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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漠小蘭] 男主他老是那樣絕情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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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1 00:33:54 |只看該作者
第80章 一定是奇妙的緣分

  登州大營原本屯兵五萬,于代領兵南下後,又多了三萬大軍。

  此營寨乃是中軍所處,五千人紮營此地,荒草之上密密麻麻全是漆了桐油的帳篷。

  多絡守在帳外,見到來人,忙蹲福道:「參見陛下。」

  蕭衍左手輕抬掀開帳簾,耳邊卻聽多絡低聲急道:「貴人昨夜一夜未眠,方才沐浴過後,人有些乏了,此刻正在安睡。」

  蕭衍略一頷首,緩步進入帳篷。

  帳簾落後,因牛皮帳中並未點燈,光線昏昏暗暗。

  蕭衍放輕了腳步,身心此刻全然松懈了下來,方覺右臂隱隱作痛。

  昨夜博古從背後伏擊,他扭頭看見一人影飛身而至。

  瞬息之間,竟將來人錯認成了顧儀。

  他當時只覺呼吸驟然停止,蒼茫分神之際,與他纏鬥之人,一刀凌厲,劃過了他的手臂。

  痛意令他回過神來,才發現那人影竟是趙婉。

  不是顧儀。

  幸而,不是顧儀。

  蕭衍一念至此,頓住腳步立在原地,背心莫名發涼。

  他抬眼望向榻上之人,蓋著棉被,披散的長髮露在被外,卻睡得無聲無息。

  蕭衍心中忽覺古怪,兩步走到了榻前,攀住那人的肩膀,將他翻了過來。

  是個頭髮披散的男人。

  他劈手揮開了被褥,見此人只著軍中規制的白衫,可罩在外面的盔甲早不知所蹤,腳上尚還穿著一雙帶泥的軍靴。

  他伸手探他的鼻息,還活著。

  蕭衍冷笑一聲,胸腔幾起幾伏,他閉了閉眼,喝道:「都滾進來。」

  帳外默立的高貴公公和多絡聞聲而入,待到看清榻上之人的面目,多絡膝蓋一軟,跪倒在地:「陛下恕罪!」

  蕭衍隱在袖中的雙拳緊握,「顧儀呢?你方才一直守在帳外,她人在何處?」

  聲音聽上去明明又平又緩,可多絡卻被嚇得不住發抖,她緊咬牙關,才說出話來,「奴……奴婢不知,陛下……陛下恕罪,方才半刻之前,貴人沐浴過後便說要睡了,讓奴婢守在帳外,不讓外人打擾,奴婢自去了帳外……」多絡眼睛發紅道,「可熱水桶是膳房帳篷裡借得,奴婢想著小跑去還,不過小半刻功夫,奴婢就回來了,一直也沒有人來帳篷裡……」說著說著,多絡撲簌簌地掉下了眼淚。

  一旁的高貴公公聽得臉上發白。

  此事非同小可。

  他抬眼只見皇帝目光尤為駭人,心中不由大驚,立時跪地長拜道:「陛下息怒!」

  蕭衍目光漠然掃過高貴,只回頭再看那榻上之人,「命人提水來。」頓了片刻,又道,「宣于代覲見。」

  *

  顧儀是被晃醒得。

  她睜開眼睛就發現自己手腳都不能動,垂眼一看,嘴裡還被塞了一塊黑棉布。

  難怪她嘴角發酸。

  她「噗噗噗」了幾聲,妄圖吐掉這塊隔夜的棉布。

  但畢竟此棉布被塞得甚為專業,結結實實,不動分毫,她嘴裡只能嗚嗚嗚了幾下卻沒有真把布吐出來,她身上尚還穿著入睡前的月白中衣,只是自己從腳到脖子都被裝在了一個麻布袋裡。

  儼然是個裝在袋子裡的人了。

  不過,興許是綁她的人怕把她捂死了,將她的頭顱露在了麻布袋外面。

  顧儀四下張望,自己應該是在一輛行進的馬車之中。

  馬蹄聲滴滴答答,速度不慢。

  她兀自聽得出神,眼前涼風一吹,駕車的人就將車幔掀了開來。

  顧儀目光與他一碰。

  虯須覆面,臉色青黑。

  你好,博古,又見面了。

  這是何等的緣分。

  顧儀睜大了眼睛,見面前的博古面無表情地又放下了車簾。

  似乎根本沒有把她放在眼裡。

  顧儀轉開視線,低頭看了一眼手上和腳上綁著的麻繩結。

  她試著如靈活的游魚一般扭動了好幾下。

  好吧……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掙開的繩結。

  博古營中劫持,這劇情的確是有,但是書裡博古明明綁架的是趙婉啊。

  求求了,下次能不能先把人搞清楚。

  想到這裡,顧儀心情反倒又平靜了些許。

  按照劇情,于代肯定會帶兵來追擊博古。

  她只要苟住,就沒有問題。

  于代,速來!

  馬車復又疾馳了數個時辰,才停了下來。

  博古掀開車簾,連人帶麻袋將顧儀扛下了車。

  車外已是黢黑一片。

  顧儀舉目掃過一圈,這裡好像是個僻靜的深山老林,眼前只有一間破破爛爛的茅草屋。

  這是中途歇腳?還是狡兔三窟?

  為什麼不帶她回青州?不回揚城?

  博古一腳踹開屋門,將顧儀扔到了地上。

  一聲悶響過後,顧儀罩著厚麻袋在地上滾過一圈,削減了下落之勢,即便生撞在地上,也不是太疼。

  博古點燃了屋中的一盞燭台,舉著湊到了顧儀臉前,離她的臉頰不過半尺之距。

  被燭光逼得往後退了退,顧儀見他臉色愈發青黑,只聽他沉聲道:「你老實一點,若是想跑,砍斷你的腿,送回蕭衍身邊也是無用之人。」

  顧儀眨了眨眼,乖覺地點點頭。

  她本來就不打算跑,深山老林,跑出去送人頭嗎……

  她咽了一口水,目光落在他垂懸腰際的水袋上。

  博古一把扯掉了她嘴裡的布條。

  顧儀聽到下巴響了兩聲,才能將嘴閉了起來。

  博古將水袋擰開,湊到了她的嘴邊。

  顧儀趕緊咕嚕咕嚕地喝了兩口水。

  博古收回水袋之後,卻也沒有再把她的嘴堵住。

  料想深山老林之中,也沒有別人。

  顧儀趴在麻袋裡,見博古徑自上了屋中唯一的木榻。

  燭火不算太亮,她卻仍舊看見了他腰側略深的布料顏色。

  他方才扛她的時候,她就聞到了血的味道。

  博古伏擊蕭衍,沒有討到好處。

  落水之前,被蕭衍捅了一刀,傷在腰側。

  可他卻堅持到了登州大營,還冒了大險從營中把她劫了出來。

  不得不說,心性堅忍非是凡人。

  顧儀見他合衣躺下,便也趴著不動了。

  她要養精蓄銳,等到于代追來的時候,才能苟住性命。

  榻上的博古卻只睡了一小會兒功夫,就翻身而起,取了屋中乾草先喂了馬,才將顧儀扛回了車中。

  馬車一路顛簸,出了深山。

  甫一行到道上,顧儀就聽空中傳來一聲鷹啼。

  博古抬頭仰望,見到數只黑鷹盤旋於頂。

  他揮了一記空鞭,馬兒狂奔起來。

  顧儀朝後一仰,翻倒在了車中。

  空中鷹啼不絕,道上馬車飛奔。

  顧儀凝神細聽,車後漸漸傳來越來越急的馬蹄聲響。

  于代,他來了!

  顧儀順勢匍匐於車中,只聽箭雨破空而響。

  蕭衍銀甲披身,策馬行在最前,沉聲道:「放弓射馬,不射車輦。」

  百箭齊發。

  博古伏低身體,緊緊勒住手中的韁繩。

  他沒有料到蕭衍會來得這樣快。

  前路岔道便是他於魏州的約定之處。

  博古狠甩了幾記空鞭,馬行愈疾。

  長時間的策馬趕路令他腰間的傷口迸裂,又麻又痛。

  他即便撐著最後一口氣,也要撐下去。

  前路馬蹄聲忽至,魏州率軍而來。

  蕭衍遠遠望見了「魏」字旌旗招展,黑壓壓的騎兵排布,如潮水紛至沓來。

  于代驚道:「陛下,不知魏州今日有多少人,此番追擊,若是多寡懸殊,恐怕……」

  蕭衍不語,手持彎弓,猛地射出一支鐵箭。

  鐵箭呼嘯而過,直入前方狂奔的馬車車輪,只聽一聲木頭斷裂之音。

  馬車上下數個顛簸,車輦陡然翻倒一旁,黑馬掙脫繩索而去。

  蕭衍急急策馬上前。

  博古捏著腰間長刀,從地上爬了起來。

  身後輕騎忽掠過他迎向了蕭衍。

  魏州。

  顧儀趴在車裡,隨著車身翻倒,被摔得七葷八素,隔了好一會兒,才翻過身來,從麻袋裡掙扎著爬了出來。

  外面馬蹄踏浪,刀劍錚然,身下大地似在隨之震動。

  她有些害怕,沒想到動靜這麼大。

  書裡寫于代追擊,一筆帶過。

  身臨其境,她才曉得其中厲害。

  顧儀不敢輕舉妄動。

  又等了好一會兒,廝殺之音不見消減,面前已是翻過來的車簾卻被人從外面突地拉開。

  顧儀驚喜地抬頭,見到一個陌生的男人,她眼中光芒頓時黯淡了下去。

  男人手中舉著一柄長刀。

  顧儀手腳被縛,動彈不得。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她縮了縮脖子,使勁渾身解數,盡力往回躲,想要趴回麻袋之中。

  眼前之人手中一翻,卻用刀柄朝她襲來。

  橋豆麻袋。

  刀柄一擊脖後,顧儀眼前頓時一黑,人暈了過去。

  蕭衍被魏州拖住,兩人鬥過數回,難解難分。

  他的目光卻要分神去看那翻倒的車輦。

  待看到一人從車中扛出另一人影之時,蕭衍面上驚慌一閃而過,當即拍馬去追。

  魏州見勢,手中長戟朝他背心刺去。

  蕭衍聞得腦後風聲,回身橫刀而擋。

  僅是短短半刻,那人便挾人策馬飛奔而去。

  蕭衍太陽穴突突一跳,唇線緊抿,刀口橫掃,直襲魏州喉頭,恨不能立即脫身而去。

  魏州勒緊韁繩,馬蹄輕揚後退半步,險險避過刀尖,繼而放聲大笑道:「蕭衍,你心不在此,贏不了我!」

  蕭衍指骨輕響,死死按住刀柄,眸色驟暗。

  他猛一夾馬腹,舉刀遽然行至魏州臉前,刀風如清風拂面,魏州以長戟相擊。

  鐵器相撞,轟然大響,兩人手臂俱是震得發麻。

  蕭衍受傷的右臂霎時傳來一抹驚痛。

  他微微一頓,長眉輕斂。

  魏州見狀,低笑一聲,乘勢朝前傾身,以長戟刺向蕭衍。

  蕭衍左手袖中短刀滑落,快若星芒,霍然割斷了他的喉嚨。

  鮮血四濺。

  魏州雙目圓睜,猶不敢信。他身形一晃,就落下了馬。

  亂哄哄的騎兵陣靜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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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2 00:11:04 |只看該作者
第81章 兄與弟

