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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藥] 夫人跟老爺的小妾跑了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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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8-19 01:38:03
第一百二十章 偏方

  陳安之站在這群士兵中,有些渾身不自在。身邊每一個人都穿著粗布麻衣,打著一層層補丁。要麼飄著劣質低廉的皂角味兒,要麼就是一股臭味。他聽了那麼一耳朵,這些人穿的衣裳已經是自己最好的衣裳了。陳安之的眉頭一直擰著,始終沒能舒展開。

  他是真的想通過這次上戰場磨煉自己,所以故意跟望山借了一身粗布衣裳。穿上這身衣服時,他已是一臉嫌棄。卻不想混在這群兵中,還是那麼惹眼。偏偏有哪些沒教養的人湊過來捏捏他的衣服,說他家裡有錢。

  陳安之艱難應付著。

  「呦,這手怎麼還傷著就從軍了啊?」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自來熟似的將手臂搭在陳安之的肩上。陳安之那邊的肩膀不由跟著往下一沉。

  漢子笑話:「瞧你這小體格子!」

  旁邊有人拼命向他使眼色,糙漢子渾然無所覺,還在跟陳安之打聽他家裡的情況。旁邊的人只好將漢子拉到一旁貼到他耳邊,告訴了他陳安之的身份。

  陳安之面無表情地望著前方。他大概猜到了身邊那些人交頭接耳在說些什麼,那些頻頻望過來的目光讓他感受到了被指指點點的滋味,他的臉不由有點發熱。

  繁復的出征儀式之後,大軍出發。經過寬闊的萬喜主街,圍在道路兩旁的拼命向自己的父親、夫君或兒子招手,一聲聲喊著平安歸來。

  「鐵柱!」一個村婦從人群中擠進來,將懷裡抱著的一雙護膝塞給自己的男人。

  鐵柱就在陳安之身邊,正是之前那個嘲笑陳安之力氣小的強壯漢子。

  「一定要平安回來,我和娃在家裡等著你!」婦人眼睛紅紅的,卻硬生生把眼淚憋回去,給自己的夫君露出一個笑容來。

  「知道知道,我會平安回來的!」鐵柱憨憨地笑,「老實在家裡等我回來!」

  婦人重重點頭。

  陳安之移開目光,望向身邊的人,大家都朝著人群裡的家人伸長了手臂使勁兒揮手。身後的兩個人正說著今早吃了什麼好東西,一個說母親將家裡唯一的雞殺了燉給他吃,另一個成了家的說自己的娘子有多捨不得他……

  陳安之聽得多了,竟一時生出了淒涼之感。

  今早臨出門前,他拜別父親和母親。父親和母親叮囑他一句保護自己,旁的話倒是沒有多說。

  陳安之眼睛頓時一濕,也不知道是因為此時的淒涼,還是因為父親和母親仍舊氣著他。

  就在這個時候,陳安之看見了尤玉璣。

  陳安之愣住,險些以為自己看錯了。他揉了揉眼睛,確定站在人群裡張望的人真的是尤玉璣!

  陳安之心頭頓時一暖,好似四月暖陽照進心窩,所有的淒涼一瞬間被驅離。

  尤玉璣好像就是那個雪中送炭的人。

  當陳安之看見尤玉璣朝他望過來時,他莫名心跳停了一息。等看見尤玉璣朝他走過來,陳安之下意識地抻了抻衣角,心裡想著自己這個樣子是不是有些寒酸?陳安之心想天下女子果真都是心軟的,他明媒正娶的妻果真和那些小妾不一樣,是真的記掛著他在意著他!

  尤玉璣離得越來越近了,陳安之的心跳跟著跳快了幾分。她身後擠滿了人群,一片亂糟糟的。那些人在陳安之的眼中彷彿逐漸黯淡下去成了沒有色彩的無聲水墨畫,只有逐步走過來的尤玉璣那一身柔和的紫裳,映進他的眸底,絢麗地令人迷幻。

  陳安之將腰背挺得筆直,睜大了眼睛望著尤玉璣,滿眼都是她。他已經想好了,這次跟著大軍出征寧國好好磨煉自己,他要帶著軍功回來,信心革面地重新站在尤玉璣面前,與她重新開始!

  眼看著尤玉璣就要走到面前,陳安之臉上擺出笑容來,往前邁出一步迎上去。

  「阿姐!」

  尤玉璣眉眼彎了彎,露出溫柔的笑容來。

  陳安之往前邁出的第二步,生生頓住。

  尤嘉木從後面擠過來,主動搶了尤玉璣懷裡的包袱,笑著說:「就知道姐姐疼我!」

  尤玉璣溫柔地摸摸他的頭,柔聲說:「行軍打仗危險可多了,一定要好好保護自己。萬事都聽二哥的。記住了沒有?」

  尤嘉木用力點頭:「我都記住了!」

  走在前面的尤衡聽見了尤嘉木的聲音,他調轉馬頭望過來,哈哈大笑著說:「放心,只要這小子聽話不調皮,二哥活著就保他平安!」

  尤玉璣笑著朝尤衡走過去,她款款身影很快吸引了周圍士兵的視線,不由一邊讓開路,一邊多看了她幾眼。

  尤玉璣站在尤衡的馬側,將求來的平安符遞給他,柔聲說:「給哥哥求的,一定平安回來。」

  「這還差不多!」尤衡哈哈大笑地接過來,「不僅記著你弟弟,也記得哥哥。行!」

  陳安之望著尤玉璣那抹淺紫色的背影,眸中的光瞬間黯然下去。什麼雪中送炭,原來是給他此刻的淒清又多添了份雪上加霜……

  原來尤玉璣含笑望著的人並不是自己,陳安之臉上神色訕訕,他偏過臉去,倒是希望尤玉璣沒有看見他,希望所有人都沒有發現他,否則他會覺得更加尷尬,更加無地自容。

  偏偏天不遂人願。

  尤嘉木回身朝尤衡走去時,看見了陳安之。

  他超大聲音地喊:「姐夫!」

  尤玉璣驚訝地回眸,這才看見人群裡的陳安之。

  陳安之勉強擠出一個笑臉來面對尤嘉木,點了下頭,「嗯」一聲作應。

  尤嘉木明亮的眼珠子轉了轉,笑著說:「姐夫的手纏成這樣,是傷得不輕吧?聽說姐夫肚子上也被人捅了一刀?」

  「還、還好……」陳安之臉上的表情不自然極了。尤嘉木聲音這麼大,周圍的人恐怕都要聽見。他實在不願意別人提起他被小妾暗算捅傷的事情。雖然他心裡明白京中對於他的那些事,恐怕都知道……

  尤嘉木笑著拍了拍陳安之的肩膀,說:「姐夫不怕,我和元逸哥哥會保護你的!」

  陳安之臉上的神色再也壓不住,微微泛了紅。他硬著頭皮感受著周圍人望過來的目光,正色道:「出征為陛下效勞在所不辭,不懼傷亡。」

  前面有人催大軍不能再耽擱了,尤衡深看了陳安之一眼,收回目光,率軍往前行。

  尤玉璣向後退去,站在圍觀的百姓中間目送二哥和弟弟遠去。

  陳安之跟著士兵往前走,他忍不住又望了尤玉璣一眼,見她微微揚著下巴望著坐在馬背上的尤衡,他低落地收回目光,這才確定尤玉璣當真是連一個護身符都不給他……

  大軍浩浩蕩蕩地出城,整齊的腳步聲馬蹄聲震著京城。

  熱鬧的街市一角,一家賭坊的二層。司閬瞥向倒地的長春,眼睜睜看著長春咽下最後一口氣。他令人將太子身邊的長春擒過來已經有幾日了。至於此時太子身邊的那個長春,是假的。

  司閬面無表情地接過侍衛從毒樓弄來的毒,灑在長春的屍體上,看著長春的屍體逐漸化成一汪水。

  太子陳律先前從術士口中得知了鳳命女的事情,便派長春一直尋找符合術士所說的鳳命女。

  司閬派心腹易容假扮了長春,給了陳律假消息,謊說了尤玉璣的生辰八字。

  「陳國太子弄了你的女人,你總該有點氣性拿出將毒,助為兄反了這陳國吧?」司閬冷眼瞥著長春腐化的屍體,嘴角勾出一絲冷笑來,「我的,好弟弟。」

  ‧

  尤玉璣回到曇香映月的時候,沒有見到司闕的身影。尤玉璣下意識地朝東廂房的方向望了一眼,又隱約覺得他不會回去。

  尤玉璣鬼使神差地走到窗前將窗戶推開,果然看見外面的窗台上落下些鳥類小爪子踩過的痕跡。

  也不知是什麼人,這麼頻繁地給司闕寄信。

  尤玉璣視線落在那些淺淺的爪印上,停留片刻。她收回目光,將窗戶關上,然後喚人去拿一塊質地柔軟的紅色布料過來。

  「夫人又要做針線活?做什麼的?要哪種料子呀?」抱荷尋問。

  「嗯。」尤玉璣點頭,「不用太多的料子,做肚兜。」

  抱荷有點狐疑,明明夫人一直都習慣穿心衣,不喜歡穿肚兜的。雖然夫人沒明說,她暗地裡猜測許是因為肚兜的款式不如心衣更束身吧?

  抱荷在尤玉璣胸口的腴潤上多望了一眼,轉身去庫房找合適的柔軟布料。

  一整日,尤玉璣都慵懶地靠在美人榻上親手縫肚兜。她一邊一針針穿過布料,一邊走神想事情。

  原本這兩日她就該進宮面見西太后,將她與陳安之早就和離了的事情公之於眾。只是說服了晉南王府,王妃與她一起進宮總是比她一個人進宮稟明更好。王妃也答應了她。可王妃如今傷得這樣重,她倒是不忍心急著拉王妃進宮去。過兩日尋個暖和的好天氣,再一起進宮去也不遲。

  許是因為昨天晚上睡在這張榻上,而不是床鋪,所以尤玉璣沒怎麼睡好。下午,她補眠了好一陣,醒來又開始縫製。

  天色黑下來時,司闕回來。

  尤玉璣抬眸望他一眼,給了他一個溫柔的淺笑,又低下頭繼續縫製著手裡的小衣裳。

  「姐姐又在做針線活。」司闕緩步走進屋來。

  「嗯。」尤玉璣軟軟應了一聲,唇角攀著一點淺笑。想著司闕見到這東西會是什麼反應。

  司闕身上帶著些疲憊,並沒細看尤玉璣在做什麼。他覺得不太舒服,先喚人準備熱水,去淨室裡多泡了一會兒熱氣騰騰的牛乳浴。

  他乏力微痛的身體在溫熱的牛乳浴中逐漸得到了緩解。

  許久後,他緩緩睜開眼睛。那雙漆眸深處的乏意才終於散去。他抬手搭在桶沿,雪色的牛乳痕跡順著他修長的指緩緩滑下去,跌進浴桶中,激起些許白色的漣漪。

  他站起身,有些黏稠的牛乳沿著他的身體緩緩滴落。他沒急著用清水盥淨,而是望向門口的方向,側耳聽了聽,外面靜悄悄的,尤玉璣應當還懶懶靠在美人榻上做著針線活。

  司闕從牛乳中跨出去,沒有管沿著他的身體緩緩淌下去的伴著牛乳的水痕,他從褪下來的衣袖中取了銀針,面無表情地刺進自己手腕的穴位上。

  「怎麼那麼久呀?可別又睡在水裡了。」

  門外,傳來尤玉璣溫柔的聲音。

  「就出去。」司闕應一句,面無表情的臉頃刻間帶了笑,然後他將手腕穴位上的銀針摘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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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8-20 01:37:02
第一百二十一章 長夜

  司闕用清水洗淨了身上的牛乳,披上雪色的寢衣走出淨室。衣襟未束,隨意散著。

  他望向尤玉璣,見她拿了小剪子正在剪斷線頭。

  司闕已比剛回來時感覺好了許多,他走過去,立在尤玉璣面前,瞥著她手裡剛完工的小衣,這才發現是一條貼身穿戴的肚兜。

  司闕有些意外地瞥向尤玉璣。這小衣,可不是她一慣穿的款式。

  「姐姐怎麼突然來了興致,給自己做衣裳?」他懶懶散散在尤玉璣身側坐下來,長指挑起一縷尤玉璣的長髮纏繞其上,任由長指被她柔滑的絲髮裹纏。

  「不是給我自己做的。」

  司闕皺了下眉。這樣貼身的小衣,她不是給自己做的還能是給誰做?不管是給誰做,既然不是她貼身穿的,而是旁的女子貼身衣服,他便移開了目光,不再多看一眼。

  別的女人的小衣,他才不看。

  「你瞧瞧,好看嗎?」尤玉璣抬眸望過來,眼尾勾著笑。說著,她將手中剛做好的小衣遞到司闕面前。

  司闕冷臉拍開她的手,說:「不是姐姐的小衣不看,髒眼。」

  尤玉璣抿唇而笑。她不得不承認,有時候這個小騙子哄起人來,有些好聽。她望向司闕散開的衣襟,抬手探過去,指尖攥著他向下垂著的衣襟,輕輕搖了搖。而後嬌臀微微離了榻,欠身湊過去,柔柔低聲:「安歇了。」

  司闕轉眸望過去,尤玉璣已經向後退去了些。她眼尾嫣嫣的將手中的肚兜放在小桌上,抬腿挪到榻下。一雙玉足踩在鞋面,她卻並不彎腰去穿鞋。她微微偏著頭,將剛剛被司闕弄亂的那一縷髮慢條斯理地重新理順,服貼地歸攏於垂在身後的烏髮中。

  司闕視線跟隨著她的皙白的指尖,直到她攏完髮絲,慢悠悠地收回手,將手搭在腿上,他收回視線,彎下腰去,握住尤玉璣的腳踝輕抬她的腳,一邊給她一邊穿鞋,一邊叮囑:「淨室地滑,小心跌倒。」

