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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藥] 夫人跟老爺的小妾跑了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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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8-13 00:51:45
第七十章 狠心

  尤玉璣的獻舞是最後報上去的節目,所以她的節目被安排了最後。當尤玉璣帶著她的一群舞伴登上金宸殿中央的台子上,陳安之的臉色變了。

  他並不知道尤玉璣臨時報了賀壽的舞蹈。

  陳安之迅速掃過滿殿的人群,看見這些人大多數將目光落在尤玉璣身邊,他不由將手中的酒樽重重放下。酒樽裡的酒水灑出來一些。

  同桌的幾位世子都望過來。

  幾位世子自小熟悉,對各自的品性喜好都很了解。見陳安之如此,明白他是不喜歡自己的夫人當眾跳舞。

  陳漣反應最快,立刻笑著說:「四哥。今兒個壽宴,若能得老祖宗開心,就是好事嘛。」

  陳宜年也在一旁接話:「四哥,你看今日許多名門閨秀都登台獻禮,就連右相那個清高的小女兒都親自彈了一手琵琶。要我說,你的想法也該變一變,今日這樣喜慶的日子,不妨的。」

  陳琪望向陳安之,瞥見他那張生氣的臉就倒胃口。他什麼都不想勸,悶了一口酒,轉頭望向大殿中央的台子。

  一向沉默寡言的陳汛開口:「皇爺爺希望各降國歸順後民心安定,那些舊地習俗應當尊重。」

  陳汛將陛下抬出來,幾個人自然不敢說別話,立刻跟著附和。

  ‧

  司闕悄無聲息地潛進皇后宮中,在皇后首飾盒的最下層,翻出一個鴨卵青的小瓷瓶。他將瓶塞扯去,瞥一眼裡面青色的藥丸,聞了聞,確定是從他手裡賣出去的假死藥。他將瓶塞塞回去,將小瓷瓶收起來。

  兩個宮女走進來,司闕躲在屏風後。

  兩個宮女是回來取皇后手爐的。

  「快點快點,咱們早些回去,聽說尤氏要跳舞了呢!我好想看!」

  「我也好想看哦,不知道是不是跳那支《薰娥引》……嗚嗚,聽他們將那支《薰娥引》說得神乎其神,真的好好奇哦。」

  「應該不能吧?今天是給東太后賀壽,這支舞應該不合適吧?不過有別的舞能看,也很好呀!哇,以前沒見過,今日見了才知道尤氏真的好美哦,我才明白話本裡說的禍國殃民臉是什麼樣子。宮中這麼多美人,沒一個及得上……」

  「噓……」另外一個宮女立刻出聲提醒要慎言。

  剛剛那個宮女也頓時反應過來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說著要快點回去看表演,快步走遠了。

  躲在屏風後的司闕默立了一會兒,不知道在琢磨什麼壞主意。

  片刻後,他望著屏風上灑的鎏金,忽地笑了。

  鎏金耀耀,讓他想起那天晚上燒了一夜的煙火。

  他應該回一場與眾不同的「煙火」,給她一個驚喜才成。

  他往外走,琢磨著應該燃放一場什麼顏色的煙火。紅色似乎不太好看。紫色?她那麼喜歡紫色。可若只有一種顏色,似乎單調了些……

  ‧

  尤玉璣準備的這支舞蹈叫做《雲聞鶴》。仙鶴向來被當做長壽的形象之一,今日拿這支舞蹈來賀壽,也算合適。

  她已換過衣裳,褪下復雜厚重的宮廷裙裝,換上一身輕薄的舞裙。白紗為底,伴著些黑色的墨痕。

  她帶的這些舞伴穿著和她相似的舞裙。

  賀壽之詞說完,琴聲起,尤玉璣開始步履輕盈地跳舞。

  當年她的那支《薰娥引》實在太過聞名,今日在座之人都停下了交談,將目光落在她身上。有的人是懷著一顆欣賞的心,有的是想證明大名鼎鼎的《薰娥引》不過人云亦云。

  上首的皇后點點頭,用讚賞的語氣略偏過身對皇帝說道:「不錯。」

  皇帝點了點頭,也認同皇后的話。

  陳帝是一個一心統一天下的人,別說他現在年紀大了,縱使年輕氣盛時,對美人也沒有多大心思。如今的皇后仍是他的結髮原配,落魄時結髮,恩愛多年。縱使他身為功績顯赫的一代帝王,也並無心後宮。這麼多年了,宮中除了皇后只兩位妃子,還是多年前和親聯誼之用,也並不得他寵愛。

  能讓他點頭的女子,那自然是非常欣賞。

  所有人都目不轉睛望著跳舞的尤玉璣。輕盈的伴舞們,忽然揚起一條巨大的水墨畫卷綢布。巨大的綢布徐徐展開,畫卷綢布巨大,幾乎一瞬間遮了舞台,也遮了所有人的視線。尤玉璣在畫卷高揚時,轉身望向台子後面高壘的壽桃,慢慢勾唇。

  這條巨大的錦綢畫卷所繪乃萬里江山圖。也不知道是畫卷上畫工極好,還是隨著錦綢的舞動,讓這幅江山圖變得生動起來。

  坐在上首座位的皇帝點頭,讚了一聲「好」。

  東太后年紀實在是太大了,眼神也不太好使,只能看個熱鬧,並看不太清那幅漂浮的山河圖。

  但是皇帝笑了。

  東太后轉過頭望向自己的兒子,眯起眼張著嘴呵呵地笑著。

  見自己的生母沒了牙齒的嘴笑得老大,皇帝更是開懷,哈哈大笑了兩聲。

  山河圖舞動的幅度逐漸小了之後,尤玉璣一躍而起,於浮動的山河圖之上旋身。她徐徐旋轉著,裙擺慢慢揚起,徹底舒展開,那些仿若隨意潑灑的墨點原來是一隻雲端仙鶴。

  一個個舞伴跟著旋身,一隻隻仙鶴浮現於山河間,若昂首高鳴。

  「好!」陳帝再次喝彩,「山河壯麗,盡在腳下!」

  陳帝開口,席間眾人亦跟著讚揚。

  本是一支賀壽的舞蹈,因為陳帝最後的這句話,跟著讚揚的朝臣立刻將話引到了開疆擴土之上,甚至開始稱讚陳帝的英明神武,功績千古卓絕云云。

  尤玉璣結束了舞蹈,停在仙鶴踏雲昂首眺望的姿勢。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高壘的壽桃之上。

  陳安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尤玉璣。

  耳邊全是對尤玉璣的稱讚。他原以為他不願意聽到別人讚揚尤玉璣,可是因為聽見旁人讚她這支舞蹈選的好,他心裡的不舒服慢慢淡去不少。

  他原本擔心尤玉璣的過分豔麗,會跳些不堪入目的舞蹈,讓所有人不懷好意的目光吸引在她身上。

  可是,耳邊的讚揚並不是他所想那一種……

  陳安之目光凝在一身鶴衣的尤玉璣身上,他不由回憶了一番兩年多以前的那支《薰娥引》。當年他完全被闕公主吸引,其實並沒有多注意尤玉璣的舞蹈。如今細想,似乎她的舞蹈也沒有那般不堪?

  陳安之的心裡生出些許細微的轉變,然而他的臉上仍舊是不讚賞的表情。

  陳琪將陳安之臉上的不悅盡收眼裡,再飲一口酒。他在心裡說陳安之配不上那般奇女子,他必須救她離開陳安之,讓她回到她熱愛的草原,讓她可以盡情跳舞、騎馬、歡笑……

  陳宜年與陳漣對視一眼,皆是搖搖頭。

  遠處的齊鳴承和其他人不同,不僅在欣賞尤玉璣的舞蹈,更是將目光不停在那群伴舞身上轉來轉去,猜著哪一個才是闕公主。

  尤玉璣結束了舞蹈,領了陛下的賞賜,帶著她的伴舞們緩步走下表演台。她目不斜視地穿過人群,帶著她的人離開殿內,從側門走出去,去偏殿換衣。

  齊鳴承的目光變得急迫起來。

  ——他還是沒有找到那些伴舞裡哪一個是闕公主!

  第三個?

  好像矮了些。

  第四個?

  好像瘦了些。

  第七個?

  從她垂在身邊的手看起來,她的膚色沒有闕公主那樣白皙。

  不對不對,究竟是哪一個?

  直到所有舞伴都從裡側離去,齊鳴承才收回伸長的脖子。這最後一個節目已經表演完,今日的壽宴應當再不能出什麼猜錯。

  齊鳴承也鬆了口氣。

  其實他很明白,他這個異姓王完全是陳帝為了顯示自己的寬仁才設立的。在他夫人跳車之事發生後,陳帝讓他來主管東太后喜壽之事,他不可能不警惕。生怕這個時候出了什麼問題。

  他這個異姓王當的畢竟尷尬,他不覺得若出了什麼差錯,陛下會寬恕。

  幸好,沒出什麼差錯。

  鬆了口氣之餘,齊鳴承再次轉頭望向側門的方向。想起尤玉璣剛剛與他說的話。這個尤玉璣,膽子也真大。他讓她幫忙尋個與闕公主單獨相處的機會,她竟然將地方挑在了宮中?

  這簡直荒唐。

  可是他轉念一想,今日東太后壽宴,正是人多雜亂之際……

  他已經把自己說服了,再次望向側門的方向。

  他開始著急,著急尤玉璣還沒有派身邊的侍女過來尋他。

  終於,在他記不得自己是第幾次望向側門的時候,終於看見了尤玉璣的侍女出現在側門,避開旁人的目光,沖他點點頭。

  齊鳴承看向熱鬧的宴席,吩咐身邊的侍衛盯緊些,若是出了事立刻去尋他。他這才挺了挺胸脯,朝側門走去。

  跟著枕絮走時,他仍舊在猜著剛剛那些伴舞哪個是闕公主。

  偏殿有一間間屋子,平時大多空著。今日因各府女眷獻藝,將這些屋子騰出來給她們臨時歇息和準備之用。這是齊鳴承安排的,一共有幾間房,他都清清楚楚。

  「王爺,往前走,第七間。我們夫人在那裡等著您。」

  枕絮停下腳步。

  齊鳴承皺了眉,問:「你要去哪?」

  枕絮拍了拍臂彎裡的斗篷,笑著說:「夫人讓我給王妃送去。」

  齊鳴承眯著眼睛目送枕絮走遠的背影,直到看不見枕絮的背影,他才收回目光。他轉過身朝前走,心中生出幾分警惕。

  實在是尤玉璣在宮中給他這個「便利」,讓他不得不心生懷疑。他走到第七間屋子,停下腳步,剛要敲門,聽見尤玉璣的聲音從裡面傳來。

  「公主,您歇著。我得出去陪王妃了。」

  緊接著,齊鳴承隱約聽到了一聲慵懶的「嗯」聲。那聲音有些遠,他還想再湊近些。房門被尤玉璣推開。

  兩個人,一人站在門裡一人站在門外。

  齊鳴承視線越過尤玉璣,可一道屏風擋住了他的視線。

  他剛要開口,尤玉璣抬起手,將食指搭在唇前。

  尤玉璣走出來將房門關上,先開口,客客氣氣地喚了聲:「王爺。」

  宮女和太監們時不時經過。

  待一排宮女走過,尤玉璣壓低聲音,飛快說了句:「下了藥,藥效在一刻鐘後徹底發揮藥效。」

  齊鳴承恍然,怪不得剛剛聽到的那聲「嗯」聲,似有氣無力。

  尤玉璣瞥了齊鳴承一眼,經過他身邊,款款往前走。她重新走進金宸殿,回到了熱鬧的宴席,眉眼間掛著和善的淺笑。

  父親說做人要大度,也教她該狠心時要決絕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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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8-14 01:33:09
第七十一章 要命

  東太后聽了許多慶賀,雖她耳朵已不大好使,可知道都是在祝福她。何況陛下操勞,能夠整日陪著她,她心情更好。沒了牙的嘴一直笑得合不攏嘴。

  不過她畢竟是八十的高齡了,體力實在難支。賀壽表演剛結束,大家還未用完宴,她已開始連連打哈欠。

  「母后,這是疲了?」陳帝放下銀箸,關切詢問。

  雖然他幼時一直是西太后撫養,論感情,恐怕對西太后更深些。可東太后是他的生母,孝心亦存。

  東太后又打了個哈欠,才連連搖頭。人到末年,就算身體難撐,也願意家人在身邊。

  陳帝點點頭,親自盛了一碗紅棗薏米羹,遞給東太后。東太后顫著手去接,陳帝趕忙扶了一把,幫忙放在她面前。

  陳帝收回視線,眼前還是母后發顫乾瘦的手。他心裡有數,這恐怕是母后最後一個壽宴。陳帝心中生出些感慨來。不論什麼人,都逃不過生死的輪迴。他瞥向自己的手,看見自己的手也生了褶皺,早不似早些年的強壯有力。

  那還沒有打下的三個小國,是他心裡的一根刺。

  他越來越擔心自己壽命有限,來不及完成此等功蓋千古的大業。

  陳帝正思量著,身邊的東太后忽然一陣咳嗽。

  「母后,怎麼了?」

  東太后睜大了眼睛,驚恐地指著前方。

  席間熱鬧一瞬間靜下來,和陳帝一同望向東太后所指的高壘壽桃。一個個壽桃之上慢慢浮現了黑色的墨痕,墨痕從上向下流去,逐漸浮現出一個詭異的人臉。

  不知是哪家年幼的小公子驚呼一聲「黑無常」,然後哇的一聲哭出來。他的母親嚇得抖著手去捂他的嘴。

  瞧著東太后臉色發白,陳帝大怒,立刻高呼太醫,又道:「德順,去看看究竟怎麼回事!」

  大太監德順立刻小跑著過去,先眯著眼睛查看一番,用手指黏了一點黑色的墨痕放進口中嘗了嘗,轉身朝陛下快步過去,稟話:「陛下,大概是上面寫壽詞的顏料融化了。究竟怎麼回事,還得再細看……」

