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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漠小蘭] 男主他老是那樣絕情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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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0 00:28:01 |只看該作者
第20章 劇情的大旗還是要自己扛……

  我就知道!劇情的大旗還是要自己扛!

  顧儀走到蕭衍身側,扭頭看向趙婉,語含焦急道:「阿婉,是不是傷到腳了?是不是站不起來了?」

  蕭衍眼中疑惑一閃而過,看了一眼跌落在地的趙婉,終於認出了她來。

  是她,當日桃園中的宮婢……

  他轉而又看了一眼顧儀。

  只是為何……顧儀總是對此宮婢格外在意……

  趙婉聽見顧貴人的問話,囁嚅道:「回貴人,奴婢腳踝傷了。」她扶著泥地欲起,腳踝鈍痛,無力地跌坐了回去。「奴婢,確實站不起來了……」

  避過蕭衍審視的目光,顧儀低頭嘆道:「陛下,這可如何是好?」

  蕭衍心中古怪愈盛,望向為首的幾個侍衛,目光落到齊闖身上。

  齊闖會意,跪地,沉聲道:「臣背姑娘下山。」

  蕭衍頷首。齊闖數步跨過長階,停在趙婉面前,伏低身體,「姑娘可攀住在下的肩膀。」

  趙婉面頰微熱,攀住齊闖的肩膀撐起身體,向蕭衍拜道:「陛下隆恩。」又對齊闖,道,「多謝齊軍士。」

  齊闖認出了她,是昨夜溫泉池中見過的宮婢。

  他避開眼,低聲道:「姑娘不必多禮。」

  趙婉小心翼翼地趴到了他的背上。

  於是,顧儀就見宮貴人乘轎,齊闖背著趙婉,往山下走去。

  這個劇情,怎麼說呢。

  好像又不是那麼一回事兒了。

  蕭衍見顧儀神色複雜地望著一行人下山去,出聲道:「走罷,往山上行去。」

  顧儀仰頭看那山頂似乎還有很遠,試探道:「陛下,今日是要登頂嗎?」

  蕭衍:「既然來了,當是如此。」

  顧儀微笑:「陛下英明!」好吧……

  蕭衍的步速很快,顧儀勉力跟上。

  她爬了一會兒,就把身上的靛青斗篷脫掉。

  蕭衍回頭看她臉頰泛紅,悶頭爬山,問:「聽說你朝時去那溫泉池子了?」

  顧儀抬頭看他停住腳步,面色如常,似乎都沒有出汗。「回陛下,臣妾確實去了,那池子甚妙!」她又想起了劇情,勸道,「陛下也該去泡泡,疏筋解乏極好的!」

  蕭衍「嗯」了一聲。

  兩人在林道上站定,宮人遞上了水袋。

  顧儀喝過一口,只覺喉頭清涼。

  蕭衍見她喘息稍定,又抬步往上走。

  空中忽而傳來一聲鷹啼。

  一隻黑翅白頭鷹翱翔而過。

  顧儀抬頭去看,只見那黑鷹俯衝而下,直朝蕭衍而去。

  她不禁叫道:「小心!」

  而周圍的宮人卻沒有動,只見那黑鷹臨近地面時,盤旋了一圈,停在了離蕭衍最近的樹上枝頭。

  這時,顧儀才看清了它的鷹爪上綁著放置書信的竹筒。

  蕭衍伸手解下竹筒,將其中的書信收入懷中。

  顧儀見那黑鷹振翅飛走了,而蕭衍看著她,似乎是在等她發問。

  可顧儀懂得,不該問的不要問。

  她於是又做回了那一個盡職盡責的假笑女孩。

  蕭衍輕笑了一聲,抬步往上走。

  一路拾級而上,爬了約莫一個多時辰,他們終於登上了烏山之巔。

  正午太陽的金光灑滿山頂。

  顧儀出了一身汗,神清氣爽。

  看山下浮雲聚散,陽光投射林地,綠意深深淺淺。

  不由嘆道:「臣妾第一次來烏山別宮,沒想到景致真如傳聞,美不勝收!」

  蕭衍望見掩映在青山之中的紅瓦屋檐。

  烏山別宮。

  他也是第一次來。

  這裡曾是太子衡的別院,他沒有資格踏足。

  成王敗寇,輸的人註定已是一抔黃土。

  可贏的人到頭來又如何。

  顧儀本能地感受到蕭衍身上散髮出的生人勿近的氣息,乖覺地閉上了嘴。

  隨行的侍衛和宮人都退到了數步之外,兩人站在山崖前吹著山風,站了好一會兒。

  高貴公公假咳一聲,提著食盒,上前兩步,躬身道:「皇上爬山也累了,要不用些點心?」

  顧儀讚許地看了一眼高貴公公。

  big 膽!

  高貴見皇帝回頭看來,他於是笑著說:「這食盒裡是宮婕妤做得桂花糕,陛下嘗嘗?」高貴說完就看向了顧儀。

  顧儀心領神會,「瞧著就好吃,陛下試試?」

  蕭衍捻起一塊嘗,「不錯。」他轉向顧儀,「顧貴人也試試?」

  顧儀大膽地伸手拿了一塊,「謝陛下賞賜。」真吃了起來。

  蕭衍見她吃得心安理得,有些不快,「顧貴人中秋宮宴便無才藝可獻,來到別宮,也無功可表?」

  顧儀咽下桂花糕,明白過來,這是到了同行競爭的關鍵時刻了。

  「臣妾愚鈍,陛下所言甚是,臣妾一定自省已過,明日,明日就陪陛下玩棋戲?送羹湯?陛下愛吃什麼?臣妾可以學。」

  她來烏山的中途,自請從皇輦下車已是怠慢,如今更有宮婕妤這種對比人物在側,更顯得她懈怠懶惰了。

  況且,蕭衍的心情最近應該也不好吧……

  顧儀要在蕭衍的後宮立足,看得還是他的臉色。

  顧儀笑不露齒,大膽道:「要不臣妾今晚就學著做個點心?」

  蕭衍見她湊過來,眼中滿是刻意的討好。

  他伸手摘下她發間不知何時落下的碎葉,「不上進。」

  顧儀趕緊一表決心,「臣妾定當謹記陛下教誨,往後一定常醒吾身!」

  蕭衍冷笑一聲,往山下走去。「下山吧。」

  顧儀與高貴公公對視一眼,頓時有種惺惺惜惺惺之感。

  彼此都讀懂了對方的眼神。

  皇帝心情不好。

  蕭狗子心情不好。

  下山比上山時快了許多。

  趕在日落時分,眾人回到了軒宇閣前。

  蕭衍沒說讓她退下,顧儀就只能跟著他進了軒宇閣。

  她一眼就看見了書架上的大富豪,驚喜道:「陛下,把棋戲都帶來了?」

  蕭衍看她目光一亮,提議道:「陪朕玩一把。」

  顧儀點頭,「臣妾遵命。」

  說實話,和桃夾下五子棋,連輸幾把,有點傷自尊,還是來屠新手。

  蕭衍執起長衫戴翼蟬帽的小人兒,顧儀執起襦裙梳髻的小人兒。

  豈料,蕭衍贏得十分順利。不到半個時辰,顧儀輸得身無分文。

  顧儀:……扎心了!

  蕭衍面色稍霽,手指愉悅地敲擊著木盤,「顧貴人,承讓了。」

  顧儀發現了,蕭衍叫她顧貴人的時候,都是在不陰不陽地嘲諷她。

  幼稚!

  顧儀臉上笑嘻嘻:「臣妾受教了。」

  蕭衍拍拍手,提膳宮人進入閣中,開始擺膳。

  顧儀乖覺地起身,打算立到一邊伺候。

  蕭衍好笑道:「坐下吧。」

  站起來也不會伺候,站起來做什麼!

  顧儀坐定,「謝陛下!」

  落霞殿中,宮婕妤卻沒有用晚膳。

  她今日在皇帝面前,丟了個大臉!原本好好的賞景,都被糟蹋了!

  她氣惱地躺在榻上,春芽輕輕地給她捶腿,「婕妤莫氣了,今日是意外,陛下自然不會怪罪婕妤,且說,婕妤腳踝剛好,不該那麼逞強的……」

  宮婕妤翻了個身,「此時不爭?何時爭?宮裡人多,還有四妃頂在頭上,來到烏山,只有我與顧貴人兩人,我父乃是四品大員,豈是小小撫州知州可比的!孰料!」

  春芽再勸,「陛下這次沒說來烏山避暑究竟是多長時間,婕妤莫要著急,往後時日,機會,多著呢!」

  宮婕妤嘆了嘆,但願如此。

  她眼光掃過寢殿,沒有看見趙婉,便問:「阿婉人呢?」

  春芽:「方才齊都統送她回了殿後的小間,要奴婢去喚她嗎?」

  宮婕妤搖頭,想到今日所幸是她接住了自己,「不必了,今夜不用她當值。」

  殿後小間裡,趙婉獨坐桌旁,用白紗層層裹住了自己腫脹的腳踝,看了一眼桌上留下的白玉瓷瓶。

  齊闖方才留給她的傷藥。

  齊闖,齊威將軍的少子,如今的禁軍都統。

  原是太子衡的伴讀。

  已經長成了內斂沉默的青年。

  趙婉幼時見過他一面。

  可惜,齊闖不記得了。

  如同阿衍,似乎全然忘記了她。

  趙婉苦澀地笑了。扶著木桌,試著一點一點地站起來。

  明日還要當差,今夜或許能去泉中沐浴,好過刺骨的井水。

  齊闖從落霞殿後出來,沿著朱漆宮墻,往宮後紮營的處所而去。

  「齊闖哥哥。」身後傳來一道女音。

  齊闖回頭看,蹙眉道:「桃夾。」

  桃夾迎上前去,笑道:「齊闖哥哥,許久不見,人仿佛又黑了些。」

  齊闖:「在外駐守,自然如此。」

  桃夾摸出袖口的絲帕,「喏,我乘車時無聊繡的,送給齊闖哥哥。」

  齊闖看那絲帕上繡著碧蓮,轉過視線,「女兒家的東西,我不要。」

  桃夾不滿道:「從前你訛我的東西,不是女兒家的東西麼,與這絲帕有何區別?」

  齊闖有些赧顏,「過去年少無知。」

  桃夾把絲帕收了回來,「你不要,我送給我們貴人!」

  齊闖抬眼細看她,「你為何要跟著顧貴人,原來的司苑司不好嗎?」

  桃夾歪頭,道:「司苑司有什麼好!整日花果蔬菜,無聊至極!我們貴人性子好,又受寵,才是好去處!」

  齊闖垂下眉眼,靜默片刻。

  「你八歲進宮,如今已有十載,女官皆有品級,榮辱系於你自己身上,可跟了顧貴人,你的榮辱系於他人身上……」

  他抬眼盯牢桃夾,緩緩地再問,「桃夾……你為何要跟著顧貴人?」

  桃夾聞言,氣惱地拍了拍他胸前的銀甲,「齊闖哥哥凶我作甚!我不與你說了便是!」

  說罷,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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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0 00:28:16 |只看該作者
第21章 王子復仇記

  月亮躍上枝頭,淡淡的光芒隨雲掩雲顯。

  顧儀抬頭看了一眼書桌前看奏疏的皇帝,見他埋頭,仍舊專注。她於是又看軒宇閣中站樁的高公公,高公公感受到了她的目光。

  顧儀伸指了指正在無聊得寫書法的自己。

  高貴公公會意,假咳一聲,「陛下,已過亥時了。」

  蕭衍抬眼看了一眼顧儀,顧儀立刻端起杯盞,假裝喝茶。

  蕭衍:「伺候梳洗罷。」

  高貴公公見氣氛正好,趁機提議道:「陛下今夜不若去試試那溫泉池子?」

  顧儀心中一驚,難道劇情點是在今晚!

  蕭衍目光流轉,看向窗外的月色,頷首道:「顧貴人既然喜歡那池子,就去那裡沐浴?」他說著就去看顧儀。

  顧儀咽下茶水,佯裝冷靜。

  不是吧,萬一女主角真的在池子裡,她難道要站在那裡原地圍觀他們醬醬釀釀嗎?

  這樣真的好嗎?

  她太難了……

  蕭衍看顧儀呆若木雞,就不回話,索性道:「如此甚好。就去溫泉池子罷。」

  顧儀決定掙扎一下,「臣妾還是在殿中泡熱水浴,入夜以後,殿外山風清寒,臣妾擔心……」

  「知音」高貴公公卻沒有會意,打斷她道:「貴人不必憂心,自有宮人料理妥當。山風吹不著貴人。」

  好吧,顧儀:「那容臣妾讓宮人去尋雪殿取一下臣妾的衣物?」

  宮人領命,速去速回。

  顧儀換上了自己的「泳衣」,再穿上衣裳,外罩斗篷,坐進了高貴公公命人備下的軟轎。

  本來,顧儀想到就當作是和蕭衍去池子裡游會兒泳,自覺已經雲淡風輕了。

  但是,上了軟轎以後,她在轎中的扶手旁邊,看到了一本生理健康衛生手冊,圖片詳實,背景設置於水中。

  顧儀如坐針氈,臉上火燒。

  一想到,女主角也有可能會出現。

  她覺得,現在,就此時此刻,讓她重回六月十五,也不是那麼難接受的事情了。

  來吧,就是現在!

