應了一聲。

  司闕稍微向後退開一些,望著尤玉璣,長指挑起尤玉璣頸上的一縷潮髮,慢條斯理地給她理好。被子蓋在兩個人的身上,露出她的一小點肩頭。

  司闕慢悠悠地用指腹在她的後肩畫著圈圈。

  ——現在知道害臊了?剛剛不是挺快活的?

  尤玉璣轉過身來。

  司闕臉上表情收了收,立刻抬起長長的眼睛,用一雙乾淨純稚的眸子望著尤玉璣,問:「吵到姐姐了?」

  尤玉璣將司闕作亂畫圈圈的手握住,好好放在被子裡,又將兩個人身上的被子往上拽了拽,才柔聲說:「睡啦。」

  「好。」司闕微笑著,凝望著尤玉璣的表情。

  瞧她臉上沒多少害臊的羞意,頓覺沒趣。他閉上眼睛靠過去,睡覺。

  此時時辰尚早,王府別處很多人還沒歇下。

  陳安之帶了一副金鑲玉的鐲子,送來給方清怡當做新歲的禮物。

  「提前兩個月讓香寶閣親自給表妹打造,絕對獨一無二。雖然還沒要新歲,東西今日送過來,就提前給表妹了。」

  方清怡輕輕地撫著鐲子。以前陳安之也時常花心思送她東西,若是以前,她此時此刻心中必然十分歡喜。然而此時,她卻忍不住問:「給紅簪備了什麼?」

  她到底是在意的。

  紅簪是她身邊的人,就住在對面。陳安之去過多少次,夜裡什麼時候喚下人要水,她想忽略都難。

  紅簪的事,像一根刺一樣紮在她心裡。

  陳安之皺了眉,道:「過年的時候府裡會從庫房給各屋送東西。她一個丫鬟提上來的姨娘,又怎麼能和表妹相比?」

  他握住方清怡的手,認真道:「表妹,若你不喜歡我睡她屋。我便再也不去了。」

  陳安之這話倒不是哄人。在他眼裡,表妹是名門閨秀為他受了委屈自然要好好相待。至於其他幾個妾室,春杏是他最初的通房丫頭,只要她能一直像現在這樣本分聽話,他便養著。而翠玉和林瑩瑩,在他心裡比春杏更不重要,所以林瑩瑩被擄了,他也沒怎麼在意。而紅簪,完全是為了解決需求的玩意兒,若表妹不喜,扔了又何妨。

  女人嘛,再挑一個用便是。

  畢竟是曾經喜歡的人,方清怡有一瞬間的心軟。可是她想到報上孕事時,那種恐懼和被羞辱的滋味,眼底的柔軟被她趕走。

  「表哥對我真好。」她溫柔地笑著,為陳安之倒了一杯米酒。

  陳安之笑著喝下,還要誇:「沒想到表妹釀的酒這樣味美。」

  「表哥喜歡就好。」她含笑為陳安之再倒一杯酒。

  自從知道王妃有了身孕,方清怡心裡越來越急。今日的米酒中,被她多加了一倍的藥量。

  夜裡,陳安之沒走,留了下來。他很快睡著,方清怡卻毫無睡意。她忍不住回憶過往和表哥的甜蜜,思緒越往後走,她心裡越是酸苦。

  今日是臘月二十五。

  距離藥效徹底發作,越來越近了。

  可是方清怡又改了計劃。

  為了自己腹中「兒子」的未來,她必須連王妃肚子裡的孩子一起除掉。還有尤玉璣。

  她終於想明白自己以前的計劃簡直大錯特錯。

  陳安之死了根本不夠!

  就算陳安之死了,就算王妃肚子裡的孩子也沒了,就算她生出了男孩,她是妾的身份,她的孩子也會養在尤玉璣名下,喚尤玉璣母親,稱她姨娘!

  她緊緊攥著身側的床褥,眼中浮出堅定的狠意。

  她錯了一次,只能不惜一切手段為曾經的錯誤彌補,縱使滿手染血。

  ‧

  臘月二十六,府裡的年味更濃。

  翠玉和春杏來曇香映月的時候,院子裡的丫鬟正在踩著木梯將一盞盞紅燈籠高高掛起。

  「夏天的時候,瑩瑩還說等過年的時候要親手給我縫……」翠玉住了口。

  春杏輕輕拍拍她的手背。

  翠玉笑笑,說:「瑩瑩一定會沒事的。一定的。嗯。」

  不多時,尤玉璣和司闕一起過來。

  「過來得好早。」尤玉璣微笑著,「剛好過年那幾日的新衣服到了,你們看看合不合身喜不喜歡。」

  枕絮帶著幾個丫鬟抬著裝新衣的木箱過來。

  這不是府裡分下來的,而是上次尤玉璣自己想裁新衣時,讓人給幾位小妾都量了尺碼,每人定做了三套。

  枕絮親自將給翠玉和春杏準備的各三套衣服送過去。翠玉和春杏臉上都帶著笑。

  「居然不止一套!」翠玉原只是知道尤玉璣給她們裁了新衣,並不知幾套。見侍女一套一套往外拿,樂得眼睛彎成一條縫。

  「三套了!木箱裡好像還有……」她往木箱望去,望見裡面粉色的衣裙,眼眸裡前一刻的喜悅瞬間黯然下去。

  枕絮詢問地望向尤玉璣。

  尤玉璣眉眼間的笑意也稍淡,她溫聲道:「收著,等瑩瑩回來了再給她。」

  花廳裡的氣氛有一瞬間的安靜。

  翠玉忽然想林瑩瑩最會甜嘴搞氣氛,只要她在,根本不會有冷場的時候……

  剝栗子的聲音打破了花廳裡的寧靜。

  司闕垂著眼睛,修長乾淨的指剝開一顆香糯的甜栗子,遞給尤玉璣:「姐姐。」

  尤玉璣手裡正捧著一件翠玉的新狐裘,她剛要先將手裡捧著的狐裘放下,司闕遞過來的栗子已經近到她唇前。

  尤玉璣猶豫了那麼一瞬間,便張了嘴將他餵過來的栗子含在口中。

  翠玉狐疑地打量著兩個人的動作。隱約覺得哪裡不對勁,又覺得自己好像想多了……林瑩瑩不是也餵她吃過脆棗?

  林瑩瑩自己家後院種了棵棗樹,每年結了棗,她都要帶來和她一起吃……

  「夫人,方姨娘和紅簪姨娘一起過來了。」抱荷稟話。

  翠玉和春杏對視一眼。

  ——這還是方清怡第一次來曇香映月請安。

  方清怡神色如常地走進花廳,福了福身,開口:「前些時日身體不適,沒能給夫人請安,還望夫人寬宥。」

  「坐吧。」尤玉璣不由自主地望向方清怡的肚子。

  方清怡覺察到了尤玉璣的目光,她心中一緊,忽然有了一種以身犯險的危機——沒有哪個正牌夫人希望庶子先出生,尤玉璣會不會想害她的孩子?

  其實……尤玉璣望過去的那一眼,只是有點羨慕她懷上了孩子。

  「姐姐。」

  司闕又剝了一顆糖栗子餵給尤玉璣。

  司闕的開口,讓方清怡輕輕蹙眉。她為了自己的未來,必須要除掉尤玉璣,可是若真論單純喜好,她更厭這位闕公主。

  誰願意自己是別人的替身?她已不願再穿白衣。

  「司姨娘和夫人關係真好。」她笑著開口,在「姨娘」二字時,加重了語氣。

  司闕冷冷瞥過來,全然不是望著尤玉璣時的眸色。

  方清怡心裡生出一絲暢快來,這個人也成了低賤的妾。她裝作看不見司闕的不悅,繼續說:「身為妾室,身家性命捏在主母手上。司姨娘的確應該好好伺候夫人。」

  在她眼裡,司闕給尤玉璣剝栗子,就像低等的丫鬟伺候主子。

  司闕將「伺候」這個詞放在舌尖上品了品,眼底的冷意神奇地散去。他收回目光,又開始繼續剝栗子。

  抱荷帶著幾個丫鬟端著茶水和糕點進來。

  尤玉璣品了口茶,淡淡道:「方姨娘如今有孕在身,萬事以胎兒為重,日後就不必過來請安了。」

  方清怡的瞳仁猛地一縮。果然啊,這個尤玉璣現在就開始打這個孩子的主意,想過繼了!

  方清怡緩了口氣,端起桌上的茶水,優雅地品了一口。她掃過翠玉和春杏身邊桌上的新衣裳,開口:「往日不來這裡竟不知夫人的花廳其樂融融,幾位姐妹關係甚好的模樣。只是還是不要冷落了世子爺才是。」

  什麼冷落世子?她言下之意是這一屋子的女人都不得世子寵愛。

  翠玉剮了她一眼,說:「是啊,咱們都不得世子爺喜歡。哪像方姨娘這麼厲害,連身邊的大丫頭也能得了寵。嘖嘖。」

  紅簪低下頭。

  「你!」方清怡深深吸了口氣,在心裡告訴自己不能動怒,絕不能。她更不應該跟一個妓子逞口舌!

  司闕覺得有點吵。他拿了尤玉璣的紫色絲帕反復擦著手,視線落在外面庭院中下人正在掛起的一盞盞的燈籠。

  今日有風,簷下一盞盞嶄新的紅燈籠迎風飄揚。

  他視線又落到方清怡的身上,琢磨著把她的腦袋弄下來,鑿空之後,在裡面放了蠟燭,懸在簷下,許是比那些紅火的燈籠還好看。

  「有銅板嗎?」他開口。

  尤玉璣望過去,露出詢問的目光。

  翠玉摸了摸荷包,說:「我這裡有一枚。」

  司闕抬抬眼瞥向翠玉這個正面小人,有點不太想接她遞過來的銅板——他為翠玉拋過兩次銅板,可都是正面。

  然而性子風風火火的翠玉已經直接將銅板放在了司闕面前的桌上。

  行吧。

  司闕隨手拋了銅板。

  眾人的目光都追隨著這枚銅板。

  方清怡皺著眉,在心裡嘀咕這位司國的公主莫不是腦子不太好使?怎像個小孩子似的不分場合玩這種三歲孩童的戲碼……

  一陣亂晃聲停下來,銅板安靜地落在司闕腳邊。

  司闕垂眼瞥過去。

  反面。

  司闕慢慢勾起一側唇角,勾出一抹詭異的笑容來。

  他的人頭燈籠,有了。

  他慢慢抬起眼睛,垂涎地望向方清怡。

  方清怡被他看得心裡發毛。她在心裡嘀咕,不是說清冷高傲的性子?怎麼奇奇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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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啊啊

  當日陳安之從外面回來,綠梳跑過去稟告方清怡身體不適。陳安之急急忙忙趕去暗香院,興師動眾地請了大夫,動靜很大,整個王府都驚動了。

  最後大夫開了安胎的方子,又勸方清怡莫憂慮,當寬心養胎。

  「之前一直好好的,今天怎麼就肚子疼了?可是累著磕著了?還是吃了什麼寒性大的東西?」陳安之挨著方清怡在羅漢床坐下,滿臉擔憂。

  方清怡低著頭沒說話,綠梳在一旁開口:「我們主子今天去給夫人請安回來就不太舒服。」

  「綠梳!」方清怡制止綠梳的話。

  綠梳住了口,拿著大夫開的藥方往外走。

  「請安?你為什麼要去給她請安?」陳安之頓時火氣上來,「你是什麼人,她是什麼人。你還懷著孩子去給她請什麼安?一個從草原過來的人,她也配?」

  「你別說了……」方清怡拽拽他的袖子,「小心隔牆有耳,這話要是傳出去,終究是不好的……我只是覺得自我進了門,一次也沒有去向她請安有些不合規矩。」

  陳安之忽然想到那幾個小妾自從日日黏著尤玉璣之後,連喜好都改了,穿得花花綠綠的不成體統。他沉默了一會兒,再開口:「去過一次做過樣子就罷了,日後別過去受委屈。」

  方清怡點頭。

  「你懷著孩子要格外當心。」陳安之頓了頓,「今日去她哪裡可是吃過什麼東西?還是她說了什麼讓你受委屈?」

  方清怡驚訝地抬眸望著陳安之:「表哥,你是懷疑……」

  她畏懼地將手放在腹部,又立刻飛快地搖頭:「表哥別多想,夫人待人和善,這是府裡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情。我是吃了些糕點,可能用料讓我不太舒服。但我是臨時起意過去,夫人事先並不知曉。」

