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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藥] 夫人跟老爺的小妾跑了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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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8-18 00:14:44
第一百章 抉擇

  晉南王並不在王府。這個節骨眼,陳琪遇刺的事情像一把懸在頭頂的刀,擔憂這是誰在背後的陷害之舉。上午有事耽擱了,他用過午膳,便想去一趟平淮王府。只是那場風雪實在駭人,將他攔在府中,終於等到雪霽,便乘著馬車出府去了。

  馬車在平淮王府正門前停下,晉南王下了馬車,看著平淮王府府門打開,府門前停了些車轎,想來已很多人來看望陳琪。圍在平淮王府周圍的侍衛,也比以往多一些。

  平淮王管事看見晉南王,趕忙迎上來。

  「王爺!」望江從後面追過來,氣喘籲籲。

  晉南王見到陳安之身邊的小廝,不悅地詢問:「何事追到這裡?」

  「小的有要事稟告,關係到王妃的性命安危!」

  晉南王變了臉色,快步朝一側走去,一邊走一邊冷聲警告:「你最好小心自己的嘴和腦袋!」

  平淮王府的管事只聽了這麼兩句,晉南王就和望江走遠一些說話,他便再聽不見了,只看見那個年紀不大的小廝在晉南王面前跪下來。

  「大公子蓄意謀害王妃腹中胎兒和世子爺,還請王爺速速回府主事!」望江急聲道。

  晉南王愣住,眼前浮現庶長子陳順之規規矩矩的模樣。他自然不信望江的話,一腳踹在望江的肩上:「放肆!」

  望江不敢躲,身體被踹得向後倒去,他忍著肩上的疼痛,重新跪好,繼續說:「奴才所說句句屬實!大公子此刻應該已經放了火,還請王爺立刻回府啊!」

  晉南王還是不信望江的話,順之那孩子一向老實本分,怎會突然如此行徑?他握住望江的衣領將人拎起來,怒道:「究竟怎麼回事,你立刻說清楚!」

  「奴才親耳聽見大公子與尤氏密謀。尤氏憎恨世子爺,大公子所求世子之位,兩個人合謀想要燒死王妃和世子!」

  晉南王轉身就走,快步跳上馬車,下令快馬加鞭趕回王府。

  望江仍跪在原地,他低著頭一動不動。

  方清怡找到他的時候,他猶豫了很久。可是如果陳安之死了,春杏就解脫了。望江心裡明白此事一旦敗露,他將死無葬身之地,可他只是個沒本事的小廝,沒有別的辦法救她。

  望江扯起嘴角艱難地笑了。

  縱使有萬分的危險,只要有一絲能夠救她脫離苦海的可能性,他願意冒這個險。

  更何況,他和春杏的事情被方清怡知道了。方清怡逼他為她做事,否則就會將他和春杏的事情告訴陳安之。

  他死不足惜,可不能傷她半分名節。她會死的啊……

  方清怡需要一個替死鬼,尤玉璣沒有那麼深的動機,可是陳順之有。陳順之本就不得寵,晉南王盛怒之下必然重罰,甚至很可能一怒之下殺了他,就算留著他的性命,也足以讓他陷入萬劫不復的地步。

  而晉南王又是個要臉面的人,就算他信了是陳順之所為,也會為了晉南王府的臉面,將事情壓下去,對外宣稱意外失火。當然了,尤玉璣是方清怡送給晉南王的一個理由,他不是不願與尤家和離嗎?倒是可以借機將責任推到尤玉璣身上,順手除掉。

  看呀,她多為晉南王府的臉面著想,是個多合格的女主人。

  ‧

  方清怡站在火海裡哈哈大笑。周圍火焰騰騰,一片炙熱,她卻彷彿置身冰窟,從五臟六腑裡開始發寒。尤其是她染滿鮮血的手,更是冰得快要凍僵。

  她笑著笑著,又落下淚來。

  「為、為什麼……」陳安之捂住汩汩向外流血的腹部,不可思議地盯著方清怡。

  面前這個人真的是方清怡嗎?

  真的是那個溫柔可心善解人意,真心待他為他付出一切的表妹嗎?那些甜蜜溫馨的朝朝暮暮好似還在眼前,她究竟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是不是哪路的邪靈附了身?

  陳安之不敢置信。

  迷藥讓陳安之變得虛弱又遲鈍,巨大的打擊更讓他連身在何處都分不清。

  方清怡低下頭,眼淚落在沾滿鮮血的手上。她的手抖阿抖,握著的匕首跌落。為了擺脫妾的身份,她什麼都已做盡。

  她早就沒有回頭路了!

  不行,不能把匕首留在這裡。她將匕首撿起來,重新藏在袖中,鮮血染髒了她白色的衣袖。

  從房樑掉下來的那個燈籠還在燃燒。

  方清怡盯著燒著的紅燈籠,眼中迸出瘋狂的火焰。她撿起這個燈籠,猛地朝王妃扔過去。

  王妃身上被她澆了酒,著火的燈籠落在她的背上,又掉到地上,可只是碰撞的那一剎那,瞬間讓她的身上燃起火來。

  「母親!」備受打擊的陳安之終於反應過來,他用殘留的力氣沖母親衝過去,費力去撲母親身上的火。

  方清怡打了個寒顫,她閉上眼睛,不敢去看。

  可縱使閉上眼睛,眼前仍舊是姨母溫柔對她笑的眉眼。理智讓她不能再待在這裡,她毅然轉身,快跑進裡屋。

  裡屋,有一道不起眼的後門。

  ‧

  傍晚時分,王府裡起了火,很快被人發現,下人們急匆匆趕來救火。可是方清怡提前用易燃的酒澆過,這讓這火勢洶洶,熱浪燒天,滔天駭人。

  陳順之也很快得了消息,聽說王妃也在暗香院,他拿了外衣匆匆趕來。到了暗香院,他才知道不僅王妃在裡面給方清怡過生辰,陳安之和陳凌煙都在裡面。

  救火的人吵吵嚷嚷。

  陳順之怔怔望著面前的火海。

  其妻林氏也急急忙忙追過來,見了這麼大的火勢,也嚇了一跳,白著臉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她穩了穩心神,轉過頭去看陳順之。

  陳順之望著面前的火海,一瞬間心裡想了很多。如果王妃和世子皆葬身於這場火海,那麼他……

  陳順之垂在身側的手顫了顫。

  耳邊嘈雜一片,他在這一刻心中卻忽然寧靜下來,好似天地間只有他一個人。

  王妃對他雖不親密,可吃穿用度從未苛待,讓他讀書上學讓他接管王府的一些田莊生意。他小時候病了,王妃也會親自過來看他,給他請太醫,給他帶糖……

  他又想到了陳安之。

  弟弟只比他小兩歲,雖然長大後兩個人不常在一起,可他們小時候一起爬樹、鬥蛐蛐……雖然每次弟弟犯了錯都是他背鍋……他從小就知道弟弟與他身份不同,弟弟的確也時常帶著優越,可是陳安之是他的弟弟,血脈相通的親手足啊!

  還有凌煙。

  他想起很小的時候,站在搖籃前瞧著酣眠的奶團子。王妃溫柔地說:「順之以後多了個妹妹。」

  陳順之閉上眼睛,眼眸中所有的驚濤駭浪都在一瞬間停歇。

  天大的誘惑,被陳順之推開了。

  救火的家僕提著一桶水經過陳順之身邊,陳順之奪過他手裡的木桶,劈頭蓋臉地澆在自己身上,然後衝進火海中去救人。

  林氏長長地舒了口氣,眼裡蘊著些濕潤,她趕忙將眼裡的濕意壓下去。下一刻她望著陳順之衝進火海的身影,不由整顆心又揪緊了,擔心起陳順之的安危。她急急指揮著府裡的下人救火。

  尤玉璣還沒趕到時,已遠遠看見了火海。

  她站在暗香院前,看著火海,緊皺著眉。她懷疑這根本不是意外。過年時,人們喜歡燃放煙花爆竹,偶有失火,可怎麼會短短時間燒得這麼厲害?

  王妃身邊的兩個丫鬟跌坐在地哭哭啼啼。

  尤玉璣從她們兩個斷斷續續的哽咽哭訴裡得知,她們跟著方清怡身邊的丫鬟去廚房幫忙之後起了火。

  也就是說,方清怡也在裡面?

  如果這火不是意外而是人為,方清怡應該會給自己留後路才對。

  尤玉璣立刻轉身,快步繞到後門去。王府的宅院一般都有後門,只是在冬日時,為了防寒,會將後門用磚石在門外壘上防寒,待開了春再將後門打開。

  暗香院裡方清怡的住處往後門去的路並不好走。尤玉璣踩著牆縫間厚厚的積雪,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雪深處幾乎沒過她的膝。

  她終於繞到了後門。

  果然,方清怡住處的後門壘牆早已被拆。然而尤玉璣卻沒顧得上,驚訝地望著不該出現在這裡的司闕。

  「你……」尤玉璣驚訝極了。

  「怎麼才過來啊。」司闕懶洋洋開口,指間翻轉著一枚銅板。

  方清怡給自己留了生路,屋子其他幾面都澆了易燃的酒,只這一面沒有。

  冬日時,後門都壘了牆,外面救火的那些人還都以為這場火只是意外,再說方清怡屋子的後門對著假山,只一條窄窄的小路通過。救火的人也沒想著衝過來先拆牆再闖進去救火。

  尤玉璣衝到後門,往裡望了一眼,急聲:「你怎麼在這裡?」

  司闕沒回答,而是彎下腰,拂了拂尤玉璣膝上的積雪。

  尤玉璣輕輕推了司闕一把,說:「快去喊人過來!」

  言罷,她捧著地上的積雪飛快地蹭在衣服上,然後從後門衝進了屋裡。

  司闕意外地望著尤玉璣的背影,蹙了蹙眉。無親無故,待她也不算友善,至於親自進去救人嗎?像他這種品行不端的人實在不能理解。若他出手救人,一定是因為拋起的銅板落了正面。

  想著,司闕隨手拋了銅板。銅板落了地,落在積雪裡。司闕皺了眉,懶得彎腰拂雪去看銅板是正還是反,沿著小道往前去叫人救火。

  屋子裡已經很熱了。裡間倒還好些,待尤玉璣推開裡間的門,往外望去,外間已經是一片火海。她目光在屋內環視,隱約看見隔著火海,趴在桌上的幾個人。她猶豫了一下,小心避開四處燃著的火苗,往前去。

  因為自己一直懷不上,她很羨慕別人有喜。對待孕婦,更多了幾分心軟。

  背上的灼燒疼痛讓王妃從昏迷中短暫地清醒了些,她痛楚地睜開眼睛,驚懼地望著洶湧的火海。視線被大火燒得模糊,她隱約看見尤玉璣的身影出現在火海裡,舉著什麼東西揮開熊熊火焰,宛如從天降下來的神祇朝她走來。

  王妃的眼皮越來越沉重,再次合上了眼睛。

  尤玉璣艱難趕到了方桌旁,火勢太大,她只來得及看見陳安之趴在王妃的背上,兩個人身上散發著燒焦的味道。她費力去推陳安之,他身上燙得很。

  她終於看清了王妃的後背,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來不及多想,她趕忙費力地抱起王妃。

  「母親!安之!凌煙……」陳順之的頭髮燒焦了,不停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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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誘惑

  尤玉璣朝後門跑去時,林氏還勸過被壘砌的後門要先鑿牆才能進去救火,太耽擱時間了。可不多時,林氏看著輕易不露面的闕公主從狹窄的小路走出來,叫人從後門進入去救火,不由多看了司闕幾眼。

  這位公主是何時去了後門?

  可她心裡記掛著陳順之,也顧不得多想,趕忙跟著大批侍衛朝後面去。小路狹窄,她走在後面,讓救火救人的侍衛和家僕先過去。等她焦急地走過去,看見尤玉璣將王妃抱了出來。

  「王妃!」林氏驚呼。

  她再也不能往前擠,只好躲到一側的雪地裡將路讓出來,伸長脖子焦急張望著。不多時,之前和陳順之一起衝進去救人的侍衛背著沒有知覺的陳安之出來。

  林氏踮著腳,眼巴巴地望著,直到看見滿臉黑漆漆的陳順之抱著陳凌煙出來,她眼睛一濕,雙腿也跟著軟下來。懸著的那顆心,終於放了下來。

  「快,快去請大夫!」林氏強自鎮靜地吩咐著。

  她等到陳順之走過來,立刻迎上去,也顧不得他懷裡的陳凌煙怎麼樣,先上下打量著陳順之,見他頭髮燒焦了一大片,心裡一揪一揪地心疼著。等到她終於將目光落在陳凌煙的臉上,不由心裡咯噔一聲。

  她希望陳凌煙下巴上的燒傷千萬不要留下疤啊……這可是在姑娘家的臉上!