  可惜,那熟悉的白光卻沒有出現。

  然而,令她稍感欣慰的是,她下轎以後,宮人們就抬著軟轎退遠了。

  蕭衍黑髮豎冠,已經進入了水池之中。

  白霧縵繞,她能看清的只有他的臉,而他的眼睛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

  顧儀緊張極了,心跳越來越快,咚咚咚,似乎響在耳旁。

  她四下一望,仿佛沒有看到女主角的身影。

  她眼一閉,牙一咬,脫下斗篷和外杉,穿著泳衣滑進了溫泉。

  竭力將身體泡進池子裡,只露出個頭顱在水面之上。

  她坐在池子這一端,而蕭衍坐在那一端。

  顧儀巋然不動。

  蕭衍忽然就過來了。

  水聲乍響,白霧朦朧,隨著他愈近,顧儀看清了他濕漉漉的胸膛和稜角分明的鎖骨。

  她努力做一個假笑女孩,「陛……陛下,這水溫果然溫暖,沁人心脾,解乏通絡……哈……」

  待到他行到身前咫尺之處,顧儀緊張得閉上了眼睛。

  蕭衍看她瑟瑟發抖,幾盞橘燈映照下,面頰若粉,雙耳通紅。

  他不禁伸手摸了摸她通紅的耳尖。

  顧儀又是一抖,睫毛微顫,仍舊緊緊閉著眼睛,卻因為過於用力,鼻尖都皺了起來。

  蕭衍見狀,朗聲大笑,「朕不在這裡動你。收起你的歪心思!」

  顧儀聞言,顫巍巍地睜開眼睛,咽下一口水,「陛下說話算話?」難道是我自己內心陰暗,想當然地在搞顏色?

  蕭衍看她鵪鶉似的,就差把頭顱都埋進了水裡了,好笑道:「當然算話。」

  顧儀頓時長舒了一口氣,肩膀放鬆了下來。

  寂夜沉沉,微風輕拂。

  兩人沉默地泡了一會兒溫泉。

  顧儀望向落霞殿的方向,不知道女主角會不會來?

  若是來了,估計也不能走到近處罷。

  那如此說來,今夜就不會是劇情點……

  這方溫泉池就是書中趙婉初次承寵的地方,因為此烏山避暑之行,她變成了婉美人,回到皇宮。

  是個巨大的劇情點。

  顧儀毫不懷疑,要是趙婉沒做成這婉美人,她肯定就得當場去世重來。

  蕭衍看顧儀盯著水面出神,目光不由得落在她脖子上拴著的綢帶。

  細細的茜色綢帶,映得她脖頸玉白無瑕。

  蕭衍調轉了目光,沉聲道:「走罷。」他拍了拍手。

  馬上就有宮人端著衣服和斗篷疾步走來。

  蕭衍利落地從池中躍出。

  原來他也穿了青色紗褲。

  顧儀被幾個宮婢撈出來,瞬時裹上了厚厚的斗篷。

  她覺得弄這麼大陣仗,卻只泡了這麼一會兒,還真的不如在殿裡泡澡!

  宮人將她送回了軒宇閣寢殿。

  三更鼓響。

  顧儀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

  她睜開眼睛就看見蕭衍近在咫尺的睡顏。

  剛想翻身,卻覺腰酸背痛腿抽筋。

  我殺蕭狗子!

  她伸手捶了捶腰,就聽眼前的蕭衍在睡夢中「嗯」了一聲,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這是要醒了?

  顧儀停下動作,不敢再動。

  蕭衍卻沒有醒。

  他的眉頭越皺越深,睫毛顫抖,好像是在做夢?

  一雙劍眉之間,隱隱可見川字。

  這夢做得像是個噩夢。

  顧儀只見身體微顫,右手臂忽而揚起,她眼疾手快地握住他的手腕,「陛下,醒醒!」

  蕭衍神色未變,眉心蹙緊,嘴唇緊咬,一顆血珠從他的薄唇湧出。

  顧儀湊近了些,大聲道:「陛下!」

  可他還是沒有睜開眼睛,額頭上細細密密地竟然出了一層薄汗。

  顧儀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腕,「蕭衍!」

  蕭衍眼前火光烈烈,耳邊只聽馬聲長嘶,刀劍相撞,破空聲傳來,一枚白羽銀箭險險地擦著他的面頰飛過。

  滔天火光中,女人瘋狂的笑聲傳來。

  男音狠戾決絕,言猶在耳,「塔珠!」

  蕭衍只覺胸中乍痛,悲傷,驚懼,憤怒,連同積年沉澱的滾滾恨意傾瀉而出。

  「蕭衍!蕭衍!蕭衍!」

  可有人在叫他。

  顧儀看他的牙關愈是緊咬,唇上血珠連線似的滾落,她伸手去揉他的面頰,想要鬆開他的牙關。

  「蕭衍!」醒醒!

  蕭衍仍舊如墜夢魘,

  眼前的人臉上滿是鮮血,一雙暗褐色的眼睛,布滿了血絲。

  她張口吐出了鮮血,一滴滴落在他的袖口。

  他往下一望,才看見她的胸口處插了一把匕首,只有銀柄露在衣外。

  他慌忙地去接過她墜落的身體。

  身後傳來的男音愈發瘋狂,「塔珠!」

  女人聞言,睜大雙眼,像是失去神智一般,拔出胸前的匕首,朝他刺來。

  蕭衍知道自己是在做夢,可他好像怎麼也醒不過來。

  真是一場噩夢。

  有誰,有誰來救他。

  顧儀拍了怕蕭衍的臉還是沒有反應。

  她不能再等了!於是手下用力,發狠地揪了他臉頰一把。

  蕭衍終於睜開了眼睛,一眼望進顧儀瞪大的杏眼,瞳孔中是自己慌亂的神情。

  顧儀驚道:「陛下做噩夢了嗎?嘴唇都咬破了!」

  她用素白的袖子替他擦了擦,霎時染紅了袖角。

  「陛下,要喝水嗎?」

  蕭衍適才大夢初醒,「嗯」了一聲。

  顧儀裹了落在塌下的斗篷,去桌前替他倒了一杯水,遞給他。

  「陛下,要叫人進來嗎?這茶水已經涼了。」

  蕭衍就著她的手,喝過一口水,「不必……現在什麼時辰了?」

  顧儀:「三更鼓剛敲過」。

  見他喝過水,顧儀將空杯子又放回了木桌,回到榻上。

  蕭衍的眼尾泛紅,嘴唇發白,臉頰上留有一道她掐過的紅印。

  顧儀心虛地看他手指拂過嘴唇,又看他摸了摸臉頰上被她揪出來的紅印,眉頭皺了起來。

  「陛下!「她立刻出聲道,「陛下!若是睡不著,臣妾給陛下講個故事罷……說不定聽完,陛下就可以安睡了!」

  蕭衍見她湊到他面前,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黑漆漆的瞳仁似有光,睫毛像小扇一樣眨了眨。

  「你講罷。」

  顧儀假咳一聲:「話說從前有一隻獅子王,有一天,他有了一個兒子,叫辛巴……」

  蕭衍挑眉,這是什麼故事?哄孩童嗎?

  顧儀頂著他審視的目光,繼續講獅子王,「辛巴還有一個舅舅叫黑疤……」

  她講著講著就自我投入了,聲音抑揚頓挫,十分忘我,「豈料,黑疤生了謀逆之心,攫取獅子王朝,將年幼無助的辛巴趕出了家園……」

  講到一半,她還下榻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只見蕭衍單手撐著下巴,全程冷漠地注視著她,似乎沒有一點睡意。

  「最終,辛巴和它的好朋友們,推翻了黑疤的統治,回到了美麗富饒的家園。」

  顧儀灌下一口茶,「陛下,臣妾講完了。」

  蕭衍聽罷,表情仍舊無動於衷,只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不知所云。」

  顧儀被他一點,順勢仰頭,心道:

  這不就是動物界的王子復仇記嗎,蕭狗子,辛巴和你不像嗎?

  看不出來,我是捧著一腔真心在鼓勵你?安慰你嗎?

  她沒有忍住,生生翻了一個白眼。

  蕭衍被她過於直白的表情逗笑,「顧儀,你御前失儀了……」

  顧儀能屈能伸,正視蕭衍的目光,恭敬道:「陛下恕罪,臣妾不敢了。」

  蕭衍嘆了一口氣,忽而伸手把顧儀攬入懷中,「你太吵了,睡吧。」

  她的頭髮落在頰邊,微癢。

  可他懷中的顧儀就像一蔟溫熱的小火爐,熨帖著他的胸腔。

  仿佛,不那麼空寂難受了。

  顧儀僵了片刻,「陛下,方才做噩夢的時候,還抬手了,這會兒陛下抱著臣妾,能不能保證待會兒不動手?」

  蕭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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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加油,齊闖!

  天光大亮。

  沒有了高貴公公的上朝準點報時,顧儀一覺睡到自然醒,已近午時。

  她身旁榻上早已經不見蕭衍的蹤影。

  她揉了揉眼睛,剛剛翻了個身,立在帳外的桃夾就道:「貴人醒了?」

  顧儀「嗯」了一聲,「穿好衣服,我們就回尋雪殿去。」在堂堂軒宇閣睡懶覺,她也太大膽了!

  桃夾點頭,「奴婢已經備好了新衣,貴人喝完安神湯藥,再換上。」

  顧儀想到那苦味,懨懨道:「快些拿來,速戰速訣!」

  桃夾將煨著的藥碗遞給她,顧儀一口悶下,苦得她打了個激靈。

  「走罷。」

  桃夾亦步亦趨跟著顧儀回到尋雪殿中,開口問道:「貴人生辰就快到了,當日貴人想如何操辦呢?」

  生辰?是哪天?書裡自然寫不到炮灰顧美人的生辰是哪天。

  顧儀眼珠一轉,問桃夾:「你覺得呢?」

  桃夾歪頭,露齒一笑,「烏山別宮最是清幽,夜間觀星賞月最妙,軒宇閣後有一露台,貴人若是提前知會高公公一聲,說不定能邀陛下一起月下共飲,賀貴人生辰,甚美!」

  蕭衍昨日嫌她有所怠慢,三日後夜宴也不失為一個將功補過的好辦法。

  顧儀一念至此,吩咐桃夾道:「那你去與高貴公公說道說道?」

  只是不知道此一行要在烏山待多久,重要劇情目前還沒完成,鬧心!

  不過,蕭衍究竟是哪一天晚上遇見趙婉的?

  她想了半天,無果。

  索性暫時不想了,要是早知有今日,她當初肯定全文背誦《絕情帝王愛上我》。

  桃夾領命往軒宇閣去尋高貴公公,一路遇上幾撥三三兩兩面生的宮婢,皆是烏山別宮中的侍婢。

  奇怪的是,她們並沒有梳尋常侍婢的雙髻,而是學著顧貴人近來在溫泉池子泡澡時梳的單髻。

  顧貴人嫌沉,不愛插步搖,素來簪花。

  這些個宮婢也簪花!

  甚至,還有好些個宮婢都穿上了月華裙!

  自來到烏山別宮以後,唯獨顧貴人留宿於軒宇閣中。

  這些宮婢就都動了心思。

  桃夾調轉目光,冷哼一聲:「東施傚顰!」

  她加快步伐,走到軒宇閣外,看見了立在殿外的高貴。「高公公!」

  高貴認出來人是顧貴人身旁的桃夾,出聲問道:「你們貴人回尋雪殿了?」

  皇上晨起練劍,方才回來時,顧貴人就已經不在殿中了。

  高貴心中暗道,她就這麼走了?竟是這麼個爭寵的路數?還是欲擒故縱?

  桃夾答道:「回公公,對,我們貴人回了殿更衣後,去溫泉池子泡澡了。」

  高貴『呵呵』一笑,「貴人想來是愛極了那池子,啊……」

  桃夾察覺出他語氣中的揶揄,卻想不通是為何,笑嘻嘻道:「高公公,說得是……不過我們貴人今日差遣奴婢來,是想問一問三日後陛下可否賞面來與貴人共用晚膳?」

  三日後……

  高貴在腦中算了算日子,臉色頓時微白,三日後大抵是絕無可能……

  他壓下胸中層層複雜心緒,挑眉問道:「哦,顧貴人為何要在三日後設宴?」

  桃夾又是一笑,「公公有所不知,三日後是我們貴人的生辰,貴人希冀藉著生辰之日能與陛下在軒宇閣後的露台之上於月下對飲。」

  高貴聞言笑了一聲,沒有說話。

  桃夾往前挪了一小步,聲音低了一些,說:「貴人最近銀錢周轉不靈,待回到宮中再給高公公補上一份。」

  高貴笑了一聲,「得嘞,貴人的意思老奴知道了。你且去罷。」

  桃夾笑著告退。

  她走了沒多久,宮婕妤身邊的春芽就到了。

  春芽將一條梨花木錦盒恭敬遞上,「婕妤新繡了一條錦帕獻給皇上,勞高公公轉達。」

  高貴掃了一眼那錦盒,「宮婕妤有心了。」

  春芽遞上一個沉甸甸的荷包,「有勞高公公。」

  高貴接過荷包,露出個笑容,「婕妤客氣了。」

  待到春芽走後,高貴抬頭看了看天。

  日懸於頂。

  他轉身走到檐下丹墀,振衣抖袍,伸手推開了殿門。

  見皇帝坐在案幾前,提筆寫信。

  高貴打了個千道:「皇上,該用午膳了。」

  蕭衍抬頭看見他手中的錦盒。

  「你手中是何物?」

  高貴公公快步上前,「宮婕妤特意給皇上繡的絲帕。」

  昨日丟了大臉,今日不得往回找補找補。

  他見蕭衍抬眉,高貴公公就掀開了盒蓋,裡面躺著一方素色絲帕,繡著胭脂色酸枝子,寥寥一兩株,甚有雅趣。

  高貴公公拿人錢財,忠人之事,笑道:「婕妤的女紅,瞧著是精進了呀。」

  蕭衍瞄了他一眼,「收起來吧。」

  高貴公公復又蓋上錦盒,試探說:「陛下,要不去落霞殿坐坐?」

  蕭衍沉吟片刻,「晚膳時,宣宮婕妤來軒宇閣。」

  「喳。」高貴頓了頓,緩緩開口道,「說起晚膳,三日後聽說是顧貴人的生辰,她遣了宮婢來問,皇上可否賞面與她在這軒宇閣後的露台月下獨酌?」

  三日後……顧儀生辰?