  她善解人意地勸慰:「表哥放心,我會更小心地保護我們的孩子。夫人那樣和善,定然不會想害我們的孩子。」

  好半天,陳安之才勉強點了頭。

  方清怡垂下眼睛,輕撫著自己的攏起的小腹。

  她今日並不想冤枉尤玉璣,也冤枉不了。能夠將懷疑的種子種在陳安之心裡,足以。

  「表哥,明日我想去寺中給我們的孩子祈福。」

  「明天?」陳安之皺眉,「明日宮中有事,幾位堂兄弟都要進宮去。我恐不能陪你。」

  「沒事的。月份還小,身子不重,沒有那麼嬌氣。自己去就好。」方清怡說道。

  方清怡又勸了幾句,陳安之才答應下來。

  方清怡柔情蜜意地靠著陳安之,心裡卻在冷笑。她並非想要去寺中為孩子祈福,而是她知道按照司國的舊俗,尤玉璣明日會去寺中為她的亡父祈福。

  ‧

  臘月二十八,按照司國的習俗,要在這一日為亡親祭祀。身在他鄉,沒有故土隆重的祭祀活動,尤玉璣仍舊換上素衫,打算往萬安寺去。

  尤嘉木會一早來晉南王府接尤玉璣。

  「姐姐什麼時候回來?」司闕站在小間門口,望著在裡面換衣的尤玉璣。

  「許是要傍晚。」尤玉璣正在綰髮,她回過頭沖他溫柔一笑。

  本不用那樣晚,只是今日除了去萬安寺給父親作祭禮外,她還需要做一件事情——

  她打算明天晚上送司闕離開,他「死」在臘月二十九這年根的時候,為了避諱,府裡一定會一切從簡,更方便她從中操作。雖說她已經將宅院、馬車,甚至負責挖墳抬「屍」的人都安排妥當了,可她還是有些不放心,打算今日親自去看一看,提前把路線走一遍。

  正在挽髮的她沉思著,攏髮的動作停下來。

  她還沒有將事情告訴司闕。等她將事情徹底準備好,今晚回來就告訴他。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歡喜?應當會歡喜的吧?他應當會對她笑。

  「姐姐想什麼想得入迷?」司闕走過去,將從尤玉璣指間掉落下來的一縷髮挑起,代替了她的手,幫她綰髮。

  尤玉璣望著銅鏡裡的司闕,慢慢彎起眼睛來。她誇讚:「阿闕綰髮的手藝很好。」

  「日日瞧著姐姐綰髮,自然學會了。」司闕一手輕搭尤玉璣肩頭,彎腰去拿桌上的步搖,小心翼翼地戴在她的雲鬢間。

  他望著銅鏡中尤玉璣欣賞著,又看著銅鏡中的她側轉過臉。她手心搭在他的臉頰,讓他偏過臉來。

  司闕的目光便從銅鏡中的她,落到了真實的她。

  下一刻,尤玉璣湊過去親了一下他的這側臉頰,退開時,她撫著他另一側臉頰的手又溫柔地拍了拍。

  「等姐姐回來。」她又蜻蜓點水般親了一下他的下巴,嫣然推開他,拿了架子上的狐裘,轉身往外走。

  司闕蹙眉立在原地。

  「這狐狸精……」他抬手摸了下被她輕拍過的臉,眼中的不悅轉瞬又變成了笑,「也行吧。」

  司闕從尤玉璣的小間走出來,和百歲玩了一會兒,喚停雲進來:「那個方什麼的,住哪兒?我要過去一趟,拿燈籠。」

  停雲聽了個半懂。不過她也不多問,反正她也習慣了,能聽懂一半足夠回話。她說:「殿下,方姨娘住在暗香院。只是她此時不在府裡。因為昨天動了胎氣,方姨娘今天一早就出了王府,去給自己肚子裡的孩子祈福。」

  不在府上。

  也行,在府外動手好像更方便些。正好尤玉璣今天不在府上,他出去也不會被她發現。

  只不過做好的人頭燈籠掛哪?城牆?

  司闕面無表情地將逗了百歲半天的魚乾扔給了它。

  ‧

  尤玉璣來到萬安寺,望著萬安寺寺前稍遠些的地方燃著祭祀火堆,火堆旁圍著很多人,微微驚訝。看來陳帝的融合政策起了不小作用,如今在陳京有了越來越多的別國人。就連司國人的舊禮,也能這樣隆重。

  「阿姐!」尤嘉木親自給尤玉璣擺好了腳凳。

  尤玉璣踩著腳凳下來,叮囑家僕將一干祭祀用具都帶上。

  「夫人?」

  尤玉璣停下腳步,回頭望過去,只見方清怡正扶著綠梳的手,從馬車上下來。她朝尤玉璣走過來,微笑著說:「沒想到剛到萬安寺就見到了夫人,真巧。」

  尤玉璣望了一眼方清怡停在樹下的馬車,道:「馬車顛簸,當心些。」

  「他很乖,沒事的。」方清怡將手搭在前腹上,「今日過來也是想給他求個平平安安。」

  尤玉璣輕輕點頭,繼續往前走。方清怡也不再多話,默默跟著一起往前去。

  尤玉璣朝著舉行祭禮的火堆走過去,不由多看了一眼方清怡的肚子,蹙眉道:「那邊人多,小心擠著。煙火薰到了也不好。」

  「以前就聽說過司國特殊的祭祀禮儀,一直好奇來著。今日既然撞見了,便想見見。夫人不必擔心,我就遠遠看兩眼,很快就走。」方清怡道。

  尤玉璣便不再多說。

  景娘子板著臉,湊近尤玉璣耳畔:「夫人,方姨娘恐怕圖謀不軌!不知道心裡打什麼壞主意!」

  尤玉璣輕輕點頭,沒說什麼。

  走得近了,聽見故土的祭祀哀樂,尤玉璣心裡頓時浮出酸澀。她遙遙望著徐徐燃燒的火焰,浮現看見了父親對她笑的眉宇。

  景娘子瞧著尤玉璣神色知道她又想到父親了,她擔憂尤玉璣現在沒心情顧上滿肚子心眼的方姨娘,小聲叮囑枕絮盯緊方清怡,然後轉身帶著下人將早就準備好的祭祀禮具放進火中焚燒。

  這是司國的舊禮,雖然設在萬安寺前面,可畢竟與佛道不同,並沒有萬安寺的僧人在這裡。

  方清怡今日過來可不是參觀司國舊禮的。

  枕絮奉命盯著方清怡,可方清怡老實得很,並沒有做什麼。她如她說那般,只遠遠看了一會兒,便往前面的萬安寺去。

  臨走前,她讓綠梳傳話給尤玉璣,她在寺中茶室等尤玉璣過去品茗。

  今日在參加祭禮的人為了答謝萬安寺,在舉行過祭禮之後,都會去萬安寺添添香火,方清怡倒不是格外邀請,尤玉璣本就會過去。

  方清怡走進肅穆的萬安寺,望著高大慈悲的佛像,誠心許願自己能夠心想事成,除掉想除之人,亦盼著自己的這一胎是男兒。

  她垂眉,將手搭在自己的小腹。

  雖然她已經讓母親幫她尋了十三個月份差不多的孕婦,但她還是更盼著自己能生出兒子來……

  方清怡輕輕舒了口氣,上香之後,去了萬安寺為香客準備的茶室。她坐在茶室裡,檀香和茶香,讓她不由一片心境平和。她不由想起那些美好的閨中時光,那時的日子多麼簡單快樂。長大了,煩惱多了,沾染了男女之事,一招錯步步錯。她多盼著時間能夠倒退,回到她與表哥苟且之前。可是什麼都回不去了……

  她從開著的半扇窗戶朝外望去,視線越過萬安寺的院牆,望著遠處升起的煙火,默默等著尤玉璣。

  ‧

  祭禮用具焚盡後,尤玉璣帶著尤嘉木朝著升騰的火焰鄭重行了大禮,然後一行人往萬安寺走。她很感謝萬安寺為司國人辦了這樣的祭禮。

  這邊離萬安寺並不遠。

  尤嘉木望著馬上就要到的萬安寺,悄悄拉了拉尤玉璣的衣角。

  「怎麼了?」尤玉璣微微偏著頭,低聲詢問。

  尤嘉木笑著說:「阿姐,有一件喜事你一定不知道!」

  「什麼事?」尤玉璣的眼角仍殘著絲潮濕,並想不到尤嘉木說的喜事會是什麼事情。顯然,她此時情緒有點低落,也不太願意去猜測。

  尤嘉木臉上的笑僵了僵,又變得吞吞吐吐起來。他忽然有點害怕,害怕阿姐會怪他擅作主張。

  尤玉璣瞧著他神色,蹙了眉,換了稍微嚴肅的語調:「嘉木,有什麼事情?」

  「過兩天你就知道了!」尤嘉木先一步往前走去。

  尤玉璣瞧著已經到了萬安寺的門檻,僧人朝她行豎手禮,她趕忙規矩地回禮,也顧不上追問尤嘉木。

  尤嘉木望著阿姐跪在佛前的身影,眼裡早沒了孩童的無憂。

  過兩天,元逸哥哥就到了。他那麼喜歡阿姐,到時候他一定會救姐姐離開晉南王府。

  就算被阿姐責罵擅作主張,只要能救阿姐,他無所謂。

  尤玉璣並不知曉弟弟這段時日往司國寄去的信件,她拜完佛之後,便想離開萬安寺,畢竟她今日還要去好幾個地方。

  不過離開萬安寺前,她還是去了一趟茶室。

  尤玉璣剛走到茶室門口,就聽見了方清怡的尖叫。方清怡衝出來,毒樓樓主立在茶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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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深情

  司闕由著方清怡大驚小怪地跑出去,並不急。殺人那一下子並沒有什麼樂趣,貓捉老鼠的過程才好玩。

  他轉過身去,看見出現在門口的尤玉璣,陰森中帶著縱樂笑意的眸色微凝。

  尤玉璣也很意外會在這裡再次遇見毒樓樓主,她不由向後退了一步,偏過臉望向方清怡慌慌張張跑遠的背影。方清怡一口氣跑過長廊,出去時還被絆了一跤。瞧著她險些跌倒,尤玉璣為了她肚子裡的孩子,不由心頭跟著一緊。

  望著方清怡跑出萬安寺瞧不見身影了,尤玉璣才回過頭來,剛好毒樓樓主從房中走出來,經過她身邊。

  尤玉璣下意識又向後退了半步。

  長廊兩端都通著往寺外去的游廊,尤玉璣望著毒樓樓主朝另一邊離開。她立在長廊,默默打量著毒樓樓主的背影,他還是一身玄衣,血紅面具。尤玉璣垂下眼睛,落在他的左手——毒樓樓主的左手一直戴著一隻黑皮手套。