  ‧

  晉南王匆匆趕回王府,還沒到家,遠遠已經看見了大火,心裡不由一緊。

  「快些!」他怒聲下令。

  馬車終於在府門前停下來,晉南王跳下馬車,一向沉穩的他失態地一路狂奔。數九寒冬,心如火燒。

  「怎麼樣了,怎麼樣了!人救出來了沒有?!」他朝著火海的方向奔去,玉冠歪了,腳步也虛浮地差一點跌了一跤。

  管事親自去救火,手上的髒漬擦到臉上,好幾塊黑跡來不及管,急忙迎上晉南王。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衣領已經被晉南王揪住。

  「說,人怎麼樣了!」

  「救、救出來了!」

  晉南王頓時鬆了口氣,鬆開攥住管事的衣領。

  「可是……」管事咽了口唾沫,「世子和王妃傷得很重,世子妃讓人進宮去請太醫……」

  「快去請!」晉南王推開管事,大步往前走。

  「已經派人去請了。」管事一邊說著一邊跟在晉南王的身後。

  晉南王愣了一下,問:「你說世子妃讓人去請太醫?」

  「是!是世子妃從後門進到火海裡,親自把王妃抱出來的!大公子也跟著救人的侍衛一起衝進去救人。大公子身上也有幾處燒傷。」

  管事繼續徐徐說著:「說來奇怪,為了禦寒每個院子的後門都是用磚牆砌住的。方姨娘的屋子後門竟然不知道為什麼提前拆了……」

  晉南王已經停下了腳步。

  管事趕忙住了口。

  晉南王望著仍舊沒有被撲滅的大火方向,微微眯了眼。他想著望江對他說的話,想著這件事情的種種疑點。

  「王爺?」管事輕聲詢問。

  晉南王回過神,問:「人都救出來了?」

  管事面露難色:「方清怡倒是不見了蹤影。」

  晉南王沒有再多問,快步往前走,一口氣回到院子,剛掀開簾子,就聽見王妃痛苦呻吟聲。

  「卿卿!」晉南王一驚,三步並兩步邁進去。

  王妃趴在床上,燒焦的衣服和皮肉黏連在一起,觸目驚心。

  晉南王瞳仁猛地一縮。

  太醫還在來的路上,府裡先請了大夫過來,大夫正在外間焦頭爛額地寫方子,讓兩個府裡的婆子給王妃把黏在皮肉上的衣裳想法子弄下來,哪怕用刀子割開,也得弄開。

  王妃滿臉是汗水,水洗一般。她疼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見晉南王來了,唯有紅著眼睛努力朝他伸出手。

  「會好的!會好的!」晉南王牢牢握住她的手,一向威嚴的人當眾顫了聲。

  谷嬤嬤焦急地走進來,哽咽著開口:「王爺,大夫想請您過去說話。」

  晉南王拍了拍王妃的手背,快步去了外間。

  「王妃什麼時候能好?」晉南王逼問。

  大夫剛寫完一道方子,卻不敢交給下人去煎藥,他擦了擦額上的汗,說:「啟稟王爺,王妃此時疼痛難忍,理應立刻服下止痛的藥……」

  「那還等什麼!」

  「只是……」大夫解釋,「王妃有孕在身,本就胎像不穩。若這個時候過度服藥,也許會影響胎兒。」

  晉南王愣住。一時間,想起得知這個孩子的出現時,兩個人的滿心歡喜。他咽下不捨,下令:「給王妃煎藥!一切以王妃的安危為重!」

  有了晉南王這話,大夫才放心將藥方遞下去。

  晉南王沒有立刻回屋,而是去了隔壁看陳安之。

  陳安之還沒有醒過來。另外一個大夫正在給他處理腹部的傷口。晉南王邁進門檻,第一眼看見的是坐在床邊的陳順之那頭燒焦的頭髮。

  「父親。」陳順之立刻起身,「弟弟腹部有刺傷,雖然避開了要害,可是流了不少血。而且弟弟的胸前和雙手都被燒傷了。」

  晉南王立在床邊看著臉色蒼白的陳安之。

  陳順之嘆了口氣,說:「是世子妃最先趕到,聽她說當時弟弟壓在母妃的身上,想必雙手是為母妃撲火時燒傷的。」

  陳順之皺著眉又說:「凌煙傷得最輕,可是下巴燒了一塊,許是要留疤……」

  「你下去換個衣服,讓大夫也瞧一瞧。」晉南王道。

  「是。」陳順之又望了一眼弟弟,才轉身往外走。

  晉南王守在床邊看了一會兒大夫給陳安之處理傷口,轉身往外走。他立在簷下,喚:「長平。」

  「屬下在。」

  「把方清怡和望江抓來。」晉南王冷著臉,握拳的手一下又一下用力砸了砸門柱。

  原來人心可以黑成這樣。

  「是!」長平轉身往外走。

  大火燒著時,府裡的侍衛和家丁第一要務是撲火救人,一時間顧不上其他。可人救出來之後,再回想這一場火實在太蹊蹺。

  方清怡本來想著從後門出來之後,再大聲喊人救火,聲情並茂地演一齣戲,然後栽贓嫁禍給陳順之,讓最有理由害人的他百口莫辯,屆時又死無對證。可她沒有想到陳順之會冒著生命危險和那些家僕、侍衛一起衝進火海裡救人。就算讓她得逞地跑出來喊人演戲,憑著陳順之的不顧危險的行為,別人恐怕也要懷疑她的說辭。

  她的心爛了,被權勢誘惑迷了眼,便以為別人也如此經不起誘惑。

  方清怡更沒有想到她從後門跑出來,還沒來得及按照計劃將染血的匕首扔進枯井開始喊人,就遇到了司闕。

  此時,她全身無力地躺在地上,看著坐在圈椅裡的司闕。他懶洋洋地靠著椅背,拿著一條晶瑩剔透的手串逗著一隻坐在他膝上的黑貓。

  方清怡想要掙扎,可是四肢好似不屬於自己,完全動彈不得。她已明白今天孤注一擲的計劃失敗了。她不再掙扎,盯著司闕。

  好像,自從見到這個司國公主開始,她的心開始變了。

  自從見過這個司國公主,她才如夢初醒痴戀她的表哥一直以來都只是將她當成一個替身。那個對未來有懵懂美好暢想的她,在那一刻就死了。

  面無表情逗著百歲的司闕忽然抬起頭,望向門口的方向。花廳的門開著,他遙遙看見尤玉璣從外面回來。

  他站起身,去迎尤玉璣。

  尤玉璣疲憊地邁過門檻,將手搭在門邊,忍著眩暈感。她看見躺在地上的方清怡,剛想開口,忍不住一陣斷斷續續地咳嗽。

  跟著去救火的枕絮和抱荷也都是灰頭土臉,兩個人看著躺在地上的方清怡,對視一眼,皆是疑惑。

  司闕扶住尤玉璣,摸了摸她的額頭。

  ——這一折騰,她又開始發燒。

  司闕低頭,用唇碰碰尤玉璣染著寒氣的額頭,責備:「姐姐不該管這些閒事。」

  尤玉璣望著躺在地上的方清怡,疲憊地說:「將人送去給王爺。」

  她已盡力救了王妃,其他的事情她的確不想再管了。

  方清怡聽著尤玉璣的話,心裡一緊。懼怕的感覺慢慢席卷,淹沒著她那顆黑了的心。難道她豁出去做的這一切都失敗了?她連給王爺的慢性毒都準備好了,還沒來得及用。她都想好了,王爺喪妻喪子悲痛欲絕時,給他下慢性毒最不容易起疑。

  她把一切都計劃好了,可每一步都是險棋。為妾的身份讓她瘋魔,讓她不計代價想擺脫如今的困境,完全沒有給自己留後路,一朝錯滿盤皆輸一敗塗地。

  司闕把尤玉璣打橫抱起,吩咐杵在門外的枕絮和抱荷:「給你們主子準備沐浴的熱水,再去熬驅寒的薑湯。」

  他抱著尤玉璣走出花廳,往隔壁的屋裡去。侍女新奇地瞧著司闕抱著尤玉璣,不由在心裡嘀咕:闕公主瞧上去病弱還能抱得動大活人哩!

  侍女推開房門,司闕還沒邁進去,百歲先一步竄進屋,幾步跳上美人榻,在一頭窩成一個球。

  司闕抱著尤玉璣進了屋,他未放下尤玉璣,仍舊抱著她,在窗下的美人榻坐下。尤玉璣身上乏得很,生病使得她頭也暈暈沉沉。剛剛去暗香院時,還不覺得多難受,如今事了,渾身無力。她被司闕抱在腿上,也沒掙開。

  枕絮帶著侍女進進出出一旁的淨室送水,她們看見美人榻上兩個人過分親密的舉動,默念非禮勿視匆匆低下頭。

  尤玉璣知道這樣不太合適,可也沒動。甚至由著司闕將她抱進淨室,為她寬衣,扶著她進了熱水。她得先休息足,今晚晚些時候等人醒過來,晉南王可能會要她過去問話。

  身子泡在熱水裡,聞著熟悉的熏香,尤玉璣頓時覺得身體上的難受紓解了不少。

  「藥效居然還沒起作用。」司闕的語氣有點失望。

  尤玉璣睜開眼睛,望著正在解衣的司闕。她開口,聲音仍舊沙啞:「司闕,你真的給我下藥了?」

  司闕解腰帶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再繼續。衣物盡除,擦過尤玉璣濕漉漉的手臂,邁進浴桶,在尤玉璣對面坐下。狹窄的浴桶容不下兩個人,水波晃動,溢出來些。

  尤玉璣盯著他的眼睛,等他的回答。

  司闕沉默了一會兒,皺了眉,悶聲:「姐姐,我開始難受了。」

  他偎過來,濕下巴搭在尤玉璣的肩窩。

  尤玉璣垂眼瞥他一眼,慢慢湊到他耳邊,柔聲低語帶笑:「毒樓樓主不是百毒不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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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8-18 00:15:20
第一百零二章 水聲

  司闕覺得尤玉璣這話不對。

  他早就毒入膏肓。

  他的手在熱水下滑過尤玉璣的腰側,撐在她的後腰,將人往懷裡托了托,抱了個滿懷。熱水在兩個人身體之間往上擠漫,拍擦過尤玉璣先前被他咬紅的胸口。濺在他的下巴上,也濺在她的臉頰。尤玉璣微微偏過臉躲避。過分的密不可分讓尤玉璣被箍得有些不太舒服。她推了推司闕,企圖將他推開些。

  尤玉璣不得不再次懷疑司闕的身體到底是不是真的病弱,明明都染了風寒發著燒,她渾身沒力氣,他禁錮著手臂卻仍然力氣那麼多。

  尤玉璣徒勞一場,沒能將他推開半分,不由軟聲問:「你就不覺得倦嗎?」

  「倦。」司闕垂下頭,將下巴搭在尤玉璣的肩上。他偏過臉,去嗅了嗅尤玉璣身上的香氣。

  「我睡了。」他說。

  尤玉璣愣了一下,再次推了推他,緊緊抱著她的人一點反應都沒有。

  不會吧,他當真要坐在這裡抱著她睡?

  尤玉璣不由笑了。

  天色已經徹底暗下去,到了該安歇的時候。尤玉璣側耳去聽,隱約能聽見一點煙花爆竹的聲音,不知城中誰家的小孩子在放爆竹。

  今天晚上的事情還沒有結束,方清怡被她令人送到王爺面前,王爺必然會叫她過去詢問。

  尤玉璣不由又想起另外的事情。

  只待過了年,尤家和晉南王府兩家會一起進宮面見西太后,將那份她與陳安之早就簽下的和離書公之於眾。

  算了算,也沒剩幾天了。

  原本她打算在自己離開前,設計將司闕帶走。如今得知他昔日的所有示弱都是假裝,他想離開隨時都可以,完全不需要她為他籌謀操心。

  除了司闕,其他幾個小妾……

  尤玉璣打算找個機會詢問翠玉願不願意離開王府。至於春杏……春杏實在是太老實本分,她也不確定春杏願不願意離開王府。

  尤玉璣又想到母親和弟弟,還想到二哥這次進京的事情。過了年大年初八,陛下就要出征。二哥這次來,恐怕會被陛下遣去軍中。疆場刀槍無眼,何況她父親便葬身於疆場。她不能不擔心……

  紛亂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壓在她心頭,本就疲倦得很。在熱氣騰騰的浴水中,她慢慢合上眼,竟也逐漸睡著了。

  水汽氤氳,擠坐在浴桶裡的兩個人相擁而眠。溫暖的水流包裹著兩具緊密相切的身體。

  博山爐裡加著尤玉璣親手調的香料,從窗縫漏進來的夜風將裊裊香線吹拂成幾道逶迤的曲線。

  一室溫香暖意。

  許久後,尤玉璣慢慢睜開眼睛。她醒過來,因為身體的旖旎熱感。她蹙著眉,盯著睡著的司闕。

  她隱隱覺得那杯水裡加的藥,並非尋常的催情散。或者用量太少?不是那般難捱症狀,而是讓人不由有一種若有似無的淡淡緋思旖念。讓她做了一場難以啟齒的香夢。

  尤玉璣皺著眉,即使並非單純的閨中少女,也不太願意回憶剛剛的夢境。

  司闕抱著她的力道從未減弱,這樣緊密的相擁,讓尤玉璣開始變得不自在。她摸到腰後司闕的手,小心翼翼地去掰他的手。司闕的手還沒有被尤玉璣扯開,耳畔已多了許多水聲。

  尤玉璣垂眸,望著輕晃的水面。漣漣水面上映出她發紅的臉頰。

  「姐姐。」司闕醒過來。他懶懶地沒有睜開眼,而是偏過頭,將臉枕在尤玉璣的肩上。

  「姐姐……」他再喚了一聲。

  「鬆開。我要出去了。」尤玉璣說。

  司闕還是沒鬆手。

  尤玉璣望向他,看著他的唇角慢慢漾出一抹笑來。他懶洋洋地開口:「姐姐做了個美夢。夢到誰了,是不是我?」

  尤玉璣默了默,轉而唇畔漾出笑容:「是做了個美夢,可是沒夢見你。」

  司闕睜開眼,望著尤玉璣瀲灩柔情的眼波。

  「姐姐,不要說謊。」

  不可以,不可以夢見和別人在一起快活。

  尤玉璣含笑望著他,不說話。

  司闕盯著她的眼睛半晌,慢慢鬆了禁錮她的手。

  尤玉璣起身,嘩啦啦帶起一陣水聲,晶瑩圓潤的水珠沿著她的身體滾落,一滴又一滴。

  司闕抬著下巴,目光落在尤玉璣鎖骨上的一滴水珠上。隨著她低頭的動作,那滴水珠越過她的鎖骨,沿著滑軟的肌理,緩緩攀上雪峰,再加快了速度向下滾落,婉轉沿著她的腰線向下滾去。

  她已經轉過身,抬起筆直的長腿從浴桶裡邁出去。

  司闕看不見那滴水珠了。

  尤玉璣邁出浴桶,走到窗下的方桌旁,拿起桌子上乾淨的寬大棉巾,將其抖落開,向後輕擲,搭在肩上,一半垂在後背,另一半搭在身前,她將濕漉漉的長髮從身後的棉巾拿出來,盡數攏到搭在棉巾的這一次。

  司闕目光一直追隨著她,看著她微微偏著頭攏擰濕濕的長髮。寬大的雪色棉巾半搭在她身上,半遮半露。

  身後又響起水聲,知道是司闕從浴桶裡出來,尤玉璣也沒在意,仍舊擰著長髮上的水漬。

  司闕一步步朝尤玉璣走過去,停在她身後半步的距離。

  尤玉璣沒聽見身後有什麼聲音,隨口說:「桌子上還有擦身的棉巾。」

  司闕還是沒動。

  尤玉璣詫異地回過頭去,司闕忽然摁住她的肩。尤玉璣愣了一下,隨著他推來的力道向前去,直到抵在身前兩步遠的椒牆。

  牆上濕漉漉的,水汽貼在尤玉璣的身上。尤玉璣還沒來得及後退,身後的司闕已經靠了過來,將她擠在身前與牆壁之間。她身前的牆壁是硬的,也是濕漉漉的。她身後的人也是濕與硬的。

