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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藥] 夫人跟老爺的小妾跑了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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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8-21 01:39:56
第一百三十章 肖想

  耳邊是滴滴答答的水聲。

  尤玉璣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坐在水裡。

  她有一點懵。

  身前水面映出她迷茫的面孔,她慢吞吞地抬起手揉眼睛,沾了水的手,將她的臉蹭得濕漉漉的。

  一雙細眉微攏,她疑惑地打量起周圍。

  她坐在玉石所砌的方池中,兩座仙鶴立在池尾,汩汩活水從仙鶴昂首的頭頂流下來,落進方池中。

  柔軟的白紗將這處方池攏著,讓尤玉璣的視線蒙了一層霧氣,看不清白紗攏罩之外。

  「吱呀」一聲推門聲,讓尤玉璣下意識地抬手,擋在胸口,然後轉過頭循聲望去。

  推開的房門,讓外面的一道涼風溜進來,吹得垂墜的白紗輕輕揚起,半露出司闕的邁進來的身影。

  尤玉璣搭在胸口的手慢慢放下來。

  被風吹起的白紗緩緩降落,飄進池中,浮在水面。

  司闕一手端著一張食托,一手挑開白紗,望向尤玉璣:「姐姐終於睡醒了。」

  「我怎麼在水裡?」尤玉璣柔聲詢問。

  雖早已和司闕有過多次肌膚相親,可在她沉睡時被他褪下衣衫的情景浮現眼前,尤玉璣仍是有些尷尬不自在。

  司闕彎腰,將手中的食托放在池邊,一邊解衣一邊說:「當然是給姐姐調養身體。」

  尤玉璣緩慢地點了下頭,勉強信了司闕這話。可是瞧著他脫衣服的動作,忍不住又說:「既給我調養身體,你進來做什麼?」

  「坐一會兒啊。」司闕漫不經心地回話。

  他轉過身,朝一側不遠處的衣架走去,一邊解衣,一邊將褪下來的衣物掛在衣架上。

  尤玉璣望著司闕的背影,見他今日仍然穿了男子裝扮,不由問:「不作女子裝扮了?」

  尤玉璣心裡有個疑惑,是不是他以後不會再回晉南王府了?

  「這裡是毒樓。」

  尤玉璣恍然,毒樓的人許是不知道他們樓主和美人闕公主是同一個人。

  司闕褪下衣物轉過身,朝尤玉璣走過去。正望著他的尤玉璣目光滯了滯,迅速移開了目光。

  「多好看啊。」司闕舒舒服服地坐在水中。

  水面輕晃,拂打過尤玉璣的胸口,瑩瑩皚雪頓時生動起來。司闕望過去的目光,多停留了一會兒。

  尤玉璣低著頭,琢磨著司闕這句話,反應了一會兒,才後知後覺這話是什麼意思。她默了默,有氣無力地低語:「臭不要臉。」

  司闕只是笑笑。

  他水下的兩條長腿,左腿舒展地向前伸著,右腿抬起,腳踝搭在左腿的膝上,便碰到了身邊尤玉璣的腿。

  尤玉璣將腿往一旁挪了挪。

  司闕側過臉瞥向她,水下的腳再探過去碰了碰她的腿。

  尤玉璣唇角微微揚起一點,這次倒也不躲了,而是假裝不知道。

  司闕調整了下姿勢,將兩條腿搭在尤玉璣的腿上。尤玉璣這才轉眸望過來,對上一雙也不知是在笑還是在挑釁的眸子。

  尤玉璣唇角忍著的笑,徹底展露。她問:「帶了什麼過來?」

  司闕這才去拿放在池邊的食托,上面擺著一碗清粥,和幾道小菜。

  尤玉璣聞了聞,淡淡的清香讓她頓時覺得有些餓了。她昨天晚上睡得很沉也很久,此時已經快晌午了。只是她如今身體還有些差,司闕只拿了清淡的東西過來。

  尤玉璣朝司闕探手去拿小勺子,司闕避開。

  「就你這手抖成這德行,湯粥灑進水裡髒不髒。」司闕端著粥碗,用小勺子盛了一勺遞到尤玉璣唇前,餵她吃。

  尤玉璣趕忙吃了,望了一眼自己的手,她總覺得司闕在找藉口,他似乎很喜歡餵她吃東西。司闕餵過來的第二口已經送來了,她急忙湊過去。

  司闕捏著勺子的手卻忽然向後收了收,慢悠悠地說:「來,張大嘴。啊——」

  他還饒有趣味地做了個示範。

  「闕三歲。」尤玉璣眉眼彎了又彎,頓時有些苦笑不得。

  她向司闕靠近,胸前雪巒逐漸越出水面。她用濕漉漉的嬌手軟軟搭在司闕的腕上,湊過去張口含住他手中的勺子,將慢慢米香的粥吃進口中。

  她滿足地彎了彎眸,重新退回去些,搭在司闕腕上的手亦收回來,用指腹壓了壓唇角。

  雪巒重新藏回水中,水面卻仍舊在微微蕩漾。

  司闕望著輕漾水面的目光逐漸抬起,順著尤玉璣手指的動作落在她的唇邊,停在她嬌豔的唇上。

  司闕握著青瓷小碗的長指慢慢收攏用力,在心裡默默重重念一遍:「狐狸精。」

  他沉默了片刻,悠悠開口:「看來姐姐身體好得差不多了。」

  ——都有力氣亂撩撥了。

  尤玉璣搖頭,說:「不說毒效,肚子已經餓扁了。著實是一點力氣都沒有。」

  「是嗎?」司闕微微揚聲,「我看看。」

  他探手入水,手掌覆在尤玉璣的前腹,輕輕壓了壓,慢悠悠地說:「好像是有點餓扁了。」

  尤玉璣沒說話,含笑望著司闕手中的碗。

  就算是他偏要餵她吃也行,總得將人餵飽吧。

  「坐上來。」他說。

  尤玉璣怔了怔,下意識脫口而出:「什麼?」

  「坐近些,餵姐姐吃粥更方便啊。」司闕唇角慢慢攀上一抹乖順的笑容,十分認真地說道。

  他要她跨坐在他的腿上靠近他,他才肯繼續餵她吃飯。

  後來,司闕覺得自己出了個餿主意。他緊緊抿著唇,臉上的燦爛笑容早就消失不見,一勺一勺重復著僵硬地動作餵著尤玉璣。

  青瓷小碗裡的粥終於空了,司闕沉著臉,將碗重重放回食托上。

  「那個是什麼果子做的?」尤玉璣問。

  司闕不僅給尤玉璣帶了膳食,還有幾塊蜜餞。聽了尤玉璣的問,他不得不繼續強撐著去拿了塊蜜餞來餵尤玉璣。

  味道很不錯,尤玉璣胃口也很好,一連吃了三塊。

  「吃好了嗎?」司闕覺得這四個字幾乎是從自己的牙縫裡擠出來的,有失他一慣的優雅風範。可他實在是忍受了太久,就快忍不下去了。

  回答他的,是尤玉璣軟綿綿的哈欠。

  司闕心頭一跳,頓時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下一刻,尤玉璣已經緩緩合上了眼睛,伏在他的胸口。濕漉漉的柔軟擠在胸膛,後背是堅硬的玉石池壁,司闕逼得無處可逃。果然,軟無散的毒效讓尤玉璣又開始犯乏發睏。

  司闕垂眸瞥向尤玉璣,見到尤玉璣輕翹的唇角。

  他臉色陰沉地捏了捏尤玉璣的臉頰,抱怨:「你是豬嗎?吃飽了就要睡?你吃飽了,就不管我了?醒醒。」

  他拍了拍尤玉璣的臉,水珠落在尤玉璣皙白的臉頰,又緩緩向下淌去,蜿蜒滑過她頎長的玉頸,最終消失於無形。

  司闕還想再用力地敲敲尤玉璣的頭殼,將人弄醒好生欺負一回。可懷裡的人睡得那麼香,睡時唇角還攀著笑。司闕抬起的手慢慢放下來,將貼在她耳邊的一縷濕髮絲輕輕挪開。

  「姐姐是到了我懷裡才睡得這樣香的,是與不是?」

  軟無散的毒效雖然影響著尤玉璣,可她倒也沒有一下子睡著。她軟綿無力地靠在司闕懷裡,眼皮沉重抬不起,意識雖遲鈍了些,卻也清醒著,知道司闕的一舉一動,也聽得見他說的話。

  片刻之後,她聽見司闕又自言自語補了句——

  「姐姐不說話,就是承認了。」

  尤玉璣唇角微彎的弧度又深了深。

  溫和的水面輕漾,拂過她的胸口,輕輕叩著她的心扉。她無聲去問自己的心,對此時此刻倚靠著的這個人的喜歡,是不是又多了些?

  司闕的手放下來,搭在尤玉璣的肩頭。

  尤玉璣覺得他的氣息徹底將她攏在懷裡。她想,如時間停留在這一刻,似乎也不錯。她已許久不曾有過這樣徹底的心神放鬆。

  那麼他呢?

  他對她的喜歡有沒有再多一些呢?

  尤玉璣沒有再深想,她伏在司闕的懷裡,慢慢睡著了。

  尤玉璣再次醒來時,已不在水中,而是躺在床榻上。她轉過頭去,朝窗口望去,一片晦暗。

  竟然已經天黑了嗎?

  「醒了?起來吃飯。」司闕頓了頓,「豬狐狸。」

  尤玉璣支撐著坐起身,剛要下床,尤玉璣這才發現自己沒穿衣服,她驚愕地望著司闕,質問:「怎麼不給我穿衣服?」

  她作勢要起身,去拿衣服。司闕摁住她的肩,將人摁坐在床邊。

  「這就給你拿。」司闕轉身朝一旁的衣櫥走去,給尤玉璣拿衣服。

  尤玉璣狐疑地盯著司闕的背影,忍不住多想自己睡著之後他會做些什麼。

  司闕回頭瞥了尤玉璣一眼,眼底帶著笑。

  他什麼也沒做。

  可他就喜歡尤玉璣因為他胡思亂想的模樣。

  司闕幫尤玉璣穿好了衣裳,直接將人抱起來,抱著她往外間去。

  到了外間,尤玉璣驚訝地發現幾個臉生的侍女在擺膳。她搭在司闕肩上的手輕輕推了他一下,低聲說:「我自己也能走的。」

  顯然,司闕並沒有理會尤玉璣。

  他極少能見到尤玉璣軟綿無力徹底依賴著他,他短暫地痴戀著她的依賴。

  不用說,這一頓飯尤玉璣又什麼都沒有親自動手,皆是司闕餵她吃。她偷偷去看幾個侍女,她們個個低著頭,無聲又無息。

  尤玉璣忍不住低聲說:「別只餵我,你也吃呀。」

  司闕重重嘆了口氣,道:「看著你就氣飽了,吃什麼吃。」

  尤玉璣瞪了他一眼,剛要說話,司闕遞過來的青筍差點戳到她的唇上。她趕忙張嘴吃了,然後不抱希望地開口:「能不能幫我查探一下當日和我一起出門的那些侍衛的行蹤?感覺太子不會留下他們的性命,還是……還是幫我找一找吧?」

  司闕沒說話,手中的銀箸在青筍裡挑了塊順眼的放進口中。他一邊咀嚼著口中沁香的青筍,一邊偏過臉,湊到尤玉璣面前。

  尤玉璣驚訝地微微睜大了眼睛,迅速地望了一眼杵在一旁低著頭如木頭人似的幾個侍女,心裡糾結了一下,飛快地在司闕伸過來的臉側親了一下。

  她又飛快地退回去,端莊地半垂著眼睛,去拿桌上面前的那杯茶水以來掩蓋怦怦的心跳。也不知道是毒效讓她手上無力,還是心間快跳的慌張,讓她的手顫了顫,茶器輕磕,水面也溢出來些。

  司闕嘴角漾出燦爛的笑。

  他含笑望著尤玉璣的目光,逐漸深了下去。

  再也不會讓你哭,再也不會讓你陷於陷境,再也不會讓任何人膽敢肖想你。

  他握住尤玉璣微顫的手,幫她握穩那盞不安分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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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8-22 01:32:24
第一百三十一章 母豬

  這還是司閬第一次來毒樓。以前,他一直和其他人一樣以為毒樓並沒有一個確切的地方,若是想開門做生意了,才會偶爾尋一個神秘落腳地,給消息靈通者買劇毒之物的機會。

  司闕那麼乾脆地答應幫助他,還將他帶來毒樓的老巢,這讓司閬十分意外。

  一到了毒樓,司閬不由十分謹慎起來。他總覺得黑暗的毒樓裡,總是彌漫著各種各樣的毒物,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被某種毒蟲咬上一口,一命嗚呼。

  可為了司闕手中的將毒,他不得不冒險而來。

  一整夜,司閬都沒有睡得著。今天一整個白天,他都沒有能見到司闕,他也曾走出房間。毒樓裡並沒有人阻攔他,可他因為擔憂不小心撞上什麼毒蟲,並不敢亂走,只和氣地詢問毒樓的人司闕在何處,托人告訴司闕,他想見司闕。

  傍晚時,尤玉璣睡著以後,司闕才有時間來見司閬。

  遠遠看見一身玄衣緋帶的司闕朝這邊走過來,坐在窗前的司閬立刻面上掛起溫和的淺笑,喚一聲:「弟弟。」

  司闕腳步微頓,他抬手,摘了臉上那張血紅色的面具,映著發紅的晚霞光影,慢慢笑起來:「太子哥哥。」

  司閬心急如焚,負於身後的手微微用力握成拳頭強壓著焦急,用溫和的語氣開口詢問:「怎麼樣了?什麼時候才能煉好將毒?」

  「將毒。」司闕慢悠悠地重復了一遍。

  他這般漫不經心的態度,越發讓司閬心焦。

  司閬不得不承認,縱使他覺得自己是這世上最了解雙生弟弟的人,可這份了解恐怕還不夠。很多時候,他看得懂司闕的做法,卻又更多猜不透他的想法。

  司閬再次壓了壓心裡的焦急,笑著說:「弟弟進來說話。」

  司闕這才抬步,繼續往裡走。進了屋,兄弟兩個相對而坐。司閬面帶微笑地端起茶壺,親自倒了兩杯茶。

  「將毒的煉製需要一些時間,太子哥哥要的又多。」司闕開口。

  司閬倒茶的動作微頓了一下,才又繼續。

  「我已經召集毒樓所有的人回來煉製,大概還要七日,才能籌夠太子哥哥所需的量。」

  司閬心中的那塊大石頭終於放下來。他笑著將茶水遞放在司闕面前,溫聲道:「有阿闕相助,大事早日可成。」

  司闕端起太子哥哥給他斟的茶,抿了一口。

  若他沒有記錯,這還是這些年裡,司閬頭一次親自給他斟茶。他只抿了一口,就將茶水放下,道:「提前恭賀太子哥哥一統十二國,成為千古一帝。」

  這話是多麼悅耳誘人?