  陳帝大怒,手掌拍在桌案上,怒言:「齊鳴承何在!」

  帝王怒,滿殿之人立刻起身。

  尤玉璣跟著旁人一起起身跪下,齊聲:「陛下息怒。」

  皇后有心勸陳帝消氣,不過瞧著東太后皺著眉,臉色不悅,立刻向陛下道:「陛下,臣妾帶母后到偏殿去。讓老人家歇歇,也好讓太醫來診治一番。」

  陳帝應允。

  皇后扶著東太后從東側門往外走,還沒走出去,就聽見外面一陣喧嘩聲。

  「又怎麼了?讓齊鳴承負責這壽宴,就是這樣負責的?人呢,給朕押過來!」陳帝的不悅又多幾分。

  華容公主身邊的李嬤嬤急匆匆過來,瞧著陛下臉色,直接先跪下去,才開口:「陛下,康景王潛進公主休息的屋子,污言碎語,不成體統。公主令老奴過來請陛下做主!」

  「什麼?豈有此理!」陳帝離席,大步往外走。

  大殿內的駙馬爺崔興賢一愣,得知是公主那邊出了事,趕忙跟著陛下快步往外去。

  滿殿跪地的人也都站起身來,竊竊私語。

  「康景王怎麼會想辱姑姑?」陳凌煙不太相信,「姑姑是不是誤會了啊……」

  「住口!」晉南王妃瞪了她一眼。

  陳凌煙閉了嘴。可是她心裡還是不相信。姑姑那性子,誰敢惹啊……

  尤玉璣半垂著眼,神色淡淡地聽著身邊的議論。

  那些暫歇的屋子本就不遠,大殿內靜下來後輕易聽見外面的吵鬧聲,尤其是華容公主罵人訓話的聲音。雖是金枝玉葉,華容公主罵起人來,毫不客氣。

  太子最先離席,往偏殿去。

  緊接著幾位王爺和王妃也都跟了過去,殿內的朝臣們雖然好奇卻仍留在殿內,只有皇家的人陸續往偏殿去。

  尤玉璣安靜地立在王妃身邊,一言不發。王妃本來身體不適,不願去看這份熱鬧,可扛不住一旁的陳凌煙好奇想過去看看。

  「其他王妃都過去了,咱們不過去,豈不是不關心姑姑?」陳凌煙眨巴眨巴眼。陳凌煙抬出這樣的說辭以來掩蓋自己想看熱鬧的心。

  王妃這才朝側門去。

  大太監德順吩咐身邊的兩個小太監手腳麻利地收起高壘的壽桃。尤玉璣最後望了一眼「顏料融化」的壽桃,默默跟在王妃身側往外走,像個乖順守禮的兒媳。

  「狗東西,居然敢沖本公主喊寶貝,你噁不噁心!」華容公主一手掐腰,一手指著被侍衛押著雙臂跪地的齊鳴承。

  齊鳴承臉色一陣白一陣紅,艱難辯解:「陛下,這真的是誤會一場!我並不知道是華容公主在房中。就算借我幾個膽子,我也不敢輕薄公主!」

  「混賬,都這個時候了還狡辯!」華容公主衝過去,一手揪著齊鳴承的衣領,一手往他臉上左右開弓就是兩巴掌,「當時你一口一個公主,什麼對公主一見傾心、什麼對公主日思夜寐!現在說不知道本公主在屋子裡?整個皇宮只有本公主一個公主!你這是欺君!」

  「不敢!陛下,這真的是誤會一場!」

  陳帝一言不發,甚至臉上的怒色也收起。君心難測,誰都猜不出他在想什麼。

  齊鳴承回頭時看見了尤玉璣,他眼中立刻浮現怒火。他怒火中燒,睜大了眼睛盯著尤玉璣,高聲:「陛下明鑑,是她設計陷害我!」

  一雙雙眼睛望向尤玉璣。

  陳安之本是在看熱鬧,他向來與齊鳴承不和,今日見齊鳴承落難,心裡正暗爽,猛地聽他指責尤玉璣,頓時冷了臉。

  感受所有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甚至包括陳帝,尤玉璣輕輕抬起眼睛,緩慢地眨了下眼浮現幾許錯愕和茫然。她款步走上前去,擋在前面的人自動給她讓開路。

  尤玉璣走到陳帝面前,端莊地福了福身,開口:「陛下,孫媳獻藝之後到偏殿換衣。後來在華容公主門前看見康景王徘徊張望,曾出言提醒過王爺,公主正在屋內休息,然後便回到了前殿。彼時有一隊宮女經過,都可為孫媳作證。」

  「你陷害我!」齊鳴承氣得整張臉漲紅,他想站起來掐死這個惡毒的女人,可是侍衛押著他的雙肩,讓他動彈不得。

  尤玉璣轉眸望向齊鳴承,詢問:「王爺口口聲聲是我設計陷害,可我有什麼理由陷害王爺?」

  「因為!」齊鳴承忽然噤聲。

  陷害他的理由?難道他要說出他利用尤玉璣和毒樓樓主牽扯不清的關係要挾她送出闕公主?

  且不說是他先要挾人想要強佔闕公主,雖闕公主只是降國賤籍,可如今已是晉南王府的人。今日眾目睽睽之下,若他說出實情,是在打晉南王府的臉。

  這還不是緊要的。最重要的是,陛下一直在追毒樓的消息。若是被陛下知道他知而不告,那是死罪!

  齊鳴承張了張嘴,一時不知該如何為自己辯解。

  陳安之衝進人群,擋在尤玉璣身前,指著齊鳴承怒道:「好你個齊鳴承,臨死還要拉人給你陪葬是不是?你這是自己死了夫人,也要害我夫人!」

  陳安之終於找到了這個落井下石的機會。

  心中暢快極了。

  「安之。」晉南王出聲訓斥。

  「死」字在宮中可是忌諱,尤其今日還是東太后的壽宴。陳安之剛剛這話,有些不吉利。

  陳安之經被提醒,立刻知道自己失言,他立刻朝陛下跪下請罪:「皇爺爺,是孫兒失言了。孫兒實在是氣憤得很,這才口不擇言。皇爺爺不知,上次康景王帶著夫人來府上賠禮道歉,回去的路上康景王妃跳車。孫兒雖不敢百分百確定,可猜著也是康景王花天酒地惹得其妻傷心。他今日做出此等輕浮之事,也不足為奇!」

  齊鳴承氣得眉角一跳一跳的。可縱使他再愚蠢,也知道此時不管怎麼辯解都是無用。

  華容公主早就聽得不耐煩。

  「父皇!您可得給女兒做主!這是女兒尚且未睡著,若是睡著了,讓他趁機欺凌,還讓不讓女兒活命了!」

  太子想要求情:「父皇,康景王許是酒後一時糊塗……」

  「你給我閉嘴!」華容公主立刻打斷了太子的話,「你說的什麼窩囊話!怎麼,非得我被人真的欺負了才能降他的罪?今日若是不降他死罪,就是要本公主的命!誰再求情,就是跟本公主做對!」

  論驕縱跋扈,若華容公主排第二,天下無人可當第一。

  太子不過是為了一個寬厚的美名,可是「窩囊」這個詞也太戳心窩了。他偷偷看了眼陛下的臉色,謹慎地住了口。

  陳汛和陳漣兄弟兩個對視一眼,皆是在對方的眼中看見相同的愁緒。陛下尚武,本就對太子的和善寬厚不喜,今日又是太子第一個站出來為康景王求情。陳汛和陳漣兄弟兩個明顯不讚善父親此舉。

  陳帝沉默了許久。

  尤玉璣悄悄掃過陳帝的神色,又收回目光。陳帝是一個敏銳的人。今日的陷害並不算多高明。可是尤玉璣篤定陳帝會懲處齊鳴承。

  她明白三個異姓王本就是陛下為自己的美名所立。陛下為何在康靖王妃跳車後立刻將東太后壽宴之事交給他?恐怕本就想處理齊鳴承。她借刀殺人,陛下恐怕更樂意順水推舟。

  「朕對你十分信任、器重,才將東太后壽宴之事交給你來主事。不曾想,處處紕漏!更驚擾了東太后!又酒後言語侮辱朕的愛女,蔑視皇家!你真是太讓人失望了!」

  齊鳴承臉色灰白地坐在地上,心中已經知道了結果。

  「即日起,貶為庶民!來人,將人帶下去關押。」

  「父皇!女兒想親自責罰他!」華容公主指向齊鳴承。

  陳帝沒說話,便是默許。

  華容公主這才滿意地笑了。

  「崔興賢!」華容公主大喊駙馬,「躲在後面幹什麼?把人給本公主拎回去當靶子用!」

  崔興賢趕忙讓人將齊鳴承帶走。他是個讀書人,向來對公主的話言聽計從。

  尤玉璣看著齊鳴承被拖走,心裡並沒有多少歡喜。

  她要的不是他被貶為庶民。

  她要齊鳴承死。

  當然,齊鳴承落到華容公主手中,也活不了幾日。

  「陛下!」大太監慌慌張張地跑過來,「發現毒樓樓主在宮中出現!」

  陳帝震怒:「好大的膽子!立刻活捉!」

  大太監吞吞吐吐:「毒樓樓主把元龍殿給燒了!」

  元龍殿,是陛下寢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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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8-14 01:33:30
第七十二章 死了

  尤玉璣眼中浮現驚訝。

  毒樓樓主潛進宮中,把元龍殿給燒了?

  「豈有此理!」陳帝大怒。

  代表不祥之兆的壽桃、華容公主之事,還有不爭氣的太子完全不知他心意,樁樁件件讓陳帝本就十分不悅,再聽太監稟告,更是大怒,抬步往元龍殿去。

  「陛下!」大太監阻攔,「御林軍已將毒樓樓主包圍,定能將人活捉。陛下還是不要親自過去涉險了!」

  「讓開!」陳帝一腳將大太監踢開,大步朝元龍殿去。

  看著被踢倒在地的大太監,這讓本來想勸的太子也把原本想勸的話咽了下去,和其他幾位皇子一並跟陛下往元龍殿去。

  ——陛下親自過去,若他們幾個不去,豈不是顯得他們膽小?

  如此,見自己的父親跟去。幾位世子爺也只能同去。

  「毒樓樓主?是不是很可怕啊?聽說他全身上下哪裡都是毒。他看誰一眼,誰就可能毒發身亡……」陳凌煙縮了縮肩。

  華容公主瞥她一眼,嫌棄地說:「人云亦云,竟相信那些鬼話!」

  華容公主大步往前走,也追去了元龍殿。

  其他人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些對那位傳說中的毒樓樓主有些好奇,他們想著反正御林軍的人已經將毒樓樓主團團圍住,連陛下都趕了過去,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一個個,帶著自己的隨從,也跟了過去。

  畢竟那位毒樓樓主,人人都知,卻極少有人見過。今日毒樓樓主被御林軍擒獲,以後可就再也見不到了……

  「走啊!」陳凌煙看向發怔的尤玉璣,「怎麼,你害怕了?」

  尤玉璣回過神來,才抬步跟上晉南王妃。

  晉南王妃本來不想過去湊這個熱鬧,可是旁的王妃說一起去,她這才去。她看向尤玉璣,道:「若你不舒服,不想去就回前殿歇著。」

  「我陪王妃。」尤玉璣淺淺笑了笑。

  趕往元龍殿的途中,一群人遠遠看見了元龍殿的火海。距離元龍殿還有些距離,已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熱浪。

  「那個就是毒樓樓主嗎!」有人驚呼了一聲。

  其他人都順著那人所指方向望過去。

  尤玉璣已早一步看見了毒樓樓主。

  ——火焰吞噬著元龍殿,而毒樓樓主立在元龍殿最高的屋頂之上,他閒庭信步般踩著屋頂的磚瓦踱著步子。

  有大批宮人在朝元龍殿潑水救火,還有更多的御林軍手執弓箭,將火海中的元龍殿包圍,也是將屋頂上的毒樓樓主包圍。

  尤玉璣愕然地望著元龍殿屋頂上的毒樓樓主,不知道他在幹什麼,不要命了?就算不怕宮裡的人捉拿,難道他不怕腳下的火海嗎?

  徘徊在元龍殿屋頂的毒樓樓主忽然停下腳步,遠遠望過來。

  尤玉璣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他好像看見了她。是錯覺吧?她只不過是向他買藥的一個客人,他待她大概不會有別的不同。一定是錯覺,離得這樣遠。應當是她看錯了。

  「天!他是個瘋子嗎!」陳凌煙睜大了眼睛,「有人找死也要死得轟轟烈烈嗎?」

  御林軍統領高聲:「勸你立刻束手就擒!」

  火海之上響起一陣沙啞的哈哈大笑。扭曲怪異的笑聲經過烈火的炙烤,遠遠傳開,在這一片天地間久久不歇。

  本是來看熱鬧的女眷們,臉上慢慢變了白,都有了絲懼意。就連男子們,一個個臉上的表情也謹慎起來。

  熱浪一層一層捲過臉頰,尤玉璣睜大了眼睛望著屋頂上的人,心裡生出幾分焦急。

  陳帝眯著眼睛望著火海之上的人。

  原本想要生擒,將此人據為己用。可如今這般明目張膽的挑釁君威,他已不能容此人活命。他沉聲:「放箭!」

  尤玉璣不由向前走了一步。

  ……她的假死藥。

  萬箭齊發。

  一時間,密密麻麻的箭矢朝著火海之上射去,那片天地彷彿在一瞬間被密集的箭矢遮了原本顏色,暗下去。

  尤玉璣不由自主再次往前邁出一步。她睜大了眼睛,目光一寸不移地盯在火海之上的那抹黑色身影。她清楚地看見那一身玄衣的人,在萬箭射來時仍舊淡然從容。他一手負於身後,面朝她這邊的方向看過去。