  「好。」尤玉璣軟聲應著,抬起另一隻腳遞給他。

  司闕微蜷長指,用指背沿著尤玉璣的足心從上下面慢慢蹭過一遍,才給她穿上鞋子。尤玉璣將手搭在司闕的肩上,站起身來,回眸對他笑了笑,才往淨室去梳洗。

  尤玉璣在淨室裡很快洗漱過,換了柔軟的寢衣出來。經過美人榻,她拿起桌上的那條肚兜,繞過屏風往床榻去,便看見司闕立在床頭,正在端詳床頭小几上的一個白瓷小罐。

  「什麼東西?」他轉頭望過來。

  尤玉璣抿了下唇,沒有立刻解釋。她款款走向床榻,去放掛著鉤子上的床幔。

  司闕注意到了尤玉璣去放床幔前,放在床上的那條肚兜。

  司闕幾不可見地蹙眉,視線落在那條肚兜上。

  不是給她自己做的,又拿到他們的床鋪上?答案呼之欲出。司闕又瞥了一眼手中這個小罐子,將它放回床頭小几上。他起初以為這小罐子裡的東西是女子用的香粉一類,如今看來……似乎不是。

  尤玉璣上了床榻,收膝挪到床裡側。她朝司闕伸手,柔聲道:「給姐姐拿來。」

  司闕依言,將這個小罐子慢慢放在尤玉璣攤開的手心上,收回手時,指尖若有似無地劃過尤玉璣的手心。

  尤玉璣拿著軟乎地枕頭放到一側,懶懶地倚靠著。她身上的寢衣輕薄柔軟又寬鬆,隨著她側身倚靠軟枕的姿勢,偏下那一次的肩上衣襟輕輕向下滑去些,沒有徹底滑落,只是比上面那一側肩頭露出的雪肌多了些,還有那一半隱在衣襟裡的鎖骨。

  她一邊擺弄著手中的白瓷小罐,一邊含笑望向司闕,說:「想和姐姐玩些不一樣的嗎?」

  「怎麼玩?」司闕一邊目光凝在尤玉璣那半邊鎖骨上,一邊將他在的那一側的床幔放下來。

  兩扇床幔重逢相貼,將燈光縫在外面。

  司闕俯身靠近尤玉璣,半垂著眼,埋首進尤玉璣那半邊頸窩。他的面龐一半貼著她香軟的雪肌,一半隔著她柔軟的寢衣衣料。

  尤玉璣將手搭在他的後頸,讓人靠得自己更近些。不久之後,她又微微側過臉溫柔望向懷裡的人。她知道他猜到她想做什麼了。她不言,素手沿著他的而側緩緩下移,直至挪到他的腰側去扯他的腰帶,扯出來些,慢悠悠地繞在自己的腕上。

  司闕正想著開口拒絕,卻見尤玉璣並沒有理會那件放在一側的肚兜,而是輕輕擰開了手心的小瓷罐。不過胭脂盒的大小,裡面的膏體瞧上去也像女子上妝時用的玩意兒。

  司闕瞥了一眼裡面的膏體,同時聞到了淡淡的香氣。

  「穿給姐姐看,或者塗上這個。選一個?」尤玉璣唇角勾著。

  司闕微怔,一時之間沒弄明白尤玉璣所說的「塗」是什麼意思。塗什麼?給誰塗?塗在哪裡?

  尤玉璣輕輕晃了晃手腕,司闕纏繞在她腕上的腰帶鬆開,滑落。她拉住這條腰帶,輕輕一扯,將它從司闕的腰間扯開,他的褲腰頓時鬆散開。

  司闕凝望著尤玉璣手中的那盒膏脂,好像明白她要他把這玩意兒塗在哪了。

  等等,可是為什麼要他塗這玩意兒?是說他不行不能讓她盡興了?

  司闕冷著臉,很想摔門出去。可是尤玉璣嬌嬌軟軟地斜倚,衣衫半開,嫵媚望著他。他實在走不開。

  他又瞥了一眼那條顏色鮮豔的紅肚兜,惡狠狠地奪過尤玉璣手裡的東西。

  尤玉璣瞧出來司闕不大高興。

  她猶豫了很久要不要告訴司闕這是助孕的偏方。若他知道了,會不會因為被質疑不孕而不開心?尤玉璣已經私下瞧過大夫,她的身體沒有問題。所以才想著悄悄給司闕用些偏方。

  尤玉璣趴在床榻上,一邊承受著身後小騙子的惱意,一邊搖搖欲墜地思考著——不孕的不行,和小騙子以為的不行,哪種會更讓他不高興?

  「狐狸精!」司闕將尤玉璣翻過來,冷著臉去咬她。

  尤玉璣呼痛,輕輕推卻著他,軟軟喊了兩聲哥哥,才被他放過。

  夜深了,尤玉璣迷迷糊糊睡著時,隱約聽見了推開窗戶的聲音。她迷茫地睜開眼睛,身邊不見司闕的身影。

  床幔被掀開了一角。她從掀開一邊的床幔向外望去,看見了司闕立在窗前的背影。他似乎……在解信鴿腿上的信件?

  尤玉璣半眯著眼,被倦意籠罩。她望著司闕的背影片刻,忽然轉過身去,背對著他,不希望他歸來時知曉她醒過。

  司闕將司閬的信掃了一眼,便借著燭台上的火苗給燒盡。他關了窗戶,再一次讓信鴿空著信筒回去。

  他轉身朝床榻走去,重新上了榻,在尤玉璣身後抱住她。

  他一開始的確誤會了那個白瓷小罐裡的東西。可片刻之後,他便知道這是什麼玩意兒。

  她不說,他也不揭穿罷了。

  司闕望著眼前尤玉璣皙白的後頸,眼中的神情逐漸懨然下去。

  他於她而言到底是什麼人?

  她應該也是喜歡他的吧?只是這份喜歡中,是不是又夾雜了更多的東西?比如她急需一個孩子,比如她對於他曾經在她面前戴著笑臉面具裝傻示弱的介意。司闕甚至想,這隻狐狸精是不是布下了一個溫柔陷阱引他上鉤?正如他曾覺得好玩,想讓這隻狐狸精深深愛上他,再死在她懷裡,讓她記一輩子。她會不會也在醞釀一場報復?等他日漸沉淪她的溫柔窩,再冷冷推開他。

  尤玉璣氣息綿長,身體還陷在半睡半醒的迷糊中,思緒卻是醒著的。她感受著身後的人將臉埋在她的後頸,忍不住去想那一封又一封頻繁送過來的信。

  他不僅從不講過去,就連現在和未來也是一個謎。

  這樣久了,尤玉璣仍不能將他和毒樓樓主兩個身影徹底重合。

  這樣久了,尤玉璣仍然記得得知依賴著她的阿闕是個假人那日的心情。憤怒、委屈、責怪,她理智地將所有情緒壓下去,她在心裡對自己說——尤玉璣,這個人騙你,是因為這個人並非你想的那樣喜歡你。

  他只是沒那麼喜歡你而已,沒什麼可責怪的。

  這念頭,讓她將所有的情緒壓下去。她問過自己的心,知道這個人仍舊在她的心上。既然這個人因為不夠喜歡自己而騙人,她偏要心上人的心裡也是她。她要他喜歡她比她對他的喜歡多上千萬分。

  長夜漫漫,相擁而眠的兩個人想著彼此,偏又皆猜不透對方。

  ‧

  翌日一清早,翠玉和春杏、紅簪過來時。尤玉璣尋了個藉口,將翠玉單獨帶到書房去,又屏退了下人。

  翠玉睜大了眼睛,滿眼興奮地湊到尤玉璣面前,壓低聲音:「姐姐,你有秘密跟我說?」

  尤玉璣溫柔開口:「雖說王爺讓府裡的下人守口如瓶,可你應該知道我已經和世子爺簽過和離書了。」

  翠玉點頭,道:「知道啊!明面上不讓議論,下面的人關了門誰不嘀咕呢?」

  她朝著尤玉璣豎起大拇指,誇:「姐姐,您可真大膽!」

  她又轉瞬垮了臉,沮喪地說:「等姐姐離開了王府,真不知道世子以後會娶個怎樣的繼室……唉,我長這麼大最開心無憂的日子就是每日上午來姐姐這裡的時候。我可真捨不得姐姐。唉。」

  翠玉覺得遇到尤玉璣這樣的主母,一定是她不知是死還是活的親生父母上輩子積了福保佑她。可等尤玉璣走了之後,她恐怕又要回歸大多數妾室的苦日子了……

  「那你願不願意離開晉南王府?」尤玉璣微笑著問。

  「啊?」翠玉驚愕地望向尤玉璣,下意識地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尤玉璣柔聲道:「世間茫茫人海,相逢就是一場緣。若你擔心日後在王府的日子會不好過,有離開王府重新開始的打算。我願意幫你離開。」

  但凡陳安之對自己的小妾好一點,尤玉璣也不會生出這樣的打算。可只要一想到陳安之會用自己的小妾去換一匹馬,她不由擔心翠玉的未來。更何況,翠玉的性格的確不算討喜,將來恐怕也會被主母苛待。

  「離、離開王府?」翠玉懵了。

  離開?怎麼離開?離開以後呢?她從勾欄出來,原本以為一輩子都會在王府當個小妾湊合過日子,若從王府離開定是被世子攆出去,潦倒後半生被人欺凌。

  現在尤玉璣跟她說讓她主動離開王府?一時間,翠玉心裡有很多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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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8-20 01:37:25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失蹤

  翠玉從曇香映月出來的時候,腦子裡還是亂糟糟的,不由想著尤玉璣對她說的話。

  尤玉璣對她說,想要將她送出王府並不難。一個侍妾,就算陳安之如今不在府中,她也可以做主尋個由頭將人攆出王府去。只是尤玉璣要讓翠玉想清楚離開王府之後的打算。尤玉璣溫柔地詢問她是否可以應付將來可能會遇到的難處。

  一上午,翠玉在花廳裡時都有些心不在焉。紅簪與她說話,她也時常聽不見。

  離開王府以後的生活,既讓她興奮,又讓她害怕。

  尤玉璣沒讓她立刻回話,讓她回去考慮考慮。畢竟這並非是一件小事。尤玉璣可以輕易送翠玉離開王府,可這世道太多女子軟弱的性子沒有男人憑靠,會生活得很艱難。

  快中午,翠玉在離開曇香映月回住處的路上,看著路邊從雪地裡探出頭的綠芽芽,忽然下定了決心。

  當小妾是不可能發達的。

  未來雖然不可知,可她真的受夠了窩在一方後宅當個小妾,等著寵幸,等著新主母是個心善的。

  翠玉轉過身,望向曇香映月的方向,心裡不由一暖。她沒有想到夫人是真的將她的事情放在了心上,臨走還惦記著她,為她籌謀日後。

  翠玉再次感激不知是死還是活的親生父母給了積了德,讓她幸運地遇到這麼位心善寬厚的主母。

  緊接著,翠玉又擰了眉,面露猶豫之色。主母對她這樣說,可她竟然是個不坦誠的人,有事隱瞞著她。

  ‧

  尤玉璣也單獨問過春杏是否願意離開晉南王府。春杏與翠玉不同,想送春杏出府有些麻煩,卻並非辦不到。

  可是春杏拒絕了。

  春杏坐在窗邊,望著窗外隨風輕晃的紅燈籠。她說:「這裡有他的影子。」

  這世間,也就只有這裡還有他的影子了。

  尤玉璣驚訝地抬眸望向春杏,春杏明明唇角微微上揚勾著一絲淡淡的笑,可是尤玉璣一瞬間還是感受到了那種不可言說的悲傷之情。

  春杏離開之後,尤玉璣獨坐了一會兒,起身回了屋。

  她繞過屏風,將手搭在屏風側,望向床榻上的司闕。快晌午時,司闕說乏,回來補眠,連午膳也不想用。

  尤玉璣沒有繼續往前走,擔心將司闕吵醒。

  她遙遙望著司闕,逐漸蹙了眉。

  最近司闕好似很容易乏,睡得也比往常多些。

  不由地,尤玉璣又想起司闕的身體,想起那些他活不過雙十年華的說辭。縱使她已經克制自己盡量少去想這件事情。

  春杏帶笑的哀傷眉眼忽然浮現在尤玉璣的眼前,她搭在屏風上的手猛地攥緊。

  這世間的最痛,大概便是生離死別。

  尤玉璣放輕腳步朝床榻走過去,小心翼翼地上了榻,輕輕偎在司闕身側。他像一道絢爛的光突兀地出現在她的人生裡,她不捨這道異彩當真稍縱即逝。

  司闕睜開眼睛,望過來,問:「怎麼這個時候過來?」

  尤玉璣閉著眼睛,用臉頰輕輕蹭了蹭他的肩膀,柔聲說:「也不想吃,想睡會兒。」

  司闕在身側摸了摸,摸到尤玉璣的手,將她的手握在掌中。

  日頭高照,兩個人卻在溫暖的床榻上擁眠。

  廚房備好了午膳,枕絮進屋請示要不要擺膳,看見相擁在床榻上的兩個人,猶豫了一下,退下去。過了一陣,枕絮再次悄聲進了屋,瞧見床榻上的兩個人還歇著,沒敢打擾,又悄聲退了下去。