  蕭衍放下朱筆,面色冷然,「顧貴人還說什麼了?」

  高貴見他表情,低聲答道:「別的倒沒說什麼……」他思量片刻,補充說,「顧貴人今日離了軒宇閣是又去那溫泉池子泡澡了。」

  這個人為何慣是在白日泡澡。

  蕭衍腦中忽而浮現出她雪白脖頸上的幾抹茜色,他立時搖了搖頭,換了念頭,「閣後露台,差人擺一些天燈罷。」

  既是生辰,成全她。

  「朕就不去了……伺候好貴人便是……」

  果然不行。

  高貴公公點頭稱是,本想躬身退出閣外,可一咬牙,下定決心勸道:「陛下……顧貴人心思細膩,天性爛漫,若是陛下不肯陪她過生辰,豈不是……傷了貴人的心?再者,生辰一年只有一回,顧貴人眼巴巴地求來,陛下何不陪她飲一杯,即便遲一些,也無妨。」高貴臉上露出難得的祈求之意,「陛下也好松快松快……」

  蕭衍見他神色,怔愣片刻,終於道:「再說罷,待朕想想。」

  高貴提著一顆心退到了軒宇閣外。

  *

  卻說這頭春芽送了錦帕,就匆匆地回到了落霞殿。

  宮婕妤在等她,「見著陛下了嗎?」

  春芽蹲福,「回婕妤,軒宇閣殿門緊閉,並未見到陛下,奴婢將錦盒給了高公公。」

  宮婕妤焦急道:「那顧貴人可還在軒宇閣中?」

  春芽搖頭,「顧貴人雖是留宿了一夜,但聽說早回了尋雪殿,宮婢還說看見她又去溫泉池子裡玩水了。」

  宮婕妤輕咬粉唇,「看不出來她還真是個狐媚子!慣會賣乖!」

  春芽:「這兩日烏山別宮上下,好多人趕著去捧顧貴人呢,總是往尋雪殿前湊!」

  宮婕妤冷哼一聲,「這些人再怎麼捧她,她也不可能帶上她們回京!枉費心機!」

  春芽點頭,「說得正是。顧貴人這會兒不過是新鮮,等這勁兒過了,誰還能想得起她來。婕妤此番送的絲帕,技藝超群,定能搏個好印象。」

  宮婕妤笑了笑,問:「阿婉的腳可還好些了?」

  「奴婢取絲帕時,見過阿婉,已是好些了。」

  趙婉的腿腳確實比昨日好上了許多,多虧了齊闖留下的那一瓶傷藥。

  趙婉捏著還剩大半瓶的白瓷瓶,往外走去。

  禁軍駐紮似乎是在別宮之後。

  趙婉徐徐而行,手裡提著食盒,裡面裝著的是她今日早晨起來親手做的桂花糕。

  恰在此時,迎面走來三個巡邏的軍士,為首之人正是齊闖。

  趙婉出聲道:「齊都統。」

  齊闖見到她停住了腳步,對身後的侍衛,說:「你們先行,我隨後就到。」

  他看向趙婉,「阿婉姑娘,有何事?」

  趙婉將手中白瓷瓶遞還給他,「多謝齊都統的傷藥。」

  齊闖不接,「姑娘收著罷,不過是一瓶傷藥。」

  趙婉不勉強,朱唇微抿,「多謝。」她把手中食盒往前遞了遞,「禮尚往來,這是我做得點心,聊表謝意,齊都統,莫要嫌棄。」

  齊闖本不欲接,可聽她口中『嫌棄』二字,有些刺耳。

  他仔細地打量了她一眼,見她面上雪白,伸出的雙手,顫巍巍的。

  齊闖接過了食盒,「多謝姑娘。」

  趙婉微笑,露出頰邊梨渦,「阿婉告辭了。」

  遠處的顧儀停住腳步,看趙婉與齊闖分道揚鑣。

  女主和男二依依惜別。

  劇情在線。

  她方才從溫泉池子裡出來往回走,剛走不遠,就遇上了眼前的這一幕。

  她自然不能去打擾,只在原地站定。

  身後跟著的一串宮婢也驟然停下了腳步。

  待到趙婉往落霞殿的方向走遠了,她才抬腳繼續往前走。

  齊闖往軒宇閣的方向去,迎面而來,與她狹路相逢。

  見到顧儀,抱拳拜道:「參見顧貴人。」

  顧儀含笑,「齊都統,不必多禮。」

  齊闖站定,待到她經過後才繼續前行。

  顧儀回頭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虎背蜂腰,步伐矯健。

  齊闖,你可要爭氣啊!往後的修羅場全靠你了!

  雖然,有一說一,書中齊闖對趙婉的感情來得有那麼點猝不及防,莫名其妙,但畢竟是女主角的光環。

  靠著這三角關係,書中的趙婉左右為難了好幾十章!進而推動了男女主角的愛情主線。

  加油,齊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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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0 00:28:47 |只看該作者
第23章 刻意為之

  顧儀將將轉回眼,就瞥見了不遠處的明黃身影。

  蕭衍看見顧儀裹著一襲檀色綢緞斗篷快步而來,額角的碎發猶帶水霧,是剛從溫泉池子裡出來。

  可方才,她駐足停步,是在看齊闖?

  「參見陛下!」

  顧儀蹲福半刻,卻不聽皇帝叫起。

  她稍稍抬眉,才聽蕭衍,說:「平身。」

  顧儀看他身後跟著一串宮人,「陛下,是出來散步嗎?臣妾看山中已有楓葉紅了,這景甚美!」

  蕭衍卻說:「朕是要去落霞殿瞧瞧宮婕妤。」

  顧儀笑說:「陛下仁厚,宮姐姐昨日摔了一跤,陛下體諒,去看看宮姐姐,她肯定高興!」關鍵是你還能看見女主角!

  蕭衍卻再不看她,抬腳就走。

  走了幾步,心想,她雖面露微笑,可分明是在譏諷宮婕妤昨日御前失儀。

  他暗笑一聲。

  宮婕妤聽先行一步的宮人傳報,皇帝半刻後要來落霞殿,立刻吩咐春芽,「快,將我的寶珠步搖拿來!」

  春芽立刻去辦,又捧來了幾盒胭脂,「婕妤,莫不試一試這妃色香膏?」

  宮婕妤接過,輕點唇珠,「顏色果是艷麗。」

  她望了一眼銅鏡,看到了身後來人。

  宮婕妤轉身笑道:「阿婉來得正好。」

  趙婉看殿中宮人行事,已是明白了過來,「恭喜婕妤。」

  宮婕妤淡笑,「今日你就留在殿中伺候茶水。」

  趙婉心中微顫,蹲福道:「奴婢遵命。」

  半刻之後,蕭衍邁步進入落霞殿。

  宮婕妤鵝頸低垂,「陛下金安。」頭上的步搖輕晃。

  「平身。」他撩袍落座,問,「婕妤昨日受驚了,今日可好些了?」

  宮婕妤面露尷尬,「臣妾實在惶恐,昨日失儀,還望陛下饒恕!」

  蕭衍:「本就不是什麼大事,婕妤不必惶恐。」

  趙婉拖著茶盤走到蕭衍身旁,心跳愈快,她屏住過於急促的呼吸,開口脆生生道:「陛下請用茶。」

  蕭衍目光自她臉上掃過,「你是昨日的那個宮婢?」

  趙婉放下茶盞,跪拜道:「回皇上,正是奴婢。」

  蕭衍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腳踝,見羅襪下似乎仍舊纏了一圈白紗,「起來罷,你有功。」他回身看向高貴,「賞她五十兩。」

  趙婉拜謝:「阿婉謝過陛下隆恩。」

  蕭衍細看她一眼,想起了舊事,挑眉道:「朕是否曾在秀怡殿見過你?當日,有個宮婢曾給顧貴人送錦緞,也是你?」

  宮婕妤注意到了這個「也」字,淡笑道:「陛下還在何處見過阿婉?」

  趙婉心中一沉,叩拜道:「回稟陛下,婕妤,奴婢確是曾在浣衣局當值,曾給顧貴人送過錦緞,當夜大雨,顧貴人憐惜奴婢,賜給奴婢新衣,奴婢曾有幸在秀怡殿西偏殿中見過陛下。後來……在桃園之中,奴婢無意衝撞了陛下,還望陛下恕罪。」說罷,她以額貼地。

  蕭衍看她烏漆漆的頭頂,琉璃眼眸光微轉,「當日中秋宮宴後,也是你……為朕送來的醒酒湯?」

  趙婉囁嚅:「確是奴婢。」

  蕭衍心中冷笑,「你既是有功,將功抵過,起來罷。」

  宮婕妤捏著一方繡帕,輕笑了兩聲,「看來,阿婉倒是與陛下很有些機緣。」

  趙婉猜不透宮婕妤的心思,臉上微微一白,垂首而立。

  蕭衍頓覺無趣。他飲過茶,起身道:「朕還有政務,婕妤好生將養罷。」

  宮婕妤嘴唇微動,陛下,這麼快就要走,不留下用膳了嗎?

  她剛想開口,卻聽天邊忽然滾過一聲驚雷,轟隆巨響。

  蕭衍看殿外,黑雲沉沉疊疊,大雨將傾。

  「走罷。趕在雨前回軒宇閣。」

  宮婕妤不能再勸,她目光掃過趙婉,「阿婉,備傘,送一送陛下。」

  高貴沒有備傘,立刻道:「有勞姑娘。」

  趙婉取了殿中的一柄鴉青油紙傘,跟著皇帝一行,往殿外而去。

  剛走出殿外,豆大的雨滴成串砸下,噼裡啪啦落了滿地。

  趙婉撐開紙傘,快步跟上蕭衍,擎住手中油紙傘,替他擋雨。

  雨勢愈疾,大風卷地而起,雨絲斜刮,吹打人面。

  趙婉見蕭衍前襟已是沾上了雨滴,囁嚅道:「陛下……恕罪,是奴婢愚鈍。」

  蕭衍回身看了她一眼,見她全身沐浴雨中,細雨如織,匯作小股,順著臉頰不斷滑落,宛如落湯雞。

  他看了一眼前面的樓閣。

  「去尋雪殿避雨。」說罷,腳步愈快。

  趙婉拖著傷足,勉力跟上。

  高貴公公疾步先行到尋雪殿,宣道:「皇上駕到。」

  尋雪殿中,桃夾正在給顧儀擦頭髮,聞言一頓,「貴人,快,奴婢給貴人梳髻。」

  顧儀看了一眼窗外雨影,「來不及了。」

  她起身拿了殿中一把油紙傘,往外走。

  一眼就看見蕭衍闊步而來,頭上已有身後宮婢撐起的油紙傘。

  她定睛一看,執傘之人正是趙婉!

  難怪,她就說,為何突然之間雨下得這麼大!

  原來如此!

  蕭衍一步跨上台階,早有伶俐的宮人替上絲帕,他抬眼看顧儀捏著一把傘,立在檐下,呆愣地注視著他,「愣著幹嘛,還不進殿!」在這等風吹!

  顧儀「哦」了一聲,旋即跟上他的腳步,不忘吩咐宮人道:「勞駕給淋雨的宮婢,宮人備上擦身的布帕,再讓人送些熱茶來。」

  趙婉接過宮人遞來的布巾,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蕭衍進殿的背影。

  陛下對顧貴人,和面對宮貴人,似乎判若兩人。

  顧儀看蕭衍脫下外杉坐下,用帕子擦臉,「陛下,頭髮濕了麼,先把頭冠摘下來罷。」她說著,就走到蕭衍身前,拔簪卸冠。

  蕭衍看她也未梳髻,黑髮如瀑,柔順地垂在背後,他不禁伸手輕撫了片刻。

  發絲輕柔地落在他的掌中,隱有馥郁香氣。

  顧儀眼珠一轉,瞄了一眼殿外的趙婉,「要不臣妾喚人進來,給陛下擦擦頭髮?」

  蕭衍將手中絲帕遞給她,「你來。」

  行吧。

  顧儀乖覺地接過絲帕,轉到他身後給他擦起了鬢邊濕發。

  天色漸暗,雷聲不停,尋雪殿中的燈火次第點燃,華燭遍照。

  雨下個不停,風吹進殿中,已是秋日寒涼。

  顧儀眼見蕭衍的頭髮擦乾了,「陛下冷不冷?喝口熱茶,還是喚人上姜茶?」

  蕭衍扭頭看她一眼,「上姜茶……」又說,「溫泉池子雖好,可也不能每日都去。」

  行吧。

  顧儀:「謹遵陛下教誨。」

  她轉身走到殿門前,看趙婉身上的宮衣濕了,對尋雪殿的宮人道:「給阿婉找一件換洗衣物。」

  又對趙婉道:「換過新衣,你就去膳房提一壺姜茶來。」

  回到殿中,只見蕭衍已經起身走到了桌前,看棋盤上的黑白殘局。

  蕭衍蹙眉道:「這下得是什麼棋?」

  顧儀解釋,說:「五子棋,誰先連成五子,誰就贏了。」

  蕭衍看那棋盤上已是連成五子的白子,問她道:「你執黑子?」

  謝謝,有被冒犯到。

  但顧儀還是老實說:「正是。」

  蕭衍一笑,「陪朕來一局。還是你執黑子。」

  顧儀狡黠道:「黑子先行。」你等著!