  就在尤玉璣整顆心都揪緊時,她看見那抹黑色的身影動作細微地踩了一下身前的琉璃瓦。

  一瞬間,萬千碧綠的琉璃瓦震得高高升起。

  那片被密集箭矢遮成暗色的天地,又在一瞬間被閃耀的琉璃瓦染成了碧綠之色。

  尤玉璣耳畔接連響起驚呼聲。

  「紅的火、黑的箭、綠的瓦……」司闕面具下的臉慢慢浮現笑,「再來個藍色。」

  巨大的藍色煙霧一瞬間在元龍殿的屋頂炸裂開。剎那間,所有人眼中只有這一種藍色。就連那熊熊燃著的火海也被這鋪天蓋地而來的藍色煙霧徹底籠罩。

  司闕站在藍色的煙霧裡,輕嗅這煙霧的味道。他慢悠悠地開口:「姐姐,這煙花好不好看?」

  他低低地笑,帶著幾分頑劣。

  可惜離得太遠,尤玉璣聽不見。

  藍色的煙霧從元龍殿屋頂綻放開,徐徐向周圍蔓延,很快飄到人群面前。

  「來人!護駕!」大太監尖細的聲音急急高呼。

  幾乎是所有人都捂住了口鼻,擔心這詭異的藍色煙霧有劇毒。

  尤玉璣卻仍舊遙遙望著元龍殿屋頂的方向。只是這濃稠的煙霧遮了視線,她早已看不見屋頂的人。她並沒有捂住自己的口鼻。相反,她輕輕聞了聞飄到面前的煙霧。

  她聞到了些許鳶尾花的香氣。

  那種藍色煙霧久久不歇時,司闕早已離開了元龍殿。他從西北門離開,守門的侍衛站得筆直,只是兩眼空洞,彷彿根本看不見他。

  司闕離開宮中,回望元龍殿的方向。離得這麼遠,他仍能看見那邊天幕覆著詭異的藍霧。

  他本來可以再玩一會兒。可是停藥對他身體的確損耗太大。

  「姐姐,先湊合一回。」他摘下面具,用指腹蹭去唇角的血跡。

  ‧

  今日宮中發生事情實在太多,將要傍晚時,尤玉璣才隨王妃離宮。一行人走到宮門口,尤玉璣立在馬車旁,先讓王妃登車。

  她轉眸望向遠處,看見了華容公主。

  華容公主根本就沒等到回到公主府,在皇宮門口開始重罰齊鳴承。她坐在馬車裡,從開著的窗戶冷臉令手下重打齊鳴承。

  那麼強壯的一個人被綁住了手腳蜷縮在地,華容公主的手下正用鞭子狠狠地抽打。

  陳凌煙也看見了,她嘟囔:「也是想不開,惹誰不好敢去惹姑姑。」

  說完,陳凌煙也上了馬車。

  尤玉璣把枕絮喊過來低聲吩咐了兩句,才上了馬車。

  王妃望過來:「你交代你的婢女去做什麼?」

  尤玉璣望見王妃的眼神,心中忽地一緊。她面色不顯,溫聲解釋:「今日宮中發生那麼多事情,沒怎麼吃過東西。想吃翠香樓的酥餅,讓她去買一些。那家酥餅味道不錯,買回來給您送去一些。」

  王妃沒接話,她沉默了一會兒,再度開口:「聽說你換衣之後去了華容公主的房間,我怎麼不知你以前與她認識?」

  陳凌煙好奇地望過來。

  尤玉璣眉眼間掛著淺笑,柔聲說:「本是想回府之後再向王妃稟明。我邀了華容公主來府上小坐。是這樣……」

  尤玉璣頓了頓,含笑看了陳凌煙一眼,才繼續說:「聽說華容公主當年女兒早夭後,從駙馬堂兄家裡過繼了個兒子。如今正是議親的年紀,儀表堂堂,學識與武藝都不錯。」

  晉南王妃不由一怔。陳凌煙最近正在議親,她有幾個人選,其中一個正是崔家這位小公子。她再看尤玉璣一眼,含笑點頭:「你倒是有心。」

  「王妃身體不適,這不過是我該做的。」尤玉璣溫聲回話。

  陳凌煙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問:「你們在說什麼啊,我怎麼聽不懂?」

  晉南王妃沒有理女兒。她心裡有些煩,自責將一雙兒女沒有教養好。女兒這般模樣,只能在給女兒找夫家時,更多花些心思。

  ‧

  回到王府,尤玉璣剛一進門,百歲從門口的架子上一躍而下,躍到她肩上。尤玉璣嚇了一跳,轉眸看向它,寵溺地摸摸它的頭,將它抱在懷裡往裡走。

  她望了一眼淨室的望向,問:「闕公主在淨室?」

  「是。」抱荷稟話,「公主要沐浴,剛進去沒多久呢。」

  尤玉璣點點頭,隨手將百歲放下,轉身往小間去換衣。今日這身隆重的宮裝有些沉,穿久了並不舒服。

  她換好了衣服出來,見司闕還在淨室裡。她便拿了卷醫書,抱著百歲在窗下坐下。

  醫書翻了十幾頁,枕絮帶著從翠香樓買的酥餅,腳步匆匆地回來了。

  「如何?」尤玉璣詢問時,目光仍在書卷上。

  「死了。被華容公主的人活活打死扔去亂葬崗!」枕絮想起齊鳴承死的模樣,拍了拍胸脯。

  尤玉璣這才抬眼,她琢磨了一會兒,道:「讓卓文派人跑一趟,確定人徹底咽了氣。」

  枕絮笑著說:「夫人放心,已經派人去了。確定咽氣了!」

  尤玉璣這才徹底放下心。

  「把酥餅送去王妃那裡一些。」她說。

  枕絮應了一聲,立刻快步出去。

  尤玉璣手指輕輕撫著百歲的後頸,目光落於虛無處,反復琢磨著今日之事。

  從她下殺心到齊鳴承咽氣,剛剛好二十四個時辰。時間緊迫,沒有給她太多時間讓計劃天衣無縫。她不得不反復回憶可有紕漏之處。

  她在江山圖高高拋起遮住人視線時,悄悄對那些壽桃做了手腳。雖說那些壽桃如今被宮人帶走查看,可她用的東西本來就與寫在壽桃上的賀詞顏料差別不大。就算被查出有人動了手腳,也極難會想到是她在跳舞的時候眾目睽睽之時動手腳。

  誣陷齊鳴承有意欺辱華容公主之事,齊鳴承已經死了,死無對證。

  齊鳴承往日囂張自大,得罪的朝臣眾多。就算被懷疑有人陷害他,也不會懷疑到她身上來。

  更何況,陛下要齊鳴承死。

  就不會有人徹查。

  尤玉璣將醫書放下,望向淨室的方向微微皺眉——阿闕怎麼在淨室裡待了那麼久?

  尤玉璣放下懷裡的百歲,起身去了淨室。

  水汽氤氳的淨室裡,司闕坐在水中,眼睫低垂,竟睡著了。

  尤玉璣將手輕輕覆在他冷白濕漉的臉頰,望著他的眉眼,心中再生出幾許憐惜。他既命不久矣,她將傾盡所能地庇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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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擄了

  司闕睜開眼睛,天生寡淡冷漠的面孔在看見尤玉璣後慢慢綻出一個乖順的笑容來:「姐姐回來了。」

  尤玉璣眉眼間笑意越發溫柔,柔聲道:「怎麼睡在這裡了?」

  她貼在他臉側的手放下來,手腕傾翻,用指背碰了碰水面,道:「水都快要涼了。」

  司闕亮著眸子將尤玉璣望著,他說:「剛剛夢到姐姐了。夢裡夢外姐姐都在身邊,可真好。」

  「快出來吧。」尤玉璣被他逗得含笑側過臉,又轉身往外走。

  在她轉身的剎那,司闕臉上的笑容瞬間散去,又變回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大概是說謊說得多了,他已經能本能地胡謅,對能逗尤玉璣笑的謊話信手拈來。

  他起身,從浴桶跨出來。水滴沿著他冷白的胸膛緩緩往下淌去,在他足邊洇成一汪水漬。他拿了寬大柔軟的棉巾擦身上的水,目光不經意間一掃,落在圓鏡上。淨室內水汽氤氳,坐在桌上的圓形銅鏡被水汽蒙了一層,照不真切。

  他望向尤玉璣的圓銅鏡,從看不真切的鏡面望向自己的喉間。

  良久,他收回了視線。

  第二顆假死藥在司閬手中。

  司闕皺了眉,眼底浮現一抹化不開的戾氣。

  他將手上的棉巾重重放在桌上。

  ‧

  尤玉璣與司闕一起用過晚膳,王妃身邊的谷嬤嬤請尤玉璣過去一趟,為了過幾日邀華容公主來府做客一事。

  陳凌煙的婚事快成了王妃的心病。她明白自己的女兒不夠聰慧,性情也有缺點。於是在給她挑婆家時,不免想得更多些。不要求什麼人中龍鳳,心善和氣寬容成了首要考慮的條件。

  崔家這位小公子,是過繼給華容公主的。華容公主雖說面上對這孩子算不錯,可到底不是自己親生的,大概不會過分偏心成了那種惡婆婆。更何況華容公主雖然脾氣不大好,但也是陳凌煙的親姑姑,這份關係在這裡,至少不會苛待。

  崔家這位小公子崔凌是王妃看著長大的,為人和善謙虛守禮重孝,可謂知根知底。

  王妃與尤玉璣聊完宴請華容公主的事情,她和善地拉過尤玉璣的手,將她的手放在掌中,道:「可想通了?」

  尤玉璣知道王妃問的是她與陳安之之間。

  今日在宮中為了避嫌,她借了陳凌煙婚事的緣由,難免讓王妃認為她還在意王府裡總總。

  尤玉璣不願意多出許多無畏的口舌,她垂下眼睛,溫聲說:「還沒有想好。」

  王妃上下打量著尤玉璣,一時摸不準她是真的還在猶豫,還是敷衍她。半晌,她點點頭,道:「我也疲了,你下去吧。」

  「王妃萬安。」尤玉璣福了福身,起身往外走。

  她走到門口的時候,迎面遇見王妃身邊的侍女。湯藥的刺鼻苦味兒迎面撲來。侍女雙手拖著食托,上面放了一碗湯藥,和一小碟蜜餞。

  尤玉璣收回視線,邁過門檻往外走。

  尤玉璣還沒走出王妃的院子,便撞見了過來的陳安之。陳安之遠遠看見她,一邊繼續往前走,一邊想著要說些什麼。

  兩個人迎面遇見,陳安之腳步微頓,尤玉璣的腳步卻沒有半分停頓,好似沒有看見陳安之一樣,默然經過他身邊。

  陳安之側轉過身,望著尤玉璣走遠的背影。他張了張嘴,竟是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冬日的夜風吹在臉上,冷邦邦的。

  直到尤玉璣的身影徹底淹沒在夜色裡,陳安之才轉回身,繼續往前走。進了屋,他看見母親在喝藥,皺眉走到母親身邊坐下,擔憂地問:「母妃,您身體如何了?怎麼一直沒有徹底好起來?」

  王妃望著陳安之,心下浮現一抹暖意。

  不管怎麼說,陳安之是她的親生骨肉,他也是孝順聽話的,只是……

  事到如今,王妃反而不怎麼責怪陳安之,只怪自己身為一個母親,沒有將其教導好。她慈愛地望著陳安之,道:「你已經長大了,很多事情母親不好過多干涉。只是……」

  王妃嘆了口氣。

  「母親,」陳安之皺著眉,「兒子最近又怎麼惹您不高興了?」

  王妃板起臉來:「你與玉璣成婚已經有一段時日了,怎可一直不宿在她那裡,夜夜宿在小妾的房中?這不像話。」

  聽母親提到尤玉璣,陳安之立刻垮了臉,道:「母親又不是不知道,她逼著我簽下和離書。我還如何死皮賴臉宿在她屋子?兒子總不能用強,這非君子所為!」

  王妃張了張嘴,一時無語。

  「我又沒讓你用強!她人如今還在府裡,事情便還有回轉的餘地。當初大婚時是你荒唐糊塗,你理該認真賠禮道歉,將人好好哄一哄。府裡上上下下誰不說她一句好?她本就是個和善大度的人,你若是邁出一步……」

  「好了!」陳安之忽然暴躁,「我堂堂世子的身份擺在這裡,還要她道歉?」

  王妃怔了怔,有些陌生地望著陳安之。

  陳安之這些年縱使做過許多糊塗事,可總是孝順聽話的,何曾用過這樣的語氣頂撞她?

  陳安之說完也是一愣,不明白自己頃刻間心裡生出的暴躁由何而來。他趕忙起身,愧疚道:「母妃,兒子失言!」

  王妃望著陳安之良久,眼中慢慢浮現失望。她揉了揉額角,拿起一塊小碟裡的蜜餞壓一壓胸腹間的難受,說道:「母親乏了,你去吧。」

  陳安之洩氣地走出去。他站在庭院的冷風裡,煩躁地低著頭。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般,竟會用那樣的語氣和母親說話。

  這一晚,陳安之沒有找紅簪,而是去找善解人意的表妹訴苦。

  方清怡倒了一杯米酒遞給他,淺笑著說:「許是最近事情太多,表哥一時情急,不要多想了。等明日姨母消了氣,表哥再去認真賠個禮便是。」

  「也是。」陳安之神情低落地點點頭,接過方清怡遞過來的米酒。

  方清怡含情脈脈地望著他。

  ‧

  轉眼到了冬至這一日,也是邀華容公主一家來王府做客的日子。

  一大清早,尤玉璣甦醒過來,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腳腕從司闕的掌中拿開。她微微蹙眉望了司闕一眼,細微的埋怨在看見他蒼白的臉色時慢慢散去。她俯下身來,將被子為他蓋好。

  「姐姐。」他仍舊合著眼,半睡半醒間。

  「嗯。還早,你繼續睡一會兒。」尤玉璣一邊柔聲說著,一邊將他鬢間的烏髮理了理。

  司闕從被子裡探出手,勾住尤玉璣的腰,將人拉進懷裡。他將臉貼在尤玉璣頸側,依戀地蹭了蹭。

  尤玉璣由著他抱了一會兒,才探手到後腰摸到他的手,低聲說:「姐姐不能陪你了,今日府裡有客,得早些起身。」

  司闕抱著她腰身的手仍舊牢牢禁錮著,沒有放開她的跡象。

  「阿闕?」尤玉璣聲音越低,輕晃他禁錮在她後腰的手腕。

  顯然,在這微涼的冬日早晨,柔軟溫暖的懷抱太過誘人,司闕還是不想鬆開。

  尤玉璣蹙眉望著他,含笑的溫柔眉眼裡帶著幾分無奈的寵溺。她不再勸他鬆手,反而是在他禁錮的懷抱裡仰起下巴,柔軟嫣紅的唇微微張開慢慢湊到他耳畔,將他宛如白玉的耳垂含在口中,粉色的舌尖在他的耳垂上輕輕舔了一下。

  司闕壓在尤玉璣後腰的手一僵。

  尤玉璣退開些,眼睜睜看著紅暈從他的耳垂開始慢慢漾開。

  司闕睜開眼睛,對上尤玉璣含笑的眸子。她對他輕輕眨了下眼睛,道:「終於醒啦?」

  尤玉璣趁機坐起身來,輕易推開他禁錮的手臂。她拿了枕側的衣衫披在身上,快步下了床。

  司闕望著尤玉璣一邊穿衣一邊離去的背影,慢悠悠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不多時,外間響起些細碎的腳步聲,是尤玉璣的侍女進來服侍她梳洗。司闕已徹底沒了睡意。他坐起身來,瞥了一眼被扔到床角的他的皺巴巴的寢衣。