  魏州死了。

  主帥既死,焉能再戰。

  博古見陣中有人已生退意,目光噬人地掃過眾人,他早扯過一匹無主之馬,拍馬直朝蕭衍而去。

  「吾既效忠殿下,願為殿下拼死一搏,報仇雪恨!」

  于代橫馬而出,擋在半路,持槍相迎。

  博古見到是他,恨意頓生,冷笑一聲:「一個異人蠻夷,當年領烏合之眾圍攻京城,你以為改姓了於,披甲掛帥,便是大幕人了!不過區區笑話!」說著,刀尖向于代刺去。

  于代長槍擋過,直襲博古腰側,他早就看出了博古的傷處。

  見博古吃力地回身避過,于代哈哈大笑道:「你還是這般冥頑不靈,愚忠!愚孝!愚不可及!蕭衡早就是個死人了,你還在替他人做嫁衣,哈哈哈!」

  博古臉色更是一暗,他咬牙狠命拍馬,登時彎腰一晃,刀口砍向于代身下馬腿。

  于代冷哼一聲,捏緊韁繩,馬蹄躍過刀尖。

  他手中長槍回身一挑,將博古掀翻在地。

  博古等得便是這個時候。

  他滾落在地,掏出懷中匕首,直插馬腹。

  馬聲長嘶,于代不得不退了馬鐙,翻身落下。

  近身相搏,他不是博古的對手。

  博古雙眼已是殺得通紅,撲將過來之時,更是拼盡了全力。

  于代往後一退,刀尖近在咫尺,耳畔只聽急促風響,一支白羽劍筆直地插在了博古肋下,去勢甚急,白羽猶在顫抖。

  蕭衍坐於馬上,拉弓又是一箭,直射博古眉心。

  博古受了一箭,躲避不及,立時長刀脫手,倒在了地上。

  死不瞑目。

  魏氏騎兵見此驚變,更無心再戰。

  扛著旌旗的騎兵,自削斷了魏字旗,丟盔棄甲而逃。

  蕭衍打馬行到于代面前,居高臨下道:「于將軍,今日魯莽了。「

  于代赧顏抱拳道:「末將知罪。」

  蕭衍眺望前路岔口,塵土飛揚,直通揚城方向,此一路關卡重重,陳兵千里。

  鄭綏的大軍就在揚城之外。

  于代抬頭看他一眼,登時驚道:「陛下手臂傷了!」

  幾股熱血順著右臂流到了手背上,鮮血淋漓。

  蕭衍右臂傷口早已裂開,痛得麻木。

  于代急道:「陛下龍體要緊!取下揚城之計,不急在此一時,待到齊將軍水路部署將近,八萬大軍可直取揚城,此刻若是急於求成,恐怕功虧一簣。」

  于代再觀蕭衍神色,緩聲又勸,「貴人既是活著,才是揚城所望,貴人性命此時定是無憂……」

  蕭衍握緊了手中韁繩,沉默半刻,「著人拾攏兵器,收斂屍首。」復又硬聲道,「回營!」說罷便調轉了馬頭,策馬疾行。

  他怕再多呆一刻,他就會改了主意。

  *

  顧儀睜開眼睛,後脖子生疼,她挨了那麼一下挨得不輕,但好在還沒有把她直接原地送走。

  她眨了眨眼,看清了眼前掛著的青紗床帳。

  她動了動手腳,才發現捆縛她的繩結已經鬆開了,手腕處尚可見被勒出的深紅印記,可她人卻好端端地躺在一張木榻之上。

  她往下一看,就連先前穿得髒兮兮的中衣都被換過了,身上穿著素色內衫,外罩藕荷色褙子,錦緞長裙鑲印繁複花邊,齊齊整整。

  這一次綁架她的人顯然在審美情趣上要高出博古一大截。

  顧儀身體發軟,撐著手肘從榻上爬了起來,左右一望,這裡是一間不大不小的寢殿。

  榻前立著一個半人高的仙鶴燭台,仙鶴口中含著一盞碧綠香爐,裊裊生煙。

  正對她的軒窗半合,窗外依稀是亭台水榭,嫩綠垂柳飄搖,輕撫過一汪碧青水潭。

  靡靡琴音縹縹緲緲隨風而入。

  顧儀大致猜到了自己究竟身在何處。

  江南春景,揚城別宮。

  她起身慢悠悠地走到窗前,見庭院之中有三兩僕婦低眉斂目經過,即便是見到她立在窗前,也只一言不發地走了過去。

  此揚城別宮美則美矣,她只覺毫無生機。

  「你醒了……」

  身後傳來一道男音,慵懶地,如同剛睡醒一般混著沙啞。

  顧儀回頭,看見了一個男人披髮赤足而來,身上的青衣外袍只是鬆散系著,錦緞光華之上紋金龍升天之勢。

  他的眉目如畫,一雙眼睛最是黑白分明,眼尾卻帶著一抹薄紅,睡眼惺忪。

  這……這就是絕美蕭律嗎……

  顧儀在看書的時候,實話實說,最喜歡的配角就是蕭律。

  蕭氏王朝,大多風流俊逸。

  按照書中所述,蕭律卻是其中最美,傾絕人寰。

  並且他在蕭衡,蕭衍的智商襯托下,明明是個普通人,卻被襯得像個什麼都不懂的草包。

  太子衡舊人個個狠辣,機關算盡,青州府又是農商富庶之處。

  然而偽朝並沒有奪權成功。

  顧儀猜,有一部分原因,可能……就是隊友都帶不動蕭律。

  啊,真是莫名讓人心生憐愛啊。

  蕭律也在仔細打量顧儀。

  這個人就是蕭衍的人。

  可她不像卻宮中妃嬪那般死氣沉沉。

  他唇角微揚,嘆了一聲:「你終於醒了,你睡了三天三夜,我還以為是他們不小心……把你弄死了……」

  顧儀吃了一驚,她竟然睡了三天。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你餓嗎?」蕭律皺了皺眉,問道。

  顧儀點點頭,開口道:「還有些渴。」

  蕭律擊掌數聲,一個宮人躬身而入,「陛下有何吩咐?」

  「傳膳。」

  顧儀立在原地,等到宮人離去後才說:「多謝。」

  蕭律撩袍徑自坐到了食幾之千,衝顧儀招招手,「你過來。」

  顧儀走近兩步,直挺挺地站在他面前。

  蕭律不耐道:「坐下。」

  顧儀便學著他的樣子,跪坐幾前。

  蕭律看過顧儀一眼,便把玩起自己耳邊的一縷長髮,似漫不經心道:「如此說來,你就是蕭衍那個狗東西的寵妃?」

  顧儀眨了眨眼。

  這個問題讓她怎麼答……

  是承認蕭衍是個狗東西?

  還是承認自己是個狗東西的寵妃?

  顧儀想了須臾,斟酌道:「寵妃……說不上……博古一開始好像就抓錯人了……」

  「抓錯人了?」蕭律笑了一聲,「你怎麼知道他抓錯人了?」

  他眼中一亮,「怎麼,如今蕭衍已是左擁右抱?娥皇女英嗎?南巡究竟帶了多少寵妃來?」

  顧儀哽了一下,「隨行之人,尚有品級在我之上的宮妃……」

  蕭律冷叱一聲,「我便是不信了,蕭衍那個狗東西素來薄情寡恩得很,能有什麼寵妃,什麼軟肋,鄭綏想得未免太美了些……」

  他望著顧儀,幽幽嘆了一口氣,「可惜你年紀輕輕,就成了此局中之棋,稍有不慎,便要死於千軍萬馬之前。」他笑了起來,「可若是如此,你也算是青史留名了……」

  顧儀頓時覺得蕭律和蕭衍不愧是兩兄弟,氣人的功力不相上下。

  她「呵呵」一笑,不再接話。

  小半刻過後,宮人呈上了菜肴,列於食幾之上,皆是珍饈。

  顧儀卻不動。

  蕭律挑眉,「怕有毒?」他說著就自舉箸吃了一片春筍。

  顧儀才拾起竹箸夾菜。

  兩人無言對坐地用了膳。

  顧儀算了算時日,大軍攻打揚城,該就是這月余之間了。

  水陸兩路進軍,鄭綏雖有十萬大軍,但並非精兵強將,自不敵齊威將軍每日操練,浴血多年的舊部。

  戰況雖是慘烈,長河浸染血色,可齊威大勝鄭綏於洛川之上。

  于代隨之領兵攻至揚城門下,而偽帝蕭律則被推上城門,死於亂箭之中。

  顧儀端著茶盞,眼風瞄向蕭律。

  哎。

  這麼漂亮的人這麼快就要死了。

  暴殄天物。

  蕭律低眉吹了一口茶,「怎麼,你是在可憐我?」

  顧儀怔愣一瞬,搖搖頭,說:「不是,我是在可憐我自己。」

  我知道你的結局,可我卻不知道自己的結局。

  蕭律皺起眉頭,將欲說話,殿門外忽然傳來一道女音,「臣妾參見陛下。」

  顧儀循聲望去,見到一個著妃色襦裙的麗人款款入內,頭上珠釵似青鳥又似雛鳳,熠熠生輝。

  未經通傳而入殿,除了赫赫有名的鄭貴妃,顧儀不作他想。

  蕭律一改先前的慵懶神色,目光頓時柔和了不少,「愛妃怎麼來了?先前不是說在庭院裡放風箏嗎?」

  鄭貴妃掠過顧儀,對蕭律嬌笑道:「今日不知怎麼的,竟沒有風,風箏半天都飛不起來,臣妾手都舉酸了,幾個宮人也不大中用,圍著庭院跑了好幾圈,風箏都沒有飛起來……」

  蕭律朗聲一笑,「可真是怠慢愛妃了,朕改日就罰他們……」

  鄭貴妃前行兩步,無視顧儀的存在,跪坐於蕭律身邊,伸手輕輕攀上他的臂膀,慢慢撫過,「陛下聖明,可臣妾不計較,陛下無需與那些個宮人糾纏,臣妾只想……只盼陛下多陪陪臣妾,今夜恰逢月圓,臣妾想和陛下一同去水榭賞月……」她將頭放到蕭律肩上,柔聲又道,「陛下,今夜答應臣妾……好不好?」

  顧儀隔著食幾,目瞪口呆地圍觀了這一切,手臂上立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這才是寵妃的品格啊……

  和鄭貴妃一比,她簡直粗糙得如同套馬的漢子……

  蕭律輕聲一笑,卻望向顧儀道:「愛妃今夜恐怕是要失望了,有朋自遠方來,朕要與之一敘才是……」

  顧儀心中一跳。

  果然鄭貴妃的目光朝她看了過來。

  她離開了蕭律肩頭,對自己嫣然一笑,面似驚奇,「這就是阿爹派人送來的人吧?果真是個美人。若是臣妾丟了這樣的美人,也會心疼呢……」

  顧儀假笑了一下。

  蕭律側目看向鄭貴妃,「愛妃既要賞月,不若叫些樂伶來,水榭之上,對月起舞,豈不美哉……」

  鄭貴妃神色不變,只頷首道:「今夜臣妾就不打擾陛下了,不過待過幾日,陛下可得好好陪陪臣妾才是……」

  蕭律應了一聲。

  鄭貴妃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寢殿。

  顧儀渾身一抖,雞皮疙瘩才退去了些許。

  蕭律笑望她一眼,語意閒閒道:「你對蕭衍可也是這般柔情蜜意?」

  你對蕭衍是不是有什麼誤解?

  你們到底是不是親兄弟?

  顧儀無語地凝視蕭律,見他忽而一笑,大搖其首,嘆道:「原來如此,我就知道……蕭衍那個狗東西懂什麼情愛!」

  顧儀心中卻是驀地一軟。

  書中寫蕭律,蕭衍兩兄弟,南北分立,水火不容。

  可她面前的蕭律,三句雖不離蕭衍,卻也並非皆是發自仇恨之語,反而……真像是兄弟之間鬥鬥氣罷了。

  再者,普天之下,敢這麼叫蕭衍狗東西的,估計也再找不出第二個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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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放風箏

  登州大營之中已是備戰之態。

  昨夜火把徹夜長明,數百士卒肩縛纜繩將木舟從山腰深處以木輪次第運送下山,舟身上覆布帛刷層層桐油以防雨避蟲噬。

  營寨疾步聲匆匆不絕,間有馬聲時而長嘶,直至天明。

  素雪立在帳中,挑開簾子往外瞧了一眼,卻不敢輕易走出帳外,每日只得報備過守帳的士卒方能出帳。

  她回身望向榻上的趙婉,面露為難道:「婕妤肩傷未愈,今日換藥的醫政卻又來遲了,奴婢……奴婢去外面催一催?」

  趙婉半靠在軟墊上,搖了搖頭,「軍中醫政本就無多,此時更是忙碌,我的傷已無大礙,多等半刻也無妨……」她無力地笑了笑,「且說,那醫政開得藥也有些太苦了……」

  素雪皺眉道:「婕妤怕苦,昨日便不肯喝那藥,興許是由此,夜間才發起熱來,可把奴婢嚇壞了,著急報備了外面守帳的士卒,就是不知道……不知道今天陛下……能不能來瞧瞧婕妤……」

  趙婉聞言,心中暗暗嘆氣。

  木舟遇刺的當晚,皇帝確在她身旁守了半夜,可一進登州軍營,皇帝就忙得無暇顧及她了。

  眾人雖不說予她聽,可她知道大軍此際定是要攻打青州府了。

  帳簾被人從外面忽然撩開,趙婉被風一吹,逆著光,看見了皇帝。

  她慌忙起身拜道:「臣妾參見陛下。」

  蕭衍見她面色依舊蒼白,開口道:「起來,不必拜了。」

  趙婉撫著右肩坐回了木榻,抬眼細看了來人。

  幾日不見,眼前的皇帝,略顯倦色。

  她柔聲勸道:「陛下忙於軍務,也因保重身體才是……」

  蕭衍視線落在她肩上的白紗,「聽說你昨夜發了高熱,為何不用藥?若是不用藥,要醫政來探又是為何?」

  趙婉臉上霎時一熱,垂眉道:「臣妾知錯了……」

  不聞回音,她復又抬頭,訥訥道:「臣妾……臣妾興許只是想借此見見陛下……」

  蕭衍卻笑了一聲:「你肩傷頗深,若是不用藥,或有性命之憂,此地也並不是容你耍弄心機之地,明日拔營,朕已命人備船先將你送回京城,你自好生養傷……」

  趙婉驚詫道:「這樣快?陛下真要將臣妾送走?」

  「你有傷在身,不宜久留。」

  趙婉見他神色毫無眷念,輕咬朱唇,追問道:「顧貴人呢?顧貴人與臣妾一同回程嗎?」

  話音剛落,卻見面前皇帝的眸光驟然黯淡了下來。

  「你自回程,他人無需你過問。」 聲音愈冷。

  趙婉心中大驚,轉眼便見皇帝旋身而去。

  顧儀……

  是不是出事了……

  而此刻身處揚城行宮的顧儀,正在庭院裡放一隻雪白的仙鶴風箏。

  她手中捏著線軸,蕭律仰頭急道:「快放線,快,此時有風,仙鶴方能飄飄欲仙。」

  顧儀卷著軸棒,抬眼一望,空中的仙鶴徐徐升高。

  蕭律又催促道:「你手中動作太慢,快些放線!」

  顧儀被他念得煩了,「不能再快了,再快,仙鶴就被風吹偏了!放風箏要收放有度,才能越放越高!」

  蕭律『嘖』了一聲,一把奪過了她手中的軸棒,索性自己放起風箏來,將顧儀晾在了一旁。

  顧儀見他專注地眺望空中仙鶴,唇角不經意勾起,側顏當真美如畫。

  服氣……

  她只好悶聲站到一旁,再去望那仙鶴之時,登時已是升高了數尺,鶴影越來越小。

  蕭律笑道:「這才是放風箏。」

  顧儀人在屋檐下,索性道:「你說得有理。」

  蕭律斜睨了她一眼。

  「你喜歡放風箏嗎?」

  「喜歡。」

  蕭律卻沒再把風箏軸棒遞還給她。

  行吧。

  蕭律今日一早興起,說要帶她於庭院之中放風箏。

  可她也就放了那麼一小會兒,放了個寂寞吧……

  一旁的蕭律卻顯然越放越高興,笑著對她道:「我小的時候,還和蕭衍一起放過風箏。」

  顧儀「哦」了一聲,「敢問是哪一年的事情?」

  蕭狗子放風箏,畫面太美不敢想。

  蕭律想了想,「記不清了,左右是我四五歲,他五六歲罷……」

  顧儀腦補了一下,兩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站在一起放風箏,意外地有點萌。

  蕭律兀自笑道:「彼時宮裡孩童寥寥,幼時只有我與蕭衍年歲相近,他就養在高皇后膝下,我隨母妃去請安時,也常常見到他,可他卻不喜歡我……」

  他手中捏著風箏線,緩了放線的動作,「可是他愈是不理我,我就愈愛去招惹他……」

  小朋友,有沒有可能這就是他不喜歡你的原因呢……

  顧儀立在一旁,作洗耳恭聽狀。

  「有一次我新得了一個紙鳶,工匠所的宮人精心做得,討我歡心,是個青蟒,只有我有,蕭衍沒有,我便特意去他面前炫耀了一番,還許他一起放紙鳶,可是後來我改主意了,就不予他了,拉扯之間,他失手把我從假山石上推了下去。」