  「這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枕絮小聲嘀咕。

  「他是誰?」尤嘉木好奇地問。

  枕絮低聲說:「一個全身上下都是毒的可怕人。」

  尤玉璣收回目光,對尤嘉木說:「嘉木,你先回家去吧。姐姐還有些事。」

  「不與我一起走?」尤嘉木的笑臉立刻垮下來。

  尤玉璣彎腰,拍拍他的肩膀。尤嘉木也不任性,點頭說好。

  尤玉璣與弟弟在萬安寺門口分別。她坐在馬車裡,挑簾目送弟弟騎著馬離去,才吩咐卓文趕車。

  尤嘉木騎著馬回家,還沒到家,在家門前面兩條街的熱鬧街市裡,一眼在人群裡看見了尤衡。

  「元逸哥哥!」

  尤嘉木的嗓門可不小,不少人循聲望過來。

  尤衡也望了過來。

  前面街道上的人太多,不方便騎快馬。尤嘉木直接跳下馬,一陣旋風似地朝尤衡奔過去。

  他雖然才十一歲,可比同齡人長得結實強壯,像一隻小牛犢子似地擠過人群,撲到尤衡面前。

  然後,他這隻小牛犢被尤衡拎著衣襟,像拎一隻小雞崽一樣拎起來放在肩上。

  尤衡身量近十尺,往那裡一站,旁人幾乎只到他肩膀,也怪不得尤嘉木遠遠一眼便看見了他。

  尤嘉木趕緊樓主尤衡的脖子,不太樂意地說:「元逸哥哥你放我下來,他們都看著呢……」

  尤衡那樣高,他又坐在尤衡的肩上,人們望過來的笑臉被他盡收眼底。

  「呦,你小子長臉知道害臊了。」尤衡哈哈大笑,沒將人放下來,反倒是拍了拍他的屁股。

  「表哥,還是放他下來吧。看他那不自然的樣子。」焦玉書含笑開口。

  尤嘉木這才看見焦玉書,驚呼:「表哥也來陳京了!」

  焦玉書搖頭嘆息,佯作失望:「都是哥哥,竟只看得見你堂兄,看不見我這個表哥。」

  尤嘉木咧嘴笑:「表哥要是站在板凳上,我也就能看見了!」

  焦玉書作勢要打他,他趕忙抱緊尤衡的脖子求救:「元逸哥哥救我!」

  尤衡哈哈大笑,笑聲如雷,頻頻惹路人矚目。

  他將尤嘉木放下來,道:「路上順利,提前了兩天到京。走吧,我和玉書正要去你家。」

  他習慣性地拍了拍尤嘉木的腦袋瓜,力氣不小,卻帶著幾分寵溺。他雖與尤嘉木同輩,可成婚早,他的女兒比尤嘉木還大一歲。

  離開了熱鬧的街市,走進尤府所在的那條街,街面上明顯沒什麼行人。尤衡將手搭在尤嘉木的肩膀上,問:「你寫的那些信可都是真的?」

  「我對聖火女神發誓,句句屬實!」

  「可你給我寫的那些信,和你姐姐寄回去的家書所言完全不同。」尤衡面色沉了沉,笑意早已散去。

  「我阿姐她向來報喜不報憂。她不喜歡服軟,也不喜歡求人……」尤嘉木低著頭,「反正元逸哥哥如今也來了這裡,去街上隨便打聽打聽就會知道我和阿姐究竟是誰在撒謊……」

  尤嘉木在心裡想著阿姐你可千萬別怪我揭穿你……

  尤衡沉著臉沒開口,反倒是一旁的焦玉書輕嘆了一聲,望著尤嘉木說:「你阿姐是個要強的人。」

  眼看著到了尤府大門。尤嘉木踢飛腳邊的一塊小石子兒,小聲嘀咕:「父親不在了,他們就欺負人。哼,就怪我晚出生了幾年。要是我能早出生幾年,我是哥哥,阿姐是妹妹。我絕對要上門去揍人的。唉,狗屁世子爺就是欺負阿姐沒親哥哥做主唄。」

  尤嘉木故意在「親哥哥」三個字上咬重些,再偷偷用眼角的餘光瞥向尤衡的臉色。

  尤衡板著的臉頓時露出笑容。尤家家僕聽見聲音剛開了院門,尤衡抬起一腳朝尤嘉木的屁股上踹了一腳,將人踹進府門,笑道:「累了一路,快去給你兩個倒茶!」

  尤嘉木一邊揉著屁股往裡跑,一邊笑著說好。

  尤衡跟著走進去。焦玉書臉上溫和的笑容卻稍微淡了淡,無奈地輕嘆了一聲。

  ‧

  尤玉璣過問了卓武送人離開時的種種細節,最後去了她讓卓武準備的院落。

  「夫人,一切都安排妥當了。」卓武稟話。

  尤玉璣點點頭,走進面前的庭院。她緩緩穿過庭院的甬道,步子很慢,認真打量著這處庭院。

  「都按照夫人的意思準備的。」卓武跟在一旁稟話,「後面那一大片都是咱們尤家的田莊。前面的街市有些遠,所以平日裡人不多,足夠夫人要求的清淨。哦,後院也剛好有夫人要的梅林。只是那些梅樹雖然長得結實茂盛,平日裡沒好好打理,還需要再找師父重新修剪一番……」

  尤玉璣望著庭院裡的那棵上了年紀的海棠樹。此般時節,萬物枯黃。她不由想著等到盛夏節草木葳蕤時,阿闕在這裡撫琴的情景。

  一絲柔美的笑容攀上尤玉璣的唇角。

  「把樹下的石桌石凳換成琴台。」她吩咐。

  「是。」卓武應著。

  尤玉璣走進房中,望著裡面的家具。她並沒有來得及親自挑選,這些家具恐怕日後還要更換,好在都是卓武置辦的全新家具,暫時用著也還好。

  她離開晉南王府後,可以先回尤家。直接將他帶去尤家不方便,更不安全。到時候就將他安頓在這裡。

  她總要在陳京再住個一兩年,才能帶著家人們回故土。

  他會喜歡這裡吧?

  尤玉璣慢慢彎了眼眸,輕挑的眼尾勾出幾縷溫柔的淺笑。

  卓武再次在心裡感慨夫人當真是個美人,可恨那安世子是個有眼無珠的混物。

  尤玉璣望過來,又吩咐卓武置辦一些東西,才離開。走出庭院,尤玉璣不由回頭望向這裡。

  還沒住進來,倒生出幾分不捨之情。

  她不知道司闕還能活多久,只想傾盡全力地保護著他縱著寵著他。也不知道……她帶著家人離開陳京時,他能不能也健健康康地跟著她一起回故土。

  尤玉璣輕嘆了一聲,轉身登上馬車。

  上了馬車之後,她又很快安撫了自己。讓自己不去想那麼遠的事情。如今她將一切都安排妥當了,今晚就可以告訴司闕要帶他走的事情。

  他得知時,當是歡喜的吧?

  尤玉璣不由想著他得知時望過來的含笑眸子。

  馬車忽然停下來,打斷了尤玉璣的思路。她下意識地蹙眉,可是她很快聽出車外的喧囂聲,知道是在鬧市,便將心放了下來。

  「我家主人邀夫人到百珍樓議事。」

  這聲音,有點耳熟。

  景娘子將車門推開一扇,尤玉璣望出去。看見立在馬車前的男子,正是那日假扮土匪的人。

  景娘子在一旁板著臉說:「來者不善。夫人,咱們不理他!這裡是鬧市,咱們不理他,他也不能把咱們怎麼樣。」

  正是因為這裡是鬧市,他才會派手下攔她的車,表示自己沒有惡意?尤玉璣沉默了一會兒,吩咐下車。

  有些話,應該說清楚。

  百珍樓就在路邊不遠處,尤玉璣被引路上了二樓的雅間。房門打開,尤玉璣邁進屋裡,果然看見了陳琪。

  「坐。」陳琪抬抬手。

  尤玉璣在他對面坐下來。

  陳琪將自己的手下屏退,然後溫聲詢問:「可否與夫人單獨說幾句話?」

  尤玉璣便讓自己帶著的人都去了門外。

  雅間裡,便只有他們兩個人了。

  陳琪手指捏著一個小小的酒盞,沉吟了半晌,才道:「我並沒有惡意,亦非趁人之危的小人。」

  尤玉璣微微垂著眼瞼,她斟酌著言辭,一時沒開口。

  陳琪將轉了許久的酒盞放下來,似下定決心般。他深深望向坐在對面的尤玉璣,說:「我陳琪這一生最後悔的事情便是賜婚當日沒有站出來說出埋在心中兩年多的心悅。」

  兩年多?尤玉璣輕輕蹙眉。

  一條被仔細收著的鞭子,被陳琪放在桌上。

  尤玉璣轉眸望過來,看著這條自己早就遺失的馬鞭,蹙起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也隱約對陳琪有了些印象。

  「走吧……」陳琪閉上眼睛,低低的聲音裡帶著絲哀求。

  尤玉璣的目光從那條鞭子逐漸上移,望向陳琪。

  「看著你受苦,看著那些人嘲諷你,看著四弟如何混賬……」陳琪眉峰攏皺,他深吸一口氣,「我現在還能保持理智。可是我怕,怕積聚的痛與悔終會讓我也控制不了自己,想把你搶過來。」

  他慢慢睜開眼睛,微紅的眼睛望著尤玉璣。

  他是個懦夫,為她準備了那麼久那麼多,連親自告訴她都不敢,使出下策讓身邊的親衛扮了土匪「劫」她。若不是當日她不願,他今日也不會親自與她說出這些話。

  陳琪忽然而來的深情相待,將尤玉璣打了個措手不及。有些事,她隱約猜了個大概,可她明顯不知道這份被陳琪克制著的喜歡,是這樣的重。

  重得她承擔不起。

  他為了送她逃離陳京去宿國,準備了很多吧?

  就像,她為了成功將司闕送走,日夜思慮寢食難安。

  尤玉璣的心裡忽然柔軟了。

  陳琪望過來的眸色過分鄭重與深情,尤玉璣下意識地移開目光。不過她很快又轉回眸,坦蕩對上他的目光。

  她說:「多謝琪世子錯愛,亦感激琪世子為我籌謀的一切。」

  陳琪眸色瞬間一黯。她還是不願嗎?

  「於陳國人而言,我是草原降國人。可我尤家在故土亦是烏衣門第。我們尤家人自小習字,先識風骨與氣度。」尤玉璣認真道,「我們尤家人從不知何為逃。若我離開晉南王府,必然光明正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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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8-16 01:53:39
第八十五章 暴露

  陳琪聽得錯愕。

  正大光明地離開晉南王府?

  他之前已聽方清怡說過尤玉璣與陳安之已經簽下了和離書。可是她不還是住在晉南王府?

  尤玉璣與陳安之的婚事到底是聖上賜婚,平常人想要和離都是極難的事情,何況她與陳安之這樁聖上賜下來的帶著些政治意思的婚事?