  雖然枕絮腳步輕淺,可司闕聽見了。

  「我餓了。」他說。

  「好呀,吃些東西再睡才好呢。」尤玉璣這才坐起身。

  兩個人起身往外間去,枕絮趕忙帶著侍女將午膳端上來。

  司闕沒吃多少東西。他並不餓,他只想睡覺。可他不想尤玉璣不吃東西和他一起睡。

  尤玉璣瞧著司闕胃口不太好。她柔聲道:「過一會兒我要去趙家一趟,等回來時給你帶些好吃的?」

  也不知是不是司闕的錯覺,總覺得尤玉璣的口氣有點哄小孩子的意味。他抬抬眼望向她,詢問:「帶什麼好吃的?」

  「百蜜鋪的軟果子蜜餞、醉鄉樓的烤魚、芙蓉胡同的肉包子,再在路邊買兩串糖葫蘆?」尤玉璣眉眼彎彎,「哦對了,不能忘了給你買一袋糖炒栗子!」

  司闕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粥,開口:「兩袋。」

  「好啊。」尤玉璣溫柔地笑著。

  司闕吃著口中的清粥,抬眼望向尤玉璣動人的笑靨。

  下午,尤玉璣離開王府之後,司闕又回到了床榻上睡覺。睡前,他還在想著尤玉璣與他說給他買吃的時,嫣然嫵麗的眉眼。

  「喵嗚。」百歲跳上床。

  司闕隨手一撈,將這隻越來越胖的黑貓放在身上。他慢悠悠地敲敲它硬硬的頭骨,說:「睡覺。睡醒有好吃的。可以分你一半。」

  司闕這一覺一直睡到天色暗下去。

  百歲早已醒來,從他身上下去,坐在一旁玩自己的新被子。那條顏色鮮豔的紅肚兜現在是它的新被子了。

  司闕睡足了,愜意地起身下床。

  可他沒有想到尤玉璣這個時候還沒回來。他又等了一會兒,推開窗戶朝外望去,他望著天上的弦月,想著這個時辰芙蓉胡同的那家肉包子鋪早已打烊。

  再過半個時辰,司闕意識到了不對勁。

  他快步朝外走去,景娘子正在問抱荷夫人怎麼還沒回來。抱荷皺著眉搖頭說她也不知道,抱荷還說夫人臨走前說半下午就會回來的。

  景娘子眉頭緊緊皺著。本就是一張方正的臉,這般皺眉更顯嚴肅。她是看著尤玉璣長大的,太了解尤玉璣那個周到的性子。就算出了什麼茬子晚回來,也當派人回來支會一聲才對。

  「去,派人去一趟趙府!」景娘子吩咐。

  不多時,侍衛從趙府匆匆趕回來回話,說尤玉璣早就離開了王府。

  「怎麼就不見了呢?」景娘子急了,「那麼大一個人,身邊還帶著卓文和幾個侍衛!怎麼說不見就不見了,一點消息都沒有呢!」

  抱荷也嚇壞了,白著臉站起身來。

  景娘子壓了壓心裡的焦急,立刻喚侍衛去府外尋卓武,令卓武找人。

  「怎麼只讓卓武是去找啊。府裡的家僕不去找嗎?」抱荷趕忙問。

  「不,不行……」景娘子搖頭,「先自己找……」

  景娘子是顧慮著尤玉璣的名聲,暫且不想將事情鬧得沸沸揚揚。

  景娘子和抱荷正焦急著,沒注意到司闕快步走了出去。

  那邊侍衛去趙府詢問,趙升和江淳得知尤玉璣離開之後並沒有平安回到晉南王府也都嚇壞了,立刻親自出門去尋找。

  將近子時,王妃身邊的谷嬤嬤趕過來,王妃想請尤玉璣過去說話。王妃自然知道尤玉璣不在王府,以前尤玉璣也偶爾會宿在尤家。王妃是派谷嬤嬤過來詢問尤玉璣明日可會回來。

  景娘子看著外面徹底黑下去的天色,內心幾度掙扎,還是親自往王妃那邊去了一趟,將尤玉璣失蹤的事情向王妃稟了,尋求幫助。雖有諸多顧慮,可萬事不敵人的平安重要。

  王妃聽了景娘子的話,一下子站起身,扯動後身的傷處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她不由倒吸了口涼氣。

  「您慢些!慢些!」谷嬤嬤趕忙走過去攙扶著王妃。

  王妃立刻詢問:「有什麼懷疑的人沒有?玉璣以前可與人結仇?是出去的一行人全部失蹤了連一個侍衛都沒回來?可按照路線找回去過?總不能一點線索都沒有!」

  瞧著王妃眉眼間的擔憂,景娘子稍微鬆了口氣,覺得自己沒有做錯。她趕忙解釋:「實在沒有懷疑的人。一個下人也沒回來,連人帶馬車全不見了蹤影。按路線找回去,也是一點線索都沒有……」

  王妃沉默了一會兒,立刻派人去尋找。

  「慢著。」王妃又叫住谷嬤嬤,「對外只說王府捉拿一個偷了東西的丫鬟,所有人守口如瓶絕不可聲張世子妃不見了!」

  景娘子聽著王妃這話,又長舒了一口氣。她千恩萬謝謝過王妃,然後急急忙忙回了曇香映月,一遍遍派人去向府外的卓武打探消息。

  時逢過年,尤玉璣給下面的人放了許多假。卓武在召集人手這件事情上,也頗費了些時間。

  安靜的夜晚,尋找尤玉璣的不同人馬從多個方向出發。

  趙升望向身邊的江淳,有些擔心這黑燈瞎火的時候她不小心跌了,不由勸:「你回家去,我會一直去找。」

  「不行!」江淳拒絕,「人是從我這裡離開後失蹤的,我回去了也歇不住啊!」

  趙升知道江淳這性子恐怕也勸不住,只好要求江淳不離開他的視線。江淳倒也並非完全沒有分寸,答應了趙升的要求。

  ‧

  入了夜,陳京最熱鬧的街市也安靜下來。司闕立在高高的一處酒樓屋頂上,俯瞰著四方。

  夜風不斷吹拂著司闕的裙角。

  他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仍舊穿著女子的裙裝,戴著白紗帷帽。

  弦月高懸,掛在他身後。

  一縷煙之後,一道道黑色的影子無聲從四面八方聚過來,偶爾踩動某片活動的磚瓦。

  跪地的黑色身影密密麻麻,他們偷偷望向屋頂之上翩飛的裙角,眼中浮現了疑惑。又是一陣風吹來,吹起司闕帷帽的白紗不斷地揚起又落下,露出白紗下那張血紅色的面具。

  直到司闕開口,熟悉的聲音才讓那一道道跪地的黑色影子打消了心裡的疑惑,確定屋頂上的那個人是他們毒樓的樓主。不多時,跪地的黑色人影再次抬起頭時,早已不見了屋頂上的那道身影。他們不敢再耽擱,立刻起身,正如來時一樣又悄無聲息地隱於暗夜裡,消失得無影無蹤。

  角落裡,停雲抱著胳膊沉思著。

  ‧

  馬車軲軲前行,尤玉璣軟綿無力地靠著車壁,合著眼睛彷彿陷入昏迷。

  尤玉璣聽了聽車廂外的響動,緩緩睜開眼睛,藥效還沒褪去,她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軟綿綿的。

  尤玉璣側眸望向車廂內小桌,上面擺放的百蜜鋪的軟果子蜜餞、醉鄉樓的烤魚、芙蓉胡同的肉包子,兩串糖葫蘆,還有兩袋糖炒栗子。

  蜜餞尚好,其他幾件東西都不能吃了。尤其是紅彤彤的糖葫蘆,外面裹著的那一層糖早已融化,黏黏糊糊。

  可惜了。

  尤玉璣嘆息,她的枕邊人是世間最擅毒之人。可她竟被人要藥暈劫持,屬實丟人了些。

  等回去了,她要跟司闕學一點毒術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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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皇宮

  尤玉璣也不知道這輛馬車趕了多久的路,她昏昏沉沉時而清醒時而迷糊,耳畔永遠都是轆轆的馬蹄聲和偶爾響起的車夫馭馬駕聲。她費力地轉過頭望向窗戶的方向,搖晃的垂簾上映出外面騎在馬背上的幾個人影。

  也就是尤玉璣體質好一些,一旁的枕絮躺在長凳上陷入昏迷一直沒有醒過來。

  剛得知自己被劫時,尤玉璣也曾怕過,尤其是得知自己中了毒之後。不過這種懼怕轉瞬即逝。

  萬事有因有果。她不知劫持她的人想做什麼,便從源頭去思量什麼人可能出手劫持她。

  她今日出門乘坐著晉南王府的馬車,人人都識的爵幟。草寇之流,可不敢對晉南王府的世子妃劫財劫色。不為財色,或是尋仇?尤玉璣思來想去,有些小結怨的人倒是有,可那些小怨不值得對方這般興師動眾。

  想到這裡,尤玉璣反倒沒有最初的懼怕了。若這些理由都不是,對方劫持她更可能是以她為質。

  雖然想不通劫持她的準確目的,可既然是為質,倒是暫時沒有性命之虞。

  尤玉璣再次迷迷糊糊醒過來時,身邊的枕絮也醒了過來。枕絮緊緊靠在她身邊,白著臉,瞧著有些懼意,但是倒也冷靜,沒有多慌張。

  「下車!」車門被人從外面推開。

  外面漆黑一片,已是下半夜。尤玉璣不得不眯起眼睛,仔細去瞧外面的情景。站在馬車外的男子一身黑衣,連五官也被黑布遮住。在他身後還有一些騎馬的黑衣人。尤玉璣飛快地掃視馬車外的環境,這是一處在尋常不過的荒僻小路,路邊幾乎沒有什麼可以辨識的東西。

  尤玉璣側首低聲對枕絮說:「跟緊我。」

  枕絮使勁兒點頭。

  尤玉璣起身,扶著車門邁下馬車。雙足剛落了地,頓時一陣虛綿無力,想來她體內的毒效還沒有盡消。

  枕絮跟著尤玉璣下了馬車,她體質不敵尤玉璣剛一落了地,便一屁股跌坐在地。尤玉璣伸手扶她,勉強將人扶起來。

  「上去,快!」黑衣人催促。

  在晉南王府的這輛馬車旁邊,還停著一輛京中隨處可見的那種尋常馬車。

  「快!」黑衣人再次催促。

  尤玉璣和枕絮相互攙扶著登上那輛馬車,她回頭望了一眼,先前押送著她的馬車的這些黑衣人盡數跟了過來,只有一個人仍坐在晉南王府的馬車上。尤玉璣猜著那人是想處理掉晉南王府的那輛馬車,徹底抹去痕跡,讓追查的人失去線索。

  尤玉璣又看了一眼晉南王府的馬車,黑衣人將車門關上,再次駕車趕路。

  枕絮靠在尤玉璣的身邊,低聲念叨:「怎麼一個人都不見了……」

  卓文不見了,還有卓文身邊的那些侍衛全都不見了。

  尤玉璣微微蹙眉,有些擔憂起卓文的安危。這些人的目標明顯是她,而且謹慎地遮掩行蹤,為了避免追查,她的那些侍衛……

  尤玉璣思來想去,只有在街市買的湯圓有可能被下了毒。她從趙府離開回晉南王府的路上,給司闕買東西時,瞧著路邊的湯圓熱氣騰騰。本就天寒,吃些柔暖的湯圓既能暖身,又能墊墊肚子。她便令侍衛買了些。

  她與枕絮沒有下馬車,讓侍衛將湯圓送過來,兩個人在車上吃了一點。那些侍衛則是在攤邊狼吞虎咽地吃了。

  尤玉璣隱約記得一個矮瘦的侍衛聲稱肚子疼,沒有吃。倒不是懷疑那個侍衛,她身邊這些人用得久了,也信得過。她是希望那個沒有吃過湯圓的侍衛機靈些,躲過一劫,也能回去報信。

  尤玉璣嘆了口氣。

  「夫人?」枕絮擔憂地望過來。夫人就是她的主心骨,夫人都犯了難,她心裡一下子就慌了起來。何況她本來就怕得很。

  尤玉璣側過臉望過來,溫柔地對她笑了笑,輕輕拍了拍她局促搭在膝上的手,柔聲道:「別怕。」

  枕絮紅著眼睛點了點頭。

  乘坐這輛馬車趕路趕了沒多久,黑衣人又停了車,讓尤玉璣下車,再次換車。

  天亮之前,換了三次馬車。

  就連枕絮都忍不住小聲說:「他們可真謹慎……」

  枕絮不敢將懼怕的情緒外流,擔憂染給夫人。可她心裡火急火燎的,隨著一次次換馬車,讓她心裡越來越擔憂能不能被找回去。

  第四次換馬車時,天光已大亮。

  馬車停在一條不起眼的胡同裡,胡同細細長長,十分普通。臨上馬車前,一陣風吹過來,涼涼的風吹拂在尤玉璣的臉頰。她側身回望,心裡咯噔一聲。

  雖然黑衣人故意尋了這麼一條不起眼的小巷,可尤玉璣卻忽然知道這是哪裡。

  那伴著江水濕潮氣息的涼風讓她知道這裡的漣水畔。

  尤玉璣臨上馬車前,又望了一眼這條小巷。忽地想起那一日漣水行,她與司闕在這裡擁吻的情景。

  尤玉璣抿了抿唇,她一夜沒有回去,他是不是要擔心了?可別因為擔心傷了身才好……

  等等……繞了一夜,又回到了京城?

  這是尤玉璣最後一次換馬車。這次馬車停下,尤玉璣下車時,已身在一處宅院中。

  「進去!」身後的黑衣人命令。

  尤玉璣和枕絮走進房中,房門立刻在她們身後關上。

  毒效未消,尤玉璣立刻在椅子裡坐下來,環視屋內。

  屋子當中的紅木桌上已擺好了膳食。

  尤玉璣撐著站起身,挪到桌邊去拿筷子,開始吃東西。

  「夫人,這能吃嗎?」枕絮擔憂地問。

  「能。」尤玉璣瞥了一眼自己握著筷子的手微微顫著,勉強將米飯夾進口中。

  聽了尤玉璣這樣說,枕絮才坐下來,跟著拿起筷子,卻沒胃口。她說:「夫人,這人是什麼來頭啊?我瞧著這院子怎麼……怎麼……」

  枕絮挖空心思地琢磨了一下,在腦子裡扒拉一個詞——「怎麼那麼金碧輝煌的啊?這到底什麼地方……」

  尤玉璣忍著手上的無力又夾了口米飯吃,才說:「皇宮。」

  枕絮嚇了一跳,手中的筷子啪嗒一聲落下。

  這小院子不大,屋子裡倒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尤玉璣吃過東西,乏意稍解,可藥效始終未消,腦子裡昏昏沉沉的。她與枕絮去了裡間,緊挨著在床榻上歇下。

  她心裡有很多不解,可毒效讓她實在堅持不住。沒多久,兩個人便睡過去。尤玉璣陸續醒過幾次,聽見了外間的腳步聲,腳步聲一直在外間,始終沒進裡間。那腳步聲輕淺,聽著像是宮婢。

  尤玉璣再醒來時,已是傍晚。宮婢早再次準備好了膳食,連沐浴梳洗的一干用具和乾淨的衣物都給她備好,甚至連枕絮的用具也一同備著了。

  就這樣,尤玉璣和枕絮在這間房被關了三日。除了送膳送水的宮婢,尤玉璣並沒有見到劫持她的人。

  毒效始終在她體內未消,使得她一直渾身無力。有時候連穿衣都很費力,穿好之後要歇上一歇。

  尤玉璣坐在窗邊,望著坐在窗台上的那盆玉蘭蹙眉嘆氣。她實在是被這種渾身軟綿無力的感覺弄得很煩。

  「給我拿卷書來。」尤玉璣鬱聲道。

  一側的牆壁上釘了個小書架,上面有幾本史冊。

  枕絮依言,拿了本書過來遞給尤玉璣。尤玉璣已將遠處的桌燈挪得更近了些,讀書解悶。

  陳律邁進屋時,便看見尤玉璣懶倦坐在燈下握卷而讀。柔和的燈光映在她皙白的臉頰,一片瑩白麗色。

  陳律拈了拈指上的青玉扳指,品憑著這位自己日後的太子妃、皇后。

  「玉璣喜歡讀史?」陳律緩緩開口。

  身後忽然響起的低沉男子聲音讓尤玉璣從書冊中頓時回過神來。她驚訝地轉過頭去,目光落在立在門口的陳律。

  陳律一手負於身後,一襲長衫玄色為底,金龍為飾。

  尤玉璣沉靜地望向他。枕絮卻是早已驚得睜大了眼睛,她怎麼也想不到劫持夫人的會是當朝太子!她心裡冒出的第一個想法就是——完了完了完了……

  尤玉璣握著書卷的手微微用力攥緊,無力感又讓她很快將力道鬆開。她將書冊放下,手撐著桌面站起身來,溫聲開口:「不知太子請侄媳至此所為何事?」

  陳律臉上的那一抹淺笑在廳見尤玉璣口中的「侄媳」二字時,頓時散去。他沒答話,反而是默了默,再開口詢問:「住得可習慣?東宮廚子的手藝可還滿意?」

  他一邊說著一邊朝尤玉璣走過去,一步又一步,最終在尤玉璣面前停下來,臉上重新掛起溫和的笑容來。

  千萬疑惑與說辭,盡數被尤玉璣壓下去。尤玉璣抿了抿唇,悄悄吸了口氣,才開口:「尚可。」

  陳律笑了兩聲,點頭道:「玉璣安心住在這裡,待本宮將事情都安排妥當。」

  他戴著青玉扳指的那隻手搭在尤玉璣的肩上,微微用力,讓尤玉璣重新坐回去。他收了手,意味深長地望著尤玉璣,道:「再給本宮的玉璣一個天大的驚喜。」

  臨走前,陳律交代:「若有什麼需要的,盡管吩咐白芙。」

  陳律離開很久後,尤玉璣仍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裡。她想過很多種可能,萬萬沒有想到劫持她的人是當朝太子。

  原先她也曾寄希望給下面的人、趙升,又或者王府的人能夠尋到她的蹤跡。可如今得知劫持她的人是當朝太子,尋找她的人縱使知道她身在何處,又有什麼本事救她出去?