  蕭律輕輕嘆道:「當時蕭衍就挨了一通打,我卻沒事,料想自那之後,他便更不喜歡我了……」

  小朋友,你恐怕說得沒錯。

  顧儀無語地瞧了蕭律一眼。

  蕭律扭頭正對上她的目光,忽地一笑,「可是我也再不敢去招惹他了……直到蕭衍八歲那年,忽然生了一場大病,宮裡的人都說,他就要病死了,我便偷偷跑去看他,可他一點也不領情,還叫我滾……我著實傷心了許久……」

  顧儀:……

  蕭律沉默了下來,只望著空中的仙鶴風箏發呆,臉上的笑意淡了。

  「要是他沒有殺掉父皇,沒有殺掉太子就好了……」

  顧儀見他眼中方才的光亮寸寸灰敗了下來。

  她朝前走了一小步,低聲問:「若是他本就沒有殺蕭虢呢?」

  蕭律眉頭一皺,「什麼?」

  他聲音隱含凌厲,「當日太極殿中太子親眼看見蕭衍殺了父皇,還能有假!」

  「為何不是太子殺了蕭虢?」顧儀低聲又道。

  蕭律手中細線猛地一松,「太子為何要殺父皇?太子是一國儲君,受萬人愛戴,為天子倚重,為何要殺他?」他側目狠狠瞪著顧儀,「是不是蕭衍那個狗東西這般誆騙你的!」

  顧儀動了動唇,「是我……猜得……」

  「胡言亂語!」蕭律怒道。

  「陛下好大的火氣……」

  一道男音陡然響起。

  蕭律手中細線恰放到了盡頭,他微一揚手,風箏斷線而飛。

  他回身笑道:「鄭將軍,今日這般有空,信步庭院,可是賞此春景?」

  顧儀亦扭頭去看,見到一個身材魁梧,臉型方闊的披甲之人竟不知何時走到了他們二人身後,僅有十數步之遙。

  鄭綏。

  鄭綏乍見顧儀,眼中精光一閃,「臣來拜見陛下,未曾想擾了陛下雅興……」

  蕭律擺擺手,朝前走了兩步,有意無意之間將顧儀擋在了身後。

  顧儀不喜歡鄭綏打量她的目光,便也微微側身,避過他的視線。

  「鄭將軍言重了,朕只是閒來無事,見今日春光正妙,才來放風箏,鄭將軍前來可有要事?」

  鄭綏笑了一聲,「本無大事,可先前聽陛下揚聲,似乎有些不快?此貴客若有冒犯,臣可將她安置于將軍府中,無需叨饒陛下……」

  蕭律搖頭嘆道:「非是不快,乃是朕與貴客脾性相投,自在了些,貴客既處宮中,便不勞將軍費心了……」

  鄭綏怪笑兩聲,「是臣僭越了,還望陛下恕罪……」

  蕭律亦笑,卻不接話。

  鄭綏抱拳道:「臣自去拜會貴妃娘娘,不擾陛下了。」

  蕭律頷首,側過身去。

  鄭綏走得遠了,顧儀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蕭律冷聲道:「你也怕他?」

  顧儀老實道:「怕!」頓了頓,補充說,「一看就不像好人……」

  蕭律聽得哈哈大笑。

  此時舉目四望,空中的仙鶴風箏早就飛得無蹤無影了。

  蕭律將空了的軸棒,隨意地丟給了一個來往的宮人,側目看向顧儀,「走罷,隨我去用午膳。」

  顧儀點頭,露出一個分外討好的笑容來,「我就喜歡呆在這揚城宮中,可千萬不要讓我去什麼將軍府。」

  蕭律拖著步子緩緩走到前頭,卻沒有允諾於她。

  午時三刻過後。

  午膳擺上桌台,當中是一道肥美的鱸魚,湯汁鮮美,香氣四溢。

  蕭律舉箸,只見對面坐著的顧儀忽然眉心一皺,飛快掏出袖中絲帕,捂住嘴乾嘔了數聲。

  蕭律立時瞪大了眼,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啞然良久。

  「你……你……你……」

  顧儀抬頭直直地看向蕭律,手中緊捏絲帕,囁嚅道:「你……幫幫我……」

  蕭律手中一抖,竹箸隨之落地,發出噼啪兩聲輕響。

  他適才回過神來,左右一望,幸而此時殿中再無旁人。

  他從椅子上彈了起來,煩躁地在殿中繞著燭台來來去去踱了數步。

  「你……」他看向顧儀,長嘆了一口氣。

  頓了又頓,「你……」卻仍舊說不出下文來。

  顧儀目光緊緊追隨著他,見他終於駐足,才低聲祈求道:「不若想個辦法,我們一起逃跑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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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
發表於 2024-10-22 00:11:36 |只看該作者
第83章 揚城夜奔

  殿中燭台火光輕晃,終是燒到了盡頭。

  蕭律立在燭台一側,眉睫微微顫抖,望了一眼余芯燃盡的銅台,才慢慢轉頭,怔怔望向顧儀,「你……你方才說什麼……」

  顧儀扶著木桌起身,行到他身前站定,凝眉端詳他片刻。

  他與蕭衍身高相仿,若是細看,眉目之間亦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兩相對比,蕭律臉上時時浮現出優柔寡斷的神色。

  顧儀盯著他的眼睛,緩聲低語道:「你……難道不想活命嗎?鄭綏擁兵自重,是自尋死路,齊威屯兵登州已非一兩日,于代領兵南下,更是如虎添翼……」

  她肅穆了神色,復又問道,「這幾日你可見過博古,可曾見過魏州?」

  蕭律眉心一皺,思索須臾,搖了搖頭。

  「他們都死了,蕭律……」顧儀沉聲道,「他們死了,鄭綏也活不長了……」

  蕭律聞言後退半步,臉上驚疑不定,只聽顧儀又道:「你若是留在揚城行宮,城破之日,就是你的死期……」

  蕭律眉頭皺得更緊,煩躁地摸了摸自己的髮髻,「那又能如何,難道我苟活過破城,蕭衍就不殺我了?「

  「蕭衍本就不想殺你……他若是真想殺你,還會留你性命到今日?」

  蕭律怒道:「原來你是他的說客?」

  顧儀搖頭,「不,你只是當局者迷,蕭衍從來都不想你死。「

  蕭律冷哼一聲,「那他為何脅迫我母妃,處處掣肘於我!「

  「他也從來都不想殺劉太妃……你難道還想不明白麼……他留著劉太妃性命,不輕易用兵,難道不就是為了保你性命……「顧儀逼近了一步,「你在青州稱帝數載,他若是真有心殺你,何須大軍壓境,沒有實權的傀儡,暗殺並非不能成事……一次不得手?數次不行嗎?可是……你卻從沒想過……蕭衍為何從來都沒有動過此念……」

  蕭律面色頓時白了幾分。

  顧儀見狀,再接再厲道:「你與蕭衍是手足,他待人如何,你當真看不透?抑或是他從未宣之於口,你才忘了,他終歸是你的哥哥……」

  蕭律眉頭緊鎖,抬眼細看了顧儀一眼。

  殿外卻忽然喧嘩了起來。

  蕭律將視線投向窗外,遠遠地望見鄭綏領著一長串士兵自東面宮閣快步而出,目不斜視地朝宮門疾去。

  他眉頭緊縮,邁步走到殿外,喚來了宮侍,「出了何事?鄭將軍今日為何走得這樣急?」

  宮侍答道:「鄭將軍聞聽軍情有變,方才速離了宮廷。」

  軍情有變。

  顧儀心中一跳,難道是戰局提前了?

  提前了大半月?

  顧儀抬頭迎向蕭律審視的目光,又欲說話,卻見他霍地拂袖而去,獨留她一人立在原地。

  顧儀握了握袖中雙拳。

  她是不是……心太急了……

  若是此時勸說不動蕭律,她會不會死,蕭律會不會死……

  顧儀心頭亂糟糟的,唯有期盼明日再勸說蕭律。

  然而,隔日一整個白日,蕭律都沒再來見她。

  顧儀心慌慌地等到了入夜。

  亥時至。

  宮侍伺候她梳洗過後,便離開了寢殿。

  她躺在木榻之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她閉著眼睛,在心中默默祈禱。

  蕭狗子,你可要來救我啊。

  榻旁足音輕響。

  「你說得是真的?」

  顧儀霎時回頭,見到蕭律著一身月白長袍,立在榻前。

  他的眼睛盪漾水光,似乎盈滿哀傷。

  顧儀讀懂了他的眼神,起身,鄭重點頭道:「是真的。」

  蕭律垂下眼簾,低笑了一聲,「哈,太蠢了,真的太蠢了……」

  笑過之後,他像渾身脫力般地坐到了木榻之上,「真是……太子……殺了父皇?」他繼而連聲笑了數聲,才目不轉睛地看向顧儀,「可蕭衍……蕭衍為何不說……為何不辯……」

  顧儀不答。

  蕭衍不願答,她便不答。

  因為塔珠,蕭衍不能說,不能辯。

  世人皆稱紅顏為禍水,對與錯,是與非,無人關心。

  塔珠卻已不能再背負更多的惡名了。

  蕭律細觀顧儀神色半晌,嘆了一聲,下定決心道:「你隨我來。」

  *

  此時節正值早春。

  揚城別宮,尚沉睡於江南溫婉的晚風之中。

  夜風吹一重,花香散一重。

  蕭律引顧儀緩行過西側迴廊,方至宮中的一方花塢,

  花塢深處立著一方白玉圓壇,壇中嫩黃的迎春花生機勃發,開得正好。

  顧儀不解地看向蕭律,卻聽一道熟悉的女音傳來,「陛下,怎地這般晚了還不睡?於此處攜美賞花嗎?」

  顧儀回眸見鄭貴妃笑意盈盈,款款而來,身後還跟著一個黑衣侍衛。

  身側的蕭律卻是楚楚可憐一笑,「啊,被愛妃瞧見了,朕……確實喜歡此貴客,原想在這漫天花氣中,成就好事,可惜,愛妃來早了……」

  鄭貴妃臉上笑意未減,「陛下何苦藏得如此辛苦,臣妾也並非無容人之量,陛下只管說一聲,臣妾還可派宮人提前去伺候貴客呢……」

  蕭律點頭,上前一步,食指輕撫過鄭貴妃額頭,「愛妃果是貼心,只是朕……倦了……」

  話音未落,顧儀就見蕭律伸手抽出了鄭貴妃身後侍衛腰間的長刀,猛一刺向那侍衛雙目。

  那侍衛大喝一聲,撲將過來,蕭律彎腰避過,手中長刀砍向侍衛的右腿。

  頓時血湧如柱。

  趁著侍衛倒地的間隙,他俯身推開了那立著的白玉圓壇,露出了地下的石階。

  「你下去!」他對顧儀道。

  顧儀見了血,渾身發抖,抖得厲害。

  「我們一起走!」她緊張地捏住了蕭律的袖袍。

  鄭貴妃卻忽地撲向顧儀的後背,欲捉她的雙肩,口中大喊道:「來人啊!」

  蕭律眼中恨意乍現,手中長刀劃過鄭貴妃的左臂膀。

  鮮血濺了顧儀滿身。

  她生生憋住了喉頭將溢的尖叫,看鄭貴妃血人一般地倒在了地上。

  顧儀捉住蕭律的袖袍,察覺到他也在發抖,抖得厲害。

  鄭貴妃凄厲叫道:「陛下!」

  蕭律回過神來,推了顧儀一把。

  兩人速速沿著石階往下。

  顧儀聞到周身縈繞的血腥味,心跳更快。

  身後的蕭律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從小到大,連只雞都沒殺過,如今卻險些殺了人……」

  顧儀飛快地點了點頭。

  「鄭氏一副蛇蝎心腸,想要做皇后,我偏不如她意,她卻殺了王氏,她本該殺……可……我……卻軟弱地下不了手……」

  顧儀心中一驚,手上摸著一旁的石墻往下走,心念轉了幾回,此時卻找不到話來安慰他。

  她輕輕地「嗯「了一聲。

  兩人沉默地往下走了一會兒,才終於走到了石階盡處。

  蕭律的聲音略緩了些,「這是本是宮中地道,前面十餘里過後便是一段河道,原是洛河支脈流經通衢之所,後來卻廢棄不用……」

  兩人快走小半刻,身後卻傳來了疾跑之音。

  有人追來了!

  顧儀往後一看,火光乍現。

  她驚道:「我們跑快些!」

  兩人咬牙狂奔。

  追兵卻是窮追不捨。

  顧儀扭頭再看,火光似乎越來越近了。

  蕭律看過一眼,催促道:「跑快些!若是火光能照到我們,他們就要放箭了!」

  話音剛落,幾隻箭羽便從他們身旁射過。

  既然暗裡放箭,看來是不想留他們性命了!

  顧儀渾身一震,腳下跑得更快了。

  眼前漆黑的甬道卻似乎望不到頭。

  *

  蕭衍已是策馬疾行了一天一夜,揚城城門已然在望。

  他身後輕騎二十四騎,皆是影衛。

  運送巨石的車輦已至城門之下,等待攻城。

  蕭衍行至城門前卻調轉馬頭,沿著護城河往東奔馳。

  行過數裡,方見護城河乾涸的下游處,露出的一道岔口。

  這就是劉太妃口中所說的揚城別宮出路。

  當夜她便是經由其道從別宮逃出。

  蕭衍翻身下馬,領著影衛自岔口而入,腳下地勢逐級下落。

  前路是一條幽深地洞,身後的影衛點燃了數只火把。

  顧儀一眼就望見了前方遠處驟然亮起的光源。

  是鄭綏的人……來前後夾擊嗎?

