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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漠小蘭] 男主他老是那樣絕情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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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1 00:17:21 |只看該作者
第60章 蕭律

  蕭衍察覺到身後沒了動作,扭頭一看,卻見顧儀捧著翼蟬冠立在原地。

  呆若木雞。

  他不耐地輕蹙長眉,「你去取髮帶來。」

  「是……」顧儀連忙回身放下玄冠,去樁匣中選了一條青色絲帶,走近兩步,替蕭衍仔細綁上。

  殿中的宮侍早已隨高貴公公出殿時,也跟著一連串地退了出去。

  顧儀抬頭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漸暗了下來,應該已是過了戌時。

  她想到蕭衍明日卯時便要起,問道:「陛下,現在梳洗嗎?宮侍已在屏後備了熱水和換洗衣物。」

  蕭衍「嗯」了一聲,起身而立,卻見眼前的顧才人動也不動。

  他心中掠過一絲失望,便伸手自解了玉帶,脫下外袍,邁步自去了屏後。

  顧儀暗暗地長舒一口氣,將他的玉帶和常服齊齊掛到了一人高的梨花木架上。

  耳畔響起了水聲,透過黑與白的刺繡山水屏風,白霧渺渺,投照隱約輪廓的虛影。

  顧儀轉開眼,走到妝檯前,伸手慢慢取下了腦後垂著的一綹一綹的金縷流蘇,頓覺腦袋一輕。

  她先前已經梳洗過,眼下就是簡單地用水盆裡的雪白布巾擦手,淨面,又抹了一層香膏。

  片刻之後,顧儀才走到木榻之前,伸手撩開了先前司珍司送來的琉璃珠簾,晶瑩剔透,嘩啦輕響。

  行吧。

  一簾幽夢。

  顧儀低頭看那被絲綢緞面,光潤若水,已是換上了五彩鴛鴦戲水圖。

  她莫名地緊張了起來。

  只好緩緩坐了下來。

  坐在一簾幽夢之中。

  蕭衍沐浴過後,換上青紗褲,著素色深衣,自屏後轉了出來。

  鬢旁猶帶水光,眉目如畫,風儀自來。

  顧儀卻見他走到榻前,皺起了眉頭,「這是什麼東西?」

  蕭衍隨手撩開了琉璃珠簾,嘩啦大響。

  行吧,看來不是只有她一個人對這一簾幽夢有意見。

  她淺淺笑道:「這是白日裡司珍司送來裝點寢殿的琉璃珠簾,今夜無風,料想不會擾了陛下睡眠。」

  蕭衍又晃了晃那珠簾,數串琉璃珠子相碰,一陣亂響。

  「明日就讓人撤了罷,這往後起風了,誰睡得著……」

  顧儀點點頭,就見蕭衍也坐到了榻上。

  與她並排而坐,肩膀輕碰。

  珠簾停歇,殿中霎時寂靜了下來。

  兩人並排坐了片刻。

  著實有點尷尬。

  顧儀正欲說話,卻見一旁的蕭衍身影一動,敏捷地滾到了榻中。

  冷冷然,說:「早些安置罷,朕明日還要上朝。」

  顧儀見他面朝白墻,拉過薄被蓋住肩下,似乎真要睡了。

  她心中大石落地,探頭『噗』一聲吹滅了榻旁燭火,便也輕手輕腳地躺下了。

  天色全然暗了下來。

  屏翠宮寢殿的軒窗是黑漆檀木窗格縱橫交錯,擋住了月色。

  寢殿內暗沉極了,伸手不見五指。

  可是窗外時有時無的蟬鳴,一聲又一聲。

  顧儀睡不著,不敢亂動。

  她只是輕輕地眨了眨眼,逐漸適應了眼前的黑暗,蕭衍的背影也從暗影之中逐漸清晰了起來。

  她睜著眼,卻見他忽然動了動,翻過身來,與她面對面。

  近在咫尺,鼻息可聞。

  顧儀呼吸一滯,定睛一看,見他雙目輕合,才徐徐地舒了一口氣,唯恐驚醒他。

  她閉上眼睛,試圖入睡。

  可過了好一會兒,還是睡不著。

  蕭衍的存在猶如山岳,令人無法忽視。

  殿中雖有冰山,可他周身散髮的熱量,攏在身側,像個火爐。

  顧儀只得輕輕掀開了被子,將四肢露在被外。

  月升於頂,些微月光投了進來。

  沒了青紗帳,琉璃珠簾反而將皎白月光映得雪亮。

  顧儀真的搞不懂司珍司的心態,搞這麼一副簾子來,不是將人吵醒,就是將人晃醒。

  為何要弄這琉璃珠簾掛在榻前。

  難道就是為了讓貴人們動作起來,聽個響?

  她猛地頓住思路,不能放任自己在腦海中搞顏色。

  可藉著潔白月色,她終於能看清眼前蕭衍的面目。

  他似乎睡得很沉。

  睫毛低垂,桃花眼閉緊,眼尾微挑,鬢旁的細小淺疤像一輪淺月。

  蕭狗子即便是哪天老了,應該也會是個氣宇軒昂的美爺爺。

  蕭衍太陽穴驟然抽痛。

  痛得他睜開了眼睛。

  被月光一晃,才看見眼前之人。

  此人正瞬也不瞬地望著自己。

  這是何人?

  他大夢方醒,神思尚且混沌。

  想了片刻,才記起這裡是屏翠宮。

  面前的人是顧才人。

  但見她一雙杏目在暗中泛著粼粼水光,見到他醒來,霎時圓睜,仿佛適才回過神來。

  喏喏道:「陛下……醒了?」

  蕭衍胸中陡然騰起一種古怪之感。

  顧才人,像是在看他,又不像是在看他。

  他躊躇片刻,「你在想……誰?」

  顧儀悚然一驚。

  萬萬沒料到,蕭衍剛剛睡醒就這麼敏銳。

  她嘴唇微動。

  轟隆。

  一聲巨響自殿外傳來。

  蕭衍掀開錦被,翻身而起,珠簾亂響了片刻。

  他人已經出了宮殿,停在檐下。

  卻見屏翠宮一切如舊,可西面不遠處的一處宮闕已被大火點燃。

  紅光沖天,濃煙四起。

  談源堂。

  兩個影衛疾步而來,跪拜低語道:「陛下,劉太妃被劫走了!」

  蕭衍聞言笑了兩聲,「蕭律啊……」靜默片刻,復道,「撲滅火勢,封鎖九門,天亮了,再捉賊。」

  他說罷,便抬步下了台階,往前殿的方向而去。

  此時不過剛剛寅時。

  天邊的月亮正圓,躍上枝頭,又慢慢西移。

  青州府,揚城行宮之中,尚有靡靡歌舞之音。

  鄭王妃,如今的鄭貴妃,領著侍婢二三,徐徐往前廳飲宴處去。

  面上似笑非笑,步履輕盈,款款而行。

  侍婢默不作聲地跟著她。

  今夜,陛下又在胡鬧了。

  也得虧鄭貴妃性子好,去勸一勸,旁人才不管呢。

  先王妃,哦,不,先皇后,一聽說慎王在青州府登基為帝,就生了病,短短時日間,就薨了。

  都說,她其實是被嚇死的。

  只有側妃鄭王妃尚在,做了鄭貴妃,一直陪在陛下身邊。

  穿過遊廊,樂聲更刺耳了。

  鄭貴妃甫一進殿,一雙似笑似嗔的柳葉眼就望向座上的皇帝。

  蕭律。

  即便他不高座於王台之上,也依舊是最鶴立雞群的那一個。

  蕭律處眾人間,如星月墜於瓦礫間。

  俊美絕倫,世無其二。

  此刻的他只著一身月白錦袍,胸膛微露,長髮半豎,只用一柄青玉簪斜插腦後,懶懶散散地坐在金椅之上,百無聊賴地看庭上歌舞。

  「陛下,夜深了,還不安睡嗎?」鄭貴妃笑意盈盈道。

  蕭律一見來人,柳眉輕皺,口中念道:「惱人。」卻真的站了起來,拖著腳步往殿後而去。

  鄭貴妃斂了笑意,沉聲對樂伶舞姬說:「都散了罷。」

  待到殿中人去樓空,她才抬腳也往殿後而去。

  屋內軒窗大敞,明月高掛。

  蕭律盤腿坐在窗前,微風輕鼓他的袍袖,風姿若仙,卻一動不動。

  鄭貴妃放輕腳步,走到他身旁,瞧他一眼。

  肩膀一落,不由笑道:「陛下,又在對月垂淚?」

  蕭律眼角掛著豆大淚珠,眼稍盪漾紅暈,雖是驚艷,可哀戚之色真若梨花帶雨,蟬露秋枝。

  鄭貴妃摸出腰間絲絹,遞給他,「陛下,擦擦淚罷,不哭了。」

  蕭律並不轉頭,只伸手接過,「我……朕沒哭,只是迎風落淚。」

  鄭貴妃哄孩童似的,「好好好,明日就又叫太醫來瞧瞧陛下迎風落淚的毛病。」

  蕭律輕壓眼角,繼而一聲長嘆。

  鄭貴妃知他心意,開解道:「太妃娘娘定能安然無恙,陛下寬心,說不定太妃娘娘很快就能南下,與陛下在青州相見。」

  蕭律適才抬頭看她,怒目而視,「你也來哄我,所有人都在哄我,他們不過就是想逼死母妃,好打著這不忠不孝的旗號,發兵討伐蕭衍那個狗東西罷了,誰又會真正地將母妃全須全尾地帶到青州來。」

  不過說了兩句話,蕭律的眼角又濕了。

  鄭貴妃半蹲下去,哭笑不得,只好奪過他手中絲絹,輕輕替他拭淚,「陛下,不哭了,他們哄你,臣妾可從不哄你,臣妾……再去求求阿爹,讓他再派幾個得力之人去京城救回太妃娘娘……」

  蕭律心中稍安,卻忽然捉過鄭貴妃的袖袍,將她拉近,附耳低語道:「貴妃不如和朕一起跑罷,離開揚城,離開青州,跑得遠遠得……」他似下了決心,「這皇位不要也罷!都是他們逼我得,蕭衍那個狗東西素來心狠手辣,六親不認,連父王都敢殺,我……我與他從小就不對付,若是被他捉住,肯定會被剁成肉泥!」

  鄭貴妃聞言一驚,復又笑道:「陛下,說什麼胡話,陛下才是真龍,才是正統,遲早一飛沖天,難道陛下忘了景帝,忘了尚有此仇未報?」

  「景帝……」蕭律垂眉囁嚅道,「太子哥哥……」

  鄭貴妃見他神色動搖,再勸道:「正是,太子衡死得那般慘烈,陛下難道不為所動?太子衡光風霽月,為世人所愛,仁心仁義,本可成一代明君,可卻死於蕭衍劍下,難道蕭衍不該殺,陛下也是先帝子嗣,乃是正統,蕭衍生母是個異人,連大幕人都不算,憑什麼與陛下相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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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1 00:17:39 |只看該作者
第61章 杏花酥餅

  顧儀一夜沒睡,前半夜不想睡,後半夜睡不著。

  談源堂同在西苑,離她所處的屏翠宮,不到百步的距離。

  宮人救火的腳步聲,吆喝聲,水聲雜亂,火光轟然,門窗合攏,卻仍能聞見空中時而飄散的濃烈的木炭氣息。

  蕭衍雖走了,卻留了一排侍衛站在屏翠宮外,

  個個腰懸鐵劍。

  為什麼談源堂此時會著火?劉太妃是死是活?

  若是死了,算不算劇情崩壞?

  能不能,求求了,讓她安安靜靜地苟到劇情終點啊!

  顧儀躺在榻上,提心吊膽地睜著眼睛,等了大半夜。

  好在,並沒有感知到熟悉的白光召喚。

  她心中略略放下心來。

  不過……為何談源堂的劇情提前了這麼多?

  她前後細細一想。

  難道真是因那灰袍人沒有殺掉槐花,不得不提前動手?

  原書中的劉太妃服毒數月,最終油盡燈枯。

  槐花沒死,談源堂莫非因此生了變數?