  毫不意外地,顧儀贏了第一局。先執棋者,勝算較大。

  終於再一次感受到了屠新手的快樂。

  「陛下,承讓了!」

  她微微一笑,深藏功與名。

  小人得志。

  蕭衍一雙暗褐色的琉璃眼看向她,含著疏朗笑意,「再來。」

  堪堪第二局,蕭衍就贏了。

  顧儀:……

  真的一點都不瑪麗蘇,好氣哦!

  趙婉端著托盤,等在殿外片刻,此時終於找到了開口的時機,出聲道:「陛下,貴人,姜茶備好了。」

  顧儀順此台階而下,「陛下,先飲茶。陛下龍體緊要,這五子棋就不下了吧。」

  又扭頭對趙婉喚道:「進殿來!」

  趙婉重新換過一件秋香色的宮服,下穿月華裙,動若皎皎明月。

  她步履緩慢,儘管眉睫微垂,依舊殊色艷麗。

  顧儀趕緊扭頭看蕭衍,妄圖從他眼中看出驚艷的小火花。

  可蕭衍的目光卻還執著地落在棋盤之上。

  不忘點評她道:「你的心太急了,不懂瞻前顧後,因而,總是輸。」

  我謝謝你啊!

  顧儀假咳一聲:「陛下還是先飲茶吧,姜茶涼了就苦了。」

  趙婉卻看得心驚。

  阿衍與宮妃相處,原來是這樣……

  她沏好茶,將杯盞輕輕推到蕭衍面前,「陛下請用茶。」

  蕭衍適才抬眸看了他一眼,卻沒說話。

  他轉頭看顧儀只端著杯盞,也不喝,目光徑自投向那宮婢。

  「顧貴人,姜茶趁熱喝,涼了就苦了。」

  蕭狗子,你是不是又在嘲諷我!

  顧儀呵呵一笑,飲了一口,有些回甘,她不禁望向趙婉,「怎麼是甜的?」

  趙婉蹲福,答道:「回貴人,煮姜茶的水中有桂花,甜棗,因而有些甜味。」

  顧儀點頭,「原是如此,你竟有此巧思。」她轉眼看蕭衍,「陛下,是不是該賞?」

  蕭衍再看那宮婢一眼,心中蹊蹺更盛。

  宮婕妤將此婢推到他面前,是為謀寵。

  而顧儀屢次三番又是為何?

  是觀她容貌,拈酸吃醋?

  顧儀期盼地望著蕭衍,而蕭衍終於目不轉睛地打量著趙婉道:「就賞你五十兩。出殿後,去尋高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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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0 00:29:01 |只看該作者
第24章 長壽麵

  趙婉叩拜道:「謝陛下。」之後便出了尋雪殿。

  顧儀眼巴巴地望著蕭衍,「陛下,什麼時候也賞一賞臣妾就好了……」

  五十兩……這不是小數目,身為宮妃吃穿住行雖不花錢,但貴人的月俸也只有五兩,此時此刻身無分文的顧儀有點嫉妒了。

  出宮以後的富婆生活光靠存月俸,仍舊頗為勉強,希望蕭衍散盡六宮的時候,有點同情心,給點撫恤金才好……

  果然是拈酸吃醋。

  蕭衍一笑,「不過是個宮婢,有何可在意?」

  顧儀:?

  臨近傍晚,雨終於停了。

  蕭衍領著宮人回了軒宇閣。

  桃夾不解道:「貴人,為何不留陛下用膳?」

  當然不能留!蕭衍在烏山別宮夜遇趙婉於溫泉池中沐浴。

  她不知道具體是哪一天晚上,當然不能隨便留他!

  要是封婉美人的主線劇情沒了,她肯定分分鐘重回六月十五。

  顧儀擺手道:「三日後生辰夜宴,此時若是留他,反倒不美。」

  桃夾想想,點頭說:「貴人英明!那當日貴人可想好如何打扮了嗎?此番帶來的衣裙中有一條胭脂色的襦裙從前還未穿過,不如就挑那一條?」

  顧儀點頭,「行,你看著辦。」

  桃夾鬥志滿滿,當天定要讓這裡那些不長眼的東施傚顰的人好好瞧瞧!

  夜漸漸深重,因下過一場大雨,山中濃霧漸起,飄渺如帳,輕覆住巍峨的烏山別宮。

  暗夜愈沉。

  高貴公公提燈立在軒宇閣後的檐下,看庭園中孤寂而冷清的身影練劍。

  九月了,算算日子,也快到了。

  皇帝進來愈發少眠,睡不著。

  哎。

  陛下過得太苦了。

  白日裡與眾臣周旋,於朝堂殺伐果決,可到了夜深人靜無人處,也無一人可訴離腸。

  世人皆以為帝王無情,弒父殺兄,嗜殺成性,踩著親人頭顱,將士枯骨,登基上位。

  可孰是孰非,是真是假,沒人在乎。

  陛下自幼受盡冷眼唾棄,一路走來,即便成了皇帝,也未必快活。

  高貴公公眼中不由得湧起幾分酸澀,立刻垂低了眼。

  蕭衍收起長劍,背心出了一層薄汗。

  高貴快步上前替他披上檀色斗篷,見他仍面無倦意,提議道:「陛下,山中露重,不若去溫泉池子裡泡一泡,待會兒或許就會睡得好一些。」

  蕭衍想到昨夜顧儀在池中侷促的模樣,不禁輕聲一笑,復又頷首。

  高貴立刻備上換洗衣服,隨意點了兩個宮人,往溫泉池子走去。

  黑夜如墨,溫泉池子邊上,不知何人放了一盞晶瑩宮燈,綾紗內的火燭散髮玉白幽光,籠著白煙朦朦朧朧。

  高貴正欲出聲詢問,卻被皇帝止住,示意他噤聲。

  隔著一段距離,高貴公公細看了一眼池中的背影,觀她所梳的髮髻。

  是顧貴人?

  專程在這等陛下?

  還是顧貴人就這麼愛這池子,日夜都要來泡?

  見皇帝腳步輕緩地朝前走去,高貴識相地頓住了腳步,揮手命令身後宮人一道停下。

  蕭衍越走越近,見那池中人影恍若未覺,只伸手撥弄粼粼水花。

  他好笑道:「顧儀……」怎麼連個伺候的宮人都沒有?是自己偷跑出來的?

  趙婉聽見人聲,即刻回眸。

  乍見來人,她只覺一股熱意湧上心頭,立時服低了水中的身體,雖有白霧遮掩,她還是伸手護住了胸前。

  「陛下恕罪,奴婢不知陛下來此,奴婢這就出去!」

  蕭衍蹙眉,又是她。

  趙婉見蕭衍停在池邊數步開外,便往後退了一些。

  「奴婢立刻就出去。陛下恕罪。奴婢驚擾了陛下。」

  她說話間就已經退到了池邊,退無可退。

  可是她此刻不著寸縷,如何是好!

  高貴公公看皇帝立在池邊數尺之外,心中一沉。

  不是顧貴人!

  果然,片刻之後,就見皇帝面無表情地旋身折返。

  是哪個不長眼的擾了陛下的雅興!

  高貴不及回頭細看,只得趕緊跟上他的腳步。

  趙婉見蕭衍面目冷然,轉身離去,一個字也不吝與她。

  臉上的熱意霎時退去,只覺夜風吹打,涼意自心頭絲絲蔓延。

  阿衍果真是全然忘記她了。

  他們一起度過的舊日時光,終是沒有在他心中留下痕跡。

  *

  顧儀生辰這天,桃夾特意將尋雪殿布置了一番,將床帳上的飄帶都換成了紅綢,還特地給她繡了一張絲帕。

  帕上繡著一個巨大的鮮紅的「壽」字。

  感動是感動,但顧美人好像也就二十左右吧,真的擔待得起這個「壽」字嗎?

  顧儀接過絲帕,收入袖中,「辛苦你了!」

  桃夾露齒一笑,「貴人待桃夾好,桃夾都知道!但是貴人性子雖好,也不能不爭!今日定要震懾住那些妄圖仿傚貴人的小人!」

  仿傚?

  顧儀聽得一頭霧水,換了話題,「高貴公公昨夜是如何與你說得?」

  「高公公說軒宇閣後的露台已經著人布置了,雖說今日應該是個晴天,但為防有雨,便設了羽輿布帷,只是……」桃夾沉默了片刻,「只是高貴公公說,陛下可能會遲些來……不過貴人莫怕,露台上觀星賞月,等著陛下亦可。」

  顧儀點頭,「好,晚些也無妨。」

  送膳宮人進入殿中,桃夾端來面碗,「貴人,快嘗嘗,這是今日特意做的長壽麵。」

  顧儀吃過一口,唇齒留香。

  桃夾立刻道:「貴人,這是一根面,象徵長長久久之意,不斷才是好兆頭。」

  顧儀舉箸一撈,那麵條起碼有半米長。

  如果不是桃夾一貫忠心,她都要懷疑這是劇情在搞她!

  想要噎死她!

  顧儀硬著頭皮慢悠悠地吃面。

  門外傳來宦官高聲的唱音:「皇上賞顧貴人,御賜,一對白玉鴛鴦海棠釵,賞,紫陽花簪六朵。」

  顧儀的這一根麵條註定不能長長久久。

  她停箸,起身走到殿門領賞,跪拜道:「謝陛下隆恩。」

  宮人捧著錦盒進殿,將兩個梨花木雕花方盒放於幾上。。

  桃夾喜道:「陛下果然記掛貴人,想著貴人生辰呢!」

  顧儀伸手去摸那盒中白玉釵,觸手溫涼,羽翼形制對稱,左右兩扇,小巧輕盈,墜於金釵頂端。

  六朵紫陽花簪,也不過指甲蓋大小,紫黛色花瓣,花蕊鑲嵌其中,是數顆細白寶珠。

  「奴婢這就替貴人插上,晚膳時,皇上見了也高興。」

  顧儀點了點頭。

  軒宇閣宮人送完賞,回到閣前對高貴公公道:「高公公,尋雪殿的差事辦了,可要與皇上回稟?」這可是不可多得的面聖機會!

  孰料,高貴公公搖頭,「不必了,你們退下吧。」

  幾個宮人面面相覷,雖是不甘,卻也只能退下。

  高貴公公也不是吝嗇皇恩,幾個區區別宮侍從,他全不放在眼裡。

  只是,實在是,皇上他不在軒宇閣中。

  *

  烏山之上,淨空澄明,日光透過枝杈,如金劍墜地。

  齊闖看著前頭沉默地行路的皇帝,眉心微蹙。

  只見他往山中行,疾步而行,皮靴踏過泥濘,沾濕了玄衣龍紋袍腳,污漬斑駁。

  身後跟著兩個面生的侍衛,都是別宮裡的侍衛。

  齊闖在來烏山之前,並未見過。

  蕭衍腳步不停,卻將後背留給了身後的侍衛。

  於山中無人處,身後僅有禁軍統領一人一刀。

  此機可一不可再。

  兩個侍衛對望一眼,其中一個猛一咬牙,拔出腰間長刀直朝蕭衍背心刺去。

  齊闖大喝一聲:「逆賊!」

  蕭衍回身,手中銀光一閃。

  侍衛脖勁處鮮血迸濺而出,瞬時染紅了蕭衍的半張面目。

  他原本冷郁的神情,此刻看來,尤似修羅。

  另一個侍衛只能殊死一搏,拔刀相向,「吾既為太子衡而死,也死而無憾了。」

  蕭衍放聲大笑,「那你去死吧。」他閃身避過長刀,手中銀刀直插侍衛咽喉。

  侍衛張嘴吐出一口鮮血,像瀕死的魚,急促地呼吸了兩口,發出「霍霍」聲響。

  兩具屍體直挺挺倒在地上,如泥濘中飄落的秋葉。

  齊闖收回腰間長劍,跪地道:「微臣護駕不力,陛下恕罪。」

  蕭衍抹了一把臉上滑膩膩的鮮血,低低笑了兩聲,「齊闖,難道你方才不想為太子衡報仇?」

  齊闖胸中一緊,仿佛一塊巨石頃刻墜下,隱晦的難以說清的愧疚,沉甸甸地壓著他,「微臣絕無此心!」

  蕭衍抽出懷中的一張絲帕,慢條斯理地擦乾淨臉上的半面血跡。

  絲帕染紅,被他棄如敝履,扔落泥濘,齊闖埋著頭,看見了帕上紅艷艷的血跡遮蓋了原本酸枝子的紋路。

  「你起來罷。」

  齊闖起身,見蕭衍拾級而上,往山頂行去。

  林中躍出幾道黑影,跪地道:「陛下,如何處置逆賊屍首?」

  「千刀萬剮。」

  齊闖心驚,這裡早有蕭衍的埋伏。

  他若是方才起了半分歹念,也會落得個千刀萬剮的下場。

  越往上行,山風愈烈。

  高處不勝寒。

  蕭衍目之所至,眺望天邊,浮雲山巒相逐相伴。

  塔珠曾說,她愛極了山間的清風,高懸的日月,可惜宮墻高深,鱗次櫛比都看不到。

  那如今呢,你是不是已經回到了你的草原,是不是看到了宮墻外你愛的高空長川,山河日月……

  齊闖立在數步之外,看蕭衍不言不語地迎風而立。

  遠處太陽漸漸落下天邊,一輪朱紅金漆似乎封存了偃仰嘯歌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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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0 00:29:16 |只看該作者
第25章 長命百歲