  顧儀不安地只頓了一瞬,卻不敢真停下腳步。

  她此刻若是停下,後面的人追上來,他們就活不成了。

  蕭律自也看見了那火光。

  「前方……是何人?」

  顧儀搖搖頭,心中卻驀然生出了幾分隱隱的期盼。

  她跑得更近了些,才終於看清了火光照耀之下,逆光之人的剪影。

  她鼻子猛地一酸。

  蕭律見一旁的顧儀頓時發足狂奔起來,速度遠比方才快出許多,不過片刻功夫,就將他甩開了數步之距。

  他心中狐疑,立刻也加快了腳步。

  蕭衍聽見前方足音雜亂,心念一動,急急迎上前去。

  火光遍及之處,他看見了疾奔來的一道身影。

  顧儀。

  蕭衍見她跑到近處,如釋重負般地笑了起來。

  蕭衍。

  他似乎聽見了她喚了他一聲。

  蕭衍快步上前,展開雙臂,緊緊地將奔來的顧儀攬入懷中。

  此時此刻,他胸中如同繃緊的細弦才緩緩地松弛了下來。

  他不由得暗暗喟嘆,手中卻摸到了她背後一片滑膩膩的血跡,心中立時沉沉一落。

  他仔細地打量顧儀的面目,見她雙眼雖是發亮,下頷處卻也有零星幾點血跡。

  顧儀見蕭衍忽然蹙眉,伸手摸她後背,似在檢查傷處。

  她旋即反應過來,急道:「不是我的血……是鄭……」

  話未說盡,顧儀便覺唇上一熱。

  蕭衍扣住了她的後腦勺,吻住了她。

  滾燙卻溫柔的一吻。

  顧儀眼眶一熱,又想哭了。

  蕭律跑到近處,方才看清楚了來人。

  他沉默須臾,開口道:「後面的追兵來了!」

  顧儀一驚,立刻停下了動作,回頭看了一眼蕭律。

  蕭律卻一副見了鬼的模樣望向蕭衍。

  蕭衍伸手一揮,影衛持劍往前行去。

  蕭衍看向蕭律,面露不快道:「你怎麼還活著?」

  蕭律原本心中的絲絲愁緒轉眼便被憤怒取代,他不禁怒目而視,瞪向顧儀:「你騙我!」

  說什麼無言的兄弟之情,這是什麼兄弟之情!

  顧儀尷尬一笑,轉過眼不看他了。

  蕭律不甘道:「我帶著你的寵妃跑了出來,舞刀弄劍,驚心動魄,你該謝我!再者若是她今夜死了,便是一屍兩命。」

  蕭衍身形一僵,面上呆了一瞬,才緊緊盯住顧儀。

  見他眼中若星芒驟亮,顧儀咽了一口水,假咳一聲道:「臣妾是……騙他的。」

  「什麼?你真在騙我!你們……你們……」蕭律大喝一聲,目光在二人之間來回逡巡,「一丘之貉!蛇鼠一窩!」

  他捶胸頓足,好後悔啊!

  蕭衍只淡淡地「嗯「了一聲,強壓下心中失望。

  他竟覺得失望。

  失望至極。

  明明是他自己選的路,為何會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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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有一點甜

  五日過後,揚城城門大破。

  齊威於洛川之上斬鄭綏首級,于代領兵入駐青州府地界。

  大軍斬殺叛軍不降者,而降者眾。

  顧儀住進了青州府衙門的宅院。

  這些天,官來將往,蕭衍就在此州衙府苑之中處理政務。

  原本青州府中,上至知府,同知,下至檢校,司獄一概予以替換。

  偽朝中稱侯拜相者皆問罪。

  吏部,戶部的奏疏接連自京中發來,以議青州府收歸之策。

  顧儀提心吊膽地等了整整五天,也沒有等來熟悉的頭疼和那一道白光。

  她懸著的小心肝終於落回了實處。

  蕭律雖然沒死,但是破揚城,收青州,主線劇情在線。

  蕭衍的帝王事業線在線。

  她沒有收到劇情偏離的警告。

  顧儀心情大好地坐在庭院之中,賞滿園春色,見綠柳紅花也更是多嬌了。

  多絡如今寸步不離地陪在她身側,忽而揚聲道:「貴人,慎王來了。」

  顧儀抬眼一看,果見蕭律從前院的樓閣慢悠悠地走了出來。

  前幾日他們暫棲於軍中,蕭律每日頭戴帷帽,不以真面目示人。

  如今進了宅院,避過外人,他才得以摘了帷帽,換上一身黛青長袍,翩翩而來。

  見顧儀坐在石凳上,他嘴裡輕哼一聲,卻仍舊行了過來。

  顧儀看他落座,輕聲一笑,「你起來了?可是沐浴過了?膳房裡新送來的杏脯嘗了嗎?」

  蕭律前幾天作天作地發了好幾通脾氣,時而抱怨顧儀騙了他,時而又嘆生活多艱。

  直到昨天隨大軍進了揚城,蕭衍終於忍無可忍地黑了臉,與蕭律一對一談天,談了半宿。

  蕭律仿佛因此脾氣收斂了些,只是臉上猶有幾分憤懣。

  他沒好氣道:「吃著了,可是酸得,不甜。」

  顧儀笑眯眯說:「那等回了京,過一陣子,杏子就該甜了,到時候再吃新鮮的也好啊!」

  蕭律斜睨了顧儀一眼,「他告訴你了?我要回京之事?」

  顧儀點頭,卻問:「回京難道不好嗎?太妃也能見到啊……若是立了慎王府,將劉太妃接到府中頤養天年,不是更好麼……」

  慎王稱偽帝雖未被賜死,可從今以後也只能活在皇帝眼皮底下了。

  不過,以蕭律的性格,說不定如此安排,於他反而是好事。

  蕭律又是一聲冷哼。

  昨夜蕭衍就又以母妃的去處安置來要挾他了。

  他本是將將覺得蕭衍人仿佛好了些,可是狗東西改不了……

  呸!

  顧儀細觀蕭律,見他臉上雖是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模樣,可整個人已然鬆散下來,懶洋洋地靠在了石台一側。

  真是個別彆扭扭的弟弟啊……

  她陪他又坐了小半刻,寒暄幾句,勸哄幾句,直到金烏墜地之時,便有隨從來報。

  「問貴人安,陛下讓奴來喚貴人去花廳用晚膳。」

  顧儀起身,理了理裙角,對蕭律道:「那我先走了,你也早些用膳罷……」

  蕭律揮揮手,扭過臉去。

  花廳之中,方桌上已是備齊了膳食。

  蕭衍這幾天忙得很,也是今日適才有空閒陪顧儀用膳。

  顧儀一進門,就見蕭衍著一身黑袍坐於廳中,頭豎黑冠,朝她笑了笑。

  「臣妾參見陛下。」

  「平身,過來坐下罷。」

  顧儀坐下後,才注意到桌前擺了一道醬肘子。

  她眼中一亮,見蕭衍舉箸,便也隨之舉箸,夾了一筷子醬肘子,掙扎了片刻,才遞到蕭衍碟中,「陛下先嘗嘗。」

  蕭衍好笑地看了她一眼,「無需伺候,你用膳罷。」

  顧儀開開心心地吃了一口肘子,依舊是熟悉的味道。

  蕭衍用膳時,從不多話。

  兩人用完膳,待到宮人撤去了杯盞,他才問:「你今日見到蕭律了?」

  顧儀「嗯」了一聲,「慎王今日瞧著仿佛心情好了許多……」

  蕭衍不悅道:「你以後不必管他了……他從小就是這樣,愈是有人理他,愈是矯揉造作……」

  顧儀:……行吧。

  蕭衍見顧儀微一頷首,眉睫垂下,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陰影。

  這幾日行軍趕路,她該是累了。

  蕭衍起身道:「伺候梳洗罷。」

  顧儀抬眼,面露詫異,此時酉時將過半。

  雖然她確實也有些累了。她跟著起身,亦步亦趨地隨蕭衍,往宅院中的東廂房而去。

  府衙的宅院的寢殿不大,伺候的侍從在兩扇屏風後備了水。顧儀沐浴過後,轉出屏風,只見蕭衍已經好整以暇地坐到了桌旁。

  他的頭髮在腦後松鬆綁著,臉上的倦意散了些,眉睫之間若有未散的水氣,一雙桃花眼灼灼,尤為專注地凝視著她。

  她愣愣地看了他一眼,先前她仿佛都有些忘了,蕭衍是何等光芒照人。

  蕭律即便再美,她都能心無旁騖地靜觀其美,而眼前的蕭衍,只憑此一眼便令人折腰。

  顧儀莫名其妙地緊張了起來。

  她頂著一道無法忽視的目光,緩緩地走到了屋中的梳妝檯前坐下,並不能十分確定她剛才的步伐究竟是不是自然而然,抑或是同手同腳。

  顧儀輕輕晃了晃腦袋,伸手去拆頭上的髮髻。

  蕭衍起身忽然走到了她身後,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背,「朕幫你……」

  顧儀緊張地僵直了背脊,「多謝陛下……」

  她不敢回頭,只敢從銅鏡之中去窺見他的面目,方見他垂首,修長的手指細緻地拆了她的髮髻,復又拿起妝檯上的木梳,輕柔地替她梳發。

  滿室寂寂然。

  身後站著的蕭衍渾身散髮香氣,似乎是沐浴中的花香,又像是松柏的冷香。

  可他站得極近,暖烘烘的,盡在咫尺。顧儀只聽自己的心跳愈快,不知道蕭衍能不能也聽見。

  「陛下,臣妾……乏了……不……不必梳發了……」她開口道。

  蕭衍低低地「嗯」了一聲,將木梳放回了桌上,轉身往木榻而去。

  顧儀暗暗吁了一口氣,起身跟上。

  此處宅院只是青州府衙宅院並非宮中規制,東廂房雖是古樸,可其中的一方木榻也不及尋常寢殿中的木榻寬闊。蕭衍躺下以後,剩下的空余便只能容下一個顧儀了。

  顧儀甫一仰倒,兩人就肩並肩地貼在了一起。她只覺身側滾燙得如同一個暖爐。

  她頓時害怕自己的心跳透過碰觸的手臂被他察覺。

  顧儀小小地挪動了一下,耳邊卻聽蕭衍緩聲問道:「當日你……為何要騙蕭律,說你……有孕?」

  顧儀聞言一驚。

  果然是要秋後算賬了嗎……

  她猶猶豫豫道:「陛下恕罪……當日臣妾是有些心急了……臣妾想勸慎王逃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再者……」

  她翻了個身去探蕭衍神色,卻見他剛好也側目看她。

  四目相對。

  顧儀只覺腰上一輕,她就被蕭衍抱到了床榻內側,人頓時趴在了他的身上。

  顧儀臉一紅,只聽蕭衍問:「再者……什麼?」

  她深吸一口氣,繼續道: 「再者,當日庭院之中,臣妾偶遇鄭綏,鄭綏想將臣妾安置于將軍府中,臣妾怕慎王最終應了他,才……才謊稱有孕……」

  她說罷,只覺蕭衍的右臂驟然收緊,攬住了她。

  她心中一跳,又道:「臣妾知曉慎王心性單純,果然他也沒有將臣妾送去將軍府,臣妾復又勸說了慎王一番,他便連夜帶著臣妾跑了……」

  蕭衍伸手輕撫她的後背,「慎王告訴朕了……」

  顧儀立刻抬頭,見他眉目疏朗,徐徐問她:「你為何如此篤定我不想殺他……」

  顧儀又趴回了他的肩窩處,悶聲道:「臣妾……臣妾覺得陛下其實是個溫柔的人啊……」她笑了一聲,「臣妾聽了慎王講的他與陛下的童年趣事,臣妾便想……陛下心中肯定對於慎王也是呵護有加……」

  蕭衍沉默須臾,才道:「胡說八道……」

  顧儀『噗嗤』一笑,耳邊聽見蕭衍的心跳聲,似乎快了些。

  「你……又是……如何知曉……是太子殺了父皇……」

  顧儀不由自主地伸手捏住了他的衣袖,緩緩答道:「是臣妾猜得……臣妾……」

  她踟躕了片刻,「臣妾在船上見到的趙家人,不也是佐證嗎?趙桀夫子離奇身死,此間玄虛,臣妾說不清楚,可太子少師,與太子……總有些干係罷……」

  蕭衍輕聲一笑。

  顧儀趴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他的胸膛微震,她順勢往右一倒,伸手不經意地摸到了他的右臂,明顯感覺到衣袖下還有一層白紗。

  她霎時半起了身,不敢再去壓他的右臂,「陛下受傷了?」

  蕭衍見她一臉緊張,輕輕「嗯」了一聲。

  顧儀神色一變,追問道:「傷得重嗎?臣妾方才不是故意的,陛下手臂疼嗎?」

  其實並不疼。

  不過,蕭衍望著顧儀眼中的憐惜之色,點了點頭:「疼啊……」

  顧儀一聽就直起了身,不安地往床榻裡側挪了挪,「不若臣妾還是挪到外側去,不至碰到陛下右臂……」

  蕭衍苦笑一聲,「此時說這些有何用,不若替朕瞧瞧,看是否要上藥……」

  顧儀點頭,見蕭衍慢條斯理地半脫去自己身上的月白中衣,露出了稜角分明的鎖骨,以及纏著白紗的右臂。

  果真傷了……

  顧儀不禁內疚了起來,「陛下若是真疼,要不還是拆開白紗仔細瞧瞧,是不是又出血了?」

  蕭衍見她神色,低聲一笑,抬手輕輕摸了摸她的臉,「不疼,朕騙你的……」

  顧儀「啊」了一聲,便覺腰上一緊,復又被蕭衍抱進了懷中。

  她掙扎了一下,趴到了蕭衍的左臂上。

  蕭衍低嘆一聲:「顧儀……」話音飽含無奈。

  顧儀趴著不動,靜待下文。

  蕭衍輕撫過她發間,停留了許久,徐徐道,「朕……我……前些時日……真怕你死了……」

  顧儀眼眶莫名酸了,她喉頭微微一動,半晌才說,「臣妾一定不死……臣妾一定長命百歲……」

  蕭衍聽她話音,垂眼一看,見她臉上不知自什麼時候起,竟然掛著淚珠。

  「你在哭什麼?」 他似喟嘆又似無奈。

  顧儀抽抽嗒嗒地說:「臣妾是……喜極而泣……」

  喜極而泣……

  蕭衍伸手去擦她的眼淚,可是她卻一直落淚。

  「你別哭了……」他放柔了聲音哄她,又去拍她的後背。

  顧儀只覺滿心酸澀,悲傷無處安放。

  我恨劇情!我恨蒼天!

  劇情待我不公!

  蒼天待我不公!