  「才人,已經巳時了,才人醒了嗎?」桃夾立在寢殿外,揚聲問道。

  顧儀思路驟停,輕聲說:「嗯,進來罷。」

  桃夾端著水盆進殿,似乎心有餘悸,「昨夜那火勢甚急,天邊燒得通紅,黑煙四起,才人定是受驚了……」

  顧儀換過衣裙,不禁問道:「此刻那火是撲滅了嗎?可聽說有人受傷?」

  「奴婢方才從談源堂前過,見那火勢已是滅了,沒聽說有人受傷……」

  顧儀點點頭,不再說話,若是從前,她興許會讓桃夾去打探一番劉太妃的情況。

  可……眼下……

  顧儀捏著布帕,一面擦臉,一面眼風去瞄桃夾,見她面色如舊。

  可……還是不了……

  「屏翠宮顧才人,領賞。」門外忽地傳來一聲拉長的調子。

  顧儀急放下手中布帕,旋身而去,停在門前。

  聽那青衣宦官道:「陛下賞屏翠宮顧才人梅花簪一對。」

  顧儀跪地,拜道:「臣妾謝陛下隆恩。」

  青衣宦官笑眯眯地將紅漆托盤放到木桌上,「才人好福氣,奴恭喜才人。」

  顧儀起身,笑道:「借公公吉言。」

  待到他走後,顧儀才去細瞧那梅花簪,通身烏木質地,只在簪頭鑲了一顆紅彤彤的寶石。

  桃夾走到她身旁,「恭喜才人,定是陛下憐惜才人……才人要去謝恩嗎?送道點心去天祿閣,也是才人一番心意……」

  顧儀聞言沉思片刻,昨夜若非談源堂突然起火,恐怕就不會賞她了。

  她都忘了蕭衍是個何等敏銳之人,對其面目緬懷舊人,雖然也是他本人。

  但眼下的蕭衍看自己,不過是個陌生人。

  她不能再帶著上一周目的濾鏡去看他了,萬一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行,你去問問膳房,可否通融一二,容我自去做一道點心?」

  桃夾笑嘻嘻答道:「奴婢這就去,才人想做什麼點心?」

  「就做……」顧儀想了想,「就做杏花酥餅吧……」

  午時過後,皇帝終於從天祿閣後回來了。

  忙了一夜,高貴公公見他臉上也多了一分倦色。

  他連忙遞上一杯茶,「陛下,喝口茶潤潤喉,若是乏了,不若去寢殿小睡片刻?」

  蕭衍接過茶,卻又看起了垂目看桌上的信函。

  高貴公公望了一眼閣外,斟酌道:「今日一早,見皇上事忙,想著昨夜大火,顧才人該是受驚了,又是初蒙聖寵,老奴……便替皇上賞了她一支梅花簪,陛下恕罪……」說著,他彎腰長拜。

  蕭衍扭頭看他一眼,看他誠惶誠恐的模樣,半晌才道,「起來罷,下不為例。」

  高貴直起身,「謝陛下恩典……」復又滿臉堆笑道,「這顧才人領賞後,許是惦念陛下,特意做了點心送來天祿閣,此際,人已在外面等了半個時辰了……」

  蕭衍眉梢輕挑,看了高貴一眼,「原來如此……」

  他靜默了片刻,放下手中信函,才道:「宣顧才人進殿。」

  顧儀捧著膳房給的紫檀雕花卉紋圓盒,規矩地立在天祿閣外丹墀。

  說起來,這是她第一次來前殿。

  自天祿閣外放眼一望,碧空如洗,日光灑在大殿黃琉璃瓦歇之上,如沐聖光,數級玉階一路往上,直達權力的至高處。

  只是沒想到,她在這裡站了這麼久。

  此景雖美,但膝蓋著實酸了。

  她剛小幅度地跺了跺腳,就見一個御前青衣宦官朝她快步而來,「顧才人,隨奴進殿罷。」

  顧儀心跳快了一拍,輕輕地舒了一口氣,捧著食盒,小步地隨他進殿。

  她跨過門檻,在青磚之上甫一站定,便拜道:「臣妾參加陛下,問陛下金安。」

  蕭衍見她發間紅光微閃,確實插了一柄昨夜沒見過的發簪,「起來。」

  「謝陛下。」顧儀起身,抬起頭來,復又笑道,「謝陛下恩賞,臣妾特意做了點心,請陛下品鑒。」

  「上前來。」

  顧儀捧著食盒,跨過數級石階,立到他面前,將食盒蓋掀開。

  盒內擺著四枚雪白的酥皮杏花餅,豆沙輕點薄紅花瓣。

  蕭衍問道:「這是何物?」

  顧儀答道:「此乃杏花酥餅,是撫州特產,臣妾得阿娘真傳,才學會了做此餅。」她往前一遞,「陛下嘗嘗?」

  「撫州……是麼……」蕭衍捻起一枚,嘗了一口,眉心卻微皺道,「差強人意。」

  真的好氣,但要保持微笑。

  蕭狗子,我勸你善良。

  顧儀想到這裡,猛然頓住,只淺笑拜道:「臣妾謹遵陛下教誨。」

  蕭衍卻伸手接過她手中食盒,擺到了木桌上。

  顧儀見時機正好,便麵露擔憂道:「臣妾方才從西苑來,見到那火勢去後,談源堂留下的斷壁頹垣,甚為可怕,聽說劉太妃娘娘居於談源堂,不知太妃娘娘是否安好?」

  蕭衍忽而輕笑了一聲,一雙桃花眼朝她看來,「才人如此掛心劉太妃,果真至孝……」

  顧儀心中咯噔一跳,臉上憨笑一聲,「同處西苑,太妃娘娘為尊,臣妾……自然掛心。」

  蕭衍見她笑得眉睫微彎,如一輪弦月,卻轉開了眼,「太妃娘娘無事,只是受了驚嚇,自請去了西山寺,料想……要過上些時日才會回宮。」

  顧儀一驚。

  這……是被蕭律的人劫走了?

  她繼而笑道:「既如此,臣妾就放心了……」

  見蕭衍審視的目光朝她投來,顧儀又勉力一笑,趁機脫身道:「陛下日理萬機,臣妾此際就不打擾了,陛下若是不喜歡這杏花酥餅,臣妾下一回再送別的東西來。」說罷,她蹲身一福。

  這就要走?

  「等等。」蕭衍出聲道。

  顧儀聞聲一凜。

  不是吧……難道她又是哪裡露出了馬腳……

  打探個消息都這麼難麼……

  耳旁卻聽蕭衍問道:「司珍司將那琉璃珠簾撤走了嗎?」

  「啊?」顧儀沒想到蕭衍竟然還專程來問一簾幽夢,這是有多不討他喜歡。

  「尚未,不過臣妾已派人去傳了話,讓司珍司今日就來取。」

  蕭衍「嗯」了一聲,垂下眼簾。

  一時竟找不到別的話來說了。

  顧儀又蹲福道:「那……臣妾告退了……」

  話音剛落,高貴公公就捧了一個梨花木方盒緩步走進閣中。

  「啟稟陛下,秀怡殿婉美人特送來一方絲帕。」

  蕭衍便道:「呈上來。」

  顧儀見他卻沒再看她,未準她告退,就只能尷尬地站在桌邊。

  高貴公公捧著錦盒,遞到蕭衍眼前,裡面是一張白絹絲帕,繡著黑色山石,黑白交雜,若潑墨山水。

  「此繡像甚佳。」

  說罷,蕭衍卻看向顧儀,見她一副神遊天外的模樣。

  「賞秀怡殿婉美人白銀一百兩。」

  顧儀終於扭頭看了一眼看繡帕。

  再次感受到了來自於番位的碾壓。

  為什麼就不賞她銀子呢?

  梅花簪不是不好,但出宮以後典當不值錢啊。

  顧儀心頭髮苦,只恨自己女紅不行。

  要是早知道一張絲帕一百兩,她日夜苦修女紅技能也不是不可以啊。

  她抬眼正對上蕭衍的視線,見他眼中似含笑,便也笑道:「婉美人果是好技藝。」

  高貴公公見皇帝心情似乎好了起來。

  不禁低頭又看了一眼那絲帕,這山水繡像就真這麼好?

  片刻過後,顧儀終於出了天祿閣,順著御花園的石徑往西苑而去。

  劉太妃若真是被蕭律的人救走了,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若非劉太妃自己已生死志,她其實留在宮中最為安全。

  蕭衍並不會刻意害她,留她性命,才是籌碼。

  一旦出了宮,想要劉太妃死的人可就太多了。

  顧儀低頭想得鬱郁,並沒有注意到對面來人。

  「顧才人,許久不見,都有些認不出來了……」

  這過分熟悉的宮鬥腦語調。

  顧儀抬頭一看,果然是一段時日未見的秀怡殿王貴人。

  王貴人見她頭上雖沒了花鈿,卻斜插了一對紅寶玉梅花簪,品相不凡,「顧才人昨夜承寵,還未道一聲喜呢,顧才人果真出其不意,原以為挪去了西苑,誰曾想,還能面聖呢……」

  顧儀福身,乖巧道:「問王貴人安,貴人謬讚了。妾身只是運氣好一些罷了,許是陛下見妾身可憐……只是昨夜突遇起火,陛下並未久留……」

  聽到這話,王貴人心中驀地好受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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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當時的月亮

  王貴人吁了一口氣,「昨夜見那西面紅光沖天,我尚還不知道究竟是何事,今晨才聽聞是談源堂起了火,不知太妃娘娘是否安然無恙……」

  顧儀默不作聲,只聽王貴人又道:「眼看就要中秋了,宮裡竟然出了這檔事,陛下該是多心煩啊……」

  「王貴人,今日閒來游園……」

  一聞此音,王貴人臉上僵了片刻,回身一看,正是淑妃娘娘。

  她立時福身道:「問娘娘安。」

  顧儀也跟著蹲福,「問淑妃娘娘安。」

  淑妃的視線從兩人面上掃過,含笑道:「都起罷。」

  她細看了王貴人身旁之人,見她立於原處,頭飾雖無美人之上的品級,可著一襲水青色長裙,天質自然,清眸流盼。

  「這就是屏翠宮的顧妹妹吧……」

  顧儀垂眉淺笑,「回娘娘,正是妾身。」

  「果是好樣貌。姐姐妹妹間,不必拘束。」

  顧儀抬頭一笑,打量了齊殊片刻。

  樣貌依舊美艷,卻似乎頗有些憔悴,面頰比她印象中好像瘦了些,顴骨微聳。

  淑妃看向王貴人,笑意清淺,「王妹妹前些時日送來的茶會圖卷,本宮甚是喜歡,此圖卷一直難得,從前先太后也甚愛此卷,可一直未曾尋得,王妹妹不知是用了什麼法子。」

  王貴人見淑妃難得的和顏悅色,也笑道:「能討娘娘喜歡,妾身便欣喜,此卷是家父於滄郡巡遊時,偶然得之,也是一段奇緣。」

  淑妃笑了兩聲,「王大人運氣倒好。」她默然了片刻,才徐徐道,「此圖卷送來之時,本宮碰巧不在采薇殿中,便沒賞那送卷來的宮婢,今日既見了王妹妹,便替本宮全了心意。」說著,她便要回身,似乎要吩咐玉壺。

  王貴人嘆了一口氣,「娘娘無須掛懷,實在是折煞那宮婢了。且說那宮婢槐花眼下也不在秀怡殿裡伺候了。」

  顧儀心頭一緊,見淑妃面露驚訝道:「為何?」

  王貴人又是一嘆,「說起來都是那宮婢福薄,宮正司派人來報,說那宮婢意外落了井,摔壞了腦袋,人變得不言不語起來,像是瘋癲了,不能伺候人了,只得打發出了皇宮。」

  淑妃緩緩搖頭道:「確是福薄……」

  顧儀立在一旁默不作聲,卻知道宮正司這話半真半假。

  槐花明明就沒有落井,但她不確定槐花是否真得不言不語。

  畢竟當日,她沒等到槐花醒來就被人送走了。

  她記得那胡醫政說過,槐花被人灌了湯藥,難道是真的啞了?

  她眼風瞄了齊殊一眼,心中不禁幽幽一嘆。

  哎。

  又寒暄過幾句後,淑妃便說要回宮了,三人散了。

  顧儀慢悠悠地穿過御花園的小徑,進入西苑,回了屏翠宮,見桃夾正在廊下張望,見到是她,急急迎了過來,笑問道:「才人,可是送了那杏花酥餅?陛下可是喜歡?」

  顧儀實話實說,「仿佛不很喜歡。」

  桃夾小臉頓時垮了下來,「啊」了一聲,復又振作道:「才人莫急,這段時日可好生準備一番,待到中秋宮宴之時,興許陛下一高興,就能恢復才人的美人份位了……」

  顧儀心中呵呵,有命再說罷。

  求求了,保佑劉太妃安然無恙,哪怕熬到明年,劇情不要因此崩壞。

  見她臉上沒多大興致,桃夾又笑眯眯道:「才人要往撫州家裡寄箋麼,中秋將臨,宮中妃嬪皆可寄箋以托秋思……」

  顧儀想到可可愛愛的顧氏一家人,心中一軟,點了點頭,「去挑些字箋來吧,我來選一選。」

  桃夾答了一聲「是」。

  沉默須臾,顧儀開口問道:「桃夾你也可以給家中幼弟寄箋啊,中秋或許不可出宮得見,寄封家書也是好的。」

  桃夾愣住,忽地一笑,「才人許是記岔了罷,奴婢家中並無幼弟……原先秀怡殿偏殿裡的二等宮婢春梅家有個幼弟……」

  顧儀腳步微頓,閉了閉眼,乾笑一聲,「是……我記岔了……」

  八月悄然而至,月圓中秋。

  今年的中秋夜宴因為上月宮中一場大火,略添幾分蕭索之氣。

  賓客雖眾,可比起上一周目來,人卻少多了。

  左右丞相,內閣雖在,可在京四品以上的官員,並未悉數列席。

  顧儀坐在宮中內院席位末流,身邊也是名不見經傳的才人之流。

  紫檀木食幾上只擺了石榴和梨。

  樂伶入場,絲篁笙竽之聲漸起,遙遙可聞。

  因為坐得遠,顧儀看不到蕭衍所處的中心圓圈,但仍可窺見女主角婉美人。

  按照劇情進度,今夜應該是看不到飛天舞了。

  不知道主角照耀下,女主角要幹嘛。

  她又看了一眼更遠處的宮貴人,見她神色鬱郁。

  而一旁的王貴人,則談笑自若。

  看樣子,宮貴人到底還是傷了腳。

  鼓點變換過後,二刷中秋才藝表演的顧儀無聊地給自己剝了一個石榴。

  截至目前為止,皇帝誰都沒賞。

  婉美人作為壓軸上場。

  著一襲霓裳羽衣,踩著激昂的鼓點登場。

  纖腰弱柳,舞姿卻是亦剛亦柔。

  顧儀目不轉睛地欣賞了一小會兒。

  美確實是美,但沒有梅花樁這種逼格道具,仿佛就少了一點仙氣。

  一曲舞罷,高台之上傳來皇帝的聲音,「賞。」

  果然主角光環還是在的。

  顧儀往嘴裡塞了一把石榴籽。

  她身旁的李才人,見狀輕笑道:「顧才人為何今夜不獻才藝?顧才人聖寵,若是獻藝,定是有賞。」

  顧儀笑了一聲,「李才人太過抬舉我了,我實在是沒才藝可獻。」

  「顧才人自謙了。」李才人說罷,轉回了頭。

  一夜下來,皇帝只獨獨賞了秀怡殿婉美人一人。

  在座眾臣微訝,婉美人家中出身仿佛誰都不是,既不是新黨,也不是舊黨,連家中究竟是誰似乎也並不清楚,只聽說她原是浣衣局宮婢出身,一朝得了封賞。

  今夜獨獨又賞。

  真的……聖寵如斯?

