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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漠小蘭] 男主他老是那樣絕情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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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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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0 00:33:01 |只看該作者
第40章

  宮墻之上,日光漸淡,飄飛白雪層染晚霞金輝,漫天飛雪若金箔紛紛墜落。

  繡荷見趙美人已在窗邊立了多時,不由得出聲道:「美人,還在賞雪麼,仔細眼睛,還是莫要賞久了……」

  趙婉午時便見到寶頂車輦離去,如今已近酉時。

  顧婕妤和陛下去了何處?

  她心緒難寧,敬事房雖是撤下了顧婕妤的玉牌,可顧婕妤卻並非如後宮諸人以為的被皇帝棄之敝履。

  若真是棄之敝履,為何會有朱頂寶駕,恩寵不衰。

  當日,陛下夜中離去,是不是也去尋了顧婕妤……

  趙婉不敢深想,手中不禁摩挲起腰包之中的白兔玉佩。

  她是不是該將自己的一切皆向阿衍和盤托出……

  若是說了,他是不是就不會再疑心她……就會對她另眼相待……

  繡荷見趙婉愁眉不展,只得又出聲勸道:「萬壽節在即,美人總能再見到陛下的……各宮近日都在備禮,美人可想好了萬壽節之時,給陛下送什麼?」

  趙婉聞言,思索片刻。

  是了,還有萬壽節。

  還有機會。

  她心中已然有了主意,正準備吩咐繡荷去辦差事,不過,她旋即想到繡荷年齡尚小,又甫來宮中,怕她出了差錯,於是執傘,與她一同前去司制司。

  一主一僕行過御花園時,恰巧看見德妃娘娘踏雪而來,似乎也是在賞雪。

  德妃望見了趙婉,原本的笑臉由冷凜代替。

  趙婉心中一顫,蹲福道:「問德妃娘娘安。」

  德妃默然地看她屈膝蹲福,等了許久才道:「趙美人,不必多禮,起來罷。」

  趙婉恭敬起身。

  德妃見她臉上雖只是略施粉黛,卻恰如清水出芙蓉,不由心中更恨。

  「趙美人果真如陛下所說殊麗芳華,由雪中走來,望之更是楚楚可人。」

  趙婉聽出她語意刻薄,只能埋首道:「娘娘謬讚。」

  德妃輕笑一聲,「顧婕妤身上留了疤,往後不能伺候了,依本宮看啊,這日後的榮寵都得落在趙美人身上了。」

  趙婉再拜:「娘娘多慮了,妾身……妾身並無爭寵之心。」

  德妃冷笑道:「你既入了宮,何談無爭寵之心……」她左右一望,「在本宮面前,如此信口雌黃,來人啊,掌嘴。」

  東草聞言上前,一記響亮的耳光刮在趙婉臉上。

  她雪白的面頰立時浮現出了紅印。

  繡荷嚇得跪到雪中,磕頭道:「求德妃娘娘寬宥美人!」

  德妃見她生生受了一巴掌,內心怒意稍歇,「往後啊,可得學機靈點,撒謊,假意的話就莫要與本宮說了。」她扭頭對隨行的宮人道,「本宮乏了,回落英宮吧。」

  德妃走遠後,繡荷才從雪地立爬起來,摸出絲帕輕撫趙婉的臉頰,「美人,疼嗎?奴婢去太醫院取些傷藥來?」

  趙婉拂開她的手,「不疼,我們去司制司。」

  繡荷瞪大眼睛,「美人,不回去歇歇?」

  趙婉搖頭。

  萬壽節,她一定要真的得到聖寵,才能在這後宮立足。

  不然白擔個虛名,作個靶子,早晚人為刀俎。

  兩人沿著狹窄的宮道往司制司處,迎面走來三兩侍衛巡邏。

  齊闖一眼就認出了趙婉。

  她的左邊面臉頰上還留有薄紅指印。

  趙婉也看見了齊闖,兩人目光甫一交錯,趙婉出聲喚道:「齊都統。」

  齊闖怔愣片刻,停住腳步。

  他身側的侍衛瞄了一眼,腳步不停地往前走。

  齊闖抱拳:「問趙美人安。」

  趙婉柔聲道:「齊都統,不必多禮。」

  齊闖直起身,「趙美人,有何吩咐?」

  趙婉淡笑道:「無事,只是乍見都統,見是故人,才不禁出口輕呼。」

  齊闖眉心微蹙,目光掃過她的臉頰,露出幾許不忍,「趙美人受了輕傷,還是小心敷抹才好……」

  趙婉聞言,輕撫臉頰,「我知道了。」

  齊闖說罷,抬腿欲走,趙婉卻出聲問道:「齊都統可知當日挾持顧婕妤的賊人是否業已伏誅?」

  齊闖:「微臣不知。」

  趙婉淡笑,「既如此,就不留都統了……」

  待到齊闖走遠,繡荷跟在趙婉身後,悄悄地回頭再看了一眼那齊都統的背影,方才觀他與美人二人情狀,似是熟識,卻又有幾分生疏。

  繡荷只得把疑問揣在心中,亦步亦趨地往司制司而去。

  到了司制司處所,聞聽趙美人吩咐,繡荷才知道她是要作三尺高的木樁,並且要作整整十二支,每一支皆雕刻枝上紅梅。

  趙美人如今正得聖寵,司制司很快就應下了這差事。

  繡荷問道:「美人用梅花樁,是為了萬壽節?是想作何表演?」

  趙婉頷首,「當然是要一飛沖天。」

  她要讓阿衍知道,當日中秋宮宴上跳飛天舞的人是她。

  *

  萬壽節在即,不只後宮諸位宮妃暗暗較勁,前朝也趁此時機,間或溜鬚拍馬,以諂媚見用,間或直言進諫,以仕名聞達。

  參皇帝的摺子時而有之,說得最多的,就是中宮無後,皇室子嗣艱難。

  柳放,齊若唐等老臣不僅自己寫摺子,還授意親信的總督巡撫程奏皇帝。

  大談國本,國祚之大事。

  德妃柳氏,淑妃齊氏皆為立後之熱門人選。

  但亦有文臣上表,折衷另立中宮人選。

  十一月二日,萬壽節前四日,「有人」匿名檢舉吏部右侍郎齊霍貪污,私自授受田地,私產,遍布地方州府各處,皆是歷屆考滿之時,地方官吏贈予齊霍的「禮物」。

  並有田契,齊霍私人書信等佐證。

  舉朝皆驚。

  驚得倒不是這「禮物」之豐,而是齊霍是齊若唐的少子。

  皇帝顯是要辦齊家。

  齊霍身著三品紵絲蟒服,除冠跌足,長跪於大殿玉階之前,推說是家中下人受人矇蔽,背著他收下這許多財物。

  宮正海率領新黨,對此口誅筆伐,說他言行不一,難以自解。

  朝堂之上,兩撥人吵來吵去,吵了足有整整三日。

  萬壽節前一日,蕭衍以萬壽節為由,罷朝五日,勒令齊霍停官,閉門思過,以正不臣之心。

  *

  河洛殿中,顧儀還在臨時抱佛腳,提筆往書冊上寫寫畫畫。

  桃夾望著那一掌厚的書簡,猶疑道:「婕妤真送這書冊給陛下,賀萬壽節嗎?」

  顧儀點頭,「對的,我女紅不行,不會撫琴,只能另闢蹊徑,此真言之冊乃是我的一番心意。」是我為蕭狗子灌下的心靈雞湯。

  桃夾歪頭道:「奴婢不明白,貴人雖不獻藝,可繡個荷包,讓陛下可以常常佩戴於身,不好嗎?」

  顧儀搖頭,「我繡技不堪入目!」這不堪入目還是蕭衍蓋過章的,「況且,皇上的物件哪一樣,不是司制司,司飾司,司寶司精雕細琢,我繡得荷包就不拿出去獻醜了……」

  她說罷,落下手中最後一筆,輕輕吹了吹未乾的墨跡。

  桃夾湊得近了些,細看她筆下的「真言之冊」,見她在潔白的書頁中央只寫下『如願以償』四個大字。

  更看不懂了。

  *

  蕭衍下朝後就回到天祿閣換下朝服,稍作歇息。

  高貴公公長身微躬,將托盤中的卷軸往前一遞,「今夜萬壽節晚宴,已一切準備妥當,陛下,要過目嗎?」

  蕭衍接過卷軸看過一眼,卷中記載的無非是賓客,座次,菜肴,以及今日獻藝。

  高貴見蕭衍眉心微蹙,頓時心中一跳,果然耳邊就聽他問:「今日獻藝者,河洛殿報得只有趙美人?」

  高貴心說,你想問顧婕妤就直說!

  面上卻眯眼一笑,「回稟皇上,正是!顧婕妤腿傷將好,跳舞不大行,可她又說自己無才無藝,只能給陛下親做了個禮物,獻給陛下。」

  蕭衍聞言,神色稍霽,「嗯」了一聲,「那……是何禮物?呈上來……」

  高貴為難道:「顧婕妤說,此禮物需要她當面講解給陛下如何使用,因而沒有提前呈來。」

  蕭衍「嗯」了一聲,眉梢舒展,「既然這樣,朕就勉為其難先去看一看。」

  高貴面上恭敬:「喳。」

  卻在心裡給河洛殿顧婕妤豎了一個大拇指。

  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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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1 00:12:13 |只看該作者
第41章 飛天舞續篇

  河洛殿中,顧儀聽到宮人唱道:「皇上駕到。」

  她慌慌張張地把「真言之冊」放進了一方梨花木錦盒裡。

  萬萬沒想到蕭衍來得這樣快!

  她疾步迎到殿門口,見到蕭衍已經邁步入殿,連忙蹲福道:「臣妾問陛下金安,祝陛下生辰快樂!」

  蕭衍見她今日打扮鮮妍,一襲流朱長裙,頭戴花簪,戴碧玉步搖,三顆寶珠流蘇輕晃。

  語含笑意道:「平身。」

  顧儀敏銳地感覺到,蕭衍心情好像不錯!

  畢竟是壽星。

  她笑了笑,「陛下是來收禮物的麼,臣妾苦心製作多日,終於趕在今日寫完了!」

  蕭衍撩袍徑自坐到廳中顧儀慣愛坐的扶手椅上,「哦,拿來給朕瞧瞧?」

  「臣妾遵命。」顧儀獻寶似地將錦盒捧了來,「陛下請看。」

  蕭衍接過,掀開盒蓋,見到一本書冊,封面是『真言之冊』四個大字。

  又在故弄玄虛。

  他挑眉問道:「真言之冊,四字何解?」

  顧儀輕了輕嗓,「臣妾幼時聽過一個鄉野趣聞,說西域以西有個人,編撰了一本真言之冊,若是執冊人,心中有疑問,皆可手捧此書,誠心發問,然後翻書,得到的那一書頁上的批註,就是此問的解答。」

  蕭衍笑了一聲,「顧婕妤的鄉野趣聞委實頗多啊……」

  顧儀「呵呵」一笑,「陛下,不妨試試,就知道準不準了?」

  蕭衍拿出書冊,問:「今歲冬是否會有雪患?」

  顧儀聽他提問,緊張地看他修長的手指翻過書冊,停在一頁。

  她伸長了脖子,問:「陛下,上面寫著什麼?」

  蕭衍嘴角輕揚,「飄風不終朝,驟雪不終日。」

  顧儀笑道:「陛下,你看,就是準得!」她運氣也太好了吧!

  蕭衍失笑道:「顧儀,你該不會整本書冊盡是溢美之辭?諂媚之言?」說著,就要去翻閱書冊。

  顧儀被他說中,倒是不慌,只伸手急急按住了他翻書的手,「陛下,此乃真言之冊,須得心中確有疑問之時,才可翻閱,平日裡隨意翻閱,不準得!」雞湯要在關鍵時候喝下,才能管用!

  蕭衍見她說得煞有其事,更覺好笑,「好吧……既然是顧婕妤一番心意,朕就笑納了。」

  而一旁面無表情圍觀了全程的高貴公公心裡冷哼道,真是一個敢講,一個敢信啊!

  顧婕妤,才是大幕朝真正溜鬚拍馬第一人!