  尤玉璣剛要開口,身後傳來司闕的聲音。

  「姐姐。」他喚她,聲音低低的,帶著一絲染了病氣的沙啞。

  他幾乎沒有停頓地再喚了聲:「姐姐。」

  尤玉璣知道他想做什麼。當司闕的手順著她的腰線滑下去時,她沒有阻止。

  「姐姐。」司闕在喚她,卻並不需要等到她的回應,只是這樣一聲又一聲地喚著姐姐。每一次進去,便喚一聲姐姐。

  司闕湊過去,咬在尤玉璣的肩。不管是夢裡的人是誰,你的夢外只可能是我。他抬手握住尤玉璣的下巴,扭過她的臉,去親吻她。與他的力道相比,他的親吻是另一種密密麻麻的溫柔。

  不由地,尤玉璣想起了剛剛的那個夢。

  水汽氤氳的淨室裡,她一時之間竟也分不清是真實還是夢境。夢裡夢外都是一場人間極樂。

  ‧

  晉南王得知尤玉璣將方清怡送了過來。他從王妃房中出來,快步走進前廳。

  方清怡全身無力地坐在椅子上,垂著頭,沒什麼精神。她雙手垂在身側,左邊的袖子上還沾著血跡。

  晉南王快步走到她面前,抬手指著她半晌,生生把話咽了下去。最後又拂袖離去,一個字也沒說。他怕他再待下去,會一怒之下將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一刀砍死。

  晉南王走出屋外,立在簷下,任由夜裡的涼風吹拂在臉上,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長平沿著抄手游廊快步走過來,稟話:「王爺,用了刑之後,方姨娘身邊的丫鬟已經什麼都招了。」

  綠梳可不是個膽子大的丫鬟,也沒有什麼誓死效忠的決心。長平略施刑法,她便自己知道的事情通通都招了。

  晉南王長舒了一口氣,克制著滿腔的怒火,質問:「世子醒過來沒有?」

  「還沒有。太醫已經給世子看過,給開了強效藥。太醫說過不了多久就能醒來。世子腹部受到的刀傷並不深,也並非要害,不要緊。只是世子爺手上和前胸的燒傷有些麻煩。」

  晉南王逼著自己冷靜下來,問:「雙手以後可會影響使用?」

  「世子爺左手上的燒傷不嚴重,右手傷得有些厲害。依著太醫的意思,日後能不能康復正常使用,還需要再觀察一陣子。」長平稟話。

  晉南王嘆了口氣,道:「等世子醒了之後,將人抬到前廳。同時去曇香映月把世子妃請過來。」

  方清怡一個人的性命並不重要,如果今日能夠用這麼大的代價使陳安之醒悟,倒也值得。

  ‧

  晉南王派人去暗香院請尤玉璣去前院說話時,尤玉璣還在淨室裡。

  枕絮站在淨室外叩門稟話。

  尤玉璣坐在桌子上,忍了忍聲線裡的顫,盡量用尋常的語氣開口:「知道了。我一會兒就過去。」

  「是。」枕絮轉身去了小間,給尤玉璣準備外面穿的白狐裘,這麼晚了,夜裡的風寒著呢,夫人還生著病,可得多穿些。

  尤玉璣抬腳去踢司闕,腳腕被司闕握住。

  「別鬧了……」尤玉璣蹙著眉,壓低聲音。

  「沒有鬧。」司闕湊過去,吻了吻尤玉璣腳踝上的那粒紅痣。他抬眼,對尤玉璣慢慢笑起來。

  尤玉璣趁他不注意扯回自己的腳,又抬腳去踢了踢他的肩。她低聲警告:「你再不分場合不分情況胡鬧,姐姐可要換個聽話的小情郎了!」

  她從桌子上下來,去拿衣服穿。

  她的手還沒有碰到桌子上的衣裳,手腕又被司闕握住。司闕用力一拉,將她拉回來,讓人撞進懷裡。

  尤玉璣帶著嗔意地瞪著他,這是真的要生氣了。

  司闕卻無辜地說:「我只是想幫姐姐穿衣服。」

  「還是先給你自己穿衣服吧。」尤玉璣頓了頓,補一句:「怪難看的。」

  司闕怔住。難看?什麼難看?哪裡就難看了?

  尤玉璣已經笑著推開了他,轉身去拿衣服穿。她衣服還沒穿完,那邊枕絮已經從小間抱了她的白狐裘回來。

  「夫人,我給您……」枕絮動作自然地推門。

  尤玉璣瞬間變了臉色,看著淨室的房門被推開一條縫,立刻厲聲:「出去!」

  什麼都沒看見的枕絮嚇了一跳,推門的手一抖,不由向後退了一步。她鬆了手,被推開一條縫的房門又重新關上,她呆呆望著面前的房門,不知道夫人為什麼會突然發那麼大的火。

  「呵。」司闕忽然笑了一聲。

  尤玉璣心有餘悸地長長舒了口氣,便聽見身後司闕的低笑聲。她皺眉望過去,看見他笑得極開心的面容。

  尤玉璣咬唇,後知後覺自己的反應太大了。她將手裡抓著的東西,沒好氣地胡亂朝司闕扔過去。她低聲快語:「穿衣服!」

  東西被司闕接到手裡,他將尤玉璣過來的東西展了開,細細打量著。

  尤玉璣這才看清自己扔過去的東西是她貼身的心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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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心衣

  尤玉璣走過去拿回自己的心衣,可司闕舉高了手,她便搆不著。

  尤玉璣才不如他的願,做些踮著腳角與他搶衣裳的舉動。她索性收了手,含笑望著他,說:「那好,給姐姐穿上。」

  明明是一如既往的溫柔語氣,可柔情的表面下又悄悄藏著另一種命令的口吻。

  司闕皺了下眉,垂眸瞥著她。

  尤玉璣眼尾輕挑,噙著一抹淺笑,揚聲問:「怎麼,不願意?」

  如此,司闕確定剛剛不是錯覺,那的確是命令的語氣。

  他放下手,一邊盯著尤玉璣的眼眸,一邊將手中握著的心衣貼到唇鼻前輕嗅。簡單的舉動,卻帶著過分曖昧的意味,讓尤玉璣也不由目光略略躲閃。

  司闕將心衣繞過尤玉璣的身後。

  明明是緊貼在胸前的部分,被他貼在了尤玉璣的脊背。原本繫於後身的上下兩條繫帶,便到了前面。

  他饒有趣味地捏著上面的繫帶,長指翻轉間,繫於尤玉璣的鎖骨下,指背時不時蹭到一片柔軟。繫過的綢帶沿著溝壑垂下去。

  他的目光再隨著自己修長的手指下移,拈起她腰身兩側的繫帶,長指將繫帶理順,將心衣下面的繫帶繫於她的前腹。

  尤玉璣驚愕地看著他的舉動,無奈地嘆氣一聲,道:「不要胡鬧了。」

  司闕收了手,欣賞著自己的傑作,慢悠悠地說:「我在幫姐姐穿衣,沒有胡鬧。」

  簡直不可理喻。

  尤玉璣伸手去解繫帶,想要將心衣脫下來重新穿好。可她的手腕卻被司闕拍開。

  他捏住尤玉璣腰側的布料用力扯拽,將貼在尤玉璣後背的心衣正面逐漸拽過來,衣料緊緊貼著尤玉璣的身體擦過,終於被他拽正。司闕又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下擺。

  尤玉璣瞧著司闕眼中露出滿意的笑容,她也不由被他這小孩子心性的舉動逗笑了。

  不過她很快收了笑,若有所思地望著他。

  司闕很快注意到了尤玉璣的神色,抬起眼睫望向她。尤玉璣淺淺一笑,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目光,然後轉身去拿餘下的衣服,很快穿戴好。

  司闕立在原地,皺了皺眉,還在琢磨尤玉璣剛剛那個意味深長的目光是什麼意思。

  尤玉璣剛要推門出去,手指抵在門上,又停下動作,她回頭望向司闕,詢問:「對了,你確定方清怡在酒裡加的東西是燥怒散吧?」

  司闕不悅地抬了抬眉,望向尤玉璣。

  開什麼玩笑,這是在質疑他辨毒的能力?

  他就這點本事了,也要被質疑?

  尤玉璣換了個問題:「你給方清怡用了什麼藥,她才渾身無力那個模樣?」

  「不是我幹的。」司闕無辜地說。

  尤玉璣一言難盡地看著他,自是不信他這話。

  「停雲幹的。要不然扛不動啊。」司闕不大高興,「現在藥效已經過了。什麼都查不出來。」

  尤玉璣眼前浮現停雲的模樣。

  「燥怒散是從毒樓買的。」司闕又隨口說。

  尤玉璣驚訝地望向他,質問:「你早就知道她心懷不軌?」

  「沒注意。」

  司闕這答話,屬實讓人一時聽不太懂。

  尤玉璣大致弄明白就行,也不刨根問底。她緩緩上下打量了他一遍,換上另一種讓人想入非非的嫵柔語調:「把衣服穿上吧。」

  她嘴角輕揚,勾出一抹緋麗的笑,目光在他身上頗有深意地再停留了一瞬,然後轉身推門出去。

  司闕順著她的目光低頭,瞥了一眼。

  ‧

  尤玉璣走出淨室,看見枕絮低著頭站在門口,懷裡抱著她的白狐裘斗篷。尤玉璣抿了抿唇,想起剛剛失態訓斥她的事情。

  「走吧。」她朝枕絮走過去,主動拿過枕絮臂彎裡的斗篷。

  她穿上斗篷,一邊系著領口的銀扣,一邊斟酌了言辭:「剛剛不是故意凶你,只是……」

  「我知道!」枕絮十分難得地打斷了尤玉璣的話。

  尤玉璣驚訝地看向她,撞見一雙明亮的眸子燦燦有光。

  枕絮認真點頭,一臉認真地說:「夫人不用解釋,枕絮都懂!」

  懂、懂什麼?

  尤玉璣緩慢地眨了下眼睛,才再開口,綿長地「嗯」了一聲。她再去打量枕絮的神色,見這姑娘翹著嘴角在笑,好似得知了一個大秘密似的。

  「夫人,枕絮以後做事會更加小心的!」枕絮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麼一句。

  尤玉璣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身邊這幾個人都瞧出了她與司闕的關係不太正常,只是她們都不知道她與司闕可並非磨鏡之好。

  ‧

  春杏跪坐在窗下的床榻上,她將窗戶推開朝外望去,努力尋找月亮的影子,可惜今晚的雲朵太厚,遮了星與月的蹤跡,她什麼都看不見。

  窗戶開著,院子裡的兩個小丫鬟的說話聲時不時傳進她耳中。兩個丫鬟正在談著今天傍晚的那場大火。

  她原先只是府裡普通的丫鬟,後來被提成了通房丫鬟成了半個主子,也沒有把自己真的當成主子,她麵團子似的性格使然,沒有立什麼規矩管制身邊的兩個丫鬟。

  「誰能想到,這事兒會是方姨娘做的呢!」一個說。

  另一個不太認同:「真的假的?瞎猜的吧?表姑娘平日裡多清雅高潔的一個人,怎麼會做這麼黑心腸的事情?我不相信。」

  「這有什麼好不相信的。你想想,如果不是她,世子妃幹嘛將人抬著送到王爺眼前?聽說人現在還綁在王爺的前廳裡哩。」

  兩個丫頭低頭交耳又說了好一會兒,一個相信,一個不相信。相信的那個拼命找理由說服不信的那一個。

  春杏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並不怎麼放在心上。

  不多時,春杏忽然聽到她們兩個的談話中提到了望江。春杏驚訝地望過去,仔細聽了聽,趕忙又出聲詢問:「你們剛剛說的是世子爺身邊的小廝望江?這事情與他有什麼關係?」

  她盡量用尋常的語氣,以來隱藏心中的七上八下。

  兩個小丫鬟坐在台階上,也沒起身,回頭望向春杏。

  「具體怎麼回事也不清楚,就聽見管事吆五喝六地四處找望江,說他犯了事。」小丫鬟呶呶嘴,「今天最大的事兒就是那場火唄,興許有關係。也是我猜的。」

  另一個小丫鬟亮著眼睛詢問:「姨娘,需要去打聽打聽消息嗎?」

  「不、不用……」春杏搖搖頭。她轉過身,換了坐姿,軟綿綿地倚靠著窗下冷硬的牆壁抱膝而坐。冬夜的涼風從窗戶灌進來,從她的後頸吹進她的衣服裡,一陣森然的寒意。

  她的右眼皮一直跳個不停,心裡一直隱隱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她總是反反復復想起前天望江來找她的場景。他千方百計尋了藉口,親自拿了過年置辦的東西過來。他望著她,如往昔一樣遠遠地望著她,所言所行盡合規矩。

  只是他在臨走前,悄聲說:「不要怪我。」

  這句話,春杏想來想去也想不明白。她當時就想問他這話是什麼意思,可很快有人經過,不方便開口,她便沒有再開口。

  不知道是府裡還是府外忽然有人燃放爆竹,忽然的炸響,讓春杏打了個哆嗦。她不由抱緊了自己。

  又要過年了。

  她與望江,自小就認識。

  她小的時候,十二國戰事不斷,百姓苦不堪言,遍地都是窮苦人家。在沒來晉南王府之前,她連吃飽是什麼滋味都不知道。家裡實在挨不住,在她六歲的過年前夕,將她賣了。母親抱著她哭,自責自己養不活女兒,又叮囑她大戶人家要規矩聽話,總能混口飯吃。