  他還沒有想好今天要不要去找司閬要那粒假死藥。

  他拉開床頭几的抽屜,在小冊子下摸出一枚銅板。銅板高高拋起,再落在他的手背上。

  他冷眼拿開覆在銅板上的手,瞥向那枚銅板。

  反面。

  不去。

  他重新躺回床榻,隨手摸到枕頭下尤玉璣的心衣,將其抱在懷裡,睡覺。

  ‧

  華容公主一家快晌午才會過來,尤玉璣之所以起得比以往早些,是因為要在公主一家人來之前,先處理完尤家的事情。

  是以,她連花廳也沒過去。

  今日林瑩瑩又回家看望母親,只翠玉和春杏在花廳裡也沒有太多話題可聊,兩個人沒坐多久就都回去了。

  景娘子立在尤玉璣身側,不由在心裡感慨若小公子不是那樣年少,若能幫忙處理這些事情,夫人會輕鬆許多。她又忍不住去想,若夫人在尤家,小公子跟在姐姐身邊看著也學得快些。可惜尤玉璣嫁到晉南王府,小公子也不方便跟過來……

  快晌午,華容公主一家到了。

  今日晉南王也在府上,兩家人坐著一起吃飯,對陳凌煙和崔凌的婚事所有人心照不宣,唯獨陳凌煙一無所知,開開心心地吃著冬至餃子。

  華容公主話不多。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她對著婚事並不怎麼上心。

  兩家人用過午膳,男人們留在廳中談話,女眷們則是一起往後院的梅林去,站在假山上的梅亭,賞賞雪後的紅梅。

  「也沒什麼好看的。」華容公主覺得有些無聊,轉身往下走。

  翠玉慌慌張張地找到梅林,提著裙子小跑著上來,經過山石拐角,和華容公主碰個正著,她生生停住腳步才沒撞到華容公主身上,又不得不抓住假山上的石塊免得自己摔下去。

  人是沒摔著,抓著山石時卻濺起一些碎雪在華容公主身上。

  「放肆!」

  翠玉沒見過華容公主,可瞧著她衣著打扮猜出了身份。她嚇得顫了肩,立刻跪下。

  尤玉璣快步追過來,瞥一眼翠玉,急忙向華容公主開口:「公主息怒,我扶您去換一身衣裳吧?」

  侍女拿著帕子擦華容公主衣服上的積雪,好在不是剛落的雪,沒有那樣濕,簡單擦過便看不出痕跡。

  華容公主這才消氣,仍不悅地又瞥翠玉一眼。

  尤玉璣順著她的目光望向翠玉,拿出輕斥的語氣:「什麼事情這樣急?也沒個規矩。」

  翠玉早已急得不行。她抬起臉露出紅紅的眼睛:「姐姐,瑩瑩回家的路上被山匪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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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司閬

  尤玉璣步履焦急地找到陳安之時,他正和崔凌坐在一起說話。牽扯到後宅的事情,不方便說給崔凌,尤玉璣讓望山傳了個話。

  陳安之回頭,望向立在不遠處游廊裡的尤玉璣。

  昨日下了一整夜的雪,今晨遠山徹底被雪色吞沒。漆紅的游廊被雪擦洗過,變得異常鮮豔。剛剛陳安之還誇了一句好顏色。可如今尤玉璣站在游廊裡,那抹鮮豔的漆紅都變得黯淡下去。

  陳安之回過神來,有些不高興她的明豔和自己的走神。他與崔凌說了一聲,起身朝尤玉璣走過去。

  「何事能讓你主動來找我?」

  「今晨瑩瑩回家看望母親的路上被山匪擄走了!」尤玉璣蹙著眉,語氣裡帶著焦急。越是到了年底,越是匪寇猖狂的時候。林瑩瑩被山匪擄走,輕則失了名聲,重則失了性命。她怎麼可能不著急。

  「她怎麼又回家了?」陳安之不悅,「老實待在府裡不就不會出事了?」

  尤玉璣心中瞬間生出一絲惱怒來。可林瑩瑩畢竟是陳安之的小妾,她不得不緩了口氣,解釋:「她母親病得厲害,所以才會時常回去陪伴母親。」

  陳安之「哦」了一聲。

  尤玉璣壓下急迫,道:「還請世子立刻派人去找。」

  「望山!」陳安之招呼了望山吩咐,「找幾個家丁悄悄去找。」

  尤玉璣蹙眉問:「只派幾個家丁悄悄去找?」

  「不然大張旗鼓去找,那她的名聲還要不要?」陳安之望一眼不遠處的崔凌,「好了,家裡還有客。一個小妾而已,我得過去了。」

  說完,他已抬步往前去,回到崔凌身邊。

  「表兄,可是有什麼急事?」崔凌詢問。

  「小事而已……」

  尤玉璣長長舒了口氣,心裡明白陳安之並不將林瑩瑩放在心上。當日不過是他酒後一時糊塗,在大婚之日將翠玉和林瑩瑩召進府。事後,他為了名聲才將這兩個人留下。

  尤玉璣往回走,一邊走一邊詢問身邊一個家僕當時的情況。她琢磨了一會兒,知道陳安之這邊恐怕靠不上,立刻讓侍女喊來枕絮。

  「去找卓文,讓他派人往博雅堂跑一趟。傅雪松曾經見過林姨娘,讓他多畫幾幅林姨娘的畫像,然後送去萬順堂,讓蘇管事派手下所有人去找。」

  萬順堂是一家鏢局。尤家生意涉及略廣,蘇管事主管著尤家的幾家鏢局。鏢局走南闖北,去找林瑩瑩會更快些。

  「好!」枕絮重重點頭,轉身就要走。

  「等等!」尤玉璣又叫住她。

  「夫人還有什麼吩咐?」枕絮詢問。

  尤玉璣猶豫了一會兒,才說:「若是找到那群劫匪,不管人現在是不是傷了,只要活著就得救回來。性命重於一切。」

  枕絮點頭,快步去辦。

  尤玉璣眉心緊鎖。

  她擔心劫匪原本不知林瑩瑩身份劫財劫色,如今知道了她是晉南王府的人,反倒因為動了人而要滅口。

  沒什麼比性命更重要。

  尤玉璣微微仰起臉,望著發白的天幕。林瑩瑩向來嘴甜機靈,她盼著林瑩瑩這次也能機靈地逢凶化吉。

  只要人回來就好。

  暖閣裡,華容公主懶洋洋地靠在軟塌一頭,吃著侍女遞上來的剝好葡萄,隨口問:「是丟了個小妾?」

  「是。」她身邊的嬤嬤稟話,「是安世子的一個小妾在回家的路上被山匪擄了。瞧著是個不怎麼受寵的小妾,王府也沒打算認真去找。反倒是世子妃很急迫地令人回娘家搬人。」

  另一個嬤嬤笑著說:「這位世子妃也是有趣。和安世子不和就算了,還和安世子的幾個小妾親如姐妹了。」

  華容公主冷哼了一聲。

  兩個嬤嬤對視一眼,立刻不再多言。

  華容公主推開侍女遞葡萄的手,煩躁地說:「天子腳下山匪橫行,還有沒有王法了!」

  「是!公主所言甚是。」兩個嬤嬤肅容齊聲。

  「本宮最厭這群目無王法的山匪!」華容公主勃然大怒,拂了桌上的葡萄。

  華容公主盛怒之下,滿屋的侍者立刻跪地,齊齊噤聲。

  良久之後,華容公主緩緩閉上眼睛,疲憊地說:「準備車馬回駙馬府。」

  「是。」跪地的嬤嬤趕忙起身出去吩咐。

  滿屋跪地的侍女個個低著頭,誰都不會看見向來囂張跋扈的華容公主此時紅了眼角。

  當年若不是遇到劫財擄人的山匪,她的女兒也不會……

  華容公主一聲長嘆。

  她是陛下唯一的女兒,大陳唯一的公主。她這一輩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就連太子在她面前也不敢大聲說話。

  可是這有什麼用?

  她是個失敗的母親。

  ‧

  轉眼過去五日,尤玉璣派出去的人毫無消息。林瑩瑩就這樣消失了,連著那些劫走她的土匪,一併不再有任何消息。

  五日沒有消息,所有人口中不說,心裡都覺得林瑩瑩恐怕凶多吉少。

  尤玉璣的花廳忽然一下子冷清下來。

  翠玉悶悶不樂地坐在炭火盆旁,望著火苗發呆。

  春杏安靜地坐在她身邊,頻繁望向她。翠玉肩上披著的衣服向下滑去些,她卻渾然不知。春杏幫她拉了拉衣服。

  翠玉回頭望過來。春杏立刻說:「瑩瑩一定會逢凶化吉的。」

  翠玉慢吞吞地點了頭,然後望向站在簷下的尤玉璣。縱使她心裡十分焦急,可是她也明白夫人已經盡力了……

  「我還沒發財呢……」翠玉小聲嘟囔。

  春杏不解地望著她。

  翠玉吸了吸鼻子,沮喪地解釋:「我跟她說好了,等我發了財養著她罩著她……她就不用總想著怎麼哄別人開心……」

  尤玉璣正在與林瑩瑩屋子裡的一個丫鬟說話,詢問林瑩瑩家中情況。五日還沒有消息,恐怕凶多吉少。這段時日的相處,尤玉璣知道林瑩瑩是個孝順的孩子,若真的遭遇不測……尤玉璣得幫著她照拂家中。

  尤玉璣聽見翠玉和春杏的對話,陷入沉思。

  她兩年多以前從司地來到陳京,一路上見到很多流民和山匪。兩年過去,在陛下的治理之下情況已經好了很多。

  陛下是個明君。

  再等等,若再等幾日還沒有消息……縱使晉南王府不願,她也要將事情鬧大,讓朝廷出面。就算這次救不了林瑩瑩,能夠打擊躲在暗處的山匪,也算是幫了未來的很多個林瑩瑩。

  翠玉忽然站起身匆匆與尤玉璣說了一聲,快步往回走。她回了自己屋子,蹲在床邊,伸長手臂去摸藏在床底的首飾盒。她將首飾盒抱在腿上,把兩道鎖打開,看著裡面這些年攢的所有家底。

  她從小沒有父母家人,若林瑩瑩真的出了事,那她就把林瑩瑩的父母當成自己的父母來孝敬養老!

  又過一日,尤玉璣派出去的人還是沒有任何消息。

  尤玉璣一清早醒來,難得發現司闕比她起得早。她起身走到外間,看見司闕坐在窗下正在擦拭琴弦。

  「今日起得早。」尤玉璣微笑著。

  司闕抬起眼睛,面帶微笑地認真地說:「姐姐今日要回尤家,明晚才會回來。我怕若不早起,姐姐趁我睡著時離開。我想多看姐姐一眼,還要和姐姐一起用早膳。」

  尤玉璣望著司闕這雙水洗過的乾淨眸子,連日來的沉悶稍散。

  尤玉璣朝他走過去,柔聲說:「阿闕越來越會哄姐姐歡心了。」

  「我說的都是真心話。」司闕勾住她的腰身,將人拉到面前,將臉貼在尤玉璣的身前。

  聽見外面有侍女要進來,尤玉璣這才將司闕推開。見枕絮進來,她立刻問:「可有消息了?」

  枕絮搖頭。

  尤玉璣眸色略暗。

  她和司闕一起用過早膳,登上馬車回尤家。今日是尤嘉木的生辰,她想回家去一趟。最近幾日總是下雪,一來一回太折騰。是以,她沒打算當日回來,決定明天晚上再回來。

  尤玉璣離開晉南王府沒多久,司闕拿出一旁的剪子,將剛剛反復擦過的琴弦一下子剪斷。

  他面無表情冷眼看著斷裂散開的琴弦。漆色的眸子深深,看不出情緒。

  難得尤玉璣要離開兩日,似乎是給了他離開王府去找司閬拿假死藥的機會。

  司闕不大願意去找司閬。

  他獨自坐在窗下,望著散斷的琴弦許久,才起身。他冷臉拿了架子上的帷帽,走出晉南王府。

  自潛出別宮,司閬一直沒離開陳京。

  司闕也一直都知曉他藏身何處。畢竟,連司閬的藏身之處都是他安排的。

  司闕悄無聲息地走進一宅古老的宅院,他一步步踩在積雪的甬路上,逐漸走近堂廳。

  堂廳裡坐了七八個人,正在議事。

  司闕聽了聽,好像在談論司華。

  「什麼人!」堂廳裡忽然響起一道警惕的聲音,與此同時,一道暗器從窗戶射出去。

  司闕微微偏過臉,塗了毒的暗器擦著他帷帽的白紗射過,穿進他身後遠處的院牆。

  緊接著,幾扇房門被推開,伴著些兵器的磕動聲。

  堂廳裡的幾個男人衝過來,個個手握兵器,警惕地盯著司闕。

  司闕並未動,連多餘的表情也無。他隔著隨風輕晃的白紗,望進唯一仍坐在堂廳裡的人——司閬,他的雙生兄長。

  司閬坐在上首的圈椅裡,一身藏青華服裹著他挺拔的身體。他有著和司闕一般無二的容貌,只是面色並非司闕的冷白病弱,而是另一種屬於正常人的瑩白。他唇角掛著若有似無的淺笑,並非司闕的冷漠。

  在司閬身上有著天生的華貴風流。

  「阿闕?」他起身,一手負於身後,緩步往前走。立在門檻內,含笑望著庭院裡的司闕。

  帷帽白紗下,司闕面無表情地扯了扯嘴角,開口:「太子哥哥。」

  司閬一瞬間笑起來,風華無限:「竟真的是你來了,快進來!」

  站在庭院裡將司闕圍住的人這才收了手中的兵器,鬆了口氣。

  司闕緩步往前走,立在司閬面前。

  他與他,生著一模一樣的臉,卻從一出生開始走向截然不同的兩條路。

  他是耀陽,生而耀目,萬千尊榮。

  而他司闕卻一生藏於暗夜。

  司閬抬手,拍了拍司闕的肩,笑著說:「什麼時候離開晉南王府,到哥哥這裡來?」

  司闕半垂著眼,漠聲:「那要看太子哥哥願不願將假死藥贈給我。」

  「你我兄弟之間客氣什麼?」司閬笑著說,「走,這就跟我去拿。」

  司闕跟著司閬穿過堂廳,往外走。

  「對了,」司閬道,「你離開晉南王府時,能不能把尤玉璣也順便帶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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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輕挑

