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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漠小蘭] 男主他老是那樣絕情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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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1 00:14:38 |只看該作者
第50章 修羅下篇

  酉時未至,冬日裡的一曦暖陽業已西沉。

  周氏城外的茶莊,華燈初上,夜風寒涼,木樓外的四角燈籠緩緩晃動。

  周隆趁此時機,開口道:「諸位若不嫌棄,就在此茶園木樓中用膳,園中年貨已置辦妥當,難得來人,今日可讓廚房烤一隻羊來……」

  顧長通眼風去瞄蕭衍,見他頷首,才笑道:「既如此,恭敬不如從命。」

  木樓之中,周家僕人將菜肴次第擺上食案。

  竹籠篝火架在樓前,兩個粗臂大膀的廚子開始慢慢轉動懸羊的鐵輪。

  不多一會兒,就能聽見油脂噼啪爆破的聲響。

  香氣漸起。

  周隆大笑道:「食羊炙豈能無酒!來人啊,上酒來!」

  數壇陳釀被掀開紅蓋,端上桌上,烈烈酒香撲鼻。

  周隆豪邁地先飲一碗,「周某人先敬王大人,顧大人,黃大人一杯!」

  他喝罷後,周亭鶴也舉起杯盞,一飲而盡。

  陳釀入喉辛辣,周亭鶴卻如周隆一般面不改色。

  蕭衍詫異道:「周少公子觀之文弱,卻是好酒量。」說話間也舉杯一飲而盡。

  賓客之間推杯換盞數輪,烤好的羊肉終於被端上了食案。

  周隆分好羊肉,將第一盤推給了蕭衍,「黃公子初來撫州,嘗嘗這撫州黃羊。」

  蕭衍見他躍過顧長通,王子伯將羊肉遞給自己,面上波瀾不驚。

  周隆從商多年,要是沒有這點眼力勁,怎麼可能在數州之間游刃有餘。

  蕭衍接過銀盤,「煩勞周掌櫃。」

  周隆心中猜,他定是王子伯的上峰,想來應是戶部侍郎一類的人物。

  笑言道:「黃公子客氣了。」

  諸人啖肉飲酒,相談甚歡。

  周隆見多識廣,說起商道上的彎彎繞繞,零零總總,皆說得格外有趣。

  蕭衍轉眼只見他身旁枯坐的周亭鶴飲過一盞又一盞杯中之物,依舊緘默,臉色發白。

  他開口問道:「周少公子,可曾去過青州?」

  周亭鶴迎向他暗褐色的瞳孔,見他眼中似含笑,可眉峰凌厲,鬢角臥一道淺疤。

  心中又是一沉,徐徐答道:「小生……年前去過青州……」

  蕭衍低笑一聲,「哦?周少公子覺得青州如何?」

  周亭鶴沉思片刻,蹙眉道:「青州府原是山明水秀,可如今豪強並起,慎王招兵買馬,一派烏煙瘴氣。」

  此言一出,房中霎時一靜,顧長通和王子伯雙雙放下手中杯盞。

  蕭衍朗聲一笑,轉了話鋒,「周少公子可曾科考,可有出仕之心?」

  周亭鶴緩緩地搖頭,「亭鶴自知才疏學淺,不善筆墨,還是……做個商人自在……」

  蕭衍無言輕笑,周隆起身又給眾人滿上了酒,「來,再上酒來,今夜定要盡興而歸!」

  亥時至。

  酒酣耳熱之際,周隆拍了拍一旁坐著的顧長通的肩膀,勾肩搭背道:「顧大人,許久不見,生疏了,兩家大半年未曾往來……都怪……都怪我周某人……」

  顧長通雖喝得有些茫茫然,但腦中尚余一絲清明。

  聞言,心中頓時警鈴大作,他急忙岔開話題道:「周掌櫃,言重了,官與民本就同心,往後撫州稅賦改還要倚仗周掌櫃作為州府衙門之表率……」又把白日裡的場面話胡亂說了一通。

  周隆喝得多了,想說得都是情意綿綿的話,他擺了擺手,「顧大人所托,周某一定鼎立相助!」他說話間,人也順勢站了起來,捧著酒碗,卻忽而朝顧長通長揖道,「從前之事,周氏多有得罪,還望顧大人海涵……」

  顧長通心跳驟快,人也跟著站了起來,伸手欲去扶周隆,「周掌櫃……此言甚……」

  話未說完,周隆急切拜道:「顧大人!是……皆是我周家過錯!是亭鶴福薄……配不上顧家小姐!辜負了顧大人有心抬舉,也辜負了……顧家小姐一番心意,寄箋之情……周某人替他向顧大人……」

  話音未落,「大伯!」就被周亭鶴厲聲急急喝斷!

  周庭鶴當即起身,扶住周隆搖搖晃晃的身軀,長長一揖,「顧大人,諸位大人莫怪,大伯他醉了!」

  顧長通酒被嚇醒了大半,額頭上頓起一層細密汗珠。蕭衍就坐在他身側另一旁,可他甚至不敢扭頭去看他。

  他咽了一口水,乾笑數聲,「周掌櫃有酒了……還是早些回府歇息罷……」

  王子伯側目去觀蕭衍的神色,見他臉上仍舊如方才一般,笑容和善,可若細觀,才驚覺如薄薄一層假面,眼中殊無歡喜。

  王子伯不敢再看,耳邊卻聽他又輕笑了一聲,不疾不徐地問道:「周少公子與顧家小姐是舊識?」

  周亭鶴心知此際訣不能撒謊,不能搪塞,頷首道:「正是。從前有幸見過數面。」

  蕭衍又笑一聲,單手托腮,食指腹輕輕地摩挲下頷,目不轉睛地望著他,笑問道:「周掌櫃方才所言寄箋訴請,確有其事?」

  周亭鶴緩緩地閉了閉眼,心中已將他的身份猜了個七七八八,一時竟不知該如何答。

  蕭衍斂了笑容,轉頭問周隆,「周掌櫃,說呢?」

  繞是周隆酒醉,也察覺到了此刻此時氣氛之詭異。

  他晃晃腦袋,避重就輕道:「都是些年少時的玩話罷了……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玩話?」蕭衍望向周亭鶴,「周少公子可還記得那些玩話?」

  周亭鶴攏在袖中的雙拳緊握。

  記得,他當然記得。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顧儀寄託於《蒹葭》的衷腸,顧儀往日的情意,他從不曾忘。

  蕭衍見他沉默,觀他面上似眷念,似回味之神色,心中怒不可遏。

  顧儀心悅於此人,曾經寄箋訴請於此人。

  可奈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顧儀……才進了宮……

  任人愚弄的憤怒,自作多情的可笑,見到周亭鶴欲言又止後生出的無邊嫉妒,在蕭衍胸腔之中滾滾翻攪。

  他雙目輕合,復又睜開,靜默了半刻,才冷然道:「今夜到此為止罷。」旋即,起身而去。

  他心中已生殺念,他怕再呆下去會一不留神地殺了周亭鶴。

  可周家的人,此際不能殺。

  顧長通如蒙大赦,立刻起身相隨。

  一行人匆匆地往顧宅折返。

  路上蕭衍沉默不語,喜怒莫辨。

  顧長通恨不能離魂出竅,先魂飛顧宅,給顧儀通風報信。

  車中人聲寂寥,他想出言勸兩句,寬解一二,卻又不敢。

  他斗膽抬眼細觀皇帝神色,似有怒,卻不似大怒。

  這幾天看下來,皇帝脾行謙和,待人寬厚有度。

  顧長通在心中反覆安慰自己道,不過是少時朦朧的思慕之意,如今顧儀早已是宮妃,皇帝他應該不甚在意……

  明月升至中天。

  顧儀望了一眼窗外,萬籟俱寂,摸不準是不是早已過了子時。

  顧長通傍晚時便派回來一個小吏,傳話說他們一行在外用膳,因此不必等。

  但顧儀做了一小午的杏花酥餅,好不容易做出來一盤色香俱佳的酥餅,不甘心就這麼算了。

  還是,再等一下吧……

  銀盤裡疊放四枚雪白酥皮杏花餅,上用紅豆沙點了五片指甲蓋大小的薄紅花瓣。

  顧儀練習了數十回,這四枚酥餅是其中點的最圓最好看的。

  銀盤架在炭盆之上,顧昭送來的銅爐倒垂燭台,暖暖地烘烤著杏花酥餅。

  顧儀用食指輕點,觸感還是溫溫熱熱的。

  她無聊地撥弄了一下銅爐,那銀鏈搖搖曳曳起來,嘩嘩輕響。

  門外廊前,終於傳來了腳步聲。

  顧儀驚喜地起身,立時快步去拉開了房門。

  兩個家丁打著白燈籠引路,她定睛細看,家丁身後的人正是顧長通和蕭衍。

  二人皆腳踏皮靴,身披玄色斗篷。

  顧長通雙頰泛紅,像是飲過酒,可一旁的蕭衍臉色卻是發白。

  顧儀蹲福,開口道:「公子回來了……」

  可蕭衍卻沒有作聲。

  顧長通乾笑兩聲,「今日路途遙遠,夜已深沉,公子早些安寢。」

  他說話間,眼神卻直直地投向顧儀。

  然而,顧儀渾然未覺,只顧盯著蕭衍,壓根沒有注意到顧長通的急切,因而沒有讀懂他的眼神。

  她略略錯身,迎接蕭衍進屋。

  他自寒夜行來,斗篷上滿是霜寒冰涼。

  擦肩而過,似是吹來一陣涼風。

  顧儀見他入內,身上合上了門,轉身笑嘻嘻道:「公子,今日是不是累了,妾身下午做了杏花酥餅,還留了幾個,由銅爐烘烤著,此際尚還溫熱,公子要嘗嘗嗎?」

  蕭衍轉眼看那銀盤之中果然放著點心。

  可他毫無胃口,也豪無興致。

  他只是伸手自顧自地解下身上的斗篷,隨意地仍在了榻旁。

  繞是顧儀後知後覺,此刻見他一直沉默不言,也察覺到了一絲不同尋常。

  她露出個討好的笑容,輕聲問道:「陛下,這是怎麼了?」一時之間,她緊張得忘了換稱呼,又揣測道,「可是白日裡遇到了煩心的事情?」

  這是唯一的解釋了!

  昨夜,蕭衍還好好的!

  蕭衍見她小心翼翼的神色,忽而朗聲一笑,「今日朕去了城外的一處茶園。與園主,茶園少公子共飲,聽說了一樁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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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1 00:14:51 |只看該作者
第51章 文案關鍵字

  茶園趣事?

  顧儀想不通如果真是趣事,為何心情還會這麼糟糕。

  她猶猶豫豫道:「陛下,心情若是不好……不若早些安睡……」洗洗睡吧!

  顧儀說罷,見蕭衍沒有作聲,只得彎腰拾起炭盆上盛著杏花酥餅的銀盤。

  白做了,好氣!

  耳邊卻聽蕭衍突然緩緩問道:「你曾寄箋訴情,是不是也曾做過這杏花酥餅送予他?」

  顧儀身形一頓,滿頭問號。

  「誰?」她不禁抬頭問道。

  直到此時此刻,顧儀才發現面前蕭衍的表情真正駭人。

  房中燈火通明,他的眉睫漆黑,暗褐色琉璃眼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眼中冰冷疏離。

  薄唇緊抿,周身怒意似廣廈將傾,沉沉壓迫而來。

  房中氣氛僵硬得令人窒息。

  顧儀咽了一口水,頭皮微微發麻,已經好久沒有見到這麼可怕的蕭衍了。

  她膝蓋莫名一軟,人就毫無骨氣地跪到了地上,以額觸地,跪拜道:「臣妾愚鈍,還望陛下明示……」

  蕭衍看她臉色雪白,瑟瑟輕顫,心中頓時湧起幾分報復的快感,然而短短一瞬,不過稍縱即逝,無邊的嫉妒生生炙烤著他。

  他垂低眼看她跪伏在地,沉聲問道:「你……既對周亭鶴有情,為何還要進宮來?」

  顧儀立時明白過來。

  蕭衍今日怕是在茶園上遇上了那個周家公子!

  心中霎那苦澀彌漫,真的是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

  我跟什麼周亭鶴一點都不熟啊!

  但是,原身他喵的竟然還給人家寫情詩!

  我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顧儀腦中念頭飛轉,一時之間找不到話來圓,只能一動不動地跪伏在地上。

  蕭衍見她竟無言以對,嫉妒如同暗夜中潛伏的巨獸牢牢地擒住他的心扉。

  他冷笑一聲,「顧儀……愚弄朕於股掌之中,是不是很得意……」

  這冰寒蝕骨的陰冷語調登時驚得顧儀一抖。

  不!我沒有!我不是!你不要亂說!

  「陛下……」她甫一開口,就見面前玄色袍腳晃動。

  蕭衍竟然要走!

  顧儀不及多想,跪在地上立時前撲,緊緊抱住了蕭衍的大腿。

  不能走,今夜走了,就完了!