  蕭衍不知為何顧儀忽然哭得這樣可憐,他慌不擇言道:「你別哭了,朕……我給你講個笑話……」

  顧儀一愣,生生止住了哭,「什麼……什麼笑話……」

  蕭衍見她真不哭了,只得道:「是個聽來的笑話……」

  顧儀抬頭望了他一眼,他便開口道:「是說從前有個戰俘被擒,生了怪病,左手長了瘡,便只能被砍了左手,戰俘說,他思念故土,想將左手寄回故里,於是軍營允了這個要求,將他的左手送了回去,可沒過多久,他的右手又生了瘡……」

  懷中的顧儀一動,追問道:「然後呢……」卻是沒哭了。

  蕭衍暗中松了口氣,繼續道:「然後他的右手也被砍了,他同樣說,因為思念故土,想將右手寄回故里……於是軍營又允了……」看顧儀聽得專注,他淺笑一聲道,「又過了幾日,他的右腿也生了瘡,可這一次軍營裡的人卻不去砍了,只對這個戰俘道,你此為脫身之計,是也不是……」

  嗯?沒了嗎?

  顧儀茫然地看向蕭衍,見他真閉嘴不言了。

  這是什麼笑話?

  這是笑話嗎?

  這是鬼故事吧!

  顧儀愕然道:「陛下講完了?」

  蕭衍頷首,「講完了,卿卿覺得如何,好笑否?」

  顧儀「呵呵」兩聲,「好笑極了!」好笑你妹!

  蕭衍眸光一閃,伸手輕撫過她發紅的耳垂,低頭吻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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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發表於 2024-10-22 00:12:04 |只看該作者
第85章 有一點虐

  蕭衍睜開眼睛,看到的是天祿閣。

  他又是在做夢。

  他想。

  眼前天祿閣地上的青磚卻老舊得灰敗了。

  他一眼望見了朱漆紅柱前,立著的有些佝僂的人影,依舊著一身飛魚補子藍袍。

  高貴什麼時候,已經這般老了。

  蕭衍尚不及細看他的面目,便聽閣外一聲通傳:「顧丞相求見。」

  他循聲望去,見到是有些熟悉的面目。

  他分辨了片刻,才認出是顧長通。

  顧長通滿頭白髮,頭豎高冠,持節而來,身上卻未著官府,只是素色長袍。

  高貴緩聲道:「顧相,且等等,陛下正在更衣,隨後就來。丞相不若先去偏閣中坐一坐,天冷了,丞相的腿疾怕是不好受……」

  蕭衍驚覺此夢十分荒謬。

  顧長通因何拜相?何時拜相?

  蕭衍走得近了些,見顧長通臉上只露出些微的笑意,衣袍上隱約有香燭氣息。

  顧長通開口道:「昨日是元旦大朝會,陛下定然忙碌,老臣此時多等個一時半刻也不打緊,今日興許也是老臣最後一次來天祿閣了。」

  高貴公公嘆了一口氣,「丞相上表致仕,陛下著實舍不得啊……」

  顧長通輕笑著搖了搖頭,「老臣辭官後也不會離開京城,阿昭尚在內閣……」他垂眉一嘆,「柔嘉皇貴妃亦葬於皇陵,老臣絕不離京,陛下若是哪一天想見老臣,亦可傳召……」

  柔嘉皇貴妃……

  何來皇貴妃……

  蕭衍胸中一緊,惶惶然竟生出幾分恐懼來。

  高貴公公低聲地嘆了一口氣,「年年元旦都不好過啊……」

  話音將落,蕭衍就見一道人影自閣後而來,未著明黃龍袍,卻是一身素白長袍。

  他怔愣地看著自己的面目,雖是盛年可雙鬢業已微白,眉眼之間盡是冷肅。

  他心中的古怪愈盛。

  顧長通拜道:「參見陛下。」

  「平身。」

  蕭衍見他落座,徐徐道:「顧相辭官,朕允了。」

  顧長通躬身再拜,「陛下隆恩……」

  高座王台的帝王卻沒再說話,只是一雙暗褐色的眼睛牢牢地盯著顧長通的面目。

  顧長通抬頭迎向他的目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道:「老臣聽聞陛下近日龍體違和,老臣斗膽一勸,政務雖是繁雜,可陛下也應當多加保重,萬勿憂慮過重……」他聲音低了一些,「若是娘娘在天有靈……定然亦萬望陛下珍重……」

  蕭衍見他笑了半聲,「顧相……退下罷。「

  顧長通臉色一僵,只得緩緩再拜,退出了天祿閣。

  殿門開合,冬風卷進了一地霜雪。

  即便是在夢中,蕭衍也察覺到了湧來的徹骨霜寒。

  他瞬也不瞬地凝視著玉階之上的帝王,走得愈近了些,才見他眸光寸寸黯淡,聽清了他口中的一句低語,似在問一旁立著的高貴,又似自問。

  「若是顧儀在天有靈……為何……從不入我夢……」

  顧儀死了。

  蕭衍猛然驚醒,呼吸急促,背心壓著一層冷汗。

  見眼前青紗床帳微動,他緩緩地呼了一口氣,才慢慢地扭頭去看他的枕邊人。

  顧儀好端端地躺在他身旁,呼吸綿長,長長的睫毛若小扇輕顫,睡得正好。

  他急切地伸手去摸了摸她的臉頰。溫熱的,柔軟的臉頰。

  他順著下頷線往下,再去摸她的脈搏,有力的,沉穩的脈搏。

  只是個噩夢而已……

  可是他的心臟卻瑟縮地痛,夢中所見所感,鋪天蓋地而來,仿佛這一切都是真的,皆是他親歷過的一般。

  顧儀睡著睡著,覺得脖子忽然發癢,她伸手去撓了撓,摸到了細軟的頭髮。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見蕭衍的頭就抵在她的額頭,而手掌卻覆於她的左胸上。

  她不禁呆了一呆。

  大哥,你的體力是不是太好……不累麼……

  「陛下……「她忍住打呵欠的衝動,」明日還要早起,早些睡吧……」

  蕭衍見顧儀醒了過來,一雙眼睛猶帶睡意,頗為無奈地凝視著她。

  他懷抱住她的腰身,將她拉到了自己懷中,「嗯……快睡罷……」

  顧儀應了一聲,調整了睡姿,將頭靠在他的肩上,心中雖覺此時此刻的蕭衍有些古怪,但她確實太累了,於是又睡了過去。

  隔天一早起來,顧儀身旁還是暖烘烘的。

  她睜開眼睛,蕭衍仍在榻上,朝她笑了笑。

  她揉了揉眼,見到屋中已是大亮,「現在什麼時辰了?」

  「辰時剛過。」

  顧儀翻身而起,「陛下昨日不是說辰時就要出門嗎?」

  蕭衍適才起身,「下午再去也無妨。」

  聽見屋中動靜,外面侍候梳洗的侍從便進得門來。

  顧儀梳洗罷,驚奇地發現蕭衍仍在房中。

  今天的蕭衍確實古古怪怪的。

  見她面露不解,蕭衍便道:「我今日陪你在揚城中逛一逛,明日就要啟程回京了……」

  顧儀點頭,不禁莞爾一笑。

  揚城百廢待興,城破後不久,城中居民見軍紀森嚴,並無掠奪之舉,便也大著膽子出門了。

  食物供給尚屬正常,只是人人臉上仍帶著謹小慎微之態。

  顧儀戴著帷帽,隨蕭衍出門,走了一路,總覺得蕭衍若有似無的目光時時落在她身上。

  她更覺奇怪。

  直到日落之時,兩人才回到了宅院之中。

  蕭衍真的陪了她一整天。

  顧儀笑道:「臣妾知道陛下諸事繁忙,今日陪了臣妾一天,臣妾受寵若驚……」

  蕭衍笑了一聲,撩袍落座,徐徐道:「此番回京,行陸路,比水路緩一些,回京之後……」他停頓了片刻,「朕便擢升你為柔嬪……」

  柔嬪……

  顧儀一時沒反應過來。

  細細一想,這是連跳了兩級……

  她嘴唇微張,半晌,才蹲福道:「謝陛下!」

  蕭衍抬手,「坐下罷……」

  顧儀心中訝異,明知有些煞風景,卻不得不問道:「婉婕妤呢?陛下也要賞婉婕妤嗎?」

  趙婉替他擋了一刀,按照劇情也要晉升。

  蕭衍沉吟片刻,望著顧儀道:「趙婉是趙桀之女,趙桀一案干係蕭衡,朕自要賞她,她救駕有功,理應當賞,朕……升她為趙妃……」

  顧儀一愣,沒想到蕭衍會這麼細緻地給她解釋。

  趙婉本就是婕妤,連跳兩級,確實該是妃位。

  若是她只是升為嬪位,自己連跳兩級都有些打眼了。

  顧儀沉默了小半刻,才展眉道:「陛下說得極是,臣妾知道了。」

  蕭衍心中驀然生出幾分郁氣,顧儀如此雲淡風輕,令他不快。

  雖然他將其中緣由說盡,可她卻像是真的不在意。

  蕭衍平復了片刻心緒,才復又對她笑道:「考滿在即,若是顧長通進京,你升為嬪位,也可招顧夫人進宮一敘……」

  顧儀心念微動,「多謝陛下……」

  耳邊卻聽蕭衍又問:「你家中尚還有兄弟姊妹?」

  這題我會!

  顧儀胸有成竹,「臣妾家中還有一個幼弟,名喚阿昭,顧昭……」

  阿昭。

  蕭衍握了握袖中右拳。

  竟真有……一個顧昭。

  顧儀見面前蕭衍的臉色無端暗了幾分。

  她輕喚道:「陛下……」

  蕭衍抬眉,一雙暗褐色琉璃眼光華一閃,卻笑道:「倒是個好名字。」

  是嗎?

  顧儀不明所以道:「謝陛下誇讚……」

  *

  車行出揚城那一日,是個艷陽好天。

  月余的時間,顧儀都在車中,驛站度日。

  往北行的官道多有崎嶇,可越是臨近京城,越是道路平順,兩旁的樹木也更加齊整。

  顧儀好奇地撩開車簾往外張望,不禁嘆道:「還是這些天的路好走些。」

  蕭衍順著她的目光看向車外,「京城往南一行,官吏多有懈怠,有州郡道路殘破待興,道路低窪之處,更是多積雨水,皆是治下不經心,無人稽查訓誡的緣故……世家大族,近年來酒囊飯袋太多了……」

  顧儀放下車簾,回身笑了笑。

  偽朝既已拔除,接下來朝堂新舊黨爭只會愈演愈烈。

  車外的天氣此時已經漸熱了起來,車內點著暖香。

  顧儀捏了車中的團扇,給自己輕扇了扇風,又給蕭衍扇了扇。

  她抿嘴一笑,「陛下聖明,定能慧眼選賢舉能。」

  蕭衍見她笑靨如花,眉目舒展了些。

  可是一路行來,他心中依舊沉甸甸地壓著一層隱憂。

  他素來不信怪力亂神,若是尋常夢魘,他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只是當夜他所做得夢太過真切,時時回想,仍舊心驚。

  顧儀在他的夢裡……死了……

  怎麼死的,何時死的……

  是不是因為此緣故,他先前做得怪夢,才難見顧儀……

  蕭衍喉頭微動,看向車中的顧儀,見她一臉明媚地觀賞簾外的春光。

  「顧……儀……」

  顧儀扭頭,見蕭衍一臉欲言又止卻又沒有下文了。

  「陛下……何事?」

  最近的蕭衍真的是奇奇怪怪的。

  她等了半晌,見他是淡笑了一聲,仍舊什麼都沒說。

  行吧。

  *

  回到皇宮的當天,車輦行過朱雀門,已是亥時。

  天邊下弦月如弓,宮闈一片寂靜,

  顧儀身心俱疲地回到屏翠宮中,剛進宮門,桃夾便急急迎了出來,臉上滿是小心翼翼的神情,眼中似有水光閃爍。

  兩人相顧無言半刻。

  顧儀淺淺地嘆了一口氣,「我累了,先備水沐浴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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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2 00:12:20 |只看該作者
第86章 柔嬪