  眾臣不禁面面相覷,各自揣度聖意。

  吃完了幾上石榴,顧儀扭頭想讓桃夾遞給她一塊絲帕擦手,卻見桃夾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

  她四下一望,瞧見樹後的石徑邊有個碧色背影有些像她。

  顧儀心中一動,立刻起身,朝那背影而去。

  行得近了,才看清真是桃夾。

  顧儀閃身躲到一棵樹後,只見桃夾向著西側揮了揮手。

  片刻之後,西側燈火暗處才走出來一道頎長人影。

  是誰?

  顧儀凝神細看。

  見那人胸前銀甲泛著冷光。

  齊闖。

  桃夾早就認識齊闖?

  好像……也說得通……

  畢竟桃夾八歲就進宮了,認識禁軍統領,也算不得奇怪……

  齊闖耳聰目明,顧儀不敢靠得太近,根本聽不清楚兩人到底在說什麼。

  她伸頭見桃夾遞給了齊闖一個絲帕包著的物件。

  顧儀心中一跳。

  不會就是……劑母珠吧?

  只見齊闖伸手接過,輕易地就掀開了絲帕,裡面似乎是個圓圓的有些泛黃的……

  好吧,只是月餅……

  顧儀霎時又覺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

  不過,桃夾給齊闖送月餅,是暗戀他?

  這是什麼淘氣CP?

  齊闖作為書中男二,那肯定是喜歡女主啊!

  顧儀圍觀了一會兒,見齊闖好像只是真的在嘗月餅。

  道德感終究占了上風。

  顧儀轉身,選了另一條小道走了。

  她在御花園中走得遠了些,才停步抬頭望月。

  皎潔圓月高掛漆黑天幕。

  千里共嬋娟。

  可今日所觀之明月,無論無何也不會再是當時的月亮。

  顧儀長舒一口氣,朝西苑的方向而去。

  走了沒多步,就見前路宮燈微茫之處,顯出個明黃色的背影,背心紋繪盤龍圖騰。

  她呼吸一滯,頓住了腳步。

  抬眼一望,他此去的方向赫然是觀月台。

  真是執著啊……

  顧儀不由得輕笑了一聲。

  蕭衍循聲回眸,「誰在那裡?」

  顧儀心頭一跳,正欲從樹影中轉出,卻聽一道悅耳女音斜插,「陛下恕罪,臣妾只是在此觀月。」

  是趙婉的聲音。

  顧儀閃身退回了樹後。

  蕭衍看一道人影自昏暗的石徑走來,見她身著霓裳,「是你?」

  趙婉盈盈拜道:「臣妾問陛下金安。」

  四周寂靜,唯聞蟬音。

  她再拜道:「臣妾謝陛下方才中秋飲宴賞賜。」

  蕭衍抬手,「起來罷。」

  趙婉抬頭專注地注視他,許是剛剛飲過酒,他眼眸微動,似波光瀲灩。

  她看了一眼前路風亭處,「陛下是欲去觀月台賞月?」

  蕭衍「嗯」了一聲,抬腳欲走。

  可腳步將一動,一陣突如其來的刺痛,如針扎一般刺上太陽穴。

  蕭衍伸手扶額,腳步輕晃。

  趙婉伸手扶住了他,語含焦急道:「陛下無事吧?可要傳太醫?」

  蕭衍只覺頭疼欲裂,眉心大跳,停了好半刻,才等到那一陣驚痛漸漸平息。

  「無礙。」他側身欲返,此刻再無觀月的興致。

  趙婉尚還扶住他的右臂,人卻隨他動作被他忽然朝前一帶,腳下一歪,人便向著石徑撲了過去。

  蕭衍本能地伸手接住了她,繼而旋身,將她拉了起來。

  兩人面面相對,目光不禁對視。

  臥槽!

  顧儀躲在樹後,隔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觀賞了這一場瑪麗蘇慣常男女主套路,平地摔跤,擁抱,旋轉三連!

  喵的,今天是什麼日子!

  CP觀光日麼!

  瞎了她的眼!

  顧儀站在原地,深吸了兩口氣,轉身就走。

  換條道走,還不行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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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情之一字

  人甫一站定,蕭衍便鬆開了手。

  趙婉面頰通紅,後退半步道:「多謝陛下。」

  蕭衍輕理袖袍,抬眼卻見高貴提著燈籠疾步而來,「陛下原是在此處,老奴好找。」說話間,他打量了一眼一旁侷促而立的婉美人,「婉美人也在?這是要去觀月台?」

  今日中秋,本就是該翻牌子的日子,白日裡雖是叫了『去』,難道這會兒皇帝改了主意?

  高貴公公面上一喜,「若是要去觀月台,奴才這就去安排?」又念及皇帝方才在宴席上似乎多飲了幾杯,「順道差人給陛下送碗醒酒湯來?」

  卻聽蕭衍語調涼薄道:「不必了,今夜朕並無觀月的興致。」

  高貴公公只怔了一瞬,答了一聲「是」,又問:「陛下此際是要迴天祿閣嗎?」

  蕭衍「嗯」了一聲,抬步沿著石徑而走。

  高貴公公回頭看了婉美人一眼,暗暗一嘆,可惜了。

  只得提著燈籠快步跟上皇帝,可走了一會兒,他漸漸發現,這分明不是去天祿閣的路啊。

  這是欲往西苑而去。

  宮中一更鼓早已敲過,此刻的西苑人跡罕至,靜若荒墳。

  繞過幾重宮墻,被燒得只剩下數根殘缺漆柱的談源堂立在漆黑夜色之中,森然可怖。

  蕭衍腳步未停,朝東而去。

  他行了不過百步,停在了兩扇朱紅宮門之前,門上無匾,銅釘斑駁,紅漆剝落。

  高貴公公停在半步之後,面露擔憂,囁嚅道:「陛下……」

  「將此門打開……」

  「陛下……」

  蕭衍回頭,眉目凌厲,「怎麼,朕的話都不聽了?」

  高貴低眉斂目,「老奴不敢。」垂首摸出了腰間袋中收藏的一把銅鑰匙,去開那門上的鐵鎖。

  因一段時日未動過,高貴將那生鏽的鎖芯鼓搗了許久,才聽『噠』一聲輕響。

  終於開了。

  蕭衍推門而入。

  地上青磚布滿空中卷來的黑灰塵屑,可院角的一棵櫻桃樹卻是生機盎然,掛滿了累累朱果。

  蕭衍穿過前庭,邁步踏上了檐下木台,撩袍席地而坐。

  此處無階,木台由廊柱支撐,懸空半尺。

  高貴公公見皇帝坐下,便留兩個宮侍守在門外,獨自默立庭前。

  這裡才是屏翠宮舊日的前廊,也是皇帝母妃塔珠的舊宮。

  可塔珠活著的時候,皇帝卻從來都不能叫她一聲母妃。

  高貴公公心中哀哀一嘆。

  塔珠的忌日又快到了。

  蕭衍坐於廊前,看玉盤高懸櫻桃樹頂。

  想起幼時,他仿佛也曾坐於此處望月。

  塔珠,因一情字,囿於宮闈,可帝王無心,她半生困於此處從未快活。

  但情之一字,若鏡花水月,最是累人,子嗣更是累贅,塔珠以情寄予蕭虢,卻被他棄之若履。

  而情更若入喉毒藥 ,讓人癲狂。

  縱使美玉無暇,終無可倖免。

  譬如太子衡。

  荒唐至極。

  蕭衍低笑了兩聲,倏地起身,徑直朝門外而去。

  高貴公公見他面色凜如霜寒,只得速速合攏宮門,趕緊鎖上,隨他而走。

  二更鼓敲響,兩聲鑼鼓迴盪於禁宮之上。

  蕭衍只覺耳旁一陣微風過,他側頭一望。

  只見屏翠宮半扇宮門微敞,其中露出一個烏漆漆的腦袋來。

  顧儀抬頭和門外經過的蕭衍,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覷。

  眼前的蕭衍臉上冷若冰霜,暗褐色的瞳仁審視著她。

  萬籟俱寂,氣氛尷尬地仿佛凝結了一瞬。

  顧儀先前本來欲睡,可忽然聽見隔壁庭院似乎傳來數聲響動。

  隔壁宮門素來緊鎖,早就沒有住人,此夜深之時忽而傳來動靜。

  顧儀一陣狂猛腦補,覺得有可能是灰袍人攜劉太妃,在起火之夜,見九門封鎖,趁亂只得遁於西苑,如今終於冒頭了。

  可……萬萬沒想到,是蕭衍。

  她直起身,將手中捶棒往身後藏了藏,「陛下……」

  「你夜深未睡,出來做什麼?」

  顧儀憨笑一聲,「臣妾方才睡夢中聽見響動,以為是有鼠患,便出來瞧瞧。」

  蕭衍見她頭未梳髻,一身素色衣裙,只隨意在外披了一件黛青褙子,確像將將醒來。

  見蕭衍沉默,顧儀又是一笑,岔開話題道:「陛下怎麼來了西苑?」

  剛才不還和女主在觀魚台前拉拉扯扯嗎?

  怎麼眼下瞧著心情這麼不好?

  蕭衍不答,高貴公公卻笑道:「顧才人有心,陛下今夜賞月而來,現如今有些乏了,老奴正欲派人去尋一碗醒酒湯來,此際陛下可在屏翠宮重坐坐,老奴速去喚人。」

  皇帝負手立於原處,並未立刻就否了他的話。

  高貴公公心頭一喜,連忙喚人前去膳房要醒酒湯,又轉而對顧儀道:「勞煩顧才人替陛下沏壺熱茶來。」說著,就伸手將屏翠宮宮門推得大開,躬身迎皇帝入殿。

  顧儀:……

  見蕭衍真邁步跨過門檻,顧儀只好蹲身一福,「臣妾這就去沏茶。」

  趁著煮茶的間隙,桃夾迅速找了根絲帶將顧儀散開的長髮綁好,再給她扎好了青絲腰帶。

  顧儀捧著茶具前去花廳,卻見蕭衍寂寥地立在庭院裡,似乎在看那口水缸。

  顧儀輕手輕腳地走到他身後,「陛下是在觀魚?」

  蕭衍並未回頭,只答:「朕是在觀月。」

  顧儀伸頭一望,見那粼粼水波中果然倒映了一輪明月,魚影穿梭其間,月影忽聚忽散。

  鏡花水月。

  行吧。

  感覺蕭狗子好像是又喝多了……

  「陛下,夜裡還是有些風涼,臣妾沏了熱茶,陛下還是進屋吧……」

  蕭衍適才回頭細看了她一眼,見她唇色微微發白,一雙眼睛卻是映著月華,顧盼流光。

  「你……叫什麼名字?」

  顧儀一愣,是啊,眼下的蕭狗子竟然還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

  顧雷鋒,我就叫顧雷鋒。

  嘴上卻老老實實答:「回稟陛下,臣妾喚作顧儀。」

  「顧……儀……」

  蕭衍眉心微動,在心中又默默地念了一遍這個名字。

  顧儀。

  聽到這熟悉的話音,顧儀心跳漏了一拍,瞬時湧上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是……令儀令色的儀嗎?」蕭衍踟躕問道。

  顧儀陡然一驚,怔愣片刻,才答:「正是,陛下英明……」

  蕭衍頷首,往屋內而去。

  桌上已擺好了茶盞。

  蕭衍飲過一盞茶,卻問:「你做得杏花酥餅呢?」

  顧儀笑道:「已經用完了……」頓了頓,才問,「陛下不是不喜歡那酥餅嗎?」

  蕭衍皺眉,似乎回味了片刻,「只是差強人意……」

  顧儀:……求求了,你快走吧。

  蕭衍見她仿佛在他面前翻了一個白眼,不禁開口道:「顧才人,不必掛懷,朕只是不喜歡吃點心……」

  什麼?

  闔宮那麼多妃嬪沒事就給你做點心,你卻說你本來就不喜歡吃點心?

  顧儀好奇道:「那……陛下喜歡吃什麼?」

  蕭衍沉吟片刻,忽道:「糖炒慄子,朕喜歡吃糖炒慄子。」

  顧儀張了張嘴,頓覺喉頭乾澀,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來。

  糖炒慄子。

  她靜默了片刻,只得乾笑了一聲。

  不過說起來,糖炒慄子本來也是點心吧,能不能對自己的飲食偏好有個更精準的概括啊。

  片刻過後,捧著醒酒湯的宮人就來到了屏翠宮。

  高貴公公試過醒酒湯,便遞給皇帝。

  蕭衍一飲而盡,「時辰不早了,迴天祿閣。」

  高貴公公勸道:「這時辰確實不早了,明日卯初,陛下就要上朝,不若今夜就歇在屏翠宮,老奴喚人將朝服送來……」

  蕭衍沉默了須臾,搖頭道:「不必了,迴天祿閣。」

  高貴公公眼風刮了顧儀一眼,見她只是呆坐凳上,不言不語。

  不上進!