  她忙不迭道:「臣妾……完完全全不在乎什麼周亭鶴公子……臣妾從前年少無知……被豬油蒙了心,才會誤以為自己心悅周公子……但那根本不是愛慕!」

  蕭衍被她拖住腳步,見她雙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右腿,烏漆漆的頭頂就在他腰旁。

  「你鬆開……」

  顧儀拼命搖頭,「臣妾不鬆開,臣妾話還沒說完……」她大膽地揚起下巴,打量了一眼蕭衍的神色,見他雙目微垂,與她對視,於是立時繼續道,「臣妾昨日在城中巧遇了周家公子,本就打算告訴陛下,與陛下解釋,但昨夜……昨夜實在沒有找到合適的時機……臣妾並不是有意欺瞞陛下……」

  蕭衍眉心一跳,「你昨日見過周亭鶴?」

  顧儀心中叫遭,怎麼感覺越描越黑了,「臣妾不敢欺瞞陛下,昨日在城中珍寶閣,臣妾確實巧遇了周亭鶴,但臣妾並未與之糾纏,臣妾真的已經忘了周亭鶴了!」

  蕭衍心念微動,如同春風輕拂湖面,可臉上緊繃的神情還未舒展。

  他伸手輕而易舉地撥開了顧儀的手腕。

  顧儀眼看他真要走,顧不得三七二十一了,索性起身,從後一個虎撲,掛到了蕭衍背上。

  伸手緊緊攏住他的肩膀,雙腿環住他的腰身,如同一隻無尾熊懸掛在樹幹之上。

  蕭衍只覺背上一沉,伸手下意識地托住了她的雙腿,冷聲道:「顧儀,下去,你太放肆了,成何體統!」

  此性命攸關之際,顧儀當然不能下去!

  「臣妾等了陛下一晚上了,下午做杏花酥餅做了一下午,做了百八十個,好不容易做出來四個能入眼的,可陛下一回來就訓斥臣妾,臣妾……」好氣啊!

  說到最後,顧儀語帶顫音,聽上去要哭了似的。

  蕭衍心中的怒火將滅未滅。

  「你下去。」

  顧儀堅持道:「臣妾不下去!」

  蕭衍旋身往木榻而去,略微傾身。

  顧儀就跌到了木榻之上,她手上的銀鐲子磕到了模板上,發出數聲砰砰大響。

  蕭衍背對她,身形一頓。

  顧儀立刻靈機一動,扶住手腕,大叫道:「臣妾手腕好疼啊!」

  蕭衍回身去看,見她斜躺在臥榻之上,左手撫住右手腕,眉頭緊皺,睫毛微垂,若一把小扇,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顧儀見他愣住,立刻伸手捉住他的袖袍,順勢猛然一拽。

  此一拽,用了大力氣,顧儀將蕭衍生生拽到了木榻之上,翻身趴到了他身上,死死壓住,遏制住了他起身的動作。

  蕭衍一時不防,被她按倒,長眉蹙緊,「顧儀……你太胡鬧了!」

  顧儀不管不顧地湊到他臉前。

  見他玄冠高豎,幾絲亂發落在額前。

  神色卻是和緩了不少。

  近在咫尺,兩兩相望,彼此瞳孔都倒映著彼此剪影。

  顧儀揚聲道:「臣妾絕無二心!」她雙頰緊張得發燙,手指不由得攀住了蕭衍領口壓著的雪襟,「臣妾……臣妾心中……只愛陛下一人!」

  她說罷,看蕭衍仍舊面無表情。

  拼了!

  她於是低頭去親他的嘴唇。

  蕭衍只覺唇上溫熱甜香,是杏花酥餅的味道。

  可顧儀只是淺淺輕啄,淺嘗輒止,如同隔靴搔癢。

  他大掌猛一扣住她的腰肢,略微用力,便翻轉了天地。

  顧儀鬢發早已散了,嘴唇微張,定定地看著他。

  「今日你說得話,朕都記下了,往後若是陽奉陰違,朕決不輕饒。」

  這一關好像是過去了……

  顧儀眸光乍亮,立刻討好地笑道:「臣妾遵旨。」

  蕭衍目光幽深,傾身而至,吻住了顧儀的唇。

  與其說吻,不如說是咬。

  疼得顧儀「嘶」了一聲,你真是狗嗎!

  *

  隔日一早,高貴公公特意換上了新衣,新緞做得鴉青常服。

  今天一過,就是新年了。

  出得宮來,他不像在宮裡頭似的,時時跟著皇帝。

  大部分時候都在顧宅之中管束帶出來的隨侍。

  過了年關,一行人就要折返渠城,沿著洛川往南,直往青州府。

  是以,高貴公公絲毫不敢松懈。一大早就往隨侍所在的小院而去。

  他隨手收了幾個殷勤小管事的紅封,拉著幾人細細囑咐了一番。

  齊闖身披黑氅從院後拐了出來。

  高貴公公喚道:「齊護衛,留步。」

  齊闖頓住腳步,也喚了一聲,「高管家。」

  高貴公公面上笑道:「齊護衛這是要去城中?老奴恰也要去置辦些貨物,不如同往?」

  齊闖頷首,「高管家,請。」

  兩人並肩出了宅院,高貴笑道:「公子明日與王員外郎同去周氏城外的茶園,此去車行須得2個時辰,齊護衛一切可安排妥當?」

  齊闖沉吟片刻,「高管家放心,一切妥當,十二騎同去,皆是好手。」

  高貴心中放下心來,不禁嘆道:「後日就從撫城走了,也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再來之日。」

  齊闖淡淡「嗯」了一聲。

  兩人一路行到城樓外的市集。

  高貴自是瞧不上市中尋常物件,但就想買點新年紅封,討個吉利。

  齊闖站在鬧市之中,距離高貴公公數步之外。

  他抬眼一瞧,見到熙熙攘攘的早市盡頭,一個有些熟悉的背影一閃而過。

  他定睛再看,那人影卻已是淹沒於人流不見。

  周隆買了數張紅封紙,壓在掖下,扭頭笑道:「谷老闆不挑些物件寄予家小?」

  谷老闆笑了一聲,「不必,再過幾日回程,我途經渠城時,再想辦法買些。」

  周隆點頭,「渠城確實是個大城,商貿繁多,是個好去處。」頓了片刻,又道:「這幾日有勞谷兄,幫我看住茶園,確實年關將近,城外茶莊有個人看住,心安些。」

  谷老闆又笑,「小事一樁。此番來撫州,多虧周老闆收留,谷某才不至風餐露宿。」

  周隆拱手道:「谷老闆數次照拂於某,這都是應該的……今夜谷老闆在府中一聚,明日就不必去那茶莊了……」

  谷老闆聞言,面露懊惱,「壞了……谷某忘了此事,將家中帶出來的一枚香囊落在了茶莊之中……」

  周隆問道:「可是要緊之物,不若周某今日差人去取?」

  谷老闆赧顏道:「是家中妻小所制,今日年關,城門關得早,谷某還是明日天明上路前,自去取一趟吧……」

  周隆算了算時辰,「明日,料想王員外郎一行也得午時之後方至,谷兄在此之前去取回即可。」

  谷老闆拍了拍周隆的左肩,笑道:「自然自然,必不會誤了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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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跨番的風險

  午時正。

  顧宅就擺上了午膳。

  因是年關,菜肴格外豐盛。

  顧儀終於如願以償地吃上了小肥羊鍋子。

  白煙蒸騰,湯頭滾滾,香氣四溢。

  男女分席而坐,顧昭因為年紀小留在後宅。

  坐在顧儀身邊,和她一般也穿了一身紅衣。

  顧儀悄悄地避過眾人,給了他一個紅封。

  顧昭接過,眼睛一轉,笑眯眯地收進了懷裡,「多謝阿姊……」

  顧儀笑得眉睫彎彎,許願說:「往後你好好考學,阿姊再給你別的新奇玩意。」

  顧昭卻搖頭,說得老成:「考學非為功利,但求無愧。夫子說孔孟,尋大道者,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即便明知不可為,仍而為之,才是無愧於心,無愧於本。」

  行吧……

  顧儀輕笑一聲,招呼他道:「吃菜,吃菜。」

  前廳飲宴,直至夜中,月明星稀。

  顧家僕從在門外燃點爆竹,紅屑翩翩,漫天炸開。

  家僕開始說吉祥話,顧夫人依次打賞,笑得合不攏嘴,口中忙念:「大吉大利,平平安安。」

  趙婉站在顧儀身後半步,輕聲說:「恭賀婕妤,新年快樂。」

  顧儀回首,報以一笑:「也祝你新年快樂。」

  子時將至,顧儀回到廂房。

  桃夾端來一碗安眠藥汁,「夫人今日累了,前廳顧大人和公子對飲,還未盡興,囑咐夫人不必等了,喝完湯藥,便睡罷……」

  這湯藥是桃夾自太醫院討來的方子,一路南下車馬行路,她睡得不錯,全靠此藥。

  顧儀接過喝下,藥味不重也不苦,其中甘草絲絲回甜。

  梳洗過後,她倒頭就睡。

  這一年就睡過去了。

  辰時至。

  顧宅之中爆竹的氣味尚未消散,新年的第一輪旭日還未升起。

  桃夾披著慄色斗篷,避開灑掃的家僕,輕手輕腳地走到顧儀廂房之中。

  銀炭燒到盡頭,火星微亮,顧儀躺在木榻之上,胳膊露在錦被外,呼吸綿長,睡得很沉。

  桃夾將她的手臂輕輕放回被中,繼而躬身退回帳外,雙膝跪地。

  口中輕聲細語道:「奴婢叩謝婕妤恩典。奴婢……規規矩矩了小半生……就想……為了殿下,荒唐這一回……」桃夾長長一拜,「奴婢走了……婕妤保重……」

  巳時正。

  蕭衍與王子伯在顧宅外匯合,一同策馬前往城外周氏茶莊。

  天高雲淡,暖陽熹微遍灑城門外的六尺官道。

  顧儀是被一陣刀絞一般的驚痛給痛醒得。

  她睜開眼睛,只覺頭痛欲裂,腦中一道過於熟悉的白光閃閃爍爍,似遠似近。

  藥丸!

  這劇情的催命符怎麼又來了!

  是哪個地方劇情崩壞了嗎!

  顧儀忍著腦仁抽痛,忙不迭地翻滾下床。

  她胡亂地套上一件月白素色交領襦裙,隨意披上塌邊的黑裘斗篷,腳踏皮靴,奪門而出。

  此刻天光已是大亮,她跑到庭院之中,捉過一個家僕,急急問道:「婉夫人,此際何在?」

  那家僕見她面目猙獰,披頭散髮,驚詫道:「婉……婉夫人尚在廂房,方才奴婢去瞧過,婉夫人似乎是在繡像……」

  那就不是女主!

  顧儀伸手扶額,追問道:「公子呢,公子何在?」

  家僕顫巍巍道:「公子……公子仿佛一早就和王員外郎,動身去了城外驪山周氏茶園……」

  一早就走了,她睡得這樣沉麼,竟然毫無知覺……

  周氏茶園……

  這撫州之行,本就是劇情以外的支線。

  蕭衍茶園一行是不是已經嚴重偏離了劇情主線?

  顧儀一面思索,一面飛快地朝院外走去,「快,差人駕車來,我要去城外周氏茶莊!」

  家僕見她神色倉惶,立即領命而去,不忘告知了顧夫人。

  顧儀坐上馬車之時,顧夫人匆忙而來,立在車簾外問道:「小儀,是去作什麼?公子一行,料想是為公務,你為何要去?」她說話間,伸手不由得緊緊攀住了車窗,急欲輓留顧儀。

  顧儀頭疼欲裂,靠在車壁上,深吸一口氣,緩緩吐氣,盡量語意平常道:「我心中有些放心不下,惦念公子,只去悄悄瞧瞧他,速去速回,阿娘不必掛心。」說罷,就催促車夫道,「走罷,速去城外驪山周氏茶園!」

  顧夫人立在原地,一時怔忡,只得看那青布馬車漸行漸遠。

  馬車一路朝城外疾行。

  待到日頭略略西斜,顧儀終於瞧見了一座矮丘,驪山。

  周氏茶園就在驪山之上。

  車夫為難道:「夫人,這矮丘無路,車行困難。」

  顧儀的頭疼到了此處,奇跡般地稍稍有所緩解,她心中微松。

  看來是猜對了!

  她撩開車簾,望見那山間小道蜿蜒而上,「無妨,此山勢和緩,就停在這裡,我自己上山。」

  車夫勒馬,停住。

  顧儀下車後,一路往山上快步而去。

  要早點見到蕭衍,她才能徹底地放下心來。

  堪堪行到半山腰處,耳畔刀劍之音遽然撞響。

  顧儀心中沉沉一落,腳步愈快,朝音源處慌忙跑去。

  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疾步聲,弓弦音,雜亂無章。

  跨過最後數級石階,只見寒冬茶園枯槁,綠意消減,黃撲撲的枯枝被冷霜層層所覆。

  周亭鶴望著忽然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十數個黑衣蒙面人,方寸頓時大亂。

  黃公子帶來的侍衛僅有十二人,雖是個中好手,但黑衣蒙面者皆為狂徒。

  殺機四伏,刀刀喋血。

  他們的目標就是黃公子。

  不,是皇帝。

  周亭鶴被兩三個茶園忠僕簇擁,往園中木樓倉皇退去。

  抬眼卻窺見一道黑影手持長刀,從一簇灌木叢後竄出,直襲皇帝背心而去。

  谷老闆!