  隔日,巳時正。

  兩道聖旨分別送往蒹葭殿與屏翠宮。

  青州既復,聖心大悅。

  伴駕南巡的婉婕妤,顧貴人,擢升為趙妃,柔嬪。

  屏翠宮因宮室狹小,已不合嬪位宮制,柔嬪賜住空置已久的河洛殿。

  六宮之中因此忙碌了起來,各宮宮人往來不斷。原本的德妃,年前已被降為柳嬪,趙妃因無封號,僅在端、敬、淑三妃之後,嬪位上便是有封號的柔嬪和無封號的柳嬪。

  隨著升遷而來的,是各宮送來的賀禮。顧儀搖身一變,站到了新的職場高度上。

  宮婢紛紛改口皆稱「娘娘」。顧儀由宮人簇擁著,住回了久違的河洛殿。

  正殿門前,已是推滿了各色箱籠和各宮送來的賀禮。

  多絡笑嘻嘻地上前蹲福道:「賀喜柔嬪娘娘!」雙手捧著數張描紅的禮單呈給了她。

  顧儀興高采烈地翻了翻禮單,見到花瓶,漆盒,硯台一類的寶器頗多,卻沒有真金白銀。

  哎。

  她復又合攏了禮單。

  多絡語帶興奮:「奴婢方才整理屏翠宮搬來的器物,在殿中瞧過一圈,此河洛殿可大了!後面庭院之中還有一個小魚池,娘娘要不要去看看!」

  顧儀雖是故地重游,可是暮春之中的河洛殿,她還尚未見過,「去瞧瞧……」她走了兩步,又問,「我想在此殿中也種枇杷樹和櫻桃樹的事,可去司苑司問過了?」

  多絡點點頭,「奴婢一早就去了,司苑司說,過幾日尋到好樹苗,就來辦。」

  樹苗……也不是不行,但她其實想要長成一些的果樹,才能盡快吃到果實。

  不過,也罷。

  顧儀行到殿後,見到庭院綠意盎然,連葡萄架上都掛上了淺綠芽葉。

  她走到池塘邊,見到一池五彩小魚,爭先恐後而來,頓生出幾分恍若隔世之感。

  她觀了一會兒魚,問多絡道:「今日已著人去蒹葭殿送禮了嗎?「

  「奴婢按照娘娘的吩咐,先前一早就派人去送了一柄玉如意……「多絡試探地問道,「娘娘這會兒還想著要去蒹葭殿拜會趙妃娘娘嗎?」

  顧儀搖搖頭,「今日殿中事多,明日再去罷……」

  趙婉封妃,品級在她之上,按理,她確實該去。

  只是,她有些不想去。

  恰在此時,一個宮婢快步進了庭院,稟報道:「娘娘,秀怡殿王婕妤在外求見,說是來賀娘娘新遷……」

  王婕妤……

  果然從西苑搬出來後,就又得應付來人了。

  顧儀心中嘆氣,「領王婕妤去花廳,先上一壺茶,我隨後就去……」

  說罷,她便自去寢殿換了一身靛青褙子,內襯香色襦裙,坐到了妝檯前。

  多絡捏著齒梳,立在她身後,有些為難道:「奴婢手笨,不若奴婢去喚桃夾姐姐進殿來,替娘娘梳髻……」

  顧儀搖頭道:「你隨意梳個單髻就行。」

  多絡應聲。好在梳單髻不難。

  她仔細梳好後,前後瞧了瞧,問:「娘娘,今日要用木簪嗎?」

  說話間,多絡就要去取那裝有一對紅寶梅花烏木簪的錦盒,卻被顧儀伸手攔下。

  「不了,今日無須出門,簪上花鈿就行。」

  多絡便轉而去取了寶匣中的八枚花鈿替她簪上。

  王婕妤剛喝過半盞茶,就見顧儀緩步進了花廳。

  數月未見,她人雖是清瘦了些,可面色卻是薄粉一般的桃花之色。

  王婕妤起身,垂首拜道:「參見柔嬪娘娘。」

  顧儀抬手道:「王婕妤不必多禮。」

  待她落座後,王婕妤才隨之落座。

  顧儀覺得頗有些新奇,端詳了王婕妤片刻,見她臉上竟是難得的和顏悅色。

  「娘娘遠行回來,不僅擢升嬪位,還新遷此殿,妾身恭賀柔嬪娘娘。」

  顧儀淡笑一聲,「多謝婕妤。」

  王婕妤先前可從未料到,原本只是她偏殿之中的顧美人,衝撞聖駕被貶去了西苑,如今還能得此聖寵。

  心中雖有不平,但更多的是驚詫,她不由道:「娘娘今日,著實令人刮目相看了……」

  顧儀喝過一口茶,徐徐說:「陛下如今收復青州,自是聖心大悅,我也不過是恰遇伴駕南巡,才僥倖沾了光罷了……」

  王婕妤心中不信,卻聽顧儀又道:「婕妤自然亦知,三年考滿在即,撫州施行稅賦改令,初見其效,陛下此番拔擢,料想也有其中幾分緣故……」

  王子伯前去撫州,也頗有些時日了。

  王婕妤點頭,了然道:「娘娘說得是……」

  顧儀放下茶盞,聽王婕妤嬌笑一聲,又道:「早些時候,妾身也去蒹葭殿拜會了趙妃娘娘,見她卻面色不大好,許是肩傷未愈,連妾身瞧著,都覺我見猶憐,不定皇上見了如何心疼呢……」

  王婕妤說話之間凝視著顧儀,見她聽後只是淺笑,「趙妃娘娘救駕有功,陛下封賞亦是嘉獎……」

  「娘娘說得是,妾身聽說,趙妃娘娘肩上雖留了疤,陛下也沒讓敬事房撤了她的玉牌,想來果是……聖寵如斯……」

  顧儀提起白瓷茶壺,替自己茶盞添了茶,慢慢道:「王婕妤將此番話說予我聽,是何意?」

  王婕妤見她眉目之間乍現一分厲色,面上一僵,柔了聲道:「柔嬪娘娘此番伴駕南巡,可都是瞧在眼裡的,妾身就想問娘娘一句,趙妃娘娘是真憑救駕有功得了聖心?那這往後宮裡的日子,是更不好過了?」

  顧儀低聲一笑,「婕妤說笑了,陛下是恩是寵,我豈敢妄自揣測,婕妤也寬心些……趙妃娘娘既已是妃位,便在你我之上,就不容你我背後議論是非……」

  王婕妤乾笑了兩聲,「娘娘說得極是……」心中卻是暗恨,顧儀真是油鹽不進!

  小半盞茶後,王婕妤便告辭了。

  顧儀只覺心累,還未喘勻口氣,就聽宮婢又來報道:「摘芳殿宮婕妤求見。」

  她眨了眨眼,認命道:「沏壺新茶來,請宮婕妤進殿。」

  今日前來賀她的,都是有心來打探一二的。

  這……可能就是升職加薪的代價吧……

  宮婕妤進到花廳,見顧儀坐於桌前,朝她一笑。

  「妾身參見柔嬪娘娘……」

  「宮婕妤,坐罷……」

  宮婕妤想著從前未和這個新出爐的柔嬪娘娘打過交道,今日是第一次來拜會她,便開口寒暄一二,「今日見了娘娘,才知眾人所言非虛,娘娘果是娉婷秀雅。」

  顧儀立刻回道:「宮婕妤亦是風姿綽約……」完成了一波商業互吹。

  宮婕妤嫣然一笑,「娘娘南巡而歸,蒙此聖恩,妾身賀喜娘娘……」頓了片刻,又道,「妾身方才去蒹葭殿中,拜會了趙妃娘娘,趙妃娘娘對柔嬪娘娘亦多加讚嘆……」

  這後半句話,顧儀自然不大信,依舊將此劃入商業互吹的範疇,只輕點頭,「趙妃娘娘謬讚了……」

  宮婕妤抬眼望向顧儀,「趙妃娘娘因肩傷之故,回京早了大半月……妾身聽說,與之同行的尚有一趙家舊僕……名喚趙九……不知娘娘可曾聽說?」

  宮婕妤他爹宮正海是督察院右僉都御史,三司查辦趙氏舊案。

  她知曉趙九名號,顧儀不驚訝,只笑道:「我倒不曾聽人細說……婕妤若是好奇,不若問一問趙妃娘娘……」

  宮婕妤笑了一聲,「妾身只是隨意問起罷了,趙妃娘娘於洛川之上救駕,乃是一段佳話,妾身對此不免好奇了些,娘娘見諒……」

  趙婉救駕,看來闔宮人盡皆知。

  顧儀靜默須臾,索性附和道:「趙妃娘娘當日豁出性命,替陛下擋了賊人一刀,實乃忠勇……」

  宮婕妤聞言有些摸不清眼前柔嬪娘娘的脾性了,只覺她像個木頭美人,似乎全然不為趙妃的聖寵所動,亦不像外人揣測一般的嬌縱。

  她思索片刻,復又莞爾一笑,「說來,偽朝此番得以拔除,諸人無不欣喜國本鞏固,妾身聽聞朝中立後之聲更盛從前,不知娘娘可曾聽說……」

  顧儀隨之笑了一聲,卻大搖其頭道:「前朝的事情,我可聽說得不多……」

  宮婕妤自覺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礙於臉面,沒再說下去。

  兩人沉默了下來。顧儀側目一望,見軒窗外日影西斜,淡笑道:「今日初遷河洛殿,諸事尚需打點,便不多留宮婕妤了……」

  宮婕妤識趣地告了退。

  待她走後,顧儀不禁長嘆一口氣。

  真累啊……

  果然……大家都有些焦急了啊……

  現如今偽朝既滅,國祚便是頭等大事。

  蕭衍一日不立後,一日不立儲。

  新舊兩黨便如同被吊了餌料的魚群,聞風而上,廝殺不休。最終各自鎩羽而歸。

  帝王的制衡之術。

  書中的蕭衍最後選得皇后也只是個徒有家世賢名卻無實際依附的皇后。

  仔細想來,恍然有些悲涼。

  顧儀又暗嘆了一口氣,抬眼見多絡輕手輕腳地走進花廳,問道:「娘娘還要添茶嗎?或是該叫膳了?」

  顧儀伸手摸了摸桌上的圓肚茶壺,已經半涼了。

  她扭頭再看一眼天色,「叫膳罷……」

  多絡點頭,本欲離去,卻又停住腳步,望向顧儀。

  顧儀疑惑道:「怎麼了?」

  多絡緊張地摸了摸臉頰,猶猶豫豫問道:「娘娘……不讓桃夾姐姐近身伺候了嗎?今日挪到河洛殿後,桃夾姐姐就一直在外間清點箱籠……娘娘……」她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低,不敢再說下去了。

  顧儀輕笑了一聲,「你去差人叫膳罷……」

  多絡趕緊點了點頭,旋身去叫人了。

  顧儀起身走到窗前,見到前院之中的宮燈不知何時竟已經被點亮了。

  桃夾就站在殿門口的宮燈之下,手持記冊,清點剩餘的箱籠。

  她其實也尚未想好,該如何面對桃夾……該如何安置桃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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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多看一眼

  酉時過半,等在天祿閣外的太醫院的胡醫政,眼下新任補缺的胡院判,終於被皇帝召進了閣中。

  皇帝回京復朝第一日,直到此刻才有了閒暇見他。

  胡院判長拜道:「參見陛下。」

  皇帝輓起衣袖,「上來罷。」

  胡院判緩步走到皇帝身邊,把過脈後,又細觀他面色半刻,方垂首問道:「陛下近日頭疾可有復發?」

  「未曾。」

  胡院判復又躬身退回了玉階之下,「陛下之前受了刀傷,眼下即便已無大礙,但南巡一路到底勞心勞神,陛下雖正當年,但亦不可過於勉強,須得好生將養。此前用的藥劑似乎可緩頭疾,微臣稍後將脈案增補過後,再呈予陛下過目。」

  蕭衍漫不經心地頷首,口中卻問:「朕先前命你改的方子可是改過了?」

  胡院判背脊微僵,垂首再拜,「回陛下,方子……微臣已是改過了,溫補調養之用,亦少了幾分澀味。」

  「甚好,你退下罷。」

  胡院判稱是,徐徐退到天祿閣外,邁步下了兩級石階,腳底忽而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一旁的高貴公公笑眯眯地伸手去扶他,「院判沒事罷?」

  胡院判站穩腳跟,乾笑一聲:「無事無事。」

  他抖了抖衣袍,心緒平了,腦中才又記起一事來,「臣有一事忘稟,蒹葭殿趙妃娘娘的肩傷近來有些反覆,許是回程路途顛簸,傷口未愈,前幾日還見了血。」胡院判說罷,遲疑又道,「高公公,這……」

  高貴一聽,臉上一驚,「蒹葭殿那裡還望院判精心些,老奴待會兒就去回了皇上。」

  胡院判暗自嘆氣,想到今日不必再面聖,一臉如釋重負,「謝過高公公。」

  他前腳剛走,工匠所的人便來了天祿閣。

  高貴公公進殿通報過一聲,皇帝就將來人喚入了閣中。

  工匠所的宮人雙手捧著手中圖冊,跪到階前,正欲開口,眼風卻瞄見皇帝已起身步下台階,取過他手中的圖冊查看。

  此圖冊描繪數只紙鳶形制,皆按皇帝事先吩咐的形制描摹。

  蕭衍翻了一會兒圖冊,才回身取過桌上的朱筆,僅將其中兩個圖樣圈了出來。

  一個是尋常的元寶樣式。另一個卻是慄子的模樣,三角形制,他復又動筆細緻地描上了幾筆細線。

  「就按照此圖做兩隻紙鳶,明日送去河洛殿。」

  宮人接過圖冊,朗聲答道:「遵旨。」

  高貴公公等人走後,才試探問道:「柔嬪娘娘新遷河洛殿,陛下不去瞧瞧?」

  蕭衍撩袍坐回桌前,垂眸看了一眼吏部送來的奏疏,「不了,今夜不去了。」

  高貴公公心中一嘆,卻不再勸,見皇帝又執筆批文,他想起胡院判方才的囑託,開口道:「胡院判方才走前說蒹葭殿趙妃娘娘這幾日肩傷不大好,前日又見血了,陛下,要去探病嗎?」

  蕭衍眉心微蹙,「已過月余,竟還不見好?」

  高貴公公斟酌答道:「聽說許是舟車勞頓之故。」

  蕭衍沉吟片刻,擱下筆,起身道:「去蒹葭殿。」

  戌時正。

  蒹葭殿外的琉璃宮燈遍照,整座宮殿燈火輝煌。

  蕭衍駐足宮門外,抬頭望了一眼飛檐之上立著的數尊獸雕。

  宮人唱聲道:「皇上駕到。」

  趙婉原本側臥於榻上,聞聽此音,慌慌忙忙起身,迎到殿門前,只見皇帝頭豎玄冠,著一身明黃龍袍而來,似乎是從前殿而來。

  「臣妾問陛下安。」她蹲福道,「臣妾謝陛下恩典。」

  「平身。」

  見皇帝的視線落在她的右肩上,她身著素袍,袍下層層包裹的白紗隱約可見,趙婉抿唇一笑,「勞陛下掛記,是臣妾不中用,陛下恕罪。」

  「你何罪之有?」皇帝聲音卻是不悅,「坐下說話。」

  兩下落座後,皇帝細問了她的肩傷,趙婉照著醫政的話一一答過,末了,說:「臣妾照醫政的方子敷了藥,這兩日已不大疼了。」

  皇帝側目看了她一眼,又將目光投向了門邊的高貴,徐徐道:「趙妃自好生將養著,太醫院若是怠慢,差人告知高貴亦可。」

  趙婉臉上流露出幾分失望,她勉力一笑,問道:「陛下自青州歸來,路途可順遂?」

  卻見皇帝微頷首,只說:「時辰不早了,趙妃有傷在身,早些歇息罷。」

  趙婉見他起身欲走,右肩隱隱作痛起來。

  此痛意令她不甘,她隨之起身,衝口而出道:「陛下為何從不曾多看臣妾一眼,臣妾是哪裡不好?從前舊事不提,即便是洛川之上,偶遇險境之後,陛下如今,也不願多看臣妾一眼嗎?」