  無力感,也不知道是毒效未消的身體,還是從心口生出的情緒。

  平生第一次,尤玉璣生出這樣強烈的無力感,父親不在了,不知這世間還有誰可以救她。

  「夫人……」枕絮抹去眼角的淚,克制哭腔,「太子殿下是、是惦記上您了嗎……」

  所有的無力感被尤玉璣壓下去。她抬起手,擦了擦枕絮眼角沾著的淚。她彎了彎唇角扯出一抹溫柔的笑容,說:「沒事的。」

  若父親知道她深陷困境束手無策等人救,定然罵她沒出息。沒事的,沒關係,她一定能自救。縱使力量懸殊,大不了玉石俱焚。

  ‧

  「差不多了。」

  司閬餵過肩上的信鴿,讓它飛走。他起身離開。半個時辰後,他走進一間酒樓二樓的雅間。

  司闕立在窗邊,遙遙望著皇宮方向。

  司閬面帶微笑朝司闕走去。

  「弟弟當真不願幫幫哥哥嗎?陳氏一族難道就天生的帝王命?」他將手搭在司闕的肩上,「你我兄弟齊心其利斷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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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又過了兩日後的一個傍晚,晉南王妃晚膳只簡單吃了一點,便沒了什麼胃口。不多時,晉南王從外面進來。王妃趕忙迎上去,詢問:「有消息了沒有?」

  她不相信在這京都的地界,他們王府想要找一個人會一點消息都沒有。她倒是想弄清楚背後的人到底是何方神聖敢劫晉南王府的人!

  晉南王眸色略深,他沒有接王妃的話,緩步往屋裡去。王妃細瞧了一下他的神色,揮了揮手,讓屋內的侍女退下去。她跟著晉南王往裡走,挨著他在羅漢床上坐下。

  「找到了。」晉南王開口。

  王妃鬆了口氣,緊接著慍色道:「究竟是何人所為?人怎麼樣了,怎麼沒救回來?」

  晉南王搭在小桌上的手指輕輕叩著桌面,想著該如何解釋。

  王妃察言觀色,不由站起身,急道:「當日若不是她衝進火海裡救我,說不定已沒了我的今日!別的不說,她的性命我總要保的!到底是什麼人將玉璣劫走了,竟然能把王爺難為成這個樣子?莫非是天王老子不成!」

  「是太子。」晉南王沉聲道。

  王妃愣住。

  太子?

  過了一會兒,王妃擰著眉慢慢坐下來,不敢置信地說道:「往日裡怎沒瞧出來太子是個好色之徒?縱使玉璣的確貌美絕倫,可名義上玉璣還是他的侄媳啊!」

  「這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四弟剛被攆去封地,三弟如今整日閉門不出。滿朝皆知過了年儲君之位會有變動,大哥怎麼就會在這個時候鬧了這麼一齣?若是被人揭發,他身為太子品行不端強佔侄媳,豈不是正好給了他人廢黜太子的借口。」

  王妃立刻說:「他本來就不是什麼聰明人,否則也不會佔著嫡長的身份還坐不穩太子的位子,一直不得陛下器重。幹出這檔色迷心竅的事,也不足為奇!」

  晉南王沉默地聽著王妃的話,卻並不是很讚同。誠然,大哥的確不算個聰明人。可當真會在這個節骨眼幹出這等荒唐的事情?

  晉南王仍舊覺得這事有蹊蹺。

  那邊王妃還在生氣地抱怨:「平日裡瞧著軟弱平和的性子,這麼大歲數了搞強佔侄媳這一齣!他孫子都能開口喚他阿爺了,這麼一大把年紀了要不要臉?簡直是個老不羞的東西!」

  「慎言。」晉南王習慣性地開口阻止王妃議論太子,可語氣聽上去竟是帶著股輕視敷衍,顯然他也沒把太子太當回事。

  王妃將手搭在晉南王的腕上,輕輕搖了搖他的袖子,道:「如今想將太子拉下馬的人太多了,何不將這件事情送給需要的人?」

  晉南王笑了一下,道:「你倒是關心尤氏。」

  「有仇報仇有恩報恩,這不是為人處世最基本的道義嗎?」王妃反問。

  晉南王沉吟了一會兒,道:「再等等。」

  「等什麼?」王妃急問。

  晉南王嘆了口氣,道:「我總覺得太子不是好色之徒,這件事情事後恐怕還有蹊蹺。四弟這個時候已經啟程去封地了。他的事情就是前車之鑑。倘若不將事情弄清楚,冒冒失失將事情捅出去,誰知會不會成為下一個四弟。」

  王妃也從最初的憤怒中回過神,細細思量著晉南王的話。雖然她很焦急地想要將尤玉璣救出來,可是也明白身為皇家人,每一步都走得謹慎小心,像走在懸崖邊上似的,若不瞻前顧後謹慎些,恐怕一個不小心就要著了別人的道兒。

  「我知道你記掛尤氏的安危。雖然與尤家和離,於晉南王府而言只有弊沒有利。我也曾想過她還不如死在王府。不過一件歸一件,她既救過你,我自然不會欠著這份恩情。」晉南王拍了拍王妃的手背,「放寬心些。太子興師動眾將她劫走,暫時不會有性命之虞。至於其他……」

  晉南王頓了頓,沒有說下去。

  王妃知道晉南王的言下之意。尤玉璣的美名動十二國,一個男人將她劫走,就算有別的目的,恐怕也不會將人冷落到一旁。

  王妃又嘆了口氣,似自言自語:「只盼著玉璣萬事以性命為重。」

  她轉念一想,尤玉璣在和離之事上毫不猶豫,沒有留下半點迴轉的餘地,竟也完全不在意和離之後的名聲問題。這似乎安慰了王妃,讓王妃覺得尤玉璣不會傻傻地尋短見。

  ‧

  平淮王府。

  「什麼?」陳琪臉色蒼白,不敢置信地往前邁出兩步,望向自己的父王。

  書案後,平淮王皺著眉,同樣不理解太子的行徑。就在剛剛,他將太子把尤玉璣擄進東宮的事情告訴了陳琪,其意是因為他想不通,想聽聽兒子的意見。

  可陳琪哪裡還有意見?他怔怔站在那裡,懵了。他滿腦子都是尤玉璣此時此刻的安危。太子可欺負她了?她會不會害怕和難過?她那個性子,會不會拼死去殺太子?

  陳琪的腦子裡亂糟糟的。

  「琪兒?」平淮王又喚了兩聲,陳琪才回過神來。

  陳琪艱難將臉上的表情收了收,努力用尋常的語氣說:「太子如此行徑實在難堪國君之位!父王應該將這件事情立刻稟之陛下!」

  扳倒了太子,才能將她救出來……

  陳琪知道這樣做,很可能會對尤玉璣的名聲不好。可比起名聲而言,他相信對於尤玉璣而言被囚禁一定更難以接受。

  「不可!」平淮王板著臉,「你何時變得如此莽撞!」

  陳琪張了張嘴,將滿腔的話咽下去。他也知道這樣做很莽撞,很可能中了圈套。但是對尤玉璣的擔憂,讓他方寸大亂。

  當初他沒能在西太后賜婚時站出來,救她遠離陳安之。此番她再遇險,他再也不願當個懦夫,拼盡一切也要將她救出來!

  走出書房之前,平淮王又叮囑了兩遍讓陳琪不要輕舉妄動。陳琪知道父王心意已決,也不好頷首,表面答應下來。

  回自己院落的路上,陳琪始終皺著眉想著該如何救尤玉璣離開東宮。明日就是元宵日,宮中有元宵宴。他正好可以趁著這個參宴的幾乎,想法子去一趟東宮。

  ‧

  此時,盛湘王陳徹一家正啟程離開京城,前往封地。心腹手下快馬趕到盛湘王身邊,附耳稟事。所稟之事,正是太子殿下將安世子妃擄走之事。

  盛湘王聽了只是笑笑,完全不似另外兩位王爺那邊多慮。他只望著一望無垠的天幕,道了句:「多事之春。」

  太子殿下大費周章想要隱瞞劫持了尤玉璣的事情,卻不想他的幾個兄弟都陸續知道了這件事。足以證明,太子屬實算不得聰明人。

  ‧

  已經過去好幾天了,體內的毒效一直困擾著尤玉璣。這種全身軟綿無力的感覺著實讓她心煩。她也說不好是那種不知名的毒在體內一直毒效未盡,還是日日用的膳食裡一直有加藥。若是後者,她也沒有辦法,總不能活活把自己餓死。

  她只好和枕絮盡量減少食量,少吃一些。

  「夫人不再吃一些了嗎?」白芙畢恭畢敬地詢問。

  尤玉璣下意識地搖頭,又很快抬起眼望向白芙,詢問:「我可以點些宮外的東西嗎?」

  白芙微笑著回話:「當然,下面的人會出宮給夫人置辦。」

  尤玉璣有點意外。她沉默了一會兒,道:「我要百蜜鋪的軟果子蜜餞、醉鄉樓的烤魚、芙蓉胡同的肉包子,兩串糖葫蘆,還有兩袋糖炒栗子。」

  白芙的臉上始終掛著淺笑,規規矩矩地彎了彎膝行禮回話:「天色已經黑下去了,明日再令下面的人去給夫人買回來?還是現在去買回來當宵夜?」

  「明天吧。」尤玉璣說起話來,始終有氣無力。

  她起身離開膳桌,邁著軟綿無力的步子往裡屋走。這麼短的距離,當她走到裡間,在梳妝台前坐下時,已是臉色泛紅,微微喘著。

  尤玉璣望著銅鏡中弱不禁風的自己,心裡生出惱意來。

  枕絮在旁邊的繡凳上坐下,說:「夫人,要歇下嗎?」

  枕絮話音剛落,尤玉璣還未開口,一陣腳步聲和宮婢整齊的「恭迎殿下」,讓尤玉璣抿了唇。

  太子陳律今日似乎心情不錯,滿面紅光帶著喜色。他大手一揮讓外間的所有宮婢退下去,將裡間的房門推開,邁步進去。他微眯了眼,望向坐在梳妝台前的尤玉璣,笑道:「上次見了本宮還知道起身相迎,這次竟是連回頭都不肯背對著本宮,一點禮數不講了?」

  禮數?

  尤玉璣聽著這個詞覺得十分諷刺。她仍舊脊背挺直地背對著太子端坐著,不卑不亢地說道:「侄媳希望太子殿下按照禮數,將侄媳早日放回晉南王府。」

  「侄媳?什麼侄媳?」太子笑笑,一邊拈著拇指上的青玉扳指,一邊朝尤玉璣走過去。他立在尤玉璣身後,望著銅鏡中的尤玉璣好一陣。

  尤玉璣攥著犀角梳的手微微用力。可她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縱使以為用了力氣,握梳的手卻絲毫瞧不出緊握。

  「玉璣,你有小字嗎?」太子問道。

  尤玉璣仍舊緊緊抿著唇,沒有開口回話。

  太子也不介意,他徑自說下去:「白南霜和屠之玉,這兩個名字你喜歡哪一個?」

  尤玉璣雖未理會太子,卻仔細琢磨著太子的話。他這話是什麼意思?要給她改名換姓嗎?

  等等……

  屠之玉?

  這個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尤玉璣努力回憶,終於想了起來。她之前聽下面的侍女閒聊時聽到過屠之玉這個名字。康龍侯府有個嫡出的千金,自幼養在江南,開了春就要來京城議親。下面的侍女們之所以議論屠之玉,是因為她那門婚事似乎出了變故。具體的事情,尤玉璣則是不知道了。她無心聽那些旁人的閒事,當時聽了一耳,不過是因為屠這個姓氏比較少見罷了。

  屠之玉既然是真實存在的人,那麼另一個白南霜難道也不是太子憑空編出的名字?

  太子想做什麼?

  尤玉璣仔細琢磨自太子進來後的每一句話,猜著太子恐怕是要讓她改名換姓不再做尤玉璣。這樣,他也擔不上強佔侄媳的惡名。

  不過屠之玉是侯府之女,那就說明太子給她找的身份都很高。如果是這樣,那麼太子就並非想要將她永遠囚在暗處!