  上弦月高懸。

  顧儀由四個宮人提燈相引,來到了軒宇閣後的露台之上。

  台上已擺上紫檀木長條案幾,幾上擺著一壺桃花釀,若干菜肴。

  露台望去甚是寬敞,憑欄處俯觀閣後亭台樓宇,仰觀星辰日月。

  十數盞白紙天燈,依次擺在憑欄下。燭台下系著紅綢,上壓一方青瓦。

  高貴公公笑道:「貴人今日生辰,這是陛下吩咐給貴人備上的天燈,待會兒筆墨送來,貴人可以在天燈上提筆許願,放上天去,老天爺聽到了,自會幫貴人心想事成。」

  顧儀左右一望,「陛下呢?陛下現在何處?」

  高貴公公心中叫苦,面上卻笑說:「陛下今日政務繁忙,貴人還是莫要等了,先用晚膳吧。」

  顧儀頷首,「現在也才戌時過半,我等等罷,若是陛下實在太忙,也無妨。」

  高貴公公應聲,轉身去讓宮人上膳。

  顧儀中午吃了半米長的長壽麵,下午又提前吃了點心,到現在也不太餓。

  桃夾給她倒了一杯桃花釀,「貴人喝一杯暖暖身。」

  顧儀喝了一杯酒,抬頭望天。

  黑緞似的天幕鑲嵌萬千繁星,閃閃爍爍。

  露台確是一個適宜觀星賞月的好地方。

  菜肴共十六道,葷素皆有。

  顧儀舉箸吃過幾口,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可一直等到顧儀喝過一壺酒,仰頭看星星看到脖酸,宮人陸續撤下杯盞,蕭衍還是沒來。

  疏星伴月,四下寂寥。

  宮人小心翼翼地端著托盤走到近處,「貴人,筆墨來了。」

  桃夾笑道:「貴人去憑欄處天燈下許願吧。」

  顧儀捏著狼毫,蘸了墨,起身走到憑欄下,左挑右撿,選了中間的一盞天燈。

  她蹲下,落筆先寫:快樂。又翻過天燈的另一面,繼續寫道:富婆。

  寫罷,她伸手挪開青瓦,那天燈就飄飄搖搖地升了起來,逐漸升空,慢慢飛遠。

  待到天燈飛到再看不見,顧儀拍手道:「走罷,時候也不早了,我們回尋雪殿。」

  皇帝當真沒來!

  桃夾面色微僵,繼而露出個笑容,哄她說:「貴人早些休息,明日早晨又可以去那溫泉池子泡澡了!」

  顧儀點頭,「嗯」了一聲,走下露台,身後垂墜的胭脂色的裙擺,緩緩掃過數級石階。

  她一面走,一面取下髮髻上的白玉鴛鴦海棠釵,遞到桃夾手裡,「收起來罷。」

  桃夾不敢多言,只把玉釵細細裹進絲帕,放入腰包。

  顧儀走了幾步路,腦袋被涼風一吹,酒氣好像散了些。

  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可笑。

  本來就不是真的生日,她有什麼可失望的!

  再說,蕭衍是皇帝,皇帝很忙不是很正常嗎!

  況且,她又不是女主!

  難道是和蕭狗子待在一起久了,生出了不該有的妄念!

  早晚有一天,她要開開心心地出宮去做她快快樂樂的富婆!

  顧儀猶自深刻地自省,腳步不知不覺就按照平日的習慣,走到了溫泉池子邊上。

  她定睛一看,池中竟然坐著一人。

  蕭衍頭豎玄冠,一襲黑衣,靠在池邊卻閉著眼睛。

  顧儀不禁瞪大了雙眼。

  身後的桃夾驚道:「是陛下!」

  顧儀立刻轉頭吩咐道:「快,去尋高公公來!」

  桃夾猶豫片刻,微咬嘴唇,目光緊緊盯著蕭衍,人卻沒有動。

  顧儀急道:「快去啊!」

  桃夾適才像回過神來,小跑而去。

  顧儀走到池邊,出聲喚道:「陛下!」

  蕭衍睜開眼睛,抬頭望了她一眼,眼中波光瀲灩。

  顧儀蹲下身,細看他,「陛下醉了?」

  他的衣服早就濕了,顧儀看到了他肩膀上乾涸的血跡,驚道:「陛下受傷了?」

  蕭衍微微歪頭看她,微笑道:「不是我的血。」

  顧儀肩膀一松,略略放下心來,只是今夜的蕭衍實在有些古怪。

  「陛下起來罷,夜裡風涼,不要再泡了。」

  蕭衍認出了她,「顧儀。」忽而轉身,正對她,從水中伸出一隻手來捉住了顧儀的右腳踝。

  顧儀一頓,警覺道:「陛下,這是在做什麼?」

  話音剛落,一股大力把她拉入了溫泉池子中。

  撲通一聲,水花四濺。

  顧儀精心打扮的沉沉疊疊的衣服都泡了水,頗為滯重地粘在身上,如有百斤壓在肩頭。

  她氣道:「陛下,不要鬧了!」

  蕭衍笑了一聲,望進顧儀微惱的眼中。

  可顧儀覺得他的眼睛卻沒有在笑。

  他的眉睫眨了眨,眼中似有水光一閃而過。

  蕭狗子……

  哭了……嗎……

  顧儀被這認知震撼了……

  她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陛下……」

  她腦中飛速地掠過書中劇情。

  九月,烏山別宮,九月!

  原來……

  原來就是今日嗎……

  竟然和書中的炮灰生辰同一天!

  塔珠的忌日……

  蕭衍的生母,塔珠,死在了蕭衍的眼前。

  「蕭衍……」

  顧儀胸中收緊,眼眶微熱,她不由得伸手輕輕撫摸他的額頭,手指順勢劃過他鬢邊的淺疤。

  「蕭衍……」不難過了……

  蕭衍伸手捂住她的嘴,「你太吵了。」

  顧儀看他長眉輕斂,一雙桃花眼灼灼,瀲灩。

  分明就是哭過的!

  還要裝酷蓋!

  顧儀撥下覆住她嘴的手掌,「陛下……」

  正欲說話,蕭衍忽然傾身而至,吻住了她的唇,堵住了她的嘴。

  顧儀一怔,只覺唇上輕如鴻毛,溫柔的,瑟瑟的觸感,她心中不覺一痛,只得閉上了眼睛。

  高公公帶著一長串宮人,匆忙趕來。

  見到此情此景,立時停在數步開外,回身低聲叱道:「都低下頭去。」

  宮人連忙埋頭不敢亂瞟。

  高貴公公眼風一瞄,見兩個人影分開,暗暗舒了一口氣,才往前疾行數步,假咳一聲道:「陛下,老奴帶了斗篷來,更深露重,陛下和貴人還是早些回殿。」

  蕭衍看見高貴手中的斗篷,看了看顧儀。

  高貴公公立刻道:「貴人先上來罷。」

  顧儀拖著沉重的衣服被蕭衍托舉了一把,才爬上了岸,接過高貴遞來的厚斗篷。

  蕭衍利落地上岸,也接過另一個宮人遞來的斗篷。

  兩人宛如落湯雞一般回到軒宇閣。

  顧儀脫下濕衣服,又在浴桶裡泡了一個熱水浴,才換上了新衣。

  回到閣中大殿之時,蕭衍也已經妝容齊整,龍紋常服在身,立於玉階前,眼中恢復了平日的疏離清明。

  顧儀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這段劇情在書裡一筆帶過,說得是蕭衍母親忌日,他上烏山,斬殺太子衡別宮舊人。

  顧儀想了片刻,覺得作為顧貴人,她不該知道此中緣由,正準備來一段『陛下喝茶麼』的寒暄,卻聽蕭衍道:「隨朕去露台上看看。」

  她自然跟上。

  蕭衍看了一眼憑欄下留著的數盞天燈,問:「你已經許過願了?」

  顧儀點頭,「嗯」了一聲。

  蕭衍看案幾上還擺著狼毫和墨硯,於是提筆輕點筆墨,走到憑欄下挑了一隻天燈。

  他提筆,怔愣片刻,卻最終什麼都沒有寫,將空白的一隻天燈升上了空。

  仰望夜空,眸中光點,若缺若現。

  顧儀看他清清冷冷的側顏,心中微緊:「陛下……」可安慰的話,她想了半天都說不出口。

  蕭衍沒有告訴她,今日是塔珠的忌日。

  她自然不能提及。

  顧儀在原地呆立,只能望了一會兒蕭衍,再望了一會兒天。

  黑夜空寂,微風輕拂,星空如寶石點綴錦緞。

  她仰望星空,終於下定決心,開口徐徐問:「陛下,你看那天燈,飛入夜空,像不像一顆星星?」

  蕭衍側目看她,卻不答。

  顧儀微笑道:「臣妾幼時聽說過一個故事,說心中若是真摯思念的人,會化作天邊的一顆星星,即便日夜輪迴,不能常伴身側,可是每每仰望星空之時,心中思念的人也在遙遙相望,盼你一生……平安喜樂。」

  蕭衍垂眉道:「顧儀……」

  顧儀「嗯」了一聲,靜待下文,卻聽蕭衍道,「子不語怪力亂神……」

  顧儀:……

  蕭衍見她呆住,輕笑一聲,俯身又取了一盞天燈。

  顧儀探身去看,見他一筆一劃寫下:

  賀顧儀生辰。

  翻過一面,又寫:長命百歲。

  四個大字。

  顧儀笑道:「謝陛下隆恩。」

  蕭衍淡笑,挪開了壓著綢帶的青瓦。

  寫著長命百歲的天燈徐徐升空,燭火在空中半明半滅,越升越高,化作一顆飛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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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常在河邊走

  顧儀早晨醒來的時候,天光已是大亮。

  她扭頭一看,蕭衍竟然還在榻上。

  眉睫緊閉,似乎睡得很沉。

  有些稀奇。

  顧儀望著他發了一會兒呆。

  蕭衍睜開眼睛,就看見臉上掛著苦笑的顧儀。

  「顧貴人,有何思慮?」

  一早上起來就在嘲諷我,昨夜眼含淚光的小可憐又是誰!

  顧儀露出個微笑,「臣妾只是在想念陛下。欣賞陛下的睡顏。」

  蕭衍:……

  蕭衍翻身下榻。

  宮人聽見動靜,魚貫而入。

  顧儀起身,看蕭衍更衣,猶猶豫豫開口問道:「陛下,打算在烏山別宮,住到什麼時候?」

  「三日後啟程回京。」

  還有三日。

  婉美人的劇情,必須要在這三日內實現。

  蕭衍察覺到身後的沉默,扭頭看了她一眼。

  看她低頭垂眼,凝眉不語。

  「若是喜歡烏山,明年夏日再來便是。」

  顧儀抬眼,「嗯」了一聲,也起身下榻,任由宮人替她更衣。

  怎麼辦?蕭衍昨夜之後,還會不會去那什麼溫泉池子?

  他要是不去?還封不封趙婉?

  怎麼辦!

  蕭衍顧儀換上衣裙,臉上殊無歡喜。

  真就這麼喜歡烏山別宮?還是在外面玩心大了,不想回宮?

  蕭衍斟酌片刻,「京城往西也有一處臨山而建的園子,冬日賞雪,也是美的,等六部整飭一番,冬日裡去園子裡住上一段時日也未嘗不可。」

  顧儀聞言,心中微動,蕭衍以為她是心玩野了,可……這就是妥妥的跨服聊天。

  我們的悲歡,在劇情的大旗下,不能與共。

  顧儀勉力一笑,「臣妾先謝過陛下。」有命再說罷!

  待到早膳之後,顧儀回到尋雪殿,開始謀劃她的生死存亡之大事!

  她喚來桃夾,「你去落霞殿問問,說我想繡一張絲帕,差個得力的人來幫我瞧瞧,就挑阿婉!」

  桃夾不解,「奴婢可以幫貴人瞧啊!為何要去尋落霞殿的人?」

  顧儀:「趙婉出身司制司,猶善女紅,我欲繡一張絲帕給陛下,馬虎不得。」

  桃夾點頭,不甘道:「奴婢這就去……」旋身即走。

  留得顧儀獨自在殿中來回踱步。

  原書中,趙婉在溫泉池中承寵,雖有前文初遇,再遇的鋪墊,但感覺像是蕭衍見色起意,隨性而為。

  可她眼前的蕭衍,顧儀覺得不像是書中描述的一般。

  他不好風月,後宮恩寵與前朝休戚相關,雷霆雨露皆是謀算。

  別宮已有宮妃在側,他沒必要去動一個宮婢。

  這個宮婢還是宮婕妤的人。

  怎麼辦!

  她摩挲著腰間香囊,苦思無果。

  *

  落霞殿內,宮婕妤甚是心焦,居於別宮數日,皇帝除了來她殿裡坐了坐,飲了一杯茶,就再也沒來過,也未曾召她去軒宇閣。

  她原以為伴駕烏山,能在眾妃嬪中脫穎而出,可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

  三日後就要回京了。

  再也沒有這樣的時機了!

  皇帝素來寡恩,在後宮立足如同前朝之爭,汲汲營營,派系相護,若是無人可用,就只能落得為人所用的下場。

  德,淑二妃乃是舊黨,她攀附不了,也不能攀附。

  端,敬二妃,更是擺設。

  王秀雖也是新黨出身,但是個草包。

  餘下的美人,才人之流,皇帝估計連看都沒看過一眼。

  而顧貴人,雖只是個地方官出身,可有寵在身,皇帝如今顯是有意任用顧知州,往後顧家若是進京登堂入室,顧貴人就不只單單是個貴人了。

  她此時此刻能拿捏住的,還是那些個身無倚仗,卻或有前途之人。

  宮婕妤目光不由得落在趙婉身上,見她臨窗而立,亭亭春柳之姿。

  春芽匆匆進殿,道:「顧貴人差人來問,要阿婉去尋雪殿中幫她看看繡像,婕妤,這可如何是好!」

  宮婕妤柳眉微蹙。

  顧貴人難道和她想到了一處?