  陳琪忽然想到尤家的尤衡已經來了京城。上個月,他聽說有些人事調動,尤家大爺的長子有尤德會來京中。可是最後來京的不是尤德,反而是尤家大爺的二子尤衡。

  與尤德不同,尤衡這個人……

  陳琪正胡思亂想,尤玉璣站了起來。他立刻收起思緒,抬眼望向尤玉璣,不由跟著站起身。

  尤玉璣福了福身。

  「多謝琪世子美意。」尤玉璣再次道謝,「年底正是忙的時候,不叨擾琪世子了。」

  尤玉璣轉身往外走。

  陳琪望著尤玉璣離去的纖細背影,久久不曾收回目光。甚至直到尤玉璣走出了門外,他還望著門口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聽著她下樓的腳步聲。直到連她的腳步聲都聽不見了,陳琪才收回目光,情緒低落地坐回去。

  目光落在桌上的鞭子,陳琪不由一怔。

  他應該將這條鞭子還給她才對。

  陳琪拿起鞭子立刻下樓。

  在百珍樓的對面,是另外一家酒樓。司闕此時正站在窗口,冷眼看著尤玉璣從百珍樓走出來,又見陳琪追下來。

  司闕本是要去追方清怡,可是在萬安寺的門口看見了有人鬼鬼祟祟地跟蹤尤玉璣,這便一路跟到這裡來。

  司闕冷眼瞥著從百珍樓跑出來去追尤玉璣的陳琪,冷笑了一聲,面無表情地拋起一枚銅板。

  一道不起眼的銀光閃過,司闕連落地的銅板是正還是反都沒來得及看,立刻眯著眼盯著街角處。

  那是箭頭發出來的銀光。

  很快,司闕發現在這條熱鬧的街市許多地方隱藏了一張張拉滿的弓,只待射出去。

  司闕望向樓下,陳琪已經追到了尤玉璣的馬車前,將手裡的馬鞭遞給她。

  那些人是沖著陳琪來的。

  司闕臉色頓時大變。

  下一刻,一支支搭在弦上許久的長箭朝著陳琪射過去。

  陳琪與尤玉璣面對面說話,那些朝陳琪射過去的箭可沒有長眼,不會避開尤玉璣。

  「小心!」陳琪瞬間白了臉,下意識地張開雙臂擋在尤玉璣身前。

  一支長箭射中陳琪的後肩,破體而出。

  尤玉璣一驚,立刻說:「快上馬車!」

  她與陳安之兩個人本就站在她的馬車邊說話。

  尤玉璣話音剛落,又一支長箭射中陳琪的腿,他悶聲一聲,身子矮下去。尤玉璣立刻扶了一把,和卓文一起將人先推進馬車。

  一支長箭射過來,尤玉璣迅速側過身堪堪避過,長箭擦著她的肩頭,將她身上裹著的白狐裘切斷一塊白色的狐毛。

  「夫人小心!」景娘子和枕絮異口同聲。

  已經先一步坐進馬車的陳琪臉色發白。他發黑的唇色顫了顫,想說話,卻一個音都沒能發出來。

  卓文、卓武,還有陳琪身邊的那些親衛圍上來,奮力擋開密密麻麻射過來的長箭。

  一瞬間,前一刻熱鬧喜悅的街道立刻驚呼連連,百姓四處逃竄,也有那不夠幸運的人中箭倒地。

  拉車的兩匹馬躁動地踢了踢地面,發出長長的嘶鳴。

  尤玉璣剛將手遞給景娘子,想要登上馬車。一支長箭越過侍衛們的擋護,射進車廂,兩個人同時鬆手,長箭幾乎擦過尤玉璣的手背。

  尤玉璣撐著車前的長木板想要上去,忽然聞到了淡淡的鳶尾香。

  下一刻,視線被藍色覆蓋。

  濃鬱的藍色煙霧籠罩下來,遮了人的視線。那些躲在暗處放箭的人因為視線被遮,不禁愣住,暫停了射箭。

  拉車的兩匹馬顯然本就受了驚,這種遮蓋視線的藍色煙霧罩下來,讓受驚的兩匹馬頓時前蹄高抬,不顧方向地衝了出去,速度極快,讓車廂劇烈地左搖右擺。

  就算尤玉璣以極快的速度收了手,撐在木板上的手還是被快速飛奔離去的馬車劃傷了,手心傳來一陣疼痛。

  她不由「嘶」了一聲。

  躲在暗處放箭的人視線被遮,並沒有看清陳琪上了馬車已奔走。他們在短暫的停頓之後,立刻又從箭囊裡取了長箭,朝著原本的方向胡亂射去。

  尤玉璣顧不得手心的疼痛,縱使視線被遮,還是快速朝著一個方向奔去。若她沒記錯,這個方向有一間商鋪,應當可以短暫的躲避。

  鼻息間鳶尾的味道越來越濃。稍遠些的地方,尤玉璣便看不見。有受了傷的百姓躺在地上,口中呼著疼痛和救命。尤玉璣在一片藍色裡跌跌撞撞,還差點被不知什麼東西絆住。

  她本就極擅長射箭,雖然視線受阻,可她聽見了的長箭射過來的聲音。

  「這裡。」一道低沉沙啞的聲音響起。

  尤玉璣莫名其妙對這個聲音忽然出現並不意外。也是,在這些古怪的藍色煙霧出現時,她也就知道毒樓樓主在附近。

  她探手朝前摸索著,循聲找過去,還沒看見人,手腕忽然被握住。

  尤玉璣回頭,一眼看見那張血紅色的面具。在這一大片濃稠的藍色煙霧裡,毒樓樓主的那張血紅色面具更顯得陰森詭異。

  司闕用力一拉,將尤玉璣拉到身邊。

  離得近了,尤玉璣鼻息間不再是這些藍色煙霧的鳶尾花香,慢慢有了他身上的藥味。

  濃稠的藍色煙霧遮天蔽日,什麼都看不見,唯一能看見的,只有面前一身玄衣的他。

  明明是這樣一個聲名狼藉令人生畏的人,可是在這漫天長箭射過來的危險裡。尤玉璣第一個想到的詞竟是——安全。

  司闕垂眸瞥了一眼尤玉璣手心的劃痕,拉著她穿過濃濃的藍色煙霧。

  「當心!」尤玉璣疾呼。

  司闕迅速側過臉躲避。

  一支長箭穿過浩瀚的藍色煙霧從兩個人之間穿過去,擦著司闕的鬢邊。他剛剛束起的墨髮斷了一縷。

  與他的那縷墨髮同時斷開的,還有他面上那張血紅色面具的繫帶。

  「你沒事吧……」尤玉璣心有餘悸地轉過臉來望向毒樓樓主,卻不由因為眼前這一幕而呆住。

  血紅色的可怖面具掉落,被毒樓樓主戴著黑皮手套的那隻手接住。

  尤玉璣望著毒樓樓主的臉,非常緩慢地眨了下眼睛。

  「阿闕……」

  司闕望過來,那雙眼中還殘著陰翳的怒。

  尤玉璣怔怔望著司闕的眼睛,一時間心裡復雜極了。

  不,這不是她的阿闕。

  她的阿闕乖巧安靜、柔軟敏感、心善溫柔,又脆弱孱弱……

  她的阿闕會用一雙乾淨的眸子望著她,會對她露出這世間最純稚乖順的笑臉。她的阿闕會溫柔地湊過來蹭她的臉,會一聲聲甜軟地喚她姐姐。

  她的阿闕聲音那樣好聽,仿若春日暖陽融來溪面上覆的薄冰,潺潺清泠。

  她的阿闕笑容那樣好看,每每見了都能讓她心裡一片柔軟。

  她的阿闕還著那樣乾淨的一雙眸子。

  絕不,她的阿闕絕不是眼前毒樓樓主這個樣子。面前的人,眼神陰翳可怖、聲音嘶啞陰森,心狠手辣以殺人取樂……

  不,這絕對不是她的阿闕……

  司闕回頭望向長箭射過來的方向,眼底迸出惱意。

  感覺到手中一空,是尤玉璣推開了他的手。司闕回頭,望向尤玉璣那雙惶惶的眸子。他扯起一側唇角,勾出一絲帶著涼意的笑。

  他眼神冷漠地瞥著尤玉璣,忽然掐住尤玉璣的脖子。然後他用沙啞的嗓音陰森警告:「你是第一個知道毒樓樓主和司國太子同為一人的人。若是告訴別人,我會將你扔進毒池裡。」

  尤玉璣眉心緊鎖,望著面前這人陰冷的眸色,萬千疑惑和迷茫浮現心頭。她努力從他的言語間分辨些什麼,至於他說了什麼,反倒稍遲些才去琢磨。

  毒樓樓主和司國太子同為一人?

  他是說,他是……司閬?

  是這樣的嗎?

  尤玉璣蹙著眉,由著司闕握著她的手腕穿過濃稠的藍色煙霧。她時不時能聽見卓文和卓武喚她的聲音,可是感官好似被隔了一層密密麻麻的網,讓一切都變得遲鈍起來。

  司闕將尤玉璣拉到了一條狹窄的小巷。

  不久後,耳邊的嘈雜聲逐漸遠去。握在尤玉璣手腕上的那隻手也鬆開了。

  尤玉璣抬起眼睛,望著毒樓樓主離去的背影。他一身貼身的玄衣,一步步離開。尤玉璣安靜地佇立在原地,望著他走進藍色的煙霧裡,那道玄色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藍色煙霧中。

  手心上的擦傷拉回尤玉璣的紛亂的思緒。她蹙著眉低著頭,望著自己被劃傷的手心。長長的傷口橫穿她的手心,髒兮兮的血跡弄得滿手都是。

  她望著手心上的血污,不由再次陷入了深思。

  不多時,卓文找到了尤玉璣。

  「夫人您沒事真是太好了!」卓文重重鬆了口氣。

  他忍不住抱怨:「這是奇了怪了,不僅遇到刺殺琪世子的人被連累。又遇到這古怪的藍煙。這個就是當日毒樓樓主在宮中陛下寢殿放火之後,脫身時弄的古怪玩意兒吧?也不知道是誰要殺琪世子,還跟毒樓樓主牽扯上了……」

  卓文絮絮說了很多,尤玉璣幾乎沒怎麼聽。她跟著卓文走出小巷,外面到處都是姍姍來遲的官府。

  天子腳下行刺世子,又是這樣馬上就要過年的事情,京都官員立刻頭大,誰也不敢耽擱,立刻屁滾尿流地跑過來處理。

  景娘子也重新安排了馬車過來接尤玉璣。她和枕絮兩個執意跟著馬車一並過來,瞧見尤玉璣好好的,只是手心有些擦傷,一連說了好幾聲「謝天謝地。」

  無辜受傷的百姓呼痛聲時不時傳進馬車。

  「真是晦氣!」枕絮抱怨。

  景娘子也說回去要拜拜佛。

  尤玉璣安靜地坐在馬車裡,一聲不吭。景娘子和枕絮都以為她是受了驚,也不再多話,安靜了下來。

  尤玉璣垂著眼睛,心裡仍舊好似被遮天蔽日的煙霧籠罩著。

  她一會兒回憶著這段時日和司闕朝夕相處的日子,想起那些憐惜與柔軟,想起那些床幔墜合後的溫存。他乖順的笑臉,還有望過來的水洗似的乾淨眸子不停在她眼前晃來晃去。

  她一會兒又想起和毒樓樓主的一次次接觸。

  後來,尤玉璣又想起往日在司國時偶爾見過幾次的司閬,那是風度翩翩的司國太子。

  毒樓樓主是司閬,是這樣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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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8-17 01:35:38
第八十六章 掉馬

  快回到晉南王府時,尤玉璣收了收心神,詢問:「琪世子已經回平淮王府了?」

  景娘子點頭:「咱們那輛馬車發了瘋似地往前亂跑,還是被琪世子的親衛制止的。然後平淮王派了大批官兵追過來,將琪世子接走。」

  枕絮在一旁接話:「琪世子雖然沒傷到要害,可瞧著流出的血都是黑的,箭頭當是塗了毒的!」

  尤玉璣點點頭,沒再多過問。

  很快馬車在晉南王府正門前停下,尤玉璣下了馬車,就被管事請去了前廳。原是官府的人早一步先到了晉南王府,來向她詢問當時的情況。這裡是京城,被刺殺的人是三皇子的嫡長子,又有許多無辜百姓傷亡,事情重大。