  司闕放緩了腳步。司閬渾然不知,往前走了兩步才覺察。他側過身望向司闕,詢問:「怎麼了?」

  寒涼的風吹拂著司闕帷帽的白紗輕輕揚起一角,司閬還沒來得及看清他的表情,那層面紗又緩緩降落。

  「沒什麼。」司闕繼續往前走。

  到了司閬的書房,兩個人坐下。侍女端著茶水進來,恭敬地將茶水放在桌上,悄聲往外走。侍女走到門口的時候忍不住回頭,看見相對而坐的兩個人同時舉起茶盞,連抬腕的角度都一模一樣。

  兩個人又同時只抿了一口,便都把茶盞放下。

  司閬轉過頭望來,吩咐重新沏一壺茶,茶葉少放些。

  侍女應了一聲,趕忙快步走出去重新沏茶。不用說,太子覺得這茶味道濃了,闕公主也會覺得茶濃。

  他們兩個人連口味都奇妙地相似。

  「剛好你過來了,有一件事情哥哥想問問你。」司閬道,「你剛到晉南王府的時候,司華曾去找你,可是他在去尋你的途中失蹤了,至今下落不明。當日你可見過你二哥?」

  見過啊,還被他化成了一汪水。

  「沒見過。」

  司閬嘆了口氣,道:「這麼久沒有一丁點消息,恐怕不妙。」

  司闕的帷帽在他進來時已摘下,他半垂著眼,沒有什麼表情,也沒再接話。

  「差點忘了給你拿假死藥。」司閬笑著起身,走到身後不遠處的書櫥,一邊在盒子裡翻找著,一邊打趣道:「這毒樓樓主還真是獅子大開口,這麼一粒藥,要了兩萬兩黃金。」

  他找到鴨卵青的小瓷瓶放在司闕的身前,輕笑自嘲:「幸好是在司國時向他買藥,換到如今,可是萬萬買不起。」

  司闕將瓶塞扯開,瞥了一眼裡面那粒藥丸。

  司閬道:「也好,用這藥會更周全,免去不少麻煩。你打算離開晉南王府的時候,可需哥哥安排人手在外面接應?」

  「不必。」

  司闕將藥收好,拿起放在桌上的帷帽起身。

  「你與她認識?」他問。

  「什麼?」司閬疑惑。沒等司闕解答,他已反應過來。他恍然而笑,道:「心悅良久。聽聞她嫁人之後過得不太好,都是司國人,若能將她救出晉南王府的牢籠,也算好事一樁。」

  庭院的一棵杏樹枝杈間掛著一盞燈,紅燈下的流蘇隨著冬日的風輕輕拂動。

  司闕望著那盞晃動的紅燈聽著司閬的話。等司閬說完,他沒接話,抬步往外走。

  重新沏茶的侍女還未回來。

  司閬仍舊坐在那裡,目送司闕離開的背影。直到他已走遠,一道人影悄無聲息地從屏風後走出來。男子皺著眉,道:「殿下試探出來了?」

  「差不多吧。」司閬端起桌上微涼的茶喝了半杯。

  「司華是他殺的。那個女人和他確有糾葛。」司閬將手中的茶杯放下,以手支額,拇指輕壓了壓眉尾。

  「哼。」男子重哼,「連自己的二哥都能下手,果真冷血!殿下剛剛待他如此和善,可他從始至終冷了臉,連話都不肯多說幾個字!」

  「不。」司閬搖了搖頭,「比起當啞巴的那幾年,他的話已經多了不少。」

  司閬揮了揮手,讓貼身侍衛下去。

  司閬心裡有些煩。

  的確,他可以準確看透司闕。可這是好事嗎?不,司闕也可以一眼看透他。

  這便是雙生子。

  ‧

  入了夜,司闕才回到晉南王府。

  他走進房中,轉身去關房門,忽覺得一絲不對勁,熟悉的氣息似有似無。他關門的動作停頓了一下,才繼續將房門關上。

  「你去哪裡了?」

  身後傳來尤玉璣的聲音。

  司闕轉過身,一整日沒有任何情緒起伏的面孔,在轉身的剎那漾出笑容。

  「姐姐!」他快步朝倚靠在美人榻上的尤玉璣走過去,柔暖的燭光映著他臉上的笑意。

  司闕在美人榻上坐下,俯身擁住尤玉璣,將微涼的臉頰埋在她頸間:「姐姐怎麼提前回來了?還以為直到明晚才能見到姐姐,今天就能見到姐姐真好。」

  他抬起臉,用一雙淨明的眸子望向尤玉璣,滿懷期待地問:「姐姐是因為想我才提前回來的嗎?」

  尤玉璣張了張嘴,原本的詢問一時沒有說出口。她蹙著的眉心慢慢舒展開,逐漸染上幾分溫柔淺笑,說:「本來以為會下雪才打算宿一晚,沒想到一整日豔陽高照。我又記掛著瑩瑩,所以提前回來了。」

  司闕那雙明亮的眸子一下子黯淡下去,他垂下長長的眼睫,聲音也低落下去:「哦,原來姐姐是記掛著別人,不是記掛我。」

  尤玉璣笑著將他搭在她腰上的手拿開,她坐起來,道:「還沒問你呢,去哪裡了?」

  「姐姐是不是擔心我出門和別的女子賞花吃酒數星星看月亮?」

  尤玉璣無奈地輕輕搖頭:「不要耍賴皮好不好?你身體不好,如今又是這樣的……處境,能不要出府盡量不要出去。」

  「我去了漣水。」

  「去那裡做什麼?」尤玉璣問。

  「因為在漣水,處處都是和姐姐在一起的回憶。」

  尤玉璣笑著將司闕推開些,一邊起身下了美人榻,一邊說:「日後不要自己亂走,就算想出府轉轉,與枕絮說一聲,讓她給你安排幾個侍衛跟著。」

  「姐姐嫌棄我是沒用的小廢物。」

  尤玉璣已經穿好了鞋子。她轉過身來,俯下身來,在司闕的額頭輕輕落下一吻,她柔聲說:「不許亂說姐姐不愛聽的話。阿闕用處大著呢。」

  她直起身往外走,吩咐枕絮準備熱水。剛剛司闕擁著她時,她感覺到他身上的涼氣。寒冬臘月時,從外面回來,可得好好泡個熱水澡才好。

  司闕聽著尤玉璣在外面吩咐侍女事情,他收起臉上表情,調整了坐姿,拿了小幾上的一個蘋果,面無表情地懶散咬著吃。

  待尤玉璣重新走回來,司闕手裡的那個蘋果已吃完。他將岔開腿的懶散坐姿改回來,端坐在榻邊,微笑著望著尤玉璣逐漸走近。

  尤玉璣含笑望他一眼,移開目光繼續往裡走,去了裡間給司闕拿換洗的衣物。她打開衣櫥,看著司闕的衣服。她再轉眸,望向自己的首飾台,上面零星落了幾件她的首飾,還有一枚司闕髮間的玉扣。

  那枚雪色的玉扣被她的一支步搖流蘇輕覆。

  她身邊有了越來越多司闕的痕跡。

  尤玉璣收回心思,抱著司闕的衣服出去。

  「你身上一身寒氣,先把外衣脫了。」尤玉璣朝司闕走過去,動作自然地彎下腰幫他脫外衣。

  她的手摸到他袖子裡的小瓷瓶,不由「咦」了一聲,隔著他的衣袖摸了摸小瓷瓶,問:「這是什麼東西?」

  司闕含笑的眸色微凝,他握住尤玉璣的手腕,將她的手推開,說:「姐姐奔波了一日,寬衣這樣的事情怎麼捨得再讓姐姐幫忙。」

  尤玉璣望著他,沒說話。

  司闕揚起唇角,綻出乖順的笑容:「袖子裡的東西是送給姐姐的除夕賀禮,現在還沒到時候,不想讓姐姐知道。」

  司闕起身,抱起尤玉璣放在一旁的衣服,往淨室去沐浴。

  尤玉璣側坐在美人榻上,琢磨著司闕要送她什麼東西?那樣的小瓶子應該是藥吧?她還是頭回聽說有人送新歲賀禮是送藥一類的東西。

  尤玉璣笑笑,軟綿綿地打了個哈欠。她也不過剛回晉南王府沒多久,馬車顛簸,早就倦了,若不是要等司闕回來,她恐怕早就歇下了。

  她在美人榻上坐了沒一會兒,沒等司闕從淨室出來,打著哈欠往床榻去。等司闕從淨室出來時,她已經抱著百歲睡著了。

  司闕漫不經心地走到床榻旁,瞥一眼酣眠的狐狸精,將蜷在她瑩白小臂下的百歲拎出來,扔到床外。

  他代替了百歲。

  ‧

  翌日,司闕醒來時,雖沒睜開眼睛也知曉身邊的尤玉璣已經醒了。他聽著她的氣息,聽出她不是往日剛起的慵懶,分明是徹底清醒的狀態,卻一動不動地躺在床外側。

  司闕睜開眼睛看向她,見她睜著眼睛,安靜地望著床頂。

  司闕順著她的視線瞥了一眼床榻頂端,並沒有什麼異常。他收回視線,用溫和的語氣開口:「姐姐怎麼了?」

  尤玉璣望著床榻頂部,沒有開口回答,連動也沒動一下。

  司闕在被子裡的手摸尋,找到尤玉璣的手。

  ——她雙手交疊搭在自己的前腹。

  尤玉璣忽然轉過身來,將臉埋在司闕的胸口。

  司闕抬手的動作停頓了一下,才將手壓在她的背後,將人往懷裡壓了壓。

  「姐姐?」

  尤玉璣沒有說話。

  司闕也不再追問。

  良久,他感覺到單薄的寢衣胸口有一點濕意。

  她哭了。

  司闕的心裡忽然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怪異滋味,這種不在他掌控之中的莫名情緒讓他皺了眉。

  一時間,他也說不好自己是厭惡這一刻心裡生出的莫名酸澀。還是因為新奇,在心上捲起了一層莫名的快意刺激。

  當他的心慢慢適應了這種濕漉漉的情緒,他將尤玉璣更緊地擁在懷裡,長指攏過她而後微亂的雲鬢,再輕輕拍著她的脊背。

  她大概是不希望他看見她哭的樣子,那麼他便不看。

  時間緩慢地流淌,百歲溜達進來了兩回又出去,它第三次進來,鑽進床榻,趴在尤玉璣空著的枕頭,張大嘴打了個哈欠,然後歪著頭好奇地望著好似用繩子捆在一起的兩個人。

  很久之後,尤玉璣從司闕的懷中退開。她支撐著坐起來,對他溫柔地笑著:「該起來用早膳了。」

  司闕望著她紅紅的眼角,微笑著說好。

  尤玉璣轉身掀開床幔,坐在床榻邊彎腰穿鞋。

  今晨醒來,腹部熟悉的墜痛感讓她知道自己的月事又要來了。她想起昨天回家時見到母親的病弱模樣,一瞬間,沮喪和難過幾乎將她淹沒。她忍不住將臉埋在司闕的懷中,悄悄落了淚。

  除了在母親面前,她不願意在旁人面前落淚。幸好司闕沒有安慰她沒有其他舉動,只是由著她將臉埋在他懷裡掉了一會兒眼淚。

  尤玉璣穿好鞋子,直起身,隔著垂落的床幔回望。

  她有點後悔,不該在司闕面前落淚的。沒能懷上,她雖心急又沮喪難受,可總不該把情緒帶給他。

  這般沮喪和急迫的難受滋味並不好受,她不想他體會。他身體那樣病弱,不該承受她的壞情緒。

  她抬腕輕挑床幔,溫柔望向司闕:「不要貪睡,今早有鹿乳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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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留下

  尤玉璣倚靠在美人榻一頭,喝著暖腹的紅糖薑水。

  司闕從外面進來時,尤玉璣剛將一整碗紅糖薑水喝完。她將空碗放在一側,略側過身,含笑望過來,說:「最近幾日身上不舒服,你先搬回東廂房吧?」

  確切地說,不僅是最近幾日。

  尤玉璣決定嚴格按照小冊子上畫紅圈的日子來,非紅筆圈住的日子,不准他再宿在這裡。有些話到底是不太好意思明面說出來。這陣子過分縱慾對他身體恐怕不好,於她備孕也無益處。

  尤玉璣打量著司闕的臉色,原以為他會不太高興,還需要她哄一哄。可出乎她的意料,司闕乖乖地點頭,微笑著說:「好,我聽姐姐的。」

  司闕起身往小間去拿自己的衣服。

  尤玉璣把暖肚子的百歲放下來,下了榻跟到門口,道:「不必拿了,又不是不回來了。何況這樣近,你要拿什麼隨時過來拿便好。」

  司闕背對著尤玉璣,面無表情地將衣櫥的雙門關上。他轉過身來,面上已抹了一層溫色淺笑:「好,都聽姐姐的。」

  尤玉璣深望了一眼司闕臉上的輕笑,柔聲:「不許多想哦。」

  司闕唇畔的那抹淺笑霎時綻開:「姐姐。」

  「嗯?」

  他含笑喚她一聲,待她詢問,他又望著她安靜地搖搖頭。他只是想喚她一聲,沒有什麼特別想說的。

  他自小就少言,後來喉間刺痛的那幾年更是整日不言。有時候司闕甚至覺得,他這一生對旁人說的話,都沒有這段時日與尤玉璣說的多。

  傍晚,司闕在尤玉璣的屋子裡和她一起用過晚膳,流風進來稟告東廂房已經收拾妥當了,司闕就沒在尤玉璣房中多待,回了東廂房。

  一回到東廂房,司闕頃刻間冷了臉。

  他默不作聲地坐在琴案後,目光落在琴弦上。

  流風端著熱茶進來,規規矩矩地放在桌上,又目不斜視地看過炭火,然後再悄聲退下去。一關了門,她就拽著裙角小跑到隔壁的屋子找停雲。

  「停雲!停雲!殿下和夫人吵架了嗎?」

  停雲正捏著一根極長的銀針穿過眠蛛的肚子,她頭也不抬,隨口敷衍一句:「是嗎?」

  流風知道停雲總會擺弄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她遠遠看見罐子裡的蜘蛛,也不往前去,只站在門口。

  「嗯嗯!我剛剛進去送茶,殿下一個人坐在琴案後黯然神傷。唉,你說殿下是不是被夫人趕出來的?」

  停雲這才掀了掀眼皮望過來,冷邦邦地反問:「你說呢?」

  流風縮了縮脖子,也覺得自己這猜測不對。可是……

  停雲收回視線,繼續擺弄她的蜘蛛。她晚上總是睡不好,想給自己研製一種能夠助眠的藥物。助眠熏香的效果不夠用,眠蛛本身的毒量又太重。

  流風知道停雲忙起來顧不上她,她忽然想到了抱荷,眼睛一亮,她風風火火地跑出去,剛跑到院子裡遠遠看見了抱荷在朝她招手。

  「他們吵架了?」

  「她們吵架了?」

  兩個人異口同聲,她們躲在角落裡,嘀嘀咕咕了半天。

  房間裡,一動不動坐了許久的司闕終於有了動作。他將上半身微微向後倚靠著,裙子下的腿也一支一直,換了個隨意些的姿勢。

  「不應該啊……」

  司闕略皺了眉,語氣裡也染上幾分不耐煩。

  兩個月了,尤玉璣還是沒有懷上。

  這不應該啊。

  難道真的是他不行?