  只能含恨隨皇帝而去。

  八月末,拔擢名單公之於眾,六部員外郎補缺,共十二人,從五品,僅吏部,戶部就有六人,眾臣嘩然。

  諸臣諫議,皇帝藉口暑熱,前往烏山別宮靜攝。

  皇帝一行走得急,宮中妃嬪一個都未帶上伴駕。

  九月以後,京中天氣已是漸涼了。

  顧儀慶幸道,幸好她早就把女主的品級拉夠了,不然十條命都不夠她重刷得。

  只是……感覺這一周目的蕭狗子的確過分無情了。

  她站在窗前胡思亂想了一陣,就見屏翠宮門外進來一個著鴉青官服的白面青年宦官,斯斯文文,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卻甚是靈動。

  顧儀迎出門外,笑問道:「是哪位公公?」

  那青年宦官一拜,「奴才是陸朝,師從高貴公公,特來拜會顧才人。」

  顧儀微微一笑,「原是陸公公。從前承蒙關照。」

  陸朝想到了她曾託人送的那一片金葉子,赧顏道:「奴才無能,顧才人莫怪。」

  這一周目雖未成,但上一周目,她卻是實實在在地受過小陸公公的提攜。

  「陸公公言重了,往後也請陸公公關照……不知今日陸公公來,可是高公公有何囑託?」

  陸朝笑道:「才人聰慧,陛下此去烏山別宮,宮中妃嬪託付此去送奏疏的快馬,寄箋傳書於陛下聊表相思,師傅託人來說,近日還未曾收到過顧才人的寄箋,特使奴才來問問……看是否是才人有何不便之處,因為耽誤了信箋……」

  顧儀身處西苑,平日裡除開齊美人,與其餘各宮皆無往來,自然不知道宮妃往烏山別宮寄箋之事。

  不過,既然高貴公公專程差了徒弟來問,就說明她此箋必須要寄。

  顧儀斟酌片刻,問道:「多謝陸公公,容我細想一日,明日快馬何時行?」

  陸朝又笑,「才人盡可寫一日,明日快馬,午後方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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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劉太妃

  陸朝走後,顧儀就研磨提筆醞釀此信箋。

  醞釀了約莫有半個時辰,卻遲遲沒有下筆,桃夾給她換了兩回茶,見她依舊一副猶豫不決的模樣。

  「才人,還未想好要寫什麼?不若奴婢去打聽打聽,看各宮都寫了些什麼?」

  顧儀搖搖頭,「不必了。」

  她可以想象。

  可能大部分都會附上幾首詩情畫意的小詩,再詠個秋,借景抒情。

  模板她會,但不是很想寫。

  畢竟現在蕭衍整個一墨鏡一戴誰都不愛的酷蓋。

  她忽然想起從前顧美人還給沒有番位的周亭鶴寫過情書,也不知道寫了點啥。

  桃夾見她面露苦惱,眼珠一轉,獻計道:「陛下此去烏山別宮多日,早已錯過了才人的生辰,才人何不提一提生辰當日,才人獨自於西苑放天燈,過得冷冷清清,說不定陛下往後會彌補才人呢……」

  「還是……不了……」

  她的生辰的日子本來就不碰巧,還是別去觸霉頭了。

  顧儀視線不經意掃過書架,靈光乍現,飛快提筆在紙上,寫下了「秋慄賦」三個大字。

  她寫得快,不過一柱香的時間,就寫滿了整整兩頁紙。

  桃夾立在一旁,伸長脖子,逐字逐行讀過,疑惑道:「才人所書,這前半段仿佛是食譜?後半段是贊秋慄賦?」

  「正是。」顧儀頷首。

  前半段寫如何烹飪秋慄,後半段就寫『秋慄美啊』的十八種誇法。

  桃夾沉默了一會兒,「奴婢還是出去打探一圈罷,才人莫急。」

  顧儀:……

  隔日不到午時,陸朝來的時候,桃夾恰去了膳房領膳,顧儀便將寫好的「秋慄賦」放進了信封,走到了庭院之中。

  見陸朝公公似乎正在全神貫注地欣賞庭院中的那口水缸。

  這個平平無奇的水缸就這麼多人觀賞?

  是不是她的屏翠宮庭院綠化太差,除了一棵樹,就是一口搶鏡的缸。

  「煩勞陸公公久等了。」她出聲道。

  陸公公回轉目光來,揖道:「顧才人言重,都是奴應該的。」

  顧儀將信封遞給了陸朝。

  陸朝接過,在手裡一掂,覺得頗有些輕,和其餘各宮的信箋沒法比。

  他不由得多打量了顧才人一眼。

  誠如師傅所言,懈怠的顧才人。

  非是響鼓,定要重錘。

  「今日快馬走了,三日後還有一程,奴過幾日再來。」

  顧儀懵了,還要寫?

  觀她訝然神色,陸朝有心提點道:「才人不必回回寫信,比如秀怡殿婉美人,猶善女紅,就給陛下打了個玉墜流蘇,好多其他宮的娘娘,美人,貴人都是繡絲帕,才人做些小物件也行啊,全憑才人心意……」

  顧儀再次感受到了來自同行的壓力。

  陸朝見她沉默,便微微側目,轉了話頭道:「才人庭院裡的這口水缸,等到下月間天冷了,就得讓宮人在下面放些細炭,不然水結了冰,小魚兒就都得死了。」

  顧儀聞言,伸頭也去看了一眼,點頭道:「勞陸公公掛心,這冬日裡,我便將小魚兒移進屋中,用小缸養著。」

  陸朝頷首,笑道:「才人慈心。」頓了片刻,又道,「這水缸幽深,冬日裡地板結霜,才人行到此處亦要小心些才是,從前也不是沒人腳滑落水過。」

  懂得,司馬光砸缸。

  陸朝見顧才人面露了然,輕笑道:「桃夾妹妹伺候才人已有多時,想來也是告訴了才人。桃夾妹妹之所以怕水,便是小時候落到過水缸裡的緣故。」

  顧儀心中一驚,桃夾怕水,她知道,可這怕水的緣故她可從沒聽說過,但她勉力壓抑住驚訝之色,只徐徐問:「陸公公可是親眼見過此事?」

  陸朝點頭,追憶道:「回才人,當年奴與桃夾妹妹同在御花園灑掃,她不過八歲,可御花園老奴刁鑽,切磨新人,整天指示桃夾妹妹去水缸取水,可她當時還沒水缸高,便只得踩了小凳去舀水,熟料那小凳露天擺得時日久了,早結了層霜。桃夾妹妹腳一滑,撲通一聲就落進了水缸裡,頭顱立刻就淹沒進了刺骨的水裡。」

  顧儀見他大喘氣似的停頓,連忙追問道:「然後呢?」

  陸朝才嘆了一口氣,繼續道:「幸而當時御花園中有一貴人經過,才急把桃夾妹妹從水缸裡撈出來。她出來的時候已是氣息微弱,渾身凍得青白。當日甚是凶險,只怕是晚個一時半刻,桃夾妹妹就這麼去了……」

  顧儀聽得心中既澀又驚。

  可這貴人是誰……

  她想問,卻一直等到陸朝走了都沒問出口。

  既然陸朝不願明言,這便是個不能明言的貴人。

  顧儀下意識地,想到了蕭衡。

  *

  午時過後,二輕騎自朱雀門外出發,一路往烏山而去。

  出了京城城門,官道各通東西南北。

  烏山別宮由此岔口往北,而劉太妃的逃亡路線則是往南。

  當日劉太妃被一灰袍人所挾,見他雖不能言語,她卻猜定是蕭律派來救她的人。

  灰袍人一把火燒了談源堂,卻帶著她在宮中蟄伏了數日,苦苦捱到二十四日『淨人』出宮,兩人躲進糞桶裡,一路由西小門出了宮。

  劉太妃可從來都沒吃過這樣的苦頭。

  上了官道,又疾行半月,晝夜馬不停蹄,堪堪躲過沿路關卡,終於進了青州府。

  她已經瘦脫了相。

  鄭綏帶著人來揚城外迎她。

  那灰袍人一見鄭綏,立即乖覺地立到了鄭綏馬後。

  劉太妃見他身披金甲,騎高頭大馬,腰懸一柄長刀,威武非常。

  她心中一頓,臉上卻不顯,「鄭將軍,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鄭綏並不下馬,只抱拳道:「末將拜見太妃娘娘。」

  劉太妃虛弱一笑,「請鄭將軍引哀家速速去見律兒。」

  蕭律在揚城行宮之中,等來了劉太妃。

  母子乍見。

  他猶不敢認,嘴唇翕動,才喚出一聲:「母妃……」

  劉太妃驟然落下淚來,撲上前將他緊緊抱住,「我的律兒……」

  耳邊卻聽他低聲念道:「母妃,怎麼這般老了……」

  劉太妃氣息猛地一哽,頓時撒開雙手,抬手就摁向蕭律的腦門兒,「你這個不孝子!枉我亡命一般逃來青州!」

  氣煞人也!

  蕭律按住她的右手,假意端詳了她片刻,「母妃不老,方才是兒臣眼拙了……」

  劉太妃左右一望,見殿中無人,仍舊低聲道:「律兒如今非是兒臣,為何不稱朕?」

  蕭律低聲一笑,一雙美目盪漾,「母妃方才見到鄭將軍,難道還不明白嗎?兒臣……兒臣不過是個傀儡……」

  一語道破,劉太妃長久以來暗暗的期盼化作泡影,胸腔似被人一把捏住,生疼。

  「他豈敢?一個鄭綏就這麼大膽?博古難道不管,魏州難道不管?同是太子舊部,難道還能反了蕭家的江山?」

  蕭律聲音欲低,近乎附耳道:「母妃說得對極了,他們是太子哥哥的部下,非是我的部下,舊主既死,若要另立新主,何不親身一試?我被他們誆了來,是我蠢,但此地絕非久留之地,母妃,你快走罷……」

  劉太妃心中一落,猶墜深淵,「哀家去哪裡,能去哪裡?難道回頭去找蕭衍?那哀家寧可死!」

  蕭律嘆了一聲,「母妃留在此地,必死無疑……」

  劉太妃話音顫抖:「他們再如何……他們豈敢……」

  蕭律撥弄了一下耳邊的碎發,眼中水光一閃,似乎有淚,「母妃想想我那王氏,她雖是有些膽小,可也伴我數年,絕不是個懦弱之人,可是……說是病死了,便是病死了……如今鄭綏私開了青州金銀二礦,又設爐局,與往來商人,以金易物,買的都是鐵器……」

  蕭律笑了兩聲,「只等一個藉口了……母妃一路南下,正中下懷。只是……他或許尚存了一二分善念,才讓我們母子今日得以相見……」

  劉太妃霎時遍體生寒,「律兒……」

  蕭律伸手摸了摸劉太妃臉頰,細細撫過楞起的褶皺,乾澀的皮肉,「母妃莫怕,兒臣在青州府作慎王,也並非一兩日,此際……定設法讓母妃脫身……」

  劉太妃正欲答話,卻聽身後,殿門『吱呀』一聲輕響。

  她背過身去先抹了淚,才回首看向殿門。

  來人身長六尺,精瘦乾癟,虯須覆面,一身鐵甲。

  正是博古。

  博古抱拳拜道:「參見陛下,參加太妃娘娘。」

  蕭律輕捋長髮,笑道:「博將軍,深夜入殿,所為何事?」

  博古答道:「探子來報,窺見于代帶兵自漠南而下,欲往洛川而來,末將今夜便來辭行,欲往北而行,一探虛實。」

  蕭律再笑一聲,「朕準了。」

  博古稱謝,再不久留。

  蕭律再端詳劉太妃一眼,「就是今夜了,母妃。博古北行,鄭綏性子多疑,定要去送,顧不上行宮。待會兒你先入寢殿,不多時,便有數個與你身材相仿的嬤嬤入殿,你換上衣裙,隨其中一人走罷……」

  劉太妃來時艱辛,萬沒有料到母子二人的相聚之時,竟如此短暫。

  她伸手死死捏住蕭律的袖袍,卻聽他又道:「出了行宮,便去洛川邊,尋一商船往北,先去渠城。」

  劉太妃怔忡片刻,抬眼見他臉上是她從前從未見過的神色。

  蕭律,仿佛一夜之間,就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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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我和我的筆友

  酉時三刻,夕陽墜入天邊,烏山別宮瓦檐上的最後一絲金輝業已落盡。

  高貴公公立於軒宇閣中,按照皇帝的吩咐,將戶部和吏部的奏疏先挑了出來。

  皇帝坐於桌前,挑燈提筆批註。

  這段時日,皇帝雖對外稱於烏山靜攝,但翦除太子衡舊人,追尋劉太妃下落,已是諸事纏身,如今偽朝更是蠢蠢欲動,加之國庫空虛,徵丁不興,全是先帝留下來的爛攤子。

  望著這連日以來積壓下的奏疏都快堆成山了,高貴心中嘆氣。

  這烏山別宮都來了大半月了,可皇帝仿佛沒哪一天睡了一個安穩覺。

  哎。

  高貴公公搭著眼皮,斜睨皇帝,見他在戶部的奏疏上,圈了幾個紅圈。

  登州府,武州府,以及撫州府衙門。

  皆是自請計畝徵銀,行稅改制的州府衙門。

  高貴公公心念一動,出聲道:「陛下,今日已是看了大半日奏疏了,不如老奴這會兒就去傳晚膳來,陛下亦可歇息一二?」

  蕭衍看了一眼閣外天色,放下朱筆,從善如流道:「傳膳罷。」

  高貴公公笑道:「老奴這就去,趁著等膳的功夫,陛下不看看宮裡寄來的信箋,各宮娘娘都有寄。」他特意又說,「秀怡殿婉美人,屏翠宮顧才人也寄了。」

  蕭衍好笑地瞧了他一眼,「呈上來吧。」

  不過片刻,高貴便捧來了一托盤的信箋,兼有數個彩漆錦盒。

  高貴公公將其中最出彩的流蘇墜子先挑出來,「這是婉美人親制的流蘇,技藝高妙,即便是在宮裡也不多見。」

  蕭衍掃了一眼那水色流蘇,卻只「嗯」了一聲。

  他隨手拆了幾封信函。

  皆是通篇大論,引經據典,本就讀了大半日的奏疏,看得他眼花。

  蕭衍長眉輕斂,正欲讓高貴把托盤挪走,卻見最下角壓了一封輕薄的信封,上覆屏翠宮的小印。

  顧儀。

  蕭衍心念微動,伸手拿了起來,拆開來讀。

  秋慄賦。

  他唇角微揚地繼續讀了下去。

  可此信箋只有兩頁紙,後一頁紙,還全是廢話,不足半刻,他就讀完了。

  不禁一聲冷笑,「顧才人平日裡就是這般敷衍?」

  高貴公公心中叫遭,埋怨定是陸朝那個小崽子提點得不到位。

  他幹笑一聲,「要不陛下給顧才人回個信兒,讓她下回屬意些?」

  蕭衍放下信函,「不用了。」

  高貴公公這才看清信上寫得『秋慄賦』三個大字,頓時靈機一動道:「老奴看山間慄子樹上,還掛著秋慄,雖不如夏末時鮮嫩,可秋慄肥美,既然顧才人喜歡慄子,老奴讓別宮裡的宮人去采一筐好的來,明日快馬回京,就給屏翠宮顧才人送去。」