  連他都望塵莫及。

  酉時正,皇帝設萬壽宴於寶華廳中。

  因冬日霜寒,廳中四角熏著暖爐,宮人將福橘擺在爐旁,滿室飄散清甜果香。

  顧儀坐在西側一角,臨青玉甪端熏爐最近。

  六宮皆知,河洛殿顧婕妤的玉牌被敬事房撤了,眾人目光掠過她時,有的隱含同情,有的卻是嘲諷,有的飄飄然忽略而去。

  原本再受寵又如何,不能侍寢,不能有子,紅顏易老,美人遲暮,才是真正難熬。

  顧儀本人卻全無察覺,手裡捧著福橘,專注地望向比她坐得稍高一些的淑妃娘娘。

  淑妃臉上的脂粉很厚,玉面顯得更白。她雖竭力保持淡笑,眼中仍然透出幾抹無奈。

  畢竟齊霍被罰閉門思過,齊家臉上無光。

  德妃坐在她身側,臉色卻是愈發紅潤了,更顯春風得意。

  顧儀舉盞,喝了一口熱茶,目光轉向一旁的王婕妤,自上次王婕妤來河洛殿看過她後,兩人還沒打過照面。

  王婕妤主動開口寒暄道:「聽聞我堂弟王子伯,為計畝徵銀之事,前些日子去了撫州,不知顧婕妤可有聽說?」

  顧儀搖頭,老實說:「不曾,家中鮮有書信往來,因而並不知曉。」

  顧家確實從來沒給她寄過信,不知道是官階問題,還是生性謹慎。

  王婕妤頷首,「聽說撫州似乎比京中暖一些,這個冬天才十一月就這樣冷了。」

  顧儀頷首,「說得是啊,我每日睡覺都要捧著熱水袋子。」

  王婕妤一笑,轉過了目光,去看另一側的宮婕妤。

  見她著一襲牡丹鼠色新裙,打扮得花枝招展。

  王婕妤不屑地翻了一個白眼。

  顧儀順著她的視線也望向宮婕妤。

  心中不禁幽幽一嘆,哎,今天宮婕妤要倒霉了……

  為她點一個蠟。

  鼓樂霎時齊奏,青紗舞姬旋舞入場。

  皇帝高坐玉階之上,看階前十數舞姬翩翩起舞。

  半刻之後,輕快的鼓點驟變。

  旋律轉而向上,一張一馳,收斂有度。

  朱輪托舉著十二根木樁由宮人徐徐推入寶華廳。

  廳中青磚之上豎立起十二根三尺木樁,樁身雕刻紅梅纏枝。

  梅花樁……

  這是從前中秋宮宴上見過的飛天舞?

  眾人見狀,無不將目光投向臉色發僵,坐在廳中的宮婕妤。

  當日宮婕妤憑藉一舞受了封賞,今日……難道不是宮婕妤跳飛天舞嗎?

  誰……還能跳飛天舞?

  顧儀凝視寶華廳朱漆正門,見到一道倩影緩步入殿。

  她來了,她來了,女主她終於來打臉了……

  趙婉身穿霓裳,腰細如枝,裙擺搖曳生輝。

  她足尖輕點,躍上木樁。

  靈動翩然,勝似飛天。

  宮婕妤緊緊捏住繡帕,面色猶不敢信。

  其餘人則皆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場中的趙美人。

  樂聲停下之際,滿場寂然,似乎久久沉浸於方才的炫舞飛天,無法自拔。

  趙婉輕盈落地,叩拜道:「趙婉參見陛下,祝陛下萬壽無疆。」她的聲音發顫猶帶微喘。

  蕭衍冕冠旒珠下的面目流露出幾分興味,「你的飛天舞甚妙……只是朕覺得格外熟悉,不知是何緣故?」

  話音剛落,宮婕妤搶白道:「陛下竟忘了麼,臣妾中秋宴飲時,也跳過此舞。陛下,還賞了臣妾月餅呢……」

  蕭衍倒像真不記得似的,「是嗎?」

  王婕妤見到宮婕妤臉上露出的焦急,心中瞬息之間明白了過來。

  好一出偷梁換柱!

  她捏著絲帕輕聲一笑,「陛下英明……趙美人這舞姿,臣妾也瞧著眼熟,不光動作眼熟,連那身段都眼熟……」王婕妤還狀似吃驚地倒抽了一口涼氣,看向宮婕妤,「宮姐姐,該不會當日中秋晚宴上,跳舞得也是趙美人吧……」

  賤人!

  宮婕妤笑道:「王妹妹,這般無稽之談,是方才飲多了桃花醉?」

  還裝呢!

  王婕妤見她臉上帶笑,轉而問仍舊跪在地上的趙婉,「趙美人,你說呢,今日寶華廳中眾人都給你做個見證。」

  趙婉跪在地上,面若桃花,雙頰薄粉,她貝齒輕咬嘴唇,露出一個猶疑的表情,卻沒有回話。

  只余沉默。

  可此時無聲勝有聲。

  宮婕妤眉心微蹙,正欲開口,卻聽上首處的德妃開口道:「怎麼了,今日好好的萬壽節,非要弄出這等勾心鬥角的戲碼。趙美人若是不願說,就罷了。」她轉而看向皇帝,甜甜一笑,「陛下說呢?這後頭還有好些節目呢……」

  德妃一言既出,宮婕妤暗舒了一口氣。

  這闔宮之內,該不會有人忤逆德妃的意思。

  她抬眼細看,皇帝也是一副無可無不可的模樣。

  這一遭便是輕輕過去了……

  「柳姐姐,此言差矣……」

  德妃聞言一驚,循聲望去。

  竟然是淑妃,這個慣不愛出風頭的淑妃。

  淑妃輕笑一聲,又道:「趙美人,是否替宮婕妤中秋獻舞,她自不願意說,可在座的都看在眼中,是與不是,還能分辨不出嗎?」

  她美目流轉,視線落到趙婉身上,堪堪停留片刻,又忽然看向了顧儀。

  「趙美人既住在河洛殿中,想來與顧婕妤更是情似姐妹,這不便於眾人所說之言,未必沒有告訴顧婕妤……」她輕聲一笑,「顧婕妤,說呢?」

  顧婕妤仍舊什麼都不想說!

  只想做一個安安靜靜的吃瓜群眾!

  顧儀見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轉向自己,緊張地放下了手裡捏著的半個福橘。

  「回稟淑妃娘娘,趙美人確實未曾與妾身提及今日飛天舞。」求求了,不要來搞我!

  淑妃眉睫微展,嬌笑道:「那依顧妹妹看,這中秋宮宴上跳飛天舞之人是宮婕妤,還是趙美人?」

  淑妃說罷,宮婕妤和趙美人兩道視線齊齊投來,幾要將顧儀看穿。

  顧儀避過兩人目光,臉上笑嘻嘻,「妾身愚鈍,當日中秋晚宴時,坐得太遠,實在是……沒有看清……故此,並不能準確說出究竟是何人……」

  趙婉聞言怔住,嘴唇微張,卻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淑妃失望地嘆了一口氣,「既然如此……」

  眼看此事將要作罷,顧儀心中焦急,再看了一眼趙婉,見她仍舊沒有絲毫自辯的意思。

  沒辦法了!這段劇情在書中是由趙婉自己抖包袱。

  可眼下的趙婉貌似不想抖包袱,為了保住主線劇情,只能靠她了!

  顧儀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道:「不過……淑妃娘娘要是真想知道,妾身倒有一個辦法。」

  淑妃柳眉微動,興致盎然道:「顧妹妹,是何辦法?」

  蕭衍的目光冷冷清清地朝她望來。

  顧儀思量片刻,緩緩開口道:「臣妾曾聽司制司的宮人說,這梅花樁外表雖看上去毫無差別,但內裡大有乾坤。因為其中的三根梅花樁,被踩踏的次數最多,因而樁中其實是銅柱,外罩梨花木。旁人看不出區別,但只有舞者上樁,能夠看到樁上鑲嵌的銅花印,若是當日的舞者,就能說出當日梅花樁上哪三根木樁上嵌有銅花印……並且知道此銅花印究竟是何種花式……」

  顧儀說完,全場鴉雀無聲。

  她低調地略微埋低了頭。

  女主啊,苟富貴,勿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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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1 00:12:35 |只看該作者
第42章 兩個貴人

  趙婉心中驚疑不定,面露驚詫地望向顧儀。

  她……怎麼會知道……

  當真是司制司宮人告訴她的……

  宮婕妤急道:「陛下,中秋宮宴都是數月以前的事了,臣妾……臣妾如何記得?」

  王婕妤豈可放過如此大好的機會,嬌笑一聲,立刻出聲問道:「趙美人,你可還記得?」

  趙婉伏地長拜,緩緩說:「臣妾記得……」

  方才她見皇帝神色冷淡,因而不敢說,徒惹他不快,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說。

  宮婕妤羞憤難當,雙拳在裙後握緊。

  賤人!

  淑妃低聲一笑,扭頭去看皇帝,「陛下,這出飛天舞可比當日中秋宴上的飛天舞還要精彩,陛下覺得呢?」

  蕭衍聞言不答,目光只淡淡掃過宮婕妤,望向伏地的趙婉。

  「賜紙筆予宮婕妤,趙美人,二人寫下當日梅花樁銅花印形制。」又吩咐道,「高貴,你親去司制司,問詢當日中秋宴飲上推舉梅花樁的宮人,將梅花樁輿圖速速領回。」

  高貴公公應聲而去。

  此事由他親辦,即便二人想使法子也沒辦法!

  劇情步上了正軌。

  顧儀努力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刻意忽視了宮婕妤投來的怨毒目光。

  主角光環,爾等不可戰勝。

  她又捏起了吃了一半的福橘,耳邊卻聽蕭衍徐徐道:「顧婕妤,見微知著,連一個小小的梅花樁都能了如指掌,這宮中還有什麼事情能逃過顧婕妤的眼睛?」

  又來酸我!

  顧婕妤朝著蕭衍的上首位,垂首道:「臣妾也是機緣巧合下偶然聽說,陛下,謬讚了!」

  蕭衍轉過眼神,心中煩躁。

  他不喜歡顧儀學得後宮之中這般勾心鬥角。

  也不喜歡顧儀總是偏袒趙美人。

  仿佛總是在有意無意地將趙婉推向高位。

  他可以這麼做,但顧儀不可以。

  趙美人,宮婕妤提筆寫罷,宮人將寫好的宣紙呈上高台,蕭衍看過一眼。

  恰在此時,腳程極快的高貴公公也回到了寶華廳中。

  司制司本就不遠,當日的梅花樁雖早就用了別的用途,但草圖留底尚在。

  不過半會兒的功夫,宮人就找了來。

  高貴公公手捧草圖卷軸,疾步上前。

  廳中眾人目光緊緊跟隨高公公。

  蕭衍接過卷軸,緩緩攤開。

  冷聲一笑,「大膽宮氏!」

  宮婕妤立刻從椅子跪到地上,以額貼地。

  事到如今,她再無可辨,只能求道:「陛下恕罪!」

  寶華廳中人聲寂然,唯有燈燭噼啪爆出數聲輕響。

  蕭衍冕冠旒珠下的表情,並無多大波瀾,如話家常道:「宮氏其心不正,罰三月月俸,降為貴人。」

  此懲罰不可謂不重。

  宮婕妤身形輕晃,只能再拜道:「謝陛下。」

  蕭衍轉而看向跪在廳中的趙婉,一字一頓說:「趙美人受苦了,當日飛天舞驚艷,今日亦然……朕心甚悅,今日擢趙氏升為貴人。」

  轉眼之間,趙氏與宮氏,同為貴人,平起平坐。

  在座眾人心中不由大驚。

  須知,趙婉由才人晉為美人,也就是半月前捶丸戲時的事情。

  這恩寵來得太快,果真是天恩浩蕩。

  趙婉胸中心跳如鼓,再拜道:「謝陛下隆恩。」

  宮婕妤跪在地上,恨得心中發苦,拽緊了手中絲帕。

  這品級一升一降過後,樂伶復又彈唱。

  一時之間,歌舞升平,仿佛剛才一場鬧劇雁過無痕。

  王婕妤面露微笑,舉盞遞到顧儀面前,「來,顧妹妹,姐姐敬你一杯。」

  顧儀不是很想喝下這杯酒,卻只能舉酌和她碰了碰,乾笑一聲。

  想做個好人,怎麼這麼難!

  淑妃眉睫低垂,聽身旁德妃不鹹不淡道:「齊姐姐,今日好生奇怪,非要替趙氏出風頭!」

  齊霍獲罪被罰閉門思過,淑妃今日卻仍舊不見潰敗神色。

  淑妃抿唇微笑,「何來風頭,不過是公道。」

  德妃心中暗恨,她原本就想收拾趙婉,豈料淑妃橫插一腳。

  德妃自小就活在淑妃的陰影下。

  齊殊,京城名姝,自幼就有才名,及笄之後,就是太子妃的熱門人選。

  柳氏與齊氏齊名,兩人年齡相仿,家世相近,世人就偏愛將她與齊殊相較。

  說她美不過齊殊,才不過齊殊。

  什麼都比不過齊殊。

  可太子衡一死,齊殊又如何。

  到頭來,還不是和她平起平坐!