  想到這裡,尤玉璣心頭快速跳動著。

  面色溫和帶笑的太子忽然沉下臉,拉住尤玉璣的椅背,猛地將尤玉璣轉過身來。

  「看著本宮。」他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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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8-20 01:38:28
第一百二十五章 衣帶

  尤玉璣抬起眼睛,沉靜地望向太子。她的臉上沒有太多表情,落在太子眼中便是一種臨危不亂的沉著冷靜。太子滿意地點了點頭,誇讚:「很好,很好,很好!」

  竟,連誇了三遍。

  白著臉站在一旁的枕絮心裡怕得不行,聽著太子誇讚,更是懵得很,不明白太子意欲何為。

  尤玉璣望著近在咫尺的太子,開口詢問:「為什麼是我?」

  「這你就不需要知道了。」太子回身,往前走了兩步,將一旁的一把椅子拉過來,在尤玉璣對面坐下來。

  他望著尤玉璣,笑道:「聽說本宮的玉璣這兩日胃口不太好,進膳頗少,可是東宮裡的廚子手藝讓玉璣吃著不滿意了?」

  太子頓了頓,沒等尤玉璣回話,很快又繼續說下去:「不對啊,上次過來時,玉璣分明說過東宮的廚子手藝尚可。」

  尤玉璣沉默了一會兒,實在不喜太子坐在她面前盯著她,不得不開口說話,只想早點打發了他離去。

  「我讓白芙明日去宮外買些吃的,殿下應該允吧?」

  「當然。」太子笑著點頭,「你想要什麼,本宮都可以給你。」

  只要……你能佑我。

  尤玉璣聽著太子這話,不由心頭一動,她審視著太子的眼睛,終究是忍不住說道:「我想回家。」

  太子臉上的笑容淡去。他將落在尤玉璣臉上的讚賞目光收回來。他低下頭,望著自己拇指上的青玉扳指輕輕被他轉動著,沉默了好一陣子,他才再度開口:「本宮剛剛還誇了玉璣,怎麼這麼快就讓本宮失望了?你不是本宮的侄媳,沒有嫁過。晉南王府也不是你的家。」

  他抬頭,重新落在尤玉璣臉上的目光帶著些警告的意味。

  「我是說尤家。」

  太子愣了一下。

  「明日是元宵日,我想回家陪母親。」尤玉璣輕聲說。

  「這樣。」太子點點頭,「孝順是個很好的品性。」

  他重新笑起來,越來越對尤玉璣滿意了,甚至覺得術士的話很有道理,因他在尤玉璣身上越看越品出些鳳儀!

  尤玉璣打量著他的神色,卻逐漸覺得毛骨悚然。身上的無力感,時刻提醒著尤玉璣此時此刻的處境,她不得不再次開口詢問:「那……我是否可以回家去?」

  「暫時還不行。」太子拒絕得毫不猶豫。

  尤玉璣倒是沒有太多意外,她垂著眼睛,看著坐在她面前的太子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

  梳妝台上的圓形銅鏡映出尤玉璣瑩白頎長的美人頸。太子眯起眼睛多看了一眼,道:「好好休息,照顧好自己。本宮不想要一個面黃肌瘦的玉璣。本宮知道將你困在這裡有很多不方便,不過不會太久,就會將你送出東宮。」

  ——白家和屠家,他還沒有想好選哪一家給尤玉璣當娘家。

  太子離開的時候,走到門口忍不住回頭又望了尤玉璣一眼。尤玉璣柔軟又挺拔的身姿,著實惹得他想入非非。可他畢竟已過不惑之年,若是年輕時候,必然現在已經將人摟進懷中一晌貪歡。他要尤玉璣,絕非貪於美色,倒也不急於一時擁有。

  這個女人,可是佔著鳳命之人,能夠佑他坐穩太子之位乃至榮登九鼎。他哪能對未來的皇后用強呢?

  還是留些臉面為好。

  太子給自己尋了這樣一本正經聽上去很有道理的原因,實則離開這處藏嬌小院,立刻吩咐身邊心腹小太監去尋藥,那種上了年紀的男人才會用的藥。

  太子一手負於身後,沉步往前走。他臉上的笑容逐漸淡去,換上另外一種鬱色。最初完全是因為鳳命,他才將尤玉璣劫持而來。可是這個尤物實在是太過誘人。除了鳳命之外,換回單純的男人看女人的角度,讓他不由生出幾分男人對美色的本能心思。

  思及此,他不得不惋惜若是能早一些找到她就好了,早在她嫁人之前。他心裡生出一絲介意來。他已經不是年輕力壯的時候了,床笫之間,她會不會拿他跟前夫比較?太子的眼前不由浮現了陳安之那張光風霽月的玉面容。

  太子皺了皺眉。

  「若是能死在戰場上就好了!」

  沒事,他會讓他的玉璣嘗到老男人的好。

  太子胸有成竹,重新換上一張滿面春光的笑臉。

  ‧

  太子離開之後,尤玉璣的身子一下子軟下去。不得不用手肘壓在梳妝台台面上支撐著軟綿綿的身子。

  毒效使然,她早坐不穩了。可是剛剛太子在這裡,她不願意露出柔弱的模樣,盡量堅持著。

  「夫人……」枕絮欲言又止。枕絮倒也不是覺得想說的話不該說而咽回去,而是她輕輕這麼喚了一聲後,反倒腦子裡空空,完全不知道說什麼。

  「沒事,別擔心。」尤玉璣開口,聲音低軟,噙著虛弱。

  枕絮身上也沒有力氣,她坐在一邊的繡凳上,緩了好一會兒才有力氣點點頭。主僕兩個沒有多說什麼,毒效讓她們特別容易疲憊,不多時便到床榻上躺著歇下。就連解衣帶這樣的動作,兩個人做出來都會覺得胳膊發酸,便都沒有換衣,只穿著白日的常服躺下來休息。

  毒效讓她們兩個人很快睡去,可是心事重重又讓她們兩個人時不時醒過來。漫漫長夜,兩個人始終循環在這樣睡去醒來,醒來又睡去的輪迴中。這使得兩個人都沒有睡好,翌日醒來,兩個人身上的不舒服更甚。

  翌日是元宵日,宮中有熱鬧的元宵宴。

  一大清早,宮裡的太監宮女們忙忙碌碌地為今日的元宵宴準備著。尤玉璣所在的小院子在東宮深處很不起眼的一處地方,平日裡留下來服侍尤玉璣的侍女本就不多,今日更是因事都去了別處,只留了白芙一個。

  「夫人,您昨天點的那幾樣東西已經有人出宮去買了,正好等您午膳的時候便可以用上了。」

  白芙將最後一碟小菜擺在桌子上。尤玉璣的早膳便置辦全了。

  尤玉璣沒什麼精神地在桌邊坐著,望著桌上的幾道菜,微微走神。她有些懷疑體內的毒不僅會讓她變得四肢無力,也同時讓她的思路變得越來越遲鈍。

  白芙盛了一小碗元宵,畢恭畢敬地擺在尤玉璣的面前。

  尤玉璣垂著眼睛,望著擺在面前的這一小碗元宵,忽地想起司闕。

  今日是元宵日。去年今朝,她無意間發現一家路邊不起眼的小攤口煮的元宵味道特別不錯,軟糯有,香甜有,卻不至於太膩。她原本想著,今天帶司闕去找一找那家元宵攤,若是還在就好了。

  那家鋪子賣的元宵很便宜,那麼大一大碗的元宵,她只要點上一碗就足夠她與司闕兩個人吃了……

  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有沒有吃元宵。

  她被人劫走,他會想著她嗎?還是笑笑,不甚在意地懶散倚在窗下,漫不經心地逗著他的貓?

  尤玉璣眼睛忽地一紅。

  她自己很快發覺,用力抿了抿唇,輕咽,將情緒壓下去,然後再微微仰起唇角扯出一抹溫柔的笑容來。

  她用沒有什麼力氣的手拿起面前桌上的勺子,探進碗中盛著一隻元宵,顫著手將元宵餵進口中。

  元宵黏黏糊糊一點都不好吃,還有點噎。

  噎得她喉間難受。

  她逼著自己將元宵努力咽下去,再神態尋常地捏著勺子又盛了一顆元宵。她看著自己發顫的手,心中煩擾,不願多看,迅速將元宵遞進口中。

  枕絮憂心地望著尤玉璣,將手壓在桌面費力站起身,朝淨室走去梳洗。兩個人因為這藥的緣故,做什麼都沒力氣,都要花費好些時間。今晨尤玉璣梳洗過後,早膳便端了上來。是以,枕絮才騰出時間去淨室拾弄自己。

  尤玉璣吃第三顆元宵的時候,抖顫的手終究是沒能握得住勺子,小勺子朝一側傾去,上面盛著的那顆圓滾滾的元宵滾落,落到尤玉璣的腿上。

  白芙看見了,立刻扯出腰間的帕子趕過來幫尤玉璣擦拭。

  這種無力感讓尤玉璣心情低落到極致,她朝一側坐去,避開了白芙的手,低聲說:「不用擦了,我去換一身衣服。」

  「是。」白芙道,「今晨還煮了梨子,奴婢去廚房看看可煮好了。」

  尤玉璣沒應聲,她撐著桌面坐起身,拖著軟綿無力的身體,一步步緩慢地往裡屋去。

  院子裡給主僕兩個人備了幾身換洗衣服,兩個人如今這情景,一切只途方便,換洗衣物也沒收起來,只放在桌上。

  尤玉璣走到梳妝台前,立刻坐下來緩了緩,待身上的乏力緩解了些,才去解腰間的衣帶。

  她以前穿衣很是講究,衣帶總要規整繫好,繫得盡量漂亮些。

  如今腰側的衣帶繫得簡單,她捏著兩邊的繫帶去解也解得費勁。將身上的外衣脫下來,著實花了些力氣。尤玉璣瞧著中衣的衣擺上也透濕了元宵漬,只好又把中衣也脫了下來。

  當尤玉璣拿起新的中衣,剛要穿時,聽見了推門聲,和大步邁進屋內的腳步聲。

  宮婢不會不出聲直接進來,宮婢也不會是這樣的腳步聲。

  尤玉璣握著中衣的手抖了一下,急急將其展開披在身上。中衣左邊披在了她的肩上,右邊的那一側卻因為她沒有力氣,衣襟剛剛碰到她的肩頭,便向後滑落。尤玉璣急忙探手向身後去扯,沒能抓到中衣這一側的衣襟,左邊那一側也從肩上滑落下去,徹底落了地。

  她掩耳盜鈴地不想回頭,也顧不上回頭,慌亂地撿起落地的中衣重新披在身上一隻手臂探進袖子裡,另一邊卻幾次三番都沒有準確地將手臂伸進衣袖中。

  裸露在外的肌膚一陣涼意,仿若被密密麻麻的細針紮著。

  她終於成功將手臂伸進袖子裡,立刻慌張地去繫腰側的衣帶。可她嘗試了三次,發抖的手都沒能將那條細細的繫帶拾在手中。

  從外面進來的人,已經到了尤玉璣身後。

  下一刻,身後的人俯身徹底靠過來,手掌探過尤玉璣的細腰,握著安靜躺在尤玉璣腿上的那條尤玉璣總是沒能拿起來的繫帶。

  熟悉的氣息劈頭蓋臉地籠罩下來,讓尤玉璣整個身子頓時一僵,什麼反應都忘記了。

  好半晌,尤玉璣垂下眼睛,默默凝望著腰側,正在給她繫衣帶的冷白長指。

  她的眼角一紅,眼淚忽然就掉落下來,重重落在司闕的手背上。

  司闕給尤玉璣繫衣帶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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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8-21 01:38:24
第一百二十六章 心悅

  司闕視線落在手背上的那滴淚上,微頓的動作承著這滴淚,繼續將她的衣帶繫好。

  尤玉璣也發現了自己失態落了淚,她偏過臉去,抬手用指腹去蹭眼角的濕意,她忍不住低聲急道:「你怎麼來了這裡?怎麼進來的?可有被宮婢瞧見?太子……」

  「沒事,別擔心。」

  司闕打斷她的話,拿起桌上她的外衣,繼續幫她穿。

  尤玉璣怔怔聽著他這句再尋常不過的話,眼角犯酸,好不容易被壓下去的淚意,再次翻湧而上。

  這句再尋常不過的話,她曾對別人說過很多次,甚至如今這處境也常常用這話安慰枕絮。

  可是好些年沒有人對她說過這話。

  眼淚忽然就止不住,一顆又一顆地滾落下來。她慌忙用手背去擦,可臉上的淚水怎麼都擦不淨,反倒將她的手打濕。

  司闕將尤玉璣的外衣衣帶繫好,直起身來,看著銅鏡中的她慌亂拭淚。司闕閉了下眼睛,握住尤玉璣濕漉漉的手。他慢慢俯身,將尤玉璣沾滿淚的手遞到唇前,輾轉親吻她的指背。

  尤玉璣側過臉,微微仰著頭望向他。她忽然很想看一看這一刻他眼裡的情緒,然而淚水模糊了視線,讓她看不清他。

  司闕望過來,似知道她所想,微涼的指撫過來給她擦淚,尤玉璣下意識地閉上眼睛,沾滿淚水的眼睫弄濕了他的手。

  下一刻,尤玉璣整個身子騰空起來。她睜開眼睛,本能地勾住司闕的脖子。

  司闕沒有抱著尤玉璣直接離開,而是抱著她朝床榻走去。他將人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剛要直起身,衣襟卻被尤玉璣輕輕攥住。

  睏倦乏力的感覺將尤玉璣包裹著,她又開始犯睏想睡了,可是她不敢睡去,她怕她只是做了一場夢,她怕他只是出現在她的夢裡來救她。

  司闕湊過去,將吻落在尤玉璣濕漉漉的眼睛上。

  尤玉璣的眼睫顫了顫,不由閉上眼睛的時候,聽見他說——「交給我。」

  「睡一覺,天黑前過來接你。」他又說。

  尤玉璣攥著司闕衣襟的手慢慢放開,緩緩搭回身側。

  司闕直起身時,尤玉璣已經因為毒效的作用陷入迷糊的狀態,似睡似醒。司闕立在床邊凝望了她一會兒,拉過床裡側的被子,為她蓋好。

  他再望她一眼,指腹接過從尤玉璣眼角落下的一滴淚,慢條斯理地放在口中嘗一嘗。

  司闕轉身往外走,走到外間經過紅木膳桌,上面放著尤玉璣今晨的早膳還未來得及撤下去。

  司闕瞥一眼那碗尤玉璣吃了一半的元宵,將它端起來,捏著尤玉璣用過的小勺子盛了一顆元宵放進口中。

  黏黏糊糊,令人作嘔。

  他始終沒什麼表情的面龐忽然勾起一側唇角,笑了。

  司闕放下白瓷小碗,正好遇見從淨室出來的枕絮,枕絮見了他,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司闕淡淡瞥了她一眼,收回目光,平靜地往外走。