  此時此刻皇帝手持短刀,正疲於應付他眼前的兩個黑衣蒙面人。

  周亭鶴正欲疾呼出聲,卻見石階處疾奔來一個裹著黑裘的人影。

  腳下皮靴踏過枯草,身影如風般朝皇帝而去。

  待到看清了她的面目,周亭鶴剎那之間大驚失色。

  顧儀!

  顧儀登上石台,恰巧望見那一個虯須滿面的大漢舉刀朝蕭衍後背而去。

  蕭衍身上的黑袍層染血色,發冠早已跌落,可她認得他的背影。

  「媽……的!」

  顧儀飛身撲將過去。

  長刀裂帛,刺破皮肉。

  蕭衍聽見腦後響動,旋即明白過來。

  刀劍無眼,生死有命。

  今日在此茶園,敵眾我寡,暗衛為他而生,為他而死。

  替他死的,善待宗族,來日厚葬。

  蕭衍持劍禦敵,早已殺紅了眼,他甚至無心回頭去看。

  直到耳邊傳來周亭鶴撕心裂肺的高喊。

  「阿儀!」

  蕭衍手中短刀一揮,割破了面前之人的喉嚨。

  他適才回身去看。

  血色浸染素衣,眼前之人像一隻破舊的雪白紙鳶,軟趴趴地無聲墜落。

  顧儀。

  蕭衍心跳與呼吸俱是一頓,惶惶的無邊空茫自胸腔油然而生。

  他愣了短短半刻,才伸手接住顧儀下落的身體,人也順勢跪到了泥地之上。

  這一刻,蕭衍只覺荒謬至極。

  顧儀為何會在此處……

  顧儀不是素來最嬌氣……

  最怕疼嗎……

  他懷中的顧儀四肢雖是柔軟,可她的胸腔似乎又輕又薄,唯有橫貫當胸的鐵劍滯重。

  重得……他險些抱不住。

  顧儀胸口劇痛,喉頭嘗到一股腥甜。

  她腦中的白光愈演愈烈,眼皮越來越沉。

  她拼勁全身力氣,才勉勉強強地睜開眼睛。

  眼前的蕭衍,血色半遮面,卻毫無表情,近乎麻木地注視著自己。

  果然沒哭,她就知道!

  她都要死了,蕭狗子都不會哭!

  顧儀頓時覺得好氣!

  憑什麼書裡的趙婉替蕭衍擋劍就是刀尖唯美地擦過右肩,養了半月,就連跳數級,升職加薪,晉為婉嬪。

  他喵的輪到自己,就跟燒烤雞心一樣,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一劍捅穿啊!

  不公平!這難道就是跨番的風險嗎!

  顧儀嘴唇微動,深吸了一口氣,正欲說話。

  腦中的那道白光立時大盛,光芒耀眼刺目,令她不得不閉上眼睛。

  她心中憤恨道,不哭也好!

  晚安了,蕭狗子!

  手中的軀體猛地往下一墜,原本輕淺的呼吸驟停,繼而無聲無息。

  周遭刀劍相擊,風聲鶴唳。

  蕭衍只覺耳中嗡嗡作響,太陽穴緩緩地刺痛起來,猶如一根細針寸寸扎入。

  他喉結微動,臉頰輕輕地貼上她的臉頰。

  尚餘溫熱。

  他低聲地,像是怕驚擾她好夢一般,叫了一聲:「顧……儀……」

  可是顧儀就像是睡著了一般,並沒有回答他。

  一路行來,手染鮮血,殺孽愈重。

  他終於還是等到了報應。

  顧儀急促地呼吸了一聲。

  她霎時睜開眼睛,胸腔的滯重感覺方才漸漸散去。

  熱,周身覺得熱。

  背上與木榻相觸,已是壓了一層汗。

  夏日的早晨,天光剛亮,朦朦朧朧的日光透過雕花窗,照進青紗繡花床帳。

  她聞到了一陣熟悉的花香。

  這裡是秀怡殿西偏殿。

  顧儀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心中百感交集,說不清究竟是何滋味。

  立在帳旁的桃夾察覺到榻上的美人醒了,伸手掀開床帳,問道:「美人醒了?」

  顧儀輕輕地「嗯」了一聲。

  桃夾默然片刻,繼而笑眯眯道:「今日是六月十五,翻牌的日子,主子要打點一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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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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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絕情帝王

  此刻辰時剛過。

  殿外人聲冷清,唯有枝頭幾隻雀鳥嘰嘰喳喳數聲,撲騰翅膀飛上青天。

  鳥影匆匆掠過花窗,獨留枝葉橫斜。

  顧儀又長舒了一口氣,妄圖舒盡胸中混沌濁氣。

  等了好半刻,她才下定決心,捶床翻身坐起。

  「打點,當然要打點!」說罷,她泄憤似地一把摸出了枕頭下的三角香囊,把裡面的金花生遞給了桃夾,「你早晨速去打點!」

  桃夾甜甜一笑,接過點頭,「嗯」了一聲。「美人英明!」

  顧儀扯開層層疊疊的床帳,振作精神道:「伺候梳洗罷!」

  來吧,六月十五,都他喵瞎幾把過吧!

  巳時正。

  高貴公公領著太醫院徐院判,高醫政步入天祿閣。

  皇帝剛剛下朝,身上朝服尚未及脫下,玄色盤領窄袖黃袍,胸前,兩肩金龍盤桓,腰纏玉帶,頭戴烏紗翼善冠。

  他的一雙眼睛直視來人,面目森然可怖,凜如霜雪。

  徐院判和高醫政立即屈膝跪地,長拜道:「微臣參見陛下。」

  皇帝卻是默不作聲。

  高醫政後背冷汗淋漓,雙手伏在青磚之上,輕輕發抖。

  腳步聲漸近,他的心跳如擂,險些跳出喉頭。

  忽然,只聽一聲刀劍出鞘,右手霎時傳來一陣鑽心之痛!

  他「啊」地大叫,額頭湧出豆大汗珠,抬眼一看,右手已被長劍刺穿,劍尖將他的手掌摜在地上,皮開肉綻,血湧成珠,頃刻間染紅了一小方青磚。

  高醫政臉色青白,渾身抖如篩糠,忙不迭地磕頭道:「陛下息怒,陛下恕罪!」

  耳畔傳來皇帝冰冷的語調,「高熙園,調制劑母珠,毒害談源堂劉太妃,其心可誅,該當何罪……」話音令人不寒而慄。

  高醫政殘存的一絲僥倖之念灰飛煙滅,他的右手不能動作,只得將頭嗑得咚咚作響,「皇上恕罪,饒小人一命,皇上恕……」

  蕭衍拔出長劍,高醫政如蒙大赦,將將抬起頭來。下一刻,他喉頭血濺三尺,再不能言。

  徐院判跪在高醫政右側,青色六品官服上的鷺鷥補子已沾滿血污,他的臉上,臂上星星點點,皆是紅漬。

  血腥味濃郁,無孔不入。

  他伏在地上,後背僵直得一動不動。

  皇帝拖著一柄長劍,緩緩走到他身前,開口問道:「徐院判督察不力,是否與高熙園同罪?」

  徐院判以頭搶地,急急辯解。「高熙園所作所為,下官一無所知……陛下,饒命,陛下恕罪!」

  滿室靜默,只聽鐵劍劃過青磚發出刺耳的沙沙聲響。

  徐院判磕了足有半刻的頭,腦門劇痛,頭暈目眩,幾欲嘔吐,可無邊的恐懼令他手足冰涼。

  才聽見皇帝道:「徐院判在太醫院多年,或許是該尋個養老的去處了……」

  天祿閣偏閣之中,陸朝紋風不動地坐在圓凳上,終於等來了高貴公公。

  「師傅!」

  他扭頭卻見高貴公公面色微白,藍衣下裳分幅處滿是猩紅血污。

  陸朝咽了一口唾沫,抖抖索索地起身,替他倒了一杯茶,「師傅……喝……喝水。」

  高貴公公擺了擺手。

  他此刻毫無胃口,只示意陸朝將東西放下。

  陸朝不敢多話,摸出了腰包裡的元寶,幾片金葉子和一顆金花生,一股腦地倒在了高貴身前的紫檀木長桌上。

  「師傅,那……徒兒先告退了。」

  高貴公公蹙緊眉頭,揮了揮手,「滾吧。」

  皇帝近日來的心情是越來越差了,晚上醒著的時辰比睡著的時辰多多了。

  哎。

  高貴公公心中幽幽嘆了一口氣。

  巳時一刻。

  顧儀和女主再次相逢於浣衣局大門外。

  趙婉依舊穿著那一身死亡芭比粉宮服,向她款款走來。

  顧儀望著她的臉,頓時產生了一種時過境遷的酸澀的悵然之感。

  趙婉屈膝一福,「拜見美人。」

  顧儀將水青色綢緞又托給了趙婉,而趙婉腰間的白兔玉佩適時地滑落在地。

  顧儀先她一步,沉默地拾起白兔玉佩,冷聲道:「你一個小小的浣衣局宮婢為何會有此玉?」

  趙婉聞言,許是被她的氣勢震懾住,竟跪到了地上,垂首道:「此玉乃是奴婢家中祖傳,望美人還予奴婢。」

  顧儀心中發苦,聲音卻更冷了幾分,「此玉乃非凡品,你一個宮婢,何來祖傳之說,你不必多言,此玉……你再也拿不回去了……」

  趙婉輕咬朱唇,叩首道:「求美人寬宥,奴婢……此玉確是奴婢萬般珍愛之物,奴婢,求美人高抬貴手……」

  顧儀靜默片刻,眨眨眼道:「你兩日後拿著綢緞來秀怡殿找我,不可早也不可晚,或許……我會改變主意……」

  趙婉眉睫輕顫,「奴婢……奴婢遵命……」

  顧儀捏著那一枚白兔玉佩轉身就走,身心俱疲。

  她回到秀怡殿偏殿,拿了話本手稿,徑直去找了齊美人。

  如同上一回一般,齊美人應下了話本的差事。

  攢錢的任務決不能松懈!

  日影微斜,顧儀才緩緩走回了秀怡殿西偏殿。

  她揮退桃夾,掀開帳幔,獨自坐到了木榻之上。

  夏日的陽光溫溫熱熱地灑在她的肩頭,如同舊日情人的懷抱。

  她坐著一動不動,坐了足有一個時辰,坐到屁股發麻。

  腦中翻江倒海,將前前後後的事宜想了不下百遍。

  主線劇情確實偏離了。

  撫州是一條書中劇情沒有的支線。

  蕭衍南巡遇到埋伏原本是在青州府外,洛川之上。

  埋伏之人,博古,按照書中描述,高壯精瘦,虯須覆面,應該正是當日茶園中的持刀之人。

  只是博古為何會出現在撫州,他又是何從知曉蕭衍行蹤,就恰恰出現在周氏茶園?

  而蕭衍之所以會去撫州……

  顧儀不得不承認……興許就是顧美人沒有死,顧長通謀官,從而造成的一系列蝴蝶效應,劇情偏差。

  怎麼辦!

  這一回,她要怎麼辦!

  一念至此,顧儀心中如同塞入一把荒草,頹頹然,難受。

  兢兢業業苟了那麼久,一朝打回原形,任誰都會喪個十天半個月吧……

  顧儀不禁淚灑心田,可哭不出來。

  申時三刻。

  敬事房的總管武公公捧著玉牌,低眉順目地緩步行入天祿閣。

  不過短短半刻,人就退了出來。

  他朝高公公搖了搖頭。

  果然,今天又沒有翻牌子。

  高公公嘆道:「那你下個月再來試一試。」

  武公公自從當上這個敬事房總管,常常覺得自己命懸一線。

  六宮雖有,卻形同虛設。

  加之中宮空缺,天子無嗣。

  他這個敬事房總管遲早要完!