  他哪裡不行了?

  再懷不上,尤玉璣會不會沒了耐心,認為是他不行,要去找別人?

  煩。

  司闕頭一回發現當情郎真的不行。情郎的身份萬萬不能和夫君的身份相提並論。

  夫君只能有一個,情郎卻沒那個資格要求自己是唯一。

  煩。

  煩啊。

  他不想當尤玉璣的情郎了。

  此時,尤玉璣正斜倚在美人榻上翻看著醫書。

  百歲睡醒一覺後就開始皮,一會兒抓抓床幔,一會兒撓撓桌子腿兒,一會兒又繞著圈兒地追咬自己的尾巴。當它玩了一圈玩累了,跳上美人榻,乖乖地鑽進尤玉璣的手臂下,主動當起小暖爐,給她暖肚子。

  毛茸茸的觸覺,讓尤玉璣從書冊裡收回神。她側眸望向窗口,驚覺外面漆黑一片,竟已這樣晚了。

  「好晚了,我們該歇……」

  尤玉璣忽地住了口,她忘了司闕傍晚的時候搬回了東廂房。

  她轉眸望向床榻,並沒有能如往日那般看見一雙乾淨的眸子將她望著。她笑笑,捏著百歲的後頸,將它抱在懷裡,柔聲說:「今晚咱們一起睡。」

  「夫人,您歇下了嗎?」枕絮在外面詢問。

  尤玉璣抱著百歲往床榻去,已是準備歇下了。她倦聲問:「何事?」

  「世子爺過來了。」

  尤玉璣蹙了蹙眉。她在床邊坐下,說:「說我已歇下,將人攆了。」

  「不是……」枕絮停頓了一下,「世子往東廂房去了。」

  尤玉璣輕撫百歲後頸的動作僵了僵。

  她理解陳安之將司闕納回府許久不曾碰的奇怪心理,也明白陳安之心悅闕公主許久,早晚都要進司闕的房……

  她曾躲在司闕的床榻裡側驚愕地聽過陳安之對司闕的訴請與卑微,陳安之甚至幾次三番並不遮掩自己對司闕的討好。

  這一次,司闕應該還能如以前那樣幾句話將陳安之打發了吧?

  枕絮在門外又說:「對了,世子爺過來的時候一身酒氣!」

  尤玉璣急忙將百歲放下,快步朝外走去。她打開門,蹙眉問:「世子爺醉酒了?」

  「反正是一身的酒氣,聞著像是沒少喝!」

  陳安之醉酒之後是何德行,尤玉璣嫁到晉南王府的第一天就領教過了。

  阿闕那樣體弱,若是陳安之酒後用強,阿闕沒有反抗之力,必將難受屈辱。若是陳安之知道了司闕的男兒身,不是難受屈辱那般簡單,更是欺君死罪!尤玉璣微微抬著下巴,望向東廂房的方向,眉眼間慮色難掩。

  ‧

  司闕剛給自己調了一種有助於懷孕的藥,陳安之跌跌撞撞地進來。他臉上浮著酒後的紅暈,手裡捧著幾枝野花,望著司闕傻乎乎地笑著。

  顯然,若非醉了酒,他還不敢在夜裡來司闕的房間。

  「我回府的路上在磚路縫隙看見這幾朵小野花。周圍都是枯草荷積雪,這麼嚴寒的時候,它們還能不畏嚴寒從磚縫鑽出來,比院子裡所有的梅啊菊啊玉蘭啊……什麼什麼的,都強!」他晃著身子朝司闕走過來,獻寶似地將手裡的幾枝野花,小心翼翼地放在司闕面前的桌上。

  「它們能夠不畏嚴寒開出花來,公主的身體也一定會慢慢好起來!長、長命百歲!」

  他將來時路上反復背誦的話順利說出來,可終究因為醉酒,在說最後一句話時,還是結巴了。

  他立刻尷尬地抿了唇。

  司闕瞥向陳安之放在桌上的幾朵小野花。

  他慢慢抬起眼睛,視線從桌上的這幾朵小野花逐漸上移,望向面前這個局促的男人。就是這個男人,是尤玉璣名正言順的夫君。

  雖尤玉璣從未喚過他一次夫君,可只要一想到他們兩個人有這層關係,司闕心裡生出許多厭煩的情緒。

  他不笑的時候,面色總是很冷。如今心中的厭煩又在面上顯了些。

  陳安之雖然喝醉了,可是他一直盯著司闕的臉,瞧出他不高興,他立刻向後退了一步,惴惴道:「你、你不喜歡……」

  司闕的視線越過陳安之,望向尤玉璣正屋的方向。尤玉璣寢屋的燈沒有熄,微弱的光影隔著冬日的涼風,隱約印在他的窗紙上。

  陳安之來了這裡找他,尤玉璣應該知道吧?

  一個蠻有趣味的好主意忽然爬上心頭。一絲笑,慢慢攀上司闕的唇角。

  陳安之呆呆望著司闕的笑,連酒意也醒了三分——他終於看見闕公主笑了!闕公主因為他深夜送花過來而笑!

  陳安之聽見自己胸膛裡的那顆心臟劇烈地跳動著。

  顯然,他完全不知只有當司闕心裡生出些惡劣的壞主意時,他才會開心地笑。

  當司闕的目光落過來,陳安之連呼吸都差點不會了。

  「流風,沏茶。」司闕吩咐。

  公主沒有趕他走!陳安之心中生出一陣狂喜!本就因為喝了酒而泛紅的臉頰,再紅幾分。他局促地扯了扯衣領,別扭地笑著說:「屋裡炭火燒得真足,真熱啊。」

  他整個人像煮過的螃蟹。

  不多時,流風端著茶水進來。

  司闕將陳安之放在桌角的幾朵小野花捏在手裡,瞧了一會兒,然後放在琴弦上,他慢悠悠地開口:「坐啊。」

  「誒?誒!」陳安之趕忙坐下來,後背緊繃著,縱使是前幾年在學堂時面對最嚴厲的夫子,也不曾這樣緊張過。

  流風奇怪地偷偷打量了司闕的臉色,又面色不顯地規矩倒茶。她垂首立在一旁,等著吩咐,像個沒有五感的木頭人。可是她心裡早已抓耳撓腮,不懂殿下將世子留下來喝茶是為什麼。

  闕公主請他喝茶,陳安之哪有拒絕的道理?流風剛倒了茶水,他立刻端起茶盞,像模像樣地品了一口,連讚三聲:「好茶!好茶!好茶!」

  他偷偷去看司闕的表情,見卻他垂著眼睛,面上沒什麼表情,他也猜不透。

  陳安之沒等流風過來倒茶自己又倒了一盞,笑著說:「多謝公主好茶款待!」

  「好喝你就多喝點。」司闕不鹹不淡地說了這麼一句。

  「如此好茶自然是要多喝些!」陳安之眼中綻著桃花,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直到將整壺茶都喝光。

  他端著茶壺倒茶,一滴也倒不出來,不由尷尬地笑了笑,說:「瞧我,竟一個人將一壺茶都喝了,沒給公主留一些……」

  他暗暗思量此舉當真不夠君子,下次公主再請他喝茶,他定然不能如此沒有風度才是!

  司闕沒回話,他視線再次越過陳安之望向尤玉璣的寢屋,在心裡想著尤玉璣怎麼還不來救他?

  他貪戀被她保護救助的滋味。這種滋味在他的前半生裡,陌生又新奇。

  陳安之等了又等,也沒有等到司闕搭理他,不由眼底一黯,所有的歡喜都黯淡下去,滿心爬上絲絲縷縷的低落。不過他轉念一想,安慰了自己,還給自己打打氣——來日方長!

  他站起身告辭:「時辰不早了,我就……」

  「留下來吧。」司闕接過他的話。他半垂著眼,長長的眼睫遮了漆眸裡玩意。

  「什麼?」陳安之徹底呆住。

  就連一旁的流風也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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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綿吻

  尤玉璣坐立不安了好一陣子。一會兒覺得以陳安之面對司闕時的卑微,應當不會有用強行徑。一會兒又覺得陳安之醉酒之後實在面目可怖,像徹底失了神志一般。

  她立在窗前,將兩扇窗戶中的一扇推開一些,蹙眉望向東廂房的方向。

  是因為她心神不寧嗎?怎麼覺得陳安之進去了許久還沒出來?

  枕絮站在一旁悄悄打量著尤玉璣的臉色,猜著夫人是擔心闕公主受欺負,還是對於闕公主與世子爺在一起而吃味兒?

  夫人犯難,她也跟著犯難。她琢磨了好一會兒,試探著開口:「夫人,今天廚房做的軟梅糕還有一些,奴婢往東廂房送去點?嗯……闕公主今日才剛搬回去,身邊應當沒有什麼糕點招待世子爺吧?」

  還有一句話枕絮沒有說。她是想著可以借著送糕點的名義,幫夫人過去打探一番情況。可是她說完等了等,並沒有等到尤玉璣的回應。

  枕絮鬧不懂了,不知道自己的主意哪裡不好……

  過了片刻,尤玉璣道:「不必你去,我親自過去一趟。」

  「好哩!」枕絮的眼睛瞬間亮起來。她快步走到門口,將房門替尤玉璣打開。提了門口高腳桌上一盞燈跟在尤玉璣身後。

  尤玉璣走到司闕房門前,看見屋內的燈忽然熄了。

  她心裡咯噔一聲。

  「阿闕!」她立刻推開房門,闖進去。

  屋子裡漆黑一片。

  尤玉璣立刻拿過身後枕絮手中的那盞燈,快步走進房中。不甚明亮的燈光從她手中的燈照出來,將暗黑的屋子裡照出一抹暗紅的光明。

  枕絮猶豫了一下,縱使心裡好奇,也沒敢跟進去,只守在門外。

  尤玉璣繞過黃梨木落地屏,借著手中的燈光,望向床榻。一眼看見架子床下放了兩雙鞋。一雙白色的布鞋,那是司闕的。還有一雙男子的靴子一豎一躺隨意放著。那應該是陳安之的鞋。

  架子床青色的床幔垂放,遮了架子床裡的情景。

  在一片過分的寂靜中,尤玉璣聽見自己的心怦怦快跳著。她沒有猶豫,朝床榻走過去,掀開床幔。

  暗紅色的燈光照進床內。

  陳安之半張著嘴睡在床上,毫無知覺。

  只他一個人。

  阿闕呢?

  「姐姐……」

  一道悄悄藏著委屈的微弱輕喚從身後傳來。

  尤玉璣立刻轉過身。

  在黃梨木落地屏風下面,放了一張木榻。

  司闕抱膝坐在木榻上。一片昏暗,看不清他的表情。可大概因為他的那身雪裳,又或者他輕喚的那聲姐姐叩在尤玉璣的心上。這一刻尤玉璣眼裡的他,是那樣脆弱又可憐。

  尤玉璣輕輕舒了口氣,扯出絲笑容來,朝司闕走過去。離得近了,她手中的燈光逐漸落在司闕的臉上,照出他微紅的眼睛。

  司闕長長的眼睫上沾著一點濕潤,他漆明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深望著尤玉璣,委屈低聲:「姐姐怎麼才來?」

  尤玉璣心裡忽然一酸。

  她將手中的燈放在木榻一側的小桌上,在司闕身邊坐下來。她剛坐下,還沒開口,司闕忽然緊緊抱住她。

  他禁錮著她的手臂那樣用力,將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擠到不存在。可是尤玉璣感覺到了他在發抖。

  「不怕,不怕了……」尤玉璣柔聲安慰著他,一遍又一遍。

  她心裡生出幾分慌張。

  她又覺得自責,不該心存僥幸等了這麼久才找過來。即使陳安之不會對司闕做什麼,可是他會害怕,他會難堪。

  尤玉璣設身處地地想象了一下,若自己身為男兒郎,卻要給另一個男子當妾。獨處是怎樣的難堪和痛苦……

  她應該早一點過來,至少也能讓他知道姐姐在他身邊會護著他,會安慰他。不會獨留他一個人躲在這樣漆黑的角落。

  許久之後,在尤玉璣一次又一次的安慰之後,她感覺到緊緊抱著她的司闕不再發抖。

  司闕逐漸鬆開尤玉璣,他抬起眼睛望著尤玉璣,眼裡噙著絲委屈過後的不好意思。

  「讓姐姐看笑話了……」

  「沒有。」尤玉璣搖頭。她望著司闕微紅的眼睛,很想沾去他長睫上的濕潤。可是她沒有這樣做。她想著他興許不太願意自己被她發現紅了眼睛。

  可是尤玉璣還是看見司闕那雙明澈的眸子逐漸染上了黯然低落。

  「我這樣沒有用,姐姐不會不喜歡我了吧……」

  尤玉璣回頭望了一眼床榻的方向,才低聲說:「怎麼會呢?姐姐就喜歡阿闕這樣柔軟乾淨的模樣。」

  司闕將「柔軟」和「乾淨」這兩個詞放在舌尖上品了品。

  尤玉璣又回頭望了一眼床榻的方向,有心想問陳安之是如何一個人睡著的。但是又怕司闕不願提起,便沒有問。

  「世子喝了很多酒,闖進來醉醺醺地說出話。」司闕握住尤玉璣的手,「他衝過來,想、想……」

  尤玉璣反握住司闕的手。

  「我讓流風給他煮的醒酒茶裡加了點助眠的東西。」司闕鬆了口氣,「好在他很快就沉沉睡著了,應該可以一覺睡到明天早上。」

  尤玉璣大概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輕輕鬆了口氣。她說:「若他下次再來尋你,你便直接到我那裡去。」