  蕭衍沒有說不。

  高貴公公心領神會,立刻去辦。

  *

  隔天,申時剛過不久,天光還亮,顧儀就收到了陸朝公公匆匆送來的一筐慄子。

  竹筐擺在地上,高可及膝,裡面盛了不下百顆秋慄。

  秋慄個頭不小,棕得發亮,其中尚有數個才摘下來不久,包裹於帶刺的棕綠慄殼夾裡,有些扎手。

  陸朝笑呵呵地解釋道:「這是陛下特差人給才人采的山間秋慄,快馬自烏山送來,才人可以嘗個新鮮。」

  但……這個慄子是生得呀……

  顧儀正想吩咐人送去膳房,卻聽陸朝又道:「陛下看了才人的書信,便說,才人所寫食譜甚妙,才人何不親身一試,待到陛下回宮,也可送給陛下嘗嘗?」

  顧儀懵了。

  難道真讓她去炒慄子,練鐵砂掌嗎?

  還是去學火中取慄?

  她盡力地擺出個笑模樣,蹲福道:「陛下隆恩,臣妾感激涕零。」

  陸朝公公自覺差事辦得不錯,嘴上抹蜜一般,「才人所說,奴才一定帶到,這秋慄可是屏翠宮獨一份的榮寵,別地兒都沒有呢。」

  顧儀:「呵呵……」頓了頓,卻問,「秀怡殿婉美人沒賞嗎?」

  陸朝心頭一跳,沒料到顧才人如此敏銳,卻不得不老實作答:「婉美人那流蘇確實甚佳,陛下賞了元寶……」

  顧儀已經無力吐槽了。

  陸朝臨走前,復又笑眯眯提醒她,說:「明日又有快馬,奴午時前來取信箋?」

  顧儀含笑點點頭。

  陸朝念及師傅的囑託,不忘開口說:「才人此番不妨多寫幾筆,師傅說,陛下可愛看才人寫得信了,就是短了些。」

  顧儀臉上的笑都快掛不住了。

  「嗯……陸公公慢走。」

  桃夾圍著那竹筐轉了一圈,欣喜道:「這也是陛下想著才人呢,這慄子雖是尋常之物,可依奴婢來看,那情意自不是銀子那等俗物能比得上的。陛下這是真的想著才人,才會給才人送慄子的。」她抬眼打量顧儀一眼,「才人,可想好了明日又給陛下寫什麼了嗎?」

  顧儀坐到梨花椅上,俯身舉個慄子,心中犯難。

  賞賜銀子感覺會更好一點呢。

  但是……

  顧儀思索片刻,吩咐桃夾道:「你待會兒就去司膳司問一問可有炒慄子的養好的黑沙?若是此刻沒有,過幾日可有?順道再去司籍司領一些刷過漿的厚一些的宣紙來……」

  桃夾知道她這是有了主意,「是!」立刻笑嘻嘻地就去了。

  顧儀挪到寢殿中的長木桌前,開始研磨,扯過一張紙準備先打個草稿。

  寫信太累了,寫兩頁已經是她的極限了。

  不如畫畫吧。

  畫個單行本連環畫,可以輕輕鬆松湊頁數。

  顧儀搓搓手,提起毛筆,在宣紙上畫了一顆板慄,三角形,頂端畫了紋路,表示這是一顆板慄,又給板慄加上了細長的四肢。

  她的畫技,在蕭衍來看,也就是個杯子畫成橘子的水平,她不能畫太難的東西。

  她創作的單行本連環畫,就叫「板慄夜奔」。

  桃夾取回宣紙後,顧儀就垂首奮筆疾飛,直達深夜。

  亥時三刻。

  軒宇閣中依舊燈火通明。

  高貴公公斗膽又來勸一回,「陛下,夜深了,還是早些安睡罷……」

  蕭衍抬眸,暗褐色琉璃眼朝他望來,「朕睡不著,索性將奏疏看盡,乏了便能安睡。」

  高貴公公見閣中無旁人,才道:「陛下可是又犯了那頭疾,要不奴才去尋個醫政來,再開一副安神的湯藥來。」

  蕭衍搖頭,冷聲一笑,「安神湯藥都開了數回了,哪一回都不管用,不用也罷。」

  高貴公公垂目沉吟少頃,勸道:「陛下,這別宮後頭有一溫泉池子,陛下去泡泡,或許可以舒筋通絡,睡得好些。再者,陛下來了烏山這麼久了,那池子尚未用過,再過幾日,就要返京,豈不可惜?」

  蕭衍見他面含懇切,勸了這麼久,「既如此,朕去瞧瞧。」

  高貴公公如釋重負,旋即差人提燈備衣。

  蕭衍拆去頭冠,身著青衫,外罩斗篷往溫泉池而去。

  兩個宮人提著白燈籠引路在前,一行人穿過烏山別宮,行得近了,就見溫泉池邊朦朦朧朧白霧蒸騰。

  藉著燈籠的兩縷幽光,他仿佛看見了霧中的一道人影。

  頭梳單髻,背對著他。

  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頸。

  是個女人。

  蕭衍只覺心跳驟然加快,聲音卻是愈冷,「誰在那裡?」

  高貴公公聞言一驚,伸頭一瞧,也看見了溫泉池中的人影。

  是哪個不長眼的宮婢,如此掃興!趁著夜深,跑來沐浴?

  那身影陡然一震,回過頭來,是個陌生的女人的臉。

  不對。

  不是此人。

  蕭衍腦中一痛,模模糊糊地記起了這段時日常在烏山別宮做得怪夢。

  夢裡,似乎也是這麼一個溫泉池子,似乎池中也有這麼一個人。

  可白煙繚繞,他總是看不清那個人影。

  霎時更覺頭痛欲裂。

  高貴公公見他臉色驟變,只得提心吊膽地跟上,不忘叱道:「讓那宮婢起來,成何體統,當按例受罰!」

  蕭衍一語不發,轉身折返。

  *

  午時未至,陸朝公公又再次登門屏翠宮。

  今日已是下了好一會兒微雨,他收了手中的油紙傘,立到廊下,見到顧才人迎了出來。

  她臉上雖是略施粉黛,可能瞧出眼底一抹青黑。

  許是熬了夜。

  只見顧才人手中捏著一本書冊,足有半掌厚,一掌長寬,書冊一邊用細麻繩固住,可以於掌上隨意翻閱。

  陸朝好奇問道:「才人手中是何物?是給陛下的書冊嗎?」

  「正是。」顧儀走近了一步,演示給他看,「此冊名為板慄夜奔,你拿著此冊,從頭快速翻起。」

  陸朝瞪大了眼,「啊」了一聲,看那慄子躍然紙上。

  顧儀笑道:「你看,此慄便是夜奔。」

  陸朝贊道:「果是有趣,陛下定然喜歡。」

  顧儀將書冊遞給了他,見他裹了布帕,細緻地收入懷中。

  微雨漸大,越下越急。

  原本午時欲行的快馬又多等了一個時辰。

  待到快馬加鞭到達烏山別宮時,已是深夜。

  高貴公公挑了緊要的奏疏先送去軒宇閣,將宮妃的信箋隨手擱置於寢殿塌邊的一張小幾上。

  三更鼓響,蕭衍練劍過後,梳洗方畢,上榻而眠。

  若是練了劍,他也能睡得安穩些。

  可他又做了那個怪夢。

  隔著水汽氤氳,他試著穿過似雲似霧的屏障,走得近些,再近一些。

  想要看清那水中之人。

  可她仍舊背對著他。

  他張口欲呼出聲,夢中的他似乎已經知道那人究竟是誰。

  可他不聞其音,也發不出聲,卻見那人影微微晃動,似乎終於要轉過頭來。

  蕭衍屏氣凝神以待,耳畔只聽一聲重響忽地傳來。

  砰。

  他霍然睜開了雙眼。

  窗欞被夜風吹得大敞,雨絲斜刮入殿。

  守在門外的高貴公公也聽見了響動,立刻捧了燭台躬身入殿,伸手將軒窗合攏,復又落下木栓,「擾陛下安眠了……」

  高貴回身見皇帝已起身半坐於木榻之上,神色怔怔地盯著雕花軒窗。

  「陛下這會兒口渴嗎?幾上備有茶盞。若是用熱茶,老奴待會兒送來……」

  蕭衍睡意全無,搖頭道:「不必,將燭台留下便是。」

  高貴依言將燭台留在了小幾上,退出了寢殿。

  蕭衍見那托盤上擺了一疊信函,其中一封約有半掌之厚。

  他抽出一看,竟是屏翠宮的小印。

  他拆開來,見是一本書冊,封面寫著「板慄夜奔」。

  蕭衍臉上難得地呈現出一種哭笑不得的意味來。

  故弄玄虛。

  他翻開了第一頁,看到了潔白的宣紙上畫了一個三角形的物件,左右各有一筆細線,其下兩筆蜿蜒細線。

  頁面東側上邊還畫了一輪彎月。

  若非題目提點,他恐怕認不出這三角物件是慄子。

  他又耐著性子翻過了第二頁,仍舊是那慄子和幾筆細線,只是細線的方位似乎略有不同,而上邊彎月的位置似乎也有變化。

  蕭衍低聲一笑,已是明白了過來。

  他合上書冊,從頭往後迅速地翻動起來。

  隨他動作,紙張呼呼輕響,那一彎明月逐漸由東往西瞬移,生了手腳的慄子仿若真於紙上夜奔而行。

  幼稚。

  至極。

  蕭衍合上書冊,躺回了榻上。

  片刻過後,蕭衍執起書冊,藉著微弱的燭火,又觀了一遍「板慄夜奔」。

  待到數遍之後,他終於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一夜再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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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1 00:19:03 |只看該作者
第66章 財務自由

  皇宮之中,消息不脛而走。

  即便皇帝遠在烏山行宮,卻仍舊特意賞了秀怡殿婉美人。

  先有絲帕,賞銀,後有流蘇,賞銀。

  六宮之中不禁起了風,有的人早就坐不住了。從前大家都形如冷宮,暗暗較勁,攀比得不過是個品級,朋黨有別,尊卑有序,翻不出天去。可如今忽然半路殺出來個來路不明的婉美人,占了聖心。

  那可就今時不同往日了。

  落英宮德妃娘娘一大早便召了婉美人來見。

  趙婉在落英宮外迎風等了足足一個時辰,才被德妃召進了正殿之內。

  轉過琉璃屏門,趙婉朝著上首處的德妃,拜道:「問德妃娘娘安。」

  德妃細觀她面目,「婉妹妹客氣了。」卻不叫起。

  趙婉半蹲著,耳邊只聽德妃嬌笑一聲,「聽聞婉妹妹女紅技藝了得,連陛下都賞了數回……」

  「娘娘謬讚了。」

  德妃又笑一聲,語意輕快,「想來,婉妹妹從前在浣衣局裡,為奴為婢,頗精此藝……」

  趙婉輕咬朱唇,說不出半個字來。

  德妃見狀,面色稍緩,「起來罷,姐姐妹妹間不必多禮。」

  趙婉垂首一拜,「謝德妃娘娘恩典。」

  德妃說起了正事,「今日本宮請你來,是有一事與妹妹說道,去歲本宮辦了一場捶丸戲,闔宮都樂上一樂,今歲十月將至,趁著還未下雪,便想著也辦來解悶,去歲是王貴人,宮貴人替本宮參謀,可如今妹妹新封,本宮便想將籌備此事的差事,交予婉妹妹……婉妹妹意下如何?」

  趙婉不得不從,「但憑娘娘吩咐。」

  未時正。

  盛烏宮中,一個面容清秀的青衣宮婢進門來,蹲身一福,「拜見敬妃娘娘,端妃娘娘。」

  端妃微微側頭,頭上所戴金步搖輕晃,「初彤回來了,可打探到了陛下的回程之日?」

  一旁坐著的敬妃輕輕吹了一口茶,也望向了初彤。

  「回娘娘的話,聽御前的侍從說,陛下後日就回京。」

  端妃抬手示意她起身,轉眼對敬妃道:「這眼看都快十月了,皇帝也該回來了。」

  敬妃娘娘輕撫金甲套,「陛下近月余不在宮中,劉太妃也去了道觀,這宮裡頭可太清靜了……著實無趣……」

  端妃淡笑一聲,「姐姐沒聽說?這宮裡近日來的趣事?秀怡殿婉美人風頭正勁,落英宮那位都按捺不住,今晨就叫了她去,且等著看戲罷。」

  敬妃輕輕一嘆,「柳氏家世不錯,可就是人有些蠢。瞧不透皇帝的心思,怎麼得聖心呢。」

  「姐姐所言極是。」端妃笑道。

  皇帝性子如此,這婉美人姓趙,左不過就是個豎在外人面前的靶子罷了。

  如同她,如同敬妃,早年皆是先太后賜給蕭衍的側氏,家世甚是不顯,年歲又比當時的蕭衍大了不少,高太后此舉不過是意在折辱。

  既是先太后賞得,他就得受著。

  可蕭衍待她們,雖是疏離卻也有禮,在外人看來,更是風光得很,早年間時有賞賜,綾羅綢緞,金銀珠釵。

  登基後,更稱感念先高太后仁厚,還將他們二人封了妃。

  面子上的事,誰不會做呢。

  見端妃沉默,敬妃飲過茶,開口問道:「住在西苑裡的顧才人,妹妹可曾見過?」

  端妃見敬妃問起此人來,也不驚訝,回憶說:「中秋夜宴上,遠遠瞧過一眼,可瞧得並不真切。顧才人被貶之後,一直住在西苑裡,從不與各宮往來,因此不常得見。」

  敬妃聽罷,只「嗯」了一聲。

  *

  兩日之後,皇帝的駕輦果然回了京,而顧儀也再一次收到了十月捶丸戲的請帖。

  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

  顧儀兢兢業業地練了數月的捶丸終於要等到這關鍵的一天了。

  能不能實現財務自由,成敗在此一舉。

  顧儀絕不敢懈怠。

  要在賽前,保持住最好的狀態!

