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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漠小蘭] 男主他老是那樣絕情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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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19 00:49:28 |只看該作者
第10章 大富豪

  桃夾走後,陸朝將一個捶腿棒收進屋中,才理了理袍角去前殿找高貴公公。

  高貴公公正在天祿閣偏殿歇腳,陸朝進殿,拜道,「師傅!」

  高貴注意到他手裡的東西,「你手裡是個什麼玩意?」

  陸朝擼起袖子,半蹲下,輕輕地敲打高貴的小腿,「怎麼樣師傅,這用著不錯罷?」

  高貴感受了一下,似乎是比玉捶舒坦些,「嗯……尚可。」

  陸朝笑道:「這是秀怡殿顧美人給的,連奴才都給了一個。說是惦記師傅久站,腿腳可以松快松快。」

  高貴挑眉道:「秀怡殿顧美人就給了這個?」就這個棒槌?

  陸朝趕忙掏出荷包裡的金葉子,「還有這個。」

  高貴心道,顧美人長得是不錯,可是留不住人啊。

  陸朝看他神色,就知道師傅不看好秀怡殿顧美人,於是當下也不敢多話。

  高貴又問:「宮正司的差事是不是有一件辦到秀怡殿了?」

  陸朝不敢瞞他,一五一十道:「聽說秀怡殿王貴人的二等宮婢槐花落井死了,王貴人將此事報到宮正司查辦。」

  高貴「嗯」了一聲。

  看來,這個顧美人是著急找靠山吶。

  「行了,你去吧。」

  陸朝躬身一福,就從天祿閣偏殿退了出來。

  出門就碰上端著托盤來的武公公,陸朝彎腰拜了拜,武公公笑著寒暄道:「來見你師傅啊。」

  陸朝笑了笑,「是啊,說了幾句話就不打擾武公公正事了。」

  武公公頷首,舉著托盤,走到了天祿閣前。

  高貴公公先出來看了看托盤,將秀怡殿顧美人的牌子挪到了第三行首位。

  「進去吧。」

  蕭衍望著托盤裡的玉盤,心中想的仍舊是近來官員拔擢之事,他本想隨便點個新進的美人,卻看見秀怡殿顧美人的牌子竟然排在首位。

  他狐疑地看了一眼高貴。

  高貴心領神會,斟酌道:「陛下上次夜中忽然去了王貴人處,是不是要彌補一下顧美人?」

  顧美人,蕭衍一想到她,率先想起來的竟然是她瞬也不瞬看著他的雙眼。

  高貴把她放在首位,難道是她又給高貴打點了金花生?

  上次是第二位,這一次應該是打賞了更貴重的東西……

  一個撫州知州的女兒,出手如此闊綽?

  他的手指輕輕拂過玉牌,將背面翻了過來。

  高貴一驚,其實沒真指望陛下會翻了顧美人的牌子。

  按陛下往日的習慣,雨露均沾,新進的美人還有七個都沒見過呢!

  顧儀再次見到尚儀局的嬤嬤,雖有準備,心中仍不免驚訝。

  她也是真的沒料到皇帝還會再翻她的牌子。

  高貴公公,果然手眼通天!

  桃夾歡欣鼓舞,圍著她轉,「美人,快看,今日新來的香膏,與上日的顏色不同,這個更顯膚白!這黛色的褙子美極!」

  顧儀任由尚儀局的女官伺候她梳洗,心裡卻在排演,一會兒見到蕭衍,她應該說什麼,做什麼,不過既然他又翻了自己的牌子,那在旁人看來,她就是有寵之人,捧高踩低應該就踩不到她頭上來吧。

  酉時剛過,傳膳太監就來了秀怡殿西偏殿說陛下要來此用膳。

  一時之間,殿中更是兵荒馬亂,好在膳食單子是早已定下的,那傳膳太監還是象徵性地問顧儀道:「美人,可有何菜肴想要添上?」

  顧儀看了一眼那單子,已有足足二十四道,她搖頭道:「不必了。」

  半個時辰過後,伴隨高揚的唱聲:「皇上駕到。」

  蕭衍邁進了西偏殿,他今日也穿了一身黛色長袍,上紋五爪金龍,腰纏玉帶。

  顧儀埋頭,看了看她身上的褙子。

  有點尷尬,撞色了。

  顧儀給他行了一個大禮。

  蕭衍:「平身罷。」

  宮人魚貫而入,擺好了案幾和菜肴。

  顧儀見蕭衍撩袍坐下,按照宮規,她作為美人,品級不夠。

  只能側立一旁做一個假笑女孩。

  蕭衍舉箸,看她木訥地杵在一旁,圓眼睛眨了眨,唇角還帶著假笑。

  這個顧美人不會爭寵也就罷了,連服侍也不會,「你……坐下。」

  顧儀聞言,驚訝地看了蕭衍一眼,立刻蹲福道:「謝陛下恩典。」

  蕭衍果然就見她坐下了,提起竹箸,與他的視線相碰,就往他碗裡夾了一塊脆皮鴨肉,「陛下,嘗嘗這個,夏天吃著清爽。」說完,也給自己夾了一塊。

  蕭衍徹底沒脾氣了,這個顧美人給高貴屢次送金銀爭寵,到頭來就這樣……質樸……

  扶不上墻。

  他暗笑兩聲,也不管她了。

  顧儀吃了幾筷子,抬眼就見蕭衍舉箸端盞,一容一止,皆是矜貴。

  她不敢吃太多,但在蕭衍停筷前,也不敢停筷,於是就夾自己面前的一小盤綠油油的青菜吃。

  等到寂靜的用膳過去,宮人撤下杯盞,接連退出殿外。

  好不容易等到皇帝來,顧儀這次主動而乖覺伺候他更衣,先摘下玉帶,又去摘他頭上的烏紗翼蟬帽,不忘奉承,說:「皇上臉小,戴這翼蟬帽好看,不然臉肥嘟嘟的就不好看!」

  蕭衍:……

  宮人早在台前備下了齒梳,顧儀捏著齒梳,「陛下的髮髻散了,臣妾幫陛下束髮。」

  蕭衍怔愣片刻,「不必,拆了髮髻,綁上綢帶即可。」

  顧儀依言行事,一面梳,一面默默感嘆,蕭衍的頭髮真好啊,黑亮,並且柔軟,像狗狗毛一樣。

  蕭衍閉目養神,察覺到身後的動作輕柔。

  平日裡近身伺候的多是宦官,說起來後宮找還沒有嬪妃為他梳發。

  記憶中,仿佛只有幼時才有女子為他梳過發。

  一念至此,蕭衍蹙眉冷聲道:「停下。」

  顧儀不明所以,「是弄疼陛下了嗎?」不過也綁好了就是了。

  蕭衍沒有回話,自顧自地翻起了案頭的幾卷奏疏。

  顧儀懂了,這是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她轉到屏風後面,將書案留給了蕭衍,自己在屏風後面的矮塌下棋。

  她無聊時候畫的大富豪棋。一人分飾兩角,也可以玩。

  桃夾給她找的骰子是玉骰子,扔起來咕嚕嚕轉,手感很好。

  蕭衍讀著奏疏,耳邊不時聽到咕嚕嚕,咕嚕嚕的聲響。

  他深吸一口氣,揉了揉眉心。

  起身去看,這個顧美人究竟是在故弄什麼玄虛!

  他轉過屏風,就看顧儀趴在軟榻上,一手托腮,正在對著一張鬼畫淘符般的宣紙扔骰子。

  一對碧玉的骰子落到瓷盤上發出咕嚕嚕,咕嚕嚕的聲響。

  「你在作甚?」

  顧儀扭頭看見蕭衍站在屏風旁,眉目微眯,立刻坐了起來,露出個討好的笑容,「此乃大富豪,陛下要玩嗎?」

  大富豪?

  蕭衍走近一步,看宣紙上放著兩枚花鈿,一枚銀鈿,一枚金鈿。宣紙上畫著環形的通道,每隔幾格,似乎畫著不同的亭台樓閣。

  她的手旁還疊著一撻裁下來的方框宣紙,上書五十,一百等等。

  「這大富豪怎麼玩?」

  顧儀看他別彆扭扭,眼神分明想玩,卻又要不苟言笑地維持高冷,貼心解釋道:「就是陛下執一鈿,臣妾執一鈿,依骰子走步數,路過場所,皆可購買,若是之後臣妾走到陛下買過的場所便要繳租,誰先輸光銀錢,誰就算輸了。」

  買賣租賃的棋戲,蕭衍坐到了榻上,「那朕就陪你玩一把。」

  顧儀高興道:「好,那陛下執金,臣妾執銀,各有五百兩起步。」

  蕭衍先扔骰子,走到一格,上面似乎畫了一個橘子?

  顧儀解釋說:「這是酒館,陛下可以買下!」

  蕭衍皺眉,「酒館為何要畫一個橘子?」

  顧儀:「臣妾畫的是杯子……」

  蕭衍:……

  又走了幾步,蕭衍走到一處畫有幾根豎條的地方,「這又是什麼?」

  顧儀猶猶豫豫:「陛下,這是大牢,所以陛下這局輪空,不能執骰子,臣妾執兩輪。」

  果然,蕭衍抬眼涼颼颼地看了她一眼:「大膽!天子何可入獄!」

  顧儀咽了一口水,「陛下,遊戲是遊戲,陛下是不是想耍賴?」

  蕭衍冷哼一聲,「你繼續走便是!」

  兩人一盤棋一直下到亥時。

  顧儀贏了。

  她既膽怯又驕傲,但畢竟是屠新手,膽怯還是多於驕傲。

  果然,她就見蕭衍卷起了她的大富豪宣紙,似乎是要沒收。

  顧儀:「陛下……」你這樣是不是有點輸不起,但我其實也可以再畫。

  蕭衍冷聲道:「你的畫技著實堪憂,朕命人重新製作此大富豪。」

  顧儀立刻狗腿道:「陛下英明!」

  蕭衍望著她的眼睛,「這大富豪是從何處而來?」

  顧儀瞎掰:「鄉野趣聞。」

  蕭衍輕笑,目光流轉,「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商賈何可稱大富豪,這鄉野趣聞著實有趣!」

  顧儀聽得頭皮發麻,她可不想捲入封建主義與資本主義的對立辯論,只好「哈哈」一笑道:「陛下聖明!因此,此乃無稽之談,故此只是一個難登大雅之堂的遊戲罷了!」

  蕭衍面色稍霽,神思卻不禁飄向今日奏疏上的「計畝徵銀,折辦於官」,田賦征收,以銀為稅。

  顧儀見他出神,獨自起身去把寢殿的燭火點燃。

  窗外的月色召進殿內,照得木榻之上白晃晃一片。

  不知道今夜王貴人還會不會遣人來。

  她剛把燭火撥亮,蕭衍就進了寢殿。

  兩兩對望,換了地點,氣氛霎時旖旎了起來。

  顧儀有些緊張,深吸了口氣,但她也明白既然已經是皇帝的美人,那麼遲早都要有這麼一天。

  蕭衍的面目在燭火掩映下,更見清朗,他暗褐色的瞳仁光彩熠熠。

  沒有半句廢話,蕭衍抱著她就上了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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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0 00:25:28 |只看該作者
第11章 皎皎月華

  卯時正,高貴公公的聲音由殿外傳來,「皇上,該起了。」

  蕭衍醒過來,微微失神,昨夜竟然一夜無夢。

  他扭頭看了一眼身旁之人,隨著他起身,絲背滑落肩頭,露出錦緞一般玉白的肌膚。

  他看過一眼,就轉開了眼神,撩開床帳而去。

  兩個宮人低眉順目,悄無聲息地替他擦身,更衣。

  不過半刻,蕭衍身著明黃朝服,頭戴金冠,往前殿而去,天子臨朝。

  辰時,顧儀掙扎著睜開眼睛,渾身都疼。

  桃夾立在帳外,輕聲問:「美人,醒了嗎?」

  「醒了。」她一開口才發現嗓子啞得厲害。

  我殺蕭衍!

  桃夾立刻讓宮婢把藥碗端進來,「這是陛下賜的安神止痛的良藥,美人若是醒了,快快服下,就會好受些。」

  顧儀摸到了被褥中自己的小衣,胡亂套上,坐了起來。

  桃夾掀簾,將藥碗遞到顧儀身前。

  白瓷碗裡的褐色藥汁業已溫涼。

  桃夾一勺又一勺地喂顧儀喝藥。

  喵的,好苦!

  我殺蕭衍!