  誰又壓過誰了!

  並且陛下不喜歡她!

  德妃想到這裡,面色稍霽,轉過頭去看蕭衍。

  卻見他的目光停留在了趙婉身上。

  狐狸精!

  蕭衍派人去查了眼前趙婉的出身,卻得到了頗有些意外的收穫。

  她入宮為婢所報州府籍貫,查無此人。

  著實……有趣。

  一個浣衣局的宮婢,是受了什麼人的庇護,冒名頂替入了宮?

  他移開目光,視線下意識地落到了顧儀身上。

  只見她的雙頰已有些泛紅,一雙杏眼水光粼粼。

  而一旁的王婕妤又與她對飲了一杯……

  蕭衍長眉微不可察地輕蹙。

  胡鬧。

  亥時正,天空飛雪。

  寶華廳中最後一曲奏罷,宴飲畢。

  桃夾見顧儀眼露迷茫,連忙給她披了一件山吹色厚斗篷,又在她脖子上掛好手爐的綢帶,

  「婕妤裹好斗篷,拿著手爐,外面下雪了,可冷了,奴婢扶著婕妤慢慢往回走。」

  顧儀捧著熱烘烘的手爐,渾身罩在斗篷的細絨裡,感嘆道:「桃夾,你對我最好!我帶你出宮!」和我一起做富婆!

  桃夾一愣,「出宮?婕妤醉了,奴婢不出宮,奴婢帶婕妤回河洛殿。」

  桃夾一路攙著顧儀走出寶華廳前廊,繞過月亮門,往河洛殿去而去。

  甬道兩側朱墻高豎,地下青磚鋪上了一層細細密密的落雪。

  顧儀踩到雪上,凍得跺了跺腳。

  她兀自停下腳步,仰頭看天。漫天飄飄揚揚的潔白雪花紛紛落下,溫柔地落在她的睫毛上,額頭上,凝結成一顆又一顆晶瑩的小水珠。

  她不禁嘆道:「真美啊……」低笑了一聲,「不過……沒有西山的雪美啊……」

  「是嗎?」背後傳來的是蕭衍的聲音。

  顧儀回頭,見蕭衍一身玄衣龍袍,自雪中走來,眉梢處仿佛帶著笑意。

  她蹲福道:「參見陛下。」

  蕭衍見她蹲得搖搖晃晃,伸手扶住了她,低頭見她錦靴已沾染雪漬。

  顧儀感覺身上一輕,就被蕭衍打橫抱了起來,朝河洛殿而去。

  顧儀腦袋暈乎乎的,直到回到河洛殿裡,才呆愣道:「謝陛下。」

  蕭衍回身看高貴和桃夾還立在殿中,便揮手示意他們退下,徑直抱著顧儀進了寢殿。

  顧儀坐到榻上,就見蕭衍伸手替她除靴,還摸了摸她凍得冰寒的雙腳。

  她眼睛一眨,驚詫道:「陛下,還會伺候人呢?」

  蕭衍看她目光水波瀲灩,雙頰薄粉,連脖子都微微發紅,確實醉得不輕。

  他自己摘下頭冠,坐到了顧儀身旁,取下她脖子上掛著的手爐,又替她脫了斗篷,見她熟稔地伸腳,雙腳裹著雪白羅襪落在紫金鏤空銅爐蓋上。

  他好笑道:「不燙嗎?」

  顧儀飛快地搖頭,「不燙。」

  醉了之後,感官似乎會更加遲鈍一些。

  蕭衍將她的雙腳從爐蓋上挪了下來,輕叱道:「不成體統。」

  沒料到此時的顧儀竟然冷哼了一聲,「陛下,來這裡做什麼,不是撤了臣妾的玉牌嗎?」

  蕭衍見她言行大膽,更覺好笑,「朕是君,朕自然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顧儀眨了眨眼,想了片刻,又問:「那臣妾往後還能喝到安神湯嗎?沒了牌子,是不是就喝不上了?」

  蕭衍聞言一怔,才問她道:「你想喝那安神湯嗎?」

  顧儀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想喝……」又低聲囁嚅說,「臣妾害怕……」

  蕭衍皺眉道:「怕什麼?」

  顧儀歪頭想了一會兒,笑道:「臣妾怕……安不了神……」

  蕭衍:……

  他為何要與一個醉酒的人認真說道……

  顧儀挨著銅爐坐了一小會兒,就覺得渾身熱了起來,便動手去解胸前的系帶,想把夾襖脫掉。

  蕭衍眸色微暗,伸手去替她解,很快地剝下了她的夾襖。

  顧儀卻忽然停下手中動作,拉緊了中衣的領口,「陛下作甚……臣妾可不會跳舞!」

  蕭衍輕聲一笑,攬過她的腰肢,讓她坐到自己腿上。

  顧儀甫一坐下,就像被燙到了一般,彈了起來。

  蕭衍用力按住她的腰肢,附耳道:「卿卿不會跳舞……朕教你……」

  顧儀:……

  *

  卯時未至。

  顧儀睡得迷迷糊糊間,只覺耳旁一陣風過。

  她微眯著雙眼,見蕭衍已經穿戴整齊,「朕走了……」

  她抬頭去看雕花木窗,只見窗外仍舊漆黑一片。

  她於是又閉上了眼。

  等到顧儀一覺睡醒,桃夾立在帳旁,出聲問道:「婕妤醒了嗎?奴婢讓人把溫好的湯藥端上來?」

  顧儀昨夜醉酒,頭還有些疼,嗓音沙啞道:「嗯,端上來罷。」

  接過藥碗,顧儀咕嚕咕嚕地喝藥,桃夾欣喜道:「陛下沒忘了婕妤,真是太好了!」

  她等到顧儀喝完藥,接過她手上的空碗,又道:「奴婢辰時自司計司門外過,見到御前伺候的幾位公公,似乎是領一些出行之用的器具,同上次去烏山別宮時的準備差不多。奴婢猜,陛下是不是又要出門了?」

  蕭衍出宮?

  顧儀回憶了一遍劇情,想到了春日南巡,可如今分明還是冬日,或許春日南巡已經開始籌備了?

  「御前的事情,就不要去打聽了,若是真要出行,到時候也就知道了。」

  桃夾點頭,「奴婢曉得了……」頓了頓,說,「對了,方才婕妤還在安睡之時,趙貴人來請安了,說等婕妤醒了,她再來謝恩。婕妤要去喚她來嗎?」

  萬壽宴後,劇情又被修正了,女主的升級劇情在線。

  才人,美人,如今是貴人,等到春日南巡之後,她更是會連越兩級,升為婉嬪,雖然到目前為止,這個『婉』的封號,還沒賜下,不知道到時候,是不是會修正還原。

  顧儀想了一陣,索性決定道:「容我先梳洗一番,午時再叫她來。」

  桃夾愣住,猶猶豫豫說:「可是,婕妤,現在已經是未時了……」

  顧儀:……

  她假咳一聲,「伺候梳洗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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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1 00:12:49 |只看該作者
第43章 博古

  半個時辰以後,趙婉再次踏進了河洛殿正殿。

  顧儀穿著雨過天晴色嵌毛夾襖,細白絨毛於領上攏過一圈,烏發如綢,唇上輕點妃色香膏。

  望之溫婉,似乎近日來更見鮮妍。

  她福身盈盈拜道:「阿婉參見婕妤。」

  顧儀抬手,「不必多禮,趙貴人新晉貴人,還未賀喜你呢!」她將手邊的一個巴掌大小的錦盒遞給趙婉,「這是司寶司新制的小物件,贈予趙貴人賞玩。」

  趙婉雙手捧過,見那盒蓋已是掀開,裡面躺著一支白玉簪,簪頭是玉兔報月的形制。

  趙婉笑道:「妾身十分喜愛。謝婕妤賞賜。」

  「你喜歡就好。」顧儀欣慰地點點頭。

  趙婉合上錦蓋,「阿婉自入河洛殿來,多受婕妤照拂,捶丸戲上如是,昨夜萬壽夜宴亦如是。阿婉無以為報,往後但憑婕妤差遣。」

  顧儀聞言心中一喜,這是不是說明她終於把女主的好感度刷夠了?

  她抿嘴淡笑,「你我之間,何來差遣,共棲一殿,理應相互照拂。」

  趙婉垂眸片刻,想起她與顧婕妤的初遇,「從前阿婉與婕妤有些齟齬,現在想來是阿婉誤會了婕妤……」

  顧儀有點心虛,她應該是指那白兔玉佩的事情吧。

  「從前舊事莫再提了……」都是劇情要求!

  趙婉又笑一聲,卻抬頭問:「婕妤如今還好奇那一塊白兔玉佩嗎?妾身可將玉佩緣故細細講予婕妤聽……」或許,顧婕妤可以為自己所用……

  這……大可不必……吧……

  這種風花雪月的辛酸往事,還是留給男主吧……

  說好的感情線推進關鍵道具,說給她聽,沒用啊!

  顧儀緩緩搖頭道:「我早已忘了此事了……往事不必再提……」

  趙婉心中失望,臉上淺笑,略微頷首,又坐了一盞茶的時間,才終於離開了正殿。

  桃夾招呼宮婢進花廳收拾茶盞。

  幾個小宮婢走後,顧儀見桃夾欲言又止地站在一旁,索性開口道:「你有什麼話就痛快說!」

  桃夾「撲哧」一笑,「婕妤英明,奴婢今日有個不情之請,想求婕妤恩典。」

  「哦?」顧儀頗有些驚訝,桃夾平日里幾乎沒什麼額外請求,「你說來聽聽,若是可以,我一定滿足你!」

  桃夾笑了笑,頰邊現出兩個淺淺的梨渦,「奴婢聽說司計司明日要出宮采買物件,奴婢想著,好久沒有還家瞧瞧,於是明日想跟胡司計一道出宮。就短短一日間,當日往返,奴婢可以去家中瞧瞧。」

  顧儀第一次聽桃夾說起家裡的事情,不免好奇道:「你家是京中人士?家中還有幾口人?」

  桃夾低聲答說:「奴婢父母早已經不在了,家中只有一個弟弟,比奴婢小幾歲。」

  顧儀想到桃夾曾提起過的八歲入宮,已經腦補出了她幼年艱辛,為了幼弟進宮的苦情遭遇,不禁柔聲道:「那你弟弟如今作何差事,可曾念學?」

  桃夾又是一笑,「回婕妤,奴婢弟弟愚鈍,不曾念學,當個學徒做小營生罷了。」

  顧儀點頭,起身去寶匣裡取了一錠元寶,如今她已是有一千兩白銀的人兒了!

  「這是賞你的,可以換些碎角銀錢,銅錢串子,給你弟弟。」

  桃夾拜道:「謝婕妤賞賜,但奴婢有銀錢貼補,不需要。」

  顧儀堅持,「賞你的就是賞你的!」

  桃夾才訥訥地雙手接過。

  顧儀眼珠一轉,「你出宮,可方便幫我承兌銀票,我想將銀子兌成銀票。」可以出宮時方便攜帶!

  桃夾皺眉道:「婕妤,是想兌賞賜的官銀,可宮中賞的銀子都有印子,一般票號都不兌的。」

  「什麼?」顧儀驚了,難道這錢,只能生扛出去?

  桃夾怔愣片刻,揣測道:「莫非婕妤是想貼補撫州顧家?那……銀票確實方便一些。京中票號管的嚴,不過出了京,外地的票號,或許沒那麼多講究……」

  顧儀只得作罷,「行,我知道了……」失望!

  *

  酉時過後,黃昏將至,天際擦黑。

  齊闖脫下身上鎧甲,下值出了宮門。

  齊府在玄武門以東,不足百里之內。

  齊家一品在官者,齊若唐,二品在官者數人,因而齊宅高墻深院,廳堂面闊,五間九架。

  府外門上掛著兩支紅燈籠,業已點燃,兩蔟猩紅,隨夜風輕揚。

  齊闖走到朱漆門前,尚不及邁步跨過二級石階,便聽身後傳來一聲輕呼:「齊小將軍。」

  齊闖身形一頓,右手撫上腰間劍鞘,扭頭只見看黑黢黢的牆影下走出來一個男人,身長六尺,精瘦乾癟,虯須覆面。

  他眼睛微眯,冷聲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男人輕笑一聲,反問道:「我怎麼不能在這裡?」

  說話間,他走近了兩步,停在齊闖身前,「難道齊小將軍要叫人來捉我,還是要趁夜稟報宮裡坐著的那位?」

  齊闖後退一步,「博古,你是我爹的徒弟,尚有同門之義,此一回我不傷你,但你不該來這裡。你既跟了蕭律南下,就不該再回京城。」

  博古冷笑道:「回來又如何,蕭衍有本事,來殺了我便是。」

  齊闖眉心蹙攏,不耐道:「你來究竟所為何事?」

  博古壓低聲說:「我在南邊聽說齊威大將軍要卸甲歸田,不知是否確有其事?」

  齊闖嗤笑一聲,「無可奉告。」

  博古沉吟片刻,「師傅他……尚在府中?」

  齊闖搖頭,硬聲說:「不在,即便是在,他也不會見你!」

  博古低頭,譏笑一聲。「既如此,我走便是。」他停頓片刻,咬牙切齒道,「不過……若是師傅以為這樣就能保住齊家,就太天真了!這姓蕭的一家子可都是瘋子!」

  齊威卸甲歸田,為保齊家,要洗清太子餘黨的嫌疑。

  可這經年之恩,百般糾葛如何洗得清!