  她因此辰時就起了,梳洗罷,用過早膳,匆匆換上了錦靴和及膝的襖裙便去殿前庭院之中練習捶丸。

  為練習坡球,顧儀專門用木板搭了一個斜坡。

  午時過後,即便天氣業已轉涼,她的腦門上還是起了一層薄薄細汗。

  她用袖子擦了一把汗,蹲下去又將捶丸之球,穩穩當當地擺到了她提前在門旁劃定的球基處。

  雙手舉著捶棒,往上一擊。

  只見那球順著斜坡緩緩而上,可只行到斜坡大半處便因重力回落了下來,自然沒有進窩。

  「害……」顧儀不禁嘆道。

  「你如此執棒若是能進,實屬僥倖。」

  聲音乍起,顧儀一驚,回身一看,果然是蕭衍站在門外,也不知是來了多久。

  他身穿明黃朝服,頭上豎黑冠,不知是不是將將下朝。

  而此刻他正以一種似笑非笑的面目默默地冷嘲著她。

  顧儀心中一跳,立刻埋低了頭,福道:「臣妾參見陛下,問陛下金安。」

  蕭衍抬手示意她起來,方才立在門外,觀她擊球,已是好一會兒了。

  見她雖是勤勉練習,但久不得要領,兩手握棒,用力不等,一松一緊。

  顧儀露出個微笑,寒暄道:「陛下是昨夜回宮的嗎?回程路上可算順利?」

  蕭衍目光落在她臉上,見她因為練習捶丸,雙頰紅撲撲的,霎時轉開目光,只「嗯」了一聲。

  顧儀見他一臉不願多聊五毛錢的酷蓋模樣,自覺熱臉又貼了冷屁股,索性不多話了,只捏著捶棒往上提了提,幻想自己捶爆了這個忘恩負義之徒的頭顱。

  兩人面對面默然片刻,高貴公公不禁朝前一步,適時出聲道:「才人差人送來的書信書冊,陛下翻閱了數回,很是喜歡,今日特來瞧瞧才人。」

  顧儀心情又好了一點,「是嗎?」

  高貴公公點頭道:「正是!」

  顧儀又抬眼去看蕭衍,卻見他突然俯身將捶丸之球,撿了起來,說:「朕演示予你看,如何執棒擊球。」

  顧儀沒想到蕭狗子會屈尊來教她,但知道他是高手,當即捧場道:「謹遵陛下教誨!」

  蕭衍擺好球,看似輕而易舉地就將球打進了斜坡上的球窩。

  說實話,沒怎麼看清楚。

  顧儀捏著捶棒,隔空揮棒隨意地模仿了一下。

  「你執棒方式還是不對。」蕭衍冷聲道。

  顧儀一哽,虛心問:「如何不對?」

  蕭衍邁步朝她走來,卻停在了她的身後。

  顧儀不明所以,卻見他的雙手由後捉住了她的雙手,一板一眼道:「用力須對等,切忌一松一緊,不然發力不均,球路難以掌控……」

  顧儀背心貼著他的胸膛,暖烘烘的,熱。

  這是一個環抱的姿勢。

  彼此相偎相依,近在咫尺。

  她能聞到蕭衍身上十分熟悉的冷鬆氣味。

  顧儀身體微僵。

  他一開口說話,她的耳朵就發癢。

  過於熟悉的姿勢,令她心猿意馬。

  腦中不時浮現出往日的畫面。

  顧儀猛地晃了晃腦袋,肅穆了神色,集中精力去聽蕭衍口中所說的捶丸關鍵教學內容。

  然而……

  她手心不由得開始微微冒汗,手中捶棒滑膩得有些捏不住了。

  但她能真切地感受到覆在她手背之上的大掌溫熱,指腹之間薄繭的觸感。

  蕭衍本在說球,說著說著,卻見顧儀雙耳通紅,手中捶棒似乎也在下落。

  他怔愣一瞬,才意識到懷中之人溫軟馨香,若杏花春雨的氣息。

  見他忽然頓住,顧儀立刻掙脫了他的懷抱,跳到了三步開外。

  「多謝陛下,臣妾受教了。」

  蕭衍長眉微蹙,壓下心中古怪,「嗯,那你再擊一個球試試。」

  顧儀不由得深吸一口氣,平息凝神地又擊了一個球。

  竟然被她擊中了。

  她不禁笑道:「陛下果是英明!」

  蕭衍輕笑一聲:「僥倖而已。」

  顧儀:……

  *

  五日過後,捶丸戲當日。

  照舊是個艷陽天。

  御花園一角井然有序。

  不愧是女主。

  顧儀環視一圈,見到趙婉身穿碧裙立於長台之前。

  她便走過去領了自己的捶棒。

  由於她只是才人,因此只有四種形制的捶棒。

  趙婉許久未見顧才人,此刻見到,只覺她無甚變化,眼神明媚,絲毫不似被貶之人。

  顧儀目光與她相碰,笑道:「問婉美人安。」

  趙婉嘴角輕揚,見她從宮侍手中領了捶棒,「捶棒雖少,但顧才人不必灰心,亦有勝算。」

  顧儀笑了笑,「借美人吉言,也祝美人旗開得勝。」

  鼓響之中,捶丸戲正式開始。

  德妃先擊球,果真只擊了六籌。

  劇情在線。

  顧儀又看過幾輪,結果與上一周目不差分毫。

  唯一的區別,就是這一次蕭衍尊重了原著,沒有上場。

  他立在場邊,只是觀戰。

  完美。

  少一個競爭對手,就可以多分一杯羹。

  顧儀躍躍欲試,終於等到了自己上場的時候。

  數月的揮汗如雨,不能白費。

  顧儀專注地擊球。

  前四籌都是簡單的直球。

  顧儀輕輕鬆松地就進了。

  第五籌有花木阻擋,但顧儀已經用水缸做障礙物,練習過此球路。

  因而,捶丸之球被她擊打出了一個弧線也進了。

  原本有些鬧哄哄的御花園一角靜了下來。

  顧才人若是再進一球,就與同進六籌的德妃平手了。

  蕭衍目光掠過顧儀的背影,微不可察地笑了笑。

  德妃立在蕭衍身旁,試探道:「沒想到顧才人球技了得!」

  蕭衍卻道:「僥倖而已。」

  德妃嬌笑了一聲,略微放下心來。

  顧儀全神貫注地看著眼前的坡球。

  我可以!

  她握緊球棒,擊打出去。

  球順勢滾上斜坡,落入了球窩。

  六籌了!

  顧儀不禁心跳加快。

  七籌,八籌,九籌,皆是角度不同的坡球。

  顧儀掌握了球路,如打通任督二脈,飛快地順利地打完了此三籌。

  德妃的臉色已是僵了。

  其餘妃嬪也紛紛停下動作,注視著顧儀。

  蕭衍負手而立,藏在袖中的右手握了握。

  此時此刻,顧儀才真正地緊張了起來。

  雖然,她準備了許久,也練習了數月。

  但潛意識裡,她其實並不相信自己真的能打出十籌。

  她沒有主角光環,憑著一點劇透,具體操作純靠笨鳥先飛,勤勤懇懇的練習。

  十籌,即便沒有加籌,也是一千兩。

  若是女主也打出了十籌,五五對分,也有五百兩。

  一夜暴富,她好像……又可以了。

  顧儀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研究了一下最後一球的球路。

  此球需要躍過一個小水潭,落入水潭對面的球窩。

  她練過,知道如何使球躍過地面,繼而下落。

  她的雙手不禁松了又緊。

  來吧。

  在旁執球的宮人見她點頭,立刻會意,將捶丸立在球基之處,便退了回去。

  顧儀側過身,將球擊飛了出去。

  力道不緩不急。

  捶丸之球飛躍過那一汪小水潭,滾落到了青草地上,又滾了數步之遠。

  撲通一聲。

  落進了插著彩旗的十籌球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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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1 00:19:17 |只看該作者
第67章 勝負未定

  聽到球落窩中,顧儀輕輕地,猶不敢信地「啊」了一聲。

  御花園一角霎時寂寂然。

  須臾之後,在旁執球的青衣宮侍最先回過神來,口中高聲道:「恭喜顧才人!賀喜顧才人!連贏十籌,拔得今日第一個頭籌!」

  顧儀生生壓抑住原地起跳的衝動,矜持地假咳一聲,抿嘴笑道:「多謝誇讚!」

  一千兩!

  我的媽!

  妃嬪之中,卻是向來寡言的端妃第一個開口道:「顧才人好生厲害!這麼快就拔得頭籌!」

  德妃咬咬牙,憋出個笑臉來,「顧才人平日裡默默無聞,卻這般深藏不露……可此捶丸戲尚未了結,之後的姐姐妹妹下場過後,勝負方見分曉,才可分籌。」

  顧儀將捶棒遞予宮侍,旋身回到場邊,乖巧福身道:「娘娘所言極是。」

  蕭衍卻側目問:「誰還未下場?」

  德妃一愣,繼而才答:「摘芳殿宮貴人和秀怡殿婉美人該是最後餘下兩輪。」

  蕭衍頷首,卻聽宮婕妤笑道:「德妃娘娘太高看臣妾了,臣妾最多打兩籌。」

  趙婉捏著自己手中的捶棒卻未說話。

  顧才人的球技著實令人驚訝,球路熟練,游刃有餘,就仿佛是特意練過的。

  顧儀走到青草地旁側,屏息以待。

  宮貴人按照原劇情真只打了兩籌。

  「臣妾愚鈍,讓姐姐見笑了。」

  德妃不在意地擺了擺手。

  日高懸於頂,穿破雲霧,在御草地上落下大大小小的數圈光斑。

  宮人貼心地又用白石灰補了一圈場中的球基線。

  想了這麼久的一千兩白銀轉眼之間觸手可及,顧儀等得著實心焦。

  等了小半刻過後,終於輪到女主角壓軸上場了。

  不知道劇情是不是在線。

  蕭衍見顧儀一雙眼只瞬也不瞬地望著擊球的婉美人。

  薄粉敷面,眼中笑意未散。

  贏了球,就這麼欣喜。

  勝負欲原是這般強麼。

  眼看場上的婉美人一舉連下六籌,德妃拽緊手中絲帕,眼露不甘。

  但好在……她尚留有後手。

  她轉頭對一旁立著的皇帝淺笑道:「趙妹妹也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沒想到,今歲新進的妹妹都著實厲害,倒把臣妾比得什麼都不是了。」

  皇帝只默不作聲地淡笑了笑。

  德妃心中愈發不快。

  端妃落在她身後半步,聞言不由得多看了婉美人幾眼。

  此捶丸戲,德妃真是得不償失,本欲在皇帝面上以球藝搏寵,卻被兩個新人占盡了風頭。

  有趣得緊。

  而顧儀的目光卻始終緊隨趙婉,一柱香的功夫過去,只見她最終連擊十籌,也拔得場上頭籌。

  她不禁暗暗長舒一口大氣。

  劇情依舊在線。

  德妃見狀,以帕拂面,笑了半聲,「婉妹妹球技了得!如此看來,確與顧妹妹平分秋色。」

  趙婉面色微紅,蹲福道:「娘娘謬讚,妾身不過僥倖,自不比顧才人穩紮穩打。」她最後幾籌,確實險險擊中,不若顧儀。

  不敢不敢,勿再cue,謝謝。

  顧儀於人群中悄然退了半步,極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蕭衍眼風窺見她動作,輕笑一聲,「婉美人自謙了,不必妄自菲薄,既然技高一籌,當然該賞。」

  話音剛落,早有等在一旁的宮侍端著白花花的銀兩走上前來,躬身拜道:「陛下,一千兩籌金盡數於此。」

  顧儀只覺眼珠子都被那白花花的亮光一晃,頓時心跳鼓噪,越來越快。

  她緩緩地吸了一口氣。

  耳邊果聽德妃出聲道:「陛下,且慢。」

  她就知道,原著劇情果然在線!

  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顧儀在心中安慰自己。

  沒事,就算女主因為捶丸之重被剝奪了籌金資格,也只是她封後之路上的最後幾場風波了。

  而她自己,可以拍著胸脯保證,她所擊之捶丸,絕對樣樣合規。

  為防德妃連她一併搞了,她在賽前就將捶丸稱了數回,還留有硃砂印以作標記。

  連捶棒裡裡外外都細細查過。

  絕對沒有問題!