  「不必喂了,我自己喝罷。」顧儀霸氣地接過藥碗,胡亂吹了吹,仰頭一飲而盡。

  喝過藥,桃夾歡天喜地地伺候她梳洗。

  「美人,下一次翻牌的時候,再打點些什麼呢?」

  顧儀搖頭,且不說現在沒錢,再說,她既然有寵了,還是美人中的第一人,就沒必要再去搞小動作,「待我將養幾日再說。」

  桃夾點頭,替她梳發,「美人辛苦了。」

  顧儀用過早膳,正殿王貴人就差人來喚她過去。

  顧儀慢吞吞地走。

  哎,真的好想睡會兒回籠覺。

  到了正殿,見到齊美人也在,她松了一口氣。

  王貴人輕輕撥弄自己的纏枝甲套,「顧美人矜貴了,倒讓我們好等!」

  顧儀屈膝道:「請貴人恕罪。」

  王貴人見她眼底青黑,脂粉都蓋不住,更是氣煞,「你不過剛剛承寵,就無法無天了嗎!」

  顧儀再拜:「請貴人恕罪。」

  王貴人滿肚子邪火無處發泄,「你今日姍姍來遲,不恭不敬,罰你手抄宮規十卷!」

  顧儀寵辱不驚,就當練字,「是,貴人。」

  王貴人拂袖而去。

  齊美人上前安慰道:「無事,十卷抄起來也不過一兩日。」

  顧儀點頭,並不放在心上,區區抄經,不算什麼大事。

  兩人並肩往外走。

  齊美人不愛說話,顧儀睏倦,提不起精神說話,就沉默地一起走,直到在岔口處東西分別。

  齊美人憋出一句:「保重身體。」

  顧儀:……

  是不是在內涵我。

  顧儀回到偏殿,倒頭大睡。

  午後,烈日高照,寢殿熱了起來,把顧儀生生熱醒。

  她讓桃夾命人將冰山擺在屋角,一絲絲涼氣才逐漸蔓延開來。

  顧儀起床,站到桌前抄宮規,桃夾給她打扇,緩緩說:「美人,今日我從司制司過,她們在遴選掌制,你猜誰中了?」

  哦,劇情。

  顧儀肯定道:「浣衣局阿婉。」

  桃夾:「美人神機妙算,就是那個小人!來攀附美人不成,卻做了司制司掌制!」

  劇情果然一直在線。

  顧儀覺得自己有必要勸勸桃夾不要隨隨便便和女主作對,「你以後若是見著她,也要客氣些,曉得嗎?」

  桃夾嘟嘴,「奴婢自然曉得。」

  日頭更盛,司制司門口站著的兩個女官皆是汗流浹背,她們在此處已經站了半個時辰了,烈日當頭,層層疊疊的官服著實悶人。

  她們互望了一眼,只見趙婉領了新的掌制宮服,從司制司大門出來。

  兩個女官旋即蹲福道:「掌制。」

  趙婉看著二人通紅的臉頰,「方才的過錯可是反省了?」

  「奴婢知道錯了,不該信口雌黃,污衊掌制。」

  「掌制匠心獨運,非尋常襦裙,奴婢不該說掌制的襦裙乃是抄襲前人之作。」

  趙婉憑藉一襲月華裙在掌制遴選中拔得頭籌,月華裙,裙若其名,腰間的褶襉細密,選秋香色綢緞為底,裙幅共十幅,腰間每褶各用一色,風動若月華,皎皎耀目。

  可此二人卻是不服,今日是她升為掌制的第一天,若是不滅二人心氣,她難掌司制司。況且,其上還有典制,司制二職,若是下不能服眾,上焉能盡忠。

  她的眼神掃過二位女官,「你二人若是誠心悔過,今日之事到此為止,你們回去罷。」

  「謝掌制!」二位女官蹲福後,立刻進了陰涼的樓閣。

  趙婉回到內間換上了掌制的宮服,本欲去浣衣局向季嬤嬤道謝,卻見周典制進入房中。

  她蹲福道:「見過典制。」

  周典制微胖,大熱天裡額頭上已是一層薄汗,「阿婉不必多禮。我來是想同你商量一下新近的綢緞如何制衣。」

  趙婉方才已是看過入庫的冊子,「典制是說宮貴人送來的幾匹綢緞?」

  周典制點頭,「正是,我瞧著都是素色,月白色那一匹就由你制一條月華裙給宮貴人。」

  趙婉原本打算將月華裙進獻給德妃,可宮貴人雖不在妃位,在後宮之中也算得上得寵之人,每月裡皇帝也總會去摘芳殿。

  也有機會。

  趙婉應聲:「阿婉依典制之言行事。」

  *

  顧儀抄了三天宮規,總算抄完了十卷。她派桃夾去正殿給王貴人。

  桃夾前腳剛走,宮正司的女官就來了。

  女官著青色官服,腰懸紅色宮令,年紀四十上下。

  顧儀笑道:「是宮正司的哪位姑姑?」

  女官拜道:「問美人安,臣婦姓沈。」

  顧儀:「原是沈姑姑,沈姑姑請坐。可是為了槐花一事而來?」

  女官頷首,「臣婦身上還有差事,就不坐了。槐花一案已經了結,特來告知美人一聲。」

  顧儀心中微動,「哦?是如何了結?」

  「槐花該是因落雨之後,泥路濕滑,失足跌落水井而亡。」

  顧儀:「原來如此……是何人佐證此乃意外?」

  女官微笑道:「當日發現槐花屍首的恰是禁軍統領,齊闖。他在井邊只看到了槐花一人的足印。」

  顧儀點點頭,「謝沈姑姑告知。」

  女官轉身離殿。

  齊闖,顧儀知道這個名號,書中的男二齊闖最是剛正不阿,那麼看來槐花落井,確實是個意外。

  顧儀略微放下心來,人剛坐下,喝了一口茶,殿門就又進來一個臉生的青年宦官,著雀茶色官服,腰纏素色帶子,是御前伺候的宦官。

  他手捧一個半臂長的托盤,上覆紅布,躬身道:「問美人安,陛下將此物件賜予美人。」

  顧儀不知為何,忽然想起書中蕭衍給宮妃送人頭的情節,膝蓋一軟,蹲福到:「謝陛下隆恩。」

  宦官將托盤輕輕放到案幾上,「美人,可掀開來看看。」

  應該不是人頭吧,顧家只是個小門小戶,祖上應該沒有什麼貪官污吏……吧……

  要是人頭的話,人幹事!

  顧儀鼓起勇氣,轉開臉掀開了紅布。

  紅布下是一個木製的圓盤,打磨光滑,環形一圈印刻格子,格子裡雕刻著立體的亭台樓榭。

  顧儀驚喜道:「是大富豪!」高配版!

  她俯身去看那格子裡佇立的酒館,青瓦白墻,斜插的旌旗竟然真是紅底黑邊的綢布,繡的是個「酒」字。

  往後幾格的監獄處雕刻的是一個栩栩如生的鳥籠。

  盤中放置的棋子,是木雕的兩個小人,一個著襦裙梳髻,一個著長衫戴翼蟬帽。

  皇會玩!

  那宦官見顧儀面色,心中喜道,這差事辦得好!美人定有賞賜。

  他於是多站了一會兒。

  顧儀抬頭和那宦官面面相覷,見他還不挪步,於是笑道:「多謝公公。」

  就沒了?宦官尷尬一笑,「那奴才告退了。」

  等到桃夾從正殿回來,顧儀就拉著她迫不及待地要玩。

  桃夾抵死不從,「奴婢不敢用那木棋,美人還是等陛下來吧……如果要玩,奴婢……奴婢還是用花鈿!」

  好吧。顧儀給了桃夾一枚銀鈿。

  兩人興致勃勃地玩大富豪。

  青年宦官兩手空空地回到前殿,有些喪氣,早知道就不搶這活計了。

  陛下鮮少賞賜後宮,原以為顧美人肯定能給賞。

  哎。

  高貴公公遠遠地就見他慢悠悠地往回走,不禁蹙眉,這個小李子,怎麼回事?還等著他回話呢!

  他重重地咳了一聲,才見小李子抬頭。

  一看是高貴公公等在殿外,小李子立刻三步並作兩步小跑了過去。

  「高公公,是有事使喚小的?」

  高貴拍了拍他的肩膀,「皇上等你回話呢,進去罷。」

  小李子萬萬沒想到,皇上還要回話,登時抖了抖袖袍,躬身而入。

  他垂首跪在玉階前,激動得聲音發顫:「參見皇上,皇上金安!」

  蕭衍看了一眼小李子,「起來回話。」

  小李子垂首站立,耳邊卻聽玉階上的皇上問:「顧美人可有說什麼?」

  小李子默默深吸一口氣,捋直了舌頭,添油加醋說:「顧美人歡喜極了,謝陛下隆恩,還仔細看了那木盤許久,還把兩個木製小人兒放在手中把玩!」

  「是麼……」

  小李子覺察出皇上言語中的笑意,卻不敢抬頭去看。

  「這差事你辦得不錯,賞你五十兩,去罷。」

  小李子心喜如狂,接過高公公遞來的元寶,五十兩雖不是大數目,可是皇上親賞的!

  「謝陛下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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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0 00:25:41 |只看該作者
第12章 聖心難測

  小李子退出殿外,一旁立著的高貴公公給蕭衍換了一杯熱茶,見他繼續去翻奏疏,卻看了好一陣,也不翻頁。

  片刻之後,門外傳來幾道女音。

  「這是我們主子特地給陛下熬的羹湯,勞公公通融。」

  蕭衍放下手中書冊。

  這個顧美人好像也不是太蠢。

  懂得順勢而上,知恩圖報。

  他沉聲道:「宣進殿。」

  殿外走進來兩道身影,宮婢春芽端著托盤,上面擺著一個白瓷盅。

  宮貴人隨之進殿,步履緩慢,裙擺搖曳,流轉若盈盈月華。

  她含笑拜道:「陛下金安。」

  耳邊靜了片刻,才聽見皇帝叫起:「平身。」

  宮貴人心中一喜,這月華裙果然妙極!怪不得陛下都看呆了去!

  抬眼卻見皇帝表情無波無瀾。

  宮貴人知道皇帝的性子,軟聲道:「臣妾見陛下日夜操勞政務,遂煮了羹湯,安神滋補,望陛下嘗嘗。」

  蕭衍「嗯」了一聲,「貴人有心。」又喚了一聲,「高貴。」

  高貴公公從春芽手中穩穩地接住了托盤。

  宮貴人今日好不容易見到皇帝,不肯就此離去,柔聲道:「臣妾今日新著彩裙,陛下可是喜歡?」

  蕭衍覺得那裙子確實有些晃眼,就「嗯」了一聲。

  宮貴人喜道:「此乃月華裙,是司制司新制,臣妾得了一條,恰恰暗合了臣妾的閨名。」聲音漸低似呢喃。

  高貴公公連同周圍的宦官都不禁埋低了頭。

  閨名?蕭衍不知道宮貴人的閨名是什麼,只記得她爹的名號。

  想了片刻,就此作罷。

  這幾日,宮正海在官吏拔擢上多是『臣附議』,蕭衍便也耐著性子對宮貴人道:「朕尚還有公務,你先退下罷,改日朕再去看你。」

  宮貴人聞言喜極,笑意盈盈地告了退。「臣妾恭候陛下!」

  高貴公公見時機尚好,正準備喚敬事房的武公公進殿,卻見皇帝的臉色似乎不好了……

  他於是閉上了嘴。

  皇上翻著奏疏,殿內霎時針落可聞。

  等了一會兒,殿外揚聲道:「敬事房總管到。」

  蕭衍:「宣。」

  武公公托著玉盤入殿。

  蕭衍邁步走下玉階,只見盤內玉牌三行排列齊整。

  他的目光徑直落到第三行,打頭的是「春雨閣周美人」,第二位是「連澍殿陳美人」,他依次看過去,秀怡殿顧美人的牌子落在最末。

  怎麼?這個顧美人沒錢了?還是沒有上進心了?

  原以為她有待栽培,或可為地方官魁的恩寵之兆,恰如宮貴人之於新黨。

  蕭衍輕聲一笑,說:「去!」

  這就是今日又不翻牌的意思了。

  武公公頭痛,皇帝即位兩年,宮中無嗣,連個小公主都沒有。

  翻牌子也是五日才翻,還總有那麼一兩次「去」。

  宮中無皇后,妃嬪不爭氣。

  有些老臣已經頗有微詞。

  可陛下卻不當回事。

  武公公心中發急,他作為敬事房總管,也會是文官口誅筆伐的對象。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更何況,宮裡連個能勸一勸的太后都沒有!

  他壯著膽子,打算勸一勸,剛說了半句:「陛下……這……」

  蕭衍卻轉身回了上座。

  武公公只好中途變啞,捧著托盤退出了殿外。

  *

  秀怡殿後的小花園裡,墻角擺著一個火盆,一小簇猩紅火苗飄飄搖搖。

  王貴人將手中紙錢撒盡,「槐花啊,下輩子投個好胎,別生來就做奴才。」

  她說罷就扶著黃鸝的手站了起來,朝殿內走去。

  身後的宮婢待火光燃盡,收走了那小小的火盆。

  王貴人問:「敬事房可傳來了消息?」

  黃鸝:「說是叫『去』。」

  王貴人冷哼一聲,「宮貴人又白費心思了呢,打扮得花枝招展如何,送羹湯又如何,陛下還不是不翻她牌子。我看吶,那月華裙說得再好,也搏不了寵愛。陛下既然叫去,就去罷。誰都討不到好,公平!」

  而摘芳殿宮貴人聽說叫「去」,也沒放在心上,陛下既說了要來看她,今天不來,五日後也會來!

  然而,這一『去』竟然就連『去』了大半月。

  顧儀知道的時候,已經是七月中旬的事情了。

  她慌了。

  顧儀這天一起床,就覺得頭暈目眩,眼前又浮現了那一道熟悉的白光的殘影。

  這鐵定不是貧血,肯定是劇情搞我!