  尤玉璣到了前廳時,晉南王和王妃都在那裡,還有一位她並不認識的徐姓官員。尤玉璣簡單復述了當時的情況。有些話不方便明說,她只說去萬珍樓用茶巧遇琪世子,後來又在萬珍樓前打算登上馬車回府時,遇到了行刺。

  「請問世子妃當時可有看見毒樓樓主出現?」

  尤玉璣垂著眼:「藍色濃霧遮擋視線,什麼都看不清。」

  尤玉璣又被問了些細節,她三言兩語言簡意賅地回話,偶爾搖頭表不知。王妃瞧出她臉色不太好,擔心她受了驚,出聲止了詢問,讓她先回去休息。

  回曇香映月的路上,景娘子悄悄在心裡犯了難。今天這事兒不僅運氣差正好撞上了,而且她現在擔心世子爺回府之後會誤以為夫人和琪世子是去萬珍樓私會……

  若是那樣,還有的鬧騰。她只是想一想就覺得頭疼。

  走到曇香映月院門口,尤玉璣忽然停下腳步。日頭將要西沉,一間間屋子裡陸續掌了燈,柔和的光影映在窗上。在外面待了一天,她身上染了許多深冬的寒意,本是不覺,此時望著屋子裡柔暖的光,方感覺到暖與寒。

  當進屋,百歲喵嗚叫著迎接了她。

  尤玉璣微笑著彎腰,將柔軟的小貓抱起來。百歲聞到奇怪味道,在她懷裡扭了扭身子,望向她的手。

  她手心的擦傷處鮮血早已凝固,髒兮兮的血污覆在手心,又有一道乾了的血痕順著她的手心,向下蜿蜒,沒進衣袖裡。

  枕絮剛一回來就主動去拿擦傷藥,且吩咐抱荷快去端一盆清水來。

  「夫人把貓放下吧,當心再被它抓到傷口。手上的傷口得快些處理才是。」枕絮一邊抱著藥箱快步走來,一邊說道。

  尤玉璣在窗下軟塌坐下,捏了捏百歲柔軟的後頸,彎腰將它放在地上。

  「姐姐回來了。」

  尤玉璣輕撫百歲後腦的動作停頓了一下,才收了手,慢慢直起身,望向從裡間走出來的司闕。

  他似乎剛剛沐浴過,換了身寬鬆的寢衣,墨髮也半乾,服貼地披在雪衣上。

  尤玉璣慢慢彎唇,說:「回來了。」

  「姐姐的手怎麼了?」司闕忽地蹙了眉,快步朝尤玉璣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下,緊張地捧起她的手。

  尤玉璣溫柔望著他,他身上有淡淡的鳶尾清香,定是又用了她的沐浴香膏。她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不小心擦傷而已,沒什麼的。」

  抱荷端著一盆溫水快步進來,將水放在枕絮剛拖到軟塌旁的高腳桌上。

  尤玉璣將右手放進水中,看著手心上凝結的血污慢慢融化開。

  抱荷擰乾了濕帕子,要給尤玉璣擦拭傷口附近。

  「給我。」司闕朝她伸出手。

  司闕先用柔軟的乾燥棉巾擦去尤玉璣手上的水漬,再捧著她的手,用濕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她手心傷口周圍殘留的血污。

  尤玉璣轉眸,靜靜望著司闕的側臉。

  「怎麼這麼不小心。疼不疼呀姐姐?」司闕抬起眼睛望過來,明澈的眸中清晰寫著擔憂。

  「不疼。」尤玉璣緩緩搖頭。

  「姐姐不許逞強。」他微笑著將尤玉璣的手放在腿上,再接過枕絮遞過來的擦傷藥。

  水狀的擦傷藥,帶著點淺黃。

  他長指捏著藥瓶,小心翼翼地將瓶口傾斜,將裡面的傷藥倒在尤玉璣的手心。

  血已凝聚,本已不再疼了。可是清涼刺激的傷藥倒在傷口上,尤玉璣還是忍不住指尖顫了顫。

  司闕立刻抬起眼睛望過來:「弄疼姐姐了?」

  他沒等尤玉璣回答,又彎下腰湊過去,輕輕親吻尤玉璣發白的指尖。

  抱荷一雙杏眼立刻瞪得圓圓的,就連一邊的枕絮也呆住了。抱荷先反應過來,她趕忙給枕絮使了個眼色,兩個人悄悄退下,又輕輕合上房門。

  「她們還在呢……」尤玉璣將望向門口的目光收回來。

  她剛轉過眸,就對上司闕微紅的眼睛。

  「姐姐,我心疼。」他不僅眼尾微紅,甚至已經開始醞了濕意半藏半露。

  尤玉璣旖唇微張,不由伸出手來,用指腹輕輕撫過司闕的眼尾輪廓,她忽然說:「阿闕,我有沒有對你說過你的眼睛生得很好看。」

  「沒有說過。」司闕慢慢露出一個天真的笑臉來,「可是我知道姐姐一定覺得我哪裡都好看。」

  尤玉璣不由彎唇。她問:「今天阿闕一個人在府裡都做了什麼?」

  「姐姐不在,睡到很晚才起。無聊時去梅林走了一會兒,然後就在這裡乖乖等姐姐回家。」他捧著尤玉璣的手,用一雙亮晶晶的眸子含笑望著她。

  半晌,尤玉璣「哦」了一聲,她莫名不想看司闕這雙迷惑人心的眸子。她垂下眼睛,隨意問:「梅林好看嗎?」

  「說來奇怪,梅林總是那個梅林。自己去時,遠沒有與姐姐一起去時覺得好看。」

  尤玉璣沒有接話。

  司闕凝望著尤玉璣,單純無辜的眸子裡蘊著另一層掙扎。

  她一直垂著眼睛,目光不由落在兩個人的手上。他雙手捧著她的手,在她微蜷的指下隱約可見他左手手心上的舊疤。

  尤玉璣拉起司闕的左手,柔軟的指腹沿著他左手手心上淺淺的疤痕輪廓輕輕撫過。他身上若有了傷口,極難癒合。過去這樣久,他左手手心上的兩道疤痕仍未消去。

  「竟還未徹底消去……」尤玉璣輕聲。

  司闕垂眸,順著尤玉璣的視線落在自己手心上的疤痕。他默了默,才開口:「留了疤也無妨,只要姐姐的手不留疤就好。」

  明明還是一如既往哄人的好聽話,可是與往常相比又少了幾分說時聲色裡的笑意。

  尤玉璣眼睫顫了顫,抬眸望向他,對上他那雙天真純稚的眸子。

  「一會兒用了晚膳,我們再去梅林裡走一走吧?」她柔聲提議。

  「有姐姐陪著,那些紅梅又會變得顏色豔麗美不勝收。」

  尤玉璣視線落在司闕垂在肩上的墨髮,說:「還要等你頭髮乾透再出門才好,小心染了風寒。」

  司闕面帶微笑:「姐姐總是這樣關心我。」

  尤玉璣眉眼間仍舊掛著柔和的淺笑,只是她心裡有些空,不似往日的柔軟。

  不多時,枕絮在門外小心翼翼地叩門,詢問是否要擺膳。得到應允,她才帶著幾個侍女將晚膳端進來。

  尤玉璣接過枕絮遞過來的蓮子香桂粥,小口小口地吃著。在外面折騰那麼久,回到屋裡身體變得暖和起來,吃著熱乎的東西,更覺舒適。

  司闕望一眼坐在對面專心用膳的尤玉璣,收回視線,端起面前的茶盞,喝一口味道有寡淡的龍井茶。

  「這是今兒個剛送過來的糯米甜酒,最適合冬日喝一杯暖身。」抱荷笑著倒了兩杯,先將一杯送到尤玉璣面前,再將另一杯放在司闕面前。

  司闕瞥一眼那杯飄著淡香的糯米甜酒,說:「拿走。戒酒了。」

  尤玉璣捏著小勺子舀粥的動作頓了頓,她抬眸望向坐在對面的司闕。他幾乎沒怎麼吃東西。

  尤玉璣將手中的小粥碗放下,親自握著湯勺盛了一碗蓮子香桂粥遞給司闕,柔聲說:「口感不錯,你嘗一嘗。」

  司闕接過來,默不作聲地吃著。

  這一頓晚膳,他也只吃了這麼一小碗粥。

  兩人用過晚膳,已是暮色四合,西邊只殘著一點餘暉,東邊已月亮高掛。尤玉璣親自給司闕穿上白狐裘,墊著腳尖為他整理了衣領。

  「外面冷,別著涼。」她聲音溫柔,一如往昔。

  尤玉璣沒讓任何侍女跟著,擔心回來時天色黑下來,拿了一盞琉璃燈。

  白日時,偶爾會有人來梅林。到了這時候,連照料梅林的家僕也已歇下,不會過來。

  冬日的晚風裹著涼意迎面吹來,將兩個人身上同色的白狐裘衣擺吹拂著攪在一起。又吹得尤玉璣手裡那盞琉璃燈輕輕晃著,連帶著兩個人踩在腳下的交疊身影也飄搖起來。

  「去上面看看。」尤玉璣抬眸望向假山上的賞景亭。

  「好,我聽姐姐的。」司闕乖順地笑著,只是可惜尤玉璣並沒有望過來。

  兩個人並肩踩著石階,一級一級往上走。走了不過才十幾級石階,尤玉璣幾乎下意識地開口:「當心些,別摔著。」

  「好,我會注意的。」司闕轉眸望向尤玉璣,卻見她蹙眉抿了唇,似乎後悔了剛剛說的話。

  接下來的路,兩個人幾乎沒有說話,沉默地走上了賞景亭。尤玉璣緩步走向憑欄,向遠處眺望,目送落日徹底辭去。

  司闕走過去,立在她身邊,和她一起遙望著梅林盡頭的落日謝幕。

  賞景亭上的風更大些,吹打在圍欄上,發出些呼嘯的聲響來。

  良久的沉默後,尤玉璣先打破沉默:「阿闕,你有沒有什麼話想對姐姐說?」

  回答尤玉璣的,是一道又一道拍在木欄上的呼嘯風聲。

  尤玉璣轉身,走出圍欄。

  「姐姐想聽什麼話?」司闕臉上的笑容已經淡去,目光凝在尤玉璣的背影。

  他看著她一步步走遠。雖幾步之遙,忽覺遙不可及。

  他忽然朝她走過去,跟在她身後。

  尤玉璣忽然轉過身來,她慢慢彎眸,似水溫柔。然後司闕眼睜睜看著她睜開雙臂,朝著假山下仰墜下去。

  司闕臉色大變。

  呼嘯的風吹亂尤玉璣的鬢髮,切割的視線裡出現他陌生的神色。這樣才是真實的他?