  蕭衍眉梢微蹙,望向德妃,「為何且慢?」

  德妃見他面上似有不快,心中一驚,笑了一聲,「臣妾以為,為了丸戲公允,在判下輸贏以前,須得細查捶具,捶丸,確保此籌金實至名歸,籌金雖不是大數目,可若是壞了風氣,往後臣妾可就不敢再辦捶丸戲了。」

  德妃此言一出,在場眾人心有明鏡一般,皆以種種複雜神色望向婉美人,顧才人。

  蕭衍淡笑一聲,「去尋宮正司的人來查,以證公允。」

  德妃蹲福道:「陛下聖明。」

  趙婉心頭一緊,拿眼去盯顧儀,卻見她杵在人群中,默然不語,似在發呆?

  她就這樣不怕?

  趙婉自知她並未弄虛作假,籌劃丸戲,亦是樣樣盡心。

  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莫不是德妃暗中動了手腳?

  宮正司的人很快便來了。

  將所有捶具一一審查。

  顧儀見幾個青衣女官將捶丸悉數放置於鐵秤之上稱量,並逐一記錄。

  御花園中一時之間不聞人聲,唯有捶丸落於鐵板的咚咚聲響。

  約莫一刻過後,為首的青衣女官手執記冊,「回稟陛下,經宮正司,司正二人,典正四人,一併查驗,捶具中的捶棒皆無差錯……唯有一捶丸之球,重於其餘諸球三兩有餘。」

  眾人皆作驚訝狀。

  「是何人之球重於諸球?」蕭衍徐徐問道。

  女官垂首,答:「是秀怡殿婉美人之球。」

  趙婉立時跪地,「陛下明察,臣妾並未弄虛作假,並不知此事。」

  顧儀隔著一重人群,見趙婉額前頃刻之間便已覆蓋細汗,臉上也漲得而通紅,她心中陡然生起了一種內疚的情緒,悶悶地,讓她有些喘不上氣來。

  她是不是做錯了。

  是不是不該維持原劇情。

  是不是該像上一回一般,出言提醒,勉力規避。

  蕭衍聞言,並未答話,只將審視的目光投向趙婉。

  德妃見狀,立時冷聲喝道:「大膽小人!豈可狡辯!你……所擊之球略重,便能打出穩於他人的坡球,即便於平地之上,也更能穩住球勢。此舉奸佞,乃是舞弊取勝,更是謀寵,趙婉,你本是籌劃丸戲之人,以公徇私,罪加一等!」

  趙婉以額貼地,「望陛下明察,娘娘明察,臣妾絕沒有徇私舞弊!」

  顧儀情不自禁地朝前邁了半步,正欲開口之時,卻聽蕭衍道:「是非曲直自有定奪,既然婉美人自問問心無愧,此事便交由宮正司再查,工匠所制球之人,司賓司看管捶具捶丸之人也一併受查……」

  趙婉眼中驀然湧上淚意,「陛下……」

  蕭衍又道:「此事今日難有定奪,捶丸戲……就此作罷。」

  德妃心中慌亂,嘴唇微顫,竭力擺出個笑容,「陛下何苦興師動眾……」

  趙婉五體投地拜道:「陛下隆恩,謝陛下恩典。」

  其餘在場諸人,也紛紛連聲稱「陛下英明」。

  顧儀不覺松了一口氣。

  宮正司領命而去。

  片刻之後,捧著籌金的宮人為難地訥訥道:「陛下……既如此……今日捶丸所得籌金……是……是否盡數奉於屏翠宮顧才人?」

  顧儀的心又隨之提了起來,雀躍驟然而起,身心頓感輕盈。

  蕭衍沉默少頃,目光掃過顧儀,斟酌道:「今日籌金乃是捶丸戲之勝者得籌,可此丸戲突生變故,難有公允,為眾人皆得公允,今日丸戲輸贏未定,此戲……今日結果作罷,不再賞籌……」

  宮人稱是,端著托盤退出了御花園。

  顧儀定在原地,看他青衣背影漸行漸遠,拐過石徑,終也消失不見。

  她腳下頓覺如有千鈞,頭頂數道晴天霹靂。

  這是什麼人間疾苦?

  蕭狗子弘揚的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古代競技奧林匹格精神?

  公正公平?

  她不就是沒有提醒女主麼,難道就要承受這樣非人的折磨?

  她盡心盡力,起早貪黑地練習擊球一練就是數月,到底是為了什麼?

  心中奔著這捶丸暴富之夢,她才堪堪熬過了起初重刷五遍的心頭劇苦,到頭來就練了個寂寞?

  難道她註定出宮以後,再也無緣富婆生活,窮困潦倒後半生嗎?

  顧儀閉上眼睛,簡直傷心欲絕,若不是礙於周圍人實在太多,她真想原地蹲下暴哭一場!

  蕭衍抬眼瞧見顧儀一張臉雪白,杏眼之中明明白白的難以置信。

  她失魂落魄地立在原地,著實有些可憐。

  他胸中不禁起了微瀾,正欲出聲,卻聽身後的端妃開口笑道:「陛下果是英明,可顧妹妹卻有些冤了,她所用之球並無重量差錯,顧妹妹球技出神入化,到頭來卻沒有得賞,以臣妾來看,不若給顧妹妹賞些別的?」

  顧儀適才抬頭,打量了一眼端妃,見她是個著胭脂色的宮裝麗人,頭上斜插一支金步搖,於日光下閃閃發亮,可她的面目卻有些寡淡,清麗卻並非濃墨重彩。

  她覺得頗有些奇怪。

  自己和端妃從不往來,為何要幫她討賞?

  只聽端妃又道:「顧妹妹原就是由美人貶為才人,此際或許恰是個好時機,恢復顧妹妹的品級……陛下……以為呢?」

  蕭衍回首,細觀端妃神色,見她笑得溫和,忽也笑道:「愛妃仁厚,所言極是。」

  他轉回臉,復又朗聲道:「今日晉屏翠宮顧才人為顧美人。」

  顧儀心頭一跳,朝前邁了兩步,跪拜道:「謝陛下恩典。」

  蕭衍見她腦袋低垂,頭上的黛青髮帶飄落耳際,被清風吹起。

  他緩聲道:「你起來罷。」

  顧儀起身,抬頭望了他一眼。

  見他眼含探究,她於是假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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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1 00:19:31 |只看該作者
第68章 年年歲歲皆如是

  申時過後,顧儀自御花園回到了西苑屏翠宮中。

  她只朝著飛快迎出門來的桃夾擺了擺手,甫一進寢殿便脫下錦靴,栽倒在了木榻之上。

  一聲悶響過後,顧儀把頭埋進了柔軟的錦被裡。

  桃夾追到床帳外,喜笑顏開道:「賀喜美人,恭喜美人,今日捶丸戲拔籌,晉了份位!」

  顧儀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

  美人份位。

  一千兩。

  按照美人的月俸,她要想存到一千兩,要存整整一百年。

  一百年太久!

  只爭朝夕啊!

  她始終無法相信,自己竟然就這樣和一千兩白花花的銀兩失之交臂了。

  越是想,越是氣。

  好比本來辛辛苦苦幹一年,終於等到了要發豐厚年終獎的那一天,可領導卻突然說,今年不發獎了,給你一個口頭榮譽……

  啊啊啊啊啊啊……

  桃夾見榻上的顧美人雙腿胡亂蹬了蹬,卻猜不出為何明明晉了份位,美人還這般萎靡不振。

  她思索片刻,只得出言安慰道:「奴婢……這就去膳房瞧瞧,給美人要一碟原先美人愛吃的酥餅……自貶了才人後,美人還沒嘗過呢,奴婢再討一份美人愛喝的羹湯來……入秋後用恰恰好……」

  我不想吃。

  顧儀生無可戀地想,卻連話都不想說了。

  桃夾見她不答,索性蹲身一福後自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顧儀再次聽到寢殿之中響起足音。

  她埋頭道:「我不想吃酥餅,你就先放那吧。」

  高貴公公本欲開口唱聲,卻被皇帝示意噤了聲。

  他只好孤獨地又退回了門外。

  蕭衍躍過他,繞過屏風走得近了些,見榻前的琉璃珠簾已換成了青紗帷帳。

  只見紗帳之中,顧儀趴在木榻之上,四肢不動,可若是細察,便見她雙肩似乎微微顫抖。

  他心中一落,不禁撩簾,伸手攏住她的肩膀將她翻了過來。

  蹙眉問道:「你在哭嗎?」

  顧儀一看,來人是他。

  頓時怒從心頭起。

  哭個屁!

  我是氣抖冷!

  蕭衍見她一雙眼霎時亮得驚人,似有怒意陡然而起,頃刻之後,卻又偃旗息鼓,只是瞪大了眼盯著他。

  顧儀坐起身來,暗吸一口大氣,「陛下金安。陛下怎麼來了?」

  蕭衍觀她神色,「朕知你今日或許不快……來瞧瞧你。」

  「陛下慈心,臣妾並沒有不快……」她是很不快!

  蕭衍見她額前鬢發早已散亂,幾絲碎發落在眼前,也不知她是在榻上趴了多久,才有如此行狀。

  想來……心中定然有些不甘。

  他緩和了語調,「今日捶丸戲不過是秋日消遣,勝負之欲不必太重。」

  顧儀深深吸了一口氣,胸腔一起一伏。

  「臣妾爭得並不是勝負之欲。只是有些痛心罷了……」一千兩,此痛之巨,難言說!

  「臣妾苦練捶丸數月,好不容易拔了頭籌,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雖是晉了份位,陛下恩典,臣妾惶恐,但臣妾想要得不過就是區區賞籌,賞籌本就是為捶丸而設,臣妾贏了,為何沒有……」

  說到最後,顧儀又心酸了。

  蕭衍看她說得可憐,到最後眼尾微落,仿佛真要哭了。

  他欲伸手,卻又頓住,「朕今日不賞籌,是為公允,你明白嗎?」

  顧儀一萬個不明白,搖頭說:「於臣妾而言,此並非公允,臣妾並無差錯,為何受過?臣妾所求不過就是賞籌……」

  蕭衍望著她圓睜的杏眼,徐徐道:「勝負之爭,端看籌碼大小,非是好局,勝負之間爭得不過公允二字。今日捶丸之爭,你雖拔籌,婉美人亦拔籌,可她若是弄虛作假,將你二人齊齊賞了,辱沒得便是你之不遺餘力,若是今日只賞你一人,可若今後查實,婉美人確實被誣陷,那麼於她亦是不公。」

  顧儀聽罷,凝眉道:「陛下何不先賞臣妾五百兩,若是日後證實婉美人無錯,再將五百兩補給她,若是日後證實她有錯,陛下再補五百兩予臣妾?」

  「詭辯。」 蕭衍輕笑一聲。

  這多合情合理啊,怎麼是詭辯。

  顧儀不服,卻聽蕭衍又道:「君無戲言。捶丸戲本就是今日之局,若是不公,便只能作罷。」

  見她眼露不服,蕭衍垂首淺笑,「朕再與你細講一例,昔年韶州楊登,王樹二人於庭前殿試,二人皆才思敏捷,文章錦繡,天子親策於廷,二人於題對答如流。先帝後來方知,王樹重金買通了翰林學士,提前知道了殿試題目,因而奪魁。當年廷科未錄一人。」

  這才是詭辯。

  雖然顧儀聽到王樹被提前漏題,心中咯噔一跳,有些心虛,畢竟她是上一周目就看過捶丸戲輿圖的人。

  但她依舊不服此論辯,「陛下說的例子,無外乎,是勝負之局不公,因而局中之人難定輸贏,可今日捶丸,除了婉美人之丸球略重,其餘諸人皆無過錯,為何……」

  「若是其餘諸人皆有過呢?」

  顧儀愣了片刻,「陛下是疑心臣妾?臣妾絕無……」

  「朕不疑你……」蕭衍打斷她道,「朕疑得是別人,若是有心人設局暗害,焉知無人藏拙,予你二人勝局……」

  顧儀眨了眨眼。

  頓覺蕭狗子心眼太多了,而她的心眼太少了。

  估計在他眼裡,自己就是個不配擁有一千兩的憨憨……吧……

  她頹喪地長嘆了一口氣。

  算了,再多說什麼,此刻也無濟於事。

  別了,一千兩。

  別了,我的富婆生活。

  蕭衍見她臉上苦笑,一副萬念俱灰的模樣。

  不解道:「捶丸戲並非只一朝,明年,後年,大後年,年年歲歲皆如是,明年,你若是贏了,朕賞你便是……」卻見她只抬眼瞧了他一眼,似乎不為所動,蕭衍沉聲道,「朕賞你一萬兩。」