  司閬聽著司闕的誇讚,心頭不由跟著一燙。他自小被封為太子,以儲君身份長大,對青史留名成為一代明君,自然萬分渴求。

  心中一陣蕩漾後,司閬謙遜地說:「哪裡哪裡,為兄不過是想復我司國為祖上爭光,亦是想平息十二國戰事紛亂民不聊生的苦境。」

  司闕笑笑,修長的白指拈過滑膩的茶盞,緩緩道:「太子哥哥一定能心想事成。」

  司閬仔細瞧著雙生弟弟臉上的表情,再道:「若能成事,弟弟的功勞最大。到時候你我兄弟二人一同坐擁天下萬里河山!」

  司闕點點頭,望著太子的目光笑意更深。他緩聲附和:「太子哥哥說的是。」

  司閬心中的澎湃稍微壓了壓,他並沒有完全信任司闕,只想著弟弟如今因為兒女情長心生對陳氏皇家的怒,所以才願意幫他。

  這次司闕可以幫他,等到了下次,恐怕又是未知數。

  司閬低下頭,端起面前的茶盞,慢慢品一口熱茶。他在心裡有了決斷——司闕此刻性情古怪實在不宜深交,此次從他手中拿了將毒,日後面對他仍要十分謹慎小心。不是不可以再與他合作,還是應當給自己多留一手。此人,不可盡信。

  ‧

  又過了五日,司闕帶來了卓文的消息。

  「他們都活著?」尤玉璣驚訝極了,緊接著心中歡喜起來。

  當日太子將她擄走,頻頻換馬車折騰,不想留下蹤跡,她以為太子會一狠心將那些侍衛全部除掉的。

  她慢慢回憶著那兩次見到太子時,太子說過的話。太子分明不想永遠私藏著她,甚至將給她按一個侯府女的身份……

  她疑惑不解,低語:「也不知道太子此舉怎麼就那麼突然……」

  「因為他聽信騙子的話,以為你有鳳命。」

  尤玉璣抬起眼睛,驚訝地望向司闕,問:「太子信這個?」

  提到太子陳律,司闕的臉色頓時變得有些不太好看。他垂下長長的眼睫,撿起小盤裡的一顆冬棗,扔進口中。

  尤玉璣略一琢磨,便想明白這件事情。如此,太子聽信了別人的話,以為她有鳳命,所以才要給她一個侯府女的身份,光明正大地迎娶。

  尤玉璣恍然。怪不得太子將她囚了幾日,卻一直客客氣氣,並沒有對她做什麼。如此,沒有動她的侍衛,也不足為奇。太子定是想著她會高高興興地答應嫁給他,所以他也沒有殺掉她的心腹手下。

  「他們安頓在哪裡?還有枕絮呢?」尤玉璣溫聲詢問。

  「別操心。他們和你一樣身體裡有軟無散,等毒效散了,就會來見你。」司闕道。

  尤玉璣若有所思地緩慢地點了下頭,得知他們都好好的,她心裡輕鬆了不少。她轉眸望向身邊的司闕,見他一顆接著一顆吃著脆脆的冬棗。

  她也拿了一顆來吃。

  一點不酸,很甜。

  她隨口說:「也不知道哪個騙子胡言,將我扯進來。」

  司闕笑笑,咬碎清脆的冬棗,道:「一個罪該萬死的騙子。」

  「咚咚咚。」侍女在外面敲門,得了司闕的應聲,推門進來。

  尤玉璣望了一眼,那是個眉眼冷淡的姑娘,這幾日見過幾次,隱約記得她叫停闌。

  「人已經帶到了。」停闌稟話。

  司闕俯身,湊近尤玉璣,笑道:「姐姐來了毒樓幾日,還沒有好好參觀一番。」

  一瞬間,尤玉璣想到了蜘蛛。

  尤玉璣眸光流轉,輕輕飄過去望了停闌一眼,輕咳一聲,湊到司闕耳邊,低語:「毒樓樓主那樣厲害,一定可以不讓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靠近姐姐的,對吧?」

  司闕越發湊近尤玉璣,兩人鼻尖相抵。

  「那姐姐要寸步不離,緊緊挨著哥哥才成。」他說。

  杵在一旁的停闌忍不住抬起眼睛,多看了一眼頭靠頭親密無間的兩個人,默默收回目光。

  尤玉璣來了這裡五日,事事由司闕照顧。頗有些吃了睡睡了吃的安心修養狀態,這還是她第一次走出房門。

  不過幾日沒出門,剛邁出門檻,尤玉璣對外面的暖陽有一瞬的不適。

  尤玉璣的目光不由落在院角一株垂柳,一抹新綠爬上枝頭。

  過了年,很快就要開春,萬物復甦。

  讓尤玉璣意外的是,這處庭院很是尋常,也不大。和她想像中的毒樓不太一樣。

  「姐姐若是走不動了,說一聲。」

  尤玉璣挽著司闕的手,四處張望著,聞言只是隨意點了點頭,當心怕遇見蜘蛛一類。

  司闕帶著尤玉璣走向庭院裡的那棵垂柳旁的小屋子,那間屋子十分不起眼,許多庭院裡會備著這麼一處,或存放器具,或給院子裡的家丁暫住。

  兩人進了小屋子,尤玉璣瞧見司闕又推開了一道門,黝黑的暗道出現在視線裡。原來這處小屋子通往的地方,才是真正的毒樓。

  尤玉璣跟著司闕走進暗道,她走了沒多久,雙腿就開始發軟,沒了力氣。她抬眸望向前方,覺得還有好長的路。她無奈地攥住司闕的衣袖,輕輕拽了拽。

  司闕俯身,將臉湊過去。

  牆壁上的夜明珠散著柔和的光,光影從夜明珠周圍緩緩漾開一小汪。

  尤玉璣唇角彎了彎,剛要將柔軟的親吻落上去,偏偏停下了動作。她抬手,捧起司闕的臉,將側臉相待的他轉過臉來,然後直接吻上他的唇。

  她用身上僅存的柔軟力氣將司闕向後推去,將人抵在牆壁上,她攥著他衣襟的手微微用力,讓他俯下身來,熱烈地親吻他。

  唇齒交磨,昏暗的暗道裡落下耳鬢廝磨的雙影。

  司闕撐在尤玉璣後腰的手逐漸收攏,將柔軟的身子緊緊箍在懷裡,從回應到侵略。

  綿長的潮吻結束,尤玉璣軟綿綿地伏在司闕胸膛。這下,身上是徹底沒了力氣,只得被司闕抱著往前行。

  黝黑的暗道裡,靜悄悄的,唯有司闕前行的腳步聲,還有殘在兩人耳畔的前刻旖旎輕喘。

  尤玉璣將臉靠在司闕的心口,去聽他的心跳。

  牆壁上一顆顆照明的夜明珠將兩個人的身影拉成長長的一道,直至隱在黑暗裡。

  光線照過來的時候,尤玉璣推了推司闕的胸口,想要下來自己走。司闕將人放下來,推開門。

  一瞬間,尤玉璣聞到了很是黏稠的藥味。各種藥草的味道伴著些煙氣,甚至有些刺鼻。

  暗道之後的折扇門打開,一塊不算寬敞的平台。平台一側的石梯一節一節蜿蜒著往下去。

  尤玉璣好奇地往前走,立在平台盡頭,打量著下面。

  下面有很多忙碌的人,每一個人腳步匆匆地從一間間小屋子裡穿梭著。幾十個形狀大小各異的煉藥爐擺在平台下面。

  從煉藥爐飄出來的煙氣,有些嗆。

  尤玉璣微微蹙眉,詢問:「這都是在煉毒嗎?什麼毒呀?」

  「將毒。」司闕握住尤玉璣的手,帶著她從一側的石梯往下走。走到平台下,所有忙碌著的人都停下動作,畢恭畢敬地低著頭退到一側避候。

  尤玉璣走不快,司闕牽著她緩步往前走,穿過一個個煉藥爐。

  尤玉璣好奇地打量著這些東西。

  停闌和停雲抱著書冊從遠處走來,看見了司闕,和其他人一樣,停下了腳步。待司闕牽著尤玉璣帶她去了更下一層,停闌才低聲問:「樓主和她在一起多久了?」

  停雲晃了晃手中的琉璃瓶,聽著裡面兩隻毒蟲互啃的聲音,沒理停闌。

  停闌瞥她一眼,面無表情地抱著書冊離開。

  將要走到下一層,看著面前出現的與上一層相似的石門,尤玉璣不由柔聲問:「要帶我去看什麼?」

  她早就明白司闕並非讓她來參觀。

  「找了隻有鳳命的豬,」司闕一側的唇角狡猾勾起,「和姐姐一起來看熱鬧。」

  司闕唇角的笑漸深,由狡猾變成另一種危險。

  他抬手,將面前沉重的石門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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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8-22 01:32:42
第一百三十二章 婚堂

  一個巨大坑池出現在尤玉璣的視線裡,碧綠色的池水,水面平靜。

  尤玉璣從未見過這樣的綠水池,不由多看了兩眼,平靜的水面上偶爾冒出幾個泡泡,無聲碎裂歸於平靜。

  尤玉璣柔聲道:「從未見過這樣碧綠的池水,瞧上去清清涼涼的。」

  「毒池。」司闕道。

  尤玉璣疑惑地抬眸。她並不清楚毒池是什麼東西,可聽這名字也隱約猜到了。她收回目光,不再多看。

  司闕帶著尤玉璣踩著一節節石階走到下面,經過毒池時,尤玉璣看見碧綠的水面晃動了一下,下面似乎有什麼龐然大物游動。不多時,碧綠的水面歸於平靜,一顆慘白的骷髏頭輕輕露出水面,又逐漸降下去。

  尤玉璣跟著司闕又走了一會兒,走進一條狹窄的暗道。尤玉璣朝前望去,這條狹窄的暗道並不長,那一端的燈光照過來。

  穿過暗道,一下子明亮起來。

  與此同時,一股臭味也悠悠鑽進她的鼻子裡。

  尤玉璣驚訝地打量著周圍,這處地方尚算寬敞,竟被布置成婚堂。紅綢錦緞與大紅的喜字無處不在,將這婚堂裝扮的倒也十分隆重。

  當然了,前提是要忽略掉那個將圍欄都塗上紅漆的豬圈……

  尤玉璣覺得這太荒唐了,簡直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她轉眸望向身側的司闕,心裡想著他當真做事這樣毫無顧忌的嗎?

  「樓主,一切都已準備妥當。」毒樓的一個人迎上來稟話。

  尤玉璣清楚地看見這人手中抱著的托盤上,擺著紅棗、花生、桂圓和蓮子……

  尤玉璣驚愕地微微張了唇,她悄悄去攥司闕的袖子,低聲問:「不是我想的那樣吧?你……」

  欲言,又止。

  她總覺得這一切太荒唐了,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可若這事情是司闕所為,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司闕笑了笑,對稟話的人吩咐:「吉時快到了,讓所有人都過來參加婚宴。」

  頓了頓,他慢悠悠地補充了句:「我親自主婚。」

  尤玉璣還是覺得不可思議,她渾渾噩噩地被司闕牽著穿過婚堂,在上首的椅子上坐下。

  毒樓的人皆放下手中的事情,悄無聲息地趕到這裡來。

  尤玉璣望著無數黑色的影子從各條暗道走過來,再安靜而立,不多時就將整個婚堂站滿。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都是與毒物打交道的關係,每一個人似乎都不愛笑,都有一張冷臉,又皆是黑衣。與這大紅一片的婚堂完全格格不入。

  司闕懶洋洋地向身後的椅背靠著,將手肘搭在扶手上,俯視著下方,開口:「請新人。」

  立刻有兩個人轉身,朝著一條暗道走去。尤玉璣目送著他們消失在暗道裡,又看著他們不多時折回來,他們倆每個人手裡都多了一條紅綢。一個人手裡的紅綢那一端,繫在一隻病懨懨的老母豬脖子上。另一個人手裡的紅綢另一端,綁在陳國廢太子陳律的手腕上。

  是的,他已經被廢,不再是太子。

  他於元宵宴上失態,陛下本就早已有意廢黜,直接借機廢了他的太子之位,又將他從東宮攆出去,暫時居於位於京城城郊的別宮,只待擇好封號與封地,再發派封地。

  這個時候,陳律應該被囚禁在他的別宮中。沒有人知道他被帶到了這裡,就連別宮中他身邊的親信暫時也未發現身邊的廢太子是被人易容假扮。

  「放開本宮!你們好大的膽子!放開!等本宮回去治你們大罪!」陳律嚷叫著,聲音頗有些有氣無力。他想要掙扎,卻雙腿發軟,根本就站不穩,直接跌倒在地。他被灌了軟無散,身上沒有什麼力氣。

  牽著他的毒樓人冷喝一聲:「安分些,休要誤了吉時!」

  「什、什麼吉時?」陳律被拽著踉踉蹌蹌地站起身。

  他自幼被封為太子,養尊處優地當了四十年尊貴太子。一朝被廢,他還未來得及嘗過人情冷暖,就被人帶到了這裡。

  牽著陳律的人並沒有理會他的發問,牽著他走到婚堂正中的地方。

  終於不用被拖拽著往前走,陳律停下腳步,一陣氣喘籲籲。他望向身邊的那頭豬,眉頭緊緊皺起。不知怎麼的,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正在經歷一件十分恐怖的事情。

  他打量著周圍這些人,一個個都穿著黑色的衣裳,完全不像來參加婚宴。等等,什麼婚宴?他被帶過來參加誰的婚宴?