  司闕縱身一躍,在尤玉璣摔落前用力箍著她的腰,將人穩穩帶到地面。

  他低眸喘息,生平第一次知曉何為心有餘悸。

  尤玉璣平靜地推開他的手。

  一瞬的四目相對,尤玉璣平靜地轉身。

  司闕立在原地,望著尤玉璣離去的背影,緩緩閉上眼睛。

  她頻頻溫柔試探,他次次狼狽遮掩。

  最後,他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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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8-17 01:35:57
第八十七章 強吻

  那盞琉璃燈還沒等尤玉璣走回去,熄於半路。尤玉璣走在黑暗裡,遙遙望著遠處庭院的燈光。

  她沒有想到自己會這樣平靜。

  就在今天,她親自走了一遍偷送司闕離開的章程,還去了她給他準備的庭院,吩咐卓武給他挑琴台。不過半日而已,她仍舊記得白日在那庭院裡時,歡喜又忐忑的心情。

  天總是要黑的。

  曇香映月裡很熱鬧,侍女們的嬌笑聲不斷。枕絮正帶著侍女們貼窗花、掛彩結。

  「夫人這麼早就回來了?」枕絮趕忙迎上去。

  尤玉璣將已經熄了的琉璃燈遞給她,又解了身上的狐裘遞過去。她眉眼間仍舊掛著淺淺的溫柔笑意,環視忙碌的屋內。

  「後天就是年三十了,今晚沒事就喊了她們過來貼窗紙。」枕絮笑著在一旁解釋。

  尤玉璣點點頭,說:「你們弄吧。」

  她緩步朝裡走,一直走到裡間去。她在美人榻上坐下了,才看見百歲窩成一個球睡在裡面。

  尤玉璣安靜地凝望著它。

  外面侍女們歡樂的說笑聲時不時傳進來。一年也就過年的時候能輕鬆些,尤玉璣也不想拘著她們。

  可終究覺得有些吵。

  想著她們一會兒恐怕還要進來貼窗紙,尤玉璣起身,朝裡面的衣物小間走去。

  睡著的百歲睜開眼睛望了她一眼,張開大嘴打了個哈欠,繼續睡覺。

  到了裡面的小間,倒是安靜不少。尤玉璣在小窗下的梳妝台前坐下,默默望著銅鏡中的自己。

  在外面奔波了一整日,身上帶著乏。她微微偏著頭,將雲鬢間的步搖和朱釵一一解下來,放在妝台上。挽起的雲鬢落下來,她握著木梳一下又一下緩緩梳理著。

  她望著銅鏡中的自己,又沒有真的在看自己。

  不由地,她梳理長髮的動作逐漸慢下來。

  好半晌,尤玉璣才回過神。她將木梳放下,捏著鑰匙打開妝台的小抽屜,將那兩個鴨卵青的小瓷瓶放在妝台上。

  為了得到這兩顆假死藥,她花了不少心思。她自己遭了罪不說,這兩萬兩黃金可不是小數目,時值年底,尤家本就有對下面人年底封紅的習慣,這是很大一筆支出。更何況做生意的人家手裡流動資金本就有限,為了在一個月內籌齊,她不僅停了兩樁生意,還賣了幾處宅院。甚至有幾間商鋪仍是抵押狀態,待開了春資金騰出來再贖回……

  尤玉璣拿起一個小瓷瓶,輕輕晃了晃,聽著裡面那顆假死藥輕磕瓶身的細微聲響。

  就在今天,她終於將一切都準備妥當,終於可以告訴他她要帶他離開這裡,萬事不需他操心,萬事有她護著他。

  她想著,他必會亮著眼睛溢滿歡喜。

  尤玉璣緩緩閉上眼睛。

  原來她努力準備的這一切都沒有意義。

  毫無意義。

  她拼命想要救的那個人,根本不需要她拯救。

  房門被推開,外面幾個侍女的歡笑聲又飄進來些。司闕邁進來,又將小門關上。那些溜進來的歡笑聲,再次縹緲遠離。

  司闕一步步走近,立在尤玉璣身後,從銅鏡望向她闔目的面容。他視線下移,落在妝台上的假死藥。

  不知何時尤玉璣睜開了眼睛,她目光落在面前的銅鏡,從她的視角看不見他的臉,只能看見他身上的雪衣。他身上的白狐裘還沒有解下來。

  司闕低笑了一聲,開口:「我還以為你會勃然大怒。」

  尤玉璣的眉心輕輕蹙起,又轉瞬舒展開,變回平靜的面容。

  他彎腰,白狐裘的衣襟搭到尤玉璣的肩。他拿起妝台上的一瓶假死藥,站直身。光滑的小瓷瓶被他握在手中,他的目光落在這瓶假死藥上。

  「這假死藥該不會是給我準備的吧?」他問。

  好長的一陣沉默,就在司闕以為尤玉璣不會理他時,她點了頭。

  司闕眯了眯眼,視線早已從手中的假死藥挪到銅鏡中她的臉。

  銅鏡中映出的面容到底不夠真切,司闕將假死藥放回去,忽然握住她的椅背,用力一轉,將人轉過來。他垂眸,審視著她的神色。

  尤玉璣沒有想到自己會這樣平靜,司闕更沒有想到。他盯著她這張無喜無怒的臉龐良久,心裡生出一種怪異的不安。

  他寧願她氣惱,寧願她氣得紅了眼睛罵他打他。

  可她沒有。

  也是,他這種人,不值得她生氣掉眼淚。

  懨煩的情緒一瞬間爬到心上來,讓他不想再待在這裡,他怕再留在這裡心頭那股懨戾會讓他做出什麼失控的舉動。他立刻轉身,大步往外走,走到門口時,腳步又生生頓住。他抬起的手指尖還沒有碰到木門,又再次放下。他轉過身,憑借著胸腔裡那份濃鬱的不捨和依戀,重新大步朝尤玉璣走過去,他彎腰,握住尤玉璣的下巴抬起她的臉,用力去親吻她。

  尤玉璣一陣恍惚。

  她一動不動,沒有推開他,也沒有一絲一毫的回應,甚至冷靜地在心裡比較眼前這個人和過去那兩個多月裡朝夕相處的那個人。

  尤玉璣的唇上傳來疼痛的感覺。

  在這兩個多月裡朝夕相處的那個人,永遠含笑望著她,對她溫柔又聽話,不管是什麼時候,哪怕是他最動情時,也會在意她每一個細小的情緒,從不會將她弄疼。

  他的吻永遠柔情蜜意有分寸,從不會這般氣勢洶洶讓她疼。

  原來紅幔垂墜意亂情迷時,他也是在演戲的。

  司闕望著尤玉璣近在咫尺的雙眸,他在她的眼眸裡沒有看見任何情緒。他緊緊扣著她後腰的手慢慢垂下來,放開了她。

  司闕不由向後退了一步,盯著尤玉璣的臉。

  她嬌豔柔軟的唇濕潤著,又被他留下了紅腫的痕跡。

  司闕緊緊抿著唇,沉默了良久才終於忍不住再次率先開口:「尤玉璣,你是木人頭?你就沒有什麼想說的?」

  他死死盯著尤玉璣臉上的表情,不想錯過任何一個微妙的神色變化細節。他眼睜睜看著她嬌嫩紅潤的唇微微張開,他心弦跟著一緊,等著宣判,然而又眼睜睜看著她慢慢抿了唇。

  尤玉璣什麼都沒說。

  她只覺得屋子裡有些悶,站起身來,將銅鏡後的窗戶推開半扇,讓外面涼爽的冬日夜風吹進來。

  這才覺得呼吸順暢些。

  滾著涼意的夜風灌進來,司闕忽覺一陣寒,忍不住側首輕咳。

  枕絮在外面叩門,笑著說:「夫人,衣物小間裡要不要貼窗紙?」

  一門之隔,外面的人熱鬧喜悅準備過年,裡面的兩個人置身寒冬。

  「進來吧。」尤玉璣溫聲開口,聲音除了有點低,沒有別的異常。她一邊說著,一邊將那兩瓶假死藥放回抽屜裡,又鎖了抽屜好好收起來。

  她目光落在仍在輕晃的鎖,心想這東西司闕用不著了,留著日後總會在別處用得上。

  枕絮手裡拿著鮮紅的剪紙走過來要往窗上貼,尤玉璣讓開地方,緩步往外走,經過司闕身邊,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司闕立在原地,默默看著枕絮將喜慶的剪紙貼在窗戶上。那是一幅交頸的梅花鹿,活靈活現。

  司闕轉身出去,聽見尤玉璣正與抱荷說話。

  「剩下的這些拿去東廂房給流風,一會兒司闕要搬回去。」尤玉璣說。

  抱荷視線越過尤玉璣,望向後面的司闕,眼中浮現疑惑——這兩個人又吵架了嗎?她不敢過問,只好應聲。

  司闕望著尤玉璣纖細的背影,知道她要趕他走了。不僅攆他走,還連名帶姓地喊他。

  司闕轉身往外走。

  在外面染了一身的寒涼進了屋還沒暖過來,再次立在簷下被冬日冷冽的寒風吹打。

  他回到東廂房。

  東廂房一直空著,流風不知道他會突然搬回來,他屋子裡一直沒生炭火。此時屋子裡與屋外一樣的冰寒。流風趕忙手腳麻利地忙碌起來,先掌了燈,將炭火生好,又趕快去燒熱水煮茶。

  司闕推開窗戶,在窗下的琴台後坐下,一邊從開著的窗戶望著尤玉璣房間散發出來的柔和光影,一邊隨意地撥了撥琴弦。

  曲不成曲,調不成調。

  見他開了窗戶,流風很快又著小丫鬟搬進來兩個炭火盆。不多時,屋子裡才有了熱氣。

  畢竟在外面折騰了大半日,晚上又著了涼,司闕終究是體弱,有些倦了。他修長的指壓在弦上,嗡聲蓋過沒有章法的調子。

  心煩。

  特別煩。

  在滿室的溫暖裡,司闕以手支額合著眼閉目小憩。原本只是想稍微解解乏,卻不想竟睡著了。

  夢裡,狐狸精轉過身來對他笑。她含笑撒嬌的明眸盈著璀璨的光,讓萬物黯然失色,讓人將目光流連地凝在她動人的雙眸上。

  芳草萋萋,天高朗朗。淅淅瀝瀝的雨後,將塵世洗刷得乾乾淨淨。她朝他奔過來,拉著他的手軟軟地搖晃。

  「闕郎,你就親親人家嘛。」

  司闕心口快速跳動。他支額的手微滑,被支著的頭不由垂下去,從夢中驚醒。

  司闕一陣恍惚,緊接著心裡生出劇烈的惱意。

  怪這狐狸精有妖法,當面虐得他身上疼心裡疼不止,還會使出妖法鑽進他夢裡來戲弄他。

  狐狸精!