  *

  隔天一早,辰時剛過。

  顧儀就和齊美人結伴去秀怡殿正殿坐冷板凳。

  齊美人見顧儀反常地一言不發,只坐在圓凳上,眉目鬱郁,眼皮微腫,小聲問道:「顧美人怎麼了?可是身子不適?」

  顧儀苦笑道:「我只是在想,還要在這裡坐到什麼時候?」

  齊美人望了一眼窗外的日光,「料想已是過了半個時辰了,再過一會兒,王貴人就該派人來了。」

  話音剛落,一個宮婢果然從刺繡山水屏後轉出來,「二位美人見諒,貴人今晨習字,無暇見客,二位美人請回吧。」

  顧儀聽她說話,覺得聲音略略耳熟,定睛打量了她一眼,見那宮婢身著碧衣,蘋果臉,顴骨微聳。

  她猶疑問道:「你是……槐花?」

  槐花不知為何顧美人會記得她,蹲福道:「奴婢正是槐花。」

  顧儀「嗯」了一聲,轉開了眼。

  出了秀怡殿正殿,齊雲難得地開口道:「夏日荷塘正盛,左右無事,不若顧美人隨我去御花園中逛逛?」

  顧儀莞爾一笑,「好啊。」

  兩人出了秀怡殿,沿著朱紅高墻望御花園中行去。

  齊雲本不善言辭,可顧儀今日看上去甚是悶悶不樂,於是打開話匣道:「進宮已有一段時日了,顧美人可還習慣?」

  顧儀頷首,「習慣了。」習慣得要命。

  齊雲卻低聲惆悵道:「可……我卻有些不習慣……」

  顧儀扭頭,見齊雲展眉又道:「不說喪氣話了,外面好多人想進宮都進不來……」

  顧儀凝神細想,齊美人從來都是不爭不搶的悶葫蘆性格,把皇宮當成冷宮在過。

  日後出宮以後興許能過得更自在些。

  就是不知道,她有沒有機會等到那一天。

  兩人不言不語地走到了荷塘旁,水中粉白荷花交錯,亭亭玉立。

  遠遠地見到荷塘對面一道倩影被宮人簇擁著緩步繞湖而來。

  宮貴人一襲山吹色襖裙,點綴青黛條紋,笑意盈盈道:「二位美人好興致,來園中賞荷?」

  顧儀,齊雲雙雙蹲福,「問貴人安。」

  宮貴人目光自二人面上掃過,淺笑道:「妹妹們進宮之後,現如今還未面聖罷,只可惜,聽說昨日聖上又未翻牌……實在可惜……」

  一個冷情的帝王,你們後宮寂寞的日子還在後頭。

  齊雲一臉無所謂,而顧儀卻心想,這有什麼可惜,明天就該補翻牌子了。

  只是不知道今晚能不能再……碰上蕭衍。

  宮貴人見二人沉默,轉頭看向身後的春芽道:「派人待會兒去秀怡殿賞二位美人珠花……」

  「多謝貴人。」

  宮貴人笑嘆道:「姐姐妹妹之間,何須多禮……此際時辰不早了……回摘芳殿。」

  顧儀料想她仍舊意在與秀怡殿王貴人爭鋒,又是一福,「恭送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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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1 00:15:31 |只看該作者
第54章 于代

  酉時三刻,晚照寥寥懸於西。

  守朱雀門的侍衛,見一人頭戴帷帽,身著湛藍長袍,緩步而來。

  橙陽斜照,卻將他的影子拉得綿長,形隻影單,更見蕭索。

  胸前飛魚圖騰,點睛龍目怒睜,氣勢駭人。

  侍衛拜道:「參見高公公。」卻見他默不作聲地行過朱雀門,翻身上馬,策馬往東而去。

  穿城而過,門廳寂寂冷清,

  黑馬停在了一處茶肆之外。

  此時暮色業已四合,行者還家,倦鳥歸巢。

  茶肆外的旌旗斜斜地歪著,大門輕攏,不見一客一茶。

  茶肆內的于代透過門縫望見了蕭衍。

  他疾步往前,拉開側面,迎他,只說:「來了。」

  蕭衍自側門而入,合上房門,才解下帷帽。

  于代已有大半年光景沒見過他了,此刻乍見,只覺他一雙暗褐色桃花眼猶似故人。

  「陛下,近日似乎清瘦了不少,公務雖忙,陛下也應保重身體。」

  蕭衍緩緩側目,看他一眼,「于將軍許久不帶兵,性情倒是溫和了……」

  于代聞言,面色一凜,恭敬答道:「陛下令某帶兵南下,此際正兵分四路自北而下,往洛川而去,已過垤城,料想隆冬,洛川千里冰霜之時,便能抵達青州府外。」

  蕭衍淡笑一聲,「甚好。于將軍有功。」

  于代胸中暗舒一口氣。

  「臣此番進京,還為陛下帶來了新馴養的雄鷹。陛下可要去看看?」

  蕭衍頷首,于代引領他走到茶社後面的小院。

  院中立著一棵兩人高的槐樹,一隻黑翅白頭鷹停在枝頭,身量約有半人高,乖順地一動不動。

  見到來人,只微揚鷹首,半展黑羽。

  于代笑道:「此鷹喚作哈多,是草原最忠誠的信使。」

  蕭衍伸手去取它鷹爪上的信筒。

  哈多一雙漆黑鷹眼滴溜溜轉來,卻仍舊一動不動,任由他取下信筒。

  「果是馴養好的鷹……」蕭衍輕拂鷹羽,「舅舅好功夫。」

  聽到這一聲『舅舅』,于代惴惴不安的心才總算落到了實處。

  他憨厚地呵呵笑了兩聲,「阿衍,若是喜歡,我改日再給你送一隻來。」

  蕭衍鬆開手,長眉舒展,「新官拔擢之後,我欲去烏山別宮,若是舅舅能派人先行,尋出太子衡舊人……那我亦可不虛此行。」

  于代抱拳拜道:「臣遵旨。」

  蕭衍轉身往茶肆而去,腳步忽然頓住。

  于代見他以手扶額,眉心皺了起來,臉色登時難看。

  他急道:「陛下,可是頭疾又發作了?」

  他伸手欲扶住蕭衍,卻被他閃身避開。

  蕭衍放緩呼吸,立在原地,等了半刻,那陣驚痛才漸漸消失,「無妨……」

  于代追問道:「陛下可曾看過醫政,若是宮裡的人不中用,臣給陛下去宮外尋醫?」

  皇帝的頭疾已有數載,起初發作並不頻繁,隔數月才有一回,眼下看來,似乎是更厲害了……

  蕭衍抬眼打量于代,卻道:「舅舅不必掛心,區區頭疾,並非大事。」

  于代本欲再勸,但見他神情冷厲,唯恐僭越,只得作罷。

  戌時過半,御花園華燈初上。

  顧儀著一襲素色襦裙,頭簪四鈿,提著一盞白紙糊燈籠順著石徑,往宮門的方向慢慢走去。

  不知道今夜能不能再見到蕭衍。

  顧儀走著走著,心跳愈快,撲通撲通,仿佛響在耳旁。

  她駐足停在石徑一旁,朱雀宮門遙遙相望。

  待會兒見到扮作高貴的蕭狗子,她還是要大膽地和他搭訕,就是不知道今天的燈籠能不能這麼巧地燒起來。

  她又看了一下眼當中的燭台。

  應該……沒問題,如果她到時候晃得猛一點,不愁點不燃燈籠。

  她不禁嘴角輕揚,期盼地望向宮門的方向,一雙眼睛若一汪清水般明澄,亮晶晶的。

  天邊玉輪高懸,清輝愈涼。

  蕭衍卻沒有出現。

  顧儀站得膝蓋發麻,原地來來回回走了幾步。

  手中提著的燈火漸弱,猶有微茫,幾隻小小飛蟲撲火,撞在白紙燈籠上噗噗輕響。

  顧儀旋身小心地護住燈籠。

  她今夜可能等不到蕭衍了。

  宮正司就快落鎖了,她得在此之前趕回秀怡殿。

  她又遠眺了一眼,狹長的漆黑夾道,高聳的深朱紅宮墻之間仍舊只見兩個守門侍衛的虛影。

  顧儀仰望漆黑天幕,咬咬牙。

  算了!看來只能明日再想別的辦法了!

  亥時正。

  蕭衍自朱雀門入宮。

  他不疾不徐地轉過御花園石徑,直朝天祿閣而去。

  行到湖畔,前方燈火朦朧處立著一道身影,著藍衣女官服。

  背影佝僂,似乎有些年紀。

  蕭衍此刻扮作高貴,自然不願節外生枝,他閃身避到道旁的假山處,本欲等那身影稍稍走遠,另尋一條僻靜的小道。

  卻忽聽一道極為熟悉的聲音響起,「季嬤嬤久等了。今日離宮須盤點藥材,故此來晚了。」

  太醫院徐院判。

  蕭衍頓住腳步,聽一道女音,聲音極低開口問:「今夜匆忙約臣婦來,究竟所為何事?」

  徐院判左右一望,聲音漸低道:「徐某今夜就要離宮,心中實在放心不下,昔年趙桀夫子託付我之人,仰仗嬤嬤照拂了……」說著,他躬身長揖,久久不起。

  季嬤嬤連忙伸手拉他起來。「臣婦定當量力而為。」

  趙桀。

  蕭衍思索了片刻,記起了此人。

  趙桀,東宮輔臣,太子少師,死於非命。

  趙桀父子所托之人……

  是親眷?

  何人?

  兩道身影往宮門行去,待到周遭復又回歸寧靜,蕭衍才從假山後閃身而出,疾步返迴天祿閣。

  趙桀在東宮之時,他未曾見過。不過,他幼年曾於濟州滄郡,見過趙桀一面。

  趙桀究竟如何死的……

  蕭衍不禁冷笑一聲,臉上如罩冰霜。

  三更鼓敲過,夏日知了長鳴。

  顧儀躺在木榻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還有一天了。

  她還沒有見到蕭衍。

  蕭衍不一定會翻她的牌子,他若是不來,見不到趙婉,她是不是又要重來……

  重來了四回,顧儀漸漸悟出了一個道理。

  該出手時就出手,拼了!

  明天要是蕭衍按照劇情,去了秀怡殿正殿。

  她即便裝一回頭疾,也要把他騙過來!

  辰時三刻,顧儀就從木榻上爬了起來,喚來了桃夾,將昨日吩咐工匠做得捶腿棒遞給她,囑託說:「今日補翻牌子,你去把這個送給陸公公,高公公,定要美言幾句!」

  桃夾卻沒有伸手來接,一臉茫然,問道:「美人是何意?今日不到翻牌子的日子呀,不若奴婢下個月十五號再去送?」

  顧儀懷疑自己聽錯,「什麼?今天不補翻牌子?六月十五不是沒翻嗎?為何不補?」

  桃夾輕笑一聲,「美人忘了?按例,陛下每月只在十五號翻牌子,若是叫『去』,就得等到下個月十五了……」

  按例?按哪年的例啊?她那年的例不是這樣啊!

  劇情是不是又在搞她!

  顧儀震驚得張大了嘴。

  蕭狗子難道……不行了嗎……

  桃夾見狀,出言勸道:「美人莫急,下個月總還有機會得,這會兒是要起了嗎?」

  怎麼辦!今天蕭衍不來秀怡殿,那她是不是又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她太難了!

  顧儀點頭,「嗯……伺候梳洗罷……」

  她必須要冷靜,還有數個時辰,她要想辦法!

  未時剛過,烏雲驟聚,天空下起了大雨。

  高貴公公匆忙穿過雨簾,藍衣袍腳微濺泥污,快步邁入天祿閣,拜道:「回稟陛下,奴才查閱女官司記司處,宮內諸司薄書出入錄記,找到了徐院判舉薦過的數個女官名冊,陛下可要細細過目?」

  「呈上來。」

  高貴公公捧著名冊,躬身抬步上了玉階,呈給皇帝。

  蕭衍看那寥寥幾個名字,有浣衣局,太醫院,司仗司等,當真是散落各處。

  並且女官品級皆為不入流的宮婢,所錄之人同為趙姓。

  趙滌,趙雪,趙初,趙婉……

  不知是不是徐崇有心刻意為之。

  趙桀與徐崇該是舊交,只是將趙氏親眷送入宮中,又是為何?

  高貴低眉斂目,眼風瞄見皇帝捏著名冊,垂眸不語,心道,這剛貶了徐院判,又去查他的舊事,瞧著仿佛不是什麼好事,可皇帝卻不像生氣?難道這幾個女官還能有大前程?

  他想到這裡,不禁試探地開口問道:「陛下,若是想……奴才可招人來見見?」

  蕭衍合上名冊,扔到一旁,「不必。」

  高貴不再多言。

  是他又想差了……

  哎。

  這闔宮之中,什麼時候才能有個陛下的可心人兒……

  閣外大雨瓢潑,一直下到黃昏。

  顧儀看了一眼窗外雨影細密如織。

  差不多就是這個時辰,不能再等了!

  「走,我們去一趟浣衣局!」她轉身吩咐桃夾道。

  桃夾蹙眉不解,「美人,雨下得這般大,去浣衣局作甚?若是想要取回綢緞,浣衣局的宮婢該送上門來才是!何勞美人前去?」

  時間不多了,顧儀無暇多作解釋,只說:「不等了,此際前去時機正好!雨中游園,別有野趣。」

  桃夾只得取了一把靛青色油紙傘,遮在顧儀頭上,亦步亦趨地跟隨她往浣衣局而去。

  天邊青光一閃,滾過一道驚雷。

  轟隆大響。

  亥時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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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1 00:15:47 |只看該作者
第55章 白兔玉佩

  雨絲斜刮,吹打在顧儀臉上,雨滴順著髮髻往下,匯做小股,沿額頭,臉頰,灌入脖頸,冰冰涼涼。

  她心知此刻的自己肯定看上去十分狼狽,可是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她眨了眨眼,睫毛上凝結的水霧將將散開了些,才見不遠處的浣衣局外的宮道上走來了一道碧青人影。

  看來,這個劇情點沒有變動!