  她急匆匆地派桃夾出門打探消息,才得知皇帝竟然已經快一個月沒踏足後宮了。

  「美人,今日又是翻牌的日子,要不要打點一二?」

  顧儀穩了穩心神,「宮貴人處有沒有新進的宮婢?」

  桃夾歪頭,不明所以,「沒聽說啊,怎麼了美人?」

  媽蛋!明明是宮貴人那個工具人沒有盡職盡責,為什麼是我又要不好了!

  「那司制司的趙婉還在當差?」

  桃夾笑了,「說得是呢,美人還不知道罷,她制了一條月華裙,奉給宮貴人,宮貴人原以為可以討陛下歡喜,可陛下這麼久都未去看她,宮貴人沒給趙婉好臉色呢,罰她半月間做了好些活計。」

  果然,劇情偏離了啊。

  按照原書劇情,宮貴人因為月華裙承寵,宮貴人因此將趙婉收入摘芳殿作貼身宮婢。

  趙婉得以見到蕭衍。

  兩人眉來眼去幾回,蕭衍就記住了趙婉這個宮婢。

  顧儀想哭,但是哭不出來。

  怎麼辦!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摸出了枕頭下的香囊,裡面有齊美人給她的一錠元寶,賣話本的錢。

  她咬牙給了桃夾,「去尋陸朝公公。」她思索片刻,又說,「然後去司制司問一問有沒有做好的月華裙,領一條來。」

  桃夾喜道:「是,美人!」

  這大半個月勸了美人數回,今日終於成了!

  桃夾走後,顧儀在殿中走來走去。

  蕭衍大概是由於近日拔擢官吏之事才不來後宮。

  新黨,舊黨,政權更迭,新帝要讓新人上位。

  前朝估計此刻也是一團亂麻。

  只是,如果蕭衍不來後宮,不能記住趙婉,主線偏離,她是不是又要重新來過?

  這白光有沒有時限,是不是死亡警告?

  還是她想多了?

  從前不都是直接鯊她嗎?

  難道這次是提醒她劇情或可轉圜?

  顧儀只覺死神的鐮刀高懸,白光殘影猶如催命符,一顆心七上八下,念頭幾起幾落,在殿中來回踱步。

  後宮之中的其餘諸人自然也在今日卯足了勁。

  有門路的家中紛紛送來信函,妄圖在官吏拔擢時節吹一吹枕邊風。

  王貴人給了黃鸝兩錠金元寶,「你去了之後,問一問宮月琴打點的什麼,定要壓過她去,若還是不夠,回到殿中,我再予你!萬不能讓那小人翻身,以為殿前穿個破裙子,送碗湯就能勾引陛下!」

  黃鸝收好金元寶,匆匆去尋高貴公公。

  采薇殿中,玉壺為難道:「娘娘今日還要掛紅簽?」

  淑妃對鏡描眉,「掛與不掛,在皇帝那裡無甚區別。」

  玉壺咬唇,說:「雖說如此,但娘娘……丞相大人不是讓娘娘勸慰陛下……」

  淑妃嘆氣,「本宮勸他,他能聽得進去?哪個世家之女不是背負了家門榮耀,一族榮光,如何盤算,他能不清楚?」淑妃冷笑數聲,眼中淚光轉瞬即逝,「可大伯怎麼就不懂了,蕭衡死了……姓齊的,翻不了身了!」

  玉壺撲通跪地,「娘娘息怒。」

  淑妃默然地瞄著眉,臨了,苦澀地一笑,「算了,讓他們今日撤了紅簽罷。」

  巳時剛過,陸朝已經送走三撥人了。

  桃夾匆匆而來,「陸哥哥忙著呢?」

  陸朝苦笑,「桃夾妹妹也忙?」

  桃夾不說廢話,將金元寶塞到陸朝懷裡,「我們美人,陸哥哥是知道的,上次陛下就點了我們美人,還望陸哥哥美言!」

  陸朝心道,皇上不知道是不是鐵了心地要避嫌,才在選官期間不入後宮,誰美言都沒用。

  武公公急得嘴裡都起泡了,還不是沒用!

  桃夾觀他神色,不再多言,深深一福道:「勞煩陸哥哥了!」

  從御花園出來,桃夾順道就去了司制司,趙婉恰在當值。

  桃夾笑嘻嘻地問:「掌制,我們美人差奴婢來問可還有制好的月華裙?」

  趙婉臉上一僵,這顧美人也是來羞辱她嗎?

  宮貴人邀寵無果,這月華裙也跟著受了怪罪。

  「顧美人想要這月華裙?」

  桃夾點頭,「美人喜歡這裙子,傾慕已久,煩勞掌制勻一條給我們美人。」

  顧美人,上一次皇帝翻得就是顧美人的牌子。

  趙婉回身看了一眼各宮的記箋,挑出了一條香色為底的月華裙給她。「此裙該合尺寸。」

  桃夾道完謝,捧著裙子就走。

  午時剛過,敬事房的副總管陶公公就頂著烈日來到了殿前。

  武公公因口舌生瘡,面君不雅,他就領了這差事。

  高貴公公率先出殿,看到淑妃牌子上打眼的紅簽沒了,有些驚訝。然後伸手,將秀怡殿王貴人擺在了第二行首位,摘芳殿宮貴人排在了第二行第二位。

  第三行首位排上春雨閣周美人,他思索片刻,還是將只給了一錠金元寶的秀怡殿顧美人擺在了第二位。

  齊活。「你進去吧。」

  蕭衍看見淑妃的玉牌,笑了一聲。

  齊家這是按捺不住了。

  他的視線卻沒有停留,到了第二排,宮中的幾個貴人皆是新黨,許久未踏入後宮,今夜便是他的姿態。

  他看了一眼宮貴人的玉牌排在第二位。

  他微微蹙眉,將排在首位的玉牌背面翻了過來。

  陶公公心中大石落地,唱道:「秀怡殿……」

  高貴心道果然。

  陶公公一口氣接上:「王貴人!」

  高貴:……

  聖心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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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0 00:25:55 |只看該作者
第13章 可用之才

  不過半刻,闔宮皆知。皇帝久未踏足後宮,今日翻得竟然是秀怡殿王貴人的玉牌。

  摘芳殿宮貴人苦等多日,聞言,立時抄起手邊的玉如意,摔個粉碎,「賤人!」

  春芽連聲勸道:「貴人息怒!莫要氣壞了身子!」又勸,「下個月的中秋宮宴才是真真最緊要的,貴人不是說能不能升上分位,中秋可見分曉!」

  宮貴人冷笑兩聲,「我看她還能蹦躂多久!」

  中秋宮宴,她才是贏家!

  而秀怡殿正殿頓時一片熱鬧,顧儀臨窗一瞧,見到宮人成串,就明白了過來。

  不愧是王貴人……他爹!

  新官拔擢,肯定是摸準了蕭衍的心思!

  那她怎麼辦?顧父據說身在撫州,是個地方官,這種前朝拔擢,連火門都摸不到!

  拼爹不行!

  桃夾捧著月華裙回來,恰逢秀怡殿正殿盛況,安慰她,說:「美人,我們靜待五日再作打算!」

  顧儀苦笑一聲,不曉得她還能不能再挺過五天……

  如若不行,桃夾,讓我們六月十五再相逢!

  桃夾見她面露苦笑,乖覺地轉了話題,將手中月華裙獻寶似的遞給顧儀,「美人試試這裙子,穿在美人身上定是好看!」

  顧儀細細一看,裙擺褶皺處多色漸變,搖曳起來,果是光華流轉。

  她左右無事,穿上身試了試。

  銅鏡雖然照得並不清晰,但能分辨出月華裙的光影。

  顧儀走了幾步,桃夾驚嘆道:「美人美極!」若是陛下能看見就好了!

  桃夾眼睛一轉,「待會兒奴婢去打探打探,等陛下來時,美人去巧遇一番?」

  顧儀想了想,搖頭道:「尊卑有別,若是貿然前去,王貴人肯定會想法子整治我們。我們……還是再等五日。」

  暑熱正盛,殿中冰山送來絲絲涼意,王貴人興致勃勃地容宮人打扮過後,就坐在殿中不動。

  她躊躇滿志,心裡將待會兒要說的緊要話反反覆復念叨。

  一直坐到戌時三刻,皇帝終於來了。

  「皇上駕到。」一聲高唱隔窗而來。

  顧儀臨窗而立,看到了蕭衍的影子。

  她頓時開始頭疼了。

  桃夾見顧儀面色越來越差,以為她是心中難過,討她歡心,提議道:「美人,奴婢陪你玩大富豪!還是寫寫字?奴婢替你研墨?」

  顧儀按住劇痛的太陽穴,倒抽了口氣。

  「我去榻上躺躺!你沏壺熱茶來。」

  躺到榻上,那疼痛仿佛輕了些又仿佛沒有。

  顧儀一閉上眼睛,那過於熟悉的白光殘影閃現,嚇得她睜大了眼。

  桃夾扶著她的脖子,喂她喝了一口茶,見她臉色愈白,焦急說:「美人,是不是不舒服?奴婢去請醫政?」

  顧儀搖頭,「容我先緩緩。」要真是劇情歸零,再世華佗都無力迴天!

  顧儀躺在榻上,開始深呼吸放鬆。

  桃夾憂心忡忡地守在塌邊。

  *

  王貴人原本想替皇帝寬衣,可見他入殿之後已經自己摘了頭冠,坐在書房案幾前翻起了奏疏。

  她只得柔聲問道:「陛下渴不渴,臣妾殿裡新來的竹葉茶喝著不錯,要不嘗嘗?」

  蕭衍一目十行地讀奏疏,只「嗯」了一聲。

  王貴人親自去煮了茶,又端到他手邊。

  「陛下請用。」

  隔著氤氳茶煙,王貴人眼露熱切。

  蕭衍問道:「你伯父少子如今出仕?」

  王貴人沒想到皇帝如此開門見山,忙將自家爹信中的內容緩緩道出:「堂弟子伯尚未出仕,雖曾考過禮圍,但因先帝駕崩,未曾廷科。」

  蕭衍又問:「今年三月王子伯為何不考?」

  王貴人並未見過王子伯,靠回憶書信,答說:「堂弟子伯體弱,去年冬生了一場大病,延醫問藥多時,因此才誤了今歲三月廷科……不過堂弟子伯素有才名,陛下若是有意,可令子伯親策於廷,查觀一番……」一番話說完,王貴人自覺信中要點皆是說盡,霎時如釋重負。

  蕭衍「嗯」了一聲,喝了一口茶,難得地淺笑道:「好茶。」復又去看手中卷軸。

  王貴人喜上眉梢,「若是陛下不棄,臣妾可在側撫琴,陪伴陛下。」

  蕭衍側頭看書房中的琴台,「在殿中撫琴亦可。」

  宮人便把琴台挪到書房外的正殿中,由王貴人撫琴。

  焚香過後,王貴人指尖輕撫琴弦。

  琴音婉轉,隔了一段距離,倒是不吵。

  蕭衍手執朱筆批註奏疏,這一撥新進官員皆是從五品,六部員外郎。

  他不想全權任用翰林出身,這麼些年來翰林院中的從學士到庶吉士,齊,柳,吳姓氏居多,若非這三姓,也與這三族有盤根錯節的關係。

  這樣的進士,同進士,可用,但不可皆用。

  王貴人撫琴好幾曲,手指頭都酸了。

  可皇帝仍舊沒有停筆的意思。

  報時的太監附耳高貴道:「高公公,亥時過半了。」

  高貴公公點頭,示意殿中宮人出來,伸手合上了殿門。

  王貴人適才從琴台處起身,正欲說『陛下該安寢了』。

  殿門外卻傳來極快的腳步聲,「咚」一聲響後,又是幾聲拍門的重響。

  「求陛下去看看我們美人,顧美人……她不好了……嗚嗚……」說到後來,嘴巴像是被人捂住了。

  王貴人霎時柳眉倒豎,小賤人!

  她正要出去好好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賤人,卻見皇帝從書房轉了出來。

  她急忙蹲福,「陛下,怪臣妾沒有調教好殿中之人,驚擾陛下了。」

  蕭衍充耳不聞似的,拉開殿門。

  桃夾見到皇帝,眼中含淚,「求陛下去看看美人,美人突發頭疾,求陛下憐惜!」她說罷,一連磕了三個響頭。

  難道顧美人是真不好了?

  蕭衍見她神色愴然,抬腳往顧美人所在的西偏殿而去。

  高貴公公緊隨其後,不忘讚許地看了一眼桃夾,是個人才!

  演得真真的!

  顧儀頭疼欲裂,她即使不閉眼,也覺得那一道白光就近在眼前。

  她疼得死死拽緊了床帳垂下的絲縷飄帶,手背上青筋盡顯,疼得她恨不能即刻原地去世重刷!