  他再一次狐疑地望向身邊的這隻豬。惡臭味道撲鼻,令他厭惡地作嘔。

  司闕睥著下方,懶洋洋地開口:「怎麼還沒有給兩位新人穿上婚服?」

  陳律這才抬起頭,注意到坐在上首的人。他望了司闕一眼,目光很快被坐在司闕身邊的尤玉璣吸引過去。

  「玉璣!」他下意識開口而喚。

  司闕臉上的笑一瞬間凝滯,他陰翳的目光落下來,下令:「把他的舌頭割了。」

  陳律幾乎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臉就被身邊的兩個人抬起,掰開他的嘴。一陣挖心的疼痛後,鮮血頓時汩汩從他口中湧出。

  司闕瞥著陳律大口大口嘔出來的鮮血,冰寒的面色這才稍霽。他又放緩了語氣,緩聲道:「賞,止血散。」

  這是不准陳律流血而死。

  很快有人將止血散灌進陳律的口中。陳律痛得嗚嗚直叫,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疼痛讓他幾乎快要昏過去,可他的意識卻是前所未有過的清晰。豆大的冷汗一顆一顆滾落下來,後背的衣衫更是逐漸被冷汗打濕。他蜷縮在地,戰慄地忍受著巨大的痛苦。

  緊接著,他身上的外衣被人扒下來,拿了鮮紅的衣袍給他穿。

  陳律疼得完全沒有半分反抗。他渾渾噩噩地發現這些人正在給他穿婚服。

  婚服?

  今日的婚宴是給他的?是他要成親?他要和誰成親?

  陳律下意識地抬起頭,望向坐在司闕身邊的尤玉璣。在這詭異陰暗的地方,她安靜坐在那裡的身影彷彿鍍了一層柔和的光。

  司闕注意到了陳律的目光。

  「哈。」他笑了一聲,搭在扶手上的手輕輕地抬起,再重重地落下。

  豬叫聲打斷了陳律的思緒,他不由循聲望過去,震驚地看見幾個人正在給那隻渾身發臭的黑皮豬穿婚袍。

  陳律一瞬間呆滯在那裡。

  一個荒誕的念頭產生,陳律在一波波巨大的疼痛裡打了個寒顫。他又很快地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不,這不可能!這太荒誕了!

  尤玉璣也一直陷在驚愕裡,她不停在心裡問自己這樣真的好嗎?很多次,她想這樣問司闕。可是又每每將話咽回去。她先自問,清楚地明白自己不是顧慮這種行為荒謬,而是顧慮陳律的身份,擔心司闕這樣做太冒險。

  尤玉璣抿著唇,沒有問。

  若司闕想這樣做幫她出氣,定然是希望她歡喜,她又何必掃興。

  至於後果?

  罷了,人生短暫,前路未知,快意當下。

  司闕側過臉仔細打量了一下尤玉璣的神色,沒瞧出什麼不悅來。他移回目光,望向下方,看著那隻笨重的老母豬終於穿好了婚服,開口:「一拜天地。」

  不!

  他堂堂太子,怎麼能和一隻豬拜天地!這等奇恥大辱不如殺了他!陳律想要高聲尖叫著拒絕,可是被割了舌頭的他再也說不出話來,口中只溢出來唔嚕唔嚕的嗚嗚之音。

  他被摁著脖子踢了膝彎,被逼著跪下來,和身邊嚎叫的母豬一起拜天地。

  黑皮母豬也不願意這門婚事,它大聲嚎著表達著自己的不願意。

  陳律還不如豬能嚷出來。

  「二拜高堂。」

  陳律和這隻豬又被擰過身來,朝著司闕和尤玉璣所在的方向再次磕頭拜下去。

  「夫妻對拜。」

  陳律又一次被摁著跪地磕頭,他的頭碰著豬頭,大聲嚎叫的豬從鼻子裡噴出一股熱氣撲到他的臉上。

  眼淚混著陳律臉上的血污,他嗚咽哭著幾近崩潰。他想不明白他堂堂一個太子怎麼會落得今日境況。到底是誰要害他至此?他平日與人為善,也沒有得罪過別人啊!

  不,他不接受這樣的事實!這一定是一個夢!等他醒過來,就會發現自己還躺在東宮的那張床上……

  他的手被抬起來,一支酒樽被塞進他的手裡。緊接著,一隻豬蹄出現在他的視線裡,和他的手臂繞在一起。他染滿血污的臉和豬頭貼在一起,被迫喝下酒樽裡的交杯酒。

  「禮成。」

  上首傳來司闕愉悅的哈哈大笑聲。

  陳律終於被人放開了,他佝僂著蜷縮在地,整個身體都在發抖。他哭咽著,因疼痛更因為恐懼。

  他想抗議,他想問問為什麼要這樣待他。可是剛被割了舌頭的他,再也不能亂說話了。他用沾滿血水的手,在身邊的地面一筆一劃地顫著寫字。

  司闕瞧見他的動作,悠閒地等待著,等陳律寫完了才發問:「他寫什麼?」

  停雲瞥了一眼,念出來:「如此凌辱不如殺了我。」

  「呵。」司闕冷笑了一聲,「剛成婚就尋死可不是個負責任的好夫君。從今日起,好好照顧你的夫人。伴它到白頭,再准你這個狗東西去死。」

  巨大的屈辱幾乎快要將陳律淹沒,偏偏母豬的哀嚎就在他的耳邊,伴著作嘔的臭氣。

  司闕望著爛泥一樣佝僂著的陳律,胸腔裡壓抑了多日的怒火才稍微緩解了些。

  身側嬌軟的一聲哈欠聲打斷了司闕的思緒,他立刻轉過頭望向尤玉璣。他前一刻語氣的陰森冷意不再,換上溫柔的語氣:「睏了?」

  尤玉璣點頭:「是睏了些。」

  她今日第一次從房間出來,本就走了很久的路,身上乏軟無力。坐在這裡堅持了好些時候,現在又開始犯睏想睡了。

  「好,我們回去。」司闕嘴角掛著笑。他起身,扶住尤玉璣遞過來的手,直接彎腰手臂探到尤玉璣的膝下,將人抱起來。

  尤玉璣閉上眼睛的前一刻還在想著毒樓這麼多人看著呢,這似乎不太好吧?可她實在是太倦了,司闕帶著藥香的懷抱讓她覺得愜意又安心。她靠著他,放鬆地合上眼。

  司闕抱著尤玉璣,從上首走下來,一步步穿過千人的婚堂。

  毒樓中人噤聲垂首,只在司闕抱著尤玉璣經過之後,才實在忍不住抬頭偷偷望過去,目光復雜地目送兩人離去。

  這和他們印象裡的那位一邊冷臉拋著銅板,一邊將人扔進毒池的樓主,差別也太大了吧……

  果真色令智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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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造反

  停闌站在毒樓的人群裡,同樣望著司闕抱著尤玉璣離去的背影。與旁人不同,她停留在司闕背影上的目光要更久一些。

  身邊的人逐漸散去,開始繼續去忙碌先前的煉藥之事。

  停闌仍舊立在原地。她回頭,望向被人扔進豬圈裡的陳國廢太子。樓主如此興師動眾親自主婚,應該都是為了那個女人吧?

  停闌回憶了一下尤玉璣的臉。她點了點頭,心道是挺好看的。

  「不過是廢物一個。」她喃喃自語。

  剛要離開的停雲回頭望向停闌,這一眼帶著些審視的意思。停雲抱著胳膊,難得心善地提醒:「看在同門一場的份上,好心提醒你一句,把不該有的心思收一收。」

  停闌皺眉瞪向停雲:「你你你的,都不知道稱呼一聲師姐嗎?」

  她朝停雲邁過去一步,低聲道:「能被樓主挑中選在身邊服侍,你一定很歡喜吧?看你越來越能翹尾巴,長幼不分的德行,該不會是早就爬了床吧?」

  「你有病吧?」停雲冷笑了一聲,「我能被殿下挑中是因為我腦子沒病。得,我今天也犯了病,就不該好心提醒你。」

  停雲轉身就走,不想再搭理她。

  停闌朝前追了一步,生氣道:「咱們被殿下收在毒樓教導毒術,雖不稱師徒,卻實為師徒。殿下如此好,難道你敢發誓從來沒有把殿下當成心儀之人?」

  「呵呵。」停雲冷笑,「我把殿下當成祖宗,只想好好供著。」

  停雲十分後悔好心多嘴了那麼一句,惹了這麼個有病的人呱呱半天,煩都煩死了。雖說毒樓裡的人沒幾個是正常的,可這位實在壞人心情。

  真夠晦氣的。

  毒死算了。

  ‧

  司闕抱著尤玉璣往回走,幽靜的暗道裡,他垂眸望向偎在懷裡的尤玉璣,忽然有些後悔帶她過來參加這場婚宴。

  他逼著陳律和一頭母豬拜堂成親,這實在算不上君子所為。

  她……會不會不喜歡?

  可他品行不端,本就不是個君子。

  司闕想問一問她,可見她安靜地偎在懷裡,又不忍心將人擾醒。他將人抱回房,放在床榻上,給她蓋好被子,神情懨懨地立在床邊。

  尤玉璣睡了一覺醒來,被司闕餵了飯,又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司闕想要問的事情沒有機會問,心情不太好。他冷著臉去了毒池,他將銅板放在食指上,拇指輕輕一撥,銅板彈起,拋出一道弧線,落進毒池裡。只聽細微的一聲嘶啦聲,那枚銅板已經化成了水,和毒池融為一體。

  停闌抱著一卷古籍走過來,偷偷打量著司闕的臉色,說:「殿下,我在《萬毒錄》中看到一個方子,實在是瞧得不太懂。殿下能不能幫停闌解惑?」

  司闕冷著臉,始終望著面前碧綠的毒池水,連看都沒看她一眼,涼聲道:「去問停雲。」

  又是停雲!

  停闌咬唇,抱著書卷的纖細手指微微用力,說:「師妹許是很忙……」

  司闕並沒有聽見停闌小聲嘀咕了些什麼,他望著面前的毒池,心裡正煩著。他忽然不知道該用怎樣的面孔面對尤玉璣,他不清楚那些他往常慣做的惡劣事情可否能讓她知曉。

  她會不會厭他的卑劣與荒唐?

  可是她又不喜歡他帶著一張面具在她面前扮乖示弱。

  司闕的臉色越來越陰沉。

  停闌裡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端詳著司闕的神色,見他對她熟視無睹,她眼中閃過失望,又很快釋然。反正……殿下這些年一直都這樣,始終不愛搭理人。停闌不由想起殿下望向尤玉璣時的溫柔目光,若殿下能用那樣的目光望她一眼,她就算是立刻跳進毒池,也死而無憾了……

  停闌安靜地在司闕身邊站了一會兒,才默默走開。

  停雲抱著胳膊站在上面的平台上,冷眼看著停闌。待停闌走開,她快步朝司闕走過去,稟話:「殿下,停闌罵夫人是個廢物。」

  司闕懨然地皺著眉,瞥向停雲,反問:「你聽見有人罵夫人什麼都沒做?」

  停雲一噎,頓了頓,應了聲是,轉身大步離開。她知道該怎麼做了,她腰側琉璃瓶中的毒蟲也知道了。

  翌日起,毒樓裡不再有停闌。

  ‧

  接下來的兩日,司闕都很想好好問一問尤玉璣。要麼是他斟酌不好措辭,要麼是尤玉璣因毒效精神不濟,他想問的話一直沒能問出口,每每離開尤玉璣的身邊後,臉色便瞬間冷下去,讓毒樓的人個個膽戰心驚。每次經過司闕身邊,他們都擔心自己被丟進毒池裡。

  天色暗下來,晚霞的紅光從窗戶照進屋內,尤玉璣睜開眼睛。

  「夫人醒啦!」

  尤玉璣聽見這輕快的嗓音,愣了一下,才循聲望去。

  抱荷笑出一對小酒窩,開開心心地坐在床邊。

  「抱荷。」尤玉璣支撐著想要坐起身,抱荷趕忙過來扶她。

  「我本來在自己的屋子睡得好好的,醒過來就到了一個黑漆漆的地方,嚇死我了!好在看見停雲……」抱荷鬆了口氣。

  尤玉璣無奈地搖搖頭,是她讓司闕將抱荷帶過來。可沒想到司闕直接派人將抱荷擄過來。她如今待在毒樓,身邊的人定然會擔心她。雖早已讓司闕送消息給景娘子,可她還是讓司闕將抱荷找了過來,事事都由司闕來照料,她覺得不放心,而且她也想從抱荷口中聽一聽她出事之後的事情。

  抱荷總是話很多,叭叭地將這段時間京中大事講給尤玉璣聽。

  這第一件,便是毒樓樓主於元宵宴引爆了火藥,使得當日參宴的皇親國戚和重臣,炸得傷亡無數。

  「傷亡情況怎麼樣?」尤玉璣溫聲詢問。

  司闕剛走到門口,聽見尤玉璣的詢問,不由停下腳步,立在門外聽了聽。

  「都說傷亡了近半之數。就連晉南王也掛了彩,不過王爺倒是小傷不礙事。陛下又驚又怒,直接病倒了!」

  抱荷絮絮又說了些,司闕不耐煩地聽著,他只想知道尤玉璣的反應。可是他什麼也沒有等到,抱荷說完之後,屋內一陣沉默,尤玉璣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抱荷又重新開口,這次說的是尤玉璣被劫持之後,晉南王妃是多麼上心。

  「……景娘子說夫人沒有白救這個人!」

  尤玉璣點點頭,道:「如此也該送消息給王妃,讓她也放心。」

  「就是這個意思!」

  尤玉璣軟軟打了個哈欠,身上又開始乏力了,重新躺下來,倒也沒繼續睡,而是柔聲詢問著抱荷其他事情,比如林瑩瑩可有消息了,比如母親身體如何,又比如尤家的那些生意……

  司闕沒有繼續聽這些,轉身往樓下去。

  將毒已經煉好,裝滿整整一車廂。

  司闕立在簷下的石階,望向司閬。

  司閬剛吩咐手下仔細搬運這些將毒,他遠遠看見司闕,眸色頓了頓,換上一張親切和善的笑顏。

  「這次多謝弟弟了。有弟弟的將毒相幫,此次一定能讓陳軍連連潰敗。」

  司闕笑笑,拈著指間的那枚銅板,慢悠悠地開口:「親兄弟之間何需客氣。太子哥哥若還需要其他我有的,定然鼎力相助。」

  司閬怔了一下。他不得不承認這一刻,他有些心動。毒樓這樣不在明面上的力量實在誘人,若毒樓的毒能夠源源不斷從後方運來,必然讓他事半功倍。

  他微笑著,說:「阿闕說的是,你我親手足本就一體,不需客氣。這些將毒倘若不夠,阿闕能夠繼續送些給為兄,便更好不過了。」

  「好啊。」司闕面帶微笑著答應下來,沒有絲毫猶豫。

  司閬心中尚有懷疑。他有些看不懂司闕忽然願意相幫的態度轉變。好在他悄悄驗證過,司闕給他的這一車將毒都是真的。他壓下心裡的疑惑,臉上始終掛著和善的微笑:「時辰也不早了,為兄這就便啟程。」

  「我送太子哥哥。」司闕指間輾轉拈著銅板,緩步穿過院中的甬路,走到馬車旁,親自將人送到小巷口。

  他立在巷口,微笑看著司閬的馬車越走越遠。

  他撥轉著銅板的動作停下,忽地將這枚銅板高高拋起,又冷眼垂目,靜候這枚銅板落地歸於平靜。

  反面。

  司闕重新望向司閬遠去的背影,慢悠悠地自語:「願太子哥哥早日造反成功。」

  他唇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來,默了默,又悠悠補了句:「可千萬別讓弟弟失望。」

  司閬的馬車消失在視線裡,司闕轉身回去。他上了二樓,進到房中,見到床榻上睡著的尤玉璣,懨然的神色剎霽,就連腳步也變得輕快了些。

  他朝尤玉璣走過去,剛在床邊坐下。抱荷從外面進來,睜大了眼睛震驚地盯著司闕。

  司闕抬眼瞥過去,抱荷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身子仍舊僵在那裡,動彈不得。

  「出去。」

  抱荷反應過來,後知後覺地轉身出去。她將房門關上,呆呆立在門口,仍舊陷在懵怔中。

  一黑玄衣緋帶的闕公主和她印象裡的闕公主簡直不是一個人!