  瘋子平靜下來,可不是什麼好事。

  ‧

  太子從東太后的宮中出來,身邊的心腹小太監立刻跑上來,將他要的藥雙手送上。見了這藥,太子不悅的臉色稍霽,將藥握在掌中把玩著。

  就在剛剛,他再次被東太后敲打,讓他在這個多事之春多加小心,不管做什麼事情都要謹而又慎。太子也明白東太后是為了他好,可同樣的話聽得多了,實在是心煩,何況東太后有著大多數老太太的通病——囉嗦。

  今日元宵日,他又不得不過來請安。終於能從東太后屋裡出來,舒暢多了。他顛了顛袖中的藥,又得往西太后那邊跑一趟過去請安。

  西太后和宮裡的這些皇子們,都沒有血緣關係。確切地說,她並無子女在世,她曾經也有一個女兒,可惜豆蔻之歲夭折,之後她便再也沒有子嗣。她憑借著當年對陛下的照拂,有了西太后之榮。一方面是因為和如今宮中的皇子們沒有血緣關係,另一方面柔和寬厚的性格使然,皇子皇孫們面對西太后從不像對東太后那樣嚴肅緊張。

  是以,太子從東太后宮中出來再來這裡請安,心態輕鬆了許多,不由想起了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兩宮太后的住處倒是相隔不遠。路上,太子一邊把玩著手中的小藥瓶,不由想起小院裡藏著人。旖念忽起,竟有些壓不下去。他握著小藥瓶的手微微用力,有些不願意等了。

  畢竟太子當得太久,臉面還是顧著的。若是讓他拋下太子的臉面,對一個女子用強,那著實是難為他。他琢磨著這兩次見到尤玉璣時她的反應,覺得尤玉璣不像是哭哭啼啼的蠢笨人,若他再敲打一番,能讓她主動投懷送抱,過來伺候他,才是上佳。

  他瞥了一眼手中的小藥瓶,心想這藥興許今天晚上就能用上。正好今天是正月十五,倒是花好月圓適合行陰陽合歡之事。

  太子並不知道手中的這瓶藥已經被換過了。確切地說,小瓷瓶裡面的藥沒有被換過。而是這個小瓷瓶本身被人塗過一層藥。薄薄的一層無色無味的藥沫子從光滑的瓶身蹭到他的掌中,早已慢慢侵入他的體內。

  「參見太子殿下。」西太后宮中的宮人畢恭畢敬地跪下來問安。

  太子思緒被打亂,他輕咳一聲,將手中的藥瓶收進袖中,邁進門檻往裡走。

  太子在西太后這邊待的時間也遠比在東太后那邊短許多,他從西太后這裡出來,便直接往萬榮園去。

  今日的元宵宴,正是在萬榮園舉辦。

  萬榮園中草木葳蕤,名貴花卉盆栽正是隨處可見。因為季節緣故,雖不像夏日時那般百花盛開姹紫嫣紅,可也仍舊是一番好顏色。

  此時,萬榮園裡已經聚了些朝臣。見了太子過來,在坐的朝臣立刻起身行禮。太子擺了擺手,和善地笑著開口:「今日無需這些虛禮,眾愛卿盡興便是。」

  朝臣齊聲應是,陸續坐下。

  太子側過臉詢問身邊的小太監,晉南王和平淮王可入了宮。得知他們兩位在金和閣,他便立刻往金和閣去。

  太子剛到金和閣,就在門口迎面看見了陳琪。太子上下打量了一番陳琪,笑道:「看來琪兒身上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陳琪負於身後的手微微用力握成了拳頭。他盡量克制著心裡的怒火,用尋常的語氣開口:「見過太子。」

  太子隨意地擺擺手,一邊邁上金和閣的台階,一邊隨口問:「這是打算去哪裡?」

  「正要去東宮尋漣弟弟。」陳琪暗暗觀察著太子的神色,微頓,「聽說他還在東宮。」

  「是。」太子點頭,「昨天的功課被夫子批了,今天拉著他兄長寫文章,得寫完了才能過來。」

  說著,太子已經邁上了三層石階,越過了陳琪,往金和閣裡面去。

  陳琪垂著眼朝一側恭敬地讓開,待太子邁進門內,陳琪深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快步往東宮去。

  金和閣裡,晉南王和平淮王正在品茶。見太子進來,兩個人同時起身。

  「哈哈。」太子笑了兩聲走過去,與兩個人寒暄了兩句,一起品起進貢的新茶。

  只是,太子偶爾望向晉南王時,不由微微皺眉。他總是忍不住想起尤玉璣曾是晉南王的兒媳,他日他登基為帝,封尤玉璣為后,那他的皇后豈不是曾經喚過自己的二弟為父親?

  晉南王感受到了太子頻頻望過來的目光,不由詫異地望過去。

  「哈哈。」太子笑了兩聲,道一句「好茶」,敷衍過去。

  ‧

  陳琪趕去東宮,先依言去尋了陳漣,陳漣果然和陳汛在一起。陳漣不喜做文章,唉聲嘆氣,陳汛立在一旁搖頭無奈道:「快寫,你不寫完,為兄就不能往萬榮園去。」

  陳汛用說中的折扇敲了敲陳漣的頭。

  下人稟告琪世子過來。下人剛稟完,陳琪已經邁進了門檻。

  「三哥!你好了!」陳漣立刻放下筆起身迎上來。

  陳琪含笑點了點頭,道:「好多了。」

  陳汛道:「不是說箭上塗了毒?原以為你還要修養一陣。當然,能這麼快痊癒,為兄亦是替你高興。」

  陳琪心亂如麻,卻不得不面帶微笑耐心解釋:「箭上是塗了毒,不過卻並非劇毒之物。傷也不在要害處,幸運吧。」

  他很快話題一轉,道:「我過來的時候看見明珠跌跌撞撞地在院子裡小跑,要尋她的爹爹。」

  想起女兒,陳汛臉上的表情立刻柔和下來。他用說中的折扇再次敲了敲陳漣的頭,佯怒道:「可惜他不快些將文章寫完,明珠就見不到她的爹爹。」

  「哎哎哎,別說了。我寫,我這就寫!」陳漣垮了臉,重新坐回書案旁,拿起筆來。

  陳琪壓著心急,微笑著對陳汛道:「你去吧,這邊我盯著老六就行了。」

  陳汛望向陳漣,顯然有些猶豫。

  「去吧。」陳琪又說,「我今日雖然能進宮,可傷未徹底痊癒,也不能在外面久待,在屋裡躲躲清淨也好。」

  陳汛這才答應下來,先往萬榮園去。

  陳漣一邊奮筆疾書,一邊頭也不回地說:「三哥,你坐啊。我還得好一陣子才能寫完。」

  陳琪坐下,耐著性子接過宮婢遞過來的茶水飲了一杯,實在焦急難捱。他湊過去望了一眼陳漣寫的文章,道:「你先寫著,我去後面的小花園轉轉。」

  「嗯。」陳漣點頭,頭也沒抬。

  陳琪走出陳漣的書房,大步往東宮的紫薇園去。太子將尤玉璣藏在東宮中,那麼只有一個地方最適合藏身,不易被東宮的其他幾位主子們發覺。

  陳琪穿過紫薇園,腳步越來越快,他聽著自己的心跳聲一聲快過一聲,距離那個小院子越來越近,他心裡竟是越來越緊張起來。

  他曾經錯過兩次。

  第一次,在是司地。分明見過不忘,他卻什麼都不敢說不敢做,默默撿起她遺失的鞭子放在身邊深藏兩年餘。

  第二次,在去年的宮宴上。分明知道陳安之心上人另有他人,也知道陳安之喜歡清雅的女郎。他卻還是沒有敢在西太后賜婚時站出來,阻止那場婚事。後來回想,當時只要他站出來說出「心悅」那兩個字,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

  這一次,他不會再懦弱。他現在就要找到尤玉璣,握住她的手,說出那句深藏的「心悅之」。

  他已想好,就這樣帶著尤玉璣離開東宮,對外只說尤玉璣今日進宮赴宴,迷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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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8-21 01:38:45
第一百二十七章 絢麗

  陳琪也想過東宮會有侍衛阻止,可是藏在袖中的匕首代表著他以死相逼的決心。東宮的侍衛再如何阻攔,也不敢枉顧他一個世子的性命安危。

  這裡是宮中,他來東宮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太子絕對不敢讓他在東宮出了事。

  對,就這樣!

  就這樣帶著尤玉璣離開這裡,直接往萬榮園去!太子見到尤玉璣縱使憤怒,也絕對不敢在萬榮園當著那麼多文武百官的面前,表露出來。

  陳琪以前在東宮找陳汛和陳漣時,也來過紫薇園。這處園子本來不算大,可是因為他心中焦急,竟是覺得怎麼都走不到盡頭。

  陳琪之所以能猜到太子將尤玉璣藏到了哪裡,是因為尤玉璣藏身的小院子曾經鬧過人命。多年前,太子的一位側妃性子頗有些潑辣,不僅得罪了太子其他的女人,也幾次惹得太子不快。太子最後將人送進偏遠的小院子,將人禁足。太子本來也只不過是想磨一磨這位側妃的潑辣性子,卻沒想到這位側妃不僅性子潑辣,也是個烈性子,竟然白綾一拋,上吊自盡了。

  自那以後,太子直接將這處小院子封了,不准旁人過去。死過人,本就晦氣。再因太子發了話,這處小院子已經近二十年沒有人住過,是最好的藏人之地。

  陳琪終於走過了紫薇園,遠遠看見了那個偏僻的小院子。

  他以前也曾遠遠望過那個小院子。今日所見,小院子並非印象裡荒蕪的模樣,這讓陳琪越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尤玉璣一定就在那裡!

  陳琪握緊藏在袖中的匕首,警惕地快步靠近。可讓陳琪意外的是,他一直走進小院,直至站在房門外,還是一個侍衛都沒有看見。

  他哪裡知道,尤玉璣主僕被下了藥,連走出房間的力氣都沒有。是以,太子只在尤玉璣剛被送過來的前兩日派侍衛把守過,後來那些侍衛大多被撤去,只留了兩個盯梢。而留下的那兩個侍衛,此時正不知道在哪個地方沉沉睡去,再也醒不過來。

  陳琪疑惑地立在門外,甚至以為自己的猜測出了錯。他抬手想要敲門。微屈的指剛要碰到房門,動作又被他生生止住。他猶豫了一下,直接伸手將房門推開。

  「什麼人?」枕絮扶著裡間的門,朝外望去,望見陳琪不由愣住,「琪世子?」

  陳琪一眼認出枕絮是尤玉璣身邊的婢女。

  「她果然被藏在這裡!」

  陳琪快步往裡走,腳步焦急。經過枕絮身邊不小心撞到枕絮,枕絮身上軟綿綿的沒有力氣,及時扶住門邊的牆壁,才免於跌倒。

  陳琪邁進裡間的房門,立在門口望向尤玉璣。

  尤玉璣睡了一覺已經醒來,此時坐在梳妝台前。剛剛她費了些力氣擰開了胭脂盒,現在正慢吞吞地用指腹抹了一點胭脂,想要給蒼白的臉色上一點妝。

  「你……」陳琪張了張嘴,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尤玉璣回過頭望向他,平靜地道了聲:「琪世子。」

  「跟我走!我救你出去!」陳琪大步往前衝過去,「今日宮中有熱鬧的元宵宴,我趁亂帶你過去。你到了那裡就說你是今日來進宮參宴的!」

  尤玉璣抿著唇沒有說話。不是她故意不理會陳琪,而是她身上實在沒有力氣,連說話也覺得費力。她總覺得體內的毒效越來越嚴重了。

  陳琪站在尤玉璣的面前。他低下頭望向尤玉璣,視線不由落在尤玉璣沾了一點胭脂的指腹。

  皙白的指,嫣紅的胭脂。

  ‧

  不同於幾個皇子、世子享受著元宵日的喜慶節日氣氛。陳帝一大清早忙於政務,下了早朝之後又召集了幾個重臣議事。大軍已經出發,前往寧國去。他兼併十國的過程裡,親自參與了無數次戰事,十分明白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他也是用人不疑的人,十分信任這次派出去的幾員大將。

  可他仍舊日日記掛著戰事,每日翻看軍事圖,又時常與重臣商議來商議去。

  統一十二國早已是他的執念,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體越來越不行了。他兼併的這十國,有些國家是他一場場戰事打下來的,有的如宿國、司國那般小國主動歸降。這剩下的兩個國家,國力都很強大,即使是如今吞併了十國的陳,面對那兩國也沒有十足的勝算。他不得不擔憂。

  忙碌到快晌午,身邊的太監弓著腰走進來稟告時辰不早了。皇帝這才起身,和身邊的兩位重臣一起往萬榮園去。

  到了萬榮園,朝臣與皇親國戚早已到齊。內宦細著嗓子稟告陛下到了,所有人起身離席跪地拜禮。

  皇帝操心戰事臉上表情發沉,他緩步穿過一張張宴桌,一直往上首的座位走去。經過太子身側,他多看了一眼太子因飲酒而發紅的臉色,皺了下眉。

  若他有一個文武全能的太子,能繼承他的雄心壯志也好……

  皇帝惋惜地嘆氣。

  換太子之事,他不能再拖下去了。也沒有時間再讓他猶豫。

  皇帝在上首的龍椅裡坐下,抬手讓所有人免禮。這場元宵宴正式開始。面容姣好的宮女魚貫而入端著珍饈美味,一次次端上宴桌。一場場歌舞表演有條不紊地開始又結束。

  一切都很正常。

  直到皇帝剛想要起身離席,坐在他下邊的太子忽然站起身,一腳踹翻了面前的宴桌。

  所有人都懵了。

  就連正苦心尋一個合適藉口廢太子的皇帝,也因為懵怔而第一時間忘了訓斥。

  前一刻還熱熱鬧鬧的萬榮園,一瞬間死寂下來。所有人不知道是該望向行跡詭異的太子殿下,還是去瞧陛下的神色。

  誰也沒有想到太子的詭異之舉才剛剛開始。

  太子踢翻了宴桌,搖搖晃晃地走到最中央的地方。原本那個地方是舞姬們起舞之用,見太子搖搖晃晃闖過來,舞姬們個個花容失色,慌張地向後退去。

  太子眼神空洞,他走到最中央的地方,開始撕扯自己身上的衣服。玄底錦袍上張牙舞爪的金龍被他扯拽得變了形。很快,他身上的外袍被他脫下來,隨手扔到地上去。

  他腳步踉踉蹌蹌,不自覺地踩在地上的外袍上。袍子上那條張牙舞爪的金龍被他踩在了腳底下。

  龍椅上的皇帝瞳仁猛地一縮,立刻猛地用力拍了下桌子,怒斥:「放肆!」

  所有好似被釋了定身術的人都回過神來,宮人立刻衝上去想要攔下太子仍舊在脫衣的舉動。

  陳汛嚇白了臉,趕忙慌慌張張地跑過去。他擠過宮人,衝到自己父親面前,將父親抱住。太子使了蠻力拼命地掙扎著,陳汛竟一時控制不住。他一邊盡力箍緊掙扎的太子,一邊望向上首龍椅上的皇帝,急急道:「皇爺爺,父親是喝醉了,孫兒這就、這就帶父親下去!」

  太子身邊的幾個親信個個臉色蒼白,慌裡慌張地衝上去,想要阻止太子繼續「耍酒瘋」。

  龍椅上的皇帝眯著眼睛,盯著被幾個人抱著還不能被完全控制住的太子,瞧出來這可並不像尋常的耍酒瘋。他瞥向一側的晉南王和平淮王,不由在思考是誰給太子使了這一齣。

  晉南王和平淮王對視一眼,又移開目光,心中亦是陷入疑惑。

  太子忽然將圍著他的幾個人撞開。陳汛被撞倒在地,心道一聲壞了。父親何時有這樣大的力氣了?簡直力大無窮!