  她念頭幾轉,對趙婉道:「阿婉,既是顧貴人有求,你便去罷,只是……速去速回。」

  趙婉稱『是』,將欲行,又被宮婕妤叫住,「不過……阿婉……你記著誰才是你的主子。」

  趙婉心中一沉,「是,婕妤。」

  *

  顧儀捏著繡帕,細看了看,這繡帕她繡了兩三日了,自從蕭衍嫌她怠慢之時就在繡了。

  依照她粗放的畫技和女紅,她勉強繡了一朵花,紅花,綠葉,線條極簡的那一種。

  不知道女主角能不能救得回來。

  趙婉進殿來,抬眼見顧儀斜靠在殿中花梨木椅上,一襲山吹色褙子,內襯藤色襦裙,面目微粉,一雙杏眼明媚耀目。見到是她,眉睫一彎,「阿婉來得正好!」

  趙婉避過她的眼,蹲福道:「問顧貴人安。」

  顧儀:「起來,快,到近前來,看一看我的這方繡帕。」

  趙婉自問一直摸不透顧貴人為人,當日慫恿她進秀怡殿偏殿的是她,在桃園裡斥責她的也是她。

  如今又讓她來繡絲帕,是與宮婕妤一般謀寵?還是無端……折辱她?

  又或是,在盛寵的顧貴人眼裡,她只是個尚算有用的宮婢……

  顧儀見趙婉眉睫低垂,走到她面前,接過她手中的絲帕,臉色似乎一僵。

  趙婉低聲問:「貴人是想繡個什麼繡像?」

  顧儀指點著綠葉紅花上方的空白處,「就在這裡繡兩隻蝴蝶……」

  趙婉:「貴人想繡什麼顏色的蝴蝶?」

  顧儀:「你看著辦吧。就在尋雪殿中繡,今日晚些時候給我。」

  趙婉不敢說不,只得留了下來。

  *

  夕陽西下,顧儀算著時辰,差桃夾去軒宇閣尋高貴公公。

  「就說請陛下來用晚膳,下棋。」

  桃夾領命,飛快地小跑而去。

  高貴公公聽過桃夾的傳話,說:「你先站一站。」旋即進殿。

  不過片刻之後,邁步而出,滿臉堆笑道:「皇上說貴人有心,戌時便去尋雪殿。」

  桃夾笑道:「高公公大恩。」

  尋雪殿的宮人們霎時忙碌起來,捧著燭台在殿中穿梭,腳步無聲無息,步伐卻是雀躍。

  燈火通明,桂花熏香自紫檀爐中飄渺而出。

  趙婉捏著繡好的絲帕,心中躊躇,這是皇帝要來了麼……

  她應該繼續留在殿中麼……

  顧儀走進花廳,就看見趙婉坐在杌凳上發呆。

  她出聲問道:「絲帕繡好了嗎?」

  趙婉回過神來,趕緊起身蹲福,道:「回貴人,已是繡好了。」

  顧儀喜道:「我看看!」

  趙婉將繡帕遞上,顧儀接過來一看,嫩黃艾綠彩蝶翩飛,栩栩如生。

  顯得那紅花綠葉更是呆板。

  「好極了!」她贊了一聲,將繡帕收入懷中。

  趙婉囁嚅道:「那……奴婢告退了……」

  顧儀點頭,一笑,「你出來半日,宮姐姐該是心焦了。」

  她不可操之過急。

  趙婉從燈火輝煌的尋雪殿出來,秋夜的冷風吹打在臉上。

  更冷了。

  她回身望了一眼尋雪殿,暖融融的燈火中,不時傳來宮人的笑鬧,與漆黑的寒冷寂夜,若有天地之別。

  她裹緊了宮服外套的絳紫棉背心,腳步愈快。

  走了不多時,迎面八個宮人提燈走來。

  燈火晃得她微微閉眼。

  高貴公公的聲音高揚,「前面何人?」

  趙婉睜大眼睛,停住腳步,拜道:「參見陛下,奴婢乃是宮婕妤殿中的宮婢。」

  蕭衍身披竹青斗篷而來,長身玉立,看清了她低垂的面目。

  又是這個宮婢。

  他不禁問道:「你為何會從尋雪殿而來?」

  趙婉輕呼一口氣,「顧貴人今日吩咐奴婢去尋雪殿中繡一張絲帕,因而奴婢方才從尋雪殿出來……未曾想,竟衝撞了陛下……」

  蕭衍聞言,面色微沉。

  又是這個阿婉,又是她。

  顧儀吩咐宮婕妤的侍婢給她繡帕……

  這是拈酸吃醋……還是刻意為之……

  三番兩次提攜此宮婢,蕭衍自覺已不能再用拈酸吃醋四字,揣測顧儀了。

  恃寵而驕……和宮氏一般謀算,想以此婢女謀寵,弄權於後宮?

  一念至此,蕭衍的目光落在趙婉臉上,見她眼瞼微微翕動,垂下的一雙眼睛卻眸光閃動。

  他心中冷笑一聲。

  如此想來,那當夜他於溫泉池邊偶遇上這宮婢,真是巧合嗎?

  難道顧儀與宮氏一般,認為他會為此宮婢的樣貌所惑……

  蕭衍面目愈冷,抬腳往尋雪殿而去。

  顧儀聽到宮人唱聲,迎到殿門口,蹲福道:「參加陛下!」

  蕭衍目光落到她發間戴著的一對白玉鴛鴦海棠釵,沉聲道:「起來。」

  顧儀笑嘻嘻地開口道:「殿內熏了暖香,臣妾替陛下脫下斗篷。」

  卻見蕭衍似笑非笑地看了自己一眼。

  顧儀摸摸臉,「臣妾是臉上有東西嗎?」

  蕭衍解下脖前的黑緞綢帶,將脫下的斗篷順勢遞到身後如影隨形的高貴公公手中。

  顧儀伸出的雙手,接了個寂寞。

  蕭衍今天不對勁?

  顧儀收回手,乾笑了一聲,「臣妾命人備下了酥餅,陛下要嘗嘗嗎?」

  蕭衍徑直撩袍坐到方桌前,自己動手給自己斟了一杯酒。

  好像是真不對勁……

  顧儀回首,探尋的目光望向高貴公公,而高公公給了她一個自求多福的表情,就垂低了眼。

  我……做錯了什麼……

  我明明……還什麼都沒做呢……

  顧儀露齒一笑,緩步走到黃花梨方桌前坐下。

  「朕讓你坐了嗎?」

  蕭衍冷冷的聲音回響在尋雪殿中,四周默立的宮人皆是氣息一滯。

  顧貴人惹惱了陛下!

  顧儀脖後一涼,立刻站了起來,蹲福道:「臣妾知錯了,陛下恕罪!」

  我究竟做錯了什麼!

  殿內靜若荒墳,可聞針落。

  高貴公公使了一個眼色,宮人們魚貫而出,退得悄無聲息。

  桃夾頗為憂愁地望了一眼顧儀,才依依不捨地退出了殿。

  顧儀保持著半蹲的姿勢,腿有點麻了。

  蕭衍抬眼看她不過才蹲了短短半刻,上身就虛晃了晃。

  這就是蹲少了,才不知尊卑,不惜君恩,盡學一些後宮不入流的弄權手段……

  顧儀苦哈哈地斗膽抬頭望了蕭衍一眼,「陛下,臣妾腳麻了!」

  恃寵而驕。

  蕭衍面無表情道:「起來吧。」

  顧儀直起身,食指無措地摸了摸臉頰,「臣妾愚笨,不知道臣妾是哪裡出了差錯,還請陛下明示,臣妾一定洗心革面,自省已過!」

  蕭衍看她眼中迷茫,可憐巴巴地望著他,卻不知她話中究竟幾分真,幾分假。

  他沉聲道:「你尋那宮婕妤的婢女來是為何……是想學宮氏謀寵……」他盯牢了顧儀,「你以為……朕是什麼人?」

  顧儀心中一驚,沒想到他已經遇上了趙婉。

  果然是打哪兒都能遇見的主角光環!

  她今夜真不是故意讓他們偶遇的!

  「臣妾絕無此心!」顧儀語氣堅定,「臣妾不過是見那宮婢出身司制司,猶善女紅,才特意吩咐她來繡帕……」顧儀抬眼看蕭衍仍舊面無表情,低聲道,「臣妾給陛下繡了一張絲帕,繡了兩三日,可……那繡像……」

  蕭衍:「那繡像怎麼了?」

  顧儀咬牙,「那繡像……實在不堪入目,臣妾就想找個繡功妥當的婢女,替臣妾找補一番……」

  蕭衍:「你繡的絲帕呢?」

  顧儀摸出懷中絲帕,雙手奉上。

  蕭衍接過,看那絲帕上一對彩蝶翩舞,活靈活現。

  這是在騙他?

  他剛想斥責,手中一動,才注意到彩蝶下還繡了一朵……花?

  紅花……綠葉……

  果真不堪入目。

  蕭衍面色稍霽,「朕還從未見過這般醜的繡像……顧儀,你當初是怎麼選進宮作秀女的?」

  顧儀不知道原身是怎麼入選,但事已至此,她索性不要臉了,「臣妾猜想,臣妾是憑藉長相入選的。」

  蕭衍:……

  胸中壓抑的莫名怒氣消散了些微,卻仍舊沉重地壓在心田。

  夜風輕叩窗欞,噠噠作響。

  軒窗被吹開了一條細縫。

  冷風灌入,又添寒涼。

  蕭衍凝視顧儀略微驚慌的面容,徐徐說道:「你……不可恃寵而驕。」

  顧儀正欲自證清白,卻見蕭衍獨酌又飲一盞,耳邊傳來,他近乎無情的聲音。

  「宮正海,右僉都御史,正四品,新黨魁首,往後官運通達……朕……訣不會讓你壓過宮氏去……」

  他的一雙暗褐色琉璃眼映著風中燭火,一字一句道:「顧儀,你太放肆了……朕最不喜的,就是有人算計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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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0 00:29:51 |只看該作者
第27章 修正劇情的可能

  顧儀心中一凜,不安惶惶般捉住了她的身心,只得垂首道:「臣妾知曉了,臣妾並無此心,臣妾不與宮婕妤爭風。」

  蕭衍見她垂下眼簾,繼續道:「宮氏若是抬舉她那宮婢,朕自會成全她,而你,身為貴人,應當避其鋒芒,而不是暗地裡勾心鬥角,謀算後宮……」

  顧儀心中驀然又生出幾許酸脹的委屈,她深吸一口氣,眨眨眼,「臣妾遵命。」

  蕭衍將手中絲帕收入懷中。

  「坐下罷。」

  顧儀再拜:「謝陛下恩典。」才挪到了桌前坐下。

  被蕭衍耳提面命了一番,顧儀心中著實有些懨懨。

  身為劇情工具人,她不得不承認,這幾天有點飄了。

  以為可以憑藉與蕭衍連日來的相處,促使他封婉美人。

  可她忘了蕭衍的人設,他是一個絕情帝王,難為兒女情長所動。

  後宮不過是另一個朝堂。

  趙婉,封與不封,是恩是寵,是賞是罰,全在他一念之間。

  自己頻繁搞小動作,不僅不能保住劇情,說不定還會適得其反……

  怎麼辦!她是不是就要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夜色幽深,二更鼓敲響 ,亥時已過。

  蕭衍見顧儀沐浴過後,就獨自坐在鏡子前慢條斯理地梳發。

  她臉上不見笑容。

  這是不快?

  他的話說重了?

  可他都和她細細講道理了,她還是不快?

  蕭衍起身,走到鏡前,立在顧儀身後,捏住了她手中的銀製梳篦。

  顧儀愣住,「陛下?」

  只見蕭衍接過梳篦,竟然給她梳發。

  這是做什麼?

  是閨中樂趣?

  顧儀不好意思道:「臣妾自己梳罷。」

  蕭衍見她絲緞似的黑髮垂下,「是朕梳得不好?」

  顧儀對鏡笑笑,拿回梳篦,「區區小事,怎麼煩勞陛下,臣妾剛才已經梳了許久,早梳好了。」

  蕭衍看她把梳篦放回樁匣,「陛下,早些安寢罷。」

  蕭衍眉心微蹙,沉默地入榻。

  顧儀見蕭衍躺下,就伸手放下了層層竹青床帳。

  周遭暗了下來,殿中火燭業已熄滅,唯有慘淡月色照入床幃。

  兩人躺在一張榻上,同蓋一床絲被,肩並著肩,近在咫尺,卻一時無話。

  氣氛甚是尷尬。

  顧儀輕輕地翻了個身,面朝裡,對著墻壁。

  如果實在不行,那就六月十五再重來!

  又不是沒重刷過!

  六月十五,又是一條好漢!

  蕭衍見她靠著墻角,背影冷清,不禁凝眉。

  今日氣性這麼大?往日裡湊趣的話通通不說了?

  就因為方才訓誡了她?

  真如此恃寵而驕?

  蕭衍扭頭看她烏漆漆的後腦勺。

  月色微涼,投照進床幃,落在她的肩上,白晃晃一片。

  他凝神細看,只見她的雙肩單薄,瑟瑟發顫。

  蕭衍心中一落。

  就這般難受嗎?

  他等了許久,仍見顧儀沒有轉過身來。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

  「你……你若真想將那宮婢收為已用……在後宮之中用作棋子與宮氏針鋒相對……」

  顧儀聞言大驚,剛想轉身大喝一句「臣妾絕無此念!」,耳邊就聽蕭衍繼續道:「朕明日就封那趙婉為趙才人,賜住河洛殿西偏殿……往後她便仰你鼻息,為你所用。」

  顧儀愣在原地。

  趙才人?