  不不不,不是黑衣或白衣的問題!是闕公主穿了男裝!闕公主為什麼女扮男裝?難道是為了哄夫人歡心?

  抱荷撓了撓頭,一邊慢吞吞地往前走,一邊小聲嘀咕:「闕公主女扮男裝好好看哦……」

  第二天尤玉璣醒得比以往要早一些。

  「姐姐。」司闕在她身後擁著她,用臉頰去蹭她的後頸。

  「嗯。」尤玉璣軟軟地應了一聲,迷迷糊糊地伸手摸到他搭在她前腰的手。她纖細的指尖剛剛碰到司闕的手背,便被他整隻手握在掌中。

  司闕將臉埋在尤玉璣的後頸,低聲問:「我這麼壞,姐姐會不會不喜歡了。」

  尤玉璣微蜷的眼睫慵懶地顫了顫,慢慢睜開眼睛,皎眸帶著尚未徹底甦醒的迷離。

  她沒有回話,司闕握著她的手的力度越發緊了緊。

  「品行不端,喜怒無常,還容易惱羞成怒。」司闕誇張地重重嘆了口氣,再用臉蹭一蹭尤玉璣的後頸,語氣帶著絲也不知是真還是裝出來的低落:「我這麼差勁,姐姐一定在心裡厭煩極了。這世間好男兒那麼多,他們品行端正都是正人君子,時刻能夠保持理智。不像我滿心都是姐姐,喜怒皆被姐姐牽著,知道有人欺負姐姐,一點理智都沒有了。」

  尤玉璣默默聽著他的話,彎了彎眸。

  司闕等了很久,沒聽見尤玉璣的回應,實在等不下去,他握住尤玉璣的肩,將人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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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星星

  司闕看見一張嬌妍的笑靨。

  尤玉璣終於開口。

  「品行不端,喜怒無常,還容易惱羞成怒。」她緩聲將司闕給他自己的評價重復了一遍,她停頓了一下,「其實也沒什麼,但是若能不要波及無辜之人就好了。」

  她眉眼溫柔,軟著聲音問他:「好嗎?」

  司闕移開視線,微抬的頭重新舒舒服服地枕回枕頭,語氣也變得悠閒了些——

  「盡量吧。」他說。

  說完了,他又望向尤玉璣,對上她那雙皎眸,整顆心慢慢柔軟下來。他抬手,捏捏她的臉頰。

  若說當初在她面前擺著笑臉扮乖是懷著玩樂的心態。可他清楚地明白如今在她面前,的確總是忍不住唇角微揚。

  曾經那張笑臉面具,不僅沒有丟開,反而烙在心上。只要見了她,便心生愉悅。

  司闕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對這個女人著了魔,越來越不像自己。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歡尤玉璣什麼。這個問題,他問過自己很多次,可是至今沒探出答案。

  司闕望著近在咫尺的尤玉璣,微微皺了眉。這個女人哪裡好了?不就是會的東西多一點,人長得好看一點。還有……性格好一點,溫柔的時候像蜜,濃烈的時候如酒。有容人的氣度,有豁達的心胸,又有決絕的果斷……

  優點也不多啊,就是比他多一點點而已。

  「我餓了。」尤玉璣開口。

  司闕的思緒頓時被拉回來,坐起身,道:「剛剛在爐子裡給姐姐蒸了蜜糕,應該可以吃了。」

  ‧

  轉眼到了三月初,尤玉璣身體裡的毒效已經徹底褪去。

  寒冬退場,白日的光景越來越長。日落時分,照在身上的晚霞也是暖的。尤玉璣側坐在窗前,專注地讀著手中的一卷書冊。

  停雲坐在一邊,時不時晃一晃她手裡的琉璃瓶。裡面兩隻毒蟲互相啃咬的細脆聲響讓她聽在耳中覺得很舒爽。

  「停雲,這個是什麼意思?」尤玉璣指著書冊上的一句話問停雲。

  停雲「哦」了一聲,說:「毒術之道也是有暗語的,夫人看不懂不奇怪。」

  她給尤玉璣用簡單的言辭仔細講解了這個方子。

  尤玉璣微微偏著頭思索著,傾斜雲鬢上的步搖流蘇墜輕輕晃動著。

  停雲覺得很稀奇,不明白夫人為什麼忽然對毒術感興趣,讓她抱些毒術最基礎的書籍來看。停雲覺得夫人實在不適合鑽研這麼陰邪的東西。

  停雲暗暗覺得尤玉璣只是一時興起,堅持不下去的。

  聽著門外上樓的腳步聲,停雲立刻道:「殿下上來,正好讓殿下教夫人。殿下一定比停雲講得明白!」

  司闕推門進來,聽了停雲這話,瞥了尤玉璣一眼,問:「講什麼?」

  停雲已經站起身來,朝一側退開去。

  尤玉璣展開書卷的封頁朝司闕晃了晃,柔聲道:「隨便看看。」

  「怎麼忽然想學這些東西?」司闕走到尤玉璣身邊,動作自然地將手搭在尤玉璣的肩上。

  停雲悄聲退下去,將房門關上。

  「多學些東西總沒壞處。也不深究,若能了解些皮毛也是好的。」尤玉璣道。

  「你學不了這些。」司闕口氣篤定。

  尤玉璣皺眉而望。性格使然,她可不喜歡聽那種你不行你不能的言辭。

  「只看書冊理論不行,要實踐。而實踐……」司闕頓了頓,將尤玉璣雲鬢間的那種晃顫的步搖取下來,饒有趣味地晃著把玩,「姐姐不怕蜘蛛了?」

  尤玉璣微怔,腦海裡面浮現那些毛茸茸的多腳小怪物。

  司闕笑了,他俯下身來,將這支把玩過的步搖重新戴在尤玉璣的雲鬢間,道:「不用學,以後不會了。」

  流蘇步搖重新落於尤玉璣的雲鬢間,司闕又用手輕輕撥了撥下面墜著的流蘇。

  尤玉璣聽著司闕這話,一陣恍惚。軟無散的毒徹底褪去,她又恢復了健康的身體,這讓她發自內心地歡喜。這一個月日日軟綿無力只想靠著、躺著、睡著,連穿小衣繫個帶子都要別人幫忙的日子,簡直是糟糕透了。

  「姐姐徹底好了?」

  尤玉璣抬起眼睛望向司闕,在他的眼裡看見一片深色。

  司闕俯下身來,將額頭抵在尤玉璣的眉心,道:「姐姐痊癒了,我們可以繼續一起去抓我們的星星了。」

  這一個多月,嬌弱無力的尤玉璣,像天上人間最誘人的珍饈。司闕日夜守在她身邊,給她餵飯,幫她描眉上妝,更是幫她更衣又沐浴。

  誘人的珍饈就在身邊,撩撥得他心煩意亂。可尤玉璣身體不舒服,也沒有興致。她既沒有興致,雖她不拒絕,司闕也覺得單方面的索取沒意思。這一個多月,他就像望著送到口邊的唐僧肉不能吃的白骨精。

  聽了司闕的話,尤玉璣臉上的笑容卻慢慢淡下去。她轉過頭,從開著的窗戶向外望去。落日已經藏於遠處的群巒後,只在這人間世殘著一點餘霞。東邊的天幕已經逐漸泛黑,慢慢朝著西方蔓延。

  尚且發白的天幕上,只點綴著偶爾幾顆星星,需要仔細辨別才看得清。

  尤玉璣指了指天幕上的那幾顆星星,說:「有兩顆,咱們抓哪一顆?」

  司闕順著尤玉璣指的視線望了一眼,他隨口道一聲「都要」,直接將人抱起來。

  尤玉璣的目光還落在窗外。

  司闕抱著她朝床榻的方向剛走了兩步,瞧見她黯然的神色,停下腳步,他垂目望著她,難得用認真的語氣問:「若不是因為想要孩子,是不是不願意?」

  尤玉璣將落在窗外的目光收回來,望向司闕近在眼前的漆眸。她慢慢揚起唇角,重新笑起來,搭在他肩頸上的手輕輕去捏司闕的耳垂。

  司闕的臉色微變,下意識地向一側去躲。躲的動作到了一半,又生生頓住,忍著酥麻的感覺任由被她捏玩。

  「興許子女緣的確強求不得。天上的星星們也都知道我懷著目的求子,而不願意落在我的腹中。」尤玉璣溫柔地說,「沒有就沒有吧。母親的病再尋別的方子,天下醫者眾多,一定會有除了胡太醫的方子外的其他療養法子。」

  ‧

  尤玉璣不在晉南王府的時候,翠玉想要出王府變得難了很多。她硬著頭皮向王妃求個假。王妃沒有見她,她只見到了王妃身邊的婢女。好在王妃准了她的假,她也不在意其他。

  她快步回到自己的住處,匆匆換了身衣服從房中出來,經過後花園的時候,看見了紅簪和司菡。

  這段時日,王妃對外聲稱尤玉璣回娘家照顧母親,府裡的這些小妾不再需要日日去曇香映月,日子一下子清閒起來。不知怎麼的,紅簪和司菡逐漸熟識起來,偶爾會相約著一起做些什麼。比如今日,兩個人就拿了針線活在後花園裡一邊吹著和煦的春風,一邊閒聊做女紅。

  瞧見了翠玉,紅簪好奇地問:「你又出府去?」

  「是要出去一趟。」翠玉臉上掛著笑,隨口回了這麼一句,腳步連停頓也沒有,轉身就走。她卻在轉身之後,翻了個白眼,默默在心裡嘀咕一聲——「上次出府都是二十四天前了,又又又……又你個頭!」

  紅簪和司菡目送翠玉的身影走遠看不見了。司菡說:「不是說她無父無母,也沒有什麼親人?怎麼總往府外去。」

  「誰知道。」紅簪搖搖頭,「現在還好些了。前段時間夫人還在府裡的時候,她出府的次數才叫頻呢。」

  司菡皺眉,問:「她該不會是私會情郎吧?」

  紅簪嚇了一跳,手中捏著的細針紮了手指頭,立刻沁出一粒血珠。她趕忙用帕子將血珠擦了,低聲快語:「快別這樣說,這種事情哪能亂說呢。」

  司菡沉默下來沒有接話,可她心裡仍是這樣想著的,反正翠玉就是從勾欄出來的。

  司菡又望了坐在身邊的紅簪一眼,眸中的鄙夷一閃而歸。

  司菡覺得陳安之挑女人還真是不講究,看上去他的小妾不少,可都是些什麼貨色?翠玉和沒了的那位都是勾欄之地的出身,紅簪和春杏倒是好些,至少身子乾淨,可也是奴籍。

  還有一位亡國的宮女,還是男扮女裝……

  司菡想起司闕,面色不由古怪起來。她抬頭,望向曇香映月的方向,心裡產生了一個疑惑——夫人當真是回了娘家照顧母親?

  這也走得太久了吧?

  最重要的是,她已經很久沒見到司闕了。流風對外聲稱司闕病了,正在臥床修養。

  這麼巧,兩個人同時見不到人影了?

  「你想什麼呢,想得這樣出神?」紅簪問。

  司菡愣了一下,笑著說沒什麼,又繼續和紅簪一起做女紅。

  她如今在晉南王府,總要結交些小妾。雖然這幾個小妾,她哪個也看不上,可奴籍賤婢和勾欄女,她當然選前者。司菡原本更想和春杏結交,畢竟春杏在晉南王府的時日久些。

  偏偏春杏是個呆的,整天坐在窗邊發呆,連句話都沒有,完全結交不了。

  ‧

  林瑩瑩抖著手,拂去袖子上沾的煙塵,袖子緞料柔軟質地精良。這是江雲澈的衣服。林瑩瑩身量嬌小,為了穿他的男裝,提前偷偷將這身衣服裁剪過,讓它更合身些。

  林瑩瑩抬頭,望向遠處的大火。

  她住了幾個月的小院,正在被這場熊熊大火燒盡。大火被撲滅後,會發現一具女屍,那具女屍是她前幾天晚上一邊哭著一邊從一處新墳裡挖出來搬回來的。

  她已經不想去深想江雲澈會不會發現那具屍體不是她。

  她轉身離去,腳步起先還算沉穩,經過招呼著救火的人群,穿過熱鬧街市,待沒了人影,立刻快步奔跑起來。

  耳邊是她凌亂的腳步聲,還有胸腔裡越來越劇烈的心跳聲。

  快一些!再快一些!