  蕭衍,蕭律,一北一南,分庭抗禮。

  蕭衍的兵馬再多,也不過是于代的烏合之眾。

  蕭律如今在青州府招兵買馬。

  早晚都要打起來!

  博古滿臉譏諷,齊闖面色愈暗。

  「齊家如何,何須你置喙,你快滾罷!」

  博古看他一雙鷹眼凌厲,挑釁道:「齊闖,你現如今也不過是蕭衍的一條狗了。往日的情分,都是白費!」

  齊闖握拳,直朝博古面門而去。

  博古險險避過,大笑數聲,手臂動若疾風,大掌猛地擒住齊闖脆弱喉頭,將他摜在高墻之下,鐵鉗一般緊緊地固住他的脖頸。

  齊闖臉色青白,右手正欲拔出腰間長劍,卻聽博古厲聲道:「蕭衍如今捉著蕭律他媽不放,劉太妃一死,還有什麼牽制!我們早晚兵戎相見,誰勝誰負,到時便知分曉!」

  說罷撒開了手,轉身就走。

  巷道愈靜,夜色愈沉。

  齊闖急急喘息了片刻,見他背影走遠,消失不見,才轉身進了府門。

  齊家之危,何須外人提醒。

  齊霍被貶,齊家已是戰戰兢兢。

  權臣向來如此,如履薄冰,如臨深淵。

  *

  隔天一早,博古從歇腳的客棧出來,一路往南而去。

  京城南面流淌一條長河,稱祁水,往東奔流而入海。

  博古沿著祁水河岸往東行了半刻,走到一片鬱郁蔥蔥的林地。

  草木繁盛,皆為常綠松柏。

  他尋到了林中一棵頂天立地的孤松。

  松後泥土地上插著半柄斷劍,唯有鐵劍嵌珠石柄劍首露在土外,早已鏽跡斑斑。

  可劍柄前堆砌的數個潔白鵝卵石上,已經擺上了一簇含著朝露的小花。

  博古不認識那花。

  青色葉片如柳似竹,灼灼紅花,生在枝條頂端,數朵花瓣相依相偎,猶似桃花,卻不是桃花。

  他想不明白,何人會來此獻花。

  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只摸出懷中的一小壺溫酒。

  「今晨,我讓店小二燙了一壺酒,此際尚還溫熱,我敬殿下一杯。」

  說著,他飲一口烈酒,再隨風輕灑於劍柄之上。

  蕭衡卻並不埋骨此處。

  此處只有一柄蕭衡的斷劍。

  蕭衡身中百箭而亡,身死落水。

  博古找了三個日夜都不見屍首。

  有人說早就被急流衝走了。也有人說屍首是蕭衍找到了,喂了草原養的鷹鳩。

  博古只能在祁水邊上立了此劍冢。

  清晨霜風卷地,博古默立半刻,飲完杯中之物,旋身離去。

  此時不過巳時,天邊的慘白日光將將升起不久。

  皇帝將要南巡的消息就在六宮傳開了。

  皇帝欽點河洛殿趙美人,顧婕妤伴駕。

  女主伴駕南巡是劇情,可帶上她是怎麼回事,並且時間線也不對啊!

  三人行,必有男女主和我嗎?

  顧儀心中哭笑不得,嘴上卻問殿中的高貴公公道:「陛下此行,為何不等春日再行?」

  劇情明明說好是春日南巡啊,冬天出行,不是萬里冰霜嗎!

  如果劇情提前,會不會有崩壞的可能?

  高貴公公端著和藹的笑容,「咱家可不敢胡亂揣測,顧婕妤還是早些想想該準備什麼行裝吧,南方雖也是冬日,可要暖些,此行一路,到了南地,說不定就開春了。」

  皇帝此番冬日行,是要先行撫州,再折返渠城,借道南下,可照皇帝的意思,是想親自告訴顧婕妤,因而高貴公公就不多那麼一嘴了。

  眼看還有半月就要啟程,顧儀連忙宣來了河洛殿中的宮婢們,開始籌備出行事宜。

  高貴公公回到天祿閣,自然回稟了皇帝。

  蕭衍頷首,並不多言。

  計畝徵銀,已在撫州推行了數月,成效在幾個州衙門中間,算佳。

  撫州地方小,人也少,王子伯帶著戶部諸人先行撫州,與顧長通一道先行丈量土地之策,遇到的阻力尚小。

  顧長通是個長袖善舞之人,雖在撫州為官僅僅只過兩載,但頗得地方豪紳信重,也算得上是有才幹的地方官。

  他此番南下,先取道撫州,旨在查驗稅改制辦法。

  帶上顧儀也是嘉獎顧家有功。

  到了明年三年考滿之期,如若一切順利,那麼顧長通想要入京也未嘗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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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1 00:13:04 |只看該作者
第44章 掉馬的風險

  南巡伴駕的消息傳來,采薇殿更是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

  宮貴人,昨日一夜之間從婕妤跌到貴人的份位上。

  她心中本就暗恨趙婉,如今聽聞趙婉伴駕,心頭更是如同墜入滾燙的油鍋,火星四濺,噼裡啪啦!

  她實在是太不甘心了!

  春芽見她氣得粉面煞白,連忙給她遞了一杯果茶,「主子,莫要氣壞了身子,喝口茶潤潤喉。」

  宮貴人喝過一口熱茶,到底心氣難平!「隨我去落英宮拜會德妃娘娘。」

  昨夜,她就看出來德妃不喜趙婉。

  此番南巡,或有轉機。

  落英宮中,德妃聞聽南巡伴駕的名單,一連摔了兩個瓷盞。

  殿中伺候的宮婢大氣也不敢出。

  「河洛殿……呵呵……」

  她原以為皇帝只是不好風月,又顧忌柳家身份,她因而時常勸慰自己,他心中是有自己的,可如今看來他……仿佛只是真的不喜歡自己……

  德妃氣急敗壞地摔了一通東西,金玉墜地之聲,即便是立在落英宮外的長廊上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春芽小聲附耳宮貴人道:「貴人,娘娘好像在發脾氣……」

  就是要發脾氣才好……

  宮貴人嘴角微勾,德妃和她們不一樣。

  德妃妒忌的從來都不是權勢。

  宮貴人立在長廊,等了許久,才見一個粉衣宮婢從落英宮出來,「娘娘請貴人進殿。」

  宮貴人整肅衣裙,緩步而入。

  「問娘娘安。」

  德妃見到來人,想到她也是河洛殿的『手下敗將』,冷聲問道:「宮貴人,今日為何有閒情逸致來落英宮?」

  宮貴人聽她語含嘲弄,不疾不徐道:「妾身罪過,本應常來落英宮拜會娘娘。」

  德妃冷哼一聲,並不接話。

  宮貴人又道:「陛下南巡在即,妾身特來與娘娘分憂……」

  德妃柳眉輕皺,「你來與本宮分憂……你尚且難以自保,何談與本宮分憂,笑話!」

  宮貴人聞言,不惱,徐徐說:「妾身願微娘娘效犬馬之勞,只盼娘娘庇佑。」

  德妃細細打量了宮貴人一眼。

  這是想報昨夜之仇?即便甘願為她驅策,也要雪恥報仇?

  德妃輕笑一聲,「你想要作什麼,本宮可不知道,但你若是真做得稱本宮心意,自然可得庇佑。」

  宮貴人心中微定,蹲身一福,「既如此,妾身便先告退了。」

  德妃頷首。

  隨她去罷!

  天色漸暗,冬日更添霜寒,空中飄起了碎屑似的雪粒。

  繡荷撐著油紙傘,行在趙婉身後,口中勸道:「貴人走慢些,雪天石板路上濕滑得很,小心些才是。」

  趙婉腳步不停,她得趕在醫政下值前,盡快走到太醫院。

  一路疾行,太醫院的朱漆大門依稀可見。

  繡荷瞪大眼,看燈火暗處走來一人,不禁出聲喚道:「桃夾姐姐。」

  趙婉定睛一看,從太醫院大門出來的,果然是顧婕妤身邊的桃夾。

  桃夾將收雙手攏入寬袍大袖,蹲福道:「問趙貴人安。」

  趙婉:「起來罷。」又問,「你為何來太醫院,可是顧婕妤傷口不好了?」

  桃夾搖頭:「貴人莫急,婕妤傷口好著呢,奴婢來是取一些安神助眠的藥材,南巡一路舟車勞頓,怕婕妤睡得不好。」

  趙婉點頭,「原來如此。」

  桃夾蹲福,淺笑道:「不耽誤貴人差事,奴婢先告退了。」

  趙婉立在原地看桃夾走遠,才邁步進了太醫院。

  院中庭內有兩個青衣女醫官,正在收白日裡鋪開的藥材,抬眼望見趙婉,立即拜道:「問貴人安,貴人有何事?」

  趙婉問:「太醫院徐院判可在院中?」

  兩個女醫官面面相覷,沉默半刻,其中一個才答:「貴人許是不知,數月以前,鐘院使就將徐院判打發去了宮外藥庫藥局。不知現下貴人尋徐院判所為何事?」

  趙婉心中一跳,憂慮橫生,「二位可知為何徐院判被打發去了藥局?」

  兩個女醫官齊齊搖頭,「這具體是何緣故就不曉得了,徐院判在院中多年,或許是自請尋個清閒去處,也未可知。」

  趙婉勉力笑道:「知道了,多謝二位相告。」說罷,就離開了太醫院。

  繡荷舉著傘,亦步亦趨跟在身後,疑惑道:「貴人尋那什麼徐院判是想取藥?還是瞧病?尋別的醫政不可以嗎?」

  趙婉思慮片刻,只說:「徐院判從前給我開過方子,今日來也是湊巧一問,改日來找別人便是。」

  繡荷點點頭,問:「要不奴婢明天來問問,和桃夾姐姐一樣,取些安神助眠的藥,貴人南下好用。」

  趙婉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一主一僕往河洛殿的方向而去。

  皇宮已被黑幕籠罩,空中飄飛的雪粒越下越密,繡荷只聽身後風動,她轉頭一看,黑黢黢的石徑盡頭,像有一道黑影一閃而過。

  她頓時想起前段時日,顧婕妤御花園遇刺的事情來,驚道:「貴人,奴婢方才好像看見有人跟著我們!」

  趙婉往後一看,燈影微末處,假山石雕虛影憧憧,什麼都看不真切。

  她不由催促繡荷道:「走快些!往前走。」

  二人步伐愈急,石板路上結了霜雪,急急拐過彎時,趙婉腳下猛地一滑,人便朝前撲去。卻忽然落入一個寬厚的懷抱。

  她的額頭貼在來人胸前的甲胄上,冰冰涼涼。

  抬頭一看,竟是齊闖。

  齊闖托住她的雙臂,伸手將她扶起來,「貴人,沒事吧?」

  趙婉抬眼看他,只見他面色恭敬。

  「謝齊都統,方才是我不小心。」

  繡荷卻急道:「齊都統,後面仿佛有人跟著奴婢和貴人!」

  齊闖眉目一皺,對他身後的侍衛道:「你們速去查看!」

  兩個帶刀侍衛朝前路而去。

  趙婉放下心來,「多謝齊都統。」

  齊闖正欲行,卻聽她開口問道:「此去南巡,不知齊都統是否也會伴駕?」

  齊闖怔愣片刻,如實答:「微臣亦會伴駕。」說罷,就抱拳告退。

  趙婉回頭看他背影走遠,才轉回視線,「走罷,還是早些回殿。」

  半月之間一晃而過,河洛殿無波無瀾地整飭箱籠,行李,準備南下。

  出發當日,斷斷續續下了好幾天的雪停了。

  雪後初霽,一輪暖烘烘的紅日撥開雲霧。

  顧儀再一次坐上了馬車。

  她直到上了車才聽說,他們南巡的第一站竟是要去撫州。

  撫州?