  她猶記得自己曾在第三天的夜晚在此處成功蹲守過女主,兩人順著園中石徑信步游走,於湖邊岔路依依惜別。

  而蕭衍則會在片刻之後,隔著粼粼湖面,出現在對岸。

  既然,他不來秀怡殿,她就要帶著女主在這裡守株待兔。

  若是他今夜不從此湖經過,即便是去前殿,她也要試一試。

  大不了,治她個以下犯上的罪名,反正結局都一樣!

  顧儀不由得握緊了袖中右手,那一塊白兔玉佩就被她緊緊地拽在掌心裡。

  趙婉撐著紙傘,懷中抱緊了那一匹水青色綢緞,抬眼看見渾身濕漉漉的顧美人直朝她快步而來。

  她頓住腳步,驚慌道:「美人為何來了?奴婢正欲前往秀怡殿西偏殿給美人送上綢緞……」

  顧儀不耐地捉住她的手腕,「你隨我來。」她拉著趙婉就往湖畔石徑而去。

  桃夾急急跟上,將油紙傘遮在顧儀頭頂,即便如此,顧儀身上的藕荷色對襟長衫,碧色羅裙早已被雨水浸濕,黏在身上。

  桃夾不忘出言勸道:「美人,走這樣急,是去何處,因這落雨,湖邊定是濕滑極了,美人腳下多加小心才是!」

  顧儀回身看了一眼桃夾,見她也早就淋成了落湯雞。

  今夜此番舉動著實頗有些冒險,還是不帶她了。

  顧儀奪過趙婉懷中的綢緞,遞給桃夾,開口道:「此際用不上你了,你抱著此匹綢緞,速回秀怡殿西偏殿。」

  桃夾驚愕道:「那美人呢,美人不回去嗎?雨下得這樣大,游湖也沒意思呀!」

  顧儀擺擺手,「不必管我,你回去就行。」說話間就把綢緞塞到桃夾懷裡,拉著趙婉旋身快走。

  桃夾咬咬牙,不敢不從,只能獨自抱了布往回走。

  天空又滾過一道驚雷,映得身旁湖面青光一閃。

  顧儀轉頭去看,湖邊竹影橫斜處,她窺見了一隊人馬。

  為首的男人身形挺拔,著明黃色。

  後面跟著一長串宮人。

  是皇帝。

  劇情誠不欺我!

  顧儀頓時猶如打了雞血,拉著趙婉,腳步愈快,迎了上去!

  趙婉自然也看見了那著明黃常服之人。

  她驚慌地想要甩脫顧儀的左手,掙扎道:「美人恕罪!奴婢一身雨污,面君乃是不敬!奴婢……奴婢……」

  卻被顧儀打斷道:「你不是一直都想見到他嗎?既然今夜可以見到,為何不見!」

  趙婉驚得瞪大了眼,「美人……」如何知曉得……

  顧儀心裡憤憤,憋著一股鬼火。

  來吧,劇情,互相傷害吧!

  高貴公公眼睛尖,一眼就看見雨簾外急匆匆走來兩個人影。

  兩個女人。

  雖是撐著一把紙傘,可兩個人鬢發濕噠噠地貼著面頰,渾身從頭到腳被雨澆得,跟水鬼似的。

  什麼人啊,這都是,打扮成這樣,還敢來邀寵!

  高貴公公眼風一掃,立時有兩個宮侍從小跑上前去驅趕。

  蕭衍穿過雨簾,腳步本是極快,見到前路來人,略微蹙眉,頓住了腳步,跟在他身後掌傘扇的宮侍猛地剎住腳,險險穩住傘柄,唯恐雨水滴落在皇帝身上。

  「避讓聖駕!」宮侍行到顧儀身前,長聲喝道。

  顧儀順勢跪地,躬身長拜,袖中的白兔玉佩被她用力地擲了出去!

  以一道弧線滑落而出,落入雨水積成的小水潭,濺起數朵雨花,堪堪停在了十步開外的皇帝腳前。

  這個女主糾結了半本書四十五章的「我給他看還是我不給他看的」關鍵道具白兔玉佩,就這樣被她甩到了蕭衍面前。

  劇情的進度條由她來拉!

  顧儀算是想通了,上一周目她勤勤懇懇,兢兢業業地保劇情,保進度,到頭來還是然並卵。

  這一回,她要先發制人!

  趙婉見到皇帝腳步微動,立時也埋頭長跪了下去。

  蕭衍視線掃過雨中跪著的兩道身影,停在了他玄靴前的白玉之上。

  白兔形制,似曾相識。

  他長眉微斂,俯身將此白玉拾了起來,放在掌中細觀。

  臥兔白玉,觸手溫潤,他心中微動,翻過玉佩,食指細細摩挲右下角鐫刻的烙印,一個及其微小的『玉』字,一筆一劃,輕輕淺淺,入骨融於白玉,若非細察,此心,此意,永不見天日,永不可知。

  玉衡指孟冬,眾星何歷歷。

  蕭衍笑了起來,笑意疏朗,聲卻若狂,只笑兩聲便停了下來。

  「此玉……此玉……是何人所有?」他的聲音不高不低,在大雨傾盆的夜裡卻清晰可辨。

  趙婉躬身長拜道:「此玉……此玉乃是奴婢所有。」

  蕭衍定睛細看了她一眼,見她眉目低垂,面目隱入陰影處,「抬起頭來。」

  趙婉緩緩地直起腰背,抬起頭來。

  面前的帝王,眼含霜雪,冷冷地凝視著她,「你是何人?」

  趙婉低聲答道:「奴婢乃是浣衣局宮婢趙婉。」

  「趙婉……」蕭衍低笑一聲,「如此說來,你就是趙桀的後人……」

  顧儀心中咯噔一跳,這進度條拉得也太快了吧。

  全書女主隱藏了六十章的身世之謎這麼快就揭開了……

  說好得兩小無猜的童年玩伴身份就這麼跳過去了嗎?

  她這波進度條……是不是拉得太猛了……

  拉胯了……

  她趴在地上,不敢亂動。

  蕭衍見趙婉臉色煞白,並不答話,便將目光轉向了一旁跪著的人影上。

  只見她埋著頭,跪在地上,烏漆漆的頭頂上簪了四朵素白珠花,被雨水重刷過,軟趴趴地臥在發間。

  「你又是何人?」

  你好,我就是救過你的顧雷鋒。

  顧儀心中腹誹,嘴上卻答:「臣妾是秀怡殿西偏殿的顧美人。」

  蕭衍「哦」了一聲,「方才擲玉之人,是你?」

  話音比顧儀記憶中還要冷上幾分。

  她不敢抬頭,只乖覺道:「臣妾方才是手滑……不小心才脫手扔了出去……」

  「放肆。」

  顧儀聞言不由一抖,此言擲地有聲,語含大怒。

  分明不是她記憶中蕭衍的語調了。

  她咽了一口水,拜道:「臣妾失言,陛下恕罪。」

  蕭衍捏著白玉,心念幾轉。

  這個顧美人若是處心積慮以此玉相要挾,便不能留了。

  他轉眼又望了一眼她伏低的頭顱,但見她幾縷烏發垂落耳邊,露出的耳垂雪白小巧。

  口中的「殺」字卻說不出口。

  天邊滾過悶雷,大雨砸在地上,噼裡啪啦響聲不絕。

  蕭衍沉默片刻,「趙婉,殊麗芳華,今日擢升為婉美人,賜住秀怡殿西偏殿。」

  高貴公公聞言一喜,正欲答話,卻聽皇帝又道,「秀怡殿顧美人居心叵測,御前失儀,降為才人,移出秀怡殿。」

  顧儀伏在地上,眨了眨眼,此結局尚在她意料之中。

  畢竟,她帶著女主這麼明目張膽地來碰瓷,又拿關鍵道具刺激蕭衍,不可能全身而退。

  她甚至都懷疑,原身顧美人就是這麼領的盒飯。

  眼下她只是被降了品級,不得不說,仍舊有幾分僥倖。

  但好在,劇情在線,雖然仿佛快進了六十章,但在線。

  趙婉拜道:「陛下隆恩。」

  顧儀也跟著拜道:「陛下隆恩。」

  她的耳畔旋即傳來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待到再也聽不清楚,顧儀方才抬起頭來。

  面前的趙婉瞬也不瞬地盯住她,「顧才人究竟是何意?」

  顧儀站了起來,濕衣黏在身上,渾身難受,她露出個微笑,「婉美人求仁得仁,難道不好嗎?」

  趙婉皺眉道:「你究竟是何人?」為何要幫我?

  顧儀笑了一聲,「不過是後宮之中籍籍無名之人,祝婉美人往後前程似錦。」

  說罷,她再不停留地往秀怡殿而去。

  既然說了,要讓她挪出去,今夜尚儀局就會派人來讓她移出秀怡殿。

  大雨驟歇,夏日涼風吹開幽幽陰雲。

  一輪皎皎明月高懸長空。

  皇城之中,三更鼓次第敲過。

  顧儀懸著的小心肝總算徹底落到了實處。

  憑藉一頓操作猛如虎,她真的苟過了這最初的三十六個時辰。

  謝天謝地謝劇透。

  那些睡前讀過的《絕情帝王愛上我》,沒有白讀。

  她想罷,環顧四周,打量了一下這間陌生的宮室。

  屏翠宮是個小宮殿,在西苑西北角,因年久失修,顯得十分沒落,約等於冷宮。

  殿中木榻陳舊,立櫃積灰。

  但這都沒關係,畢竟主線感情線被她拉了進度條。

  她在冷宮住一陣子,說不定主線劇情很快就走完了。

  到時候,她就可以出宮去做她那快快樂樂的富婆。

  顧儀換下了裡裡外外的濕衣,抬眼才見桃夾捧了熱水盆進殿,眼角隱隱發紅。

  她驚奇道:「你哭了?」

  桃夾搖頭,擱下水盆,略略哽咽道:「奴婢沒哭,奴婢只是想不通,好好的,美人怎麼會被貶成了才人,還住到了西苑來?」

  顧儀有心開解她,「福禍相依,說不定此乃是福不是禍。」

  桃夾苦著一張臉,只「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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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發表於 2024-10-21 00:16:17 |只看該作者
第56章 不好概括

  高貴公公站在天祿閣外,聽罷宮人回稟遷宮之事,頷首道:「知道了,你們退下罷。」

  待到宮人離去後,高貴公公轉身走進天祿閣,穿過前廳,才至寢殿。

  殿中只一盞銅雀燭台火光昏黃,他放輕腳步,低頭見到那臥兔白玉碎作數瓣,落在塌邊。

  高貴公公心中又是一嘆,抽出腰間絲帶裹了碎玉拾起來。

  「高貴……」

  高貴公公側目,見木榻紗帳中的人影微動,垂首低聲道:「陛下恕罪,奴才驚擾了陛下……」

  蕭衍翻身而起,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剛過寅時,陛下還是再歇息一會兒罷。」

  蕭衍伸手撩開紗帳,「把奏疏捧來。」

  高貴公公斗膽又勸:「陛下近日少眠,奴才不若給陛下送碗安神茶來……龍體康健才是國祚之本啊……」

  蕭衍平日裡睡不著,今夜更睡不著。

  他「嗯」了一聲,高貴便立刻旋身而去。

  他的太陽穴突突抽痛,雖不至於頭疼欲裂,但著實難受,難受得無法安睡。

  此頭疾近來發作愈勤,他本是懷疑有人暗中謀害。

  可暗衛查不出蹊蹺,醫政看不出緣由,他在宮外尋得良醫也說不清其中因果。

  蕭衍面目愈冷,披了一件青衫下榻,點燃了殿中燭火。

  寢殿亮若白日。

  高貴捧來了梨花木托盤,擺著數卷奏疏和一碗安神茶。

  蕭衍接過青花瓷茶碗一口灌下,頭疼仿佛好了一些又仿佛沒有。

  高貴公公放下托盤,自覺地後退到了殿外站樁。

  長夜漫漫,宮闈幽暗。

  唯有天祿閣燈火長明。

  秀怡殿王貴人一覺醒來才發現西偏殿裡住著的美人換人了。

  她坐在正殿之上,打量了一眼對面的婉美人。

  今日不到辰時,就聽說她來正殿請安了。

  是個勤快人兒。

  王貴人見婉美人身著一襲牙色褙子,艾綠襦裙,頭簪四鈿,顧盼流轉,當真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