  耳邊腳步聲漸近,步伐輕而快,隨著來人越來越近,她的頭疼似乎奇跡般地緩解了一些。

  顧儀這才有些力氣扭頭看是誰。

  蕭衍微微蹙眉,看她的臉色比上次見白了許多,猶疑道:「你真的頭疼?」

  顧儀趴在榻上,虛弱地象徵性地拜了拜,「問陛下安。」

  蕭衍坐到木榻之上,伸手碰觸她的額頭,摸到了一層冷汗。「傳醫政。」

  高貴公公立刻轉身差人去辦。

  這顧美人是真病了?還是……真真是個狠角色?

  身體貼近了蕭衍,顧儀的頭疼仿佛又好了些。

  她腦中靈光一閃,斷斷續續,開口說:「陛下……能來看臣妾,臣妾實在欣喜……只是如此病容被陛下看見,臣妾實在無顏面君……幸而,幸而容裝尚算齊整。」她握住了蕭衍的一隻手,微涼。

  蕭衍一僵,似乎要撒手,她緊緊捏住不放,放柔聲音道:「所幸,今日臣妾新裝,陛下,你看,這臣妾身上的月華裙,陛下喜歡嗎?」

  顧儀一面說,一面目不轉睛地看著蕭衍。

  蕭衍看她目光若水,盈滿了期盼,卻又膽怯。

  他看了一眼那裙子,「甚好。」

  顧儀再接再厲,「陛下喜歡!臣妾心中實在歡喜!明日……若是臣妾頭疾好了,臣妾定要去賞那司制司的掌制趙婉,是她特意為臣妾做了此月華裙!」

  趙婉,蕭衍從前並未聽過此名號。

  賞就賞罷。

  顧儀忽而腦中一輕,頭疼消失了。

  媽耶!

  顧儀肩膀落下,人順勢倒回了木榻,長舒了一口氣,刺激!

  蕭衍看她露出會心一笑,這是真的歡喜?

  顧儀握著蕭衍的手晃了晃,勝利的握手式的。

  感謝你,劇情沒有鯊到我!

  這是在撒嬌?

  她病中情態與往日似乎不大相同,蕭衍低聲勸慰道:「醫政就快到了。」

  話音剛落,一個灰袍中年人背著藥箱就進到了西偏殿,「微臣叩見皇上。」

  蕭衍起身,讓出了塌邊的位置,「顧美人突發頭疾,不知是何緣故。」

  醫政垂首,將絲帕蓋在顧儀手腕上,細細把脈。

  顧儀有點心虛。

  醫政把了半晌,才轉頭對蕭衍道:「顧美人這是氣血有虧,才突發頭疾,臣可開一副安神補氣血的方子,假以時日,定能補氣養血。」

  蕭衍頷首。

  醫政便提筆刷刷地寫起了方子。

  顧儀:行吧。

  醫政走後,高貴公公帶著宮人也退到了殿外。

  蕭衍見顧儀面色似乎好轉了不少,「你的頭還疼嗎?」

  顧儀搖頭,「只是微疼,尚能忍受。」其實不疼了。

  蕭衍嘆了一口氣,「安寢罷。」

  顧儀見他脫下明黃常服,猶豫道:「陛下……不回王貴人處?」

  蕭衍笑了,「你這是在拈酸吃醋?」

  顧儀趕緊搖頭,「臣妾不敢,只是臣妾頭疾……」怕體力跟不上啊。

  蕭衍:「朕也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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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0 00:26:09 |只看該作者
第14章 貴人

  殿外人聲漸消,燭火燃盡,殿中漆黑一片。

  顧儀先前驚心動魄了一場,現在反而睡不著了,閉著眼睛假寐。

  蕭衍睡不著,翻了個身,正對顧儀的側臉,見她的睫毛微顫。

  顧儀本打算繼續假寐,可他的呼吸近在咫尺,耳朵好癢!

  「睡不著就睜眼。」蕭衍沒好氣地說。

  顧儀睜開眼睛,乾笑了一聲,扭頭看他,「陛下也睡不著啊。」伸手揉了揉發癢的耳垂。

  蕭衍在暗中看見她亮晶晶,圓溜溜的眼睛,心中想起她今日特意穿了月華裙,繼而聯想到當日宮貴人也穿過此裙,還說是暗合了她的閨名,於是問顧儀道:「你的閨名叫什麼?」莫非也是暗合了此裙?

  鬼知道顧美人的閨名叫什麼啊!書上又沒有寫!

  顧儀權衡片刻,模稜兩可地說:「陛下可以叫我小儀。」

  蕭衍:「小怡?」

  欸,外甥!

  顧儀暗笑。

  蕭衍:「你在笑什麼?是哪個怡字?怡然的怡嗎?」

  顧儀一筆一劃在空中寫,「令儀令色的儀。不是秀怡殿的怡。」

  蕭衍聞言低聲一笑,「令儀令色……顧長通是寄如此厚望予你麼……」

  顧儀心虛地不說話了。

  蕭衍以為她是害羞。等了片刻,卻聽她開口問:「陛下,既然不是秀怡殿的怡,那臣妾可以不住在秀怡殿了嗎?」

  蕭衍挑眉,「哦,為何?」

  藉著窗外的月華,顧儀定睛細看了一眼蕭衍,見他眉目清朗,不似有怒,大膽說:「臣妾有些懼怕王貴人,怕她明日又讓臣妾抄宮規。」

  雖然,她很想跟齊美人住得近些,但王貴人的宮鬥腦她確實有些頂不住了,要是能單獨有個住處,就好了!

  蕭衍看她果然拈酸吃醋為表,還是有些上進心。

  這是在暗示,她不願屈居王貴人殿中。

  「那朕……升你為貴人,給你指一處空著的寢殿?」

  真的假的?

  顧儀直起了身子,「陛下說真的?」

  蕭衍:「天子一言,自然當真。」

  顧儀高興地磕了個頭,只是床榻狹窄,額頭磕到了蕭衍硬邦邦的胸膛上。

  「謝陛下隆恩!」漲月俸了!

  蕭衍把她的腦袋按回了枕頭。

  「你想要個什麼封號。柔嘉維則。令儀令色。柔?嘉?維?」

  顧儀忙道:「貴人何來封號,就稱顧貴人!」必須讓他馬上忘掉小儀,若是顧家人進京述職,名字一對,不對!她就露餡了!

  好在蕭衍沒再繼續追問。

  剛被口頭升了職的顧儀心中激盪了一會兒,又扭頭仔仔細細地打量了蕭衍一眼。

  月光照進帳中,他的眉睫暗如鴉羽,鬢如刀削,而白玉微瑕之處就是他額角橫臥的一道淺疤。

  不能聊這個,還是聊別的。

  關心領導的起居最保險。

  顧儀:「臣妾看陛下眼底有些青黑,近日來可是政務繁忙,還是要注意休憩,多多安睡。」

  蕭衍冷笑一聲,「官官相護,朕如何安睡!」

  說得自然是選官之事,新舊兩黨的風波。

  顧儀決定給他灌碗雞湯,「陛下親萬機,勵精為治,雷霆手段,然也有徐徐圖之之時,陛下天資聰穎,孜孜不倦,假以時日,朝堂盡在天子之手,如陛下之言,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放心,書裡安排得明明白白,雖是絕情帝王,但也是一代帝王!

  蕭衍看她說個不停,嘴唇一張一合,皓齒朱唇。

  顧儀還在即興發揮,蕭衍卻忽然伸手,食指腹覆住她的嘴巴,沉聲道:「噤聲,溜鬚拍馬之輩。」

  行吧。

  顧儀好想翻白眼,但還是要保持微笑。

  後來就……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卯時正,蕭衍起身去上朝。

  顧儀迷迷糊糊地醒了片刻,又翻了個身睡了一個回籠覺。

  一覺醒來,顧儀就被正式升職成了顧貴人,特賜河洛殿偏殿,但因為主殿無人,整個河洛殿只有她一個顧貴人。

  枕邊風真的有效,誠不欺我!

  桃夾領著宮人歡天喜地籌備搬殿事宜。

  今日就搬,馬上搬!

  顧儀不想跟王貴人正面交鋒,麻利地先去了河洛殿,又囑託桃夾轉告齊美人她可以隨時來河洛殿找自己!

  顧美人一夜之間變成了顧貴人。

  摘芳殿宮貴人聽了侍婢的傳話,大笑道:「王秀啊王秀,一報還一報啊,當日假裝有疾騙得陛下舍顧貴人而去,如今顧貴人稱頭疾,又引陛下舍下王秀,到底還是顧貴人厲害,轉眼就成了貴人,還搬進了無主的河洛殿,真是一出好戲!」

  春芽:「奴婢還聽說,昨夜太醫院的醫政確實去了秀怡殿西偏殿替顧貴人診脈,或許顧貴人是真犯了頭疾。」

  宮貴人淺淺一笑,「既如此,我便備些薄禮去河洛殿探訪這個新封的顧貴人。」

  而秀怡殿正殿裡的王貴人則是連聲冷笑,「小賤人,看她能蹦躂幾時?」

  按照往日王貴人的品性,該是怒火沖天地殺上了河洛殿,如今人卻還在秀怡殿裡好端端地坐著,黃鸝不解道:「貴人,不去河洛殿理論理論?」

  王貴人已是按照家書舉薦王子伯,這件大事辦了,因此她不是特別氣惱,再說,顧貴人只是個貴人,顧家又在撫州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能有什麼作為,貴人就頂天了!而自己呢,中秋宮宴過後就該升位了,還是要壓她一頭。

  「河洛殿那種地方,也配我去!」

  *

  河洛殿無主,顧儀的寢殿在東偏殿,書房,花廳就都設在了正殿。河洛殿後有一方小花園,花木扶疏,草木盡處是石砌的圓池子,其中養了幾條金色鯉魚。

  殿內宮人忙進忙出,顧儀怕杵在殿裡礙手礙腳,便站在花園裡喂魚。

  那金鯉魚不過巴掌大小,吃食的時候一擁而上,很是凶悍。

  顧儀賞了一會兒魚,桃夾就來報:「貴人,宮貴人來河洛殿了。」

  宮貴人,來得正好!她正愁如何將劇情拉回主線!

  宮貴人沒有收趙婉做貼身宮婢,其後的許多劇情都無法實現。

  顧儀思索片刻,問:「那個梨花衣裳木架此際在何處,已經搬到寢殿了嗎?」

  桃夾:「還沒有,放在正殿花廳裡呢。」

  「嗯,你將昨日那條月華裙掛上。再引宮貴人去花廳飲茶。」

  桃夾領命而去。

  顧儀在原地站了一小會兒,才緩步去了花廳。

  一進花廳,果見宮貴人的目光落到了梨花木架上。

  顧儀笑道:「宮姐姐來了,今日新遷此殿,事物雜亂,姐姐見笑了。」

  宮貴人淡笑,「無妨,聽說顧妹妹病了,我便來看看。」

  「謝姐姐掛心,昨夜忽發頭疾,照著醫政的方子,喝了藥,已是好些了。」

  宮貴人頷首,「那就好。」

  宮貴人身後站著的春芽拜道:「問顧貴人安。」

  顧儀擺手,「起來罷。」

  坐下後,又問宮貴人,「姐姐可喜歡這花茶?」

  宮貴人放下茶杯,「茶好。」她轉而看向木架上的香色月華裙,「可我看此裙更好。」

  顧儀笑道:「姐姐眼光甚好,陛下也誇此裙呢!因此誇讚,我今日還賞了司制司的掌制。」

  「哦?是嗎?」宮貴人轉回視線。「司制司掌制,匠心獨運,確實不可多得。」

  顧儀又是一笑,「姐姐說得極是,我打算改日就將她召進河洛殿,專司衣裙女紅,一等貼身宮婢,論品級與掌制相比,也是不差。」

  宮貴人頷首,轉了話題。兩人不痛不癢地又聊了一會兒,宮貴人便帶著春芽匆匆而去。

  桃夾欲言又止,一臉不情願,顧儀開口,說:「我是盼著宮貴人能將趙婉收入摘芳殿。」

  桃夾:「為何?」

  顧儀笑笑,「惜才。」

  宮貴人走得急,春芽緊隨身後,「貴人是想去司制司?」

  宮貴人:「捷足先登罷了。」

  春芽皺眉:「只是奴婢覺得顧貴人好生刻意。」

  宮貴人笑了一聲,「她刻意也好,無心也好,趙婉說起來,的確是個可用之人。」

  過了幾日,果然聽說趙婉進了摘芳殿做一等宮婢。

  顧儀心中大石落地。

  此刻正值午後,昨夜下了一場微雨,不算太熱,清風送涼,顧儀就想去喂魚。

  還沒等到桃夾把魚食拿來,殿外傳來一聲:「皇上駕到。」

  顧儀看蕭衍穿著朝服走進殿來,立刻拜道:「皇上金安。」

  「平身。」蕭衍看她穿了皮靴,問:「你要出門?」

  顧儀老實道:「臣妾要去園子裡賞魚。」

  蕭衍下朝後,鬼使神差地就走到了河洛殿。

  「那朕也去看看,這河洛殿還未來過。」

  顧儀立刻吹捧起來,「陛下隆恩,將河洛殿賜予臣妾,此殿甚偉!又有花園池塘,聽說藤架上的葡萄下月就會結果,若是好吃,臣妾定會獻給陛下。」

  蕭衍看她笑靨如花,「嗯」了一聲。

  果是溜鬚拍馬之輩。

  桃夾拿了魚食回來,浩浩蕩蕩一行人就到花園裡去觀魚。

  平日裡,一兩個人圍著池塘,游刃有餘。如今顧儀,蕭衍,再加上桃夾,高貴和四五個隨行宮人,這一方園地就擠了。

  蕭衍一看,池塘中的金色鯉魚也不過數條,已是露出幾分不耐,而身旁的顧儀還在興致勃勃地投食。

  高貴公公察言觀色的本事爐火純青,見到皇帝臉色,即刻提議道:「皇上,不若去御花園中賞魚,聽說新近了百條鯉魚,若是貴人喜歡賞魚,不是更妙,再者,桃園裡也結果兒了,夏日最是可口,賞賞景,不也有趣兒!」