  是她知道的那個撫州嗎?

  顧家所在的撫州嗎?

  掉馬的風險是不是分分鐘就到眼前?

  顧儀驚訝地嘴唇微張,整個人愣愣地怔在原地,而桃夾還在笑嘻嘻地繼續道:「高公公還說,這歸寧省親的殊榮從前可是沒有過的,婕妤進京已有好些時日了,此番能夠還家,確是榮寵非常了……聽說快馬先行撫州,早早地就去報備顧大人了……顧大人,顧夫人見到婕妤定是歡喜……婕妤家中可還有其他兄弟姐妹?想來也會萬分高興吧!」

  這種書裡沒有任何細節的死亡問題,顧儀不敢隨便答。

  她竭力保持著震驚,茫然,欣喜,無措的一系列表情。

  桃夾果然道:「婕妤心中也定是歡喜極了!」

  顧儀笑了一聲:「正是!」誰來救救孩子吧!

  所幸此去撫州路程不近,需要車行大半個月。

  在到達撫州之前,她必須要做好功課。

  她想了想整個南巡隊伍中,對顧家知之甚多的無外乎蕭衍和高貴公公兩人了。

  可蕭衍生性素來多疑,心眼多如牛毛,心機深若大海,她只怕偷雞不成蝕把米,能斗膽試一試,套一套話的只是高貴公公了。

  顧儀想到這裡,內心稍定。

  此番出巡,車隊扮作商隊,蕭衍稱黃公子,她和趙婉一個是儀夫人,一個是婉夫人。

  車隊停在了往南的第一處驛站裡,稍作整飭。

  顧儀梳洗之後,換上了蔥色夾襖和紫色襦裙,沒有梳繁瑣的宮中髮飾,只盤了個單髮髻。

  她著急地先去尋高貴公公。

  高貴公公也換上了一身管家常穿的青色長袍,還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了幾本小冊子,坐在房間裡裝模作樣地盤點箱籠,但其實這些瑣事根本不必他幹。

  不過顧儀就覺得高貴公公幹一行,愛一行,幹什麼都全情投入,不愧是大幕朝第一宦官!

  她立在房門口,假咳一聲,出聲喚道:「高管家。」

  高貴聞聲,眼中一亮,抬頭看到來人,滿臉堆笑道:「儀夫人。」

  顧儀進到房中,坐定,「我來是想問一問高管家,這到了撫州以後是何章程,接待此一行的人家究竟是何安排。」

  高貴讚許地看一眼顧儀,心中暗道,不愧是顧婕妤,這就演上了,是個人才!

  「儀夫人,無須擔心,此去撫州,招待我們公子的人家,雖家中清貧,但也是個懂規矩之人。絕不敢怠慢了我們公子。」

  這不是廢話!揣著腦袋上班,誰敢怠慢!

  顧儀斟酌片刻,又問:「我們此一行,連同僕役隨從,人員眾多,這招待我們的人家,家中是否已騰出了地方?」

  高貴暗笑,這是變著法兒得打聽家裡的事,「這撫州人家,家中宅院招待公子,二位夫人定是夠了,隨從僕役隨意找個臨近的院子安置也可,那家裡做主得不過是老爺夫人,大姑娘不在家,小公子正念學,哪裡怕騰不出地方招待呢……」

  果然還有個弟弟……

  雖然不知道叫什麼,但叫他一聲弟弟,難道他敢不應!

  顧儀怕露出馬腳,不敢一次問太多,打算徐徐圖之,於是她讚許道:「高管家,果是周全。」

  高貴呵呵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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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1 00:13:27 |只看該作者
第45章 大師在民間

  一行人僅僅在此驛館停留了一夜,隔天便朝更南的渠城出發。

  顧儀好奇地坐在車裡張望,此時已近年關,官道上趕路的不只他們。

  有許多人趕著回鄉回家過年。前面就是方圓百里之內最大的一處城池,因兩條河流在此城交匯,故稱渠城。

  書中春日南巡,便是自渠城乘船沿洛川往南,一路行到青州府外。

  蕭衍出巡,行蹤隱秘,行到一處臨時換路線是常事,並且有數輛相同形制的烏蓬馬車分流而行,以作掩護。

  尋常流寇劫匪更是近不了身,若有處心積慮的暗處算計,則也對此一行的行路處難有把握。

  朝中知曉蕭衍往撫州去的人寥寥無幾,連她都是出發前最後一刻才知道。

  近身伺候的隨侍更不會亂嚼舌根。

  見顧儀凝眉不語,桃夾開口道:「到了渠城,高管家說,會多留幾日,夫人到時候可以好好歇息。」

  出門不過短短幾日,桃夾也漸漸熟悉了新的人設。

  顧儀點頭,嘆道:「能歇幾日就好!」她這具身體還是頗為嬌弱,每次坐馬車都難受得要命。

  到了渠城,顧儀下了車第一件事,就是洗了個痛快澡,睡了一個痛快覺。

  一直睡到傍晚,也沒有人來打擾她。

  她醒來以後,見到屋中無人,只有方桌上一燈如豆,旁邊擺著茶盞和一盤糕點。

  桃夾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

  顧儀起身喝了一口茶,裹著淺棕斗篷,自顧自地走出了房門,到了驛館樓下。

  只見趙婉帶著繡荷,並兩個隨從,站在門口,她披著一件絳紅色斗篷,手裡捧著手爐,似乎正要往驛館外去。

  趙婉抬眼見顧儀下樓來,出聲喚道:「儀姐姐,要與我們同去市集嗎?」

  顧儀問:「什麼市集?」

  趙婉解釋道:「年關將至,渠城素來皆擺市集,觀燈賞燈,買賣吆喝者眾,既然一行閑停此處,左右無事,儀姐姐與阿婉同去?」

  顧儀看了一圈也沒看到蕭衍,料想真是女眷出門逛街,就點了點頭,「嗯,我與你們同去。」

  出門前不忘囑咐留在驛館的僕從,「待會兒見到我的婢女桃夾,煩勞告訴她一聲,我出門去市集了。」

  出了驛館,往城門方向而去,就是渠城市集,兩條縱橫交錯的長街,行人熙熙攘攘。

  沿街叫賣的商販,有販毛皮的,有賣蔬菜瓜果的,還有幾個小攤賣小食。

  顧儀聞到了一股炒慄子的甜絲絲的香氣,頓時餓了。

  她側頭一看,見到是一處插著「灌糖香」小旗的鋪子,鋪前一口黑乎乎的大鐵鍋,冒著白煙熱氣,鍋中堆著炒得深黃的板慄。

  隨從見她腳步不動,立刻殷勤地上前,買了一袋遞給她,「儀夫人,嘗嘗,鄉野小食,在宮……家裡不常吃到的。」

  顧儀笑眯眯地接過,「多謝。」繼而開始剝殼吃板慄。

  趙婉見她一路走一路吃得格外投入,好奇道:「這慄子真這麼好吃?」

  顧儀遞給她一顆,「你也嘗嘗,可甜呢!」

  趙婉接過捏在指尖,耳邊就聽一道略微蒼老的聲音道:「這位夫人好面相。」

  兩位「夫人」聞言齊齊轉頭,循聲望去。

  是一個擺卦攤的老人,帶著一頂黑色毛絨絨的風帽,雙目緊合。

  卦桌上擺著幾枚生鏽的銅錢,和一副古舊的龜甲,十分寒磣。

  江湖騙子。

  趙婉轉開視線,卻聽那卜卦人繼續道:「夫人,天生鳳命,小人可以為夫人卜一卦,不收錢。」

  趙婉悚然一驚,扭頭去看顧儀。

  顧儀微微笑道:「我猜……他說得是阿婉妹妹你。」這是什麼地方來的卜卦師傅,這麼逆天!

  卜卦老者雙耳輕動,「婉夫人,試一試,又何妨?」

  趙婉徐徐走到卦桌前停下,「怎麼試?」

  老者將桌上龜甲往前一推,「夫人將銅錢放入龜甲,輕搖,待到銅錢落於桌上,老夫就可解卦。」

  顧儀不禁也好奇地伸頭去看。

  這個算命老師傅不簡單!

  趙婉輕搖龜甲,只聽叮叮噹當數聲。

  四枚銅錢次第落到木桌上。

  老人伸手去摸銅錢方位,一面摸一面說:「婉夫人少時,寵命優渥,孰料家中突逢大變,但,夫人心性堅定,方可轉危為安,往後更是扶搖直上九千里,乃是浴火之後的鳳命。」

  趙婉臉色微變,輕叱道:「一派胡言!」

  那卜卦者輕聲笑笑,搖頭道:「夫人若是不信也罷。命數天定,老夫只是個解卦人而已。」

  趙婉轉頭去看顧儀,見她神色只是好奇,並未露出怒色,「儀姐姐也試試,這老者說得準不準?」

  顧儀心裡已經暗暗信了這個卜卦人,畢竟他卜得趙婉的卦象說得都是合情合理,有理有據的劇情。

  她走到桌邊,搓搓手,「那我也試試?」

  老者做了個『請』的手勢。

  顧儀把銅錢放回龜甲,一邊輕晃,一邊心中默念,能不能,能不能出宮做一個快快樂樂的富婆究竟能不能?

  銅錢忽而落下,噼啪幾聲數響。

  顧儀瞧那龜甲空了,才說:「擲好了。」

  老者再次伸手去摸卦,摸了片刻,蹙緊了眉頭,額心現出一道深壑。

  顧儀驚道:「大師,是否有什麼不妥?」

  老者連聲說:「怪哉,怪哉,怪哉……」

  然後呢?大師您倒是接著說啊!

  顧儀等了片刻,還是沒等到下文,只得追問道:「這如何怪?」

  老者深吸一口氣,艱難道:「夫人的命數似乎是早夭之兆……」

  話音未落,一旁的隨從就出聲喝道:「大膽!」

  顧儀連忙制止隨從,轉而對卜卦人,道:「大師繼續……」

  老者凝眉,暗道,面前此人的命數確實早夭,但看她來頭不小,他緩緩搖頭,斟酌道:「保險起見,夫人莫怪,夫人再擲一次!」

  顧儀心中狐疑,又伸手搖龜甲。

  銅錢落下後,老者再次去摸銅錢。

  怪哉!為何這一回卦象,又完全變了!

  他不敢疏忽,細緻地去摸。

  臉上神情一變,此人為何也是鳳命?

  不對啊!

  見他臉上神情變幻多端,顧儀低聲道:「大師……」怎麼回事,給個準話!

  老者搖搖頭,頹喪道:「老夫不才,看不透夫人的卦象……」

  行吧。

  顧儀心中頗有些失望,但嘴上仍舊說:「無妨。不過是湊趣罷了……」

  趙婉心中也有些失望,果然只是個江湖騙子。

  他無意說中的,估計就是信手拈來的說辭。

  天邊陰雲被吹吹開,月色愈濃。

  一行人逛過長街,走到了洛水邊上,早有三三兩兩的女伴在河邊放燈。

  荷花燈,兔子燈,行狀不一,水面上星星點點的光暈,霎時好看。

  隨從買了幾隻花燈,笑道:「夫人們也去水邊放燈?」

  趙婉挑了一盞兔子燈,卻見顧儀沒有動。「姐姐不去?」

  顧儀裹在斗篷中搖頭,「不去了,水邊冷,我看你們放燈。」

  趙婉也不勸她,帶著繡荷去放燈。

  繡荷年紀小,第一次離京這麼遠,又是第一次放燈,不時傳來嬉笑聲。

  顧儀立在原地,看了一會兒河燈,只見水中飄飄搖搖過來一盞元寶水燈,她想起了自己夾在箱籠裡偷偷帶出來的五百兩白銀,不知道能不能在渠城找個商號,兌成銀票。

  要不讓桃夾明天出門,悄悄去辦?

  她正想得入神,身後忽然傳來一道人聲:「你站在這裡,不去放燈?」

  顧儀聞聲微驚,回身一看,果然是一身黑裘的蕭衍。

  她滿臉堆笑道:「公子來了?什麼時候來得?」

  蕭衍見她眼睛亮晶晶的,雪白的臉頰攏在斗篷的細絨毛裡,遠望之,圓滾滾的,像一顆毛球。

  方才獨自站在這裡一動不動,也像個……呆子。

  不由失笑。

  顧儀:感覺自己好像被嘲笑了,是怎麼回事?