  他來不及多想,眼睜睜看著父親衝向一個侍衛,拔出了侍衛腰間的佩劍。劍光泛著發白的冷意。

  「父親!」陳汛嚇出一聲冷汗。

  這下,皇帝身邊的禁軍出動。一時間所有人耳邊都是拔劍之音。

  今日是個萬里無雲的好天氣,暖洋洋的光照在金碧輝煌的紅磚綠瓦上,映出流光熠熠。

  遠處,司闕悠閒地坐在屋脊上,欣賞著萬榮園的鬧劇。他修長的指慢悠悠地翻轉著一枚銅板,豔陽的光映在其上,泛著一抹嫣紅的血光。

  這才哪到哪,這場鬧劇才剛剛開始而已。

  縱使太子因為藥力暫時變得力大無窮,也絕非皇帝身邊那些身手了得的禁軍的對手。太子手中的劍被禁軍挑飛,整個人也被壓在地上,那張日日趾高氣揚朝向天的臉被壓在磚面上,染了泥。

  司闕瞥著遠處下面的鬧劇,不甚滿意地開口:「停雲。」

  「屬下在!」

  「怎麼還沒開始?」司闕慢悠悠地詢問,尋常的語調裡暗藏著不為人知的怒。

  「屬下已經按照殿下所言,將今日參宴的酒樽中挑了一半塗上藥。約莫著時間,藥效快到了。」

  停雲話音剛落,下面的宴席中的一位臣子忽然站起來,如太子先前行徑一般,踹翻了身前的宴桌,玲瓏珍饈倒了滿地。

  緊接著,一個又一個發病的人站起身摔砸。發病的人在摔砸,幸運沒有染毒的人驚慌地尖叫。膽子小的文官屁滾尿流地想要逃走,腿一軟,整個人跌倒在地。

  一時間,整個萬榮園徹底失控。

  禁軍團團將皇帝護在身後,護送著皇帝離開。

  司闕冷眼看著萬榮園的情景,臉上並沒有流露任何滿意的神色。

  直到炸裂聲,忽然在萬榮園驚響,伴著濃煙。

  幾聲之後,火勢瞬間席捲整個萬榮園。

  不,這不是火。

  是火藥。

  司闕悠閒翻轉著銅板的手,動作忽地一頓。他眯起眼睛,視線穿過濃霧,望向從地上爬起來的太子。

  「去。」他開口吩咐,「尋一隻又老又病的母豬,錦衣玉食地好好養著。」

  停雲愣了一下,狐疑地望向司闕。她壓下心裡的疑惑,應了聲「是」。

  停雲剛轉身想要去辦,司闕又吩咐——

  「我要他活著。」

  司闕沒有說是誰,可是停雲知道。她無聲躍下碧瓦屋頂,依言去辦。

  屋頂上只剩司闕一個人了。他面無表情地望著萬榮園的方向,欣賞著自己的傑作。哭嚎聲和火藥炸裂聲此起彼伏。濃烈的氣味逐漸從萬榮園傳開。

  司闕輕嗅,在濃煙的氣息裡聞到了血腥味。

  遠處被炸到天上的屍體,四分五裂、絢麗無邊。

  司闕開懷地大笑起來,俊美如謫仙的面容浮現極其燦爛的笑臉。

  他又在一瞬間詭異地收了笑,前一刻面容上的絢燦笑容彷彿不曾存在過,又是一張面無表情的冷漠面龐。

  銅板被他高高拋起,又安靜地落在手背上。

  反面。

  司闕站起身,帶著血腥味與煙氣的涼風,吹起他雪色的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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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想我

  司闕穿過紫薇園,回去接尤玉璣。

  外間的門開著,他直接邁進去,繼續往裡走,剛至裡間的門口,就聽見了尤玉璣和枕絮的談話。

  「夫人,您怎麼不如琪世子所言,跟他離開呢?」枕絮急迫的語氣裡帶著絲不解。

  司闕往裡走的腳步不由停頓了一下,他往裡望去。絲綢屏隔了視線,卻映出尤玉璣坐在梳妝台前的婀娜身影。司闕等了一會兒,也沒等到尤玉璣開口。

  他繼續往裡走,腳步聲讓絲綢屏後的主僕兩個人轉頭望過來。

  枕絮仍舊是一副驚訝的神情,顯然她還是沒弄明白闕公主怎麼能在東宮出入自由?

  司闕望向尤玉璣。

  她側身坐在繡凳上,回眸望向他,皓白的細腕微傾,細細的指間握著一支纖長的畫眉筆。

  尤玉璣握著這支畫眉筆許久,卻始終因為手總是發抖不聽使喚,沒能將雙眉畫好。

  這上妝的最後一步,停在了這裡,進行不下去了。

  司闕在尤玉璣臉上的妝容多看了一眼。他走過去,靠坐在尤玉璣對面的梳妝台上,拿過尤玉璣手裡的那支畫眉筆,俯下身湊到尤玉璣面前,給她描眉。

  認真,又悠閒。

  尤玉璣打量著司闕的神色,唇角抿出一抹笑容來,輕聲問:「你會這個嗎?」

  司闕隨意「嗯」了一聲,道:「女人的那些事情,倒也沒什麼不會不清楚的。」

  司闕停了手,稍微向後靠了些,欣賞著自己的傑作,然後再度湊近,去給尤玉璣描另一邊的眉。

  尤玉璣感受著眉上的劃蹭,細細的描眉筆貼著她的肌膚,輕輕劃過的軌跡異常清晰,清晰地好像在她的心口劃過。

  兩隻雀鳥從窗外嬉鬧著飛過,留下兩聲帶著愉悅的嘰喳餘音。

  司闕終於為尤玉璣描完眉,他目光凝在自己的傑作上,收手的同時,緩聲問:「怎麼不跟琪世子走?」

  一句話問完,他才將目光從尤玉璣的眉,一點點挪到她的溫柔眼眸。

  尤玉璣溫柔望著他,眼波裡漾著碧波星河瀲灩漫漫。

  她怎麼能跟琪世子走呢?

  有人說過,天黑之前會回來接她。

  他未失約,她怎能早離。

  尤玉璣沒有說出來,司闕望著她的眼眸已知起意,不需她開口。好半晌,司闕抬起手,用指背小心翼翼地輕輕碰一碰尤玉璣的臉頰。

  他那張自進來便沒有表情的臉,慢慢柔和下來。

  幾日以來所醞釀的風暴,終究是在失而復得後在她溫柔的眉眼裡化成春日潺潺化溪,將他整顆心都澆透。

  司闕的視線不由落在自己的手上的,他手上的那滴淚早已沒了蹤影,可灼燒的感覺一直未消。疼痛從他的手背一直傳進他心裡,讓他心口一陣陣痙攣。

  原先盼著將人欺負得哭哭啼啼,今朝為她一滴淚,想殺屠一國人。

  尤玉璣輕輕握住司闕的手,柔聲道:「我很好,你別難過。」

  聞言,司闕從思緒裡退回來。他輕笑了一聲,俯身湊到尤玉璣的耳畔,低聲問:「姐姐花心思上妝給誰看的?」

  言罷,他用帶著涼意的臉側輕輕蹭一蹭尤玉璣柔軟的臉頰。

  他又將手撐在尤玉璣的後頸,一邊輕輕摩挲著,一邊語氣輕快地問:「幾日不見,姐姐想不想我?」

  尤玉璣顧慮著枕絮還在一旁,軟綿無力地輕輕推了推他,低聲道:「別鬧了……」

  司闕握住她的手,盯著她的眼睛。他唇角帶笑,緩慢地說——

  「可是我想姐姐想得都快發瘋了。」

  尤玉璣望著司闕的眼睛,透過他含笑的漆眸,望進他的眼裡底深處,好像撞進一場旋渦裡,讓她不停地下墜不停地下墜……

  枕絮使勁兒低著頭,認真地思考要不要暫時躲到外間去避一避?但是枕絮心裡急啊,急得都快哭出來了!這裡是東宮,是太子的地盤呀!這兩個人在這裡敘舊說情話真的好嗎?

  司闕並沒有讓枕絮為難下去。

  司闕將尤玉璣打橫抱起,抱著她往外走。

  尤玉璣急急攥住他的衣襟,道:「枕絮!」

  「會有人帶她走。」

  尤玉璣鬆了口氣,緊攥著司闕衣襟的手也慢慢鬆開。她安靜地望著司闕,司闕垂眸望著懷裡的人,他說:「睡一覺。」

  尤玉璣微微張開旖唇,似有太多的疑惑想要問。她有很多顧慮,也有很多不解。可不知道是因為體內毒藥的作用,還是因為司闕的懷抱太過讓人安心,她眼睫顫了顫,慢慢閉上了眼睛,將臉頰緊貼在司闕的胸膛,竟真的不多時便陷入了半睡半昏迷。

  那些所有的顧慮,都被她拋到了一側,來不及多想,也不願意現在去思量。

  ‧

  車轅的轆轆聲將尤玉璣吵醒。耳畔不會停息的車轅軲軲聲,不由讓她想起被劫持那一日一直未停的奔波。這使得她睡不沉,不由迷茫地睜開眼睛。

  入眼,是一片白色的衣襟。

  「還沒到。」

  尤玉璣耳畔傳來熟悉的聲音,她恍然明白過來自己不是在那輛劫持的馬車上,她現在靠著的人是司闕。她重新閉上眼睛,甚至往前挪了挪,更靠近偎著的胸膛。睡著前,她隱約感覺到眉心一涼。

  半眠時思緒遲緩,她在夢裡才知那是什麼。

  尤玉璣這次睡得很踏實,是自被劫持之後縱使有藥物影響也沒有過的踏實。待她醒來,耳畔是隔著車窗的熱鬧喧囂聲。

  車外的談笑聲陸續傳進她耳中,讓她慢慢翹起唇角,徹底清醒過來。

  今晚是元宵夜呢。

  「我不能回尤家。」尤玉璣懶倦地沒有睜開眼睛,綿軟軟地開口。

  母親身體病重,尤玉璣實在不希望母親再因為她掛心。在她沒有徹底驅了體內的毒效,她不能回家。

  至於晉南王府?尤玉璣也不是很想回去。其實,她早就可以不必住在那裡。只是那裡,曾有她的惦念罷了。

  「好。」司闕問,「姐姐身體裡的毒,要修養一段日子才能徹底消失。有特別想去的地方嗎?」

  尤玉璣想了一會兒,說:「去年的元宵夜,我吃到一家的元宵特別好吃,而且很實惠,好大的一碗。我還想吃。」

  司闕有些驚訝地望著懷中合目的美人,實在沒有想到尤玉璣會這樣說。他問:「哪裡?我和姐姐過去吃,叫上一大碗分而食之。」

  「我不記得了。」尤玉璣臉頰在司闕的衣襟上蹭了蹭,聲音低柔,「我只記得在蓮花街附近,攤主是個和藹的老人家,那家元宵攤的案板刷了藍漆。嗯……一年過去了,也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再來。」

  「好,我和姐姐去吃元宵,叫上一大碗,分而食之。」

  尤玉璣在他懷裡彎了彎唇角。

  司闕將尤玉璣攢著他衣襟的手拿開,說:「不過,姐姐先在車上等我一會兒。」

  尤玉璣正在睜開眼睛,從司闕的懷裡坐直身子。看著他欠身邁出了車廂。她忍不住挑開車窗旁的垂簾一角,費了些力氣將車窗推開,向外望去。

  今日的夜市很熱鬧,人來人往伴著歡聲笑語。

  尤玉璣的目光追隨著司闕,看著他走進人群,不多時,便瞧不見他的身影了。她挑簾的手發酸,又看了一會兒,不得不放下垂簾,不能望著他回來了。

  她習慣了謹慎周到,做事多思量。可是今日坐在這輛殘留著司闕身上淡淡藥味兒的車廂裡,尤玉璣將自己的腦子放空,縱容著自己暫時什麼都不去想。

  她柔軟地倚靠著車窗,唇畔帶笑地聽著車外的熱鬧。歡笑聲像是能夠傳染,一壁之隔,讓她也能感受到外面過節人的喜悅。

  明明毒效讓她身上軟綿無力,從裡到外透著乏。可她聽著車廂外的歡喜笑聲,思緒卻異常情緒。

  尤玉璣又等了一會兒,司闕便回來了。

  他手裡抱著一套新衣裳。

  尤玉璣微微蹙眉,疑惑不解地望著司闕將車廂的雙門關上,兩扇車窗也都關好垂簾拉下來遮得嚴嚴實實,然後在尤玉璣身邊坐下來。

  尤玉璣疑惑不解,不知道司闕為什麼要給她換衣裳。若是想喬裝打扮遮掩行蹤,應當尋個粗布衣裳之類,不會是這樣錦繡華服。

  司闕扯開尤玉璣衣帶,一邊為她褪下衣衫,一邊解釋:「我不喜歡姐姐穿著來路不明的衣裳。」

  尤玉璣微怔,繼而了然。

  她身上的衣服是被囚於東宮時,宮人給她準備的。

  左右她自己胳膊發酸沒什麼力氣,便由著司闕給她褪衣。眼看著外衣和中衣依次被司闕褪下來,他又要過來解她的心衣。尤玉璣下意識地側過臉,望向車窗的方向,聽著外面近在車壁外的談笑聲,心頭不由一緊,好似這被遮得嚴嚴實實的車廂,也不能遮羞一樣。