  蕭衍看顧儀停住動作看他,「那……亦可。」

  宮人唱道:「移駕御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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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0 00:26:31 |只看該作者
第15章 再尬也要把劇情補下去

  御花園偌大的池子,顧儀記憶猶新。

  高貴公公引著她走進湖邊亭台觀魚。

  顧儀迎風撒了一把魚食,伸頭看那大湖中數百條鯉魚爭先恐後。

  食少魚多,陣仗有點可怕。

  她喂光一掌的魚食就拍了拍手,「陛下,我們還是去逛桃園罷。」

  御花園桃園,自然又是一處書中男女主角邂逅的地方。

  園中果樹都掛了果,粉紅交錯,顧儀興奮地接過宮人遞來的竹籃,開始摘桃。

  蕭衍身上穿著朝服,有些不便,只是跟著顧儀往林中深處走。

  見她踮著腳尖摘桃,大袖滑落,露出一截纖細皓腕。

  可惜,蜜桃懸於枝椏頂端,她夠不到。

  若是宮中的其他美人,自是儀態萬千,容止妥帖,若是夠不到枝上的桃,料想會回頭楚楚可憐地望他一眼。

  蕭衍等著她的欣欣作態,可顧儀並沒有回頭看他,旱地拔蔥似地,猛搖了搖那棵桃樹,搖得枝葉嘩嘩作響,高處的桃果撲簌簌落下。

  她「啊」得一聲,欣喜地用竹籃去接。

  這時候,她仿佛才想起回身看他一眼,炫耀似的把竹籃往前一遞,「陛下,你看!」

  蕭衍:……

  高貴公公幹笑,「貴人果然喜歡摘桃,呵。」

  一行人復又往前行了片刻,耳邊只聽一陣清脆明朗的歌聲,透過桃林傳來:

  「園有桃,其實之肴。心之憂矣,我歌且謠。不知我者,謂我士也驕……」

  唱的是《園有桃》,小調婉轉,歌聲綿綿,是個女音。

  蕭衍頓住腳步,望向顧儀的背影,只見她摘桃的動作一僵。

  她來了,她來了,女主她果然來了!

  顧儀立在原地,怎麼辦,是朝前走,還是等女主過來?

  高貴公公見皇帝不由蹙眉,心道,晦氣,好好地和貴人出來賞園,竟來了這麼個不長眼的攀高枝兒的!

  高貴立刻差了兩個宮人往前行,對皇帝躬身道:「奴才這就使人前去驅趕。」

  顧儀聞言當即朝前走。

  男女主角必須要在此桃園相見!

  不料,她剛走了幾步,身後就傳來蕭衍的聲音:「顧儀,回來。」

  顧儀虎軀一震,不是說好叫小儀嗎!

  小儀。

  蕭衍叫不出口。

  顧儀,正好。

  歌聲戛然而止,趙婉聽見人聲,從林中轉了出來。

  她手中提著竹籃,臉頰薄粉,恰應了身上的薄粉上衣,一襲月華裙在日光中搖曳身姿。

  她與正面走來的顧儀面面相覷,驚慌拜道:「拜見貴人。」

  遇上了!

  顧儀露出個微笑,而蕭衍也大步走上前來,停在一旁,與趙婉面對面。

  趙婉垂首,瞥見了明黃的朝服袍角,心跳如鼓,再拜道:「參見皇上。」

  顧儀心中一喜。

  書中男女主角於宮廷桃園再次邂逅。

  接下來男主就該問女主,你為何要唱園有桃?女主就叭叭叭,講一講唱歌是應景啊,並非憂時傷世啊云云,然後再緩緩抬起頭來,驚若天人!男主久久不能忘懷!

  蕭衍立在身旁,看向嘴角微翹的顧儀,開口道:「朕叫你回來,你為何故作不聞?」

  顧儀哽住。

  能不能照劇情走,求求了!

  「陛下恕罪,臣妾只是被歌聲吸引,不由得想看一看這歌者究竟是何人?」

  蕭衍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歌女,是個面生的宮婢。

  掃興。

  他轉頭對顧儀道:「既然摘了桃,此際回殿罷。朕亦要迴天祿閣。」

  就……這……

  顧儀見蕭衍轉身真欲走,不及多想,伸手捉住了他的大袖,「陛下,且等等。」

  蕭衍看她五指拽住自己袖袍,急欲輓留,挑眉道:「怎麼?」

  顧儀硬著頭皮給自己加戲,沉聲對趙婉道:「你為何要在這宮中唱園有桃?你可知這是憂時傷世之作?」

  蕭衍看顧儀神色肅穆,覺得甚是有趣,索性停下腳步,看她又要故弄什麼玄虛。

  趙婉心跳如擂,再次叩拜,「奴婢並無他意,只是這桃園中結果,奴婢……應景唱和罷了……並非有憂時傷世之意……」

  顧儀眼角余光瞥見蕭衍戲謔的表情,心中嘆氣,再尬也要把劇情補下去!

  「你抬起頭來,容我看看是何大膽之人竟然在宮中唱園有桃!」

  趙婉深吸一口氣,緩緩抬起頭來,她的目光不禁投向皇帝。

  阿衍。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期盼他能認出自己來,還是期盼他永遠想不起來。

  四周霎時靜了靜。

  螓首蛾眉,明眸朱唇。

  高貴公公暗嘆,真是個瓷作的美人兒,只是命不好,若是今日聖上獨自一人游園,遇見她,或許能留個念想。

  可惜。

  顧儀立刻側頭看蕭衍,驚艷的神色倒是沒有,卻見他一雙暗褐色的琉璃眼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她展眉一笑,「陛下,臣妾認識此宮婢。她原是司制司的掌制,如今是摘芳殿裡的宮婢。」又乾笑一聲,「想來是個誤會,臣妾想岔了。」

  就這樣吧,她盡力了!

  蕭衍冷笑一聲,不再看顧儀,對跪著的趙婉道:「既是顧貴人誤會你了,你走罷……只是這桃園,你以後再也不要來了。」

  阿衍沒有認出她來。

  趙婉心中酸澀一片,只低聲道:「奴婢遵旨。」

  顧儀目睹了這一切。

  扎心!感覺劇情是補上了,可又不像那麼回事兒啊!

  心裡苦!

  蕭衍領著宮人轉身就走。

  高貴公公落後半步,似乎有話要說。

  顧儀快步上前,「高公公。」

  高貴公公壓低聲,在她耳旁說:「貴人的心意,奴才都知道,那宮婢依奴才看來,成不了氣候!貴人且放心!」

  顧儀:世人誤會我太深!

  「嗯,公公慢走。」

  *

  趙婉不知自己是怎麼走回摘芳殿的,她腦中混混沌沌,手足發顫,她握緊雙手,竭力使自己平靜下來。

  阿衍厭惡她了,不許她再踏足桃園。

  顧美人……今日是故意的?

  她原以為來到摘芳殿,她總能有機會見到阿衍,可是他如今已經厭惡她了,方才乍見的欣喜蕩然無存。日後,她若是再見到阿衍,又該以何種面目自處。

  「阿婉,回來了啊。」隔著一道門簾,春芽的聲音傳來。

  趙婉擦了擦眼角,應聲道:「回來了。」

  春芽掀簾進了花廳,見到竹籃中的蜜桃,喜道:「果是結桃了,你去洗幾個來,供貴人解解暑。」

  趙婉轉身欲走,又被春芽叫住,「那霓裳舞衣,可按時縫製了?」

  趙婉點頭,「日夜趕制,定能在中秋宮宴前成衣。」

  「嗯,甚好,去罷。」

  打發完趙婉,春芽就去書房尋宮貴人回話。

  宮貴人見到來人,問:「差事都辦了嗎?」

  春芽點頭,「梅花樁都依照貴人的意思搭好了,這幾日阿婉也連夜縫製貴人的霓裳舞裙,貴人的飛天舞定能在中秋宮宴上,艷驚四座!」

  宮貴人含笑道:「其餘人做什麼都打聽了嗎?」

  春芽細細數過:「四妃協理宮宴,各司其職,大抵就不進才藝了,王貴人聽說還是老一套撫琴,田貴人獻字,周美人,陳美人聽說也要獻舞……」

  宮貴人:「顧貴人呢?」

  春芽:「說來奇怪,河洛殿近來也不見動作,仿佛沒有才藝獻給陛下……」

  宮貴人柳眉微蹙,「盯緊些。顧貴人似乎總是出其不意。」

  *

  而這廂被批「出其不意」的顧貴人捏著燙金的紅箋,疑惑道:「中秋宮宴,並非各宮都要獻藝吧?」

  桃夾點頭,「話雖如此,但妃位以下的貴人,美人都指著中秋宮宴邀寵,美人新進宮中,或許不知,每年中秋宮宴後,按例,得寵的嬪妃份位都要抬一抬……」

  顧儀打斷道:「可我才升貴人,應該不會再抬份位吧。」

  桃夾:「話雖如此,可陛下肯定也希冀貴人獻藝。」

  顧儀搖搖頭,按照劇情,中秋宮宴肯定是女主角大放異彩之時,她就不去湊熱鬧了,「不必了吧,我也無才啊,還是看眾姐姐妹妹獻藝,一飽眼福為好。」

  桃夾呆立原處,想了片刻,「難道貴人這是反其道而行之,不爭就是爭?」

  你開心就好。

  顧儀頗為深沉地對桃夾點了點頭。

  桃夾不再執著,換了話頭,「中秋就快到了,後宮可遞信還家,貴人可要給顧大人寄封書信,聊表秋思?」

  寫信回家,是不是有點冒險?

  萬一顧長通認出她字跡不同,怎麼辦?

  但若是不寄,是不是也有點奇怪?

  顧儀思考片刻,「好主意!這宮中可有制好的中秋字箋?我挑一挑,寄回撫州。」

  桃夾:「奴婢這就去問問!」

  最終,顧儀挑了一張玉兔報月的字箋,小楷拓印月圓中秋,她只是動手蓋上了河洛殿顧貴人的小印。

  桃夾:「美人不提筆寫幾句?」

  顧儀嘆氣,「不了,怕徒惹傷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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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0 00:26:53 |只看該作者
第16章 飛天舞

  後宮妃嬪的中秋字箋送出宮外,在京有官職的,由司記司掌執文書的女官送予各府。京外謀官的,由快馬傳遞至各驛站。

  撫州知州府收到信箋時,已臨中秋。

  顧長通下職,興高采烈地回到顧府,連聲喚顧夫人,「夫人,快來,快來,大姑娘給家裡寄信了!」

  顧夫人迎出來,一臉喜色,「真的麼!不過老爺不該叫大姑娘了,要喚貴人!」

  顧長通拍拍頭頂的烏紗帽,「瞧我,都忘了,是河洛殿顧貴人來信了!」

  顧夫人接過字箋來看,短短一行小楷,細細看了半晌才道:「來人,將此字箋鎖進我屋中床頭的方角櫃,細細收好!」

  顧長通脫下官帽,落座,喟嘆道:「自小儀進京備選秀女,都快半年了,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宮裡好不好?」

  顧夫人滿肚子的話,終於迎來了契機,「老爺說得極是,許久不見……我最近也常常夢見她,前些日子還做了個噩夢,夢見……夢見小儀她……」顧夫人臉色變了變,「晦氣!不說也罷!但是老爺在撫州已為官兩載,考滿三年一期,若是明年考滿,老爺若能為稱,是不是可以入京謀官?」

  顧長通一聲長嘆,「進京哪有這麼容易,九年通考,通計三考所書,以定升降,上次考滿,我只是平常,雖上上一次是個稱,若是明年也為稱,能不能進京都難說,從五品的京官即便品級不升,也是升遷!」

  況且,他身上還有污點,雖然兩年前他自請從青州府調離,但難保新帝不疑。

  不過……小儀既能升位,是不是就表明了皇帝的態度?