  腳步聲讓司闕抬起頭。

  抱荷抱著百歲從正房過來,立在窗下,猛地看清司闕臉上的表情不由嚇了一跳。

  司闕懶得偽裝,陰著臉瞥了一眼她懷裡的百歲,問:「怎麼了?」

  「哦……」抱荷回過神來,「夫人說最近幾天過年人來人來客人很多,怕百歲衝撞了客人,讓奴婢將它抱過來。」

  抱荷舉著手裡的百歲,從窗戶送進去。

  司闕緊緊抿著唇,盯著百歲,沒接。

  ——她連他們的貓都不要了。

  百歲懸空著不舒服,自己敏捷地翻了個身,從抱荷手裡逃脫,跳到司闕的琴上,琴弦被它踩得一陣凌亂碎響。

  司闕聽著煩,捏著它的脖子,將它拎起來,隨手一丟。

  百歲沒想到忽然被扔下去,結結實實在地上摔了一跤。它坐在地上,沖著司闕委屈地喵喵叫屈。

  它一連叫了好幾聲,司闕也沒理它,它住了口,走到司闕腳邊,抱著他的裙角睡覺。

  ‧

  夜深了,暗香院卻聚滿了人。

  因為方清怡自回府,就不大舒服,覺得腹痛,後來又見了紅,趕忙請大夫。

  方清怡哭得梨花帶雨:「我知道庶子先出生有損夫人顏面,可這是一個生命啊!也是表哥的親骨肉!夫人……夫人今日在萬安寺一定只是一時糊涂了,還望姨夫和姨母體諒,不要責怪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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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藥效

  若不是聽說方清怡是真的見了紅,王妃也不會大半夜跑過來。她打量著方清怡一副受了驚的模樣,開口詢問:「到底怎麼回事?」

  「其、其實也沒什麼。夫人只不過是提點了幾句。」方清怡捏著絲帕擦了擦眼角的濕意。

  這「提點」二字,可大可小。可以是尋常的指點,也可以是訓斥。

  「許是因為孕期,本就愛胡思亂想。我如今只是一個妾,身份與以往不同,夫人的提點讓我一頓胡思亂想這才動了胎氣。不怪夫人的……」

  王妃皺著眉,望著方清怡的目光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這是她親妹妹的女兒,是她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

  「你也知道你現在只是一個妾?你也知道你現在身份與以往不同?」晉南王妃嘆氣,「咱們方家堂堂侯府,幾代承爵,你隨你母親歸家改姓方,就是咱們侯府的金枝玉葉!大好的前程你不要,你非要來做一個妾!你這是親手把自己從雲端造作到泥裡!」

  晉南王妃越說越氣憤,心裡也越來越替方清怡難受。身為女子,太清楚這世道妾的身份是多麼卑賤。

  方清怡搭在膝上的手緊緊攥著帕子,骨節發白。她低著頭,眼淚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晉南王妃說的話每一句都像刀子一樣戳進她心窩裡。

  她悔了,早就悔了!

  可是她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還能怎麼辦?身為正妻還能爭一個和離,而身為妾最多求一紙休書,落得個背發賣休棄的下場。

  她沒有回頭路可走。

  溢滿淚水的眼中逐漸浮現了堅定,她慢慢抬起頭,視線在晉南王妃的肚子裡多停留了一瞬,才抬起頭來,望著王妃說:「姨母,清怡真的知道錯了。沒有保護好這個孩子,動了胎氣,還讓姨母這麼晚過來折騰一趟,更是清怡的錯!」

  「太晚了。回吧。」晉南王站起身來。這些後宅事情,還是他兒子的後宅事,他本來並不想參與。可是王妃如今懷著孩子,這可算是老來子,他相當看重。他不放心王妃一個人過來,這才親自跟過來。

  晉南王妃長舒了一口氣,緩了語氣:「你好好安胎。若實在疑神疑鬼,就少出門,也能讓自己安心。」

  「是……」方清怡撘著綠梳的手臂站起身,「我送姨夫和姨母。」

  「你歇著,不必送了。」王妃說著,和晉南王妃一起轉身往外走。

  王妃雖說不用送了,可方清怡還是送到小院門口。她立在小院門口目送王妃的腰身,凝了眸。

  方清怡轉身往回走,紅簪從角落裡走出來迎上來,她似想說什麼,偏又欲言又止。

  方清怡冷眼瞥過來,道:「有什麼話直說便是,扭扭捏捏做什麼?」

  紅簪眼裡浮現了幾許掙扎。她從很小的時候就來到方清怡身邊做事,很了解方清怡。她雖然猜不出方清怡想做什麼,可是她看得出來方清怡一定在籌謀著什麼事情。

  「主子,您現在懷了世子的孩子,好好把孩子生下來,好好侍奉世子爺,不好嗎?」紅簪低聲勸。

  方清怡笑了。

  她望向紅簪:「你讓我安分一點,把心思花在討好世子爺身上?」

  紅簪正是這個意思,只是沒有說得這樣直白。

  方清怡更覺得可笑。

  「成為一個低賤的妾,和我昔日的婢女伺候同一個男人,甚至是一起爭寵?」方清怡收了笑,「紅簪,你原本是奴,我可不是!」

  她昔日不僅不是奴,還是侯府金貴的掌上明珠。

  她怎麼甘心?

  不可能的。

  方清怡拂袖,轉身往屋子裡,徒留紅簪站在院中的黑暗裡黯然垂眸。

  ‧

  晉南王夫婦往回走的路上,遇到了急匆匆趕來的手下。

  「王爺,宮裡出了事!」這人叫于寧,是晉南王的心腹。

  晉南王皺眉,詢問:「刺殺琪世子的幕後真凶查出來了?」

  晉南王這樣問著,心裡卻不太相信。能在天地腳下刺殺皇子的嫡長子,這行為起止是大膽狂妄?恐怕想要刺殺陳琪是假,想要栽贓嫁禍才是真。只是如今煙霧彌漫,真真假假難以分辨。父皇的疑心病越來越重,晉南王本就無心爭位,如今王妃又有了孩子,更是不想沾惹那些事情。

  朝野都知道天子對太子不甚滿意,隨著父皇年紀越來越大,重立儲君之事迫在眉睫。最近小半年,陛下時常將皇孫們召進宮中,難免有幾分參考的意思在裡面。

  晉南王正琢磨著如今的局勢,發現于寧面露難色。

  他心中頓時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來,冷聲問:「世子又闖禍了?」

  于寧的臉色不是一般的難看。他做了好些心理爭鬥,才試探著開口:「今日幾位世子在宮中小聚,許是吃酒吃得多了……」

  一聽到吃酒吃多了,晉南王額角跳了跳。

  于寧咽了口唾沫,繼續說:「世子許是酒後糊塗了,不知怎麼和汛世子起了衝突,還掀了桌子。皇后娘娘勸了兩句,他、他大呼小叫不准皇后娘娘說話……」

  于寧稟完話,先「撲通」一聲,自己跪下了。

  晉南王心裡生起一團火,剛要發火,身邊的王妃身子晃了晃。他趕忙扶住王妃,壓抑了怒火,緩聲勸:「不許動怒!身子要緊!你現在是兩個人了!」

  王妃疲憊地嘆了口氣,靠著晉南王的臂膀。

  瞧著王妃如此,晉南王趕忙將人抱起來,先送她回去。也顧不得陳安之,他臨走前叮囑于寧待陳安之回來將人灌藥醒了酒才去見他。

  于寧向晉南王稟話的時候,陳安之已經回到了府裡。他在宮裡酒後失態,已被灌了醒酒湯,如今腦子裡一半清醒一半殘著酒的醉效。

  或者說,方清怡陸續餵給他的易怒的藥,日漸發揮作用。方清怡餵給他的藥並不算什麼毒藥,只不過是會讓陳安之在喝了酒之後變得異常暴躁。

  當日他與尤玉璣大婚那一日,方清怡就對他下過這藥。所以他才會在大婚之日那般荒唐——口無遮攔、舉止出格。

  剛回來,陳安之就從望山口中得知方清怡見了紅。他晃著身子直奔暗香院去。

  方清怡不知知道陳安之在宮中闖了禍又挨了罰,正沾了一身火氣。可她知道陳安之喝酒之後是藥效發揮作用的時候。

  她什麼都沒說,只是用一雙淚眼可憐兮兮地望著陳安之。

  「我已經聽人說了,你今天去萬安寺給孩子祈福的時候遇到了尤玉璣,那個毒婦訓斥你嚇唬你才讓你動了胎氣!」陳安之感覺心裡好像燒了一團火,這團火不停地燒著,讓他身體有一種十分憋悶的感覺,這團火在他身體裡橫衝直撞,在找一個出口。

  「不是的。」方清怡溫柔地搖頭,「夫人待人和善,只是提點了我幾句,斷然沒有害我們這個孩子的意思。表哥,你信我!是我最愛胡思亂想,與夫人無關的……表哥可千萬不要因為我和我們的孩子而誤會了夫人……」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幫著她說話?」陳安之氣得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心裡的那團火讓他憤怒地摔了高腳桌上的那瓶紅梅,瓷器碎了一地。

  方清怡急忙走過去,拉著陳安之的袖子,哽咽地說:「表哥,你別這樣。咱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好不好?我們的孩子沒事,夫……」

  「你在這裡好好休息。」陳安之陰著臉,大步往外走。

  走到門口,他冷聲對望山說:「走,去曇香映月!」

  方清怡不知道,縱使有藥物影響,陳安之之所以這般氣憤,不僅是因為她肚子裡的孩子。還因為他在回來的路上聽說了陳琪遭遇刺殺的事情。剛聽說這事,他著實為陳琪擔憂了一把,可他又聽說當時尤玉璣也在。

  ——當時這兩個人該不會是正好在私會吧?

  方清怡站在門口,梨花帶雨地目送陳安之走遠,才幽幽轉身。她回到軟塌坐下,冷笑一聲,慢悠悠地嗑起南瓜子兒。

  紅簪站在窗口,聽著外面的響動,輕嘆一聲。

  ‧

  陳安之趕到曇香映月時,尤玉璣已經歇下了。

  「尤玉璣,你給我出來!」陳安之往裡闖。

  枕絮和抱荷快速披了外衣起身,擋在裡間門口,攔下氣勢洶洶的陳安之。

  「夫人已經歇下了,世子爺有什麼話明日再說吧。」枕絮和氣地勸著。

  「閃開!」陳安之一把將枕絮推開。

  抱荷伸開雙臂擋在門前,提高音量:「世子爺醉了,回去歇著吧!」

  那邊景娘子聽見了動靜,趕忙披衣起身,和幾個侍婢快步趕來。她趕到時,正好看見陳安之一腳將抱荷踹倒。

  景娘子吸了口涼氣,略作猶豫,轉身往外走——去前院請王妃。

  陳安之剛想踹門,房門從裡面被拉開,尤玉璣立在門口蹙眉看著他。

  陳安之從外面過來,走了那麼長黑乎乎的路,視線還沒徹底緩過來,眼前忽然出現尤玉璣這張宛如瑩玉的姣麗面容,他晃了下神。

  心裡那團燒著的火焰似乎有一瞬間的停息。不過也只是一瞬罷了。

  尤玉璣彎腰,將跌坐在地的抱荷扶起來,才轉眸望向陳安之,淡淡開口:「世子爺來我這裡耍酒瘋的?」

  陳安之深吸一口氣,他以為自己會出口詢問萬安寺的事情,可他說出來的卻是:「你是不是和陳琪私會了?」

  陳安之咬了下自己的舌尖。

  尤玉璣望過來的目光冷漠、疏離,還有平靜。

  尤玉璣的毫不在乎更是刺傷了陳安之。憑什麼呢?就因為大婚那日他一時酒後糊塗,她就這樣對他?妻綱被她丟棄不顧,全然不在乎他?她為何不能有一個妻子的模樣——溫柔又善解人意?

  至少,應該在乎他。

  她是他的妻子啊!可是她看著他的目光就像看一個陌生人!