  蕭衍聞言,頓住腳步,終於回身仔仔細細地看了她一眼。

  「愛妃此言甚是古怪,你一直所求的,是朕多看你一眼嗎?」 他的一雙桃花眼裡竟似蕩開了些微笑意,「你一直所求的,難道朕沒有允你嗎?」

  趙婉胸中猛地一落,可她心知此刻絕不能退縮,若是退了,便再沒有這樣的時機了。

  她抬眼目不轉睛地看他,「若是臣妾從今往後所求的,就是陛下多看一眼呢,臣妾為了陛下,願意捨棄性命,難道都不能換回陛下這一眼嗎?」

  蕭衍眉睫輕眨,卻是朗聲一笑,「那你此際又是在做什麼?是求得憐惜?」他的眸光若寒星冷冽,語調卻愈發地柔和,「還是……挾恩圖報?」

  趙婉臉上一僵,驚覺面前的帝王氣勢沉沉,原本微不可察的怒意陡然清晰起來。

  「趙婉,朕願允你的,便允你,朕不願允你的,求也求不來。」

  趙婉面色頓時煞白,頹然地跌坐回了椅中,十指不由得深深地捏住了雕花椅邊。

  皇帝再不看她,旋身而走。

  *

  一夜過去。

  因是暮春時節,天光亮得又早了一些。

  顧儀昨夜睡得不錯,畢竟是熟悉的河洛殿寢殿,沒有認床的煩惱。

  外面的日光透過薄薄一層月白紗窗投射進來,看上去是個好天。

  顧儀喚了多絡進殿,梳洗過後,辰時將將過半。

  她派人先去蒹葭殿問一問趙妃娘娘今日是否有空見她,可宮人回來說,趙妃娘娘身體偶感不適,今日不見客。

  顧儀頓覺身心一輕,放鬆下來,開開心心地用了一頓早膳。

  升至嬪位後,她的待遇肉眼可見地提高了,桌上的菜色又赫然多了幾樣。

  多絡給她包了一個卷餅,裡面夾了肉片,雞蛋和青菜,「這個卷餅,奴婢小時候也吃過,在丹韃,人人早膳皆愛用卷餅,只是多夾奶酥,有時家裡殺了養,也夾羊肉。」

  顧儀接過卷餅,好奇問道:「丹韃離京城有多遠?」

  多絡回憶了一小會兒,「從京城行到邊境垤城茶馬市集,大概三四個月。」

  的確不遠啊……

  顧儀吃了一口卷餅。

  多絡又自顧自笑了一聲,「不過奴婢小的時候聽人講過大幕朝中宗皇帝的故事,說他策馬疾行,兩個半月便從垤城一路回了京。」她說罷就意識到了此事仿佛不該說,眼珠一轉朝顧儀吐了吐舌頭。

  大幕朝中宗皇帝就是蕭虢,蕭衡、蕭衍、蕭律的爹。

  蕭虢做皇帝時,數次北伐丹韃,最終得勝,自此之後丹韃每年納貢,可數次北伐之中,有一次卻是慘敗,蕭虢因此被扣在丹韃作俘虜作了整整一年,一時淪為丹韃的笑話。

  顧儀其實也覺得有些可笑,但生生強壓住了唇邊的笑意。

  恰在此時,殿門的宮人進殿報道:「啟稟娘娘,工匠所的人來了,正在殿外候見。」

  工匠所來做什麼?

  顧儀捏過絲帕擦了擦手,才道:「宣進殿來。」

  片刻之後,她就瞧見一個青衣宮人手中提了兩隻紙鳶邁步進殿。

  宮人滿面笑容,拜道:「問柔嬪娘娘安,春日正好,工匠所特意為娘娘做了兩隻紙鳶,給娘娘解解悶。」

  顧儀立刻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到他面前,端詳他手中的紙鳶。

  多絡驚喜道:「娘娘,左手邊那個好像是個金元寶一樣。」

  顧儀一看,果然是描了數點金粉的大元寶形狀的風箏。

  她順手拿了就遞給身後的多絡。

  多絡又看一眼宮人右手邊的那個紙鳶,苦惱道:「可右邊那個,奴婢就認不出來了。」

  顧儀低聲地笑了一聲,接過來,自己捧在手中。

  「勞煩公公走這一趟了。」

  宮人拜道:「娘娘折煞奴才了,既已送到,奴才就告退了。」

  顧儀點點頭,復又仔細地去看手中的風箏。

  約有一臂長,淺褐色的三角形制,算不上個漂亮的風箏,可頂端描摹半圓,能讓人瞧出這是個慄子,並且左右和下端粘了四根素白飄帶,不知是什麼材質,輕飄飄地隨風而動。

  她舉起手來,捏著慄子風箏的木骨架在半空中輕晃了晃,飄帶揚起,確如奔跑起來的四肢。

  板慄夜奔。

  多絡見顧儀雙眼雙亮,眉目疏朗,出聲道:「娘娘,今日天氣就不錯!娘娘不若去庭院裡試一試這紙鳶!」

  顧儀手中捏穩了卷軸棒,點頭一笑道:「好啊!」

  巳時正。

  日光已是大亮,碧空如洗,映著朝陽,漸呈現出幾抹溫婉的粉藍色。

  春風不疾不徐,從從容容地將紙鳶送上了青天。

  顧儀立在庭院裡,緩緩地卷著手中軸棒,這一次沒了蕭律在一旁催促,她終於可以自由自在地放一回風箏了。

  淺褐色的板慄風箏業已升空,四肢迎風招招展展,飄飄蕩蕩。

  多絡仰頭看了許久,仍舊不解道:「娘娘,這到底是個什麼紙鳶,奴婢看不懂……」

  顧儀笑了一聲,「看不懂也無妨。」

  高貴公公立在天祿閣外,迎著風眺望,見到了空中飛揚的紙鳶。

  此時皇帝剛剛下朝,他進到殿中,對皇帝笑揖道:「老奴方才瞧見河洛殿上空,飄著一隻紙鳶,定是柔嬪娘娘喜歡那紙鳶呢。」

  「是嗎?」

  蕭衍負手快步走到閣外,立在檐下,遙遙一望。

  不禁輕聲一笑。原來也並非只喜歡元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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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2 00:12:49 |只看該作者
第88章 天子無嗣

  過了幾日,顧儀最終還是沒有去成蒹葭殿拜會新出爐的趙妃娘娘,趙婉差人給她帶了話,說謝過她的玉如意,人就不必來了。

  顧儀有點摸不清火門,自己是不是得罪了女主。

  但她也想不了那麼多了,她和趙婉本來也不可能成為知己好友。

  顧儀吃了一口果子,見多絡捧著一封蓋印的信函從外面進來,「稟娘娘,撫州來信了。」

  這倒有些新鮮。

  顧儀擦了手,高興道:「取裁刀來,拆開瞧瞧。」

  多絡取了一柄短金雕花裁刀來,沿著封口處,將信函小心地裁了開來。

  顧儀見封中只是一頁薄薄的信紙,飛快地讀過之後,不由得笑了起來。

  顧長通進京考滿,全家人都要一同上京。待到入京之後,顧夫人想給已經晉升嬪位的顧儀遞箋求見。

  這事不難。升了嬪位以後最大的便利之處就是這個了。

  她吩咐多絡領著河洛殿的牌子先去司言司報備,待顧夫人一進京,就可安排一日召進宮來。

  多絡領命而去,剛出河洛殿的宮門就和迎面而來的高貴公公撞個正著。

  多絡臉上一紅,立刻後退半步,蹲福道:「高公公,沒事吧!」

  高貴感覺胸口被她奔來的蠻力一撞,要吐血一樣,「你……你跑什麼!咋咋呼呼!怎麼還沒學會規矩!」

  多絡憨厚地笑了笑。

  蕭衍此時才走上前來。

  多絡還沒忘了登州軍營裡挨得那十幾軍杖,臉色頓時由紅變白,慌忙拜道:「奴婢參見陛下!奴婢這就回殿中去通報娘娘一聲!」

  「不必了。」蕭衍搖頭,只問她說,「你這是要去哪兒?」

  多絡老老實實答:「奴婢想趕趁司言司下值前去一趟,替娘娘傳話。」

  「你速速去罷。」蕭衍說罷,徑自進了河洛殿的大門。

  高貴狠狠瞪了一眼多絡,而多絡聳一聳肩,飛快地跑走了。

  寢殿之中,顧儀將撫州寄來的信函收進了榻旁立櫃的錦盒內。

  聽到身後腳步聲響起,她回頭就見蕭衍走了進來。他身上尚還穿著明黃朝服,發上豎白玉冠。

  她慌慌忙忙拜道:「參見陛下,臣妾方才未聽見通報。」

  「起來罷。」蕭衍四下環顧了此寢殿,比屏翠宮敞亮許多,半開的軒窗外尚可見生機盎然的庭院,滿園春色。

  眼前的一方木榻之上垂懸數層月白,竹青紗幔,隨微風輕晃。殿中香爐渺渺生煙,依舊熏著顧儀慣常愛的花果香。

  他雖是第一次來河洛殿,卻覺得莫名有些熟悉。

  顧儀見狀,淺笑道:「臣妾謝陛下恩典,臣妾甚喜歡此殿。」

  蕭衍淡淡地「嗯」了一聲。兩個御前伺候的宮人躬身入殿,將裝有衣物的托盤輕輕放置於殿中的木桌上,就悄聲退了出去。

  顧儀看過一眼,走近了些,「臣妾替陛下更衣罷……」

  蕭衍聞言展開雙臂。

  顧儀便伸手先解了他腰上的玉帶,觸手溫涼,她放置一旁後,再去脫他身上的龍袍。

  她解開圓領下的扣子,見蕭衍的喉結微微動了動。

  顧儀手上一頓,才復又去解其餘的系帶。

  她盡量專注於手中動作,卻敏銳地察覺到今日的蕭衍似乎有些不同。她即便不抬頭,也能感受到他的目光時時刻刻地落在自己身上。

  此時正是日落時分,寢殿之中再無旁人。餘暉拉長了窗影投在青磚地上,也將兩人的身影照得綿長。一時無人說話,唯聞窗外歸巢的雀鳥或低或高地嘰喳鳴啼幾聲。

  顧儀按捺住手抖,終於脫下了龍袍,轉而掛在梨花木架上,又取了托盤上的寶藍外袍替他換上,正要系腰帶的時候,卻被他按住了手背,「不必系帶了。」

  顧儀方覺他的掌心滾燙,垂首「嗯」了一聲。

  蕭衍見她的雙耳已是微紅,三月桃花一般的顏色。

  兩人復又沉默了片刻。

  顧儀壓抑住無端過快的心跳,剛剛抬頭,就見他眼中一亮,開口問她道:「你餓嗎?」

  她不明所以地搖搖頭,「不太餓。」她口中那句『陛下餓嗎?』還沒問出口,便覺身上一輕,被攔腰抱進了層層紗幔之中。

  瞳孔地震!

  「陛下!」蕭狗子!

  木榻之上,蕭衍的面目近在咫尺,身影如山岳傾覆住她。

  「朕到今日才知,古人說得,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竟是真的。」

  顧儀臉上一熱,便隨波逐流了。

  餘暉落盡,月色漸濃。

  一更鼓響過,宮人被召進殿來備下了熱水。泡過澡後,兩人才用了一盤點心聊以果腹。

  卯時正,高貴公公準點來喚蕭衍。

  見他離去後,顧儀半夢半醒地卷了絲被繼續睡覺。

  等到顧儀一覺醒來,已過辰時。

  河洛殿的宮人目不斜視地進殿來伺候她梳洗,全程無聲無息。

  顧儀也自覺頗有些赧顏,昨夜耳鬢廝磨,不管不顧,好像是有點鬧過了,宮人雖離得遠,料想也聽不到什麼,但她還是不多說什麼了。

  等到宮人捧了榻上換下的床單和被褥離開,多絡才端著一碗已經晾得溫了的藥汁入殿。

  「娘娘,用安神湯罷。」

  顧儀接過喝了一口,口中卻沒有嘗到平時的苦味,藥味大不相同。

  「這是陛下賞的?」

  多絡點頭,「正是。」

  顧儀緩緩舒了一口氣,笑了一聲,「這藥入喉有些苦,你去取些杏脯來。」

  多絡稱是,連忙轉身去取。

  顧儀心跳如鼓。她不確定這碗藥究竟是不是只是稍稍改了方子,仍舊是尋常的避子湯,還是說這藥汁已經全然不是避子湯了?

  南朝既滅,朝堂之上中宮無主,天子無嗣的風波定然卷土重來。這一回慎王沒死,蕭衍是不是改了主意,想要子嗣了?

  顧儀適才真正地心慌了起來,若是提前真的有了子嗣,算不算劇情偏差?並且若真是她,不是女主?感覺就是重大的劇情偏差啊……

  但是,若是女主有嗣……

  顧儀想到這裡,呼吸猛地一滯。

  她晃了晃腦袋。不行!保險起見,還是維持原劇情最為穩妥。

  她飛快地放下手中藥碗,起身走到妝檯前,拉開了台上三層寶匣的最底層,撥開數朵珠花之後,一個細長脖的白玉瓷瓶滾了出來。

  她捏在手裡,拔開瓶塞,聞到了熟悉的藥味。她數了數,瓶中大概還有十數顆黑色藥丸,這是當時上船的時候,醫政配的藥,此方定是原本的藥方子。

  多絡很快就會回來,她不敢再耽誤,倒出一顆藥丸吞下。

  一小會兒之後,多絡取了杏脯罐子回來,見到藥碗已經空了,遞了杏脯給她,「娘娘,若是怕苦,奴婢下一回就早備下蜜餞。」

  顧儀輕撫額頭,竭力笑了笑,「無事,等覺得苦了的時候,再去取蜜餞也無妨。」

  *

  自南巡歸來,天子臨朝,言官一再勸諫國祚大事。立後立儲的奏疏驟然多了數倍,原本的立後人選,德妃,淑妃,因德妃降作了柳嬪,只余淑妃一枝獨秀。

  左相齊若唐因為年前少子齊霍許官一案,收斂風頭,不敢多言,可依附於齊家這棵大樹的朝臣紛紛附和,皆贊淑妃德才兼備,少時便有才名,乃是立後的不二人選。右相柳放自不應和,柳嬪雖被責罰,但也不是全無機會,他連同王、宮二臣,提議另擇賢後,稱淑妃入宮已過兩載,可一無所出,實在不是良選。

  朝堂之上,吵吵鬧鬧,爭論不休,可皇帝並不偏幫,只作旁觀之態。

  吵鬧了十數日,有朝臣另闢蹊徑,再起話頭,提議要給新入京的慎王續娶慎王妃。

  慎王一聽說此事,嚇得隔天一早就請命匆匆入宮,於堂上長跪涕淚橫流,痛陳自己如何難忘早逝的先慎王妃,宛若梧桐半死,鴛鴦失伴,並賭咒發誓一輩子再不續弦。

  此事才暫且作罷。

  下朝之後,蕭律被請到了天祿閣中,宮人皆退出閣外。

  蕭律額角早已急出了汗,焦躁地在閣中走來走去,「那些老東西又來害我!」他抬頭凝視座上一臉雲淡風輕的蕭衍,口中又表忠道,「蕭……皇兄……臣弟絕無此念!臣弟自歸京以來,謹小慎微,連門都不怎麼出,那些朝臣故意害我!皇兄,你且放心,你沒有子嗣,臣弟也不會有子嗣!你什麼時候有了儲君,臣弟再談此事!」