  他是不是可以在明年考滿前,搏上一搏……

  顧夫人念女心切,「小儀性子素來驕縱,進宮後不知是否收斂了些,我委實放心不下,若是老爺能進京,我也好有個念想,等她升了嬪位,我或許還能遞帖子進宮瞧瞧她……要不……老爺走一走吏部的門路?先遞封書信探探吏部口風?」

  顧長通將戶部適宜人選,在腦中過了過,「沈郎中與我同年禮圍,有些舊交,趁此中秋,我便給他去書一封罷……」

  *

  八月十五當日,自巳時起,摘芳殿宮貴人就站在殿後立起的梅花樁上排練飛天舞。

  飛天舞,顧名思義,舞者踩著三尺高的梅花樁起舞,霓裳飄然,恍若飛天。

  宮貴人排練月余,動作已是爛熟於心,她步伐輕盈,游走於九支梅花樁之上。

  趙婉捧著霓裳步入庭院,看見的就是宮貴人曼妙的舞姿。

  美則美矣。

  宮貴人一曲舞罷,抬眉望見趙婉手中的衣裙,驚喜道:「阿婉,過來,容我細細看一看這霓裳。」

  趙婉快步上前,在宮貴人面前展開霓裳。

  交領絲縷長裙,腰懸飄帶,裙擺數層菱紗,錦緞光華流轉照人。

  「美極!」宮貴人伸手輕柔拂過霓裳,「容我穿上試一試。」

  片刻過後,宮貴人身著霓裳,立於梅花樁上。

  黃鸝嘆道:「貴人美極,真若謫仙!」

  宮貴人輕笑,腳尖一點,旋舞飛天。

  孰料,只是略行了數步,腳下的一支梅花樁卻忽而斷裂,宮貴人大驚失色,腳下不穩,自樁上跌落。

  黃鸝大驚:「貴人!」

  宮貴人跌落在地,只覺腳踝劇痛,黃鸝帶著宮婢急忙將她抱起。

  宮貴人看了一眼從中斷裂的梅花樁,冷笑道:「何人如此歹毒!」

  這梅花樁練習大半月都是好好的,怎會就在宮宴前出了差錯!

  殿後站著的宮婢皆驚,默不作聲。

  黃鸝低聲道:「貴人腳踝腫了,奴婢去請醫政!」

  宮貴人腦中飛快閃過,「且慢!今日中秋宮宴,豈能讓小人得志!」

  兩個宮婢將她輕輕放到殿中榻上,用棉布蘸了清水替她擦拭。

  宮貴人: 「將腳踝纏上白紗,再用羅襪遮住。」

  纏好後,宮貴人扶著黃鸝的手試著站立,走了兩步,腳邊就是一痛。

  她咬著牙又走了兩步,才坐回了軟榻。

  走路尚可,可飛天舞是不行了。

  黃鸝滿臉煞白:「貴人,這可如何是好?」

  宮貴人目光於眾人間掃過,落到身量與她相仿的趙婉身上。

  「阿婉,你留下,其他人退下。」

  趙婉站定,見宮貴人審視的目光將她從頭看到尾,「今夜就由你頭戴青紗替我舞一曲。你願是不願?」

  趙婉心中一驚。飛天舞不易,她若是獻舞,只有幾個時辰的光陰排練。

  她輕咬朱唇,盈盈一拜,「奴婢願意。」

  *

  月圓中秋。

  桃夾特意替顧儀挑選了鴉青色交領上杉,袖口領口繡印月影。梳墜馬髻,簪銀鈿。

  「貴人今夜定能艷驚四座。」

  害,那是你還沒見到女主角跳飛天舞。

  顧儀:「呵呵。」

  桃夾想起方才齊美人的宮婢團圓來過,「對了,貴人,齊美人差人來說,今夜想見你一面。」

  顧儀心中大喜,齊姐姐是又要給她結算稿費了!立刻點頭道:「待會兒宮宴,留意齊美人,她若中途離席,速速來報!」

  戌時,月影初現。

  中秋宮宴設在御花園中,園中有一處風亭,高數尺,稱觀月台。

  觀月台下,皇帝端坐於中,因宮中無後,旁側留空。

  他的下首處坐著的皆是內閣大臣。

  稍遠處便是端、敬、德、淑四妃,再往後一圈才是貴人,美人,才人之流。

  大臣親眷更次之。

  眾人環繞著園中搭起的圓形露台。

  顧儀見那露台距離甚遠,如此看來,就算趙婉假扮宮貴人,頭戴青紗起舞,隔著這麼遠的距離,也分辨不出來是誰!

  劇情靠譜!

  她喝了一口花釀,入口清甜,滑過喉嚨,微辣。她於是不敢再喝,吃了一小塊豆沙餡月餅。

  甜而不膩,好吃。

  她嚼著月餅,視線去尋齊美人,幸而齊美人離她不算遠,卻低著頭,沒有感受到她的視線。

  顧儀調轉目光轉過後宮諸人。

  宮中沒有太后,只有幾個太妃,可太妃們自請去了道觀,宮裡剩下的只有劉太妃。

  可是,她沒有看到年紀相仿,品級相當的宮裝婦人,只好望向了不遠處,頭簪十鈿的四妃。

  端、敬二妃年紀最長,一個姓白,一個姓唐,並非顯貴出身,都是蕭衍登基之前王府裡的舊人。顧儀沒有和她們打過交道,暫時分不清兩個人影誰是誰。

  可淑妃,顧儀能夠一眼分辨得出,她剛穿來的時候,隔著教養嬤嬤的身影,見過高高在上的淑妃。

  她定睛細看,果是眉如遠山含黛,膚若桃花含笑。

  不愧是大幕朝第一美人。

  可惜……愛上了不該愛的人,哎。

  離皇帝坐得最近的人是德妃,姓柳,名飄飄,是書裡正兒八經的女二。

  同淑妃張揚的美不同,柳飄飄則是小家碧玉,名門貴女,深愛男主而不得,最終也被女主角的光環壓下。

  在這裡,也為她點一個蠟。

  顧儀看過四妃,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到了蕭衍身上,見他身穿明黃朝服,頭豎黑冠,目光卻不期然與她的眼神相撞。

  說起來,也有一段時間未見蕭衍了,自從上次桃園之後,蕭衍忙於選官,這半月間也未曾踏足後宮。

  顧儀露出個微笑。

  今天也是個稱職的假笑女孩。

  蕭衍漠然地轉回了臉。

  想起宮人所述,今夜河洛殿顧貴人無才藝可獻。

  扶不上墻。

  咚咚咚。

  幾聲鼓響之後,樂伶齊奏。

  顧儀興致盎然地開始看節目。

  周美人獻舞,陳美人也獻舞。

  都是高挑的人兒,一個穿綠,一個穿紅。

  跳得都不錯。

  蕭衍卻沒有說,賞。

  田貴人表演了現場書法,寫意風流,蕭衍還是沒有賞。

  王貴人身著青衣,撫琴獻藝,彈得是高山流水。

  末了,蕭衍終於說:「賞。」

  王貴人謝過恩,將將走到台下。忽然起了微風,幾縷雲霞飄蕩遮住了高懸頭頂的月亮,斬斷了月光。

  微暗之時,王貴人看見頭戴青紗的舞者上台。

  宮貴人,還能跳舞!笑話!

  且等她出醜呢!

  咚,又是一聲鼓響。

  露台上立起九支梅花樁。

  來了!

  顧儀不由得正襟危坐起來,只見圓台之上的人影翩然躍於木樁,足尖輕點,迴旋起舞。

  她身上的霓裳映著月色,光華流轉。

  露台下王貴人氣得咬碎銀牙,怎麼回事?宮月琴還能跳這勞什子的飛天舞!

  台上舞者面覆青紗,輕盈窈窕。

  艷驚四座,萬般寂然。

  高貴公公心中拜服,宮貴人技高一籌啊!

  一曲舞罷,皇上果然,說了:「賞。」

  趙婉匆匆下台,在黃鸝的指引下避過人群,走到一處假山之後,宮貴人早就等在此處,拿走了她頭上的青紗,換上霓裳,匆匆回到席上。

  徒留趙婉只著中衣默立原處。

  黃鸝留給她一套宮服,「你待會兒悄悄再走。」

  趙婉背心尚留余汗,只得呆立原處,心中陡然生出幾分凄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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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0 00:27:12 |只看該作者
第17章 醬醬釀釀

  顧儀見身穿霓裳,頭覆青紗的宮貴人腳步匆忙地回到宴席。

  耳邊果然聽見王貴人開口道:「宮姐姐,舞姿翩然,妹妹好生佩服,改日定要討教討教!」

  說話間,王貴人抬手去掀她面上所覆青紗。

  宮貴人頓足,任由她掀開青紗。

  眉目微挑,淡笑道:「王妹妹這般著急作甚,若是喜歡這飛天舞,改日教你便是!」

  賤人!王貴人言語上吃了暗虧,氣得坐回了原位。

  顧儀端著茶水,作壁上觀。

  看樣子,劇情在線!女主角已經和宮貴人換過了霓裳和頭紗,此刻應該獨自留在園中假山後落寂。直等到賓客散去,她才會往摘芳殿而返。

  然而,途中卻恰恰碰上微醺的男主角。

  兩人就拉拉扯扯,耳鬢廝磨,醬醬釀釀。

  顧儀放心地又吃了一口月餅。

  歌舞升平,君臣同樂,推杯換盞。

  不多時,一個御前青衣宦官,舉著托盤,走到眾貴人座處。

  揚聲道:「宮貴人舞技精益,特賜桂花芙蓉月餅,與貴人共賞。」

  宮貴人盈盈一拜,「謝陛下賞賜。」

  她是今夜蕭衍第一個賞月餅的妃嬪,也是唯一一個妃嬪。

  宮貴人得了御賜月餅,立刻小口地吃了起來。

  王貴人的才藝雖得了『賞』字,可她沒有被賞宴。

  她斜睨了宮貴人一眼:「宮姐姐今日一飛沖天,可喜可賀!」

  顧儀隔得近,幾乎能感覺到王貴人身上散髮出來的怨念。

  王貴人見宮貴人笑笑,不搭理她,轉而問顧儀道:「顧妹妹,說呢?」

  說啥?路人甲顧儀被忽然點到姓名,目光下意識地望了一眼蕭衍的方向。

  蕭衍賞宮貴人,不單單是賞霓裳飛天舞,也是賞給座下的朝臣看得,他賞的是宮正海的女兒。

  顧儀笑眯眯地,「王姐姐,說得極好!宮姐姐此飛天舞真乃神技,妹妹拜服!」

  宮貴人吃完賞賜的月餅,抬頭隔著王貴人,衝她笑道:「顧妹妹,謬讚了。」

  王貴人臉色更暗了。

  *

  亥時,月正圓時。樂伶彈奏起了最後一曲。

  顧儀眼風瞄見齊美人終於起身離席了。

  太好了!

  她立刻也從幾前起身,繞到人群之後,沿著園中石徑走了數十步,才看見齊美人停在一棵樹下等她。

  顧儀快步而去,「齊姐姐!」

  齊美人蹙眉,「貴人還是不要再喚我姐姐了,叫齊雲便是!」

  「不,你永遠是姐姐!」金主姐姐!

  齊美人淡笑,從懷中摸出了一本薄薄的書冊。

  藉著朦朧月光,顧儀看清了封皮,京城笑笑生,仙俠奇緣。

  她激動道:「這……這是成書?」

  齊美人點頭,「你收好。」

  顧儀立刻將書冊藏進了懷中。

  齊美人摸出腰包裡的一錠金元寶,遞給顧儀。

  顧儀心花怒放,「姐姐大恩!」

  齊美人搖頭,「你應得的。」說罷,轉身就走。

  顧儀立在原處,將元寶仔細地收進腰間香囊。

  「你在此處鬼鬼祟祟做什麼?」

  人聲乍起,嚇得顧儀一顫,她回身一看。

  正是凝眉看她的蕭衍。

  她慌忙蹲福:「皇上……參見皇上!」

  蕭衍方才再席中,不堪左右丞相夾攻,不想再與他們就拔擢一事虛以委蛇下去,剛從酒宴上脫身出來,在暗處恰巧看見了顧儀從齊美人手中接過那一錠元寶。

  莫非她也齊家有私?撫州與齊家勾連?

  蕭衍想到這裡,臉色暗了幾分。

  顧儀細細觀他神色,見他眉睫漆黑,可一雙桃花眼瀲灩,小心翼翼道:「陛下,醉了?」

  蕭衍不說話。

  顧儀試探說:「不若臣妾扶陛下回席?」然後你就可以自己回前殿,途中偶遇女主角。

  不料,蕭衍仰頭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慢悠悠說:「扶朕上觀月台……」

  顧儀:……求你不要給自己加戲。

  無奈,顧儀不得不從,她伸出一隻胳膊,「臣妾遵命。」

  蕭衍只是微醺,卻伸手扶住了顧儀的胳膊,半靠在顧儀身側。

  顧儀顫巍巍走了兩步。

  「陛下腳步虛浮,還是莫要上觀月台了吧……」

  蕭衍側目道:「你方才……與齊美人在一起?」

  顧儀理所當然道:「對啊。齊美人借我銀錢周轉一二。」

  蕭衍看她如此理直氣壯,心中疑慮消散了些。

  這麼窮嗎?

  他直起了身子,「窮,則獨善其身。」不要與齊家糾纏。

  顧儀感覺身旁一輕。聞言,側臉去看蕭衍,見他的表情鄭重。

  這……絕對是喝多了吧……

  蕭衍調轉目光,看向風亭,只說:「陪朕上觀月台。」

  兩人拾級而上。

  從觀月台望月,的確美不勝收。

  蕭衍看顧儀目不轉睛地眺望天邊的月亮,眉睫微眨,眼中映著月華,如碎影光瀾。

  她……該不是口蜜腹劍的奸佞小人……

  蕭衍於席中飲過兩盞,此刻酒氣上湧,鬢邊太陽穴微微刺痛,他撩袍落座,斜靠於憑欄處。

  眼中所見月華似乎更為飄渺。

  月已升至中天。

  顧儀看蕭衍坐在風亭之中,雙目輕合,仿佛不急著要走,只好又獨自扛起了劇情的大旗!