  不是婉美人?

  賜住河洛殿偏殿?

  這和說好的劇情不一樣啊!

  還有,你剛明明不是說決不讓我壓過宮氏!

  顧儀緩緩翻過身,對著蕭衍,茫然道:「陛下,說真的?」

  蕭衍看她眉心微微皺起,一副猶不敢信的可憐模樣,冷然道:「朕自然是說真的。」

  顧儀嘴唇動了動,半天憋不出謝恩的話來。

  蕭衍合上眼睛,硬聲道:「安寢吧。」

  隔天一早,高貴公公到落霞殿宣旨,趙婉受封趙才人。

  趙婉撲通跪地,以額貼地,領旨謝恩,「臣妾謝陛下隆恩!」

  高貴公公笑眯眯道:「趙才人,起來罷。往後啊,回宮了,才人就跟著顧貴人,住河洛殿。明日啟程回京,才人今日就拾掇拾掇,往尋雪殿去罷。」

  趙婉起身,再蹲福道:「謝高公公。」

  高貴走後,趙婉先去落霞殿寢殿見宮婕妤。

  宮婕妤見到來人,笑了一聲,「顧貴人,好手段,才將你借去半日,阿婉便搖身一變成了才人。」

  趙婉蹲福,「阿婉能有今日,仰仗婕妤大恩,阿婉必不會忘。」

  宮婕妤細觀她面目,皇帝能封她才人,想必也有幾分緣故在裡頭。

  可顧貴人,真將她這樣的樣貌放入河洛殿中,聰明反被聰明誤,往後有她哭得時候。

  「大恩不敢言,惟願趙才人以後,順風順水。若是有朝一日飛上高高的枝頭,記著你我主僕一場,有些舊情分在就好了……既讓你去尋雪殿,此際就去罷……」

  趙婉不敢多言,只蹲身一福,「妾身告退。」

  趙婉沿著迴廊,往落霞殿後緩步走去,依舊恍然如夢。

  皇帝封她為趙才人……

  是為何?昨夜她遇見阿衍的時候,他語意冰寒,眼中殊無情意,為何要封她為才人?

  是顧貴人求來得?

  又是為何?

  趙婉心緒煩亂,恩寵突如其來,可她已期盼已久,心中自然欣喜,可欣喜中也裹挾著驚疑不安。

  她的行囊包袱還留在雜役房中,她剛走到房門前,就看見門前廊下,立著一個紅漆食盒。

  她四下張望,看見齊闖的背影將將走遠。

  趙婉快步去追,「齊都統。」

  齊闖回身,見到來人,抱拳道:「拜見才人。」

  趙婉低聲,說:「齊都統,不必多禮。」

  齊闖:「才人有何吩咐?」

  趙婉乍見齊闖背影,腳步下意識地追他而來,思量片刻,才道:「齊都統可喜歡那桂花餅?」

  齊闖蹙眉,「才人失言了。」

  趙婉臉上一熱,宮妃不該如此言行。

  她嘴角一牽,「齊都統予阿婉有恩,是阿婉失言了。」

  齊闖又是一拜,「屬下告退。」

  趙婉見他闊步而走。

  齊家人,都是這般謹慎嗎……

  *

  尋雪殿中,桃夾聽說趙婉要來,一張臉漲得通紅,「貴人!為何要讓那狐媚子來!明日就要歸京,讓她在雜役房住一夜又何妨!」

  顧儀:「既是陛下親封的才人,自要好生伺候,往後,不許再這樣了!」

  桃夾聽顧儀語含責備,心中更是一沉。

  貴人雖與陛下同塌,但已經兩日未賜下安神湯藥了。

  莫非陛下沒近貴人的身?是因為那什麼趙才人?

  桃夾小聲道:「貴人的話奴婢都記下了,可是往後回到河洛殿,貴人還是不能給此人可乘之機!」

  顧儀也覺得把女主分到她的殿中有些燙手,雖然可以就近修正劇情,但心裡仍舊不是滋味。

  她原以為今早自己醒來肯定重回六月十五,畢竟趙才人和婉美人,差了品級。

  但她卻好端端地醒過來了。

  難道是劇情暗示她,這還有修正劇情的可能……

  可回京在即,她今明兩日也實在不敢再在蕭衍面前搞小動作了……

  桃夾見顧儀神色鬱郁,料定她心中也定不好受,出聲勸道:「貴人莫怕,往後桃夾一定做好貴人的耳目,牢牢盯住她!」

  顧儀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殿外傳來宮人唱聲:「趙才人到。」

  顧儀起身,從寢殿往外走,「宣進殿。」

  尋雪殿上,趙婉恭敬地拜道:「問貴人安。」

  顧儀抬手,示意她起身,轉身問一旁立著的宮人,「趙才人的寢殿已經收拾好了嗎?」

  宮人答道:「偏殿裡的寢殿已經收拾好了,奴婢這就帶趙才人過去。」

  顧儀頷首,趙婉再拜:「多謝貴人。」

  趙婉見顧儀笑容和善,「才人不必多禮。」

  來到偏殿寢殿,殿中熏著暖香,豎著一方梨花木衣架,螺鈿方角櫃,架子床上鋪著絲緞錦被。

  果真收拾齊整。

  趙婉謝過宮人,坐在溫軟的榻上,不免發起呆來。

  她原以為顧貴人會給她一個下馬威,可這境遇與她料想的已是好上數倍。

  顧貴人……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趙婉想過一陣,將行囊放在床頭,摸到了其中的香囊。

  她將三角香囊拿出來,摸出了其中的白玉。

  她捏在指尖細細摩挲。

  阿衍曾在幼時給了她這一塊白兔玉佩。

  不知道,他見到此玉佩,能不能想起她來。

  *

  午時過後。

  傳膳宮人前來擺膳。

  顧儀請趙婉來一同用膳。

  趙婉看顧儀頭上戴著的一對白玉鴛鴦海棠釵,「貴人頭上的釵環,光潤若水,甚美。」

  顧儀笑了笑,「才人頭上的珠花也美。」

  然後,兩人又沉默了下來。

  顧儀放下竹箸,趙婉也跟著放下。

  顧儀:「才人不必如此拘束,我欲去寢殿午睡,才人可在殿中隨意遊玩。」

  趙婉:「貴人仁厚。」

  顧儀乾笑兩聲,離席而去。

  尷尬,就是尷尬。

  從前和王貴人相處都沒這麼尷尬。

  難道是因為跨番交友太難!

  顧儀匆匆回了寢殿。

  桃夾見她脫下繡鞋,果真上了木榻。

  欲言又止。

  貴人太寬厚了,萬一趙婉以後蹬鼻子上臉怎麼辦!

  可先前貴人已經訓斥過她了。

  桃夾只好換了話頭,「貴人待會兒午睡起來,要不要往軒宇閣送些點心?」

  顧儀自覺昨夜和蕭衍到最後相處融洽了,又想今日是趙婉封才人第一天。

  她就不去刷存在感了吧……

  顧儀搖搖頭,「明日就啟程回京了,陛下肯定諸事繁雜,我就不去叨饒了……」

  *

  軒宇閣前,高貴公公聽過宮人來報,看了一眼行李單子,旋身進殿,回稟皇帝:「陛下,這大件行李都收拾妥當裝箱了,落霞殿和尋雪殿的宮人也正忙著收攏物件……料想,明日辰時,定能準時啟程。」

  蕭衍:「差事辦得不錯……」靜了片刻,卻問,「膳房醋醃的梅子做好了嗎?」

  高貴公公笑道:「回稟陛下,早做好了,三罐都提前放進了車輦之中。」

  蕭衍「嗯」了一聲,提筆,垂目又去看奏疏。

  高貴公公想起今日收到的元寶,斟酌道:「早晨落霞殿送來的點心,陛下現在要用嗎?若是要用,奴才再去沏一壺新茶來?」

  蕭衍停筆。

  「尋雪殿送什麼來了?」

  高貴公公啞然片刻,「許是收攏行囊太忙,今日尋雪殿還未送東西來。」

  蕭衍心中冷笑。

  昨夜兩人有些齟齬,任憑顧儀言行出格,恃寵而驕,自己最終亦如她所願,今日難道就不來低頭謝恩……

  他是不是對她過於看重了……也太過放縱了……

  高貴公公見皇帝怔愣片刻,又埋頭去看奏疏,暗暗長舒一口氣。

  一直等到酉時。

  軒宇閣中,華燈初上。

  高貴公公想起今日新封的才人。

  他試探性地問:「陛下,今夜是否要召那趙才人來?」

  蕭衍:「趙才人此際在何處?」

  高貴:「趙才人午前就搬到了尋雪殿中。」

  蕭衍擱下手中朱筆,「召,趙才人來軒宇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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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0 00:30:06 |只看該作者
第28章 假笑女孩

  尋雪殿中,顧儀自然聽說了皇帝今夜召趙婉前去軒宇閣。

  這……劇情是接上了?

  桃夾見她茫然地瞪大眼睛,連聲勸道:「貴人莫急!區區一個才人,和貴人比起來,差了一大截呢!不過是圖個新鮮!」

  趙婉於烏山別宮承寵,雖然地點從溫泉池子變為了軒宇閣,但劇情點確實是接上了!

  顧儀嘴唇翕動,卻不能發出聲音,她晃了晃腦袋。

  劇情當然最重要!劇情才是生死存亡之大事!

  她暗舒一口氣,「我知曉了,你……去書架上取本書來給我……」

  桃夾立刻點頭,「貴人說得是!看書正解悶呢……」她眼珠一轉,又想到了別的,「要不奴婢再給貴人找個稀奇物件看看?奴婢聽說,這烏山別宮的膳食坊的竹苑後,養了好些兔子,奴婢要不給貴人抱一隻小兔子來賞玩?」

  兔子?

  顧儀不由感嘆:「你也太神通廣大了,這烏山別宮裡裡外外這幾日都被你摸清了不成?」

  桃夾僵了片刻,才笑道:「貴人莫要打趣奴婢了!」

  顧儀起身,「那我們就去看看!」

  天際擦黑,桃夾給顧儀披上一件竹青色綢面斗篷,提著一盞宮燈行在前面引路。

  穿過別宮,顧儀看到掩映在竹林之後的屋舍,灶台正熱著,縷縷炊煙直升天際。

  桃夾引著她繞過竹林,「貴人隨奴婢看,兔舍在屋後呢。」

  拐過幾道青瓦白墻,顧儀就看見一方草地上隔著四方柵欄,其中蹲著十數個雪白雪白的小兔子,每一隻不過手掌大小。

  蹦起來的時候,毛絨絨的尾巴高高低低。

  聽到腳步聲,小兔子也不走遠,還蹦到了柵欄前,紛紛豎起了耳朵。

  太萌了!

  顧儀立刻蹲下去看小兔子。

  桃夾見她臉上又有了滿面,伸出手指隔著柵欄去摸小兔子,也笑道:「貴人仔細手,柵欄邊上還有蘿蔔,貴人可以試著喂喂。」

  顧儀轉頭看,柵欄邊上果真擺著一疊紅蘿蔔。

  她取了一根蘿蔔去喂兔子。

  *

  酉時三刻,趙婉進到軒宇閣偏閣中,被人領著在花廳坐下。

  一直坐到了戌時三刻,才有宮婢引她去了偏閣之中的寢殿。

  宮婢侍候她沐浴過後,將她帶到了殿中木榻安坐。

  殿中的水漏滴滴答答,趙婉不知坐了多久,扭頭看時,已是亥時正。

  她的心跳隨之越來越快,撲通撲通,一聲又一聲。

  手指微僵,趙婉輕輕動了動,摸到了掌心的細汗。

  殿外傳來人聲。

  「皇上駕到。」

  趙婉慌忙起身,跪地拜道:「參見陛下。」

  蕭衍走到燈火通明的寢殿之中,看了一眼面前跪地的趙才人。

  她著一身素衣,頭髮已經披散開來。

  「起來。」

  趙婉抬頭,目光撞進蕭衍一雙暗褐色的琉璃眼,可他臉上不見欣喜,唯有冰冰冷冷的目光審視著她。

  趙婉心中一跳,見他撩袍坐到了桌前的方凳上。

  她屏息凝神,前行兩步,問:「陛下,喝茶嗎?」

  蕭衍頷首。

  趙婉提起茶壺,用盡全身力氣克制,提壺的手才沒有顫抖。

  蕭衍捏著茶盞,卻看了一眼雕花窗外。

  窗外的侍從站在六方宮燈之下,身影投照在窗花之上,暗影浮動。

  幾條身影倏然晃動,只見一道身影忽然竄入。

  趙婉見眼前的蕭衍眼中微亮,唇角露出個隱約笑意。

  蕭衍坐定。

  終於還是按捺不住了?又要來老一套,頭疾?

  他等著宮人拍門的聲響驟起,可是等了半刻,卻始終沒有聲音。

  窗外的那一道燈影,忽而折返。

  蕭衍皺眉,起身,徑直走到殿前。

  殿門拉開,外面是高貴公公詫異的神情,「皇上,有何吩咐?」

  「方才是何人來過?」

  高貴公公懵了片刻,「無人來……啊……是御馬的宮人來找奴才回稟明日啟程諸事,奴才已經打發他走了……」

  蕭衍默立在殿門前,忍了片刻,才劈手奪過高貴手中捧著的斗篷,走出了軒宇閣偏閣。

  高貴公公愈發迷茫,「陛下……」

  他探身往回看了看寢殿中的趙才人,見她一臉煞白地立在屋中,無措地望著皇帝離去的背影。

  是她不會伺候?惹惱了陛下?