  王貴人心煩氣躁得很,送走了顧儀,又偏偏來了個趙婉。

  雖只是個美人品級,但皇帝竟然破天荒地給了個『婉』的封號。

  王貴人吹了一口茶,語調涼薄,「婉美人好手段,聽說昨日都還只是個浣衣局宮婢,不知怎地就入了陛下的眼,佩服佩服。」

  趙婉蹲福道,「陛下隆恩,阿婉亦受寵若驚,得棲於秀怡殿,往後萬望王貴人照拂。」

  王貴人譏誚一笑,「你倒是同我說說,怎麼照拂……昨夜顧美人成了顧才人,這其中若說沒你的緣故,我可不信,你這般厲害手段……往後少來往罷……不過,你既住了秀怡殿,就要守秀怡殿的規矩……」王貴人放下茶盞,「抄個宮規十卷,婉美人可溫故而知新。」

  趙婉臉上一熱,垂首道:「遵貴人教誨。」

  王貴人擺擺手,「你去罷。」

  見她出了秀怡殿,王貴人才喚來黃鸝,著急問道:「打聽來了嗎?昨夜究竟是怎麼回事?」

  黃鸝一五一十答:「奴婢出門打探了一圈都沒問出個所以然來,只聽說昨夜顧才人領著婉美人在湖畔遇到了皇上,不知怎麼就衝撞了聖駕,可當時都是御前伺候的人,個個守口如瓶,想必是顧才人犯了皇上忌諱……」

  王貴人皺眉,心想,顧儀性子不差,人也不蠢,怎麼就忽然跑到皇帝面前,衝撞了聖駕。

  皇帝性子本就冷情,顧儀不要命了不成。

  她想了片刻,想不明白便就此作罷。

  只叮囑黃鸝道:「往後啊,你可得盯緊了西偏殿。」

  「奴婢自然曉得。」

  王貴人轉了話頭,問:「新得的茶會圖卷,可送到采薇殿淑妃娘娘那裡了?」

  黃鸝頷首,「昨日奴婢就派槐花去送了。」

  王貴人「嗯」了一聲,放下心來。

  屏翠宮中,顧儀睡到自然醒,緩緩坐起,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

  久違的舒爽。

  這是長久以來,她自覺第一次戰勝了劇情。

  不再需要時時忐忑,擔心自己每每命懸一線。

  她梳洗過後,桃夾就領回了今日的早膳。

  按照才人的用度,膳房給她減了兩個小菜,少了一道糕點。

  桃夾一副要哭的表情,「今晨奴婢去提膳,膳房師傅就不肯給奴婢才人愛吃的酥餅了。午後奴婢去領冰,料想也不能同以前一般富余了,只是夏日正熱,若是冰少了,才人怎麼受得了。」

  「都是小事。」顧儀大度道,「我瞧著這屏翠宮庭前的枇杷樹生得鬱郁蔥蔥,若是打理得好,立在窗前,就可遮蔭,庭後還有一口水井,若是熱極了,用井水冰些瓜果解暑也可以……」

  桃夾目瞪口呆,「才人……這是不打算爭了?才人雖未明言,但奴婢也能猜到,定是那婉美人暗害了才人……才人如今來了西苑,但等到下個月翻牌得日子,奴婢去求求陸公公,興許還有轉圜的餘地……只要能見到陛下,才人一定可以……」

  顧儀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打斷她道:「不必了。」

  桃夾怔愣片刻,「才人……」

  顧儀就著桌上的布巾擦了擦手,「待會兒,你若是要去司計司,順道也去一趟工匠所,要一套捶丸器具來,小副即可,舊的也沒關係。」

  桃夾點頭應下。

  顧儀用過早膳,就開始專心地搞起了話本創作,中途,齊美人身邊的宮婢團圓來屏翠宮尋過她一次,給她送了一片金葉子,說是齊美人給的。

  顧儀感動地更加專注地投入了創作。

  寫了數個時辰,有些頭暈眼花。

  日升於頂,暑氣漫湧。

  顧儀索性脫掉了月白素裙外罩著的對襟小衫,捏了一把青絲團扇給自己扇風解暑。

  她信步走到庭院裡,看了一眼枇杷樹,見到寬厚的大葉下,掩藏著幾爪嫩黃的小果,還未長成。

  屏翠宮小,庭院也不大,只有這一棵枇杷樹可觀,與從前的河洛殿庭院宛若雲泥之別。

  她看了一小會兒就將這枝枝葉葉都賞盡了。

  顧儀捏著小扇,邁出了紅漆剝落的宮門。

  往東行了數步,就見到另兩扇掉漆的朱紅大門,可門上掛了一把拳頭大小的鐵鎖,滿是鏽跡,也不知是鎖了多久。

  她仰頭看那門上,既無題詞也無牌匾,不知這是哪宮哪院。

  沿著宮墻又徐行數步,頭上驀地灑下一片蔭涼。

  顧儀抬頭就見浮翠流丹,青綠葉間掛著紅寶石般的果實。

  是一棵高大的櫻桃樹,悄然探出了宮墻。

  蕭衍自談源堂出來,沿著夾道往前殿而去,轉過一重月亮門,就瞧見前方宮墻下立著的一道人影。

  一身素白衣裙,頭上梳了單髻,未簪珠花,只有兩股秋香靛青的雙色髮帶,垂懸腦後,隨扇起微風輕揚。

  她仰著頭,專注地看著高墻之上的櫻桃樹。

  高貴公公見皇帝驟然停下腳步,也跟著駐足。

  他伸脖子一望,這人好像見過?

  顧儀本能地察覺到身後似乎有目光逼視。

  她轉過身,看見了數步開外的蕭衍。

  心跳猛地跳漏了一拍。

  昨日雨夜,她伏低長跪,根本沒有真正地看清蕭衍的面目。

  今日乍見,眼前的蕭衍一身玄色金絲龍袍,頭豎玉冠,眉如鴉羽,鬢角一道淺疤,全然如舊。

  只是一雙若琉璃般的暗褐色眼睛無波無瀾地注視著她。

  蕭狗子是不是過得不好……

  即便他的容貌絲毫未變,可周身氣勢已不大似從前。

  蕭衍雖是冷冷清清,可偶爾笑起來的時候,仍如冰雪初融,暖陽遍照。可眼前之人如籠萬年寒霜,拒人於千里之外。

  明明只是三兩日未見,可怎麼卻感覺像過了一輩子那麼長了……

  無論顧儀心中如何安慰自己,她都再明白不過,劇情其實已經殘忍地把她記憶中的蕭狗子留在了上一周目。

  她只要一想到自己其實已經把蕭狗子孤零零地一個人留在了驪山茶園,她就難受。

  若是難受,不如不見。

  高貴公公鮮有地震驚了。

  他歷來識人無數,過目不忘,靠記人臉吃飯,顧才人甫一轉身,他就認出了她,昨夜湖畔被貶的顧才人。

  可她到底是怎麼回事,什麼路數!

  見到皇帝,既不蹲福,也不請安,反倒愣在原地,眼眶發紅,一副要哭不哭,眼淚將落未落的楚楚可憐模樣。

  難道這闔宮之中還有這樣的狠角色?

  他不由得側目瞧了一眼半步之外的皇帝。

  蕭衍長眉微蹙,臉上是少見的猶疑。

  他不解地凝視來人。她的面色在日光照耀下雪白,唇色鮮紅,氣息愈快,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杏眼中的瞳仁若黑漆點墨,直視帝目。

  此人……他像是見過,又像是從未見過。

  只是她為何看上去如此傷心?

  仿佛,只是望著她,就能為她的傷心所動……

  蕭衍壓下胸中古怪細密的滯重之感,出聲問道:「你是何人,為何在此?」

  顧儀聽到話音,腦中瞬間清明起來,她立時埋頭,蹲福答道:「臣妾是顧才人,今日在此散步,無意驚擾聖駕。」

  顧才人。

  昨夜擲玉的顧才人。

  蕭衍面目冷了下來,「你既已受罰,當勉力思過,往後素位而行。」

  顧儀垂首,答了一聲:「是,臣妾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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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1 00:16:34 |只看該作者
第57章 她是槐花

  此時正值午後,萬里碧空,無一絲清風。

  一輪烈日當空,將腳下的青磚炙烤得發燙。

  蕭衍立在原地,只覺熱氣順著腳下升騰,心頭愈發聒噪,見那顧才人垂首認錯之姿,更是心煩。

  他轉開了眼,不再看她,抬腳往前殿的方向而去。

  高貴公公見狀一愣,繼而快步跟上,卻見皇帝一路眉目深鎖,沉默不語。

  心中不禁暗道,果然犯了皇帝忌諱,再怎麼往後找補也無濟於事,還是沒能入皇帝的眼啊……

  可將將走到天祿閣外,高貴公公耳邊卻聽皇帝忽然問道:「這顧家是什麼人,似乎是地方知州?」

  高貴公公心中一驚,臉上霎時堆笑道:「陛下好記性,顧才人的父親顧長通,是撫州知州,從五品……原是青州府衙通判,兩年前才調任撫州。」

  「是麼……」那他從前確實不該見過她,難道昨夜擲玉真是巧合……

  高貴公公回憶了一遍初選時送來的寶冊,徐徐又道:「顧長通兩年前是自請調離青州府衙,他與戶部沈旭同年禮圍,在去青州前,也曾任職於戶部濟州清吏司……」

  眼風一瞄,見皇帝似乎真的凝神在聽,高貴公公繼而大膽道:「顧長通進士出身,可家門不顯,為官雖已有十餘載,但晉到正六品後,就難有寸進,及至調任撫州知州,撫州清貧,算不上好去處,顧長通補了缺,這才升了從五品……」

  蕭衍頷首,邁步進了天祿閣,卻未再言。

  高貴公公見好就收,適時閉上了嘴。

  申時正。

  采薇殿內的淑妃娘娘罕有地發了一通脾氣。

  一雙丹鳳眼淬著冷光,掃過殿內跪著的一眾宮婢。

  玉壺跪在領頭處,磕頭道:「娘娘息怒。都是奴婢擅作主張,想著秀怡殿的宮婢常來送物件,往日裡也曾去過書房,昨日便吩咐她將王貴人新進的茶會圖卷放入書房,誰曾想……奴婢一定將功補過,將書房打理妥帖……」

  淑妃冷聲道:「本宮的書房,秀怡殿隨便來個人都能進?」

  玉壺又磕了好幾個響頭,口中連聲道:「奴婢知罪,娘娘息怒。」

  淑妃又看了她一眼,到底是家裡帶來的舊人了。

  如今再罰,再補過,也沒用了。

  「采薇殿內所有宮婢罰俸三月,自去領三十手板。如若以後再犯,便不必在采薇殿裡呆了。」

  「謝娘娘開恩。」

  淑妃說罷,獨自回了書房,來回踱步,心神仍舊惶惶不寧。

  昨夜她抄完經,將手中狼毫擱入竹根雕筆洗時,不慎跌落在地,她俯身去拾,才發現山水烏漆立櫃下滾落了一顆指甲蓋大小的血紅珠子。

  劑母珠。

  淑妃立刻慌張地去開了立櫃上的暗格,三彩寶匣果然被人動過了,蓋子只是胡亂地合上,裡面躺著數顆渾圓鮮紅若血的劑母珠。

  此暗格,此立櫃,她從不讓人動,是誰胡亂地動了她的東西。

  淑妃合上暗格,便疾步邁出書房,斥責宮人亂了書冊,玉壺聞聲而至,她方知傍晚時分,秀怡殿的宮婢槐花來書房送過圖卷。

  槐花。

  不論她知與不知,有意無意,都留不得了。

  她趁夜與人留有暗語。

  齊殊等了整整一夜,就是不知道此刻是否已經事成。

  盛夏日長,酉時過後,天光依舊大亮。

  桃夾從工匠所領回了一套半舊的小副捶棒和一顆捶丸,遞給了顧儀。

  「這一套捶具聽說是從前宮侍們玩丸戲最稱手的,只是有些舊了,才棄之不用,若是才人玩個趣兒,使著正好。」

  顧儀接過細看,比劃了一下,「真是稱手,不錯!」

  桃夾笑道:「才人也愛這球戲,聽說落英宮德妃娘娘也愛呢……」

  顧儀:「呵呵。」我愛的是銀子,謝謝。

  上一周目,她將那一紙捶丸戲輿圖看過不下百遍,球窩在何處,球基在何處,十籌之間,哪個是上坡球,哪個是下坡球,哪裡有花木障礙,哪裡土地硬軟,她都一清二楚。

  加之優秀選手們的演示作為模仿素材,這一回距離捶丸戲還有數月之久,她若是勤加練習,三天模擬五天實測,她不信拿不到名次。

  一籌百兩,可以有夢!