  陳安之心裡的那團火越燒越濃。

  「毒婦!不守婦道的毒婦!」陳安之不想再看見尤玉璣那雙冷漠的眼睛,他移開目光,又轉過身,在屋子裡走來走去,憤怒地摔了一個又一個插著紅梅的花瓶。

  滿地狼藉。

  枕絮氣得都快哭了。明日有客,這些花瓶每一個都是丫鬟們仔細拾弄出來的!花了大半個下午才弄好。

  司闕聽到尤玉璣那邊的響動,不悅地皺了眉。他忍著頭疼披衣走出來,站在簷下吹著冷風,望向尤玉璣的屋子。

  景娘子去請王妃還沒回來,尤衡已經先一步邁進曇香映月。攔著他想要先通稟的家僕,被他拎著衣領丟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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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發怒

  尤玉璣平靜地看著陳安之在外間耍酒瘋,將所有能摔的東西摔了個稀巴爛。明天西太后就會從別宮抵京,那封不為人知的和離書也該公之於眾了。

  枕絮小聲委屈地說:「明天還怎麼待客……」

  「待客?」陳安之轉過身來,指向尤玉璣,「你明天又要見哪個野男人?」

  屋子裡的瓷器被他摔得差不多了,他腳步踉蹌地朝尤玉璣奔過去,指著她的手指頭晃晃悠悠:「好啊,在外面與人私會不夠,還要在家裡見野男人了?」

  殘存的理智告訴陳安之自己這麼說話不對,可是他好像失了控一樣,身體裡有另外一個人操控了他,讓他不由自主說些他自己都知道不該說的話。

  瞧著尤玉璣眉眼間淡然的神色,再次戳了陳安之的自傲。殘存的理智也被他拋棄,他臉紅脖子粗地指著尤玉璣質問:「說!你到底又要見哪個野男人!」

  「我!」

  一道暴喝聲從身後傳來。

  尤衡邁過門檻走進來,俯視著屋內的狼藉。

  陳安之愣了半天,才轉過身去。他視線慢慢上移,仰望著尤衡的臉。他懵了一下,才惱羞成怒:「這男人是誰,竟半夜跑到這裡來?」

  他回頭瞪向尤玉璣:「你把男人養院子裡了?」

  尤玉璣眸中浮著驚訝。她全然沒顧得上氣急敗壞的陳安之,意外地望著出現在門口的高大男人。

  她今晨出門前吩咐侍女拾弄了庭院明日待客,待的是她赴京的堂兄一行幾人。只是她沒有想到二哥會這個時候過來。她生性好強,被二哥看見這一幕,讓她心裡有絲難堪。

  尤玉璣繞開陳安之,避開地上的瓷器碎片,迎上尤衡:「二哥怎麼會這麼晚過來?」

  「我要不是這麼晚過來,豈不是不能親眼看見這小子欺負我尤家人!」尤衡不僅人長得高大,更是天生的聲如洪雷。

  陳安之愣愣看著尤衡,忽然反應過來他是誰。惱怒的情緒還掛在他的臉上,他努力調整擺出平和的表情來,讓那張臉一時變得十分扭曲難看。

  尤玉璣側首望了枕絮一眼,枕絮立刻招呼幾個手腳麻利的侍女過來收拾滿地的瓷器碎片。

  這個時候景娘子愁眉不展地回來了。她並沒有見到王妃,王妃身邊的婆子稱王妃身體不適,連幫忙通稟一聲都沒有。

  景娘子猛地看見尤衡出現在這裡,亦是十分驚訝:「二、二爺!」

  尤衡不悅地瞥了她一眼,質問:「你主子在這裡被人欺負,你跑哪裡去了?」

  景娘子冤枉啊。她趕忙三言兩語解釋清楚自己是去求見王妃。

  「你是說王妃不管?哈!」尤衡笑了,「收拾東西,跟二哥回家!」

  尤玉璣軟唇微張,蹙眉開口喚了聲:「二哥……」

  略有勸意。

  「你想幹什麼?深更半夜來搶人不成?」陳安之大步走過去,站在尤玉璣面前,剛剛被他努力壓制的平和表情再次扭曲起來,「呵呵,你又不是她親哥哥,深更半夜來這裡搶我的女人,你們草原人就是這樣不講道理沒有規矩的?還是你瞧著自家妹子生得好看生出了齷齪的強佔心思?」

  尤玉璣心裡咯噔一聲,目光復雜地望著站在她身前的陳安之。

  尤衡太陽穴跳了跳。

  天地良心,若不是臨進門前焦玉書勸了又勸,他也不會將火氣壓到現在。

  「……上樑不正下梁歪,這就是草原人的德行!」陳安之心裡的那團火似乎馬上就要衝破桎梏,他覺得整個身體異常炙熱,不由伸手將衣襟扯鬆一些。

  尤玉璣快步走到尤衡面前,用力握住他握刀的大手,勸慰之意溢於言表。不管怎麼樣,這裡是陳京,她不希望二哥因為她惹了麻煩。

  「這就是你們司國兄妹間的相處?好啊,竟然當著我的面拉拉扯扯!」

  尤衡大手一揮推開尤玉璣,他有著草原第一勇士之稱,即使收了力道的一推,也讓尤玉璣腳步踉蹌,幸好身邊的景娘子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

  等尤玉璣剛站穩,就看見陳安之從眼前飛了出去。

  她無聲輕嘆,心知今日之事恐怕不能這樣善了了。

  陳安之也沒反應過來自己是怎麼被扔出院子的。後背結結實實撞在堅硬的地磚上,疼痛讓他倒吸了一口涼氣。陳安之哎呦了兩聲,撐著想要坐起身,尤衡一腳踩在他的胸骨的,讓他剛要抬起的上半身再次結結實實貼在磚路上。

  陳安之悶哼一聲,連喘息都變得疼痛起來。

  跟著陳安之過來的望山早就嚇白了臉,雙腿顫顫,不知所以。

  「去,現在去請晉南王府能主事的人過來!若還是請不來,就是交給我來教育!」

  焦玉書和尤嘉木進來時,剛好看見這一幕。焦玉書搖頭輕嘆一聲:「遭了。」尤嘉木卻亮著眼睛,差點大聲喊出來:「元逸哥哥好樣的!」

  景娘子揪著眉頭,忐忑地問:「夫人,這怎麼辦啊……」

  尤玉璣何嘗不是眉心緊鎖?若是還在故土,她會很讚同二哥所作所為,甚至還要像小時候那樣跟在二哥身邊叫好。

  可這裡是司國,被二哥踩在腳下的那個人是皇帝的親孫子。

  尤玉璣提著裙角邁出門檻,款款走到尤衡身邊。

  「二哥,下面的人會去請王爺過來。先放開他吧。」她拉住尤衡的衣袖輕輕搖了搖,聲音也跟著軟了下去帶了幾分撫慰,「兩年多沒見,鳶鳶想和哥哥說幾句話。」

  尤衡轉眼望過來。他紅著眼,強壓著想要殺人的衝動。踩在陳安之胸膛上的靴子用力踩了踩,才抬起來,跟著尤玉璣往花廳走。

  望山這才連跪帶爬地跑過來扶起陳安之。陳安之坐在磚地上,將手壓在胸口不停地咳嗽,整張臉都咳白了。

  尤嘉木翻了個白眼,小跑向花廳。

  焦玉書也往花廳去,經過陳安之身邊時,瞥了一眼他,眸中浮現嫌惡和惋惜。

  尤玉璣吩咐枕絮看茶。枕絮應了一聲,趕忙去準備茶水。

  一進了花廳,尤衡鐵青著臉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

  尤玉璣望他一眼,回頭看向走進來的焦玉書和尤嘉木。

  「阿姐!」尤嘉木立刻小跑到尤玉璣身邊,眼巴巴望著她。他明亮的眼中有著興奮。尤玉璣感慨他到底是小孩子心情,正如自己年少時也曾有過的不計後果。

  尤玉璣朝焦玉書福了福身,喚了聲「表哥」。焦玉書頷首回禮,抬眸望向她。她穿著單薄的淺紫色居家裙裝,也不知道是在深更半夜被陳安之擾醒,還是這麼晚還沒有梳洗歇下。

  焦玉書最先開口:「聽說你遇到刺殺琪世子的人,二表哥非要連夜趕來看你。」

  焦玉書這話提醒了憤怒的尤衡,他抬頭望向尤玉璣。自進了門,他就一直在盛怒的狀態,完全沒有好好打量過她。

  尤玉璣背對著尤衡,溫聲向焦玉書回話:「只是碰巧遇到了,沒什麼大礙。」

  「真的?」尤嘉木仰起臉望著她。

  尤玉璣沒有理尤嘉木。看見枕絮端著茶水進來,尤玉璣對焦玉書說道:「表哥,我有些話想對二哥說,還請表哥幫我照看嘉木一會兒。」

  「好。」焦玉書朝尤嘉木招了招手。尤嘉木偷偷去瞧尤玉璣的臉色,沮喪地跟著焦玉書往外走。他心裡慌啊,難道他偷偷往老家寫的信被阿姐發現了?阿姐連看都不看他一眼,是不是果真生他的氣了?

  枕絮將茶水放下,便規矩地退了出去,將房門關上。

  尤玉璣走到尤衡身邊坐下,提袖倒茶。

  「趕了那麼久的路,喝杯熱茶。」她將茶遞給尤衡。

  尤衡將茶接過來,視線卻落在尤玉璣擦傷的手心。尤玉璣垂眸望了一眼,立刻說:「只是擦傷而已,不礙事的。」

  尤衡將這杯熱茶當成酒一樣一口悶。他將空了的茶盞重重放下,感慨:「兩年多不見,你變化很多,哥哥都快認不出了。」

  尤玉璣不解其意,抬眸望過來。

  「溫柔、端莊。也變得更好看了。」尤衡的臉上終於露了笑。他又很快收了笑,板著臉說:「鳶鳶,咱們尤家男人還沒死絕。」

  尤玉璣仍在想著二哥說的上一句話。她真的變了很多嗎?

  尤玉璣聽著外面的嘈雜聲,輕嘆了一聲,悵然道:「我並不想將事情鬧得這般難看,所求不過好聚好散。二哥,我已經拿到了和離書,只待見了西太后將事情原味說清楚,還我尤家女身份。」

  「你拿到了和離書為什麼不走?」尤衡質問。

  尤玉璣垂著眼,沉默下來。

  尤衡琢磨了片刻,便想到了尤玉璣的顧慮。他皺眉道:「萬事有二哥擋在你面前!什麼都別說了,就陳安之這德行,二哥一刻也不想你留在這裡受苦!你一會兒就讓身邊的人收拾東西,今天就跟二哥走!現在就走!」

  「不。」尤玉璣毫不猶豫地拒絕。

  「二哥,我不能不明不白地走。」

  她不僅不願不明不明地回娘家,更不願隱姓埋名地「逃」走。她沒有做錯任何事,她的離開當是光明正大,她要正式和離,將姓氏前的陳字俐落地鏟去。她會與陳尤氏告別,要堂堂正正地做回尤玉璣。就算所有人都認為一個和離後的女子無法立足,會被人戳脊樑骨,她也要乾乾淨淨地走出晉南王府,繼續用尤玉璣的身份好好活下去,活得更好。

  「我自己能處理好。」她說。

  「你不要不聽話!」尤衡氣得直拍桌子,將桌子上的茶器震得咣咣響。

  守在門口的枕絮不由側過臉聽了聽裡面的動靜。

  不多時,晉南王和晉南王妃沉著臉趕過來。

  「父王,母妃!」陳安之趕忙迎上去,卻在看見父王臉色時,不由自主向後退了一步。

  「我……」他張嘴想告狀,可是望著父王的臉色,莫名說不出口。

  晉南王壓著火氣,怒問:「在宮裡闖了禍不夠,還要深更半夜來這裡耍酒瘋?」

  聽見晉南王的聲音,尤衡立刻走出了花廳。他站在簷下,沉著臉重重地冷笑了一聲,質問:「晉南王,你的兒子這般肆意妄為,究竟是家風如此,還是你們陳國人所言諸國皆為子民都是愚民的屁話?」

  尤玉璣沒有跟出去。她仍舊坐在花廳裡,微微偏著頭,一手撐著額角,聽著外面的響動。不管是身體,還是心裡,她都覺得很乏。

  「喵嗚,喵喵!」

  尤玉璣驚訝地循聲望去,看見百歲蹲在她的裙邊望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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