  蕭衍見她眼波微轉,眨眨眼,露出幾分迷茫神色,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她頭上帽沿邊上的嵌毛,觸手溫軟,才緩緩道:「白日裡忙於公務,回到驛站,聽說你們出來了,就來看看……」

  顧儀點頭,伸手遙遙一指,「她們都在那裡放河燈,公子去嗎?」

  蕭衍看了一眼,聽到傳來的笑聲,搖頭道:「不去了,去了她們該不自在了。」

  說罷就站在她身旁不動。

  顧儀扭頭細看他側顏,眉睫微顫,一雙暗褐色的琉璃眼倒映波光粼粼,視線落在河邊,仿佛真是在看人放河燈。

  不由得轉開了眼。

  而蕭衍是在看洛川。

  此河流經渠城往南,是條水上要道。

  洛川徑流青州,是青州的生命之源。

  河清海晏,方能有生命之源。

  他袖中的右手五指微曲,食指與拇指輕合摩挲,乾涸的血跡化作粉末散去。

  渠城守備,蕭律敢把人放在這裡倒是有幾分膽識,此人卻無忠心,想做二臣,死得其所。

  趙婉放完手中的白兔燈,回身見顧儀身旁不知何時,多出了一道人影。

  皇帝。

  她伸手輕理衣袍,朝兩人走去。

  行到人前,她展顏一笑,柔聲道:「渠城河燈節果然熱鬧,不知公子是何時來得,可有看見方才經過的龍船燈?」

  蕭衍搖頭,淺笑道:「來得晚了,不曾看見。你們賞得盡興就好。」

  顧儀發現蕭衍對趙婉說話總是客客氣氣,態度實在算得上溫和有禮。

  這難道就是來自番位的碾壓嗎?

  趙婉垂眉淺淺一笑,「方才儀姐姐和阿婉還去逛了市集,也很熱鬧,如此看來渠城治下,倒真是個好地方。」

  蕭衍「哦」了一聲,挑眉問道:「這市集上可有什麼稀奇嗎?」

  趙婉笑道:「鄉野小食倒是不錯,儀姐姐愛吃板慄,買了一袋灌糖香。」

  蕭衍輕笑一聲,「是麼……」目光望向顧儀。

  顧儀點頭,真誠地表示:「確實好吃。」

  蕭衍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天色晚了,還是早些回驛館,若是明日你們還想出門,再去逛一逛也不遲,後日才從渠城離開。」

  回去的路上,顧儀格外留心了城中的兩間票號,記下了大致的方位。

  驛館之中,桃夾已在房中等她,「夫人,奴婢出門買了個香囊的功夫,不想你就醒了,本來奴婢想出門尋你,可不知道你們究竟是去了何處?」

  顧儀擺手,「沒事。」她壓低了聲音,「不過我有件要事,要你明日去辦……」

  桃夾面目一怔,也低聲問道:「什麼事?」

  顧儀將兌換銀票之意和城中票號的細緻方位給桃夾說了一遍。

  桃夾聽後,略微頷首,「倒是不難,奴婢明日去碰碰運氣……只是……若真是貼補顧家,直接給銀子也可以啊……」

  顧儀搖搖頭,堅持道:「不……還是兌成銀票穩妥……」

  話音剛落,篤篤篤,三聲輕響傳來。

  門扉被人叩響了。

  顧儀回頭,心跳驟快,不知道方才的話,門外之人聽去了多少,可她和桃夾說話的聲音很低,若非有心偷聽,應該聽不到……

  她揚聲問道:「何人?」

  「儀夫人,是我,高管家。」

  桃夾看顧儀點頭,才起身去拉開房門,「高管家,何事?」

  高貴淡笑,「公子請儀夫人到房中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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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1 00:13:40 |只看該作者
第46章 撫州大開發

  顧儀起身,笑言道:「我這就去……」

  她緊隨高貴步伐穿過長廊,內心不免有點忐忑。

  該不會是蕭衍看出什麼來了吧……

  應該不會吧……

  高貴駐足門前,揚手道:「儀夫人請進。」

  顧儀肅穆神色,輕輕推門而入。

  此一間廂房比她的那一間並未大出多少,一廳一寢。

  蕭衍只著素衣長杉,坐在廳中桌前,腳旁擺著炭盆,銀炭紅芒似火,忽明忽暗。

  他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仿佛真是好整以暇地等她。

  面對此般專注的審視目光,顧儀自覺無所遁形,心中不由得更為緊張了。

  她的雙手藏在身後,緊張地握了握,腦中回想了一遍她這幾天究竟都乾了點啥,有沒有特別出格的事情。

  除了跟高貴公公套了兩回話外,她唯一出格一點的事情,就是今天起了兌錢的念頭。

  可蕭衍也不可能知道吧……

  該不會是……

  她藏在箱籠裡的銀子被發現了……吧……

  她難道真的是一點壞事都不能做嗎……

  蕭衍見顧儀著一襲月白襦裙,侷促地立在桌前,臉上表情換過幾輪,顧盼流轉,忐忑更甚。

  他不由暗笑。

  真是如同一張白紙一般。

  雖不知道她究竟在藏掖什麼,但可一試。

  蕭衍眉心微皺,冷聲道:「說罷,此際你要如何自辯?」

  顧儀心中咯噔一跳,乾笑道:「臣……我……實在愚鈍,不懂公子在說什麼?」

  蕭衍單手托腮,換了坐姿,涼涼道:「還不說實話?」

  顧儀見他目似劍光,更為冷厲,心中大驚。

  難道真去翻了我的箱籠?人幹事!

  顧儀哭笑不得,畏畏縮縮道:「臣妾不是故意的,臣妾帶了五百兩出門,只是想帶回家……不是有意欺瞞……陛……公子……」

  蕭衍眼簾微垂。

  原來就是為了區區五百兩銀……

  他抑制住上揚的嘴角。

  「數目倒不是大數目,不過……仍舊該罰。」

  罰什麼?不會是罰錢吧?

  顧儀想哭但是哭不出來。

  蕭衍招手道:「你過來。」

  顧儀哭喪著臉,緩緩上前兩步,只聽蕭衍道:「把手伸出來……」

  顧儀警覺道:「為何?」

  蕭衍捉過她的右手,翻過手心向上,忽地以掌一拍。

  啪,一聲清脆大響。

  顧儀的手心立即通紅一片,火燒火辣地疼。

  兩個人都驚了。

  顧儀沒想到蕭衍打得這麼狠。

  蕭衍沒想到顧儀這麼不經打。

  顧儀慢半拍地「啊」地大叫,仰天長嘆:「好疼啊!」

  蕭衍眸光輕閃,他習武練劍久了,這力道確實沒控制好。

  不過哄人的話,又不大會說,只能硬聲道:「下不為例。」

  顧儀伸出左手去撫摸右手,還是好痛,好像要破一層皮的那種痛。

  蕭狗子,你這已經是在家暴邊緣試探了!

  她朝手心吹了好幾口氣,才緩過勁來,憤憤然道:「公子罰也罰過了,那我就告退了!」

  蕭衍卻說:「坐下。」

  顧儀只得老老實實地坐下。

  通紅的右手就捧在胸前。

  蕭衍起身,拿了一小瓶白玉瓷瓶來,捉過她的右手,給她上藥。

  藥膏冰冰涼涼,倒是不疼了。

  蕭衍見顧儀眼中水色朦朧,又想起她之前傷了腿,躺在榻上大哭,不免嘆道:「你實在是……太嬌氣了,一點疼都受不了……」只是輕輕碰一下,就成這樣……

  那我能跟你一樣皮糙肉厚麼!

  顧儀心中腹誹,嘴上卻道:「這皮肉之苦,我是受不了的,公子,以後咱們萬事好商量,不要動手。君子動口不動手。」

  蕭衍難得地赧顏,只顧低頭輕揉手心。

  他今夜喚她來,本不是為了罰她。

  他擱下傷藥,問:「聽說你們去今夜集市遇到個算卦的?」

  她們出行既有隨從,此事傳到蕭衍耳朵裡,她一點也不驚訝,點頭道:「對的,遇到了一個算卦師傅。」不過是個逆天的老師傅!

  蕭衍一手還捏著她的右手,「哦,聽說那算卦人說趙婉天生鳳命……卻說你命中有早夭之兆……」

  顧儀手指被她捏得微痛,眉頭一皺,將手抽了回來,「謝謝公子,這藥膏確實管用,已經不疼了。」又道,「算命先生說得話,當不得真,湊趣罷了。」

  但是說得太準了!原身顧美人,那夭得不要太早!

  蕭衍蓋上瓷瓶塞,「可朕並不覺得有趣……」

  顧儀訕笑兩聲,「誰能想到,來算命的真是宮裡來的呢,想來都是算命先生說來的場面話,說不定這渠城裡十個女郎有五個都有鳳命呢,還有五個就是早夭之兆了……有鳳命的,高興給賞錢,早夭的,也得給些銀錢,想些破解的法門……」

  顧儀說完,自己也將信將疑了。

  說不定那算命的老頭真是個江湖騙子呢。

  蕭衍見她自己全然不當回事,不放心上,覺得很是古怪。

  顧儀似乎向來將生死看得太淡。

  雖是算卦之人的胡言亂語,可顧儀若真是全然不在乎,未免有些太奇怪了。

  兩人各懷心思,靜默片刻。

  蕭衍起身道:「時辰不早了,安置吧。」

  顧儀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蕭衍俯身,親了親她的嘴唇,滿意道:「果然是糖炒板慄的甜味。」

  顧儀:……

  隔天,顧儀還是大膽地把桃夾派出門去兌銀票。

  一來,這錢如今也算在蕭衍面前過了明路。

  二來,兌成銀票著實方便。

  她的手心都挨了打,難道還不能兌銀票嗎……

  這事蕭衍就算知道了也不算得什麼大事。

  只要此去撫州不掉馬,一切都好說。

  車行半月,顧儀坐在青布馬車裡終於望見了撫州的城影兒。

  撫州下轄二縣,州衙門所處乃是州內最大的城池,稱撫城。

  不過遠不及渠城的規模,地方不大,人口也只有渠城的一半。

  入城之時,顧儀撩開車簾往外望,映入眼簾的就是黃土堆的城墻,連銅漆城門都是一副灰頭土臉的模樣。

  來往行人也大多粗巾布衣,稀稀落落,大不如渠城熱鬧。

  看來撫州果然是個窮鄉僻壤,待開發地區。

  顧爹選擇此刻此地搏一把也有道理。

  車隊輜重,馬蹄卻是若雨,滴滴答答地邁過城門。

  顧長通沒敢直接到城門去迎。

  皇帝出巡來撫州,說得是微服私訪,他不敢帶著一幫人公然去城門外三拜九叩。

  只敢老老實實地呆在府邸裡迎接來客。

  眼看日頭高照,前去城門外守著的小吏才急吼吼地奔回了府,跑得雙頰通紅,額頭冒汗,上氣不接下氣道:「皇……皇上,到……到了,進城了……還有半刻就……就到門口!」

  顧長通立刻起身,抖衣振袍,將身上的青衣常服領口提了提,又看了一眼腰上的綢帶是否妥當,「快,去喚夫人和阿昭來!」

  不過片刻,顧夫人一身檀色褙子,外罩牙色夾襖從內院轉了出來,她的身後跟著一個豎冠的小少年,身形挺拔,望之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表情卻甚為板正,著月白袍子,扎青色腰帶。

  一見顧長通,就躬身拜道:「見過父親。」

  顧長通眼中流露出滿意的神色,「阿昭,最近念學頗有所成,待會兒見到客人,也要謹守禮儀。」

  顧昭難得地露出個孩子氣的笑容,「阿姊也要回來了。」

  顧夫人笑著拍了拍他的髮髻,「不許胡鬧,皇……你姐夫也在,不可再像小時候一般捉弄你阿姊。」

  顧昭老練地點點頭,「阿昭謹遵阿娘教誨。」

  說話間,府門外已聽一聲馬嘶長鳴。

  顧長通收斂笑容,整肅面容,疾步往外行去。

  跨過門沿,抬頭只見一個身著靛青色長袍的青年人下得烏蓬馬車來,頭髮並未豎冠,只用黑綢綁在腦後。

  面如冠玉耀目,一雙暗褐色琉璃眼光華流轉,可眉睫暗如鴉羽沉沉,長眉凌厲,英氣十足。

  他披著黑裘,露出個淺笑,「顧知州。」聲音清朗如落玉墜盤。

  顧長通雖未有幸面聖,可他毫不懷疑,眼前之人,就是高坐王台的帝王。

  他躬身長揖,「撫州顧長通拜會……公子……」

  蕭衍行到他身前,伸手虛扶他一把,「顧知州,不必多禮。」

  顧長通起身,垂首道:「公子遠道而來,寒舍一掃如新,備有幾間廂房,供公子與夫人。府中業已準備了接風的宴席,家常菜肴,望公子不棄。」

  蕭衍仔細地打量了一眼顧長通,見他鬢發含霜,但眼中仍舊若星芒有光,是個伶俐之臣。

  「顧卿費心了。」他扭頭望向高貴,問:「高管家,儀夫人的馬車何在?」

  高貴往後一瞧,道:「第三輛就是……老奴這就去喚她來。」

  顧長通心跳加快。

  終於可以見到小儀了!