  「陛下,夜已深,還是早日回去罷。」

  蕭衍沒有理她。

  這……不是睡著了吧。

  顧儀略微俯身去看他的面目,見他閉著眼,眼尾卻有些泛紅。

  這……不是真的醉了吧。

  「陛下,醒醒!」你還有劇情要走啊,醒醒!

  顧儀只覺眼前風過,腦後忽然被一隻大手覆住,用力把她朝前壓了壓。

  她一時不防,往前栽倒,唇擦過蕭衍的臉頰,微燙。

  顧儀的臉落在他的頸窩處,騰地熱起來,「陛下!」蕭狗子!

  蕭衍聲音低沉,「不要吵……」

  顧儀側頭去看,見他神色睏倦,似乎真是累了。

  然,劇情一定要保住!

  顧儀掙扎著直起身,「陛下這樣難受,不若臣妾叫人送一碗醒酒湯來?」說罷,轉身就欲去假山處找女主角!

  她的裙角卻被蕭衍拽住。

  蕭衍睜開眼睛盯著顧儀。

  一雙暗褐色的琉璃眼是少有的溫柔,眼波如水。

  薄唇微翕。

  顧儀第一次在他微醺的臉上讀到了懵懂的表情。

  平日的蕭衍是個層層包裹的冷面絕情帝王,可今日月夜下的蕭衍卻像是……蕭狗子!

  顧儀不禁失笑,探身往風亭外瞧。

  東角那一處假山依稀可辨。

  恰在此時,一道倩影緩步而出。

  劇情誠不欺我!

  顧儀深吸一口氣,高聲喚道:「宮婢留步!就是你,從假山裡出來的那一個!去膳食間,端一碗醒酒湯來。」

  隨著她這一聲叫喊,風亭下的高貴公公自然也聽到了話音。

  高貴定睛細看,假山處確有一個宮婢。

  此時的趙婉心中一驚,抬眼看那風亭上立著一道人影。

  顧貴人?

  她一時不知是該進還是該退,轉眼就見一個穿藍衣飛魚補子的宦官向她走來。

  她立時拜道:「參見高公公。」

  高貴見她著一等宮婢服,開口問:「顧貴人的話都聽清了嗎?你速去前殿膳房,取一碗醒酒湯來,用圓盅,莫要迎風灑了!」

  趙婉匆匆而去,猜出了亭中之人。

  阿衍。

  顧儀喊了一嗓子以後,見趙婉果真領命而去。

  心中激盪,劇情竟然又被我補上了!

  她高興道:「陛下,待會兒醒酒湯來了,服下就能舒坦些。」

  蕭衍抬眼,看著她雙頰薄粉,忽而笑出了聲,「卿卿,如此記掛朕,朕該如何賞你才好?」

  顧儀聽他話中醉意,搖頭道:「不敢不敢,心系陛下乃是臣妾本分。」

  蕭衍伸手輕撫她的面頰,指尖觸動的皮膚發燙,「那你為何臉紅?」

  顧儀渾身一僵,頓覺無地自容。

  我殺蕭狗子!

  蕭衍看她啞然無措,展眉一笑。

  高貴公公走到風亭台階上,聽到皇帝的笑聲,頓時定住腳步。

  身後的宮人來不及停下,撞到他背上,「高公公!」

  高貴回身示意他噤聲。

  皇上許久沒有醉過,也沒有開懷笑過了。

  過了小半刻,趙婉端著醒酒湯而來。

  她穩穩地步上風亭,跪地,將托盤高舉於頂,「陛下請用。」

  高貴公公以銀針先行試過,蕭衍才接過一飲而盡。

  顧儀見男女主角又又相見,放下心來。

  此刻的蕭衍確實醉了,見到此貌美宮婢,難免不生出一兩分心思。

  然後,就可以拉拉扯扯,醬醬釀釀。

  蕭衍飲過醒酒湯,卻看立在一旁的顧儀神色游離,他對高貴道:「顧貴人困了,移駕河洛殿。」

  顧儀:……也行吧。

  河洛殿中的桃夾提前收到宮人的通傳,在殿中備下了熱水。

  見到顧儀回殿,宮婢迅速伺候她沐浴。

  顧儀梳洗罷,進到寢殿,蕭衍已經更過衣坐在榻上。

  他的眼中清明,醉意少了幾分。

  顧儀上榻,正想回顧一下今日飛天舞之驚艷以鞏固劇情,卻被蕭衍撲倒。

  *

  卯時正,高貴公公準點報時。

  「陛下,時辰到了。」

  只聽皇上「嗯」了一聲。

  宮人入得殿中,鼻尖尚能聞到若有若無的香氣,眼風卻不敢亂瞟。

  蕭衍梳洗罷,精神抖擻地上朝去了。

  顧儀眼底青黑,睜開眼睛,見桃夾已經立在了帳外。

  「現在什麼時辰了?」

  「已近午時了。」

  顧儀起身,「陛下可留了安神湯藥?」

  桃夾:「在火爐上溫著呢,奴婢這就端來。」

  顧儀套上中衣,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桃夾給她遞上果脯,「陛下憐愛貴人,總會留下安神湯藥。」

  顧儀嚼著果脯,口中的苦味淡了些。

  安神湯藥,呵呵。

  不過也好。

  「備熱水,我泡個澡。」

  片刻過後,宮婢備好了熱水。

  顧儀起身,腿腳著實酸了一把。

  我殺蕭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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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烏山別宮

  午時過後,摘芳殿宮貴人,秀怡殿王貴人雙雙收到聖旨,擢升為宮婕妤,王婕妤。

  自是有人歡喜有人憂愁。

  宮婕妤大賞摘芳殿宮婢,特意將趙婉招來,「阿婉有大功,我自會記在心上。」

  趙婉蹲福,「謝婕妤。」

  宮婕妤將寶匣之中的一根素釵賞她,「你聰敏機警,不過一日就能將飛天舞跳得惟妙惟肖,往後的前程,可說不定呢。」

  趙婉雙手捧過那素釵,道:「婕妤謬讚了。」

  世人皆有所求,宮婕妤從趙婉眼中看到的是她亦有所求。

  宮婕妤朱唇微翹,「往後陛下駕凌摘芳殿,阿婉便來近身伺候。」

  趙婉心中一跳,垂首稱「是」。

  趙婉走後,春芽不解,「婕妤為何捧她?」

  宮婕妤:「她有能耐,又有野心,早晚求仁得仁,我不過順水推舟。」

  春芽蹙眉,「婕妤,不怕陛下真看上她?」

  宮婕妤低笑,「陛下可不曾看上誰,真看上的無非宮妃背後的家世罷了,我如是,王秀如是,淑妃娘娘,是命不好,姓了齊。」

  秀怡殿自然也是一派喜氣。

  黃鸝將金葉子分給眾婢,回身去尋王婕妤,「婕妤大喜!」

  王婕妤「嗯」一聲,「可惜,宮月琴也如願了,不過……算了……來日方長,且看呢。」

  黃鸝點頭,「昨夜陛下雖宿在了河洛殿,可顧貴人也沒討得半點兒好!」

  王婕妤冷哼,「一個玩物而已,份位能有多高,貴人,就頂天了。」

  黃鸝一笑,壓低聲道:「臣妾方才自落英宮前經過,看見德妃娘娘的宮婢跪在前院呢。」

  王婕妤先是嘆氣,再是低笑,「德妃娘娘想做貴妃,又是不成了,前朝柳家還在苦苦糾纏陛下,立柳氏為後呢,好笑極了。」

  黃鸝附耳輕語:「來日後位定是娘娘的。」

  王婕妤大笑一聲,「好一張巧嘴,賞你玩罷。」說著,從寶匣中摸了一支金釵給了黃鸝。

  黃鸝蹲福:「謝娘娘。」

  顧儀倒是不覺意外,畢竟都是劇情。

  桃夾很是失落,卻勸顧儀道:「貴人不必心急,來年中秋宮宴,定是婕妤,況且貴人寵冠六宮,旁人自是不能比的。」

  顧儀吹了一口茶,「知道了。」

  說到底,在蕭衍的後宮,升位,主要靠爹,不靠寵。

  顧長通官名不顯,而她能從美人變貴人,實在是……僥倖。

  王婕妤,宮婕妤,既然都是婕妤了,那麼看來前朝官吏拔擢該是塵埃落定了。

  *

  八月末,拔擢名單公之於眾,四品以上無一人,四品以下,六部員外郎補缺,共十二人,從五品,僅吏部,戶部就有六人,眾臣嘩然。

  左丞相齊若唐領諸臣諫議,勸天子再擬名單。

  「這十二人中,六人皆非翰林出身,恐不能服眾,且官員考滿,田稅改制在即,吏部,戶部更是不容有差,求陛下三思!」

  蕭衍:「齊卿所言極是,官員考滿,計畝徵銀皆是要事,此番拔擢官員恰是為此,望吏部,戶部官員各司其職,來年方可見分曉。」

  接下來數日,齊若唐每日都要領群臣勸諫一二。

  皇帝便藉口暑熱,前去烏山別宮避暑。

  九月,天氣業已微涼,皇帝卻偏偏要去烏山避暑。

  大家明白,這是以退為進,不願與齊相糾纏下去。

  摘芳殿宮婕妤,河洛殿顧貴人,被點為伴駕,隨皇帝前去烏山別宮。

  顧儀有點懵,宮婕妤伴駕是劇情,因為宮正海選官有功。

  她呢?是為啥?

  但很快她就知道了,因為蕭衍告訴了她。

  「撫州知州顧長通此番自請在撫州推行計畝徵銀之策,為計策改制的幾個州衙門表率。」

  顧儀震驚了,這事兒書裡沒寫啊。

  顧爹竟然這麼上進?

  這是想搏一搏,單車變摩托?

  蕭衍看顧儀滿臉震驚,全然不知情。

  顧長通走了吏部沈旭的門路,得知了此番官員變動,以及先行稅改徵銀之策。

  三年考滿在即,他意在建功,於是上書自請。

  看來,顧長通是想進京應卯了。

  一直到顧儀坐上搖搖晃晃的馬車,她都有點沒回過神來。

  不過,伴駕也好,烏山避暑有重要劇情,她可以在線維持劇情!

  皇帝車輦比她貴人的車輦寬敞許多,但一路前行,仍舊時而顛簸。

  顧儀晃了約莫三個時辰,臉色發白,有點想吐。

  「陛下,臣妾還是回臣妾的車輦罷。」

  蕭衍見她臉色,將瓷罐裡的酸梅給了她一顆。

  顧儀含著酸梅,還是不舒服!

  蕭衍:「停車。」

  車夫「吁」了一聲,寶頂車架停下,長長的一條隊伍旋即停下。

  蕭衍:「到車外走走。」

  早有宮人撩開車幔。

  顧儀扶著宮人的手,下了車。

  胸悶仿佛好了一些。

  隊伍後面款款走來一個綠裙麗人,正是宮婕妤,扶著她的人正是趙婉。

  女主角果然也來了!

  待她們走到近處,顧儀拜道:「見過婕妤。」

  宮婕妤見顧儀臉色煞白,「辛苦妹妹了。」又轉而向停住的車輦拜道:「參見陛下。」

  「妹妹下回若是獨乘車輦,可提前服些安神藥,在車中歇息就不會暈了。」

  顧儀點頭,「好主意。」

  宮婕妤又道:「妹妹這樣難受,不若迴車中安睡。」

  顧儀是真的想走,她轉頭問:「陛下,臣妾可以回去嗎?」

  蕭衍聽她語氣可憐,隔著車簾道:「你去罷。」

  顧儀如蒙大赦,方才和蕭衍同乘,見他正襟危坐,自己也要注意行狀,肯定沒有獨乘自在。

  「謝陛下。臣妾告退。」

  宮婕妤心中一喜,「陛下,那臣妾可以陪陛下解解悶?」

  耳邊靜了一會兒,才聽到皇帝說:「上來吧。」

  宮婕妤扶著趙婉的手上了車輦。

  車幔拉開,趙婉窺見了車中蕭衍,一襲青衣,頭冠高豎,面目無波無瀾,一雙琉璃眼疏離地看來。

  她的目光恰與他的相碰。

  趙婉雙頰一熱,立刻調轉了目光。

  車幔復又緩緩落下。

  蕭衍道:「起駕。」

  顧儀一進自己的車輦就癱倒在軟榻之上。

  桃夾手捧一罐醋梅,「貴人,再有一個多時辰就到烏山了。且忍忍!要來一顆醋梅嗎?」

  顧儀擺手,她已經吃了不下十顆酸梅,嘴巴裡又酸又澀。

  「我睡一會兒就好了。」

  顧儀取出絲帕蓋住眼睛,晃著晃著,真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桃夾小心翼翼地卷起車簾,探頭向外望,隊伍最前方是宮中禁軍。

  為首的人頭戴銀盔,豎白羽,正是禁軍統領,齊闖。

  桃夾復又輕輕放下車簾。

  烏山別宮有四重宮庭,為首的軒宇閣最為巍峨,是天子起居會客之處。

  其後有落霞,飛鴻,尋雪三殿。

  三殿之後,有一清池,引山中溫泉,四季常暖。

  宮婕妤入住稍大的落霞殿,顧貴人入住尋雪殿。

  顧儀被桃夾喚醒,才發現車輦已經停下了。

  終於到了!