  高貴不及多想,只得快步疾行跟上皇帝的腳步。

  皇帝又回了軒宇閣原本的寢殿。

  高貴公公第一次遇到此等情狀,摸不清皇帝究竟是發脾氣,還是沒發脾氣。

  若是發脾氣,也摸不透,這究竟是為何發脾氣。

  但高貴公公畢竟不是一般人,他臉上帶著笑,打了個千,「明日一早就要啟程,皇上還是早些安寢。」

  蕭衍「嗯」了一聲。

  高貴公公回身,眼風一瞄,伺候梳洗的宮人端著托盤進到寢殿。

  待到蕭衍躺下,高貴公公才從寢殿退了出來。

  負責偏閣的宮人焦急地等在殿外,「高爺爺,這偏閣裡的才人怎麼辦?」

  高貴公公抬頭看皓月當空,時候不早了。

  「能怎麼辦,伺候睡下唄。明日一早都得按時啟程,若是耽誤了回程,你幾個腦袋都不夠砍得。」

  宮人稱是,匆匆趕回了偏閣。

  高貴公公立在原地,朝尋雪殿的方向望了一眼。

  一片漆黑。

  *

  卯時正,天色還是黢黑,宮人開始陸陸續續地往外搬箱籠,架在車馬上。

  顧儀被桃夾叫了起來。

  「貴人,該起了,今日回京,耽誤不得。」

  顧儀翻身而起,幸而她昨夜睡得早,起來也不是特別困。

  她輕輕地打了一個呵欠,桃夾掀開床帳,伺候她梳洗。

  「奴婢特意去膳房要了一罐醋酸梅,待會兒貴人若是坐車難受了,就含一粒。」

  顧儀一想到要坐馬車,苦哈哈地說:「早晨,就不用膳了,打包些零碎點心,餓了墊墊肚子就行。」

  桃夾應聲而去。

  還有一刻到辰時。

  天終於濛濛亮,顧儀走到尋雪殿外,被清冷的山風一吹,打了個噴嚏。

  桃夾給她系上了斗篷的緞帶。

  「貴人忍忍,到了車輦上就不冷了。」

  顧儀往車輦而行,遠遠地看見蕭衍玄冠高豎,身披鴉青斗篷,站在寶頂馬車前。

  她加快了步伐,走到近處,蹲福道:「問陛下安。」

  蕭衍回頭掃過她一眼,轉回了視線。

  顧儀敏銳地感覺自己是被無視了。

  她詢問的目光望向一旁立著的高貴公公,而高貴公公埋低了頭,連一個眼神都不肯給她。

  顧儀不知所措地站了一會兒,扭頭看見一個宮人領著趙婉往這邊行來。

  她於是又蹲福了一下,「那臣妾……先告退了……」

  她微微蹙眉,剛走了幾步,忍不住回身又去看蕭衍,目光剛好碰上他的目光。

  假笑女孩的表情還不及掛到臉上,蕭衍就漠然地轉開了視線。

  顧儀:……

  而趙婉同樣身著鴉青斗篷,走到了蕭衍身邊。

  顧儀轉開眼,撩開布幔上了車輦。

  桃夾猶猶豫豫道:「貴人不覺得陛下惱了貴人嗎?」

  我也這麼覺得啊,顧儀點點頭,露出個苦笑,「但是我卻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桃夾大膽揣測:「莫非是為了趙才人?是趙才人昨夜同陛下說了貴人的壞話?」

  不會吧,人家小情侶好端端談戀愛,為何要說她壞話,並且她捫心自問,自己對女主,沒得說!

  桃夾見她表情不信,又猜:「難道是陛下不滿趙才人,才把火撒在貴人身上?」

  這個好像有點靠譜。

  絕情帝王的感情線一聽就知道肯定不是一開始就一帆風順。

  女主角也要按照劇情,作幾回。

  可是她都已經微笑著祝福他們,努力將存在感降到最低了,為何還要被迫當工具人。

  一想到這裡,顧儀就神色懨懨地說:「算了,許是一陣吧,過一陣子,陛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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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我和我的室友

  辰時正,車輦緩緩起行。

  蕭衍看了一眼車中小幾上整齊陳列的三個白瓷罐。

  醋醃的烏梅。

  可他從不愛吃酸梅子。

  他雙目輕合,暗舒一口氣。

  「停下。」

  御夫聞聲勒馬,「陛下有何吩咐?」

  「差人去請顧貴人來。」

  顧儀再次被叫到皇輦之上與蕭衍同乘一輿。

  她進到車輦之中,抬眼看見蕭衍無波無瀾的表情,有點膽怯,伏地拜道:「臣妾謝陛下隆恩。」

  「起來。」

  顧儀抬頭仔細地看了一眼蕭衍,見他眉若鴉羽,長眉微斂,鼓起勇氣道:「陛下是不是惱了臣妾?」

  蕭衍看她不安地眨了眨眼。

  「顧貴人,為何這樣說?」

  都叫她顧貴人了,還問為何這樣說!

  「臣妾雖愚鈍,但陛下的一舉一動臣妾都看在眼裡,故此也能猜到。」顧儀眉睫顫抖,「比如……今天辰時,陛下就沒有搭理臣妾。」

  蕭衍冷笑,「那你為何自己就先告退了?」

  顧儀一頓,老老實實道:「臣妾是見趙才人來了,臣妾才識趣地走了。趙才人昨夜承寵,臣妾料想,今早伴君的闔該是她!」

  蕭衍臉上冰雪初融,「因此你……是在拈酸吃醋?」

  顧儀搖頭,矢口否認:「臣妾沒有!」

  口是心非。

  蕭衍唇角微揚,依舊冷聲道:「顧儀,不是你處心積慮要用趙才人?如今怎麼了,可是反悔了?」

  這恐怖的劇情遊戲規則,顧儀跟他說不清楚,泄氣道:「陛下說什麼就是什麼吧,臣妾知道錯了。」

  語氣實在不可稱之為恭敬,可蕭衍心中郁氣又散了幾分。

  拈酸吃醋,算不得大罪過。

  他甚至期盼顧儀能拈酸吃醋。

  而不是整日謀算,將聖心看作得失功過,暗地裡想著算計他。

  顧儀內心憋悶,卻見蕭衍神色反而轉晴,還伸手遞給她一個白瓷盅,「裡面是新醃制的醋梅。」

  顧儀接過,氣呼呼地打開吃了一顆。

  頓時酸得牙倒。

  蕭狗子!今天還要拿酸梅來雙鯊!

  等我熬到出宮當富婆,看我不去養個十個八個美男,過把癮!

  蕭衍看她泄憤似地吃酸梅,眉目酸作一團,不禁失笑。

  *

  趙婉坐在自己的車輦裡,打量了一眼自己新的貼身宮婢,繡荷,只有十五歲,原是烏山別宮的宮婢。

  她穿著洗到發白的宮服,瑟瑟地打量了她一眼,「此去京城,奴婢聽說要一整天,才人要用些點心嗎?」

  趙婉搖搖頭,柔聲道:「不必折騰,我亦不餓。」

  繡荷眨眨眼,「嬤嬤囑託說,貴人初蒙聖寵,今日因注意休憩才是。」

  趙婉心中的苦澀絲絲蔓延開來。

  她不懂為何昨夜皇帝會拂袖而出。

  回到皇宮,後宮俱全,她又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再次見到蕭衍。

  行過大半日,車外人聲漸高。

  宮婕妤撩開車簾,往外瞧,金烏墜地,城門遙遙可望。

  春芽嘆道:「婕妤再忍忍,就快到了。」

  宮婕妤輕笑,「陛下回到宮中,身邊忽然多了一個貌美的趙才人,後宮不知該是何等精彩。」

  才人品級雖低,可是皇帝欽點,並非選秀而來。

  一個顧貴人也就罷了,現在又多了一個趙才人……

  她放下車簾,嘆道:「柳飄飄該坐不住了吧……」

  春芽應聲附和:「這十月就快到了,德妃娘娘素來就愛那捶丸戲,今年應該也會召眾嬪妃嬉戲。婕妤這段時日可得仔細養養腳踝。」

  車外馬嘶聲過,是侍衛打馬前行開道的蹄音,終於要進城了。

  行過宮門,除開皇輦,其餘車中之人皆須下輦步行。

  顧儀揉了揉小腿,看向蕭衍。再坐下去,她的腿就伸不直了。

  蕭衍靠在車壁上,還在翻書。

  顧儀斟酌片刻,出聲道:「陛下,就快到了,臣妾還是下輦吧。」

  蕭衍「嗯」了一聲。

  顧儀喚道:「勞煩停車。」

  車馬沒有停下。

  顧儀尷尬道:「陛下……」

  蕭衍放下手中書冊,「停下。」

  御夫立刻吁聲,拉緊韁繩。

  宮人撩開布幔,顧儀捏著她的捶腿棒槌,下了皇輦。

  皇輦繼續前行,顧儀慢悠悠地順著宮道走,桃夾從後方迎上來。

  「貴人辛苦了。待會兒回殿,奴婢替貴人按摩!」

  顧儀頷首,道:「桃夾,還是你待我好!」

  趙婉下輦,一眼就看到了前面緩行的顧貴人。

  與皇帝同輦而行,莫大的榮寵。

  今後她就要與顧貴人同殿而棲。

  顧儀拖著發僵的雙腿走回了河洛殿。

  快進殿時,她回身一望,看見身後遠處有兩盞宮燈開道。

  定睛一看,是趙婉,要來住河洛殿偏殿。

  書中的婉美人,住得是離前殿極近的蒹葭殿,因為毗鄰德妃所在的落英宮,兩人沒少鬥來鬥去。

  可如今趙才人要住進河洛殿,往後她可能還是要在線繼續修正劇情。

  顧儀心塞如大海,但事已至此,沒有辦法了,只有等熬到出宮,做富婆的那一天了!

  而此時此刻,她將心比心,決定今夜就暫時不留下女主寒暄說道了。

  自己原先住在秀怡殿偏殿的時候,就常常希望王婕妤讓她一個人靜靜。

  顧儀想罷,腳步沒有停留,邁步徑直入了河洛殿正殿。

  趙婉看她背影微頓,繼而入殿。

  繡荷問道:「才人,這可怎麼辦,還要去給顧貴人請安嗎?」

  趙婉仰頭看夜空黑沉,「不了,明日我早些去正殿請安就行。」

  顧儀累得骨頭快散架了,泡過澡後,就趴在床上任由桃夾按摩。

  桃夾手勁大,找穴位奇準無比。

  顧儀舒舒服服地享受了一會兒,有些不好意思道:「可以了,你也坐了一天車了,也累了,早點睡罷!」

  桃夾笑道:「奴婢不累,再給貴人松活松活腿腳,明日起來才不會疼。」

  顧儀:「那……好吧。」

  辰時不到,偏殿裡的趙婉就醒了。

  她望著頭頂的牙色菱紗床帳出神。

  河洛殿,皇帝是要讓她做顧貴人手中的棋子。

  她身無倚仗,貴人的照拂於她在剛入宮的當口,甚為緊要。

  而皇帝的寵愛……

  趙婉翻了一個身。

  而皇帝的寵愛,有朝一日,她也要盡數握在手中。

  繡荷聽見帳中的動靜,輕聲問:「才人醒了?」

  趙婉起身:「嗯,服侍梳洗罷。」

  等了一會兒,見到繡荷端回水盆,趙婉問:「正殿裡顧貴人可是起了?」

  繡荷搖頭,「奴婢出去打水的時候,見到燈火還是暗著,守夜的宮人也沒什麼動靜。」

  趙婉點頭:「知道了。你等半刻之後再去看看。」

  一直等到巳時。

  顧儀終於醒了。

  按摩過後,果真睡得香甜。

  她伸了一個懶腰,開始梳洗。

  桃夾問:「貴人今天想吃什麼,近日天氣涼了,早膳喝粥,晚膳就讓膳房送個鍋子?」

  顧儀點頭,「可以可以,就這麼辦!鍋子裡放羊肉和白蘿蔔。」

  桃夾歪頭道:「還未到十月,貴人,十月以後再吃羊肉吧,到時候草原羊就該送進宮了,才好吃呢!晚上吃個牛肉鍋,找個刀工好的師傅,片得薄薄的,最嫩了。」

  顧儀:「就按你說得辦!」

  定下晚膳,感覺一整天都有了奔頭。

  顧儀飛快洗漱完,正在喝粥,就聽宮人說,偏殿趙才人來請安了。

  顧儀再次將心比心,不想讓女主角等太久,打算早早應付一下。

  桃夾卻眼疾手快地又給她盛了一碗粥,「貴人,莫急,這粥米熬得火候正好,再嘗一碗,這個醃蘿蔔也好吃呢!」

  顧儀放下碗,語重心長道:「寬以待人,嚴以律己,我們河洛殿不是那種肆意打壓人的地界。」跨番爭鬥是不理智的!女主光環不可破!

  桃夾嘟嘟嘴,「奴婢知道了,可是貴人不給那趙才人立威,往後她若是接連有寵,就難了。」

  人家將來本來就是接連有寵,中宮主位,六宮散盡,屹立於後宮之巔啊。

  顧儀嘆了一口氣,「我將心托明月,而明月如何,就不是我該擔心得了。」

  桃夾囁嚅一聲:「貴人……」卻沒有再勸。

  顧儀快步去了正殿見趙婉,只見她頭上簪了花鈿,身穿白綠夾襖,香色襦裙,只是不知為何面色頗有些憔悴。

  趙婉蹲福道:「問貴人安。」

  顧儀微笑,「起來罷。」她順勢坐到梨花椅上,招手道,「你也坐。」

  趙婉起身坐到了她的下首處,「謝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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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5 2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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