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偏方
陳安之站在這群士兵中,有些渾身不自在。身邊每一個人都穿著粗布麻衣,打著一層層補丁。要麼飄著劣質低廉的皂角味兒,要麼就是一股臭味。他聽了那麼一耳朵,這些人穿的衣裳已經是自己最好的衣裳了。陳安之的眉頭一直擰著,始終沒能舒展開。
他是真的想通過這次上戰場磨煉自己,所以故意跟望山借了一身粗布衣裳。穿上這身衣服時,他已是一臉嫌棄。卻不想混在這群兵中,還是那麼惹眼。偏偏有哪些沒教養的人湊過來捏捏他的衣服,說他家裡有錢。
陳安之艱難應付著。
「呦,這手怎麼還傷著就從軍了啊?」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自來熟似的將手臂搭在陳安之的肩上。陳安之那邊的肩膀不由跟著往下一沉。
漢子笑話:「瞧你這小體格子!」
旁邊有人拼命向他使眼色,糙漢子渾然無所覺,還在跟陳安之打聽他家裡的情況。旁邊的人只好將漢子拉到一旁貼到他耳邊,告訴了他陳安之的身份。
陳安之面無表情地望著前方。他大概猜到了身邊那些人交頭接耳在說些什麼,那些頻頻望過來的目光讓他感受到了被指指點點的滋味,他的臉不由有點發熱。
繁復的出征儀式之後,大軍出發。經過寬闊的萬喜主街,圍在道路兩旁的拼命向自己的父親、夫君或兒子招手,一聲聲喊著平安歸來。
「鐵柱!」一個村婦從人群中擠進來,將懷裡抱著的一雙護膝塞給自己的男人。
鐵柱就在陳安之身邊,正是之前那個嘲笑陳安之力氣小的強壯漢子。
「一定要平安回來,我和娃在家裡等著你!」婦人眼睛紅紅的,卻硬生生把眼淚憋回去,給自己的夫君露出一個笑容來。
「知道知道,我會平安回來的!」鐵柱憨憨地笑,「老實在家裡等我回來!」
婦人重重點頭。
陳安之移開目光,望向身邊的人,大家都朝著人群裡的家人伸長了手臂使勁兒揮手。身後的兩個人正說著今早吃了什麼好東西,一個說母親將家裡唯一的雞殺了燉給他吃,另一個成了家的說自己的娘子有多捨不得他……
陳安之聽得多了,竟一時生出了淒涼之感。
今早臨出門前,他拜別父親和母親。父親和母親叮囑他一句保護自己,旁的話倒是沒有多說。
陳安之眼睛頓時一濕,也不知道是因為此時的淒涼,還是因為父親和母親仍舊氣著他。
就在這個時候,陳安之看見了尤玉璣。
陳安之愣住,險些以為自己看錯了。他揉了揉眼睛,確定站在人群裡張望的人真的是尤玉璣!
陳安之心頭頓時一暖,好似四月暖陽照進心窩,所有的淒涼一瞬間被驅離。
尤玉璣好像就是那個雪中送炭的人。
當陳安之看見尤玉璣朝他望過來時,他莫名心跳停了一息。等看見尤玉璣朝他走過來,陳安之下意識地抻了抻衣角,心裡想著自己這個樣子是不是有些寒酸?陳安之心想天下女子果真都是心軟的,他明媒正娶的妻果真和那些小妾不一樣,是真的記掛著他在意著他!
尤玉璣離得越來越近了,陳安之的心跳跟著跳快了幾分。她身後擠滿了人群,一片亂糟糟的。那些人在陳安之的眼中彷彿逐漸黯淡下去成了沒有色彩的無聲水墨畫,只有逐步走過來的尤玉璣那一身柔和的紫裳,映進他的眸底,絢麗地令人迷幻。
陳安之將腰背挺得筆直,睜大了眼睛望著尤玉璣,滿眼都是她。他已經想好了,這次跟著大軍出征寧國好好磨煉自己,他要帶著軍功回來,信心革面地重新站在尤玉璣面前,與她重新開始!