  蕭衍要是無嗣,他就是繼承人,這些老東西啃不動蕭衍這塊硬骨頭就又來挑撥離間,他這一次可要學聰明了。

  蕭衍見蕭律如同困獸來回踱步,看他煎熬了小半刻,才道:「你怕什麼?朕不疑心你,你就無事。」

  蕭律頓住腳步,端詳了蕭衍一息,見他波瀾不驚,似不為這紛爭煩擾,他不禁低了聲,狐疑道:「你是不是已經有主意了?」他心念一動,大膽揣測道,「你……該不會是想立……顧儀吧?」

  蕭衍冷聲道:「放肆!」

  蕭律頓時了然於胸,笑了一聲,「柔嬪娘娘倒是好人選,不過家世差了些,要想立後,得先有子嗣才行。」

  蕭衍不悅道:「你滾罷。」

  蕭律心中得意,暗道,說中了你的心事吧,面上便服了軟,「臣弟告退。」怡怡然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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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紅寶梅花烏木簪

  采薇殿不過幾日之間,又門庭若市起來。

  淑妃自協理後宮,主事過上一回宮中選秀之後,便沉寂了許久,如今再被推到了風口浪尖處,眾說紛紜之間,淑妃仿佛離封後僅有一步之遙了,因而這幾日來往采薇殿的試探者,表忠心者愈發多了起來。

  齊殊疲於應對,繃著一張笑臉繃了兩三日,也不耐煩了,只對外推說要靜心抄經,不再見來客。

  玉壺捧著剔紅茶盤入殿,「娘娘,這幾日累著了,奴婢尋了利嗓的茶來,娘娘解解乏。」

  齊殊喝過一口茶,喉頭頓感清清涼涼,「是加了薄荷?」

  玉壺點頭,「娘娘前兩天話說得多了,聲音發啞,除了薄荷以外,太醫院也給草茶配了幾味藥。」

  齊殊喝過一盞茶後,慢條斯理道:「這幾日蒹葭殿裡的趙妃娘娘傷好些了嗎?」

  玉壺:「太醫院的藥童說,每日還是敷著藥呢,時好時壞,聽說陛下隔幾日都會去瞧瞧她。」

  齊殊譏諷一笑,「許是如此,傷才好不了。」

  玉壺輕笑問道:「娘娘也去瞧瞧?」

  齊殊搖頭,雖然知道趙家舊案在三司查辦,卻懶懶道:「沒什麼可瞧得。」

  玉壺往她茶盞裡又添了茶,「奴婢先前聽蒹葭殿裡的梧桐說笑。」見齊殊面露疑惑,她解釋道,「就是原先在采薇殿裡伺候掃灑的宮婢,梧桐使了銀子才被調去了蒹葭殿趙妃娘娘跟前伺候。」

  齊殊微微頷首,玉壺復道:「梧桐笑說,若是細細看,趙妃娘娘的眉目之間有幾分長得像娘娘呢……不過遠遠不若娘娘嬌美……」

  齊殊聽罷如風過,全然不放在心上,「皮相總要老的,生得再美又如何。」她腦中忽而想起另一個人來,便問,「河洛殿的柔嬪娘娘,皇帝回宮以後,可去瞧過?」

  玉壺歪頭,想了須臾,「典儀局的人說就去瞧過一回。同是南巡伴駕,說起來,還是趙妃娘娘厲害啊……」

  齊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卻聽玉壺又說:「奴婢今日從司薄司過,柔嬪娘娘跟前伺候的一等宮婢桃夾要出宮了,眼下連宮人名籍都撤了,不過聽說桃夾今年也已經十九了,也到了可以出宮的年紀了。」

  齊殊握住茶盞的右手緊了緊,「什麼?今日就出宮?這般急嗎?」

  玉壺歪頭道:「奴婢也沒細打聽,聽說司薄司除籍之事,也辦了好幾日了,或許是想趁著春日裡出去,還能趕上今年相看,早早嫁人罷。」

  齊殊穩了穩心神,將茶盞輕輕放下,「你有空去打聽打聽,究竟是怎麼回事?那宮婢是因何緣故出宮?」

  玉壺心中雖是不解,見她神色卻不敢再問,只得應聲。

  西邊的日頭眼看就要落下。

  多絡為難地看了一眼殿門外跪著的身影,她已經跪了快兩個時辰了。

  多絡勸不住她,只得一咬牙又轉身進了寢殿,見到端坐於紫檀木桌旁的柔嬪娘娘,支支吾吾開口道:「娘娘,桃夾姐姐還是不肯走,仍舊跪在正殿外的石階下,娘娘……還是去見見桃夾姐姐吧?」

  殿門外跪著的桃夾,膝蓋猶如針刺,痛得麻了,地上細小的沙石也早已經磨破了她的衣裙和膝上的皮肉,可是她胸中憋著口氣,就是不能起來。

  殿門前人影一晃,桃夾抬眼,眸中期盼的亮光又暗了下去。

  多絡快步走到她面前站定,喚了一聲:「桃夾姐姐。」

  桃夾抿著嘴不說話,她在太陽下跪了這麼久,嘴唇早乾得起皮了。

  多絡嘆息道:「桃夾姐姐還是快快起來吧,已近酉時三刻了,你今日拿了籍冊就得出宮,若是耽誤了時辰,宮正司的人就該來了……」

  桃夾動了動,仍舊重複說:「不見到娘娘,奴婢不起來。」

  多絡眉頭皺作一團,「桃夾姐姐還是起來罷,娘娘不會出來見你了,娘娘……讓我帶幾句話給桃夾姐姐。」

  桃夾適才抬眼定定地看著她。

  多絡方才已經在心中反反覆復念叨了數次,此時說出口也就不那麼磕磕絆絆了。

  「娘娘說,桃夾姐姐待娘娘自是真心,也有忠心,從前相伴度過的日子,有的情分,都不是假的……」多絡抽了抽鼻子,「可娘娘說,與桃夾姐姐的緣分確是已經盡了,桃夾姐姐素來聰慧,出宮以後,又有銀兩傍身,自能謀得一場好前程,娘娘心中雖有不捨……總也是盼著桃夾姐姐好的。」

  桃夾閉了閉眼,眼邊忽然滾出了一顆淚,她仰了仰頭,淚珠終於沒流下來。

  她已經知道,此時再說什麼,也都無用了。

  桃夾喉頭苦澀,僵直的後背慢慢地折下,她以額觸地,朝著河洛殿寢殿的方向,長長地叩拜,口中朗聲念道:「娘娘大恩,奴婢這就走了。」

  顧儀坐在寢殿裡不動,等了好一會兒,才扭頭,見多絡一臉釋然地走了進來,蹲福道:「娘娘,桃夾姐姐走了。」

  顧儀只輕輕地「嗯」了一聲。

  多絡見她復又垂首去打量手邊的雕花烏木錦盒,便開口問道:「娘娘要插木簪麼,奴婢幫娘娘?」

  顧儀笑了半聲,搖頭道:「不用了,你把燭台端過來,便去傳晚膳罷。」

  多絡依言將一盞青玉燭台擺到桌上後,就自去外間尋人傳膳了。

  藉著跳耀的青紅燭火,顧儀又將目光投向錦盒裡的一對紅寶梅花烏木簪,烏木溫潤,簪頭寶玉光華流轉,於燈下細看,更是鮮紅若血。

  最初她得賞此一對紅寶梅花烏木簪的時候,心中便不由得驚了一驚。書中描述過的紅寶梅花烏木簪只有一柄,且還是齊殊自己親手改制得,而她卻被賞了一對極為相似的木簪。

  彼時顧儀就留了意,趁無人之時,悄悄用裁刀在兩柄木簪的簪尾各刻了一道印記,若非手指輕撫,只是肉眼察觀,根本無法分辨。

  可是,等過了元旦大朝會之後,待她再去查看那一對簪的時候,就發現其中一柄簪尾的刻印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柄顏色,形制皆相似的烏木簪,簪頭鑲嵌著一顆圓潤的紅珠,與另一柄紅寶簪,幾乎一模一樣。

  直到那一刻,她先前原本沒有想通的地方便豁然開朗了。

  先前,她猜到桃夾是為了蕭衡,可蕭衡已死,東宮舊人早不復存焉,她始終想不通桃夾有何能耐到她身邊,又是如何碰到劑母珠,自從見到調換過的紅寶簪後,她旋即明白了過來,桃夾果然認識齊殊,並且願為之效命。

  上一回,桃夾手指紅腫,也是在談源堂起火之後,齊殊來過河洛殿探望她之後。如此一想,當時的桃夾應該也是從齊殊手裡接過了她急於出手的劑母珠,替她消災。

  顧儀因此下定決心,將桃夾留在宮中,領了多絡去南巡,她怕桃夾借齊家之手,暗中聯繫博古,再一次改變劇情。但她在離開之前,與桃夾一番推心置腹,也是想看一看,桃夾會不會因而懸崖勒馬。顧儀當時便想,若是桃夾趁她不在的時候,將木簪換了回來,她可以既往不咎。

  可惜,桃夾沒有。劑母珠所制的烏木簪仍舊靜靜地躺在她的錦盒之中。

  按照書中所述,劑母珠雖是劇毒之物,可需要足夠劑量才能殺人,若劑量不夠,人只是陷入昏迷。劑母珠中所含的青艾草,若是一些人碰了,皮膚便會紅腫刺痛。

  顧儀猜測,這可能就是一種過敏反應。

  然而,書中的此一柄劑母珠木簪,卻是由齊殊本人交給了趙婉。

  趙婉為齊殊所惑,以為趙桀之死與蕭衍有關,蕭衍並不會真正地替趙家翻案,因此她決定自己復仇,將此簪頭溶於茶水,親手遞給了蕭衍。可劑量不足,蕭衍沒死。

  並且書中的蕭衍,或許是出於心中對於幼時贈玉的愧疚,雖然早就看出了異樣,卻依舊甘之如飴地飲下趙婉遞來的茶水。

  之後,兩人互訴衷腸,趙婉自然幡然醒悟,悟出了他的深情厚意,自此兩人的感情線又推進了一步,南巡後變為婉嬪的趙婉,再度晉升為婉妃。

  顧儀心中默默嘆了一口氣,此時此刻,她卻不敢貿貿然地把這柄木簪真給趙婉。

  一來此簪確實有毒;二來,她心中隱隱有種感覺,要是趙婉真聽了齊殊慫恿,給眼前的蕭衍下毒,趙婉很可能會等不到幡然悔悟,就提前涼涼了……

  女主角要真是狗帶了,不要說什麼維持劇情主線了,她自己的生命線肯定分分鐘掉線,重回六月十五!

  顧儀又嘆了一口氣,只能在心中自己安慰自己,趙婉已經是趙妃了,這個女主事業線在線!

  *

  戌時正。

  朱雀門外的紅燈籠高高掛起,映得門下一片通紅。

  桃夾提著包袱,緩緩地走到了宮門外,兩扇朱漆紅門在她身後復又合攏,發出滯重的聲響。

  桃夾茫然地立在原地,天大地大,一時竟不知要往何處去。

  不遠處一個人卻從暗影裡走了出來,「桃夾。」

  她抬頭一看,來人身上的銀甲泛著冷光,她想笑一笑卻忽然哭了出來,「齊闖哥哥……」

  齊闖見她已換下了宮服,「如今你要去何處?」

  桃夾搖搖頭,眼淚成串似地往下掉。

  齊闖從懷中摸出了一張布帕遞給她,只問: 「柔嬪為何讓你走?」

  桃夾接過布帕,只管抹眼淚,卻不回答,腳下往東走去,齊闖只得跟上。

  走了約莫小半刻,桃夾才止住了哭,哽咽道:「是我不好,對不住殿下,更……對不住娘娘……」

  齊闖步伐一頓,蹙眉問道:「娘娘?娘娘還好嗎?」

  桃夾聞言,側目看他,見齊闖面露憂慮,暗沉沉的劍眉輕斂,瞬間明白過來,不禁怒道:「娘娘?你心裡只有采薇殿的娘娘嗎?」

  她抬手就將手中布帕扔給了齊闖,扭頭疾走。

  齊闖這才反應過來,她口中所說的娘娘,該是柔嬪娘娘。

  他立即去追,因步伐大,兩步就追上了,捉住她的臂膀,將桃夾拉了回來,「你既無處去,不若先去齊府落腳。」

  桃夾:「我不去!」卻掙脫不了。

  齊闖當作沒聽到,拖住她的臂膀,就往齊府的方向去。

  *

  亥時初刻。

  顧儀洗漱罷就躺到了木榻之中。

  「娘娘,早些睡吧,若是有事,奴婢就在外面。」

  顧儀應了一聲,拉過絲被蓋上。多絡見她一整晚都神色懨懨,知她心中肯定不好受,便留她一人早些歇息,自己守在殿外。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顧儀翻了幾個身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耳畔一陣清風吹過,她復又睜開了眼睛。

  床帳之外,已是站了一個人,長身玉立,正在看她。

  昨日重現,顧儀已經不驚了,榻旁還留了一盞瑩白宮燈,她能夠將來人的面目看得一清二楚。

  蕭衍著一襲紅袍壓雪襟,頭髮並未豎冠,只松松地綁在腦後,像是沐浴過了。

  蕭衍其實鮮少著紅衣,可是顧儀卻最愛看他著紅色。

  蕭衍方才見顧儀躺在紗帳之中,睡得正好,呼吸綿長,胸腔一起一伏。

  此情此景,似曾相識。

  他走得近了些,見她的眉睫若扇,輕輕地顫抖著,似乎是在做夢,可表情卻不像是個美夢。

  他因而伸手晃了晃那紗帳,顧儀果然醒了。

  「陛下來了。」她半起身道。

  蕭衍撩開紗帳坐下,除靴躺了上去。

  顧儀眨了眨眼,聞到了他身上的皂相和松竹香氣,「陛下是從天祿閣來的?」

  蕭衍頷首,「朕來瞧瞧你。」

  顧儀順勢也躺倒了,將絲被一掀,抖落而下細密地蓋住了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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