  那也是個冬天,她穿著草鞋,和同村的孩子們一起上了牙子的車。馬車越走越遠,她望著爹娘哭成了淚人,鄰居家的大哥哥給她擦眼淚,勸她不要哭。

  那個鄰居家的大哥哥,就是望江。那個時候他還不叫這個名字。

  「別哭了,等咱們長大了還能回村子!」

  春杏淚眼婆娑哭了一路,被淚水弄花的視線裡,村落徹底消失再也不見。

  她的村子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月亮灣。

  她與望江先去了另外一戶人家做事,那是個商戶,主子不算心善,總是苛待,挨餓是小事,打罵更是尋常。每一次,望江哥哥都拼盡全力地護著她。

  那些餓著肚子躲起來哭的夜裡,望江總能變戲法似的拿出吃的給她。她人呆嘴笨,遠沒有望江那麼容易討主子歡心。

  好在他們在這戶人家待了不到兩年,又被賣進了晉南王府。晉南王府規矩森嚴,他們小時候也沒少挨罰,倒是再也不會餓肚子。等他們慢慢懂了規矩,自然不再挨罰,日子越來越好。

  每一年過年的時候,他們總偷偷跑到一起。將早已準備好的禮物送給對方。都不是值錢的玩意兒,可都是他們挖空心思準備的心意。

  她時常與望江說想家。

  每一次,望江都會安慰她,都會如小時候那次說的一樣——等咱們長大了就能回去了。

  他們慢慢長大,又一年的新歲臨近,兩個人偷跑到山坡上,望著夜幕裡的月亮。春杏將眼睛彎成月亮的形狀,說:「過了明天我就十五了,算不算長大了?」

  本就是春杏隨口的玩笑話。身為奴籍,她知道自己回不去了,永遠都回不去了。

  「能。」

  春杏詫異地望過來。

  「過了年,我去找世子求個恩典。」望江微笑著,深深凝望著她。

  春杏怔怔回望他,忽然就懂了他沒有說完的話是什麼。

  寧靜晦暗的夜色裡,望江握住她的手。他說等兩個人成了親,他會在院外置辦宅院,然後選一個春暖花開的日子一起回月亮灣。他還說,要在月亮灣她最喜歡的那處鏡湖旁親手建一個小房子……

  春杏抱膝的手逐漸收緊,淚眼彷徨地落下來。

  那天晚上她與望江分別,滿懷對未來的柔情憧憬往回走。然後,她遇到了歸家的世子爺。

  世子爺白日與友人在外玩樂,飲了不少酒。

  她聽管事姐姐的話,去煮了醒酒茶給世子爺送出去。醒酒茶放在世子爺的桌旁,她的手腕卻被世子爺握住。

  天旋地轉,所有對未來的憧憬都成了虛無的夢。

  太冷了。

  春杏擦去臉上的淚,轉身將窗戶關上。

  等下次見了望江,她一定要問問他上次那話是什麼意思。

  要不算了吧?

  她已經成了世子爺的暖榻人,何必再和他牽扯。她應該繼續狠心下去,一如之前對他的那樣。他也應該忘了她,尋一個互相喜歡的好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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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瘋癲

  尤玉璣趕到晉南王的前廳時,那裡已經有了爭執聲。

  「不會的……怎麼可能是表妹放的火……」陳安之虛弱地坐在椅子裡,臉色蒼白如紙,說話聲音也小,頗有幾分有氣無力的樣子。他像是在向晉南王辯解,更像是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語。

  方清怡耷拉著頭,沒有什麼表情地跪在廳中正中央。

  晉南王坐在上首的座位,臉色差得離譜。他望向陳安之,又是失望又是心疼。見尤玉璣邁步進來,他擺了擺手,身邊的下人立刻上前引著尤玉璣入了座。

  陳順之已經重新梳洗換過衣衫,他立在陳安之身側,有些心疼弟弟這般虛弱還被父王強勢令人抬過來。站在火海前,他心中曾閃過一絲貪念猶豫。如今事過,他因為自己當時有過那麼一瞬間的猶豫而汗顏,如今對著家人心中藏著一份不能言的愧疚。

  陳安之望向方清怡,很想在她臉上再看見那雙含情脈脈的眼眸,可是方清怡一動不動地低著頭,他看不見她的表情。

  他不願意相信溫柔又文雅高潔的表妹是個蛇蠍心腸的惡毒女人,不願意相信自己一直看錯了人,不願意承認自己是個有眼無珠的人。

  「清怡,你說句話啊……」陳安之的聲音微微發顫,望向方清怡的目光裡滿滿爬上痛苦。

  腹部的傷口一直疼痛難忍,方清怡將著火的燈籠扔向母妃的情景一遍又一遍在眼前重現,像一個讓他走不出來的夢魘。

  還有什麼可問的呢?

  可是深受打擊的他,仍舊不願意相信這一切,他真希望這是一場噩夢。不要那麼殘忍,撕去他過去以為的所有美好。

  晉南王實在是受不了了,拿起手邊桌上的茶杯朝陳安之擲去。瓷杯在陳安之腳邊炸裂開,滾燙的茶水濺到他的長衫前擺。他還沒來得及換衣裳,長衫前擺殘留著火後的印記。

  「父王!」陳順之求情,「弟弟傷勢那麼重,現在還在發燒,腦子一時不清醒。要不然等弟弟好一些了再……」

  「住口!」晉南王爆喝。

  陳順之立刻抿了唇。

  晉南王也顧慮著陳安之現在傷成這德行,他指著陳安之的手指了半天,訓罵的難聽話還是沒舍得說出來。他深吸一口氣,盡力克制怒火,道:「好,你自己去問她!」

  「清怡!」陳安之痛苦地喊她的名字,企圖得到一個答案,一個能夠證明並非是他有眼無珠的答案。

  即使,他分明心裡早就有了答案。

  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昔日兩個人在一起的畫面一次次浮現眼前。淚水從陳安之的眼角滑落,他哭著問:「清怡,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是有人逼你還是……還是……」

  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到答案。

  眼淚從方清怡的眼中落下來,她親眼看著這滴淚落到地上摔得七零八落。她忽然笑了一聲,抬起臉望向陳安之。

  「為什麼?」方清怡的低聲笑越來越大,逐漸變成哈哈大笑。

  廳中的下人們個個低著頭,不由後脊發寒。實在是此情此景下方清怡如此哈哈大笑的場景實在太過詭異。

  方清怡終於笑夠了,她好笑地望著陳安之,說:「你怎麼還是那麼蠢。我真傻,居然信了你的那些花言巧語。」

  「我、我什麼時候用花言巧語哄騙過你……」陳安之的眉宇間擰成了個「川」字,額頭尚有些因為傷口疼痛而沁出的冷汗。他睜大了眼睛,想要看清面前的人。他實在不懂他與表妹的兩情相悅,怎麼就成了他的哄騙?

  「是你!是你讓我成了低賤的妾,任人欺凌的玩意兒!」方清怡聲嘶力竭地怒吼、控訴。

  陳安之彷徨地搖頭。

  一瞬間,往昔兩個人的所有情投意合似乎都變了味道。不過陳安之自知自己沒有本事不敢忤逆父母不敢抗旨不尊,讓表妹一個侯府千金屈尊成了他的妾。他愧疚地低聲:「這……這的確是我的錯……」

  他這個及時認錯的愧疚模樣,反倒激怒了方清怡。方清怡站起身,踉踉蹌蹌地衝到陳安之面前。府裡的下人怕她再生歹意,趕忙擋在她身前。

  她手臂越過攔截的人,指向陳安之:「你裝什麼深情!你告訴我,你聽我彈琴的時候想的是誰!你勸說我穿白裳時想的是誰!你和我在床上快活的時候想的是誰!」

  陳安之變了臉色,驚慌地抬頭望著方清怡。他緊緊抿著唇,沒有辦法解釋。好半晌,他才吞吞吐吐:「我、我也是喜歡你的……」

  「哈哈哈……」方清怡瘋癲地哈哈大笑,幾近失控。

  攔著她的兩個婆子,趕忙使蠻力將她摁回去。

  方清怡的笑聲忽然戛然而止,她望著陳安之一字一頓:「陳安之,你讓我噁心!」

  陳安之瞳仁猛地一縮,養尊處優的世子爺,從小到大連一句重話都沒有聽見過。不想今日是從他一直以來認為深愛著自己的表妹口中說出來。

  心中溢出來的酸苦竟與手上的燒傷一樣令人難捱。

  他偏過臉忍了忍淚,才望向晉南王,哽咽開口:「父王,兒子也有責任。事情鬧到今日,最恨連累了母親和妹妹……」

  想到母親傷得那樣重,陳安之又是兩滴淚落下來。他吸了吸鼻子,再開口:「只是表妹如今懷著我的孩子,還請父王饒她一命。」

  晉南王被氣笑了:「你也知道禍及你母親和妹妹,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替她求情?」

  「是兒子沒有處理好後宅之事,兒子也有責任。人非聖賢孰能無過,表妹只是氣兒子沒有做到允諾她的正妻之位。人都有衝動的時候,兒子最近也時常衝動闖禍。許、許是哪路的邪鬼附身作惡,就像兒子忤逆母親絕非本意一樣!興許表妹也是一時著了哪路邪鬼的道!」

  他求情,因為他以為表妹深愛著他,才會由愛生恨。

  一直安靜坐在一旁的尤玉璣忽然開口:「世子之所以最近時常衝動,是因為方清怡在給你的酒中加了燥怒散。」

  除了方清怡,所有人都驚訝地望向尤玉璣。

  尤玉璣還病著,本就疲憊,聽著陳安之和方清怡的對峙只覺得吵得頭疼。她只想早些將事情說清楚,早些回去歇著。

  晉南王有些驚訝地看向尤玉璣。他已經從拷問綠梳的時候得知了燥怒散的事情,但是他並不知道尤玉璣知道。他請尤玉璣過來,是想弄清楚她為何會去本該嚴封的後門,像是早就知道後門的封牆被拆。如今聽尤玉璣主動提到燥怒散,晉南王略一琢磨,便猜到她大概是早就懷疑了方清怡。

  「什麼燥怒散?」陳安之震驚地望向尤玉璣,「你不要落井下石趁機污蔑清怡!」

  他想說表妹怎麼可能會給他下毒,可是腹部被表妹捅出的血窟窿讓他將這話含在舌頭上說不出口。

  「把人帶上來!」晉南王下令。

  很快,已經被打得不成人樣的綠梳被拖上來。她身上的鮮血在地面劃過長長的一條印子。

  晉南王望向方清怡:「既然你不願意給安之解釋個明明白白,就讓這丫鬟說!」

  綠梳被用了刑,只吊著一口氣。

  方清怡看了她一眼,那顆瘋癲爛透的心忽然有些不忍。

  「別逼她了。我說。」

  「第一次給你餵燥怒散,是你成婚前一天。為了讓你在大婚之日失態。」方清怡失望地搖頭,「聽說這藥多神奇,可沒想到效果也就那樣。或者是你膽子實在太小。我本來想著你借著藥效發瘋直接把尤玉璣給痛打一頓。嘖,新婚受辱,新娘子不堪其擾懸樑自盡。多好。」

  陳安之愣愣聽著方清怡的話,覺得眼前溫柔清雅的表妹好像變成了一個魔鬼。

  「你摔東西砸花瓶與人吵架,都是因為藥效。可惜你實在是個孬種,燥怒散這麼扭曲心性的藥力下,你都沒膽子殺個人!」

  「你……」陳安之你了半天,竟是再也沒能說出別的話。

  方清怡只是冷笑:「覺得失望了?我才是真失望。燥怒散這樣的東西餵著你,你還那麼窩囊!」

  額角因為疼痛沁出的冷汗越來越多,可是陳安之手上的燒傷更疼,他連抬手去擦額角的冷汗的力氣都沒有。

  他長長緩了口氣,抑制疼痛,才再開口:「你做這些,就是為了搶世子妃的位子?世子妃的位子有那麼重要嗎?」

  「是,是為了搶。」方清怡承認。

  可是她心裡明白她的承認和陳安之的以為並不是一回事。她用鼻子哼笑了一聲,鄙夷地望向陳安之:「你以為我是真的喜歡你?」

  陳安之的眼中又浮現了疑惑。她瘋癲地做了這麼多事情,難道不都是因為太愛他,接受不了他心裡有別人,接受不了他的正妻之位也是別人,才由愛生恨,做出這等可怖之事?

  方清怡望向陳安之的目光又鄙夷變成了憐憫。

  「我喜歡的是你世子的身份,還有你的愚蠢好糊弄。」方清怡早已有了死心,反正前路被堵,活著並沒有什麼意義。所幸將所有的話說盡,說個痛快!

  「陳安之,你個蠢貨!」方清怡坐在地上狀若瘋魔地痴笑,「陳安之!你可真好騙啊。我說尤玉璣和趙升有染你就信,什麼我親眼見了趙升拿著刻著璣字的玉佩落淚,都是隨口瞎編的。刺殺你那幾個妻妾的事情是我的主意,我母親不過是替我頂罪。你竟然真信了,還勸我離我母親遠一點別被帶壞?哈哈哈……」

  陳安之臉色煞白。

  一樁樁一件件過往的事情,飛快在他腦海中飛掠著向後退去。他本就蒼白的臉色逐漸變得毫無血色。燒傷讓他發燒,可是他好像如墜冰窟,除了冷什麼感覺都不再有。甚至不多時,他連刺骨的寒意都感覺不到了。

  茫茫然,不知身在何處。

  王妃身邊的谷嬤嬤快步走進來。晉南王立刻站起身,詢問可是王妃醒了。

  「是。」

  谷嬤嬤回了話,然後轉頭望向尤玉璣,微笑著說:「夫人,王妃請您過去一趟,有兩句話想對您說。」

  谷嬤嬤面帶微笑,語氣也和氣。奴才的一舉一動往往代表著主子的意思。

  尤玉璣被谷嬤嬤引路去了王妃房中。

  王妃趴在床榻上,看著尤玉璣走近,伸出手來。

  尤玉璣握住她遞過來的手。

  「是你衝進火裡救了我。」這是王妃的第一句話。

  「等事了,你願不願意做我的義女?」這是她的第二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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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8-18 00:16:28
第一百零五章 深愛

  按律,即使殺人犯有孕在身也不得斬。何況方清怡縱使如今是陳安之妾室的身份,可她畢竟出身侯府。

  晉南王派人連夜將人送回侯府。

  「至於那個孩子是留與不留,由岳丈大人做主。」

  ——這是晉南王派人遞過去的話。

  這話說得明白,方清怡肚子裡的孩子留與不留都與晉南王府無關。也就是說,晉南王府不會認這個孩子。

  吩咐完這些事,晉南王疲憊地起身走出前廳,站在簷下吹吹冷風,讓發昏的頭得到紓解。

  去搜暗香院的屬下過來稟話。大火過後,暗香院幾乎不剩什麼。可在侍衛的仔細搜查下,還是查出了蛛絲馬跡。何況綠梳已經將一切都招供,與方清怡有關的人個個如驚弓之鳥,在這個新歲前夕之夜擔驚受怕。侍衛衝進一間間耳房,將相關人拎出來。頓時整個王府一片哭哭啼啼。