  他的目光不禁追尋『高管家』而去,見他停在了第三輛車馬旁,不知說了些什麼。

  那布幔就被人撩開了,先下車的是一個圓臉梳雙髻的丫頭打扮的小姑娘。

  然後,他才看見了顧儀,身披胭脂色斗篷,脖頸邊上鑲嵌一圈細白絨毛。

  臉色瞧著,比在家裡時更好,人也好像長高了些。

  顧儀一下車,就看見正對面不遠處一個中年人朝自己熱切地望來,面上含笑,卻又有些膽怯,仿佛不敢上前。

  她心中咯噔一跳,毫不懷疑,那就是顧爹,顧長通。

  因為他們的眼睛都是圓圓的杏眼,笑起來眉睫彎彎,可可愛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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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1 00:13:55 |只看該作者
第47章 有故事的女同學

  顧儀眉弓如月,露出個相似的笑容,徐徐朝顧長通走去,口中也稱道:「顧知州……」

  顧長通見女兒喚自己官名,心中不由喟嘆,果然是長大了啊,進宮以後,待人接物皆有進益,在他面前,還能維持宮妃的體面。

  顧長通欣慰道:「小……儀夫人……不必多禮……」

  顧儀保持微笑,自覺順利地完成了與顧爹的第一次會面。

  隨從紛紛開始自車馬往下卸箱籠。

  顧長通見狀,轉身領他們進門。「公子隨顧某入府。」

  顧儀跨過門檻,耳邊忽聽一聲輕呼:「小儀……」

  她循聲望去,見是一個中年美婦領著一個小少年站在花壇旁痴痴地看她。

  沒錯了,這肯定就是她娘和她弟弟!

  但,他們為什麼叫她小儀?

  難道是因為蕭衍叫她儀夫人?

  還是說,顧美人本身也叫顧儀?

  顧儀生生頓住腳步,嘴唇翕動,喚了一聲:「夫人……」又看向那小少年,左思右想,叫了一聲,「弟弟……」

  兩人此刻才敢走上前來。

  顧儀見那中年美婦眼中含淚,凝結成珠,將滾未滾,「小……儀夫人……長得更好了……」

  顧儀最見不得人哭,又想到原身顧美人早已經沒了。

  不覺鼻尖一酸,「嗯」了一聲。

  小少年仰頭一瞧,伸手輕輕攥了一把她的斗篷邊,「阿姊,不要哭……我都沒有哭……」

  蕭衍聞聲,回頭望了一眼,看見顧儀果真眼睛發紅地站在原地,和眼睛同樣發紅的顧夫人兩兩相望。

  他腳步微頓,思慮片刻,仍舊繼續跟著顧長通往廊後行去。

  顧夫人用絲帕摸了摸眼角,「都怪我,大好的事情,高興還來不及,不該哭。」

  顧儀也抹了一下眼角,身後沒出聲的桃夾,立刻伸手給她遞了一張絲帕,笑道:「儀夫人也是高興呢。」

  恰在此時,趙婉亦被隨從領著邁步進了顧府。

  顧夫人看見來人,想到先前傳話的人來說,公子此番出巡身邊帶了兩個夫人,另一個是婉夫人。

  她一見趙婉容色出眾,便明白過來,此人是誰,繼而笑道:「是婉夫人嗎?我帶你們去後院廂房」

  趙婉福身道:「有勞顧夫人了……」

  顧夫人領著二人穿過遊廊,往後院行去。

  那個小少年亦步亦趨地跟在顧儀身後,像個小尾巴。

  顧儀有心想問他究竟叫什麼,但不能太明顯。

  於是扭頭細看一眼比她矮一個頭的小少年,見他眼中一亮,黑曜石般的瞳仁直勾勾地望著她。

  顧儀斟酌道:「你近來念學如何,夫子如何說?」

  看他書童打扮,肯定是在讀書。

  顧昭點頭,「年關前,一直都有去學堂,可落雪以後,又近年關,就不去念學了,要等開春以後,學堂才會復學。」頓了頓,又有些小驕傲道,「不過近來,夫子總是誇我……」

  明白,放寒假了嘛。

  顧儀捧場地又問:「夫子是如何誇你的……」

  顧昭小臉一紅,赧顏道:「夫子說阿昭文筆精進,文章讀來豁然貫通,年末前考學還拿了甲字。」

  懂了,學霸。

  顧昭。

  顧儀在心中默默念了念這個名字。

  趙婉行在二人身後,聽他們姐弟之間稀鬆平常的問候之言,不覺心中酸楚。

  曾幾何時,她也曾與父兄信步遊廊,說些天青雨落的家常。

  顧家將女眷安排在後院的廂房之中。

  顧儀的那一間,恰是她進京前的閨房。

  顧夫人微笑道:「這擺設都沒怎麼動過,你走時什麼樣,現在就是什麼樣。」

  顧儀環顧四周,見到一方六柱架子床,一張書桌,黑漆山水立櫃,陳設簡單素雅。

  「阿娘……費心了……」

  顧夫人輕輕捏了捏她的手臂,「沒了外人,怎地還這般生分!」她笑了笑,推了一把顧昭,「阿昭,你出去,阿娘同你阿姊有話說……」

  顧昭面上老大不情願,但還是揖身道:「阿昭告退了……」說完,一步三回頭地走出了房間。

  顧夫人拉著顧儀坐到桌前,低聲絮語:「我瞧著,公子既來了撫州,定是將你放在了心上,你……在宮裡過得好嗎?」

  她說罷,期盼地望向顧儀,眼中若有水光,仿佛只要她說一句不好,她就能立刻哭出來。

  顧儀心中一跳,連忙點點頭,「公子待我甚好,阿娘放心。」

  顧夫人長舒一口氣,又切切道:「這樣我就安心了……你也要謹慎小心一些。斷斷不可任性,驕縱,婉夫人生得也好,性子瞧著不錯,你萬不可與人爭鋒!你從小你阿爹就對你溺愛慣了,可不能再學在家裡似的,胡亂發脾氣……不過……」

  顧夫人又細看了一眼顧儀,「不過……這次回來,阿娘見你倒像是真長大了……」

  顧儀嘆道:「阿娘,放心吧……」

  我已經不是從前的顧儀了……

  顧儀想罷,寬慰似的拍了拍顧夫人的手背。

  顧夫人見她眼中含笑,眉睫柔和,心想,果真是嫁了人了,整個人都溫柔了。

  顧家上下一直忙到酉時,才總算將箱籠行李全部卸下。

  一行人移步正堂用膳。

  顧長通說是接風家宴,就真是家宴。

  毫不鋪張浪費,圓桌坐了六個人,共有六道菜和蔬果小食。

  顧儀猜,他應該也是不敢鋪張。

  既說是家宴,卻也並非不拘禮節。

  顧長通一直正襟危坐,顧儀看在眼裡都覺得甚累。

  顧爹,大概是真的想進京應卯罷……

  食不言。桌上一時之間,連杯盞相碰的聲音都幾乎沒有。

  蕭衍放下竹筷。

  一桌人都跟著停筷。

  他偏頭看向坐在顧長通身旁的顧昭,出聲問:「顧小公子最近在念何書?」

  顧昭被點到名,卻也不慌,小身板挺得筆直,徐徐道:「回公子,念了四書,五經,去歲也讀了通鑒。」

  蕭衍見他一板一眼的模樣,露出微笑,「你與你阿姊倒是大不相同。」

  顧昭疑惑地看了一眼顧儀,眼中似乎在問皇帝哥哥到底是在誇他,還是在罵他……

  顧儀乾笑一聲,讀懂了他的眼神,「公子是在誇你……」

  顧昭一臉如釋重負,「謝公子誇讚。」

  顧夫人看幾人情態,不由心中更喜。

  皇帝喜歡小儀。

  顧長通卻看不出這麼多的風花雪月,只說:「小兒尚需磨練,如今只是略通皮毛,往後刻苦念學,才能更有進益。」

  顧昭頷首,「阿爹說得是。」

  用過膳後,顧長通邀請蕭衍去書房下棋。

  實則匯報工作。

  王子伯,戶部員外郎,上月就來了撫州,如今去了下轄的唐縣丈量土地,有些眉目。

  蕭衍此行,也是為了稅改制一事,兩人聊公務聊到半夜,隔日決定動身去唐縣與王子伯會和。

  而顧儀這廂,則是制定了接下來幾天在撫城的休閒計劃。

  城市雖是偏僻,但顧爹好歹是州府知州,為官兩載,對於治下去處,顧家人如數家珍。

  顧夫人提議道:「不若明日,尋幾個伶俐的僕婦引你和婉夫人去城中逛逛,已近年關,還是有好些新奇的物件……」

  顧儀一聽就道:「此主意甚好!」

  隔天一早,顧儀起了個大早,就呼朋引伴地出門逛街。

  她特意穿了一件喜慶的雀茶色夾襖,披著斗篷,坐上了顧家的馬車。

  趙婉著山吹色長襖,坐在她對面。

  兩人下車,走在街上,很是打眼。僕婦立刻就將她們引到一處金碧輝煌的商鋪,鋪中人少,

  是個叫珍寶閣的古董珠寶鋪子。

  掌櫃雖未見過來人,但看她們身後跟著僕婦,隨從,定是非富即貴。

  殷勤招呼道:「貴客,樓上請,樓上有新到的樣式,也有定做的珠釵。」

  顧儀點頭,任由掌櫃領她們上樓。

  宮裡的釵環自然好看,可外面的釵環也有趣。

  樣式更接地氣,也輕一些,並且不貴!

  桃夾相中了一柄五彩蝴蝶釵環,顧儀選了一柄碧玉青鳥簪

  趙婉捏著一個飛燕玉墜,問顧儀:「儀姐姐,這個玉環好不好看?」

  顧儀正要答,卻聽身後傳來一道略微發顫的男音。

  「阿怡……」

  阿姨?

  顧儀回頭一看,見到一個青年停在樓梯拐角處。

  一身黛青長袍,清癯玉立,樣貌斯文俊俏,臉色卻是微微發白。

  大哥,哪位?

  為什麼要叫她阿儀?

  顧儀緘默不言,趙婉放下手中玉墜,也不由得多看了那青年一眼。

  掌櫃認出來人,忙疾步往前招呼道:「周公子,是來取周老夫人壽辰的玉佛嗎?小的已經備好了,這就差人給公子搬到車中。」

  周亭鶴因為這一聲招呼,適才回過神來,彬彬有禮道:「有勞掌櫃了。」

  掌櫃旋身去辦差事。

  周亭鶴抬眼再望了一眼顧儀,只見她一臉默然地望著自己,仿佛已經忘了他這個人……

  他動了動唇,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到底是他辜負了顧儀……

  顧儀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已經自行腦補完了兩百集劇情。

  看來,原身顧美人也不是一個沒有故事的女同學。

  這個周公子肯定和她有段虐戀情深,不然不可能叫她阿儀。

  在這一方小小的撫州城池,郎情妾意,朝夕相對,但無奈周家不應,顧氏謀官,顧美人被一路送到京城,竟然真的一朝入宮,她與周公子就只能抱憾別離。

  當真一入宮門深如海,從此周郎是路人。

  顧儀腦補完,當即轉開了視線。

  還是不要有眼神接觸,免得觸發了未知劇情。

  書中肯定沒有這個撫州周公子的愛恨情仇啊!

  周亭鶴見她神色淡然地別過眼神,心下一墜。

  腳步不禁隨之上前,「顧……夫人……許久不見,亭鶴有禮……」說著,朝她一揖。

  顧儀看著忽然走到自己面前的大哥,整個人僵硬了片刻。

  亭鶴……

  周亭鶴……

  顧儀搜腸刮肚,再次確認書中確實沒有這個人的存在。

  她勉力露出個謙和的笑容,「周公子不必多禮。」你好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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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亭鶴

  顧儀撂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一句話,轉身欲走。

  周亭鶴卻忽然伸手似乎想要捉住了她的斗篷一角。

  頓時嚇得顧儀虎軀一震,淚灑心田,險險錯身避過。

  你一個番位都沒有的大哥,公然與一個宮妃拉拉扯扯,我們倆說不定都藥丸!