  趁著天光尚在,顧儀換了一雙錦靴,在屏翠宮不大的庭院裡開始練習擊球。

  木製捶丸被她猛地擊打,撞在磚墻之上,咚咚作響。

  打了好一會兒,顧儀出了一身汗。

  好在日頭業已西沉,微風輕拂送來絲絲涼意。

  桃夾出言勸道:「才人玩了這麼久了,還是歇歇罷,先用晚膳罷……」

  顧儀自覺已經漸漸有了手感,「好,我再擊五球,今日就到此為止。」

  說罷,她雙手握柄,用手肘發力,擊打腳下的捶丸。

  這一擊使了巧勁,那捶丸竟被她擊打得凌空騰起,飛出了屏翠宮不高的瓦檐,砰砰數聲大響,好像落到宮道之中,彈得更遠了。

  顧儀尷尬一笑,「我去瞧瞧,把捶丸撿回來。」畢竟只有一顆球。

  桃夾一副想笑卻又勉力憋住的模樣,「嗯」了一聲,也跟著她出了門。

  餘暉猶有光,可深邃的宮道已是半陰半明。

  西苑本就人跡罕至,日暮之後,更若無人之境。

  顧儀定睛一看,才見那小小的捶丸已在道上滾了好長一段距離,眼看就要滾到盡頭了。

  她快步追了上去,剛行兩步,抬眼只見甬道盡頭一道灰影一閃而過,往西而去,快得就像是她眼花。

  顧儀心中一落,一種古怪的似曾相識之感油然而生。

  她不由得加快了腳步,捏緊了手中拽著的捶棒。

  行到甬道盡頭,才見到東側是一棵大槐樹,遮天蔽日,樹後似乎藏著一口水井,而井邊有個躺著的人?

  她立時大驚,轉頭對桃夾道:「快,去叫人,這裡有個人!」

  桃夾也探頭去看,「奴婢這就去!」

  顧儀走近樹後一瞧,見那躺著的人,穿一身皺巴巴的碧色宮服,蘋果臉,顴骨微聳。

  她是槐花。

  顧儀蹲下,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心中驀然一松,尚還有氣。

  等了小半刻,桃夾就領著宮正司的人就來了。

  宮正司為首的女官著青色官服,腰懸紅色宮令,年紀四十上下。

  出聲問道:「是顧才人?」

  顧儀起身道:「正是,是宮正司的哪位姑姑?」

  女官道:「臣婦姓沈。」

  熟人。

  顧儀便道:「方才我出來撿捶丸,追到此處,就見到此宮婢躺在井旁,此刻尚還有氣息,沈姑姑可速請醫政來探。」

  沈女官頷首,身後兩個碧衣女官合力將槐花抬到了木架輦上。

  「臣婦此際便帶此人去宮正司,請醫政來探,只是此事著實蹊蹺,宮正司掌戒令謫罪之事,需要查辦此事,還請顧才人與臣婦去一趟宮正司,將此事細說,記錄在冊。」

  顧儀點頭,「理當如此。」

  宮正司離西苑有段距離,一行人到達司內,宮燈業已點亮,將四角廳堂照得燈火通明。

  顧儀見到廳中立著一個藍衣白帽,腰系黑帶的醫政。

  前殿高貴公公聽到宮人回稟,自然也得知了此事。

  此事不算大事,只是既然發生在西苑,他就得稟報皇帝。

  蕭衍只問:「那井邊是何人?」

  高貴答:「聽說是秀怡殿的一個二等宮婢。」

  「秀怡殿宮婢為何會在西苑,是何人發現的?」

  高貴如實道:「聽說是顧才人。」

  顧才人。

  又是這個顧才人。

  蕭衍沉吟片刻,自案後起身,「去宮正司瞧瞧。」

  顧儀立在一旁,見那醫政查看槐花的脈搏,又去掀她的眼皮。

  可槐花都沒有轉醒的意思。

  面前的醫政查過一陣,停下動作。

  見他雙目微眯,眉心蹙緊,面露疑惑,顧儀不由得也緊張了起來。

  恰在此時,門外高聲唱道:「皇上駕到。」

  宮正司霎時寂靜無聲,眾人振衣抖袍,接連伏地。

  顧儀只覺膝蓋一軟,也跟著伏地。

  「參見皇上。」

  「平身。」

  蕭衍目光掃視一圈,落到了醫政身上,「胡醫政如何說?」

  胡醫政垂首又是一揖,「稟皇上,依微臣所見,此人暫無性命之憂,只是許是被人灌了湯藥,故此一直昏迷不醒。」見皇帝無言,他只得繼續又道,「不過……微臣有一處尚不明白。」

  蕭衍「哦」了一聲。

  胡醫政將頭垂得更低,「此人右手上似乎有傷,可不見傷口,唯有四指通紅腫脹,微臣看了半晌,也瞧不出緣由,興許……興許是碰了什麼東西,或者吃了什麼東西,導致此異常。」

  隨著他的話音,顧儀將目光投向了槐花的右手,見到她的手指果如醫政所言,又腫又紅,就像是四根小胡蘿蔔一般。

  想到這裡,顧儀心中咯噔一跳。

  蕭衍卻緩緩開口問道:「依醫政所言,此人是碰到了何物?」

  胡醫政聽他話音雖是平淡,可不知為何自己脖後竟然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他喉頭輕動,才答:「臣無能,目前尚未可知,人各有異,發膚排斥之物亦有相異。微臣可待……待此宮婢醒來,或許可以細細問詢,找出其中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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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1 00:16:49 |只看該作者
第58章 屏翠宮顧才人

  話音落後,宮正司內人聲一時寂然,燭火燒得正旺,爆出噗噗幾聲輕響。

  胡醫政回完話,垂首僵在原地大半刻,才等到皇帝輕聲一笑。

  「胡醫政定要竭盡心力,朕……拭目以待,往後願聞其詳。」

  顧儀立在一邊,埋首瞄見胡醫政汗出如漿,額角的汗珠泛著冷光,衣領已被水漬浸成深藍。

  她才驀然發覺蕭狗子如今冷嘲熱諷的技能簡直令人窒息。

  她剛剛眨了眨眼。

  「顧才人。」

  耳邊就聽到蕭衍冷冰冰的聲音。

  她趕緊又一蹲福,「臣妾問陛下安。」求求了,你做個人罷!

  蕭衍見她埋著頭,長睫如羽扇,溫馴地垂落。

  「顧才人今夜有此一遇,受驚了。」

  顧儀搖頭,「勞陛下掛懷,臣妾不勝惶恐。」

  「只是顧才人……日落時分為何會於西苑甬道盤桓?」

  察覺到他話中的指摘,顧儀心中不忿。

  她在冷宮玩個球都有錯嗎?

  「陛下恕罪,臣妾今日一時耽於丸戲,忘了時辰,又因球藝不精,才不慎將捶丸擊出了墻外……」

  「你抬起頭來。」

  顧儀話音被他驟然打斷,心中有些奇怪,卻只能依言抬起頭來。

  只見蕭衍的目光瞬也不瞬地落在她臉上,似探尋,似疑惑,若波光盪漾一汪深潭,粼粼無聲。

  顧儀張了張嘴,頓時忘了她本來要說的話。

  蕭衍細看了她的面目,她的眉弓如月,一雙杏目,即便不笑,也似乎眼含笑意。

  顧才人,他確實先前從未見過此人。

  他看過片刻,便回首望了一眼半步之後的高貴,「送顧才人回宮。」

  高貴公公稱是。

  顧儀見到兩個宮侍疾步向前,躬身道:「才人,請罷。」

  她頷首,蹲福道:「臣妾告退。」

  走到宮正司外,兩個宮侍接過侍衛遞來的兩盞黃燈籠,在前引路,送顧儀回西苑屏翠宮。

  甬道黢黑,昏黃燈影灑下一小片影影綽綽光瀾。

  顧儀一路走一路想,如此看來,槐花上一回定也不是落井死的。

  之所以宮正司並未看出異常,或許就是因為她在井中,泡得屍首發脹,才無人注意到她手指的異常?

  只是為何齊闖會佐證井邊無異常?

  是他有心包庇?

  那他包庇的究竟是誰?

  還是說……殺害槐花之人實在是個不露痕跡的高人?

  顧儀想到方才眼前一閃而過的灰影,小腿本能地抽搐了一下。

  難道真是那個御花園觀魚台的灰袍人?

  想了一圈,她覺得自己腦容量實在是不夠了。

  為什麼感覺自己讀了一本盜版書,這麼多隱藏的故事線提都沒提。

  槐花,一個小配角身邊的二等宮婢,就這麼苦大仇深?

  顧儀亂糟糟地胡思亂想著,人已經不知不覺地走到了屏翠宮外。

  宮侍揖身道:「才人,這就到了,夜深了,再過半刻,就要落鎖了,才人還是早些歇息。」

  她道了一聲謝,「勞煩公公引路。」說罷便轉身進了屏翠宮。

  桃夾立在檐下,見到燈籠一晃,人就急急迎了出來,「才人,沒事罷?宮正司可有為難才人?」

  顧儀聞聲,凝眸注視來人。

  桃夾面上一驚,轉而一笑,「才人為何如此打量奴婢?」

  顧儀抿嘴一笑,「沒什麼,今日事多,我只是有些倦了,早些伺候梳洗罷。」

  一更鼓響。

  秀怡殿西偏殿內燭火長燃。

  素雪是新分給婉美人的貼身宮婢。

  見到婉美人仍舊在燈下繡裙,不禁出聲勸道:「美人,天色已深,繡了一天了,還是歇歇罷,莫要傷了眼睛。」

  趙婉停住手中動作,抬頭看了一眼紗窗外的月影。

  「原已經這樣晚了……」她低眉摩挲起手中的月華裙,裙擺輕晃,燦若月華。

  素雪笑道:「美人好技藝,此裙甚美,美人若是穿了,見到陛下,定能博得聖心。」

  聖心。

  趙婉心中委實忐忑不安。

  阿衍既已知她就是當年濟州滄郡他以玉相贈的女童。

  雖是封了她一個婉美人的名號,可她知道,他並未將她放在心中。

  並且,他已經知道自己是趙桀的後人。

  東宮輔臣,太子少師。

  她嘆了一口氣,放下手中針線,「伺候梳洗罷。」

  隔日一早,碧空澄澈。

  趙婉去秀怡殿正殿請過安,便換上了新制的月華裙去游御花園。

  園中桃林碩果初現。

  下朝過後,高貴公公煞費苦心,勸了許久才將皇帝勸去游園。

  「陛下勤於政事,可也該松快松快,眼下桃園裡剛掛果兒了,個頭雖小,尚不能摘,可賞賞景,逛一逛,不也有趣兒!」

  蕭衍無可無不可地應了他。

  未脫朝服,就往御花園桃園而去。

  行至桃林,一行人就聽到了一陣悅耳女音。

  可唱得是《園有桃》。

  高貴心中發苦,側臉一看,皇帝的臉色果然暗了下來。

  是哪個小人,這麼不長眼!

  蕭衍放輕腳步,朝林中行了數步。

  一道身影,隱於林間。

  蕭衍被晃得閉了閉眼,只覺她身上所著裙擺流光,煞是晃眼。

  可見她立在枝葉疊翠的桃樹下,踮著腳尖摘桃。

  他胸中微動,此情此景,似曾相識。

  高貴公公察言觀色的功夫已入化境,他見皇帝露出難得一見的怔忡之色,目光之中更有幾分欲語還休的懷念之意,牢牢地鎖住那桃樹下的身影。

  頓時精神振奮。

  老天爺開眼!

  趙婉察覺到身後的細微聲響,她緩緩地轉過了身,目光與皇帝的目光不期然相遇。

  她拜道:「臣妾參見皇上。」

  高貴一看,更是一喜。

  是個美人,還是當夜湖畔被封的婉美人!

  他含笑扭頭看了一眼皇帝。

  卻見皇帝臉色驟變,眸中再無眷念之色,只冷冰冰地注視著來人。

  老天爺!