  尤玉璣抬手,將司闕垂落在肩上的一縷烏髮拂到他肩後。

  收回手時,手腕被司闕握住。

  「姐姐,你再安慰安慰我好不好?」司闕說。

  尤玉璣彎了彎唇露出笑容來,柔軟的聲音裡鍍上幾分寵溺。她問:「還要姐姐怎麼安慰你?」

  司闕緩慢地眨了下眼睛,凝望著尤玉璣眼眸的視線小心翼翼地往下挪。

  尤玉璣知道他在望著她的唇。

  短瞬的迷糊之後,尤玉璣恍然。

  她下意識地回頭朝床榻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後又轉過頭來,慢慢湊近司闕,將柔軟的唇貼貼他的唇角。

  司闕剛想說這還不夠。

  尤玉璣搭在他小臂上的手緩緩上移,手心輕托他的後頸,蠱魅的吻覆上他的唇。

  是輕柔的,也是纏綿的。

  木榻一角的小桌上,孤獨坐了一盞燈。燈罩內的蠟燭快要燃盡,透過燈罩映出來的燈光越發暗紅,溫柔映在綿吻的兩個人身上,又將她們兩個耳鬢廝磨的身影烙在黃梨木屏風上。

  一室昏暗,唯獨交頸綿吻的兩個人擁著唯一的光。

  ‧

  翌日,陳安之醒來時頭痛欲裂。

  腦子已經快要睡醒了,身體還沒睡醒,眼皮睜不開,四肢也動彈不得,懶倦地躺在床上。他每次醉酒之後都會很難受,這次更甚。

  周圍有淡淡的藥味兒。

  陳安之慢慢回憶著昨天晚上做的夢。

  他昨晚做了一個很美好的夢。夢中,他是一個能夠御劍而飛的修仙劍客。他尋了一處與世隔絕的仙島,與闕公主長相廝守。

  後來,一直被他看不起的尤玉璣也找到了仙島。夢裡的尤玉璣不再對他不搭不理,反倒對他情意綿綿。宛如仙境的梅花林裡,尤玉璣哭得梨花帶雨地訴情腸,她說她不能沒有他,她說她不要什麼名分,只想留在他身邊服侍他。

  仙道上的梅花開得很美,那一日的尤玉璣也很美。

  他心中有了巨大的掙扎。他捨不得拋棄這樣對自己一往情深的尤玉璣,又怕惹闕公主不高興。

  夢裡,他糾結地往回走,去找闕公主,要把這件事情告訴闕公主。

  他心裡正想著公主興許會同意自己將尤玉璣留在仙島上,反正她們倆姐妹一向感情深厚,不是嗎?

  他還沒回去問司闕的意見,劇烈的頭疼讓他從夢中醒來。

  這個美夢還沒有結果,他如此醒來心下悵然。

  他將夢境回味了一遍,終於徹底醒來。

  他睜開眼睛,陌生的床榻讓他懵了一瞬。難道他還在夢中的仙島?

  好半晌,他終於反應過來,這裡是闕公主的房間!

  昨天晚上……!

  陳安之一下子坐起來,瞪圓了眼睛,大口喘著氣。

  他飛快地望向身側,並沒有看見司闕的身影。他只記得昨天晚上酒後跑來給闕公主送花,闕公主一反常態沒有待他很冷待,反而請他喝茶。

  再然後……他便不記得了。

  陳安之摸了摸自己的臉。

  ‧

  今天上午王妃身邊的谷嬤嬤將避子湯送到了曇香映月。

  這事兒,轉眼間便在府中傳開了。

  如今陳安之沒有子嗣,又與尤玉璣感情不和。他去了哪個侍妾屋子,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

  「什麼?」方清怡猛地站起身,「你確定谷嬤嬤將避子湯送到了那位落魄公主的手中,看著她喝掉?」

  綠梳搖頭:「那位身子一向不好。谷嬤嬤過去的時候,那位在夫人屋子睡著。夫人將人攔了,說等到她醒了,會把避子湯遞給她。」

  「哪有這麼辦事的,怎麼不盯著她喝了?」方清怡又急又怒。

  綠梳低著頭,不敢隨意搭話。

  方清怡在窗前駐足良久,直到心裡的氣惱和急切都散去。她的眼中逐漸又恢復了沉穩。

  此時,司闕正抱著百歲睡覺。

  他從尤玉璣的屋子搬出去不到兩個時辰,當晚又搬了回來。昨天晚上,他被尤玉璣牽著手領了回來,又心滿意足地抱著尤玉璣酣眠一夜。

  今晨,尤玉璣醒來之後有事要做。他將臉埋在她懷裡,抱著她不肯起。尤玉璣哄了哄他,又把百歲塞進他懷裡,才能脫身。

  百歲不想睡,小爪子拍啊拍。

  司闕將它丟出床外。

  他抬起左腿,腳踝搭在支起的右膝上,睜開眼睛。紫色的床幔內,他懶散的姿勢與神情,是尤玉璣從未見過的。

  今天,是毒樓樓主與尤玉璣約定好送上假死藥的日子。

  縱使一榻香暖,他還是得起來,換個身份去見她的鳶鳶。

  ‧

  尤玉璣出府前被翠玉攔住。

  「瑩瑩母親身體不好,瑩瑩出事的事兒,還是先瞞著吧。這不是快過年了嘛。我就變賣了些首飾,換成銀票。想給瑩瑩的家人送去。可如果是我送過去,她家裡人一定懷疑瑩瑩為什麼不親自回家。所以我想請夫人出面,派個可靠的人給她家人送去……」翠玉將一個荷包遞給尤玉璣。

  尤玉璣將東西接過來,沉默了一會兒,才笑笑,柔聲說:「也不必那樣悲觀。左右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沒有見到她的屍體,就證明她還活著。」

  翠玉重重點頭。

  她總是很悲觀。可林瑩瑩和她不一樣,瑩瑩總是那樣樂觀向上。也許她應該學瑩瑩的樂觀。

  望著遞給尤玉璣的荷包,她心裡有點捨不得。那是她所有的錢,一個銅板都不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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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主人

  尤玉璣最近幾日一直在等毒樓樓主的消息,生怕出了變故。幸好前兩天毒樓的人主動尋到她身邊的卓文,將見面的時間和地點定下來。

  「到了。」馬車停下來,卓文在外面說道。

  車外喧囂地吵吵嚷嚷。

  尤玉璣將車窗推開一些,超外望去,剛好遇見一個賣糖葫蘆的老爺爺經過,一片紅彤彤的顏色。

  不遠處的對街,沿街是一個賣年糕的小鋪。老板娘年輕貌美,細軟的嗓子吆喝著來來往往的行人去買過年時必吃的年糕。

  年味很足。

  司國的新歲與尤玉璣生活多年的故土完全不同。所謂一方水土一方習俗,她從母親那邊聽來宿國的過年習俗又是另一種熱鬧。

  那邊枕絮已經先下了馬車,將腳凳擺好。尤玉璣收回目光,將手遞給馬車下的枕絮,下了馬車。

  她抬眼望著眼前高大的三層茂福酒樓。這家茂福酒樓,尤玉璣雖然沒有來過,卻也有所耳聞。

  尤玉璣並沒有想到毒樓樓主會將見面的地方定在這樣熱鬧的地方。不過這樣也好,她實在不想再去毒樓的地盤,實在是怕了自己會再看見些類似蜘蛛的毒蟲,又怕自己又不小心碰了什麼毒……

  司闕許久前就立在茂福酒樓三層的雅間,從窗戶望向外面。他遠遠看見尤玉璣的馬車從遠處駛來茂福酒樓,可惜從他所在的角度很快又看不見她的馬車。

  他約莫著時間差不多了,才轉身回到桌前,將桌上那盞琉璃杯中的藥喝盡。他輕咳了兩聲,嗓音又變成乾澀沙啞的聲音。

  尤玉璣踩著木梯緩步上樓。離得越來越近了,她心裡那種別扭的感覺慢慢又浮現。明明這段時日,她已經慢慢淡忘。

  走到說好的雅間門外,尤玉璣望著面前緊閉的房門,輕輕舒了口氣,在心裡告訴自己今日從毒樓樓主手中拿到假死藥,日後不會再相見不會再有任何牽扯,那些迫不得已的尷尬,總會徹底淹沒在記憶裡,消失不見。

  卓文上前一步敲了敲門。房門很快被人從裡面打開。那是一個年紀不大的冷臉姑娘。她瞥了一眼尤玉璣,一言不發地向一側讓開。

  尤玉璣已經看見了坐在裡面的毒樓樓主。

  他懶散坐在窗下,一條腿的足腕搭在另外一條腿的膝上,逆著光,讓他臉上那張血紅色的面具顏色也變得溫和了些。

  尤玉璣掃了一眼毒樓樓主面前的方桌。上面放了一個空的琉璃杯,她上次在毒樓也曾見過。在這個琉璃杯旁邊,放了兩個塗著鴨卵青色調的小瓷瓶。那……應該就是假死藥了!

  尤玉璣抬步走進雅間。

  茂福酒樓的每個雅間都放著不同味道的昂貴熏香,已是茂福酒樓的一大特色。可是隨著尤玉璣邁進雅間,卻幾乎聞不到屬於這處雅間的原本味道,徹底被另一種濃鬱的藥味掩蓋。

  那是來自毒樓樓主身上的藥味。

  「這裡是兩萬兩黃金的銀票。」尤玉璣將一個漆金的檀木盒放在毒樓樓主面前的桌上。

  她又望了一眼桌子上的那兩個小瓷瓶。

  「服用八個時辰後心跳消失身體發涼,狀若死人。再過十二時辰後會醒來。」

  尤玉璣聽著毒樓樓主陰惻惻的沙啞嗓音,她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拿起桌上的那兩個小瓷瓶。

  「多謝樓主。」尤玉璣道謝。

  她沒有等到毒樓樓主的回話。

  如此也好,尤玉璣本就不想與他再有任何牽扯,也不想再在這裡多待。她靜立了片刻,再度開口:「那我不打擾樓主了。」

  還是沒有回應。

  尤玉璣轉身往外走。邁出門檻的那一刻,她心裡的那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她垂眸望著手裡握著的這兩個小瓷瓶,想起昨天夜裡司闕獨自坐在黑暗裡脆弱的模樣。

  纖指微微收攏,尤玉璣將這假死藥用力握緊。

  翠玉出身不太好,也不得陳安之喜歡,以陳安之願意拿翠玉換馬的德行。尤玉璣想要將她想法子弄出府並非難事。

  春杏的情況倒有些麻煩,她與翠玉不同,算得上良妾,陳安之也未必願意輕易放人。不過尤玉璣並不清楚春杏是否願意離開晉南王府。

  司闕與她們情況更不同。他不僅是陳安之不惜惹得陛下不悅也要納回來的心上人,又有著降國公主的身份,想要將他平安帶出晉南王府實在有些費心,借用這假死藥是十分周到的法子。

  這兩顆假死藥,一顆是給司闕準備的。待她離開晉南王府前,給他用下。至於另外一顆,以備不時之需。

  杵在一旁的抬霧等幾個人走出去,立刻去關門。卓文走在最後,他瞥一眼抬霧,笑著問:「上次那嘴皮子賊厲害的丫頭呢?」

  抬霧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啪」的一聲,將房門關上。

  卓文一愣,險些被房門拍了臉。他揉了揉鼻子,小聲嘀咕一句「毒樓裡就沒個正常人」,轉身跟上尤玉璣。

  抬霧關了門,又回到房門一側,安安靜靜地立著,像個假人。

  司闕望著桌上的那個琉璃杯,摸了摸自己仍舊撕疼的喉嚨。

  喝了這玩意兒,一共就說了兩句話。有點虧啊。

  司闕站起身,走到窗前,從開著的窗戶朝外望去。他算著尤玉璣走路的速度,猜著很快就會看見她的馬車。

  暫時還沒看見尤玉璣的馬車時,他隨意望著街面的熱鬧,看向偽裝的那幾個小商販和行人。在他等尤玉璣過來時,已輕易發現了這幾個人的異常。沒想到他們還蹲在外面,這是在蹲守誰?

  很快,司闕的目光從那幾個形跡可疑的人身上移開,望向出現在視線裡的尤玉璣馬車。他目送尤玉璣的馬車遠離,饒有趣味地猜著她在馬車裡是端坐還是斜倚?可有心疼那兩萬兩黃金?

  就在司闕要收回視線時,他看見之前那幾個形跡可疑的人騎了馬,朝尤玉璣離去的方向追去。

  他們一直蹲守的人是尤玉璣?

  他面具下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忽然鍍上了一層戾色。

  ‧

  馬車裡,尤玉璣將握了許久的假死藥仔細收好,琢磨著以後的事情。她設想得很好,最多不過一個月,她就會離開晉南王府。在她離開之前必然會想法子將府裡幾個願意離開王府重新生活的小妾救離。

  當然,她必是要將司闕帶走的。

  她已想好了,等司闕假死離開王府之後,讓他換回男裝。既然他命不久矣,她自然要將他養在身邊,好好照顧著。

  她盼著自己早日懷上孩子。她會回到尤家一邊照顧母親,一邊安胎。左右還要再在陳京住上至少一年,等孩子生下來,母親身體好些,她再帶著家人們回到司地。祖父母和善不會不容他們。若覺得在祖父母家中住得不方便,她帶著家人不住尤家老宅也好,反正父親在司地有許多宅子。不知道家僕們可有一直照料著舊宅……

  希望那個時候阿闕還活著……

  一陣緊急的勒馬聲,將尤玉璣的思緒打斷。她扶了扶車壁,才重新坐穩。

  「怎麼了?」尤玉璣立刻詢問。

  「夫人,好多山匪!」

  尤玉璣蹙眉,離開從枕絮推開一半的門縫朝外望去。

  卓文抄了小道,會穿過一大片松樹林。這樣會比走官道早回去半個多時辰。茂福酒樓在熱鬧的地盤。從王府到茂福酒樓一路上都很熱鬧,除了這片松樹林。

  此時,一大批山匪堵在松樹林的出口。

  尤玉璣一下子想到了被山匪劫走的林瑩瑩。可是下一刻,她目光仔細掃過那些山匪,很快發現了端倪,認出這些脊背挺直的人並非真正的山匪,而是偽裝成了山匪。

  誰?誰要害她?

  尤玉璣飛快地思索,一時沒有猜到。她第一個想到方清怡,可是方清怡如今應該安生養胎才對。方清怡曾兩次對尤玉璣動手,若這麼急切又趁著馬上過年的時候行動,實在太容易被懷疑。

  尤玉璣莫名覺得不會是方清怡。

  那是誰?