  林瑩瑩一遍一遍在心裡對自己說著。

  「瑩瑩!」

  偏僻的街角,停了一輛馬車,翠玉焦急地徘徊了許久,終於看見了林瑩瑩的身影。

  看見了翠玉,林瑩瑩眼淚差點憋不住,努力扯起笑臉。

  「快走,住處都給你安排好了!」翠玉先上了馬車,朝林瑩瑩伸出手。

  林瑩瑩將手遞給了翠玉。

  一個東西從林瑩瑩袖中掉落,她慌慌張張怕江雲澈追過來全然沒有注意到。

  「瑩瑩,你的簪子掉了。」翠玉最喜歡亮晶晶的值錢東西,一眼看見。

  林瑩瑩回頭,望著落在髒泥裡的那支簪子。

  眼前忽然浮現江雲澈微醺時,含笑望過來的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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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8-22 01:33:42
第一百三十五章 離開

  「瑩瑩?」

  林瑩瑩回過神來,艱難地轉過臉,道:「不要了。」

  她攥著車廂門邊,鑽了進去。

  「幹嘛不要了啊?」翠玉跳下馬車,將掉在淤泥裡的簪子撿起來,重新坐上馬車,一邊用袖子擦簪子上的污泥,一邊嘀咕著:「一看就是好東西,你要是不喜歡拿去賣錢買紅燒肉不香嗎?」

  翠玉將簪子擦乾淨了,塞到林瑩瑩手裡,吩咐車夫趕車。

  林瑩瑩緊緊抿著唇,低著頭望著這支桃花簪。簪上幾片粉玉鑲成一朵桃花,他說這支簪子是他親手做的。

  他喝了酒,桃花眼裡帶著和煦的溫柔,將桃花簪戴在她的雲鬢,含笑問她喜不喜歡。

  她翹著唇角說喜歡,乖乖偎在他懷裡說著一生一世。

  認識她的人都說她嘴甜,最會哄人歡喜。到了江雲澈身邊第一日起,她就開始挖空心思地哄著他順著她,扮演一個他想要的善解人意小外室。

  他送的簪子很好看,她很喜歡,但是她不能喜歡他這個人。

  她感激他救了她,可是她不能一直留在他的外院。

  不能再想這個人了,就讓過去的這幾個月當成一場夢。林瑩瑩閉上眼睛,眼淚落在簪上桃花。

  翠玉打量著林瑩瑩的神色,冷笑了一聲,語氣不善地說:「別忘了咱們當初怎麼說的。男人都是王八蛋,誰要真對男人動真心,就是大蠢蛋!」

  「我沒有。」林瑩瑩辯解,抬手去擦眼淚。

  翠玉這才注意到林瑩瑩傷痕累累的手,她趕忙將林瑩瑩的手拉過來,吹了吹她指尖上的傷痕,責備:「這怎麼弄的啊?你不說那個男人是個讀書的斯文人?這怎麼還虐待啊!」

  「沒有沒有,他不打人的。」林瑩瑩急忙解釋。

  翠玉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

  「挖墳的時候弄的……」林瑩瑩聲音低低的,一想起那天晚上大半夜去墳山挖墳的經歷,她還是會害怕,想哭。

  「一會兒路過藥鋪,買些擦傷藥抹一抹。」翠玉拿出帕子,將林瑩瑩的手指頭包起來,雙手捧著。

  翠玉說:「不去想以前的事情了,以後咱們一起做個小生意。離那些狗男人都遠遠的!」

  林瑩瑩疑惑望向翠玉:「做個小生意?」

  她如今身契還在晉南王府,明面上已經是個死人了,如今沒有身份,只能躲躲藏藏。而翠玉也還是陳安之的小妾,她要怎麼出府去做生意。

  翠玉壓低了聲音跟林瑩瑩解釋:「夫人會幫我出府還我自由身的。本來上個月我就該出府的,可是夫人不知道怎麼忽然回了娘家。要不然我這個月出來一趟也不至於這麼費勁。」

  「我這些年攢了些錢,拿出一大半給咱們買了個小院子,還剩一點留著做生意。」翠玉亮著眼睛,對未來很是憧憬。她用胳膊肘捅一捅林瑩瑩,橫著眼凶巴巴地加重語氣:「你也得把你家底拿出來一起用。不許私藏哈,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私房錢藏在哪。」

  「你既知道,自己去拿了便是。我現在又不能回王府。」林瑩瑩說。

  翠玉笑了,道:「其實我早就把你私房錢拿過來鎖在我箱子裡了。放心,一個銅板也沒動,我忍住了貪念。」

  林瑩瑩笑笑,頗為感慨地輕聲道:「夫人能幫你,我可真是羨慕你能夠正大光明從晉南王府出來。」

  林瑩瑩的眸子暗下去,輕嘆了一聲。她對未來很是茫然,沒有身份,要怎麼生活下去呢?

  「那些該死的山匪!要是沒出了這麼一檔子事,夫人也肯定能幫你出王府!」翠玉嘀嘀咕咕的,把一肚子罵人話一股腦罵出來,足足罵了一個時辰沒重樣。

  直到她罵累了,才喝了口水歇一歇。她望向林瑩瑩的肚子,猶豫了一下,問:「要不要給你請個大夫?可不能留下後患。」

  她們自小生在勾欄,在她們很小的時候,姐姐們就教她們要保護好自己,縱使只是清倌,也怕有個意外接了客,不能鬧出人命來。

  「避子湯一直在喝的。」林瑩瑩低下頭。

  翠玉想了想也是自己多嘴,林瑩瑩會保護好自己。再說了,哪個大家公子會讓外室先把孩子生出來,到時候娶了妻,是要鬧的。

  她忍不住問:「那個人成家了沒有?」

  林瑩瑩搖頭,又說:「應當快了,聽說家裡在給他議親了。只等著春闈結束……」

  林瑩瑩又抿了唇。

  車廂裡沉默了一陣,翠玉再開口:「他就沒想過將你弄進府裡去?我是想著,要是能讓你當個小妾,總比養在外頭強。如果以後遇到個像咱們夫人那樣和善的主母……」

  「玉兒。」林瑩瑩打斷她的話,「不說了。」

  「啊……」翠玉應了一聲,立馬住了口,果真不再提那個男人。過了一會兒,她再開口時已經轉移了話題,兩個人說起以後的打算。

  又過了兩刻鐘,馬車終於停下來。兩個人下了馬車,林瑩瑩好奇地打量著周圍。這附近民宅聚集,瞧上去也都是半舊的樣子,這一片應當是京中最貧困的地方了。

  「這兒便宜。」翠玉說。

  林瑩瑩笑著:「已經很好了!」

  翠玉拍了胸脯跟林瑩瑩保證:「你放心,我肯定能把生意做好,能賺大錢!到時候咱們姐妹再換大宅子!」

  「好。」林瑩瑩彎著眼睛笑起來。

  翠玉帶著林瑩瑩進了小院,將兩把鑰匙中的一把遞給她,道:「我得回王府了。等夫人回來,我早早出來!」

  林瑩瑩點頭,立在院門口目送翠玉。

  「別送了,一個女兒家自己住得小心些。晚上把門窗鎖好了,過兩天我買條大狼狗過來鎮宅!」翠玉將林瑩瑩往院子裡推,把院門也給關上,不讓她出來。

  院門已經關上了,翠玉爽朗的聲音還能聽得見。林瑩瑩低著頭,望著手中的鑰匙,不由笑了。她覺得能夠認識翠玉,真的是太好了。

  與此同時,尤玉璣正收拾東西,要離開毒樓了。

  尤玉璣也終於見到了枕絮。

  一個多月沒見到,枕絮見了尤玉璣瞬間紅了眼睛,聲音哽咽:「也不知道為什麼,看見夫人了眼睛發酸……」

  尤玉璣笑著將人拉到身邊坐下,溫柔問她:「身體裡的毒可都全消了?」

  枕絮點頭:「都消了,現在好好的了。卓文和那些侍衛比我好得快好幾天呢。」

  知道他們都好,尤玉璣寬心許多。兩個人又說了兩句話,便要出發離開毒樓。當時枕絮和那些侍衛中了軟無散,人數眾多也是人多眼雜,司闕並沒有將人都帶進毒樓,而是在外面找了個落腳之地,讓斬雪帶幾個人過去照料。

  今日尤玉璣打算離開,提前告訴了卓文等人,枕絮被接過來,至於其他人則是在距離毒樓不遠的地方等候著。

  「枕絮!」抱荷從外面進來一眼看見枕絮,她跑過來,一頭撲進枕絮的懷裡。

  尤玉璣含笑望著她們兩個人一會兒,又望向門口的方向,問抱荷:「殿下呢?」

  ——她剛剛吩咐抱荷去尋司闕。

  「沒見到人,停雲說殿下去看豬了,一會兒就回來。」抱荷稟話。

  「豬?」枕絮驚訝極了。看豬?這是什麼取樂的新玩法嗎?

  抱荷湊近枕絮的耳邊,低聲絮絮解釋了一通,聽得枕絮花容失色,好半晌只吐出一句——「真是不可思議」。

  司闕的確去看豬了。當然了,更重要的是看看照顧豬的人。

  他站在平台上,微微彎腰,手臂張開搭在平台前的圍欄上,俯瞰下方,欣賞著。

  豬圈周圍纏繞的鮮紅綢布已經髒了,和豬圈中地面的糞漬一樣骯髒。這般骯髒之下,大紅的喜字顯得越發荒誕不羈。

  那隻黑皮母豬實在是太老了,已經走到了壽命的盡頭。它躺在污泥裡,從鼻子裡不斷向外呼氣。

  陳律佝僂著躺在豬圈角落,他身上的婚服同樣遍布豬圈裡的髒漬,狼狽不堪。他被活生生割下舌頭,除了止血沒得到救治,身上又有軟無散的毒效,再加上對如今處境的崩潰,讓他不比那隻黑皮母豬好多少。

  這倆,誰活得久還是未知數。

  停雲走過來,道:「殿下,夫人在尋您。」

  司闕慢悠悠地直起身,指了指下方,下令:「等這隻豬老死,把那個連豬都不如的狗東西扔進毒池。」

  「是。」

  司闕頓了頓,補充:「沖刷乾淨,用香料浸泡七日再丟,可別熏了毒池裡的那群小可愛。」

  他抬步往上一層去,去見他的鳶鳶。

  想起他的鳶鳶,他面無表情的面孔逐漸浮現了一絲淡淡的淺笑來。

  司闕又換回了女兒裙裝,和尤玉璣乘坐小轎到了卓文一行人等候之處。卓文立在馬車旁,時不時走來走去。

  「怎麼還沒來?」他問斬雪。

  斬雪面無表情不想理他。她之前因為沒有看管好眠蛛,領了罰,一直沒能再被准許回毒樓,只在外面幹些跑腿的事情。不能天天見著毒樓裡的毒蟲們,實在心情不好。這次又被派過來照顧這些尤玉璣的侍衛,煩都煩死了。

  尤其是這個卓文,話真多。

  終於看見了尤玉璣,卓文先鬆了口氣,又帶著侍衛領罪。尤玉璣自然不怪他,與司闕一起上了馬車。

  不是回晉南王府,而是先回尤家。

  在毒樓耽擱這麼久,她心中十分記掛母親,當然要先回去看望母親。

  毒樓距離尤家有些距離,半下午才到。

  馬車在尤府側門前停下來,尤玉璣扶著車壁跳下馬車,一眼看見候在門口的表哥。

  「終於回來了。」焦玉書含笑望著她,眼中醞釀多日的擔憂終於散去。

  尤玉璣溫柔地彎了彎眼,溫聲道:「讓表哥掛心了。」

  司闕跟著下了馬車,目光涼涼瞥了焦玉書一眼。

  枕絮與抱荷還在馬車裡,枕絮正要下去,被抱荷拉住,枕絮疑惑地望向抱荷。

  抱荷眼睛亮晶晶的,壓低聲音:「闕公主穿男子衣衫的時候可好看了!忽然換回裙裝,我瞧著還有點不適應。」

  她湊到枕絮耳邊:「你不知道,這一個月闕公主對咱們夫人可好啦,仔細照顧不說,還女扮男裝哄咱們夫人開心!」

  抱荷笑得眼睛彎成一道縫。

  看著抱荷臉上的笑容,枕絮迷茫了一陣,原本堅持的想法忽然微微動搖。她猶豫著開口:「闕公主女扮男裝?」

  「嗯嗯!」抱荷使勁兒點頭。

  「可是……」枕絮壓低聲音,「你有沒有想過不是女扮男裝,而是男扮女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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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用用

  尤玉璣和司闕在尤家又住了一個月。

  這一個月裡,陛下身子骨越來越不好了。明明年前還有心御駕親征的人,過了年一下子蒼老下去,處理朝政也變得越發有心無力。如今太子被廢,朝野間議論著新帝的人選。太子是不可能了,很多人都在猜新帝會是被陛下留在京中的平淮王和晉南王中的哪一個。也有人猜被趕去封地的盛湘王,仍有繼位的可能,興許被他趕去封地也是陛下對他的一種保護。

  猜來猜去,猜測平淮王會繼位的人最多。

  正是議論紛紛的時候,偏這個時候前方的戰報傳回,令所有人意外的是陳軍接連潰敗。

  這些年,陳國吞併周邊國土越來越順利,這次出征不肯歸降的寧國,陳國百姓都以為是十拿九穩的事情,卻沒想到連連戰敗。

  據說寧國的士兵不知得了哪路邪神庇護,個個力大無窮,以一敵十。

  戰敗的消息傳到宮中,陳帝臉色發白地望著攤開在桌上的山河圖。難道他的雄心壯志到了最後還要受挫折?