眼看著尤玉璣就要走到面前,陳安之臉上擺出笑容來,往前邁出一步迎上去。
「阿姐!」
尤玉璣眉眼彎了彎,露出溫柔的笑容來。
陳安之往前邁出的第二步,生生頓住。
尤嘉木從後面擠過來,主動搶了尤玉璣懷裡的包袱,笑著說:「就知道姐姐疼我!」
尤玉璣溫柔地摸摸他的頭,柔聲說:「行軍打仗危險可多了,一定要好好保護自己。萬事都聽二哥的。記住了沒有?」
尤嘉木用力點頭:「我都記住了!」
走在前面的尤衡聽見了尤嘉木的聲音,他調轉馬頭望過來,哈哈大笑著說:「放心,只要這小子聽話不調皮,二哥活著就保他平安!」
尤玉璣笑著朝尤衡走過去,她款款身影很快吸引了周圍士兵的視線,不由一邊讓開路,一邊多看了她幾眼。
尤玉璣站在尤衡的馬側,將求來的平安符遞給他,柔聲說:「給哥哥求的,一定平安回來。」
「這還差不多!」尤衡哈哈大笑地接過來,「不僅記著你弟弟,也記得哥哥。行!」
陳安之望著尤玉璣那抹淺紫色的背影,眸中的光瞬間黯然下去。什麼雪中送炭,原來是給他此刻的淒清又多添了份雪上加霜……
原來尤玉璣含笑望著的人並不是自己,陳安之臉上神色訕訕,他偏過臉去,倒是希望尤玉璣沒有看見他,希望所有人都沒有發現他,否則他會覺得更加尷尬,更加無地自容。
偏偏天不遂人願。
尤嘉木回身朝尤衡走去時,看見了陳安之。
他超大聲音地喊:「姐夫!」
尤玉璣驚訝地回眸,這才看見人群裡的陳安之。
陳安之勉強擠出一個笑臉來面對尤嘉木,點了下頭,「嗯」一聲作應。
尤嘉木明亮的眼珠子轉了轉,笑著說:「姐夫的手纏成這樣,是傷得不輕吧?聽說姐夫肚子上也被人捅了一刀?」
「還、還好……」陳安之臉上的表情不自然極了。尤嘉木聲音這麼大,周圍的人恐怕都要聽見。他實在不願意別人提起他被小妾暗算捅傷的事情。雖然他心裡明白京中對於他的那些事,恐怕都知道……
尤嘉木笑著拍了拍陳安之的肩膀,說:「姐夫不怕,我和元逸哥哥會保護你的!」
陳安之臉上的神色再也壓不住,微微泛了紅。他硬著頭皮感受著周圍人望過來的目光,正色道:「出征為陛下效勞在所不辭,不懼傷亡。」
前面有人催大軍不能再耽擱了,尤衡深看了陳安之一眼,收回目光,率軍往前行。
尤玉璣向後退去,站在圍觀的百姓中間目送二哥和弟弟遠去。
陳安之跟著士兵往前走,他忍不住又望了尤玉璣一眼,見她微微揚著下巴望著坐在馬背上的尤衡,他低落地收回目光,這才確定尤玉璣當真是連一個護身符都不給他……
大軍浩浩蕩蕩地出城,整齊的腳步聲馬蹄聲震著京城。
熱鬧的街市一角,一家賭坊的二層。司閬瞥向倒地的長春,眼睜睜看著長春咽下最後一口氣。他令人將太子身邊的長春擒過來已經有幾日了。至於此時太子身邊的那個長春,是假的。
司閬面無表情地接過侍衛從毒樓弄來的毒,灑在長春的屍體上,看著長春的屍體逐漸化成一汪水。
太子陳律先前從術士口中得知了鳳命女的事情,便派長春一直尋找符合術士所說的鳳命女。
司閬派心腹易容假扮了長春,給了陳律假消息,謊說了尤玉璣的生辰八字。
「陳國太子弄了你的女人,你總該有點氣性拿出將毒,助為兄反了這陳國吧?」司閬冷眼瞥著長春腐化的屍體,嘴角勾出一絲冷笑來,「我的,好弟弟。」
‧
尤玉璣回到曇香映月的時候,沒有見到司闕的身影。尤玉璣下意識地朝東廂房的方向望了一眼,又隱約覺得他不會回去。
尤玉璣鬼使神差地走到窗前將窗戶推開,果然看見外面的窗台上落下些鳥類小爪子踩過的痕跡。
也不知是什麼人,這麼頻繁地給司闕寄信。
尤玉璣視線落在那些淺淺的爪印上,停留片刻。她收回目光,將窗戶關上,然後喚人去拿一塊質地柔軟的紅色布料過來。
「夫人又要做針線活?做什麼的?要哪種料子呀?」抱荷尋問。
「嗯。」尤玉璣點頭,「不用太多的料子,做肚兜。」
抱荷有點狐疑,明明夫人一直都習慣穿心衣,不喜歡穿肚兜的。雖然夫人沒明說,她暗地裡猜測許是因為肚兜的款式不如心衣更束身吧?
抱荷在尤玉璣胸口的腴潤上多望了一眼,轉身去庫房找合適的柔軟布料。
一整日,尤玉璣都慵懶地靠在美人榻上親手縫肚兜。她一邊一針針穿過布料,一邊走神想事情。
原本這兩日她就該進宮面見西太后,將她與陳安之早就和離了的事情公之於眾。只是說服了晉南王府,王妃與她一起進宮總是比她一個人進宮稟明更好。王妃也答應了她。可王妃如今傷得這樣重,她倒是不忍心急著拉王妃進宮去。過兩日尋個暖和的好天氣,再一起進宮去也不遲。
許是因為昨天晚上睡在這張榻上,而不是床鋪,所以尤玉璣沒怎麼睡好。下午,她補眠了好一陣,醒來又開始縫製。
天色黑下來時,司闕回來。
尤玉璣抬眸望他一眼,給了他一個溫柔的淺笑,又低下頭繼續縫製著手裡的小衣裳。
「姐姐又在做針線活。」司闕緩步走進屋來。
「嗯。」尤玉璣軟軟應了一聲,唇角攀著一點淺笑。想著司闕見到這東西會是什麼反應。
司闕身上帶著些疲憊,並沒細看尤玉璣在做什麼。他覺得不太舒服,先喚人準備熱水,去淨室裡多泡了一會兒熱氣騰騰的牛乳浴。
他乏力微痛的身體在溫熱的牛乳浴中逐漸得到了緩解。
許久後,他緩緩睜開眼睛。那雙漆眸深處的乏意才終於散去。他抬手搭在桶沿,雪色的牛乳痕跡順著他修長的指緩緩滑下去,跌進浴桶中,激起些許白色的漣漪。
他站起身,有些黏稠的牛乳沿著他的身體緩緩滴落。他沒急著用清水盥淨,而是望向門口的方向,側耳聽了聽,外面靜悄悄的,尤玉璣應當還懶懶靠在美人榻上做著針線活。
司闕從牛乳中跨出去,沒有管沿著他的身體緩緩淌下去的伴著牛乳的水痕,他從褪下來的衣袖中取了銀針,面無表情地刺進自己手腕的穴位上。
「怎麼那麼久呀?可別又睡在水裡了。」
門外,傳來尤玉璣溫柔的聲音。
「就出去。」司闕應一句,面無表情的臉頃刻間帶了笑,然後他將手腕穴位上的銀針摘了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