  甚至府外為方清怡奔走的人,也盡數在這個夜晚抓獲。

  長平快步走過來,稟話:「王爺,望江死了。」

  晉南王看過來。

  「不知是叛主自責,還是自知死罪難逃,他自盡了。死在府外。」

  晉南王皺眉,訓斥:「連自己身邊貼身的小廝都信不得,當真是失敗至極!」

  長平低著頭,不敢接話。

  望江不是自責叛主,也不是自知死罪難逃。他只是怕連累春杏。只有死人才會保守秘密。他死了,她仍是乾乾淨淨的。

  他微笑著,心裡是從未有過的輕鬆。

  望江坐在漣水邊,看著一個個許願的河燈漂浮在水面。耳畔是一聲又一聲的歡聲笑語。已經過了子時,現在已經算大年三十了。

  可惜了,今年的除夕他不能再陪著春杏。

  縱使是她成了世子爺的通房之後的這幾年,每一年大年三十,他也總會想方設法地看她一眼。

  今年,看不到了。

  晃動的水面映在他的眼波裡,他不由想起四年前的大年三十。前一天晚上不是他當差,一早他與望山接班,望山對他使眼色,笑著說:「主子成了爺了。」

  「好事兒啊。是該給世子爺挑個通房了。」他笑著說。

  望江早已學會了察言觀色也會哄人開心,他進了屋見到陳安之,立馬笑臉恭喜:「恭喜世子爺,賀喜世子爺!」

  陳安之舒服地伸了個懶腰,臉上帶著笑。

  望江想著不知是哪個侍婢得了世子爺的眼,看來昨晚把世子爺伺候的也不錯。世子爺心情好,那他今天跟世子爺討人也更容易。他繼續擺著笑臉,一邊給陳安之擰擦臉的帕子,一邊挑著他愛聽的話說:「看把爺舒服的。」

  「嗯。是舒服。香香軟軟的,哭起來也好看得緊。」陳安之翻開被子,懶洋洋地坐起身。

  「也不知道是哪個運氣好的。」望江笑著瞥了眼凌亂的床鋪。他擰完了帕子,轉身走向床榻親自給陳安之擦臉。

  「叫……」陳安之皺著眉想了一會兒,「好像叫春……春杏?」

  望江整個人在一瞬間僵住,床榻上凌亂污痕瞬間變得刺眼。

  剜心。

  望江聽著河畔的嬉笑聲,閉上眼睛止住眼眶裡的淚。許久後,他抬頭望向夜幕。偶有煙火升空綻開打破寧靜,可終究最近幾日天氣不好雲朵很厚,遮住星月。

  他忽然覺得很遺憾,最後一日竟看不見月亮。就好像,他到最後也沒能帶她回月亮灣。

  他縱身一躍,跳進飄滿無數人心願的漣水之下。

  ‧

  尤玉璣離開時,經過前廳,陳安之和方清怡都已不在那裡,唯有晉南王仍舊坐在上首的椅子裡,以手支額閉目養神。想來今天的事情對他打擊很大。

  尤玉璣邁出門檻,外面的夜風迎面吹來,肩上白狐裘的絨毛溫柔觸著她微涼的頸側。

  回去的路上,枕絮對尤玉璣說陳安之昏過去之後被下人抬了下去。在他昏過去之前,又吐了血。

  枕絮呶呶嘴,帶著點解氣的意味:「這是被氣吐血了。」

  她比抱荷守規矩,極少說出這樣出格的言辭,這是早就對陳安之不滿到了極點。

  尤玉璣沒接話。她身邊的人都對陳安之恨得牙根癢癢,偏她心大,完全不在意這個人分毫。以前不曾對他氣惱過傷心過,現在自然也沒有解氣的心態。

  夜裡的風很涼,她偏過頭,忍不住一陣咳嗽。

  枕絮想著夫人還病著,回去應當再煮一份驅寒的薑湯才是。她又不由感慨幸好夫人身體好,若是換了嬌滴滴的閨閣女,明明病著還哪能經得起這樣的折騰。

  回去之後,尤玉璣簡單梳洗過,便在床榻上躺下。被子裡被抱荷提前放過湯婆子,熱乎著。偏她身上寒,仍是覺得冷。

  本來還有很多事情縈在心頭,可她睡前喝了風寒藥,躺下沒多久便沉沉睡著了,什麼都來不及去深想。

  尤玉璣熟睡時,司闕卻悄聲離開了晉南王府,去取他的燈籠。

  方清怡被送回侯府時,已經是下半夜。已經歇下的侯府眾人都被驚動,聽聞方清怡在晉南王府所作所為之後,皆是驚怒。

  老侯爺氣得直接將茶杯扔到她身上,落地的瓷杯碎了,碎片砸在牆上又彈回她的手背,讓她的手上一片鮮血淋漓。

  老夫人更是又氣又急,幾乎昏厥,嚷著要去晉南王府看望被燒傷的女兒。兒媳勸了又勸,實在是太晚了,老人家應該好好休息,王妃這個時候應該也歇下了,這才將老夫人勸下來,待明日再過去看望。

  方清怡看著鬧哄哄的人群,面無表情。母親衝過來,紅著眼睛用力拍打她。

  「你怎麼連你姨母和你表哥都要害!」

  方清怡推開母親的手,轉身回自己以前的閨房。以前覺得自己是歸家女,閨房比不得府裡幾位真正的侯府表姐,現在重新回來這裡,才念起這裡的好。

  如果時間能夠倒流……

  方清怡心裡苦澀,偏偏胎兒在這個時候不安分,讓她一陣乾嘔。她端起桌上涼透的水猛灌了兩口,才覺得好些。

  她重新望著這間舊時閨房,想著未來的路。晉南王府必然再也回不去,就連肚子裡的這個孩子能不能保住也要明天聽長輩的一句話。

  她人生未來的幾十年,是不是就要囚在這間閨房發爛?

  只要想一想就覺得可怕。

  她顫著手推開裡間的門,卻驚愕地看見司闕倚靠在桌旁。

  「等你很久了。」司闕說。

  他的唇角勾出一絲玩味的笑意。

  他可不是什麼好人,在他這裡也沒有不殺女人和孕婦的規矩。

  「你怎麼會在這裡?你想幹什麼?」方清怡轉身就想跑,可是瞬間沒了力氣,無力地躺在地上。

  她睜大了眼睛,眼睜睜看著司闕一步步朝她走過來。她想掙扎,想呼喊求救,可是動彈不得也發不出來任何一個音。

  「做燈籠。」司闕在她面前蹲下來,白色的裙擺一塵不染。

  ‧

  翌日一大清早,老侯爺派人去叫方清怡。出了這樣的事情,他絕對不敢縱容包庇。方清怡肚子裡的這個孩子自然不能留,先灌一碗墮胎藥。老侯爺甚至沒有打算留下方清怡的性命,拒絕了小女兒讓方清怡剃度出家的建議,執意要將人送去官府,按律降罪。

  即使是侯府被連累,也要拿出端正的態度。如論如何,家風不能歪,否則小輩日後的成長堪憂。

  下人去了方清怡的閨房,驚呼聲驚擾了庭院裡枝頭上的麻雀。

  方清怡的閨房有一架坐地燈。燈架還在,上面的燈卻已經被人拿走,取而代之的是倒放的人頭燈籠。

  黑髮凌亂的披散下來,沿著燈架散落著。從脖頸砍開處,向裡鑿空。裡面放著一根蠟燭。蠟燭燃了半夜,已經燒到底部。

  恐怖頃刻間席捲了侯府。

  而此時,司闕正在路邊的一家茶水攤吃早飯。

  ——熱氣騰騰的包子,還有豆漿。

  老舊的木桌上飄了幾滴晨露。

  鄰桌兩個農戶一邊說話一邊將麵條吃得呲溜響。

  司闕喝著豆漿,聽了兩句鄰桌兩個人的交談。他們在說新歲時,陛下應該會大赦天下。

  大赦天下?

  司闕帷帽白紗下的眉宇輕皺。大赦天下可會將他父親和幾個兄弟放出來?

  司闕回晉南王府時,尤玉璣剛起身,她梳洗過後換了衣裳,正坐在窗下鏡前描眉。

  雖然她嗓子還不太舒服,可今天醒來之後明顯比昨天好了不少。她對鏡描眉,仍在想著昨天晚上王妃對她說的話。

  「你不是陳國人,待和離之後,免不得有人落井下石。若你有著我義女的名號,京中會少許多針對。」

  尤玉璣明白王妃的好意,也明白她的話很有道理。不過她昨天晚上並沒有答應下來。與晉南王府和離之後,成為王妃的義女的確有很大的好處,只是她仍有其他顧慮……

  尤玉璣正琢磨著,房門被推開。

  她不用回頭就知道是司闕,只有他不會敲門。

  「姐姐醒得好早。」司闕走過來,帶來從外面染上的寒氣。

  尤玉璣換了另一邊描眉,柔聲詢問:「去哪裡了?」

  「給姐姐買包子。」司闕將紙包放在她的梳妝台上,油漬染透紙袋。

  尤玉璣瞥了一眼,沒說話,仍舊專心地描著眉。她又拿了胭脂,抹在指腹上些微,湊近銅鏡,小心翼翼地抹在嬌嫩的唇上。

  司闕立在一旁,看著她上妝。

  尤玉璣上完妝,對著銅鏡滿意地綻出一個笑來。然後她起身往外走。今天是大年三十,得給院子裡的人發賞錢。

  她並沒有看司闕一眼,就好似他根本不在身邊。

  「尤玉璣。」司闕叫住她。

  尤玉璣已經往前走過幾步,聞言停下腳步,回首望過來:「嗯?怎麼了?」

  她語氣尋常,聽不出什麼不對勁。

  若說有什麼不對勁,只能說太過尋常,尋常得有些冷淡。

  「對了,忘了這個。」尤玉璣笑笑,重新走回來,拿起桌上的玉鐲戴在皓白的腕上,她輕晃了下手腕,滿意地往外走。

  司闕若有所思地望著她婀娜的背影。

  她為什麼會忽然冷淡?明明昨天晚上她不是這個樣子。他不由又想起昨天晚上她那意味深長欲言又止的目光。她究竟想說什麼?

  尤玉璣沒什麼想說的。

  她故意的。

  冷也好熱也好,故弄玄虛也好,不過都是些她故意為之的小把戲,勾著司闕胡思亂想。

  獵物當久了,總要當獵人。

  她要為自己的心動負責,要讓他面對她時恨不得掏心掏肺再無謊話半句,深愛不移情比金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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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吃嗎

  曇香映月當差的人沒想到得了那麼多賞錢,千恩萬謝,樂得合不攏嘴。尤玉璣又吩咐下去,若有家人在,可給五日假,初三晚上回來即可。院子裡一半的人喜滋滋地收拾東西回家去,另外一半的人或沒家人或家人太遠只能留下,不過他們得了這麼多賞錢,也很滿足。

  整個曇香映月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發自內心的笑容,與王府別處的氣氛迥然不同。別處還在議論昨天那場大火,或驚奇或自危。

  「夫人,」景娘子快步穿過游廊,「趙府那邊遞了消息過來,已經將方姨娘加在酒裡的東西查出來了。不過眼下似乎也不重要了。」

  景娘子臉上帶著笑。如今方姨娘被攆走,她品出幾分大快人心,心情很好。

  尤玉璣想了想,因為這事麻煩了江淳,就江淳那個急性子說不定要如何瞎琢磨,免得江淳帶著身子往這邊跑,她打算下午抽空去趙府一趟,將事情與她說清楚。

  今日幾個姨娘過來請安時,春杏沒來,說是染了風寒。

  翠玉心情不錯,嘰嘰喳喳。一會兒拉著紅簪說話,一會兒又讓侍婢瞧她新買的翡翠對鐲。

  紅簪勉強應付,她臉上始終掛著笑,只是笑容怎麼看怎麼僵。

  「呦!」翠玉提高了音量,「我怎麼忘了那位出了事,你現在應該心情不怎麼好吧?」

  紅簪飛快地抬眼望了眼上首座位裡的尤玉璣,急急說:「崔姨娘可別胡說,我、我與那位早沒了干係!」

  說著,她再次抬眼去偷偷打量尤玉璣的臉色。直到現在她還沒想明白昨天尤玉璣為何將她留在花廳獨坐了一日。昨天晚上方清怡出了事,她如今一邊唏噓不已,一邊擔驚受怕自己會被牽連。

  畢竟……她還沒抬成姨娘之前,也知道些方清怡的事情。

  抱荷笑著快步走進來,一邊走一邊嚷嚷:「出了個大事兒!外面的人都議論瘋啦!」

  翠玉笑著接話:「瞧你這表情,必定是好事!」

  抱荷重重點頭,然後把方清怡腦袋被人割下來的事情繪聲繪色地講出來。人言一傳十十傳百,傳得多了,版本多了,與最初的真相往往有了差距。不過有差距的都是前情或後續,對人頭燈籠的形容倒是保留了下來。大概,真實的人頭燈籠已經足夠駭人驚聞,不需要再做任何添油加醋。

  反正在抱荷的訴說下,方清怡昨天晚上被送回侯府後經歷了非人的虐待。聽得花廳裡的眾人後脊生寒。

  尤其是紅簪,臉色煞白毫無血色,捏著茶杯的手不停地抖,茶蓋磕著茶杯發出磕碰的響動來。

  本來翠玉還在笑話紅簪膽子小,可她聽著聽著也有點不自在起來,喝了一大口熱茶暖暖身子。

  司闕從側門走進來,在尤玉璣身邊坐下,一邊剝著糖炒栗子,一邊認真聽著抱荷誇大其詞的描繪。

  「……大致就是這樣!」抱荷把自己聽到的幾個版本講完了。

  翠玉長籲了一聲,感慨:「方姨娘這是得罪了哪路煞鬼,這也太凶殘了!」

  司闕將剝好的栗子放進口中吃,聽著翠玉的話,他讚同地點了點頭。

  尤玉璣側轉過臉,望向他。

  司闕回望,綻出一抹笑來,尋問:「姐姐要吃嗎?」

  說時,他已在剝另外一個糖炒栗子。

  尤玉璣望著司闕的眼睛一會兒,目光下移,拿過他指間剛剝好的糖栗子放進口中。米黃的糖栗子擦著她柔軟的紅唇慢慢沒入。

  司闕在她的唇上多看了一眼。

  「姐姐!」翠玉眼巴巴地望著尤玉璣,「今天能過來蹭吃的嗎?」

  今天可是大年三十,夫人這裡一定有好多好吃的!經過昨天晚上的事情,王妃和世子爺都臥床不起,夫人定然不會去前院吃年夜飯。雖說府裡衣食無憂,可翠玉覺得她那小院裡的伙食肯定不如夫人這裡。

  再說了,她是個耐不住寂寞的人。大年三十讓她一個人過,實在是渾身難受。

  「當然能呀。」尤玉璣溫柔笑著,「剛好嘗嘗用我家鄉的法子烤全羊。」

  翠玉的眼睛更亮了,恨不得現在就能吃到烤全羊!