  顧儀定定地看他一眼,將信將疑道:「陛下,說話算話?」

  「當然算話。」

  顧儀囁嚅一聲:「謝陛下。」

  可她並不覺欣喜。

  按照劇情,明年的這個時候六宮早已散盡。

  到了那個時候,她估計早就出宮過貧窮的生活了。

  哪裡還有年年歲歲皆如是。

  哪裡還有一萬兩。

  不提也罷。

  蕭衍見她眉間仍舊鬱郁,便也沉默了下來。

  恰在此時,桃夾提了點心回來。

  蕭衍起身坐到了花廳之中,顧儀也只得起身同去花廳用了茶點。

  一直在屏翠宮坐到了酉時。

  天祿閣的宮人來報,登州府的信函到了。

  蕭衍才起身往天祿閣而返。

  走到半路,烏雲驟然聚頂,秋風起,大雨傾盆而至。

  高貴公公並未備傘,便差了一個隨行的宮侍疾跑去前方的落英宮借傘。

  皇帝腳步極快,高貴公公勉力跟上。

  行到落英宮外,借傘的宮人恰捧了一把鴉青油紙傘跑了出來,懸於皇帝頭上。

  雨珠順著傘檐落下如簾,蕭衍側頭不經意地一望。

  便見一個黛青身影長跪於落英外石階之前。

  雨水瓢潑,將此人淋得狼狽至極。

  只是此人背影分外熟悉,他見過此人。

  蕭衍定睛細看。

  趙婉。

  高貴公公見皇帝停下腳步,不解地隨他目光一望,也瞧見了跪在地上的婉美人。

  「陛下若是憐惜婉美人,奴才這就差人去扶她起來,送回秀怡殿……」

  「去罷。」

  趙婉跪在此處已有一個時辰,一刻之前,天空突降大雨,水花從頭澆下,落到膝處,在她腿前淌成了一個小小水渦,她周身浸濕,如同被人從水中撈起,冰冷刺骨。

  身後有疾步聲傳來,她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才回頭看。

  是兩個御前的青衣紫帶宦官。

  兩人冒雨而來,一左一右夾著她的胳膊,把她從地上拖了起來。

  趙婉膝蓋一軟,人便往下栽去,幸而被兩人穩穩扶住。

  一人在她耳邊道:「婉美人站穩些,陛下憐惜美人,奴才這就送婉美人回秀怡殿。」

  趙婉聞言一怔,竭力遠望,見到朱漆宮門外,重重雨簾下似乎有一道明黃身影掠過。

  她匆忙地福身道:「臣妾謝陛下恩典。」

  落英宮中,宮婢冬草見趙婉被兩個御前宮侍扶走,急急往寢殿而去,報道:「啟稟娘娘,陛下似乎讓人將那婉美人送回去了。」

  德妃霍地起身,「當真?你見到陛下了?」

  冬草搖頭,「並未,只見到兩個御前的宮人,不過方才有人便跑到殿中來借傘,想必是陛下方才經過?」

  德妃怒道:「你方才為何不來報予本宮?」

  冬草跪地,「娘娘息怒,奴婢,奴婢也是將將才瞧見……」

  德妃煩躁地來回踱了兩步。

  今日捶丸戲,皇帝本就生了疑心。

  司賓司的人不會亂說,可工匠所那個……

  她看向冬草,柔聲道:「你起來罷……」

  「謝娘娘恩典。」

  「工匠所都打點了嗎?」

  冬草點點頭,「按照娘娘說得,奴婢又差人去了一回,制球之人早就調往了別處……娘娘寬心……」

  德妃微微放下心來。

  不過是懲戒一個小小的美人,陛下,難道真會為了她,興師動眾一番……

  德妃不信。

  蕭衍回到天祿閣中,驟雨方歇。

  他的袍腳沾了雨污,自去寢殿換了一身鴉青常服,便見高貴公公捧了幾封信函來。

  擺在最上面的就是兩封蓋印的加急信函。

  蕭衍先拆了登州府的信函。

  齊威,上書致仕,告老卸甲。

  蕭衍低笑了一聲,將書信就著燭火燒了,燒得只剩青灰。

  高貴公公垂首端著托盤,站得如同一尊石雕。

  蕭衍側目再看金漆托盤中的另一封信函,卻是從撫州而來,封上加蓋小印是撫州知州顧長通的官印。

  撫州下轄兩縣,只是個州衙門。

  加急信函多是軍機,再不濟也是地方巡撫,府衙門以上的處所往京城發來急函。

  非軍國大事,無緣無故,地方不能擅自調用驛馬。

  蕭衍不悅地皺了皺眉,才拆開信函來讀。

  一頁薄紙,短短十數行。

  他竟讀了數遍。

  讀罷過後,他不禁一聲朗笑。

  「呈筆墨來,朕要親自回予顧知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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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1 00:19:47 |只看該作者
第69章 爸爸去哪兒

  是夜,運送信函的快馬自朱雀門外往南而行,沿途每經數驛,便換一驛夫快馬而行。

  行到撫州之時,已過了八日有餘。

  快馬行至州衙門前,身背文書袋的驛夫從馬上滾落下來,嘴唇乾得起皮,說話略微哆嗦,「顧知州。」便將蓋印的信函遞給了顧長通。

  顧長通雙手接過,拜了一拜,才轉頭吩咐小吏道:「快,將熱茶遞給驛使。」

  小吏手捧茶碗疾步上前。

  「多謝。」驛夫跑過渠城一程,星夜兼程,甚是疲倦,接過茶碗一飲而盡。「下官信已送到,告辭。」

  顧長通頷首,捏著信函,回了府衙,一路直至書房無人之處,才拆開來看。

  他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一字一句地讀過信函。

  讀罷,一聲長嘆。

  信上皇帝要招他入京述職,並宣周氏一道入京,名為以商朝廷茶課之策。

  如此一來,他猜得果真不錯。

  那婦人正是慎王的母妃劉太妃。

  顧長通將信函細疊過,放進了書房中的錦盒。

  他斟酌半刻,提筆又寫一紙書信。

  匆匆寫罷才走出房門,喚來一個小吏,「速去周家,將此信遞予周亭鶴,萬不可遞予旁人。」

  劉太妃如今身在周家驪山茶園。

  須得仔細看住。

  半月前,他於城中巧遇自青州歸返的周亭鶴。

  周亭鶴停下車馬,特來拜見他。

  他起初並未注意到,但尚留在車中的婦人卻撩開車簾往外看了一眼。

  只此一眼,被顧長通瞧見了。

  周亭鶴稱那婦人是從青州府洛川一路搭了茶船往渠城的婦人。

  可她第一次出遠門,到了渠城之後,錢財卻被賊人暗偷了去,投親無門,周亭鶴收留了她,無非多一人口,養在茶園曬茶也罷。

  顧長通當日正遇休沐,只著常服,當下聽過,未變面色,只贊了周亭鶴數聲。

  可他回到家中,細細一想,當夜便給皇帝遞了急函。

  雖然已過經年,那婦人已不是當日模樣。

  但顧長通仍舊認出了她。

  他於京中任職於戶部清吏司時,有幸見過先帝於城中出遊,匆匆瞥見過輦車之中的劉妃真顏。

  當年的劉妃誕下了皇三子蕭律,寵冠六宮,城中人人好奇,皆欲一窺真顏。

  顧長通見過她。

  劉太妃事關重大。

  她不在京城,本就蹊蹺。

  離了蕭律的青州,北上渠城,更是奇上加奇。

  等待周亭鶴到來的間隙,顧長通便命人先往顧宅送信,準備進京事宜。

  待到他和周亭鶴一切安排妥當,真正出發上路,又是兩日過去了。

  十一月的第一天,京城驟然落雪,冬日的第一場雪。

  顧儀立在窗邊看雪,紛紛揚揚的雪沫撒在紅墻黃瓦之上。

  她極目遠眺,西面仍舊是重重宮墻,飛檐,鬥拱的宮廷。

  桃夾見她在窗前立了一會兒了,便道:「司膳司今日遣了人來說,美人問的炒慄的黑沙已是『養』好了,問美人是否要去試試?」

  顧儀回過頭,「這就好了?」新摘的慄子好像也不能再等了。

  桃夾點頭,「前日裡高公公還說,萬壽節就快到了,各宮都在張羅呢,美人有何打算?」

  萬壽節……

  對啊,已是十一月了。

  顧儀自從痛失一千兩以後,這段時日一直有些鬱郁寡歡。

  仿佛不知不覺地就到十一月了。

  再過兩個月就是新年了……

  她不由得輕握了握拳。

  「走罷,我們去膳房瞧瞧。」

  膳房外間是專門留出來的,供貴人們哪天有了興致,小試身手的地方。

  顧儀上次來這裡做過杏花酥餅,因而並不陌生。

  掀簾而入,迎面撲來的熱氣就退卻了在外裹挾的霜寒之氣。

  見到墻邊擺著一口鐵鍋,顧儀脫下身上的黛藍斗篷遞給桃夾,才抬步走了過去。

  早有膳房的宮侍迎上前來,「顧美人來了,這『沙』已養了多日,顧美人若想試試?奴這就把那剝好的慄子送來?」

  顧儀點頭,「勞煩公公。」

  宮侍便將一竹筐的慄子提了過來。

  顧儀取過一捧,跟著宮侍的提醒,炒慄。

  炒了數回,勉強能看。

  她甩了甩微酸的臂膀。

  宮侍立刻笑道:「美人累了就歇歇罷,其實不勞美人動手亦可,奴才代勞即可!」

  顧儀心裡掛念著萬壽節,今年她不想寫真言之冊了。

  既然已經送給蕭狗子了,就已經送給蕭狗子了。

  今年就送一道糖炒慄子罷。

  顧儀出聲道:「勞煩公公再演示一遍,我……再學幾日,說不定就學會了……」

  宮侍答應一聲,立即開始了示範。

  *

  秀怡殿西偏殿裡,趙婉卻是在縫製香囊。

  她選得是彩蝶雙飛的繡像。

  素雪看了半晌,不免贊道:「美人技藝精妙,奴婢瞧著,那蝴蝶竟像是真的在飛一樣!」

  趙婉輕笑一聲,「萬壽節在即,我欲將此香囊獻予陛下。」

  素雪笑道:「陛下定是喜歡,定會時時帶在身上。這宮裡都說,陛下是將美人放在心上的,時有封賞,當日捶丸戲,陛下更是見不得美人平白受了污衊……落英宮外更是垂憐美人……」

  趙婉聽得略微失神,手中一時不察,銀針猛地刺破了食指,一顆血珠頓時湧了上來。

  她立時放下手中繡像,唯恐染上血污。

  素雪驚得輕叫,急急遞上一塊絲帕,「美人!」

  趙婉笑了笑,「何須大驚小怪。」

  只是輕微刺傷,不過片刻,血便止住了。

  她拿起繡像繼續刺繡,可心中愈發不安。

  皇帝的心思,她看不透。

  *

  萬壽節前夜,皇帝以萬壽節為由,罷朝五日,勒令齊霍停官,閉門思過,以正不臣之心。

  蕭衍下朝過後,往天祿閣中換下朝服,高貴公公將萬壽夜宴的卷軸呈上前給他過目。

  高貴見蕭衍飛快看過後就擱置一旁,面上笑道:「各宮禮單都到了,好些賀禮也都送來了閣中,陛下要先看看嗎?」

  蕭衍聞言,面色稍緩,「嗯」了一聲,「是何禮物?呈上來。」

  高貴公公擊掌數聲,便有宮人捧著托盤而入。

  蕭衍步下台階,按照禮單順序一一望過去。

  絲帕,書簡,筆墨紙硯,香囊,還有一個食盒……

  見到皇帝疑惑的神情,宮人開口道:「這是屏翠宮顧美人進的糖炒慄子,是顧美人今日親手做得。」

  蕭衍揭開盒蓋一看,果是一小盤慄子,冒著絲絲熱氣,蓋沿凝結數滴水珠。

  他伸手提下了食盒,揮手道:「退下罷。」

  *

  酉時正,顧儀裹著斗篷邁步進了寶華廳中。

  她的座位仍舊被安排在了角落之中。

  她人剛剛坐下,一道身影就停在了她的面前。

  顧儀只得又站了起來,福身道:「拜見端妃娘娘。」

  端妃笑了一聲,「顧妹妹晉升美人,還未賀喜妹妹。」

  顧儀又是一福,「端妃娘娘大恩,妾身不忘。」

  「妹妹言重了,是妹妹應得的。」

  顧儀心中更覺古怪,不禁抬眼看了端妃一眼,見她笑過之後,便往上首座處而去。

  顧儀立了片刻,復又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

  因同是美人,齊美人入殿後,坐到了她身旁。

  顧儀喜道:「齊姐姐,多日不見。」

  齊美人也笑,「我正想抽空去瞧瞧你呢,你上次給我的新的本子,我已託人去印了,回頭將銀兩補給你。」

  顧儀淚灑心田,「齊姐姐,大恩!」

  齊美人伸手剝開一個福橘,頓時果香四溢,她壓低聲音說:「不過,這段時日,家中書信往來有些不便,我家雖與吏部右侍郎不親近,可尚屬同宗,過段時日,妹妹若是有新的本子,我再想辦法……」

  書粉有難,怎麼能再為難她!

  顧儀點頭如搗蒜,「齊姐姐大恩!難處我都明白!放心,我最近也沒有再寫新本子了……」

  齊美人聞言,側頭看了她一眼,眉心蹙得極緊,「妹妹還是左右無事,多寫一些罷!就算給我送來讀一讀,解解悶也行。」

  「好……的……」

  鼓樂奏響,今夜的表演又開始了。

  青紗舞姬旋舞過後,只聽鼓點變緩,琴聲清淺而起。

  顧儀目不轉睛地望著高豎台上的梅花樁。

  心中默念,久違了,飛天舞。

  宮貴人一身水色紗裙自寶華廳朱漆正門而如。

  她足尖輕點,躍上木樁。

  這是顧儀第一次觀賞到宮貴人版本的飛天舞。

  不錯。

  靈動,飛天。

  道具也很加分。

  不愧是原創舞者。

  王貴人坐在一旁,氣得臉上微紅,緊緊捏住繡帕,猶不敢信。

  中秋沒跳成,今日萬壽節還不死心。

  其餘諸人則聚精會神地觀賞著場中舞蹈。

  樂聲停下數息之後,蕭衍才輕擊其掌道:「宮貴人舞藝超群,賞。」

  宮貴人面露嬌笑,跪地道:「臣妾謝陛下恩典。」

  高貴公公使人端了一個托盤遞到宮貴人面前。

  顧儀好奇地伸脖子一望,仿佛是珠花一類的東西。

  她頓時就轉開了眼。

  耳邊卻聽蕭衍問道:「此梅花樁形制甚美,不知是何人所制?」

  宮貴人心覺詫異,面上答說:「工匠所幾個宮人做了十餘日才得了此梅花樁。」

  蕭衍笑了一聲,「工匠所能工巧匠,自然也該賞。」他微微側目,額前旒珠輕晃,卻對高貴公公道:「速去工匠所請人來,讓朕見上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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