  沒有答案。

  卓文也曾跟在尤玉璣父親身邊混過疆場。尤玉璣認出這些山匪是假扮,他也瞧了出來。

  「夫人?」卓文手握刀柄,回頭望向尤玉璣,等著尤玉璣拿主意。

  尤玉璣蹙著眉,一時拿不定主意。往前不多遠就是官道,若騎快馬闖過去,這些人未必敢追上官道抓人。可若這般,難免有傷亡。

  「今兒個運氣好,車上的美嬌娘適合綁回去當壓寨夫人!」假扮土匪頭子的男人大聲說道,「奉勸小娘子乖乖跟著咱們上山,否則別怪咱們不客氣!這細皮嫩肉了,丟了命可不值當!」

  尤玉璣剛要說話,一陣冷風吹過松樹林,在枝杈間帶起幾許呼嘯而過的凌亂風聲。緊接著,響起一道仿若被火焰烤過的沙啞嗓音。

  「車上美人綁回去當樓主夫人也不錯。」

  尤玉璣聽見熟悉的聲音,立刻側轉過身,推開一側的車窗,探首回望。

  毒樓樓主一步步走過來,冷風吹起地面沾著髒雪的枯葉,又緩緩落下,被他踩在腳下。

  顯然堵在松樹林外的那人群也沒有想到毒樓樓主會出現在這裡,他們立刻悄悄眼睛交流,眼神裡有意外,更有懼意。

  尤玉璣看著毒樓樓主逐漸走近,直到他走到馬車旁。她抿了抿唇,忍不住開口:「樓主怎麼會……」

  司闕抬起眼睛望向她,面具下的唇角微微勾起一絲笑來。他仍舊用沙啞的嗓子開口:「怎麼說也賺了兩萬兩黃金,送夫人平安歸家算額外贈送。」

  他頓了頓,又輕輕補了句:「我的客人。」

  言罷,他已轉過臉,望向擋在前路的那些人。他血紅面具的臉漸漸浮現出興奮的笑容來。這麼多人送上門,讓他毒著玩。他開始想著這些人的死法,心裡不由染上了興奮的愉悅。

  尤玉璣怔了怔,莫名覺得毒樓樓主的眼睛生得很好看,有些眼熟。許是他那張血紅的面具實在駭人,尤玉璣之前從未認真打量過他。方才竟是她第一次認真望向他。

  看著一身玄衣的毒樓樓主一步步走近,堵在松樹林外的假山匪們心中忐忑不安。為首的假山匪頭子立刻說:「夫人!我們本無惡意!只是想請夫人與我們主人見一面!我們主人說過今日之事萬萬不可傷夫人一根手指頭,若夫人不跟我們走,便誠心邀夫人見一面!」

  尤玉璣思緒被打斷,她立刻追問:「你們的主人究竟是誰?」

  「我們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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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衣襟

  假土匪頭子面露難色,猶豫了片刻,才繼續說:「我們主人傾心夫人多時,今日之舉只想救夫人離開陳京。車馬和盤纏皆已備好,我們會將夫人平安送到宿國。等到了地方,宅院家僕亦皆為夫人準備好,可讓夫人這一生沒有後顧之憂。」

  這話讓尤玉璣蹙了眉。這樣的做法可太像富家子在外圈個外室。

  假土匪頭子急急又補充:「夫人莫要多想,我家主人乃正人君子絕無趁人之危之意。我家主人連名諱都不想讓夫人知曉,更不會追去宿國。還有……夫人也無需擔心家人,主人會派人很快將夫人的家人一併送去宿國與夫人團聚。」

  尤玉璣聽著假土匪頭子的話,心思飛快流轉。

  她早就識出這群人是假扮了土匪,她原本猜測他們是哪家的家僕,又或者被聘用的江湖中人,也可能是軍中人。

  如今聽著這人說話口吻,尤玉璣再次掃過一字排開的這群假土匪,篤定這些人是軍人假扮。

  在陳京的地盤,能夠動用軍隊的人。尤玉璣再細想假土匪頭子的說辭,就算他的話半真半假,也給了尤玉璣答案。

  一個名字,浮現在尤玉璣腦海裡。

  「呵,你們的主人還真是一往情深情真意切啊。」司闕忽然陰惻惻開口,涼意比這深冬的涼風還要寒。

  尤玉璣訝然望向毒樓樓主的背影,隱約覺得毒樓樓主仿若鬼魅的嗓音裡蘊著怒意。明明他之前的語氣還不是這般帶著怒,而是另一種縈著玩樂之意。他的沙啞陰翳的嗓音本就給人一種森然可怖之感。如今蘊了怒,更顯森翳。

  若這個假土匪頭子的說法都是真話,他們的主人當真是尤玉璣猜測的那個人……

  雖然對方的行為尤玉璣很不讚同,可也勉強算是一種笨拙的好意。

  「回去帶話給你們的主人,好意我心領了,只是我不會聽從他的安排。」尤玉璣溫聲道。

  司闕半垂著眼,聽著尤玉璣溫和的語調,頭一回討厭她的溫柔。確切地說,討厭她對別的人別的事也這樣溫柔的處事風格。

  一身玄衣的毒樓樓主杵在這裡,這群假土匪早就心中忐忑不已,聽了尤玉璣的話,連主人交代的勸說也忘了,匆匆丟下一句「我會回去傳話」,便帶著身邊的那群假土匪快速離開,生怕毒樓樓主毒霧一揚,他們立刻命喪當場……

  尤玉璣偷偷瞥了一眼毒樓樓主。有一瞬間,她心裡也和那群假土匪產生了相同的擔憂。

  那些假土匪已經不見了蹤影,毒樓樓主仍舊立在原地,一動不動也一言不發。

  尤玉璣斟酌了語句,開口:「多謝樓主。前面不遠處就是官道,他們應該不會再出現,不需要樓主再相送了。」

  沒有回應。

  尤玉璣稍等了一會兒,略知毒樓樓主少言,才吩咐卓文趕馬車。

  馬車重新往前走,越過了毒樓樓主的身邊。

  直到走到官道上,尤玉璣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勁。她挪了挪身子,靠到車廂內一側,推開小窗,探首回望。

  第一眼,她並沒有看見毒樓樓主的身影,還以為他已經走了。可是下一刻,她終於看見毒樓樓主倒在地上。

  「卓文,回去!」

  馬車調轉了馬車,朝回駛去。尤玉璣也沒等侍衛擺好腳凳,直接急急跳下馬車,走到毒樓樓主身邊。

  他整個人身上冒著一層寒氣。尤玉璣站在他身邊,立刻感覺到撲面而來的寒意。

  尤玉璣蹲下來:「樓主?」

  毒樓樓主沒有回應,毫無聲息地躺在那裡。他身體周圍的寒意越來越濃。頃刻間,尤玉璣眼睜睜看著他露在外面的頸側浮現一層薄冰。這層薄冰越來越厚,讓他的身體也開始不停向外散著冰霧。

  「快,把馬車上的狐裘拿來!」尤玉璣急忙吩咐。

  她又吩咐卓文立刻生火。

  枕絮很快從箱籠裡翻出尤玉璣備用的狐裘,蓋在毒樓樓主的身上。

  火堆也很快生起來,枯樹枝偶爾劈啪作響。徐徐燃著的火光映在尤玉璣擔憂的臉頰上。她凝眸望著毒樓樓主,眼中憂色越來越濃。

  蓋了暖和的狐裘,又生了火,可是毒樓樓主身上的寒意卻完全沒有減淡,相反冰凍的速度還在加快。

  裹在他身體上的冰已有一指厚了。

  這種奇怪的症狀,尤玉璣從未見過。

  尤玉璣令人繼續再生幾個火堆,又讓卓文派一個侍衛去前面買些棉被、棉衣,再派個侍衛去尋個大夫過來。

  「夫人,他這個人怪怪的……都說他全身上下哪裡都是毒。說不定這些冰也是毒……夫人還是離他遠一些吧?」枕絮擔憂地說,「要不……咱們還是先走吧?反正棉衣、棉被、火堆都給他準備了。大夫一會兒也來了……」

  枕絮想起之前聽到的那些傳言,有點怕。

  尤玉璣用沉默回答了枕絮。

  她向來不喜歡虧欠別人任何事。今日若不是毒樓樓主出現,說不定她已經被那些假土匪帶走了。不管那些假土匪身後的人是否有惡意,被帶走都並非尤玉璣所願。毒樓樓主既然幫了她,她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如此模樣,將人丟下不管。

  去尋大夫的侍衛久久沒回來。毒樓樓主身上的被子已被染濕了很多條。再一次為他裹了三條被子取暖時,他身上的冰終於徹底融化,那一身玄衣早已濕透。

  司闕沒有想到寒毒會在這個時候發作。他體內的寒毒已有近三年沒有發作。

  毒發時,在別人眼中他被凍成了一個毫無知覺的冰人。實則他感官盡在,對外界發生的事情通通知曉。

  司闕睜開眼睛,第一眼看見的是尤玉璣望過來的眼眸。那雙眸子裡掛著擔憂。

  他的眼中漸漸浮現了懨然。

  看,她對誰都是那麼好,即使是一個臭名昭著的毒樓樓主,她也可以出手相幫。這是不是說明,她習慣了對所有人好,那麼她對她的阿闕的好就變得沒那麼與眾不同。

  「你醒了?」尤玉璣鬆了口氣,眸中擔憂稍散,掛著幾許淺淺的笑意。

  司闕閉上眼睛,不想開口。藥效已過,若他開口,他會恢復原本的嗓音。

  雖接觸不多,尤玉璣已經習慣了他少言的性格。她再度開口:「你感覺怎麼樣了?我令侍衛去尋大夫,可還沒回來……需不需要我送你?」

  司闕閉上眼睛,一言不發。

  尤玉璣犯了難,她並不知道毒樓樓主住在那裡。瞧著他如今全身濕透的模樣,她又不想直接將人仍在這邊不管。

  她猶豫了片刻,讓兩個侍衛幫忙將毒樓樓主扶上馬車,將毒樓樓主帶去最近的一家客棧。

  尤玉璣將人安頓好,天色已經暗下來。

  「我得回府了。若有什麼需要,你喊店小二便是。」尤玉璣道。

  她望了一眼躺在床榻上的毒樓樓主身上濕透的衣服,又收回目光。尤玉璣欲言又止,退出房門,與店小二交代一番,便回到馬車,趕回晉南王府。

  車廂裡,她拿著帕子輕輕擦去手心上沾的寒涼濕意。這是剛剛她不小心碰到毒樓樓主的衣服時,所沾上的。

  ——還好,毒樓樓主並不像傳說中的那樣渾身是毒。

  枕絮也在一旁感慨了一句:「嚇死我了!沒想到毒樓樓主玩毒玩多了,把自己給毒倒了!」

  尤玉璣上身微微後仰,靠著車壁。馬車顛簸,震得她身子跟著略略輕晃。

  她努力去想別的事情分散注意力,才將毒樓樓主的身影從腦海中驅離。

  馬車經過晉南王府前一條街時,尤玉璣令侍衛買了包糖炒栗子。她將一大包糖炒栗子抱在懷裡,熱度從紙袋子傳到手心,徹底驅趕了她身上原本的寒意——毒樓樓主帶給她的寒意。

  阿闕很喜歡吃炒栗子。

  眼前浮現阿闕長睫輕顫對她笑的乾淨模樣,尤玉璣心裡跟著柔軟起來,徹底將毒樓樓主的陰翳身影趕走。

  回到曇香映月,尤玉璣見司闕不在她的屋子,以為他回了他的東廂房拿什麼東西。她抱著糖炒栗子去了東廂房找司闕。

  「阿闕,我給你買了糖炒栗子。」尤玉璣直接將房門推開。

  司闕並不在房中,只有停雲坐在桌邊,擺弄著眠蛛。

  「眠蛛……」尤玉璣呆怔之後,不好的記憶讓她立刻驚懼地向後退了一步。

  停雲立刻將瓷罐的蓋子蓋上,起身迎上尤玉璣,笑著說:「蜘蛛還有名字嗎?奴婢剛剛打掃的時候在牆角捉到的。剛想悶死它,免得驚擾公主。」

  「許是我看錯了。」尤玉璣勉強笑笑。是她太大驚小怪了嗎?是了,那種蜘蛛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許是平常的蜘蛛而已。

  「阿闕呢?」她平復了情緒,溫聲詢問。

  「公主說想一個人去梅林裡轉轉,不准奴婢們跟著。」停雲規矩答話。

  尤玉璣點點頭,微笑著說:「等他回來,讓他去我那裡一趟。」

  停雲應聲。

  尤玉璣回了自己房中,將袋子裡的糖炒栗子放在美人榻上的小方桌上,留著給司闕。她轉身去了淨室沐浴梳洗,待她換了寬鬆寢衣出來,看見裝著糖炒栗子的紙袋倒了,一顆顆糖炒栗子撒了滿地。

  百歲躺在地上,懷裡抱著個栗子啃咬。

  「百歲……」尤玉璣無奈極了。她走過去將紙袋子扶起,裡面只剩幾顆栗子。

  而且已經涼了。

  她懲罰地輕敲百歲的頭,百歲矯捷地丟了懷裡的栗子,一溜煙鑽進美人榻底下。

  尤玉璣無奈地搖搖頭,倚靠在美人榻一頭,拿了卷醫書細讀。她越讀越專注,忘了時間,再抬頭已很晚。

  她望向門口的方向。

  阿闕怎麼還沒有過來?

  難道是他身體又不好了嗎?

  尤玉璣蹙了眉,放下手中的醫書起身,拿了架子上的外衣披在身上,走出房。

  不知何時開始落雪,此時外面大雪紛揚。

  尤玉璣站在簷下,剛要往東廂房去,看見邁進院門的司闕。

  司闕也看見了她。

  簷上懸的燈籠被風吹得晃動不息,明滅的光影交替映在她溫柔的纖影上。

  尤玉璣小跑進大雪裡,披風的衣角被高高捲起。她奔到司闕面前,將手搭在他的小臂上,焦急地問:「這麼大的雪,你去哪裡了?」

  司闕冷了一整日的臉孔逐漸綻出一抹笑容來,他從衣襟裡拿出藏了一路的紙袋。

  「去給姐姐買了熱乎的糖炒栗子。」

  那抹擠出來的笑逐漸變得越來越燦爛美好。

  枕絮抱著傘想要追出來。抱荷看著大雪中的兩個人,攔住了枕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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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9-21 1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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