  枕絮從外面進來說尤家的兩個管事過來稟事,尤玉璣起身離了花廳往書房去。司闕的目光落在尤玉璣曳地的裙擺上。

  她淺紫色的裙擺溫柔劃過地面,他心裡忽然有一點癢。

  尤玉璣走到門口忽然停下腳步,她側過身來,溫柔的目光望向他,含笑說:「少吃些栗子,一會兒還要吃餃子呢。」

  她淺淺一笑,邁步走出去。

  司闕捏著手裡的那顆糖栗子好一會兒,放在一旁空的小白碟上。然後他繼續剝糖栗子,一顆一顆皮肉分離,糯香的栗子肉被他整齊地擺在盤子裡。

  翠玉拉著抱荷,還在打聽方清怡的事情。紅簪聽得胃裡不舒服,尋了個藉口起身匆匆離去。

  司闕將紙袋子裡的糖炒栗子都剝完,指腹撫過一顆顆圓潤的栗子肉,面無表情地將沒有好好排隊的兩顆栗子肉擺正。

  ‧

  陳安之昨天晚上昏過去之後,就一直在斷斷續續地發燒,偶爾說些旁人聽不懂的囈語。宮裡來的太醫一直守在府裡,並不敢輕易離去。

  王妃後背的傷口很疼,折磨著她額角的冷汗一直沒消。起先晉南王灌了她許多止痛的湯藥,後來她搖頭不肯喝。是藥三分毒,她怕止痛藥喝的多了對腹中的胎兒不好。

  晉南王幾乎衣不解帶地守在她身邊陪著她。

  王妃痛得忍不住時,便用力攥著晉南王的手來緩解疼痛。疼痛稍微緩解些,她心裡又生出一浪又一浪的自責。

  她總覺得自己是個失敗的母親,沒有教養好子女,甚至將那樣歹毒心思的外甥女養在身邊,對外甥女的歹毒渾然不知。

  與其責怪別人,她此時此刻更責怪自己的沒用。晉南王瞧出她的心思,少不了多加勸慰。

  陳凌煙醒過來之後大哭了好幾場。她下巴落下了一塊小小的燒傷,別的傷倒是沒有。可是姑娘家的臉那麼重要,她趴在被子上哭得肝腸寸斷。

  下午時,陳安之終於退了燒。

  望山鬆了口氣,一邊拿著濕帕子給陳安之擦額角的冷汗,一邊笑著說:「爺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今兒個還得吃年夜飯呢!」

  陳安之愣愣地望著屋頂,一言不發。在他昏過去的半個夜晚和大半個白日裡,他做了一個綿長的夢。夢裡,好像是把他過去二十載的人生重新走了一遍。

  夢境裡,他像個局外人一樣看著過去的自己。頭一回,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審視自己曾經的所作所為。

  原來,他真的是個蠢貨。

  他在夢境裡痛苦不堪,又不敢從夢境裡出來,他實在不知該如何面對醒來後的現實。

  原來,那個令他痛苦的噩夢才是真實。這二十載養尊處優的世子生涯才是真的大夢一場。

  「世子爺,您、您怎麼哭了啊!」望山慌了,「是不是身上的傷又疼了?小的去給您拿止痛藥?」

  陳安之仍舊愣愣望著屋頂,根本沒有聽見望山的話。

  望山趕忙轉身去倒水,水柱落進瓷杯的聲響掩蓋了陳安之虛弱的話。

  他說:「還好。」

  還好他沒有一夢不醒渾渾噩噩至死,還好沒有因為他的愚蠢害死母親。

  他搭在身側的手慢慢攥緊身下的床褥,血肉模糊的手將床褥染得污漬斑斑。手上傳來的疼痛在這一刻也被他的決心所抵退。

  ‧

  尤玉璣離開花廳時對司闕說中午有餃子吃。司闕以為她會和他一起吃。可他沒有想到廚房的確送來了精致的十二餃。十二個餃子,每一個都是不同餡兒。

  但是尤玉璣並沒有和他一起吃,甚至沒有叫他過去。

  司闕坐在窗下,手中捏著一枚銅板,修長的指慢悠悠地翻著銅板。

  就在他思量要不要主動去尤玉璣房中和她一起吃時,從開著的窗戶看見尤玉璣的房門被侍女推開。尤玉璣從裡面邁出來,她淺紫色的裙裳外裹著毛茸茸的白狐裘,絨毛迎風輕拂,擦過她凝脂玉頸。

  景娘子也穿得正式。甚至卓文也在院中等候。

  她這是要出門?

  司闕慢悠悠翻轉銅板的動作停頓下來,目送尤玉璣走出曇香映月,直到身影再也瞧不見。

  大過年的,去哪兒啊。

  許久後,司闕放下指間的銅板,在琴台後坐下,彈琴打發時間。

  一下午,轉眼即逝。

  司闕不過是打發時間,可整個曇香映月的下人們個個豎起耳朵,如聽弦月如醉如痴。

  有雙倍的賞錢,還有天下第一琴可以聽。

  這個年過得真開心!

  可在司闕身邊做事的流風卻隱隱覺得不對勁,跑去找停雲請教。停雲終於將她想要的眠藥煉了出來,昨天睡得很香,今天一整天臉色都不錯。

  停雲聽了聽隔壁傳來的琴聲,說:「大人的事,小孩子別管。」

  流風眨眨眼,心裡不服氣——她怎麼就是小孩子了?

  停雲沒解釋,端起爐上剛燒好的熱水澆了茶,笑著端著茶水往隔壁去給司闕送去。

  流風跟過去。

  天色逐漸暗下去,坐在枝頭的兩隻麻雀也相繼撲騰著翅膀飛走了。

  當尤玉璣出現在司闕的視線裡時,司闕撫琴的長指瞬間停下。手指壓下去,將這半支曲子用嗡鳴聲打斷。

  尤玉璣臉上帶著笑,一邊往前走,一邊與身邊的景娘子說話。她踏過甬道,徑直回了屋,似乎並沒有發現司闕縮在的東廂房窗戶開著,也沒有看見司闕正望著她。

  停雲輕叩了下房門,進來送茶。

  司闕將壓在琴弦上的手收回來,望著尤玉璣房間的燈亮起。他問:「夫人今天去哪裡了?」

  流風剛要說話,停雲搶先回答:「許是和趙夫人去梨園聽戲了吧。」

  流風疑惑地看向停雲——夫人不是去趙府做客嗎?怎麼又去聽戲了?而且停雲怎麼知道?

  停雲神色不變,畢恭畢敬地將熱茶放在司闕的手邊。

  她悄悄打量司闕的臉色,果然見他的臉色在一瞬間陰沉下來。

  尤玉璣回了屋,先將白狐裘解下來,立刻去了裡間換衣。她剛將帶著從外面染上寒氣的外衣脫下來,去拿居家常服,小間的房門被人推開。

  尤玉璣嚇了一跳,可想到不敲門就進來的人除了司闕不會有旁人,她所以連回頭也沒有,繼續穿衣。

  司闕走到尤玉璣身後,忽然抱住她。他擁著她的手臂逐漸收緊,有些勒。

  「阿闕?」尤玉璣疑惑地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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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圈圈

  司闕低下頭,湊到尤玉璣的頸側,用力嗅了嗅。

  好像,沒有野男人的味道。

  司闕逐漸鬆開禁錮著尤玉璣的手臂,然後握住她握衣的手腕,將她的手攏在掌中。他說:「胃難受。」

  「是中午的餃子吃了後胃口不舒服嗎?」尤玉璣輕輕推開司闕的手,繼續穿衣。

  司闕冷眼瞥著她。

  這隻狐狸精還好意思提餃子。他連搭餃子的香栗子都剝好了,她竟不和他一起吃。

  尤玉璣將衣服穿上,垂眸繫上腰側的衣帶,然後拉著司闕的手往外走。司闕倒是沒拒絕,任由她拉他出去。

  他的目光落在兩個人相握的手上多停留了一會兒。

  她的手生得那樣好看,他好生喜歡,絕不允許別人碰觸。

  到了外間尤玉璣鬆開了司闕,親自去倒了一杯熱水遞給他,微笑著說:「喏,喝一些暖一暖胃。」

  「熱水暖不了。」

  尤玉璣微微偏著頭,一邊去解雲鬢間的步搖,一邊疑惑地望著他。

  尤玉璣剛將插在雲鬢間的步搖取出來,人就被司闕扛了起來。尤玉璣手中剛取下的步搖不由落了地。她伏在司闕的肩上,驚訝地拍了拍他的後背,急說:「快放我下來,枕絮與抱荷一會兒要進來的!」

  「好。」他聽話地應著,順便拍了拍她的屁股,然後不緊不慢地往裡走。

  尤玉璣無聲輕嘆,望著落地的那支玉柄的步搖。可惜了她剛買的步搖,就這麼摔斷了。

  司闕聽話地將尤玉璣放下,不過是放在床上。

  今天是大年三十,說不準下人們什麼時候會進來稟事。尤玉璣剛被司闕放到床榻上,便坐起身來,想要下床。

  「姐姐。」司闕手臂攔在她的前腰,微微用力,將人帶著一起躺在床榻上。

  他望著尤玉璣的眼睛,去拉她的手放在他的胃部。

  「姐姐真的不給我暖一暖揉一揉嗎?」他問。

  尤玉璣隱約能聽見侍女在外面的腳步聲,她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把床幔放下。」

  司闕笑了。他坐起身,依言將厚重的床幔放下,攔截了從窗戶照進來的落日晚霞。床幔內的光線立刻暗下去。因是新年,床上的一干用具都是新換的,換上了喜慶的紅色幔帳。一時間,攏合的床幔內的昏暗也鍍上了一層紅暈的色調。

  尤玉璣側轉過身,一手托腮支著上半身,一手覆在司闕的肚子上摸了摸,尋到胃的位置,動作輕柔地為他揉撫著。

  不多時,尤玉璣輕揉的動作慢下來,她用指腹在司闕的前腹慢悠悠地畫著圈圈。

  一圈又一圈,又一圈圈。

  她含笑望著司闕,柔聲問:「好些了嗎?」

  司闕凝望著尤玉璣好似蘊了一汪春水的脈脈眼波,徐徐道:「沒有。可能位置不太對。」

  他聽見尤玉璣輕笑了一聲。

  他看見尤玉璣輕挑的眼尾勾著一抹明晃晃的勾引。

  司闕從上到下打量著面前這個女人,覺得她搭在肩頭的一縷髮都有著勾人的味道。甚至是她手肘撐在床榻上將柔軟的床褥壓出的一個小坑也圓潤可愛。

  「位置不對?那看來不是胃痛。」尤玉璣在司闕前腹畫圈圈的手緩緩向一側挪去,從他腰側的衣衫間滑進去。再無衣料阻隔,她酥若無骨的手在他前腹換著地方摸尋著。

  「這裡疼?還是這裡疼?或是這裡?」尤玉璣溫柔的聲音裡始終噙著淺淺的笑。讓她本來就有的溫柔,又多了幾分和煦的暖意。

  司闕剛要開口,聽見侍女的腳步聲。

  小丫鬟站在門外,先輕輕叩了兩下房門,再開口:「夫人,枕絮姐姐讓我過來問一問今晚的烤全羊是哪一種醬料?」

  「讓枕絮自己拿主意就行。」

  「是。」小丫鬟小跑著去回話,腳步聲逐漸遠去。

  小丫鬟的腳步聲聽不見了,尤玉璣俯身湊到司闕耳邊,低聲問:「阿闕,到底哪裡不舒服呀?」

  說著,她在司闕前腹上畫圈圈的動作一頓,手指頭在他堅硬的前腹略用力點了點。

  「可能還要再往下一些。」司闕說。

  尤玉璣的手指頭再往下挪了挪,帶笑的聲音柔柔問:「這裡?」

  司闕深吸了一口氣,握住尤玉璣作亂的手。然後他翻過身來,將尤玉璣壓在臂下。另一隻手去解她腰間的衣帶。

  「咚咚咚。」叩門聲又響了起來。

  「夫人,今晚用哪種花呀?」

  司闕去解尤玉璣腰帶的動作停頓了,仍舊執意去解。一片紅暈的昏暗中,尤玉璣望著司闕近在咫尺的漆眸。她略略抬起頭,在司闕的下巴上落下淺淺的一個吻,然後溫聲回答外面小丫鬟的話。

  她語調不急不緩,十分有耐心地回答了幾種花,甚至連哪種花撘在哪個瓷瓶裡都一一說出來。

  司闕盯著她這般不緊不慢的模樣,心口窒悶——這隻狐狸精就是故意的!