  車外已是漆黑一片,山影憧憧,夜風吹過,更添蕭索。

  顧儀裹著錦緞披風下車,四個宮人提著燈籠,在前頭開路,引著她前往尋雪殿。

  殿中早已一掃如新,和河洛殿大小差不多,寢殿,書房,花廳皆俱全。

  她頭暈腦脹,渾身骨頭散架似的。「備水沐浴。」

  桃夾眼珠一轉,提議道:「貴人,這殿後有一溫泉池子,去那裡沐浴不是更好!」

  「不了。」顧儀果斷拒絕道。

  那是重要的劇情地點,她不能隨意去湊熱鬧。萬一,偏離了劇情主線,怎麼辦!

  要是想泡溫泉,明日白天去就行。

  顧儀:「備熱水,我乏得很。」

  顧儀泡完澡以後,就裹在熏過的香噴噴的絲被裡睡了。

  落霞殿卻仍舊點著燈火。

  宮婕妤第一次伴駕,又與皇帝同乘一輦,她期盼著皇帝能來落霞殿,因此不願早早睡去。

  二更鼓敲過。

  趙婉出聲勸道:「婕妤舟車勞頓,還是早些歇息吧。」

  宮婕妤嘆氣,頷首:「伺候我梳洗吧。」

  待到宮婕妤入榻,已近三更。

  趙婉提著水桶走到落霞殿外,往殿後的水井去。

  山中本就清涼,入夜之後,山風獵獵,她手足俱是冰涼,裹緊了身上的棉布馬甲。

  車行一路,她的腿腳僵硬,只能緩緩地行走。

  井中之水寒涼刺骨。

  趙婉一碰,就縮回了手。

  或許,放一放,就不那麼涼了。

  她提著水桶往雜役房中去,卻見殿後林中一片白霧升騰,渺渺如煙。

  是山中溫泉?

  趙婉好奇地朝那白煙處走去,走得越近,迎面就越是一股熱浪。

  她身上漸漸溫暖了一些。

  眼前出現了一方偌大的池子,白霧升騰,趙婉俯身去摸那池中水。

  果是溫暖。

  此時此刻,黑夜深沉,四下無人,唯有山中鴟鴞偶爾啼鳴。

  趙婉悄無聲息地脫下了身上的衣裙,滑入了溫泉水池。

  溫熱的泉水霎時熨帖身心,趙婉不由得喟嘆一聲,在惶惶寂夜中,清晰可辨。

  「誰在那裡?」一道男音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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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這該死的甜美的修羅場

  趙婉聞聲一顫,立刻回頭去望,只見林中轉出一道人影,身披銀甲,長身玉立。

  她放在池邊的宮燈照不到來人的面目,只覺那人臉黝黑一片,可那個人的一雙眼睛正望向自己。

  趙婉霎時伏低了身體。

  阿殊……

  齊闖凝眉去看那溫泉池中,攏在白霧中的人面。

  可阿殊不該在這裡……

  他不由得朝前又走了一步。

  趙婉急道:「軍士留步,我乃宮婕妤的貼身婢女阿婉,非是歹人!」

  齊闖回過神來,連忙撇開視線,抱拳道:「原是婕妤宮中人,姑娘莫怪,在下方才多有冒犯!請姑娘見諒,齊某告辭!」他走了兩步,背過身去,「只是夜中更深露重,姑娘還是不要獨自流連此間。」

  趙婉雙頰發熱,「我片刻後就走!不勞軍士掛心!」

  齊闖聞言即走,大步朝軒宇閣的方向行去。

  待到齊闖身影沉入黑夜,再看不見,趙婉不敢耽誤,從水中起身,匆匆換上了衣裙。

  齊闖趁夜而行,是去見皇帝。

  禁軍駐地在別宮之後,他今夜不當值,可蕭衍要見他。

  走到軒宇閣前,齊闖就見蕭衍身披金甲,手持長劍,在等他。

  蕭衍肩頭金甲已染霜花,泛著粼粼冷光,「齊闖。」

  齊闖單膝跪地,「微臣參見皇上。」

  蕭衍手中長劍輕點他的肩甲,「來,與朕比一場。」

  齊闖起身,拔劍,「微臣遵旨。」

  刀劍出鞘,劍光凜然。風聲,鐵器聲呼嘯而過,唯獨沒有人聲。

  蕭衍最終一劍指向齊闖眉心,劍尖停在他額前毫釐之處。

  齊闖將劍收入鞘中,「是臣輸了。」

  蕭衍收回長劍,「齊統領,承讓。」

  齊闖跪地,「任陛下責罰。」

  蕭衍解下纏在手中的白紗,「朕不罰你,喚你來,無非是與你切磋一番,起來罷。」

  齊闖默然起身,見蕭衍旋身而去。

  眼前的軒宇閣經年未變,飛檐反宇,黃琉璃瓦歇山頂下蒼白宮燈搖曳。

  蕭衍隱入夜色,身影寂寥,仿佛與他記憶中的人影相仿。

  阿衡。

  隔天一早,顧儀醒來,伸了個懶腰,頓覺神清氣爽。

  桃夾見她心情不錯,提議道:「貴人好不容易來了烏山,今日可要去賞賞景?」

  顧儀搖頭,「將我昨日包裹好的衣服拿來!我要去泡溫泉!」

  桃夾將包裹拿來,貼心道:「那奴婢給貴人備些瓜果,泡累了,可用些。」

  顧儀一面興奮地換裝,一面點頭,「好主意。再讓膳房送些酥餅來!」

  既然出宮了,不好好玩一下,都對不起自己!

  她在衣裙下穿好了改良版肚兜和剪短了的紗褲。

  兩件式泳衣。

  畢竟,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她也不好在一堆宮人面前裸泳。

  殿後的溫泉池子冒著縷縷白煙,比她想象得還大。

  雖然不是五十米泳道的那種池子,但是個直徑怎麼著也有十米的圓池子。

  顧儀的頭髮梳成了單髻盤在頭頂,她利落地脫下外衣和襦裙,撲通一聲跳入池中。

  溫暖,舒適,爽!

  顧儀游了一會兒,就趴到池子邊上吃葡萄。

  她仰頭看立在一旁的桃夾,「要不你也下來泡一泡?」

  桃夾頭搖得撥浪鼓似的,「奴婢怕水!貴人饒了奴婢吧!」

  顧儀埋頭又扎進了池子裡。

  她得趕在皇帝和趙婉在溫泉池子裡醬醬釀釀前享用一下這池子,等他們醬醬釀釀以後,她才不來!

  巳時三刻,高貴公公捧著快馬連夜送來的奏疏進到軒宇閣。

  皇上還在執筆書寫。

  「皇上歇歇吧,好不容易來了烏山,皇上不出去轉轉?這山裡景色秋日正美!」高公公望向殿中書架上從宮中帶來的木盤,又道:「若是皇上不想出門,不若喚人來下下棋,解解悶?」

  蕭衍擱下朱筆,問:「顧貴人現在何處?」

  高貴一喜,答道:「顧貴人今日一早就去了那殿後的溫泉池子,泡了一個多時辰呢,想來很是喜歡!」

  蕭衍蹙眉,「早晨泡溫泉?」

  高貴頷首,也覺得有點奇怪,揣測道:「許是昨夜太乏了,今早才去的。」

  蕭衍「哦」了一聲,殿外傳來傳話宦官的聲音:「宮婕妤求見。」

  蕭衍舉目一望,見到宮婕妤帶著宮婢提著食盒,站在殿外。

  有人勤勉,有人卻憊懶得厲害。

  蕭衍:「宣。」

  宮婕妤含笑邁入閣中,拜道:「參加陛下,臣妾特地坐了些點心,獻給陛下。」

  她身後的趙婉眉睫低垂,也跟著一拜。

  蕭衍覺得那宮婢面熟,卻想不起來是在哪裡見過。

  可一旁高貴公公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一眼就認出了趙婉,是那個桃園裡的宮婢!

  宮婕妤,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他走過去接過那宮婢手裡的食盒,忍不住又多看了她一眼。

  宮婕妤捏著絲帕,柔聲說:「臣妾第一次來烏山,山中之景還沒賞過呢,陛下賞面陪臣妾賞賞景吧。」

  蕭衍見閣外天光正好,頷首道:「高貴,著人備轎,待會兒婕妤走得累了,可以坐一坐。」

  宮婕妤面上堆笑,還不及謝恩,卻聽蕭衍又道:「叫上顧貴人。」

  高貴公公差宮人去尋雪殿喚顧貴人的時候,顧儀正在和桃夾下五子棋。

  桃夾已經贏了她兩次了。

  顧儀:「你確定你是第一次玩嗎?」感覺自己好弱!一點兒也不瑪麗蘇!好氣哦!

  桃夾笑嘻嘻地說:「奴婢確實第一次下這個什麼五子棋,也不曉得是為什麼會嬴貴人!奴婢下次不敢了!」

  顧儀擺手,「你不必讓我,我們再來便是!」抬眼又見桃夾執棋的姿勢十分熟稔,問道,「你從前是不是下過棋?」

  桃夾一愣,「從前跟著別的主子的時候,看主子下過。」

  顧儀「哦」了一聲,行吧,你有天賦!

  恰在此時,軒宇閣來的宮人進殿,拜道:「問貴人安,皇上有請,帶貴人和婕妤去山中賞景。」

  顧儀點點頭,起身要走。

  桃夾即刻撇下棋子,給她找來了一雙適宜行路的皮靴。

  顧儀換過鞋,「勞煩公公領路。」

  走到軒宇閣外,蕭衍和宮婕妤已經到了。

  蕭衍一襲黑衣,只有領口繡著龍紋。

  宮婕妤身穿秋香色襦裙,梳著高髻,一看就是特意打扮過得。

  顧儀屈膝,「參見皇上,參見婕妤。」

  蕭衍看了她一眼,見她腳踏皮靴,身上還披了一件靛青斗篷,許是才泡過溫泉,面頰紅潤,一雙杏眼水洗過似的,黑白分明,含著笑意。

  蕭衍別過眼:「走罷。」

  一行人沿著山中石徑逐級往上。

  領路的是三個帶刀侍衛。

  顧儀伸長脖子仔細看了看那為首的侍衛,膚色古銅,頭戴銀盔,樣貌堂堂。

  她猜這個人就是禁軍統領,齊闖。

  男二,他終於出場了!

  顧儀又看了一眼宮婕妤身後,亦步亦趨跟著的黎衣宮婢,正是趙婉。

  而蕭衍就行在侍衛之後。

  哦,這美麗的修羅場。

  顧儀調轉眼神,去看山中層林疊翠,聽蟲鳴鳥啼。

  爬了一會兒山,宮婕妤按捺不住了。

  顧儀本來和宮婕妤只差半步,卻見宮婕妤忽而加快步伐,去追前頭的皇帝。

  趙婉與她擦肩而過,囁嚅道:「參見貴人。」

  顧儀微笑地頷首。

  恰在此時,前方的宮婕妤「啊」地一聲驚叫,整個人瞬間一晃,就朝山道下倒去。

  此處山道甚險,往下是看不到頭的數百長階。

  趙婉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宮婕妤,兩人順勢一轉,落到了山道旁側,沒有往下滾去。

  劇情果然在線!

  顧儀一看,趙婉用身體護住了宮婕妤,因此宮婕妤才沒有摔到泥地裡。

  一行人因這乍變頓住腳步。

  宮婕妤慌忙道:「陛下恕罪,臣妾失儀。這山路濕滑,臣妾大意了。」她扶住宮人遞來的手臂站了起來,裙角後已是沾上了泥濘。

  蕭衍不悅道:「既如此,你乘轎先下山去罷。」

  宮婕妤面色發白,袖中五指緊緊握住,只能蹲福,道:「臣妾告退。」

  她說罷,卻見跌在地上的趙婉沒有動。

  趙婉握住腳踝,咬緊牙關,一臉煞白。

  顧儀立刻去看蕭衍。

  書中的蕭衍見趙婉因宮婕妤受傷,念她捨身救主,心中驀地生出幾分憐愛。

  傾身查看她的傷勢,然後兩人眉來眼去。恰在此時,齊闖跑出來說,臣背姑娘下山。

  蕭衍聞言與齊闖目光對視,兩人眼中似有激烈火花!

  啊,這該死的甜美的修羅場!

  而此時此刻的蕭衍,卻和顧儀的目光剛好對上。

  蕭衍蹙眉,她的表情甚為奇怪,眼神在他與齊闖之間來回。

  顧儀期盼地望著蕭衍,等他說台詞。

  可等了半晌,蕭衍終於開口道:「顧儀,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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