  桌角放著黏稠的湯藥,苦澀的味道提醒著他已經不再年輕,再也不是馳騁疆場打江山的時候了。

  「德順。」陳帝喚身邊的大太監,點了幾個大臣的名字,召他們進宮議事。陳帝擔心寧國這個時候再和宣國聯合,必須未雨綢繆。

  大太監很想提醒陛下現在已經很晚了,可是他瞧著陛下緊皺的眉頭,把勸阻的話咽了下去,應了一聲轉身下去去辦。

  博山爐飄出裊裊的煙霧,拂過陳帝蒼白的鬢間。

  陳軍打了幾場敗仗,這讓出發時昂揚的志氣受了挫。軍中的氣氛也變得微妙起來。

  陳軍軍營裡正在吃飯。陳安之坐在角落裡,懷裡抱著一塊分下來的糙麵饅頭。他正月上旬離京,眼下已是四月初。

  離京時,他皮膚白皙面色紅潤。如今雖然還沒正式打過一場仗,幾個月的奔波讓他像變了個人。曾經白淨的面孔變成麥色,吃著饅頭的唇上一片皸裂。他右手上的燒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不能再如以前那樣靈活,不僅永遠伴著猙獰醜陋的疤痕,而且使不上力氣,一旦遇到壞天氣,指關節酸痛難忍。

  他至今沒有正八經拿著刀槍上戰場,是因為當初他站在人群裡,一眼看過去實在太文弱,而且又帶著傷的,便被指使到火頭軍去了。

  這不,他現在正啃著的饅頭就是他自己做的。

  鐵柱拿著領到的兩個饅頭和一碗粥走過來,在陳安之身邊坐下來。他大大咧咧地笑著,說:「咱們能吃上世子爺做的飯,也算是稀罕事了。等回去了,還能跟街坊四鄰吹噓吹噓!」

  鐵柱長得人高馬大,嗓門也大,並沒有故意壓低的聲音被周圍的士兵們聽見,引來一陣笑聲。

  初時陳安之聽了這些話,總是忍不住紅了臉。他皮膚白皙嬌嫩,臉一紅特別明顯,往往再惹來一陣笑。

  只是聽得久了,陳安之也習慣了。他甚至跟著笑笑,道:「我倒是想和你們一起上戰場。」

  鐵柱大口咬著饅頭,望著陳安之心中頗為感慨。當日大軍出城,他見了陳安之細皮嫩肉的還拍著他的肩膀打趣,經旁人提醒才知道他的身份。兩個人行軍時挨著,機緣巧合晚上睡覺時的鋪蓋也是挨著的。

  他親眼目睹了陳安之的轉變。直到現在,他可還記得陳安之這位嬌生慣養的世子爺因為一隻耗子嚇得軟了腿走不動道。也記得他夜裡蒙著被子哭的德行。初時大家不敢惹了他,時間長了發現這位是鐵了心要體驗生活的。他們這群人大大咧咧口無遮掩,言語打趣是家常便飯。

  鐵柱不明白這麼個出身的爺,怎麼就想不開和他們這些泥腿子混在一起。他端起粥碗,呲溜著喝了一大口,一口就是半碗。接著喝第二口前的間歇,他笑哈哈地打趣:「長進了,不會臉紅了哈哈。」

  陳安之斯文地擦了擦嘴角沾著的一點饅頭屑,笑著說:「被你們笑話還是挺不好意思的。這不是曬黑了,臉紅也看不出來。」

  「哈哈哈。」鐵柱大笑,蹲在旁邊吃晚飯的人也都哈哈笑起來。

  明天要攻城,今天晚上大家吃了飯,很快進了帳篷歇下。陳安之和另外幾個兵,洗完幾大鍋的碗,回到帳篷。他剛一邁進帳篷,立刻聞到裡面濃烈的惡劣氣味。天氣暖和了,帳篷裡溢滿著臭汗味和腳臭味。

  最初他曾被這種味道薰得嘔吐不止,如今倒是慢慢適應了。陳安之抬起手臂聞了聞自己的袖子,他已經分不清自己身上有沒有這種令人作噁的味道了。也是沒辦法,在軍中想要洗澡是件挺奢侈的事情。

  帳篷裡,一張張鋪蓋緊挨著。有的人已經躺下打起呼嚕,有的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說話,那邊還有玩骰子賭小錢的。

  陳安之擠過人群,回到自己的地方。他整潔的褥子上不知怎麼落了個足印。若是剛來時,他定要以為是誰故意使壞,如今和這些人待在一起的時間長了,他已知道是那些人根本沒在意,經過的時候不小心踩的。

  他坐下來,拿著舊衣服使勁兒去蹭,勉強蹭乾淨些,才躺下來。

  鐵柱在一旁躺著,抱著副護膝,想自己媳婦兒呢。

  陳安之看著他懷裡的那副護膝,笑道:「又抱著你娘子給你做的護膝。」

  「怎麼,羨慕嫉妒了?」鐵柱把懷裡抱著的護膝又緊了緊,「我說,你堂堂世子爺有妻有妾,你身上的衣服和鋪蓋是不是都是她們搶著給你做的?」

  陳安之一愣,不知道怎麼接話。

  鐵柱來了興致,坐起來追問:「我可聽說你小子豔福不淺,把十二國最美的倆娘們到了自己院子裡了!又是青梅竹馬小表妹,又是花樣多的清倌小妾。看上哪個丫鬟直接就能抱回屋變成通房……你就這麼捨得拋下溫柔窩走了?」

  陳安之覺得這些人在談起女人時言辭實在太粗鄙,他十分不喜。他沉下臉來,道:「明日還要早起,睡了。」

  他翻了個身,背對著鐵柱,不想繼續和他說下去。

  「我要是你可不來這地方遭罪,天天抱著美嬌娘。什麼美人小妾也都無所謂,有一個真心的婆娘就夠了。」鐵柱嘿嘿笑著躺下來,重新抱起他的護膝,想著他的小娘子。他的小娘子哪裡都好,就連舉著菜刀罵他沒本事的潑辣樣子也好看得緊……

  陳安之聽著背後鐵柱自言自語的嘀咕,不由走神。

  他想起了自己後宅的那些女人們。

  每天晚上都要洗那麼多的碗,軍中哪有熱水?雙手泡在涼水裡那樣久,每次洗碗之後手上的燒傷地方都會很疼。

  手上的疼痛提醒著他那個噩夢。

  他不願意去想方清怡,可是最後一次見方清怡時她口口聲聲的肺腑之言,時隔這麼久,還能狠狠戳在他的心上,讓他的心口一陣一陣的疼著。

  承認自己很爛,真的需要勇氣。

  周圍嘈雜一片,陳安之的耳邊卻好像安靜了下來。

  也許真的是他做錯了,是他太自以為是,自我感覺良好,才會站在高處以施捨者的姿態面對那些女人。若非他把自己的後宅弄的一塌糊塗,也不會害了表妹,害了母親和妹妹……

  想起那場火,陳安之閉上眼睛。

  他後悔了,真的後悔了。等回京之後,他一定好好孝順父王和母親,聽他們的話。他日後再也不會招惹別的女子了,至於目前他院子裡的那些……

  陳安之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尤玉璣,他的妻。

  燥怒散的藥效徹底沒了,他又經了一番打擊,如今細細回憶深覺對不起她。他甚至覺得臨行前的道歉也不夠誠意。等回去了,他要好好珍惜她。

  她興許真的不願意和他過了吧?

  可他已經知道錯了,他想將人求回來,仍讓她做自己的妻。他得為自己的過去彌補,一定要真心實意地將人求回來,用一輩子的真心和時間來彌補。

  緊接著,陳安之想到了闕公主。這個曾經藏在他心裡讓他想一想就要春心蕩顫的神女……

  自將人接到府裡,他不敢唐突,何嘗不是將人給冷落了?他說過要庇護闕公主一輩子,就一定要說到做到。等回去了,他再也不會因為心裡的膽小而故意不敢靠近她,應該像個真正的男人一樣大大方方地取悅她。

  春杏是他第一個女人,一向聽話乖順,他自然不能捨棄了她,縱使沒有寵愛,保她衣食無憂總是可以的。

  翠玉,攆了吧。大不了給她些錢銀,讓她自謀出路,免得她將壞習氣傳給旁人。

  紅簪,一想到紅簪,陳安之就會想到方清怡,將人養在府裡,應當不會再進她的屋了。

  司菡……陳安之努力回憶了一下,幾乎快想不起來這個女人長什麼樣子了。最初不過是為了討司闕歡喜,誰知道……也攆了吧。

  若尤玉璣這個主母不喜歡這些小妾,就全攆了吧。

  陳安之想好了,日後不會再往後宅帶女人,只尤玉璣和司闕兩個人足夠了。他想到尤玉璣和司闕關係很好,不由欣慰地笑了。

  帳篷內嘈雜一片,陳安之卻懷著對未來三個人的幸福生活的憧憬,面帶微笑地入了夢鄉。

  ‧

  尤玉璣雖然一直住在尤家,可一直和晉南王妃保持著聯絡。到了四月中旬,得知王妃身上的燒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而且腹中的胎兒也安穩了許久,已經可以走出屋。

  尤玉璣這才打算回晉南王府。

  ——與王妃一起進宮見西太后,稟明她與陳安之早就和離的事實。

  司闕坐起身,掀開床幔,在屋內巡望一眼,見到尤玉璣坐在梳妝台前,正在描眉。他懶洋洋地下了床,連鞋子也不穿,邁著懶懶散散的步子朝尤玉璣走去。

  「姐姐。」他俯下身來,散亂的長髮垂下來,擦過尤玉璣的耳朵尖滑落下去,搭在尤玉璣的皓腕。

  從司闕下了床榻,尤玉璣早已停了描眉的動作,手中舉著細細的描眉筆沒有動作,從銅鏡看著司闕一步一步走近,直到人俯下身靠過來,她才彎著眉眼,輕嘆一聲,無奈笑言:「去把褲子穿上。」

  從身後抱著她的人沒動,反而用鼻尖蹭了蹭她嬌柔的臉頰,再懶洋洋地喚一聲「姐姐」,說:「不想穿,還想用一用。」

  尤玉璣從銅鏡望著司闕輕蹭的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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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8-23 02:01:32
第一百三十七章 繾綣

  尤玉璣望著銅鏡中兩個人偎靠的身影,唇角勾著溫柔的笑。她拉住司闕搭在她腰上的手,柔聲說:「下人們已經將東西收拾妥當,不能耽擱太久的。」

  她攥著他的手側轉過身,笑眸望著他,逐漸湊到他耳畔,低語:「空出來的時間太短了。」

  不太夠呢。

  她將柔軟的唇貼了貼他的耳垂,再軟聲接一句:「再等等。」

  司闕一瞬間垂下眼睛,帶著幾分懨然地拿過尤玉璣手中的眉筆,坐下來幫她畫眉。

  尤玉璣實在覺得司闕不著衣履毫無顧忌地坐在這裡,有些難以入眼,偏視線剛好不得不落在他身上。她只好閉上了眼睛。

  抱荷在外面叩門,倒也不進來,隔著一道門稟話東西已經收拾好了。

  尤玉璣輕推司闕,低聲讓他去穿衣。

  司闕不動,仍舊拿過梳妝台上的胭脂,慢條斯理給尤玉璣挑了一盒。

  「好啦,我自己弄。一會兒還得去見母親一趟,等我回來你可得把自己收拾妥當了。」尤玉璣柔聲道,「可不許又懶洋洋地回床上躺著去。」

  司闕打了個哈欠,起身朝床榻走去,丟下一句:「知道了。」

  尤玉璣側身而坐,望著司闕的背影,微微蹙著眉。她也不知道司闕最近在忙什麼,反正信鴿時常飛進屋尋他,毒樓的人也頻頻出現。

  尤玉璣不多想,將司闕挑好的胭脂擰開蓋子,在腮上簡單掃了兩下,匆匆起身去拜別母親。

  抱荷候在門外。

  尤玉璣頓了頓,吩咐:「不必進去侍奉,殿下已經起了。」

  「我知道。」抱荷亮晶晶的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圈。自然知道闕公主其實是個男人,她和枕絮再也不會隨意往尤玉璣寢屋裡間去,凡事都在門外先叩門,甚至盡量在門外將事情給稟了。

  尤玉璣趕到母親房間時,母親正倚靠著床頭,喝著一碗藥。

  「鳶鳶。」她溫柔望過來。

  尤玉璣加快了步子,笑盈盈地朝母親走去。她剛在床榻邊坐下,尤夫人將手裡喝到一半的藥放在一旁,握住女兒的手。

  「這就要回去了?」尤夫人柔聲詢問。她自幼體弱,時常生病,即使是康健時也總給人一種弱柳扶風的病弱之感。何況如今病重,她身上的病弱越發讓人瞧著心酸。

  「嗯。」尤玉璣輕輕點頭,猶豫了一會兒,才繼續說:「不過很快就會再回來陪母親的。」

  因為母親的病,她大多時候都是睡著的。就算清醒著,也有氣無力地躺在病榻上合目養著。

  很多事情,尤玉璣不知道怎麼開口,也尋不到合適的開口時機。

  尤玉璣望向桌上的半碗藥,說:「母親先把藥喝了。」

  「等一會再喝。」尤夫人柔聲拒絕。她日日喝藥,喝的藥比吃的飯還要多,早已不知什麼是苦,也厭煩了那股子味道。

  尤玉璣往前挪了挪身,伏在母親的懷裡,低聲說:「年前母親病得比現在嚴重許多,想聽母親喚我一聲閨名都是奢求。如今母親醒來的時候越來越多了。母親的身體會越來越好的。」

  「等再過兩個月天氣更暖和些,我們一起去宿國好不好?」尤玉璣唇角彎了彎,帶著幾分笑,她揚起臉望著母親,「回母親的故土去,回母親小時候住的地方,那裡的花花草草肯定也都惦記著母親。」

  「好。你說去哪裡就去哪裡。」尤夫人反復摩挲著尤玉璣的手背,「鳶鳶,胡太醫的事情我聽柳嬤嬤說了。」

  尤玉璣微怔。胡太醫的方子,她本不願母親知曉,免得母親憂心。怎麼還是被母親知道了?