  「是,奴婢都記下了,這就去!」小丫鬟轉身跑開。

  攏落的床幔內,尤玉璣的上衣已凌亂不可遮。尤玉璣勾著司闕的脖子,湊過去親親他的唇角,柔聲說:「再等一等?」

  司闕冷臉看著她,顯然不願意等。

  幾乎沒有給司闕拒絕的機會,抱荷又來了。她站在門外笑嘻嘻地稟話:「夫人,崔姨娘和紅簪姨娘過來啦!」

  「好,將人請去花廳。我一會兒就過去。」尤玉璣與門外的抱荷說話時,含笑的眸子仍舊望著司闕。

  她沒等抱荷走遠,纖細的指攥著司闕的衣襟,湊到他面前,將旖唇貼在他唇角,低聲問:「真的不等一等嗎?」

  隨著她說話,旖唇開開合合輕磨著司闕的唇角。

  司闕不由鬆開了握在尤玉璣腰側的手。

  ——這下人一趟又一趟地過來,實在是受不了。

  尤玉璣手肘撐在床榻上,在司闕身下往後挪了挪半撐起身。隨著她向後挪動的動作,柔軟的雪巒擦過司闕的鼻尖。

  司闕壓在床榻上的長指微微蜷起。

  尤玉璣離開司闕臂彎的禁錮,沒急著穿衣裳,而是側身而坐,先抬手攏著雲鬢。凌亂的層疊上衣半掛在身上。她一邊攏著雲鬢一邊回眸望向司闕,道:「幫我穿好。」

  你把我衣裳弄得亂成這樣,理應由你來整理好。

  「呵。」司闕低笑了一聲。

  尤玉璣輕輕挑眉,眸中染著疑惑地望向他——怎麼,不願意嗎?

  司闕握住尤玉璣的皓腕,將人拉進懷裡,冷著臉給她穿衣。最後將她腰側的衣帶仔細繫好完美的蝴蝶結,他俯下身來湊到尤玉璣耳畔咬住她的耳朵尖,牙齒輕輕地磨咬了一會兒。

  「狐狸精。」三個字從他牙縫裡擠出來,擦過她微熱的耳朵尖。

  尤玉璣那句「那你喜不喜歡」幾乎快要脫口而出,可是她抿了抿唇,沒有問出來。這種問題,放在心裡問一問自己就夠了。哪能真的問他?

  她指背輕撫過司闕的下巴,從他懷裡出來,掀開床幔,一時間外面白日的光明照進來。尤玉璣款款走出去,留給司闕一個婀娜卻不回眸的背影。

  她才不會在這個時候問他這個問題。她要等著他主動地意亂情迷一遍又一遍念著她的名字訴著情腸。

  尤玉璣趕到花廳時,翠玉正和紅簪有說有笑。因是大年三十,兩個人都換上了喜慶的華服。紅簪穿了一身紅裙,翠玉也難得地穿了一條石榴紅的鮮豔裙子。

  「姐姐,烤全羊呢!」翠玉見尤玉璣進來,立馬笑著詢問。

  尤玉璣在翠玉臉上的笑容多看了一眼,她溫聲道:「怎那麼貪嘴,還沒到時候呢。」

  侍女端上來五花八門的精致點心。幾個人一邊吃著點心,一邊閒聊。

  過了一會兒,翠玉忽然說:「姐姐,我又想玩樗蒲了。」

  尤玉璣忽然想起了那次帶著幾個小妾去漣水泛舟時,幾個人一起玩樗蒲。只是今非昔比,林瑩瑩已不在府中,春杏也病了。倒是多了個紅簪。

  「紅簪,你會不會玩?」翠玉問。

  紅簪點頭,謙虛地說:「我只會一點點。」

  加上紅簪,這也才三個人。

  尤玉璣悵然:「可惜春杏病了,瑩瑩又……」

  尤玉璣提到林瑩瑩,翠玉目光不由躲閃了一會兒。她心虛地低下頭不敢去看尤玉璣的眼睛,又趕忙去問枕絮和抱荷會不會。

  可惜枕絮與抱荷都不會,何況今天有很多事情要忙。

  「我會。」司闕從外面走進來。

  翠玉用一種見了鬼一樣的表情看向邁進門檻的司闕。在她眼前這位闕公主不僅性情古怪還頗有幾分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她居然會玩樗蒲這種東西?

  她盯著司闕看了一會兒,直到司闕走到她身邊。司闕垂下眼睛瞥向她,慢悠悠地問:「怎麼,不帶我玩?正面小人。」

  什麼正面小人?

  翠玉擰了眉。她趕忙「嘖」了一聲,道:「我哪敢不帶您玩啊。」

  她真想翻個白眼,可惜她不敢。

  尤玉璣手中握著個取暖的精致袖爐,含笑望向司闕,目光從上往下打量過他,發現他換了身衣裳。

  隨著司闕逐漸走近,兩個人四目相對,尤玉璣意味深長地望他一眼,移開目光吩咐下人準備樗蒲。

  玩樗蒲,尤玉璣加大了輸贏,是以前的三倍。因為是過年,她也想幾個小妾開心些,故意輸了幾把,想多輸些銀子給翠玉。

  可惜,她雖然把把放水,翠玉把把差一點贏了錢,都被司闕搶先一步。

  司闕瞥著桌上贏的票子,側首望向尤玉璣,道:「沒想到打牌這麼賺錢。」

  翠玉卻苦著臉,硬撐了兩把聽見外面的煙花聲,趕忙說:「不打了,不打了!去看煙花去!」

  不用玩了,紅簪悄悄鬆了口氣。她在尤玉璣身邊時,並做不到如翠玉那般隨意。她以前在方清怡身邊做事,如今方清怡沒了,她日夜膽戰心驚生怕惹惱了尤玉璣。直到現在,她都沒弄懂尤玉璣昨天讓她乾坐一日是為什麼……

  尤玉璣看出了紅簪的心思。她與司闕往外走時,將手裡的袖爐遞給她,溫聲道:「瞧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冷?拿這個暖暖。」

  紅簪還來不及道謝,尤玉璣已和司闕往外去了。

  天公作美,一連幾日的壞天氣後,在這個除夕夜萬里無雲,星月璀燃,連夜風也比前幾日溫柔。

  院子裡已經架好了烤全羊。

  幾人入了座,抱荷帶著侍女送酒:「撘著我們故鄉的酒,烤全羊才更好吃!」

  酒饟遞到司闕手邊,他瞥了一眼卻沒接。

  尤玉璣望過來。

  他回望:「有人讓我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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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回家

  尤玉璣唇角微彎。她欠身,端起桌上的茶壺,親自倒了一盞熱茶,含笑遞給司闕。

  「喏,喝這個。」

  司闕接過來,長指捏著茶盞輕輕轉動了兩下,才喝。是他平日裡日日飲的茶,倒也說不上好喝還是不好喝。

  「哇,這才是我頭一回吃烤全羊。以前吃的烤羊肉都是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翠玉眼巴巴瞅著架子上的烤全羊好一會兒,又扭頭問尤玉璣:「姐姐,什麼時候才能吃啊?」

  尤玉璣溫聲解釋:「這烤全羊需要烤上近兩個時辰味道才剛好。下午時在後院一直烤著。瞧著羊皮黃紅酥脆油量,應當是差不多了。」

  枕絮拿著小刀和小白碟走過去,切下來一點嘗過,點頭道:「口感嫩熟,可以動了!」

  枕絮立刻招呼幾個侍女,將火上的烤全羊拿下來,放在碩大的木盤之上。然後她又從抱荷手中接了亮麗的紅綢,繫在羊角上。

  翠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十個侍女將木盤上的烤全羊端過來,放在膳桌上。枕絮握著一把刀,動作乾淨俐落地將酥嫩的羊皮剝下來,唰唰唰幾下將冒著亮油的羊皮切成整齊的厚片。再然後是羊肉、羊骨。

  侍女們將一疊疊切好的烤羊肉依次端到幾個主子面前。

  翠玉低下頭使勁兒聞了聞噴香冒油的烤羊肉。她聽著枕絮俐落地剁羊骨聲,笑著誇讚:「呦呵,沒看出來你這刀工還挺像回事的!」

  性格使然,縱使是誇讚,從她嘴裡說出來,那語氣聽上去總有兩分陰陽怪氣的成分。

  枕絮靦腆地笑了笑,說:「崔姨娘過讚了,我們家鄉的人都會這些。就像煮飯一樣簡單。」

  煮飯也不容易啊。翠玉想說她連煮飯都不會。不過她來不及廢話,迫不及待地往嘴裡塞了好大一口烤羊肉,差點被酥香的味道迷昏過去。

  「好香!」

  紅簪看著她完全不顧慮身份的自在模樣,心裡有幾分羨慕。不管是以前在方清怡身邊當丫鬟,還是如今成了半個主子,她時時刻刻繃著精神,生怕一不小心惹了哪位貴人發落。

  瞧著翠玉吃得那麼香,她還是不敢開吃,直到看見尤玉璣拿了一塊荷花餅吃,她才低著頭開始吃烤羊肉。

  嗯,是好吃!

  尤玉璣吩咐:「今晚不用都守著伺候,各去吃吧。」

  尤玉璣提前吩咐烤了兩隻羊,另外一隻分給院子裡沒能回家守歲的下人。聽了她的話,下人們開心地跑到院子另一側,圍在一起吃飯。

  不僅是烤全羊,今晚的其他菜,尤玉璣都吩咐了兩份,下人們那邊桌上吃的和她這邊桌上的一般無二。

  尤玉璣只吃了兩口,便不再吃。原先在故土這東西常吃,並不覺得怎麼稀罕。她轉而握了銀箸,去吃其他的菜。

  司闕也不太喜歡吃油膩的烤全羊,尤其還沒有酒相伴,更嫌膩。

  翠玉吃到身子坐不直,栽栽歪歪地向後仰著,甚至沒什麼儀態地打了個飽隔。紅簪驚訝地望過來,翠玉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可她面上不露怯,理直氣壯地回望紅簪。

  紅簪訕訕收回目光。

  「姐姐,我去放煙花!」翠玉站起來。她的確吃的太多了,得走一走好好消化一陣。

  「去吧。」尤玉璣微笑著點頭。

  紅簪坐在這裡有些別扭,也追著翠玉去了。翠玉招呼了幾個侍女和她一起燃放煙花。

  煙花刺啦聲和姑娘們的歡笑聲縈繞在整個曇香映月。

  尤玉璣聽著耳畔的歡笑聲,微微仰著頭望著夜幕中綻放的煙火。

  煙花很美,可是一抹淒清的哀寂悄悄爬上她的眼尾。煙火的流光映照在她凝脂雪容上,映出她飄得很遠的眸光。

  司闕望著她的側臉許久,才開口:「你好像不太開心。」

  尤玉璣望著綻於天幕的煙花,拿起酒饟飲了一大口酒,才說:「這還是我長這麼大,頭一回守歲沒和家人在一起。」

  「呵,胡說。」

  尤玉璣聽見司闕嗤笑了一聲。

  「不是坐在你左邊嗎?」

  尤玉璣眸色微凝,訝然地轉眸望向他。

  他的臉隱在夜色裡。她適應了漫天豔麗煙火的眼睛還不太適應他身處的昏暗。他涼白的臉龐看不真切,眼眸中的亮色卻比綻開的煙火還要奪目。

  司闕卻以煙火為燈,照亮尤玉璣的面,看清她眸中的細微神色。他視線下移,落在尤玉璣的紅唇上,她的唇上沾了些酒的潤澤,越發嬌豔如火。

  司闕凝著尤玉璣微濕的唇,詢問:「酒好喝嗎?」

  尤玉璣還在想著他剛剛說的話。她回過神來,將書中的酒饟遞給他,說:「被我喝了好多,只剩一點點。今天過年,少喝兩口也無妨的。」

  司闕握住了尤玉璣遞酒的手腕,卻並沒有接她遞過來的酒饟。他握著尤玉璣的手,將酒饟放在桌上,然後另一隻壓在尤玉璣的後頸,將人往身前帶。他亦往前湊去。

  「我嘗嘗。」

  他在尤玉璣驚愕的目光中,將唇貼在她的沾了酒的紅唇上,輾轉輕磨。讓染著她的溫柔的酒香蹭在他微涼的唇上。

  「姐姐,你看這個好不好……」翠玉雙手舉著兩個煙火棒,笑著轉身,卻瞬間睜大了眼睛,眼珠子恨不得從眼眶裡蹦出去。她手中握著的那兩個滋滋燃著的煙火棒也跌落在腳邊。

  尤玉璣聽見了翠玉的聲音,甚至也猜到院子裡還有旁人也會看見這一幕。她抬手,用力握住司闕的手腕。

  司闕感受著腕上尤玉璣的力道,可他並沒有退開,仍舊慢條斯理地蹭吻,等著被她推開。

  可終究,尤玉璣沒有將司闕推開。

  尤玉璣望著司闕近在咫尺的眼眸,在燃著煙火氣息的夜風裡,感受著唇上的斯磨,她聽見胸腔裡那顆跳動的心,怦怦怦怦,逐漸蓋過了熱鬧的爆竹聲。

  整個京城家家戶戶開始陸續燃放煙花爆竹,一時間夜幕中的煙花此起彼伏,爭奇鬥豔般比著美。又有鞭炮聲噼裡啪啦,遠遠近近。再過不多時,宮中盛大的煙火宴開始,將東邊天幕徹底燃燒,天地成為白晝與暗夜外的第三種絢麗色彩。

  一年中有許多節日,除夕當然是最重要的那一個,本該是闔家歡樂的日子,卻有很多人樂不出來。

  王妃忍受著後背的燒傷,幸好晉南王陪在她身邊。

  陳凌煙對著鏡子哭哭啼啼,她好怕自己這張臉毀了,崔家那個小郎君會不會退婚?分明先前還看不上人家,如今又開始擔心對方悔婚不要她。

  陳安之傷得最重,今天一整天醒過來幾次,大多數時候都陷在昏迷中。夜晚熱鬧的炮竹聲,將他從昏迷的狀態中拉出來。

  「水、水……」他口渴喚人,可是外面的炮竹聲遮住了他虛弱的聲音。望山也跑到了院子裡看煙花,不在屋裡。

  因為變故不能歡喜過年的可不止晉南王府,王妃娘家因為方清怡犯的事兒以及她邪門的死法,整個侯府都不能安心過年。

  平淮王府亦是沒有半分往昔過年時的喜慶。陳琪當日受到的箭傷雖然都不在要害,可因為箭上有毒,如今臥床不能起身,需要相當長一段時日的修養。平淮王妃望著兒子蒼白的臉色以淚洗面,指著平淮王痛訴:「一定是老四干的!這個冬天陛下時常將幾位世子叫進宮中,就屬誇咱們家琪兒最多。一定是心狠手辣的老四干的!」

  平淮王嘆息,沒有接話。

  陳琪聽著外面熱鬧的煙火聲,擰著眉。他知道表面的平和之下,都在暗暗較勁覬覦著上面那個位置。可是四叔當真會這般狠心想要殺了他?宜年知不知曉?