  「貼身的小衣就不用換了吧……」尤玉璣將聲音壓得低低的,生怕被車外的人聽見。

  她向來不會用這樣孱柔的語氣低語,司闕不由側眸望了她一眼。然後司闕搭在尤玉璣搭在胸口的手,將她的心衣扯下來,擲到一旁。

  尤玉璣抿唇望著落在腳邊的心衣,剛要再開口說話,整個人被司闕抱起來,放在他的膝上。眼看著他將她的裙褲退下,尤玉璣忍不住低聲說:「我自己來就好……」

  司闕將尤玉璣貼身的小袴扯下去,慢悠悠地說:「接下來一個月姐姐身上都會沒什麼力氣,吃喝拉撒恐怕都要哥哥來伺候。」

  說著,他在尤玉璣的後腰下擰了一把。

  「你……」

  車外近在咫尺的談笑聲放大了好些倍落在尤玉璣耳中,她上了妝的臉頰越發緋紅。她拾起一側長凳上司闕剛買回來的紅色斗篷遮在身上,低聲急語:「給我解毒……」

  「不行,解不了。」

  尤玉璣皺眉急道:「你行的!」

  司闕不由低笑了一聲,點頭:「是挺行的。」

  「你……」尤玉璣咬唇。

  馬車停在這裡有段時間了,前面拉車的兩匹馬顯然有些立不住,想要往前走,嘶鳴著抬著長蹄原地踩著,帶動著後面的車廂一陣輕晃。

  尤玉璣的身子不由地重重撞進司闕的胸口,搭在她身上的紅色斗篷也落了地。尤玉璣沒什麼力氣去拾,乾脆輕推了司闕一把,急急低語:「快給我穿好!」

  尤玉璣話音還未落下,司闕已轉過頭去拿她的心衣。他將她的小衣服貼地搭在她身上,他的手探到尤玉璣腰後去繫帶子。帶子繫到一半,他忽然停下動作,認真盯著尤玉璣的眼眸,問:「姐姐,你真的沒有想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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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歡喜

  尤玉璣不是沒生出些別的心思,可身上的乏力讓她連多說一句話都覺得吃力。她微睜圓了眼瞪著司闕,向來溫柔的眉眼間帶著絲佯怒。她望著司闕半天,只懶倦地吐出一個字——

  「冷。」

  果然,司闕立刻開始幫她穿衣服。

  他的手不閒著,嘴也不閒著,一邊給尤玉璣穿衣服,一邊悠悠說著:「不就是一個問題,想與不想,是與不是,一個答案而已。」

  他抬起尤玉璣的腿,手掌沿著她的腿緩緩下移,握住她的腳踝,將她的玉足放進褲腿裡。貼身的小袴被他逐漸向上提,一直提到她的膝上。

  他動作停下來,繼續說:「不過哥哥只想聽喜歡的答案。」

  尤玉璣伸手去虛遮,司闕抬抬眼瞥她一眼,拍開她的手背,語氣不善:「遮什麼?又不是沒看過。」

  尤玉璣悠悠輕嘆一聲,她軟軟靠過來,將頭枕在司闕的肩上,低聲道:「這裡是鬧市……」

  「是又如何?」司闕反問。

  尤玉璣又低聲說:「你知道我身上不舒服的!」

  「姐姐不要胡思亂想,我又沒想在大街上和姐姐親熱。」他拉著尤玉璣膝上小袴的腰口,慢悠悠地扯了扯。

  尤玉璣咬著唇,紅著臉帶著嗔意地瞪著他。他居然怪她胡思亂想?若不是後腰被頂得難受,她還真要被他此刻一本正色的模樣騙到了!

  不知道是哪裡頑皮的小孩子,拋出手中的手鞠,正正好敲到馬車的車壁。手鞠撞在車壁上的響動嚇了尤玉璣一跳,她身子顫了顫,下意識地縮在司闕的懷裡。

  緊接著,那個小孩子的母親走過來,敲了敲車壁,歉意道:「小孩子頑皮,對不住了!」

  婦人的聲音幾乎擦著尤玉璣的耳畔,她燒紅了臉,縱使將臉埋在司闕的懷裡,仍是想繼續躲藏,沒有力氣的手亂晃地去拽停在膝上的小袴。

  她一次沒能成功,司闕的手很快覆過來,握著她的手將小袴給她服貼地穿好。然後司闕拿起尤玉璣其他的衣服,一件一件給她穿好。

  尤玉璣低著頭,沉默著。

  司闕將紅色的明豔斗篷也給尤玉璣披上,胸口的搭扣也搭好。他低下頭,額頭抵在尤玉璣的眉心,問:「姐姐不高興了嗎?哥哥剛把姐姐尋回來,就把姐姐惹得不歡喜了嗎?」

  尤玉璣明明知道他是故意這樣說話,還是無奈地輕嘆一聲,軟聲道:「沒有生氣,能見到你已經很是歡喜。」

  她緩緩抬起眼睫,望向司闕臉上心滿意足的笑容。

  尤玉璣的唇角也不由翹了起來。

  笑容,的確是會傳染的。

  司闕抬聲,讓坐在前面的停雲趕車去蓮花街。元宵節的夜市分外熱鬧,哪裡都是人。縱使停雲尋了小道,也不得不緩慢駕車以免傷及路人。一路走走停停,花了好些時間才到蓮花街。

  尤玉璣嘆息,若自己身體好好的,倒是可以和司闕騎馬,甚至是步行也比堵塞的馬車要快些。

  她攥著司闕的衣襟,輕輕搖了搖,蹙眉問:「我很行的哥哥真不給我解毒嗎?」

  攥著他衣襟的手,再搖一搖。

  司闕聽著那聲哥哥,差點一口答應下來。他默了默,才道:「能解,不過這解藥研製本來就要花費些時日。就算不服用解藥也無妨,毒效會慢慢消失。」

  尤玉璣聽著司闕這話,可沒半點放鬆的心情,腦海裡始終想著司闕說要親自伺候她吃喝拉撒。

  這不行,這太不行了。

  她垂下眼睛,重新偎在司闕的胸膛,用手指頭輕輕戳著他的胸口,軟聲細語地說:「那要快點研製哦。」

  司闕垂眼瞥著她,若不是因她此刻身體承受不住,他還真想讓這隻狐狸精體會一下發嗲勾引男人的後果。

  又過了一會兒,停雲在外面稟話蓮花街到了。

  蓮花街的行人雖少些,卻仍舊熱鬧。

  尤玉璣沒有力氣走路,司闕便將她那邊的窗戶推開,抬起垂簾,和她一起從窗外望過去,一家一家攤口尋找著。

  小孩子舉著糖葫蘆和小夜燈在街市上噠噠追逐,嬉笑不斷。

  還沒找到尤玉璣記憶裡的那家元宵攤,尤玉璣的目光已先被玩耍的幾個小孩子吸引去。她瞧著那幾個小孩子玩鬧嬉笑的身影,眉眼間的溫柔又多了幾分。

  一對夫妻路過馬車,婦人憂心道:「今日宮中出了那樣的事情,還是早點回家吧!」

  身邊的男人笑道:「與咱們平頭百姓有什麼干係嘛。大過節的,讓孩子們玩嘛。」

  尤玉璣聽著這對走過的夫妻的交談,不由多想了些——

  她沒有問司闕是如何將她帶出宮,是因為暫時顧不上,身乏心倦,只想愜意地偎一會兒。司闕將她帶出宮,應該是做了什麼吧?

  尤玉璣不由想起上一回,司闕燒了陛下的寢宮,一場大火和滿天藍色煙霧,讓參宴的所有人一臉驚愕。

  那個時候,她還不知道司闕是毒樓樓主。彼時,她心裡還想著毒樓樓主好厲害。

  不知道他這回又做了什麼驚天動地的事兒。

  「是不是那個。」司闕道。

  尤玉璣順著司闕指的方向望過去,眼中立刻浮現了歡喜,忙說:「是,正是那個老人家!」

  原本不過是一個隨性而起的小念頭,尤玉璣也沒有想到今年今日還能找到那個攤口。

  馬車在路邊停下來,司闕先下馬車,再將尤玉璣扶下來。尤玉璣身上沒有力氣,走得很慢,身上大半的重量都倚在司闕的身上,走了好一會兒,才走到那個攤口前。

  時辰不早了,老人家瞧著也沒什麼生意,正要收攤,遠遠看見尤玉璣和司闕走過來,立馬慈愛地笑著,說:「還剩最後一碗嘍!」

  尤玉璣被司闕扶著在桌邊坐下,溫柔笑著:「看來是我們運氣好。」

  老人家將鍋子所有元宵盛在一個大海碗裡,端到桌上。

  尤玉璣立刻拿起勺子,小心翼翼盛了一顆圓潤的大元宵放進口中。這家的元宵比旁處也大了一圈,將她的小口滿滿佔據。尤玉璣柔軟的紅唇輕磨著,細品著熱氣騰騰的甜糯元宵,熟悉的味道讓她眼眸彎了彎,因一顆元宵,整顆心都感覺到了滿足。

  「好吃!」尤玉璣笑著誇讚。

  坐在不遠處的老人家聽了誇讚,笑得雙眼眯成一條慈愛的縫兒。

  「你也嘗嘗。」尤玉璣含笑望著司闕,柔聲道。

  司闕依言吃了一顆,道:「嗯,是不錯。」

  尤玉璣歡喜地笑著,繼續去盛元宵,手腕卻被司闕抬手壓住。他拿開尤玉璣手中捏著的小勺子,盛了一顆元宵遞到尤玉璣唇邊,喂她吃。

  夜風溫柔,帶著些煙花的火熱氣息。

  桌上忽然被放了一碗紅棗蜂蜜水。

  尤玉璣驚訝地望向攤主,她怎麼不記得這家鋪子還賣這個?老人家對她慈愛地笑了笑,轉身去收拾東西。

  元宵乃不易克化之物,如今又是夜裡,尤玉璣縱使貪嘴,一連吃了幾顆,也吃不下了。

  她望著桌上那一大碗的元宵覺得可惜,不由低聲惋惜:「元宵帶回去也不能吃了……」

  「去年你也是這樣說的。」老人家笑著說,「明年我還在這裡擺攤,明年元宵日再來吃元宵!」

  尤玉璣眸中閃過一抹訝然,沒想到老人家還記得她。她彎眸道:「好,來年我們還過來。」

  老人家含笑擺了擺手,望著兩個人依偎在一起的身影,在後面道:「來年帶著娃子一起來吃!」

  尤玉璣一怔,望向司闕,這才發現司闕換了一身雪色的男子寬袍。原來攤主一直將她與司闕當成了小夫妻嗎?她當真是迷糊了,竟沒注意到司闕何時換了衣裳,難道是去給她買新衣的時候?分明他在東宮中時還是平日的女子裝扮。

  尤玉璣收回目光停下腳步,抬起下巴仰望著漫天的星河。

  她也盼著與她有緣的那顆星星早早跑到她肚子裡來,來年與她一起過來。

  尤玉璣收回視線,側眸望向司闕:「走吧。」

  她話音剛落,身子懸空起來,已是被司闕抱了起來。

  顯然,司闕擔心她走路走得太辛苦。

  偶有路人望過來,目光探究之後轉變成善意的笑容。

  尤玉璣被司闕抱上馬車之後,疲憊的感覺立刻席卷而來。司闕瞧了出來,也沒將人放在一旁長凳上,而是將人抱在懷裡,讓她在他的懷裡入眠。

  「我不睏……」

  尤玉璣說完這話之後不到一刻鐘,便氣息綿長地偎在司闕懷裡睡了。她睡得很沉,馬車停下後,司闕將她抱下馬車走進庭院,直到將人放在榻上,尤玉璣才微微蹙了眉。

  忽然離開了依偎了大半個晚上的懷抱,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望見司闕立在一旁,她才重新閉上眼睛。

  「好好睡一覺,鳶鳶。」

  耳畔傳來司闕的聲音。

  很快,尤玉璣徹底進入夢鄉。

  司闕立在床邊,抿著唇長久地凝望了尤玉璣好一陣子,才轉身往外走,輕輕帶上房門。

  他去了樓下,一個人坐在偌大的書閣裡。

  他一動不動,臉上也沒有什麼表情,安靜地坐在寬大的書案之後。

  黏稠的書卷氣息在書閣間蔓延著。

  司閬在半個時辰後來到這處庭院,他臉上掛著溫和的淺笑,邁進書閣,含笑喚一聲:「弟弟。」

  司闕垂著眼,正在慢悠悠地吃東西。天生疏離孤傲的面容沒有表情時,已是帶著冷意。

  司閬一手負於身後,緩步朝司闕走過去。

  「太子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他輕嘆一聲,「人救回來就好。」

  司闕仍舊在吃東西,並沒有理會司閬。

  「權勢是個好東西。他不過是仗著太子身份罷了。」司閬已走到書案前,一案之隔,他微微眯著眼睛,望向雙生弟弟,「阿闕你真的不願意幫哥哥嗎?我們司國人,怎能甘於成為陳氏的階下囚?」

  司闕終於抬起頭。

  司閬仔細盯著弟弟的神色,不願錯過弟弟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神情變化。他清楚地看見司闕那張沒有表情的臉慢慢展露出一個燦爛到詭異的笑容。

  他說:「好啊,我幫哥哥。」

  司闕忽然答應,反倒是司閬有些意外。他視線下移,這才注意到司闕吃的東西。

  那是一袋炒栗子,尤玉璣被劫走當日買的那一袋。

  放了多日,早就餿了。

  司閬盯著弟弟那張和自己一般無二的面容上的燦爛笑容,只覺脊背生寒。

  「哥哥說的對。」司闕拈起一顆栗子放進口中,仔細咀嚼。

  權勢,是個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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