  她抬起眼睛,仔細去瞧母親的神色。

  母親仍是笑著的,是她印象裡一如既往的溫柔面龐。

  「鳶鳶,」母親說,「你看,沒用那個方子,母親的身體也在變得越來越好。所以那個方子不是唯一的救命藥。不要因為子嗣為難自己。和安世子過不下去了,回來就回來。回來之後也不要因為惦記那個方子,隨便再找個男人嫁了委屈了自己。」

  尤玉璣聽著母親的話,心裡並不意外。她早知道母親得知這件事情後會這樣說。可親耳聽見了,心裡仍舊是又酸又暖。

  尤夫人心疼地望著女兒,沉默了好一陣子,才把猶豫很久的話說出來:「鳶鳶,你是不是喜歡闕公主?」

  尤玉璣張了張嘴,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解釋。這幾個月,她和司闕幾乎形影不離,早就有些許多流言蜚語,只是她一直不在意,可沒想到這些話會傳到母親耳中。

  她不可能不在意母親。

  她皺了眉,問:「母親聽哪個下人說了什麼?」

  尤夫人沒有解釋,她又沉默了一陣,才再次開口:「以前母親很高興鳶鳶又多了個如阿淳那樣親密的好姐妹。可後來才知道……」

  「母親……」

  尤夫人打斷尤玉璣的話:「鳶鳶,母親不希望你是因為被男子傷了心,才會和女子繾綣。可母親思來想去,我的鳶鳶是個懂事理的孩子,從不意氣用事。若你真的喜歡她……」

  尤夫人皺了眉,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說。她緩了緩,輕嘆了一聲,才繼續說:「也沒什麼。母親多個半子或是多個半女,也沒什麼區別。只要我的鳶鳶不是一時糊塗,而是真的歡喜。」

  尤玉璣愣愣聽著母親的話,初時知道母親誤會了,可聽著聽著,她不由紅了眼睛,不管是眼睛還是嗓口亦或是心口都開始犯酸,這種酸伴著暖意。

  直到聽到最後,尤玉璣不由破涕為笑。

  「阿娘……」她眼睫沾著淚濕,笑著偎進母親懷裡,「您沒有半女,還是半子。」

  尤夫人疑惑了。難道是她猜錯了?但是自己親生的女兒,怎麼可能看不透呢?縱使阿淳那丫頭與鳶鳶再怎麼親密,那種姐妹情也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她的鳶鳶和那位闕公主絕對不是簡單的姐妹情,那種不經意間互望的眼神太明顯了。

  她不會看錯的。

  尤玉璣湊到母親耳畔,低聲道:「他是男子。」

  尤夫人反應了一下,才明白尤玉璣這話是什麼意思。她驚訝地望向女兒,眼中寫著不可思議。她不是面帶淺笑就是神色淡淡沒有什麼表情,極少露出這般震驚的神情來。

  尤玉璣搖一搖母親的手,含笑道:「真的,不騙母親。」

  尤夫人恍惚了好一陣子,才動作有些僵硬地點了點頭,溫聲道:「也好……」

  聽著母親的「也好」,尤玉璣眉眼彎了又彎。母親總是這樣,她自小做了什麼事情與她的意思相悖,她總是無奈地妥協說也好。

  「也好什麼呀?」尤玉璣不由拿了幾分小女兒的嬌憨,纏黏著母親。

  「這樣就會有子嗣了。」尤夫人笑笑,「小囡囡也好,小郎君也好,都有就更好了……」

  「好。」尤玉璣偎在母親的懷裡,「到時候讓母親給他們起名字。」

  尤玉璣又陪著母親說了幾句話,看著母親將藥喝完躺下了,她才給母親扯了扯被角,悄聲走出去。

  司闕也並沒有讓尤玉璣久等,她從母親房中出來時,他也早已將自己拾弄妥當,懶洋洋地靠坐在庭院裡的石欄上。清風吹著他的裙角,拂過石欄下的葳蕤花草。

  天氣漸暖,花草皆已復甦,肆意生長。

  他垂著眼,暖陽的照耀下,長長的眼睫在他冷白的臉頰上映出彎彎的月影。他面無表情的臉在看見尤玉璣的時候,瞬間悄無聲息地攀上了生機。

  可是下一刻,他看見了走在尤玉璣身邊的焦玉書。他臉色一瞬,所以的生機散去,換上一抹說不清懨然還是厭然的神色。

  尤玉璣停下腳步,側身望著焦玉書,含笑道:「這段時日麻煩表哥幫忙照拂了。」

  焦玉書笑得溫潤:「表妹客氣了。離家前母親交代過,待姨母要如親母。姨母病著,我不過是幫幫小忙罷了。再言,家中也有意將生意遷到京城。我既留在京中,多多過來看望姨母再應該不過。」

  「還是要謝的。」尤玉璣溫聲含笑,「我得先回王府處理那邊的事情了。表哥最近既忙於生意,也別多送我了。」

  焦玉書猶豫了一下,問:「表妹確定日後要去宿國?」

  「當然。啟程的日子差不多已經敲定了。」

  焦玉書點點頭,他還想再說什麼,司闕打斷了他的話。

  「姐姐。」司闕從遠處走過來,涼涼目光在焦玉書身上落了一瞥,再落在尤玉璣身上時,立刻眸中涼意不見,變成笑。

  「時候不早了,姐姐還沒用早膳,一會兒還要趕路,去吃些東西吧。」

  尤玉璣對焦玉書含笑點頭,道一聲:「我這就走了,表哥不用送了。」

  然後抬步和司闕一起往前走。

  焦玉書果真沒有繼續往前走,而是立在原地目送尤玉璣離去的背影。他聽見司闕湊到尤玉璣耳邊也不知道算不算低聲的耳語。

  「姐姐,你表哥怎麼只知道拉著你說話,都不管你餓不餓。還是我好,記掛著姐姐餓不餓。」

  焦玉書皺眉,茫然地望向司闕的背影,不由反思自己可是在什麼時候得罪了這位闕公主?

  沒有吧?

  他怎麼不記得了?

  尤玉璣何嘗聽不出來司闕這是故意說給焦玉書聽的?她頓時哭笑不得,狀若親密地挽住司闕的手,然後在他的手背上輕輕掐了一下。

  司闕望向她,對上一雙說不清是生氣還是笑著的眸子。

  司闕收回目光,微微眯起眼望著前方。朝陽微暖的光灑落天地,萬物生機盎然,帶著溫柔的暖意。

  不由地,司闕唇角也攀上了一絲輕鬆愜意的笑容來。

  他忽然覺得這樣的生活也很有趣。一個人知道你在演戲,她看著你演戲配合著你演戲,這樣竟比之前演戲不被識破愚弄對方的享受感更有趣味。

  兩個人登上馬車剛坐下,伴著車轅轆轆前行聲,尤玉璣忽然正色起來,道:「和你說一件事情。」

  司闕正懶洋洋地靠在一側,把玩著尤玉璣的一支步搖,聽出尤玉璣語氣裡的正色,不由抬抬眼望向她。

  「找個合適的機會,換上男子衣冠,去見我母親。」尤玉璣說。

  司闕沒有表情的笑瞬間笑起來,說:「好,都聽姐姐的。一定穿著最好看的那身衣裳去見岳母大人。」

  頓了頓,司闕重新倚靠著車壁,慢悠悠地改了口:「或者,穿一身特別的衣冠。」

  尤玉璣不解其意,疑惑地抬眸望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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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回來

  可是司闕卻不願意多說了。

  尤玉璣回到晉南王府,馬車在晉南王府正門前停下。她將手遞給景娘子扶著,款步下了馬車,谷嬤嬤早已候在影壁處,笑臉盈盈地迎上來。

  「夫人回來了。按理說該去尤家接您,實在是王妃身子不適,走不開。」谷嬤嬤含笑說著客套話。

  表面上是客套話,實則也是說給下人們,坐實尤玉璣這段時間去回了尤家。

  尤玉璣明白王妃的良苦用心,她彎了彎唇,溫聲開口:「王妃身體可好些了?」

  「燒傷哪裡是那麼快能好的?偏又有了身子……」谷嬤嬤嘆了口氣,「不過比夫人走的時候好多了。」

  尤玉璣一邊往府裡走,一邊與谷嬤嬤說著話,詢問著王妃的身體。

  至於司闕,他早已不在馬車上。

  這段時間,尤玉璣名義上回了娘家侍奉母親,而司闕名義上卻一直在王府養病,哪能和尤玉璣一起回去。

  谷嬤嬤一直將尤玉璣送到曇香映月門口。

  「王妃交代了,夫人路上辛苦了,回來之後先歇一歇,不必急著過去她那邊問安。」谷嬤嬤道。

  尤玉璣邀她進去喝杯茶水,谷嬤嬤搖頭謝拒了,她還要回王妃身邊回話。

  尤玉璣回身往裡走,曇香映月的婢女們見了她,個個臉上帶著笑,迎上來。

  「夫人回來了。」

  「夫人路上辛苦了。茶水沏好啦,還有府裡送過來的新鮮果子!」

  「夫人要先沐浴淨一淨身嗎?還是先吃些東西呀?」

  她含笑望過這一張張熟悉臉龐。她心裡明白這次回來,很快就會徹底離開晉南王府。曇香映月這群小姑娘們,日後應當也見不到了。

  「不用忙,等會兒再說。」尤玉璣一邊說著一邊往屋裡走。

  忽然間,尤玉璣聽見屋內有什麼瓷器被打碎的聲音,緊接著一道黑色的影子從屋子裡掠出來。

  小丫鬟氣惱地責備:「剛弄好的插花迎接夫人呢,你這個……」

  小丫鬟邁過門檻追出來,迎面看見尤玉璣,不由一愣,後半句話生生咽下去。她擰著的眉頭頓時舒展開,笑著開口:「夫人回來了!」

  尤玉璣卻已經移開了視線,目光追隨著那道黑色的影子。

  院子裡的侍女們跟在尤玉璣身後,此時都四散開些,將中間的地方騰出來。

  百歲站在一群鶯鶯燕燕中,弓著腰回頭,一雙金色的圓眼泛著一道碧色。它長長的尾巴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晃悠著。

  尤玉璣驚訝地打量著百歲。

  三個月不見,它竟然已經長得這樣大了,徹底脫了奶貓的模樣。

  尤玉璣慢慢翹起唇角,朝它走過去:「跑什麼呢?有人打你不成?」

   剛剛追百歲的那個小丫鬟趕忙急急說:「夫人,奴婢可不敢打這位小祖宗!您不在的時候,它就是山裡的大王呀!」

  尤玉璣走到百歲身邊,在它面前蹲下來,柔軟的裙尾曳地。她朝百歲伸出手來,像它小時候那樣,用指背輕輕蹭一蹭它的頭頂。

  它的毛髮也不似小時候那樣柔軟,倒是變得更加油亮。

  侍女在一旁提醒:「夫人小心些。貓兒不記主,您幾個月沒回來,它恐怕不認識您了。小心它撓傷了您,它爪子好尖的!」

  一旁的兩個小丫鬟跟著點頭,也不知道是親眼見識過,還是親自體驗過。

  百歲轉過頭望向說話的那個侍女,眯起眼睛來,發出一絲危險的訊息。

  侍女微微變了臉色,不由自主向後退了一步。

  百歲虎視眈眈地盯著她,樣子頗有幾分唬人,似乎隨時都能衝上去,讓她體驗一番它的爪子有多麼尖利。

  下一刻,百歲的身體忽然騰空而起。

  百歲迅速回頭,望向將它抱起來的尤玉璣,喉間發出一陣嗚嗚警告之音。尤玉璣卻只是微笑著,一手將它抱在懷裡,一手撓一撓的下巴,抱著它往屋裡去。

  百歲瞪圓的眼睛慢慢眼皮垂下些,貓眼裡的碧色也慢慢散淡。

  尤玉璣抱著它進了屋,在窗下美人榻坐下,動作溫柔地輕輕撫撓著它。

  侍女們趕忙進來,這邊給尤玉璣沏茶端水果,那邊去拾弄被百歲打碎的花瓶。

  尤玉璣垂著眼,望著懷裡的百歲,心裡仍舊唏噓。

  ——她還沒有反應過來,她的百歲忽然之間變成一隻大貓了。

  她不由低聲喃喃:「原以為能陪著你長大呢,怎麼偷偷長大了這麼多。」

  正在掛衣裳的景娘子笑著回頭,道:「夫人,這貓現在也不到半歲呢,不算長大了。」

  「是嗎?」

  「是呀。」抱荷接話,「等它再長長,還不知道能怎麼闖禍呢!」

  尤玉璣捏捏百歲的胳膊,懷念起它以前的小短胳膊。看著它在懷裡逐漸舒服地舒展了身體,尤玉璣這才去揉一揉它肉鼓鼓的小肚子。

  都說貓的肚皮碰不得。果然,幾乎閉上了眼睛的百歲立刻睜開眼睛,警惕地看向尤玉璣。

  尤玉璣輕輕拽一拽百歲長長的鬍子,吩咐:「給我拿一把剪子來。」

  緊接著,滿屋的侍女便看見這隻山大王被尤玉璣拽住小爪子,把尖利的小爪尖咔嚓咔嚓地剪了。

  滿屋子的人都鬆了口氣。

  尤玉璣待這些下人都很和氣,她們向來說話也隨便。一個年紀不大的小丫鬟笑嘻嘻地說:「山大王被剪了尖爪子,我再也不用不敢穿紗裙子嘍!」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尤玉璣也跟著眉眼含笑,她低眉,用柔軟的指腹點了點百歲的額頭,柔聲哄著:「不用擔心,以後我會保護你的哦。」

  「喵嗚——」百歲將剛被剪完指甲的那隻爪子抬起來,擋在自己的臉上。

  尤玉璣笑著去拿它另一隻小爪子,繼續給它修剪尖尖的指甲。

  尤玉璣和百歲待了一會兒,才去淨室洗淨一身的奔波塵乏。等她將自己收拾妥當沒多久,院子裡的幾個小妾過來了。

  「姐姐!」翠玉張開胳膊朝尤玉璣撲過來。

  尤玉璣遠遠看著她,頗覺得有幾分張牙舞爪的意味。她忍俊不禁,由著翠玉撲過來。

  春杏安靜地站在翠玉身後,沒怎麼說話。

  「姐姐。」她喚一聲,臉上難得浮現出一抹笑容來。

  紅簪和司菡則要規矩許多,規矩地見禮,又規矩地在一旁坐下來。

  司菡端起手邊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不鹹不淡地說:「還以為夫人會在娘家待很久呢。」

  她這話頗有深意。

  尤玉璣笑笑,輕輕撫著臥在她膝上的百歲,沒接話。

  司菡抿了抿唇,不由再開口:「夫人回來了。沒想到還有人不過來給夫人問安。也不知道是真的病了,還是為什麼。府裡的人誰不知道夫人對他最好,可他卻不過來。雖然是我親姐姐,我也不能幫他說話了。」

  司菡故意在「親姐姐」三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尤玉璣抬眸,望向東廂房的方向。回來的半路上,司闕先一步下了馬車。這個時候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回來。她早就習慣了司闕的神出鬼沒,似乎他也總是有辦法出入自由不被旁人所覺。

  花廳裡再次沉默下來。

  司菡起話了兩次,都沒人接,臉上的表情也有點掛不住。

  翠玉翻了個白眼,嘀嘀咕咕:「今天午膳也不鹹啊。你這是開小灶吃了一大鍋的鹹菜?看把你閒的,叭叭些什麼玩意兒。」

  說完了,她再翻一次白眼。

  「你……」司菡氣白了臉。

  「嗝。」翠玉響亮地打了個嗝。

  她「哎呀」一聲,道一句「失儀了」,端起身邊的茶水喝了一大口,不忘再讚一句「真是他娘的好茶啊!」

  「你……」司菡氣極,開口欲指責翠玉。

  可她剛說了一個字,翠玉又叉著腰打斷了她。

  「你煩不煩啊。」翠玉將手裡的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姐姐回來,正高興著呢。偏你叭叭惹人煩!就你長了張嘴啊是不是?怎麼著,瞪我幹什麼想跟我幹仗啊?」

  「我……」

  「你你你我我我的,你剛剛不是挺能叭叭的,怎麼著,該不會是一股腦把演練一晚上的台詞念完了就啥也不會說成結巴了?真出息啊。嘖嘖。」

  紅簪低著頭,努力憋笑。

  「夫人!」司菡臉上一道紅一道白,「崔姨娘如此言行,您身為主母當真不管不顧?您這樣坐視不理,實在不能服眾!」

  尤玉璣慵懶地靠著椅背,一下又一下地撫著百歲。

  不接話。

  就是不接話。

  翠玉揚著下巴,笑著說:「不服眾,怎麼不服眾了?你你你,還有你們……」

  她手指頭指著屋裡的幾個小妾,然後又把每一個侍女都指了一遍,問:「你們有誰不服夫人嗎?」

  個個低著頭,誰也沒說話。

  「看吧。」翠玉攤了攤手,「別太把自己當回事了。你一個人可算不得眾。」

  「好啦。」尤玉璣終於溫聲開口,「剛回來有些乏,若是沒什麼事情都回去吧。翠玉你留下。」

  司菡咬碎一口銀牙,站起身惡狠狠瞪了翠玉一眼,憤憤轉身往外走。她在心裡宣布翠玉成為了她最討厭的人!