  陳琪想起那天遇刺的場景,便忍不住又想起了尤玉璣。她回去之後可有受到四弟懷疑?安之一向多疑。莫要連累她才是……

  朝中都傳太子之位於年後將有變動。

  太子府和盛湘王府這個年過得也不安生。

  ‧

  尤玉璣握緊手中的酒饟,臉色尋常地喝了一口辛辣的酒,掩藏心裡的慌張。

  也……不知道剛剛有多少人看見了。

  即使只有一兩個人看見,應當也會很快傳開。流言這種東西,總是傳得很快。一想到明兒個醒來,所有人都會交頭接耳言辭鑿鑿地說她與司闕有著磨鏡之好,尤玉璣不由彎了彎唇角。

  倒也,不討厭。

  甚至有幾分趣味。

  司闕握住尤玉璣的手腕站起身,牽著她往屋裡去。

  本來院子裡熱熱鬧鬧吃東西、放煙花、玩猜謎、閒聊的人群頃刻間安靜下來,不約而同全部轉過頭,望向往屋裡去的兩個人相攜的手,相偎的身影。

  枕絮憂心忡忡,正思考著是不是要說些什麼堵嘴時,景娘子板著臉重重咳嗽了一聲。所有人立刻望向景娘子。

  量娘子冷臉掃過院子裡的人,開口:「都愣著幹什麼?該幹嘛幹嘛去!」

  很快,院子裡的人又開始繼續吃東西、放煙花、玩猜謎、閒聊……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景娘子轉過身,望著關上的房門,把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

  好半天,她悶聲自語一句:「胡鬧!」

  尤玉璣與司闕進了房中,司闕便鬆開了尤玉璣的手,繼續往裡走,去了小間。他很快又出來,臂彎裡掛著尤玉璣的斗篷。

  「去哪裡?」尤玉璣驚訝地問。

  「回家。」司闕將斗篷給尤玉璣穿上,牽著她走出去。他們沒從晉南王府正門離去,而是去了側門。走出晉南王府側門不多時,一匹通體雪白的馬從遠處竄過來。

  瞧了這馬,尤玉璣眼中浮現一抹驚豔。她快步走過去,拍了拍它的脖子,笑著說:「好漂亮,可以給玄影當媳婦。」

  「它主人不同意。」司闕緩步走過來。

  尤玉璣向後望去,並沒有見到人影,不由問:「它主人在哪?也沒見到。」

  司闕已經走到了尤玉璣身側,他抬手拍了下尤玉璣的屁股,說:「上去。」

  尤玉璣恍然。

  ——這是司闕的馬。

  她踩著馬鐙坐在馬背上,這匹白馬性情極其溫順,沒有半分拒絕的意思。司闕也上了馬,坐在尤玉璣身後。他抬手,手臂繞過尤玉璣的腰側,摸到馬韁,將馬韁塞進尤玉璣的手裡。

  然後他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氣,抱住尤玉璣的腰,將臉貼在她的後頸,甚至連眼睛都閉上了。

  尤玉璣偏過臉,聲音裡帶著笑的去問他:「為什麼不同意將這馬給玄影當媳婦?怕我給不起聘禮嗎?」

  「因為,都是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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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親上

  司菡沒什麼精神地躺在床上。外面的歡笑聲從窗戶飄進她耳中,只讓她覺得心煩。又是一陣噼啪亂響的鞭炮聲,讓她心裡的煩躁升到了極點。她煩躁地翻了個身,捂住自己的耳朵。

  雜亂的鞭炮聲隔著她的手,仍能落在耳中一點,彷彿懵了一層霧氣,多了些遙遠之感。

  不由地,司菡想起了過往在司國時每年的守歲。彼時她是金枝玉葉的公主,到了過年時,歡喜地在宮宴間追逐,手裡拿著閃燃的煙火棒。

  今昔對比,眼淚打濕了她的枕頭。

  司菡嗚咽地哭了一會兒。

  再也不是輕輕蹙眉,一大群宮女圍過來哄她的以前。她知道再也沒有人會哄著她,吸了吸鼻子,慢慢自己止了淚。

  她被禁足在這裡,身邊只兩個不怎麼聽話的笨丫鬟。不過即使沒有被禁足,她大概也沒有心情走出去看熱鬧。

  她拉過被子,將自己的頭徹底埋起來,又用手去捂耳朵,盡力去趕外面的歡笑聲。她忍不住去想過年這樣的日子,陳帝會不會大赦天下?如果大赦天下父皇和皇兄們會不會從天牢裡放出去?那他們會不會來救她?

  還有太子哥哥也不知道去了哪裡,手下的勢力如何了。

  「太子哥哥,你什麼時候來救我……」司菡吸了吸鼻子,又忍不住掉了兩滴眼淚。

  她開始猜著太子哥哥現在在哪裡,何時會來救她,開始想著等她被救走之後的日子……

  被子裡悶熱,司菡病病歪歪地蜷縮起來,懷著滿腔對未來的美好憧憬,迷迷糊糊地幾乎快要睡著時,又被推門聲吵醒。

  秀靈和秀芳兩個丫鬟一邊笑著說話,一邊在外間的桌旁坐下倒水喝。

  司菡自來了晉南王府,身邊的丫鬟換過幾次,如今是秀靈和秀芳兩個。兩個丫鬟年紀都不大,也不夠機靈,甚至因為司菡如今的處境,也不太把她當回事。

  因暢想的美夢被驚擾,睜開眼睛還在這一方暗無天地的東西,司菡不高興地擰了眉。她握著拳,出氣般憤憤砸了砸枕頭。

  外間的兩個小丫鬟明顯在外面玩得很開心,說話的聲音裡都帶著笑。

  她們先說今天晚上的東西很好吃,然後又說剛剛看的煙花正好看。一個可惜今年府上出了事兒,沒能如去年那樣熱鬧。一個感慨府外的煙花倒是比往年好看。

  不多時,她們又談到了曇香映月。

  秀靈低聲說:「聽說曇香映月那兩位主子偷摸親上了,也不知道真假!」

  秀芳猶豫了一會兒,才開口:「應該是真的。好些人都看見了。不過我覺得可能只是碰巧碰上了?或者是喝醉了。嗯,聽說那邊今天熱熱鬧鬧的主子奴僕一起吃肉喝酒,興許是喝多了吧!嗯,一定是這樣的。」

  秀靈又低聲說了句什麼,司菡卻沒有聽清了。司菡掀開被子坐起身,目光隨意落在一處,失神。

  曇香映月的那兩位親上了?

  尤玉璣和司闕?

  府裡別人不知道,可是她很清楚這位皇姐其實是皇兄!

  這是司國皇室的秘密。小時候,父皇冷臉警告所有人都要保守秘密,否則關係到國之氣運,若洩露天機,剝去皇籍,攆出宮去。

  如今想來當初父皇所言興許有幾分嚇唬,可兄弟姐妹幾個自小就鄭重保守這個秘密,甚至幫忙遮掩。

  她虛置的目光忽地抬起,眸中聚出一叢濃烈的光。她抬手,抹上自己的臉頰。這麼久了,那一日被掌嘴的痛卻永遠忘不了。

  司菡的眼中露出笑意。不多時,她眸中的笑意又慢慢變成一種茫然。

  是將這對狗男女的姦情爆出來,讓他們下場淒慘好?

  還是用這個秘密要挾司闕,讓他救她離開?

  她知道司闕能救她走,他有這個本事。她一直都知道司闕就是個怪物,一個有能力的怪物。

  這是報復與自救之間的猶豫。

  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秀靈站在門口,望向司菡躺著弄亂的頭髮,笑著說:「今天晚上的煙花好好看,姨娘不出去看看嗎?」

  坐在外間的秀芳撇撇嘴,怪秀靈多管閒事。這位姨娘還端著往日公主的身份,不知好歹得很,何必跑到眼前惹麻煩,得不了好不說,還容易被罵。

  出乎秀芳的意料,司菡語氣正常地開口:「幫我梳頭。」

  司菡一掃先前的煩躁,心情大好地走出屋,站在庭院裡,欣賞著夜幕中綻開的煙花。

  她抬頭望向對面春杏的屋子,有些奇怪春杏的屋子裡居然沒掌燈。這麼早就歇下了?外面這樣吵,春杏也睡得著?

  司菡住在春杏的院子裡,可是因為她被禁足,平日裡也幾乎不出屋,春杏又是那樣的性子,兩個人幾乎沒有什麼接觸。

  司菡站在簷下吹了一會冷風覺得沒意思,剛要轉身,看見對面春杏的房門被推開,春杏快步從屋裡出來,連個丫鬟也沒帶,腳步匆匆地往外走,不大一會兒就消失在視線裡。

  司菡覺得奇怪,也懶得多管閒事。轉身回屋去睡覺。

  春杏也不知道自己想去,能去哪。

  漫天的煙火照得視線無阻,她漫無目地在府裡亂走。

  她走上後山,去兩個人曾經時常一起去看星星的地方,許多個除夕夜,他們兩個都在這裡度過。他們許下未來時,亦是在以星河為襯的山上。

  她又去了梅林。幾年前她犯了錯被主子罰過來掃枯葉,天色黑下去,他下了值過來幫她掃葉子。一眼看不到盡頭的梅林,兩個人握著長長的掃把,從兩端開始掃。他們望著對方,逐漸走近,相視一笑,交錯之後繼續往前去掃落葉,直到走到盡頭,回身掃另一趟時,立刻遙遙回望捕捉對方的身影。雖然隔著遠,總能越走越近。

  沒有,山上涼風拂面,沒有他披衣的手。梅林呼嘯嗚咽,沒有他始終在視線裡的身影。

  春杏又跑去萬鯉池。

  前年除夕夜,她已經成了世子爺的人,坐在這邊躲清淨。他還是想法子尋了個借口,偷偷跑過來。她讓他快走,他說好,他說在這團圓的守歲夜不看她一眼,心裡不踏實。

  本不該過來的陳安之不知怎麼正朝這邊走來。後路被堵死,他跳進冬日裡冰寒的萬鯉池中躲避。醉酒的陳安之拉著春杏說話,春杏抖著手將人勸走,他才從湖中出來。冬日的湖水那樣寒,他生了一場大病,病了兩個月才好。

  他說,他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與她之間的事情。

  春杏坐在萬鯉池,泣不成聲。

  以後歲歲年年的除夕夜,再也不會有人想方設法地赴她而來,哪怕只是看她一眼。

  那句沒有問出口的話,再也沒有機會問。

  很多事情,在她被母親賣掉的那一日起就成了定局。生而為奴,再也不是人。

  情難自禁,那些拼命克制的相視而望,終究讓方清怡看出端倪。更何況,在她還不是陳安之的通房之前,方清怡也曾笑著打趣過他們兩個「也算青梅竹馬」。

  「你是被要挾了嗎?」春杏喃喃自語。她望著映在萬鯉池上的煙火絢麗影子,眼淚一顆一顆掉下來。

  她與望江,縱使清白之身,存著的私情就是一團烈火,不會被寬宥,隨時能讓她萬劫不復。

  眼淚一顆一顆掉進萬鯉池,蕩起一層層漣漪,將映在水面的絢燦煙火攪亂。

  「也不知道漣水冷不冷……」春杏緩緩閉上眼睛。到了這一刻,她才明白,她殘喘活著,所謂也不過是能看他一眼。

  「砰」的一聲巨響,濺起巨大的水花。

  不多時,遠處的侍女們驚呼:「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快來人,救人啊!」

  ‧

  尤玉璣與司闕兩人一馬,踩著煙花的影子,回到尤家。

  尤玉璣望著面前的家門,有些恍然。她本沒有想到自己可以在今晚趕回來。她如今在家門前,心裡又生出了怯意。

  難道是因為飲了酒,才讓她今晚行事少了許多顧慮,多了幾分肆意?

  她深夜趕回來,也不知道旁人會怎麼想怎麼傳。就算她不在意旁人的看法,這麼晚回來,家裡人會不會多想?

  母親臥病在床,許是連她深夜回來也不知曉,若是一旦知曉,說不定要怎樣擔憂她。母親這病,心結更重,哪敢再讓她多思。嘉木這孩子日漸心思多了起來,說不定也要……

  「怎麼,不想回家了?」

  司闕翻身下馬,立在馬下望著她。

  雪白的馬前蹄優雅地踩了踩地面,發出的聲響驚動了家僕。

  「外面是有人嗎?」家僕將院門推開一條縫,看見門外坐在馬背上的尤玉璣,不由一怔。他臉上很快換上笑容,將院門徹底推開,快步迎上來。

  「您怎麼回來了!」

  尤玉璣的目光越過家僕,向裡望了一眼,看見了隨風輕晃的紅燈籠。她笑著說:「回來看看。」

  她從馬背上下來,將馬韁遞給家僕。

  家僕接過馬韁,笑著說:「回來的正是時候,幾位爺還在喝酒,還沒歇呢!」

  尤玉璣眉眼含笑,並不意外。她一邊慶幸二哥和表哥今年在京中過年,要不然弟弟這個新年一定心裡不是滋味兒。另一邊,她又因為二哥和表哥不能和自己的家人團圓而有點遺憾。

  尤玉璣往前邁出一步,發現司闕沒跟上來,她腳步又停下,回頭望向司闕,說:「走吧。」

  司闕立在原地,沒動。他面無表情地說:「姐姐回家和家人團聚,我一個外人跟去恐怕不是那麼回事。要不,我先回去?」

  家僕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兩圈,沒明白過來這是怎麼回事。

  尤玉璣卻已了然,知曉司闕想聽什麼話。

  可她偏不如司闕所願。

  她彎唇,眼尾勾著柔美的淺笑。然後她走到司闕面前,動作自然地拉住他的手,柔聲道:「親朋二字總是連在一起的。」

  司闕沒有聽到想聽的答案,側眸瞥了尤玉璣一眼,臉色不太好看。偏尤玉璣含笑望著他的眉眼在夜幕中太過溫柔醉人,他只好收斂了臉上的不高興,和她一起邁進府中。

  家僕牽著馬跟在後面,笑著說:「姑娘回來的正是時候,夫人醒著呢!」

  尤玉璣驚了。

  母親現在醒著?

  她不由快步往前走。邁過後院的拱門,她一眼看見坐在花景旁的母親。母親不僅醒了,還下了床,此時正坐在庭院中!

  尤玉璣呆呆望著母親,連反應都忘了。在母親身邊的旁人,她一個也看不見,滿眼都是溫柔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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