  不過片刻,皇帝一語不發,旋身即走。

  趙婉立在樹下,神色僵硬,面色煞白,不復來時之姿。

  *

  顧儀睡到日頭高照,被熱醒了。

  她睜開眼,背上汗津津的,躺在木榻上卻不想動,只隨意地捉過枕頭旁的團扇給自己扇風。

  有一說一,其實住在屏翠宮真心不錯。

  不用每天去給人請安,也不必擔心有人串門。

  就是少了冰,有點熱。

  她呼哧呼哧地給自己扇了一會兒風,桃夾才端了水盆進屋。

  「才人醒了?奴婢給才人取了井水,擦擦身,就不熱了。」

  顧儀撩開紗帳起身,見桃夾將雪白布帕扔進瓷盆中,輕輕揉搓,十指纖細。

  她接過冰涼的布帕,道了一聲謝。

  申時過後,顧儀拿起了捶棒,去庭院裡練習捶丸。

  昨日雖然起了波折,但捶丸不能荒廢。

  這是她已知的能夠攢到錢的最快的方式。

  一切為了銀子。

  不過她今日練習,稍稍減了力道,著重球路,十擊之中,唯有一兩次能撞上磚墻。

  蕭衍駐足朱紅宮墻之外,悄然而立,只聽耳邊時而傳來咚咚聲響。

  木球輕擊石墻。

  果是耽於丸戲。

  他一人信步西苑,不覺就來到了此處,默立屏翠宮墻外。

  連他自己都說不清究竟是為何。

  他若是疑心顧才人,方才聽得捶丸之音,就該知曉她昨夜並未撒謊,轉身離去即可。

  可他卻沒有動,在這裡默然立了許久。

  不見其人,不聞其聲,能聽到不過是捶丸發出的間或聲響。

  荒謬至極。

  他實在是荒謬至極。

  七月流火,下過幾場暴雨,天就涼了稍許。

  敬事房總管武公公終於盼來了皇帝翻玉牌的日子。

  他從前總是眼巴巴地等著這一天,盼星星盼月亮地等著這一天。

  每日必用絲絹輕輕擦拭碧綠玉牌,用金粉時時補漆,勾勒字樣。

  可他總是欣然而往,失望而返,徒留滿心凄然。

  是以,武公公前些日子參加了幾場法會,開始學起佛來。

  學會放下心中執念。

  他捧著梨花木鎏金托盤,高舉於頂,邁著小碎步入殿。

  心中默念,放下執念。

  皇帝自玉階之上,俯視他。

  武公公屈膝拜道:「參見陛下。」

  皇帝身形一動,卻是下了玉階。

  武公公內心乍喜,卻又壓抑下來。

  放下執念。

  皇帝掃視過盤中擺放齊整的玉牌,忽而伸手。

  武公公氣息微滯,只覺一顆心瞬時提到了嗓子眼。

  煎熬,等得煎熬。

  卻見他修長的手指只是虛劃過秀怡殿婉美人的玉牌,卻不見別的動作。

  放下執念。

  趙婉。

  趙桀後人。

  只是不知與趙桀究竟是什麼關係。

  蕭衍凝眉深思,這趙家,簪纓士族,於士林間多有賢名。趙桀夫子清正不阿,曾為萬千士子競相追捧,一朝身死,雖是離奇,卻也聲名大振。

  蕭衍目光躍過此行,在托盤的最末尾,見到了屏翠宮顧才人的玉牌。

  碧玉石雕,觸手溫涼。

  見皇帝久久不動。

  武公公再次絕望,正欲屈膝告退。

  『噠』一聲細響。

  皇帝竟然破天荒地翻了玉牌。

  這無疑是這兩載以來,武公公耳邊聽到過的最為曼妙之音,若林籟泉韻。

  執念,若是成了,就不再是執念。

  武公公心跳如擂,喉頭髮緊,口中稱道:「陛下聖明。」

  他躬身快步退出殿外,才伸頭去看托盤中的玉牌。

  屏翠宮顧才人,大善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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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1 00:17:01 |只看該作者
第59章 為帝君者,口含天憲,生……

  前些時日的夏雨下的又急又大,屏翠宮因年久失修,青瓦被風掀翻了半塊,進門的花廳處就一直漏雨。

  昨夜又是一場驟雨,桃夾只得在花廳中央擺上一個紅漆木桶,未流盡的綿綿雨水順著檐上破洞,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桃夾臉都氣紅了,「工匠所的宮人太欺負人了,月余間奴婢去報了數回,百般推諉,今日竟然都還未見人來!」

  顧儀看那水桶半滿,雨落的速度仿佛慢了些。

  「夏日屋漏尚可忍受,但若是到了冬日,就有些難了……等我有了銀子,去打點一番,說不定能快些。」

  話音剛落,屏翠宮門外就傳來了有序的腳步聲。

  桃夾一望,驚喜道:「才人,是尚儀局!」

  尚儀局……

  顧儀迅速起身,走到門口往外望,見到一行碧衣女官,腰纏紅巾,捧著松竹梅鶴紋圓盤。

  果真是尚儀局。

  她驚愕地望向為首的青衣女官,見她略略屈膝道:「問才人安。恭喜才人,賀喜才人。」

  顧儀猶猶豫豫問:「陛下是……翻了我的玉牌?」

  那青衣女官點頭微笑,又念一句,「恭喜才人,賀喜才人。」

  一旁的桃夾立刻也蹲福道:「恭喜才人,賀喜才人。」

  見顧才人默然不語,女官轉開視線,四下環顧了一番屏翠宮,發現朱漆剝落,屋瓦漏雨,庭院凄清,庭前泥地上不知何故竟是坑坑窪窪,滿是土洞。

  她眉心一跳,立刻肅穆神色,吩咐身後的女官道:「速去尚功局各司,工匠所差人來,這屏翠宮要迎聖駕,若有怠慢,按例受罰。」

  午時過後,各司送來了人與物。

  漏雨的青瓦很快就補好了。

  工匠所來人笑容滿面,朝顧儀揖道:「才人,瞧瞧這都收拾好了,保證再無落雨,連檐上的青苔,奴也提才人掃過,不信,才人你看,那青瓦在日光下埕亮。」

  顧儀抬頭一看,「好手藝。」

  工匠所來人長吁了一口氣,躬身退了出去。

  司珍司接連送來了琉璃珠簾和一架山水屏風,司彩司換過所有的被褥緞面。

  顧儀走到庭院內,見朱漆宮門也被仔細重刷過,紅得耀眼,勤勞的宮人把她在地裡辛辛苦苦挖得球洞都重新填上了,覆上新土,齊齊整整。

  顧儀:……

  她轉過眼,又見兩個宮人合力將一口水缸,搬進了庭院。

  水缸青黑瓷,圓肚似的,比半人高,往不大的庭院裡一垛,感覺比司馬光砸缸的缸還大。

  宮人笑道:「才人可在這水缸裡養養蓮,養養魚,庭院裡也更有些生機,只有一棵枇杷樹,到底單薄。」

  她只點頭微笑,「嗯」了一聲。

  酉時正。

  顧儀沐浴過後,被宮婢簇擁著,換上了一身新裙,洗朱羅裙,黛青紗衣對襟。

  指染茜色蔻丹,頭梳雲羅髻,金縷流蘇垂在腦後。

  好在廳中東西兩處擺了層層冰山。

  穿得層疊,卻也不熱。

  可顧儀覺得有些奇怪,尚儀局她也打過交道,卻沒有哪一次如今日一般鄭重,難道是因為她從前品級高一些,就松快些,眼下只是個才人,所以要嚴苛些?

  尚儀局女官看萬事俱備,便屈膝告退了,領著一串各處來的宮人,浩浩蕩蕩地走了。

  顧儀剛準備坐下喝一口茶,就聽熟悉的高貴公公的聲音高唱道:「皇上駕到。」

  她緊張地握了握拳,快步走到門前,拜道:「參見陛下,問陛下金安。」

  久未踏足屏翠宮,蕭衍見到院中獨獨一棵枇杷樹竟已亭亭,怔忡片刻,才看向頭顱低垂,跪拜的顧儀。

  「平身。」

  顧儀起身,抬頭才見蕭衍頭戴玄紗翼蟬冠,身著明黃常服,上列日月星辰,胸前金龍飛天。

  一雙眼中卻平靜無波。

  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想。

  蕭衍見顧才人愣愣地看著他,一時竟無動作亦無言語,便自己邁步進了屏翠宮。

  高貴公公錯身之際,怒其不爭地瞪了顧才人一眼。

  怎麼回事!上次不是還挺機靈麼!

  顧儀回過神來,趕緊轉身跟上,自動立到花廳桌旁,問:「陛下要飲茶嗎?」

  蕭衍見她侷促地站著,只「嗯」了一聲。

  屏翠宮室本就不大,如今見蕭衍撩袍大馬金刀般坐在廳中,屋舍便霎時更覺逼仄。

  顧儀礙於他的氣勢所迫,默默深吸了一口氣,撩袖小心地給他倒了一盞茶。

  好在,一滴茶水都未濺出。

  蕭衍飲過,緩緩說:「傳膳罷。」

  高貴公公出門喚來等在一旁的宮人,不過半刻之後,膳食間宮人捧著托盤,魚貫而入。

  顧儀看了一眼案幾上陳列的菜肴,還是沒有壓抑住過分羡慕的神情。

  當才人當久了,吃得東西也太清湯寡水了。

  比如,她最喜歡的醬肘子就好久沒吃到了。

  蕭衍眼風窺見她專注地盯著幾上一道醬肘子,便出聲道:「才人伺候朕用膳罷。」

  顧儀舉箸,先替蕭衍夾了一筷子醬肘子,醬汁色澤濃郁,聞上去更有絲絲醬香飄散,筷子一碰就輕捻而起,肯定入口即化。

  顧儀淚灑心田,將那一小塊醬肘子規規矩矩地放進蕭衍面前的碟盞。

  不禁低頭看他一眼。

  既然吃不到,就當在看吃播吧。

  蕭衍抬頭,看她一雙杏目圓睜,亮晶晶地注視著他,眼含期待。

  蕭衍垂首,慢悠悠地開始用膳,容止得當,俱是矜貴。

  食不言。

  這吃播看得太煎熬了。

  顧儀站在一旁,見他碟盞已空,又伸手舉箸給他夾了一塊醬肘子。

  蕭衍氣得笑了,「顧才人,沒伺候過用膳?」

  說起來,真是約等於沒有。

  但顧儀秒懂,「臣妾知錯,陛下勿怪,之後定當雨露均沾,一視同仁,陛下愛吃什麼?」

  蕭衍停箸,沒好氣道:「你坐下罷。」

  顧儀心虛地乾笑了一聲,「謝陛下隆恩。」

  待她落座後,蕭衍再次舉箸。

  顧儀立刻給自己矜持地夾了一小塊醬肘子。

  啊,還是這熟悉的醬香!

  高貴公公站在花廳柱前,人都看傻了。

  這個顧才人是怎麼回事啊!

  用過膳後,宮人就無聲地撤去了杯盞。

  高貴公公按照皇帝要求,捧來了幾卷奏疏,但屏翠宮已非當日舊宮制式,如今只留了一間花廳,一間寢殿,連書房都沒有。

  高貴公公為難地將奏疏擺進了寢殿中的檀木長台之上。

  蕭衍就在這裡看奏疏,顧儀不擾他,就走到庭院裡看一看她新得的水缸。

  早有伶俐的宮人給水缸注上了清水,其中真放了幾尾小魚,五顏六色,游來游去。

  顧儀映著水影,看到了自己的面目,紅撲撲的。

  她伸手一摸,微微發燙。

  她晃了晃腦袋,繼續觀魚。

  高貴公公自覺不能再這樣冷眼旁觀下去。

  他緩步走下台階,停在顧才人背後,輕輕假咳了一聲。

  顧儀回首,笑道:「高公公。」

  高貴笑得和善,「才人,這是觀魚呢。」

  顧儀點頭,靜待下文。

  「這太陽也快落山了,才人還是早些進殿去吧,陛下雖是日理萬機,身旁也得有知冷知熱的人,才人不若陪在殿中,與陛下說說話,解解悶……」

  顧儀皺眉,「可陛下在讀奏疏,臣妾不敢打擾。」

  高貴公公心中嘆氣,卻只能耐著性子開導她,「才人,何談打擾,去送杯茶,即便不說話,坐在殿中,陪著就行。」

  顧儀覺得如今的高貴公公也有點怪,現在都管得這麼事無巨細了……

  大幕朝第一奸佞,她錢都沒送,還能被翻牌子,就很離奇……

  高貴公公見面前的顧才人還是一副不開竅的樣子。

  勉力一笑,「才人,快進去罷。」

  心累。

  顧儀只好回了殿中,捏了一把扇麵團扇,走到寢殿之中,蕭衍垂目還在讀奏疏。

  聽到足音,卻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

  顧儀下意識地就露出了假笑女孩的表情。

  蕭衍卻冷聲道:「若不想笑,不必強顏歡笑。」

  顧儀臉上一僵,收了笑意。

  她徐徐走近了兩步,「陛下可要用熱茶?臣妾去沏一壺新茶?」

  蕭衍轉過頭,說:「不必。」

  顧儀只好自己尋了殿中的一方繡凳坐下,給自己扇風。

  細想起來,現在的蕭衍似乎比從前更加絕情了。

  哎。

  她無意識地嘆出了聲。

  蕭衍自她入殿後,聽得她細微聲響,扇面輕搖,就不大看得進奏疏了。

  如今耳邊又聽她一聲低嘆,不禁放下了手中卷軸。

  「顧才人,此際有話要說?」

  見他臉上似乎微惱,顧儀舉起團扇,半遮粉面,「臣妾此際沒有話要說。」

  蕭衍見她坐在繡凳上,離他數尺之遠。

  可這個顧才人不怕他。

  為帝君者,口含天憲,生殺予奪。

  畏他者,懼他者,見得多了,一眼便知。

  可這個顧才人表面唯唯諾諾,伏低做小,但她似乎一點也不畏懼他。

  見蕭衍沉默地凝視著她,顧儀起身,試探道:「臣妾替陛下除冠拔簪罷……」

  蕭衍點頭,卻先喚了高貴入殿,「將奏疏送往天祿閣。」

  高貴公公稱是,捧了奏疏就走。

  顧儀適才上前,因為蕭衍尚且坐著,她輕易地就摘下了他的翼蟬冠,黑木簪。

  他的頭髮還是如記憶中一般黑亮,柔軟。

  顧儀後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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