  紅簪和春杏也起身往外走。

  翠玉笑盈盈地湊到尤玉璣面前,問:「姐姐,我這算不算狐假虎威?」

  尤玉璣瞧著她這張燦爛的笑臉,柔聲道:「日後出了府自己生活了,可不能時時這般。」

  「我知道!我可會欺軟怕硬了!」

  尤玉璣瞧著她這自豪的樣子,不由笑了,捏了捏翠玉的臉。

  司闕恰好從外面進來,剛好看見翠玉彎著腰湊到尤玉璣面前,尤玉璣在摸她的臉。

  司闕瞬間皺了眉。

  「嘣」的一聲響,是一枚銅板從他指間彈起又落地。

  美人榻旁說話的尤玉璣和翠玉循聲回頭,驚訝地望向司闕。

  司闕卻垂著眼,神色淡淡地盯著那枚不停轉動的銅板。

  臥在尤玉璣腿上的百歲耳朵動了動,睜開眼睛望向司闕。它「喵嗚」一聲,從尤玉璣的腿上跳起來,幾躍朝司闕撲過去。

  司闕仍垂著眼盯著這枚銅板的結果。他沒抬頭,隨手一揮,就把撲過來的百歲揮開,免得它遮了視線。

  百歲在半空中矯捷地翻了個跟頭,四肢穩穩落地,抬頭望著司闕,長長的黑尾巴快速地搖動著。

  有不解,也有更多的不高興。

  司闕現在不想理它。

  不停旋轉的銅板終於歸於平靜。

  ——正面。

  尤玉璣仔細瞧著司闕的神色,一瞬間在他臉上看見了惱意。

  司闕抬抬眼,頗有深意盯著翠玉。

  翠玉一臉茫然,小聲嘀咕:「好幾個月不見,你怎麼還玩銅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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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出府

  尤玉璣看著司闕神情懨懨地在一側椅子裡坐下,她多看了他一會兒,才朝翠玉招手,喚她:「翠玉。」

  翠玉立刻轉過頭,挨著尤玉璣坐下,望向尤玉璣。

  「最初我打算找個人假扮富商,從世子手裡將你要走。等你出了府,身契還給你。你便也自由了。只是世子走的時候情況屬實特殊,那個時候跟他要人,他也未必有那個心情搭理,我便沒有這樣做。」

  翠玉一邊認真聽著尤玉璣的打算,一邊在心裡合計著闕公主還在旁邊坐著呢。她們說這樣私密的事情,當真不用避諱些?

  尤玉璣看出來了翠玉的擔憂,她望了司闕一眼,柔聲:「我瞧著百歲的小爪子有點髒了,你抱它去淨室擦一擦?」

  司闕抬抬眼瞥向尤玉璣,對上她含笑的溫柔眉眼,倒也沒說什麼,面無表情地起身,將臥在尤玉璣腿邊的百歲抱起來。

  百歲還記著剛剛被司闕揮開,不由警惕地豎起耳朵盯著他,見他這次只是抱著它往裡走,才慢慢軟下身子。

  司闕將百歲抱進淨室,將它放下,然後關了門。他拿著瓢從木桶裡舀了些清水倒在銅盆裡,又提了爐子上的熱水兌進銅盆裡的清水中。他試了試溫度,冷著臉將百歲拎起來,摁進盆裡。

  「喵嗚——嗷——」百歲四肢沒進水裡,頓時劇烈掙扎起來。

  司闕鬆了手向後退了一步,任由它折騰。就算他及時向後退,臉上和身上還是被濺了幾滴水珠。

  百歲早已靈敏地從木架子上的銅盆中跳出來,它跳到地上,長長的身體捲起來,拼命地舔自己濕漉漉的爪子。

  司闕這才拖了把椅子過來,他取了條寬大的棉巾放在腿上,再將腳邊舔毛的百歲拎起來放在腿上的棉巾上,用棉巾給它擦濕漉漉的腳。

  百歲四隻小爪爪還沒擦乾淨,外面就傳來了尤玉璣訓斥的聲音。

  司闕側耳聽了兩句——

  尤玉璣冷聲訓斥翠玉言行失儀沒有規矩。

  司闕大概猜到了尤玉璣想做什麼,沒再繼續聽下去。

  尤玉璣向來好脾氣,很少這樣動怒訓斥別人。她剛一回來就發了這麼大的脾氣,曇香映月的下人們十分意外,聚在一起竊竊私語。不多時,尤玉璣訓斥翠玉的事情便在晉南王府裡傳開了。

  消息傳到司菡耳中,司菡有點意外。緊接著,她又笑了,說:「這個尤玉璣倒也不算糊塗。也算是給出了一口惡氣!」

  及至傍晚,尤玉璣去前院見王妃。尤玉璣還沒有從王妃的院子裡出來,王妃身邊的谷嬤嬤已經大步踏進翠玉房中,冷著臉傳達王妃的命令——將這個言行失儀的賤妾趕出府。

  一時間,翠玉鬼哭狼嚎,罵著天罵著地,罵著命運不公,出了府要沒命活。府裡的下人躲在暗處聽著信兒、看著熱鬧。

  翠玉罵了半天,又重重「呸」了一聲,叉腰道:「走就走!誰稀罕這破地方,等姑奶奶發達了看你們怎麼後悔!」

  她抱進自己的小包袱氣沖沖地往外走,經過無數看熱鬧的人,任由他們在她後面指指點點。

  翠玉臉上的表情凶神惡煞,心裡卻很是開心。

  她用力抱進自己的小包袱——這裡面有下午時尤玉璣交給她的身契。

  出了府門,她就自由了!她要賺大錢!先從賣包子賣豆腐開始,一點點開酒樓!以後還要開分鋪!還要像尤家那樣商鋪遍地!

  雄赳赳氣昂昂。

  晉南王妃房中,尤玉璣一手提袖,一手斟茶。屋內靜悄悄的,唯有茶水入杯的水柱聲。

  谷嬤嬤立在一旁,剛剛稟了翠玉那邊的情況。

  「沒想到你臨走了會要了翠玉。」王妃笑笑,「只是興許還有其他委婉些的手段,用這樣的藉口將人『攆』走,這個小妾恐怕要接受不少指指點點。」

  尤玉璣微笑著,溫聲道:「不管她怎麼出去,既然選擇了不傍男子日後自己做生意維持生計,日後會受到的指指點點只會更多。若今日這些目光都不能忍受,也能讓她早日明白自己選的那條路有多難。」

  王妃有些驚訝地深看了尤玉璣一眼,又緩緩點了頭,道:「你倒是替她想得多。」

  尤玉璣輕輕搖頭,溫聲解釋:「王妃誤解了。我也不是什麼大善人。這段時日朝夕相處,她有了難處,若我舉手之勞能幫了她自當欣然相助。可我不會一直幫著她。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她日後的造化是她自己的,與我便不再有關係。」

  王妃想了想,剛想說話,肚子裡的孩子忽然踢了她一下,她輕呼出聲,驚訝地垂眸望著自己的早已顯懷的肚子。她眉眼間的驚訝一閃而過,轉而變成慈愛的歡喜笑意。

  尤玉璣羨慕地望著王妃的肚子,好奇地問:「現在就會踢人了嗎?」

  「的確是第一次,所以我剛剛才覺得驚訝。」王妃接過侍女遞過來的蜜餞吃了,緩了緩不適。

  「若你能一直是我的兒媳該多好。」王妃輕嘆了一聲,「終究是沒有緣分。」

  尤玉璣眉眼間掛著笑,沒有接話。

  王妃沉默了一會兒,道:「明日一起進宮去,你可徹底想好了?」

  王妃望著尤玉璣的神色,覺得自己簡直是多次一問。她有些惋惜,道:「不過你做好心理準備,西太后未必會立刻准允。說不定要找些托辭,先將咱們趕回來。」

  尤玉璣皺了下眉。

  她太想離開晉南王府回自己的家裡去了。聽了王妃這話,她眼前不由浮現西太后的眉眼。西太后是個很溫柔慈愛的老人家,帶著些宿國女兒的如水溫情。母親與西太后還有些七拐八拐的表親關係,只是這層親戚關係早就很淡,辨出這層關係之前,兩家人早就沒了聯絡從未見過。

  除了迫切地想要回家陪伴母親,尤玉璣還有其他必須盡快離開的理由。

  王妃欠身,去握尤玉璣的手,慈愛地說:「孩子,都這個時候了,我怎還會難為你。我知道你在府裡不舒心,歸心似箭。若明日西太后找托詞,咱們後日再進宮去。後日不准,就大後日,實在不行咱們就住在西太后的宮中。」

  聽著王妃這話,尤玉璣不由被逗笑了。她望向王妃,誠懇道:「王妃有孕在身,又未痊癒,還為我的事情奔波,玉璣著實過意不去。」

  王妃搖搖頭,微笑著說:「無妨的。若你真能記著我的好,也算我報了恩。」

  尤玉璣留在王妃這裡又說了一會兒話,回到曇香映月時,司闕已經抱著百歲在她的床上舒舒服服地睡著了。

  尤玉璣悄聲走到床邊,掀開床幔,望一眼晦暗的床榻裡睡著的一人一貓,她輕輕放下床幔,輕手輕腳地去了淨室拾弄自己。

  等她再次回來,小心翼翼上了榻,司闕立刻抱住她,將她擁進懷裡。他將臉埋在尤玉璣的鎖骨下,懶洋洋地喚一聲姐姐。

  百歲早已不知道被司闕丟到了哪裡。

  「嗯。」尤玉璣柔柔應一聲,回眸望向他。她湊過去,親了一下他的額角,柔聲道:「不許欺負翠玉哦。」

  司闕瞬間睜開眼睛,漆亮的眸子裡哪裡還有剛剛的慵懶睏倦?只有一片明澈。

  「姐姐。」他慢悠悠地開口,「姐姐心裡裝著的人那麼多,可姐姐心裡卻把我當成欺負別人的壞人。」

  司闕不知道忽然想到了什麼,他慢慢支起上半身,皺眉凝望著尤玉璣。前一刻還一口一個姐姐呢,此時卻變了嚴肅些的語氣——

  「鳶鳶,你該不會也喜歡女人吧?」

  尤玉璣怔了怔,驚訝地望著司闕這雙近在咫尺的眸子。

  司闕頓時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他說:「姐姐這樣好,喜歡姐姐的人那麼多。姐姐以前可喜歡過別人?」

  「沒有。」尤玉璣皺著眉回答,生怕他又胡思亂想。

  「這就對了。」司闕瞬間接了話,「姐姐唯一喜歡的男人日日穿著女裝。」

  他盯著尤玉璣,目光灼灼:「尤玉璣,其實你骨子裡喜歡女人。」

  尤玉璣伸手去推他,帶著絲惱意地開口:「胡說八道些什麼?我若喜歡女人,是瑩瑩不夠甜,翠玉不夠漂亮,春杏不夠乖,還是阿淳不夠可愛了?等著你這個臭男人裝女人嗎!」

  尤玉璣推了司闕兩下沒將人推開,不由加重了力道。司闕這才被她推開,他仰躺在床裡側,望著床榻頂,忽然一陣哈哈爆笑。

  愉悅至極。

  尤玉璣愣了愣,疑惑地側過臉望向他,對上一雙燦笑的漆亮眸子,裝著盛大的星河。

  司闕順手捏了捏尤玉璣的臉,聲音裡仍舊帶著愉悅的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好騙,我的鳶鳶。」

  「小騙子你又演戲騙人!以前沒發現?以前怎麼沒發現了,以前被你騙過多少次了!」尤玉璣拿起一旁的枕頭朝他扔過去。她軟綿綿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惱意,可是她的眼裡一樣裝著燦爛的星子。

  臥在床角的百歲不耐煩地搖了搖大尾巴,柔軟的身體翻了個身打個滾兒,將耳朵藏在肚皮裡。

  大半夜的,這兩個人可真吵。擾貓好眠。

  司闕奪了尤玉璣手裡的枕頭,將人牢牢禁錮的懷裡。他湊過去,用鼻尖蹭一蹭尤玉璣柔軟的臉頰,懶聲喚姐姐。

  尤玉璣含笑偏過臉去,躲開他的輕蹭。

  司闕皺了眉,果真不再用鼻尖去蹭尤玉璣的臉頰。而是捏住尤玉璣的下巴,扳過她的臉。

  「姐姐。」

  他將一個吻慢條斯理地落在尤玉璣的唇上,淺嘗輒止地離去。

  「姐姐。」

  司闕再喚一聲,再在尤玉璣旖紅的嬌唇上落下一吻。

  姐姐,姐姐,姐姐,姐姐……每喚她一聲姐姐,便落下一個淺淺的吻。

  起先他薄薄的唇帶來微涼的輕觸,饒有趣味地將淺吻一次次印在尤玉璣的唇上。那一聲聲姐姐,捻著尤玉璣柔軟的唇溜進她的耳朵裡。原來聲音也有溫度,一絲一縷緩緩流進她的心口。

  慢慢的,司闕天生微涼的唇上染了尤玉璣唇上的柔蜜。

  他每每落下的淺吻,逐漸有了溫度。

  夜色黏稠,萬籟俱寂。

  尤玉璣搭在司闕腰間的手微微收攏,不由自主地輕輕攥了他的衣襟。感受著司闕每喚一聲姐姐便落下一次淺吻,尤玉璣不由想起了司闕在另外一件事情上,也是每喚她一下姐姐就……一下。

  緋色慢慢爬上尤玉璣腮邊。

  司闕的動作忽然停下來,望著尤玉璣慢慢勾起一側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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