  她厲聲道:「周公子,請自重!」

  周亭鶴見她滿臉驚詫,杏目圓瞪,聲音幾欲發顫,只能悻悻收回手。

  「是……在下失禮了……」

  顧儀一刻也不想多呆了,當即放下手中的釵環。

  這個周亭鶴就像是個滾燙的火坑,她完全摸不清楚他和原身顧美人究竟有什麼虐戀情深。

  她扭頭望了一眼同樣滿臉震驚的趙婉,催促道:「我們走罷。」

  趙婉抬眼細細端詳了一眼顧儀,見她面色焦急,卻並不哀傷。

  不似復見含恨離別的舊日情郎。

  可那周亭鶴公子的言行舉止間卻分明還記掛著顧婕妤。

  趙婉轉開視線,垂下眉睫,點頭稱是。

  一行人急匆匆地下了樓,走到珍寶閣外上了馬車。

  倒霉。

  逛個街還能碰到疑似前男友。

  顧儀的一腔度假熱情被澆滅得七七八八。

  坐進車裡軟墊之上,她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

  今日帶出門的皆是顧家的家僕,想來不會亂嚼舌根,亂說一氣。

  顧儀猶猶豫豫地看了一眼對面的趙婉。

  趙婉心領神會,道:「儀姐姐放心,今日之事,妾身定會守口如瓶。」

  顧儀搖搖頭,「本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人事,不過是舊識,阿婉不必放在心中。」

  這件事情,她得自己說出來。

  如果蕭衍一定會知道,那麼由她來坦白,總比經別人的嘴來添油加醋,造成的誤會要小得多。

  況且,她身正不怕影子斜。

  她跟那個周亭鶴實在是半毛錢的關係都沒有!

  按照蕭狗子的性格,要真是哪個宮妃敢紅杏出墻,在他頭上種出一片青青草原,肯定分分鐘杖斃,牽連全族都有可能。

  她千辛萬苦苟了這麼久,絕不能因為莫須有的罪名,落得個凄凄慘慘的下場。

  顧儀在心中打定了主意。

  車馬將將回到顧家,顧夫人聞聲趕來,匆忙地揮退下人,還親自關上了房間中唯一的雕花軒窗。

  看著顧儀欲說還休,一臉的不知從何說起。

  懂了,這是來給她送情報了。

  顧儀端坐繡凳,淺笑道:「阿娘,有話但說無妨。」

  知己知彼,才能一苟到底。

  顧夫人果然嘆了好長的一口氣,「上個月我聽說周亭鶴從青州回來就在猜想,會不會與你此行恰恰碰上,沒想到怕什麼,來什麼,今日竟真這麼巧地遇上了……」她再嘆一口氣,「天意弄人啊……」

  我的媽啊,說重點!

  顧儀試探性問道:「周……公子為何從青州回來了……」他從前和我什麼關係,你老實說!

  顧夫人:「周家生意往來,與青州交從甚密,如今情勢看著不好,周亭鶴又是獨子,想來如此周家便把他招了回來……」

  顧儀見她停頓又不說了,心裡更急。

  接著說啊!

  顧夫人見顧儀眉心蹙緊,面露焦急,心中一沉。

  小儀她該不會仍舊對周亭鶴……

  心中不由暗嘆,語重心長勸道:「周亭鶴雖然一表人才,但只是個白身,周家家業再大,也不過是末流的商戶,當年我們對你多有驕縱,不加管束,你執意要嫁給周亭鶴,你父親也沒有多說什麼,還許你一諾,若是周亭鶴當日來府中應約,你爹就不會讓你進京備選,可……他當日既然未來赴約,小儀……還不白他的心意嗎?周亭鶴無心於你,而你如今早已得了聖寵,一定將他忘了!」

  原身果然愛慕那個周公子!

  還想要嫁給他啊!

  媽呀!

  顧儀再次淚灑心田,「阿娘,你說得對。」語意堅決道,「我早就已經把他忘了!」

  顧夫人半信半疑地打量她一眼,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忘了就好,伴君如伴虎,切不可心猿意馬。」

  顧儀點頭,「我知曉了。」

  往後避著走,估計一輩子都再也見不到了!

  顧夫人默默又嘆。

  她其實舍不得顧儀進宮,原本想著若是周亭鶴有情,顧儀嫁給他,就是正妻。老爺又是撫州知州,小儀定能過得稱心如意。何苦要去宮中,百花爭艷,伏低做小呢……只是……周亭鶴卻非良人,辜負了小儀一片心意……

  冬日陽光灑下,照耀撫城長巷。

  周亭鶴登上馬車之時,面目仍舊冷硬。

  乍見顧儀,他心緒實在難寧

  跟著他的小廝守著玉佛,一聲不吭地坐在車中。

  他想不明白,顧家小姐,怎麼會回了撫州……

  那公子是不是還記掛著顧家小姐……

  他要不要回去稟報周老爺。

  周家坐落撫城城東,是一處三進三出的院落,白墻黑瓦,雖不是深宅大院,但宅門前砌兩階石台,影壁雕刻山水,庭院花木扶疏,絲毫沒有商人的市儈之氣,反倒有如書香門第。

  周家經年來做得都是販茶生意,從前數十年間於青州,撫州,滄州各處往來。

  如今當家的人是長房長子周隆,可他膝下無子,家業想留給周亭鶴,二房長子。

  慎王在青州稱帝已過兩載,如今情勢愈演愈烈,洛川流經青州滄州各處,本是條重要的水上要道,往北可達撫州,渠城,再往北可達漠南,漠北。

  販茶的水路。

  可前些時日,洛川的船就出不了青州了。

  周隆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焦急萬分。

  坐在他對面的來客,出聲相勸:「周老闆,何須憂慮,這洛川想來也不能封鎖太久。無論是哪一頭都不能強霸了一條河去,久不放行。」

  周隆看著對面的黑衣男人,眉頭緊鎖,「谷兄啊,你青州家裡也是產茶的,那茶園時節說過就過,若是茶陳了,潮了,一年的辛苦都白白浪費了!」

  說話間,家中的小廝進到東廂報道:「大爺,亭鶴少公子回來了!」

  話音剛落,周亭鶴掀簾而入,揖道:「見過大伯,大伯可是今日才回來?」

  周隆兩步上前,扶周亭鶴起身,上下打量一番,高興道:「好好好,此番歷練而歸,亭鶴侄兒愈發沉穩了!」

  他略一側身,向周亭鶴引薦背後之人,「這是青州茶商,谷老闆,我在青州之時,承蒙谷兄多多關照,往後你們亦要常常來往啊!」

  周亭鶴抬頭細看了一眼來人,見他身量高大,卻不壯碩,反而精瘦,臉上虯須覆面。

  他躬身一揖道:「見過谷老闆。」

  谷老闆虛扶了他一把,「周少公子有禮了,谷某是個粗人,讓公子見笑了。」聲音卻是雄渾深厚。

  周亭鶴來往青州,滄州多時,還未見過此茶商。

  他笑問道:「谷老闆從前可常來撫州?」

  谷老闆搖頭,大笑道:「家中茶葉差人送來過撫州,可某是第一次來。」

  周隆笑道:「谷老闆能來,乃是幸事!」他又問周亭鶴道,「聽說你去取老夫人的玉佛了,這段時日可還順利,我聽下人們說京中戶部好像來人了,可曾見到是何人?」

  周亭鶴一一作答:「老夫人的玉佛已經取回,今日壽宴即可送上。這幾日,忙於盤點撫州庫倉,尚算順利。聽說……戶部派人來是行丈量田地之策,不是什麼大事。來人是今歲欽定新封的員外郎,王子伯,工部右侍郎王重光少子……」

  周隆頷首:「我聽家丁說,王子伯為人滑溜得很,口風倒是緊,送過幾次禮,計畝徵銀的具體章程卻半分不透……商戶若是無田,按照舊例,役歸於地,無田則無賦役……」

  周亭鶴凝眉,細想片刻,「聽王員外郎話中之意……仿佛是要將農,商分制,就是不知道如何分制?」

  周隆聞言,頓了頓,下決心道:「明日,你同我去拜會顧知州,看他怎麼說!」

  周亭鶴怔怔然一瞬,才緩緩點頭,「是,小侄與大伯同去。」

  可顧儀身在撫州的話卻到底沒說出口。

  戌時過半,蕭衍和顧長通尚未回府。

  女眷們和顧昭只得獨自用了晚膳。

  回到廂房,桃夾已經備好了熱水以供梳洗,顧儀心中卻還掛記著白日裡遇到周亭鶴的事情,到如今仍有些忐忑,她對桃夾道:「今夜不必伺候了,你也早些去睡吧。」

  桃夾卻說:「夫人是不是乏了,奴婢去端碗安眠湯藥來,這一行來撫州,這安眠湯管了大用呢。」

  顧儀點點頭,「你去罷,不著急,涼溫些再端來。」

  桃夾領命而去。

  顧儀拔下鬢邊的一支銀釵,挑亮了床邊的燈燭,傾身摸出藏在枕頭旁的紫檀寶匣,最底的一層壓著一張銀票,她摸出細看了看。

  五百兩的大額銀票。

  按照劇情,他們的南巡將止於青州府洛川外,回宮之後,趙婉就會連跳數級晉為嬪位,六宮從此以後,形同虛設。

  趙家翻案後,蕭衍更會為了趙婉散盡六宮。

  眼下南巡的時間線提前了,那麼之後的時間線會不會也隨之提前?

  她在宮裡還有五百兩現錢,富婆生活已經初具規模。

  如今,顧爹官運亨通,往後實在不濟,想來也不會見死不救。

  但以後會不會又讓她嫁人……

  顧儀想到這裡,失笑地搖了搖頭。

  肯定不會,皇帝的女人就算是他自己放妾歸家,旁人也不敢娶罷。

  只是,如今,顧家仍然在撫州,若是到時出宮,京城無處落腳,她是不是也可以在撫州找一處山清水秀的小院子……

  篤篤篤。

  有人輕叩門扉,三聲輕響,打斷了顧儀的思路。

  「誰在外面?」

  「阿姊,是我。」門外是顧昭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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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1 00:14:24 |只看該作者
第49章 修羅上篇

  顧儀又將銀票塞回了寶匣之中,起身前去拉開房門。

  顧昭手裡提著一個銅球手爐,銀鏈玲玲作響,隨風輕搖,他獻寶似的遞給顧儀,「阿姊,白日裡不是說昨夜房中有些冷麼,這是我房中的小銅爐,平日裡也用不上,不如阿姊放在房裡罷。」

  顧儀接過銅爐的銀索,心中頗有些感動,「謝謝你!」又見他還是白日裡的書童打扮,冠發一絲不亂,「你這麼晚,還未梳洗嗎?你還是快些安寢罷。」

  顧昭羞澀地笑了笑,點點頭,躬身一揖,跑走了。

  正巧桃夾捧了安睡湯藥來,見狀笑道:「顧小公子見到夫人定是欣喜,若是以後顧小公子入了京就好了,興許還能常常見到……」

  顧儀聞言,不由喟嘆道:「若真是如此,就好了……」若是被遣出宮,在京城就有暫時落腳之處了。

  「夫人……」

  顧儀一驚,循聲望去。

  天色業已漆黑,藉著遊廊前兩盞昏黃燈籠,她窺見庭院裡走來的兩道人影。

  蕭衍披著黑氅,行在前,顧長通,步落半步,行在後。

  兩人走到廊下站定。

  顧儀蹲福片刻,開口道:「公子這是才回來?」

  蕭衍頷首,「嗯」了一聲。

  顧長通面色微紅,自覺有些尷尬,方才小儀雖只是無心之語,卻難免有御前討官的嫌疑。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蕭衍的神色,見他眉目疏朗,好似渾不在意。

  他於是道:「今日往返唐縣,路上結了冰霜,適才耽誤了回程。」

  顧儀點頭。

  顧長通看時機尚好,出言告退:「公子早些安寢,明日辰時,某再差人來喚公子。」

  蕭衍笑道:「有勞顧知州。」

  顧長通轉身離開後,桃夾輕手輕腳地將安眠湯藥放在房中案幾上,也離開了廂房。

  顧儀見蕭衍邁步走進房中,先是打量了一圈房間,才問:「這就是你昔年的閨房?」

  顧儀將手中的銅爐掛在三足燭台上,心虛地「嗯」了一聲,岔開話題道:「妾身替公子更衣罷。」

  蕭衍伸展臂膀,任由顧儀解下他的大氅和腰間玉帶,掛在沉木衣架上。

  屏風後早已備下熱水,霧氣蒸騰,竹爐中點著花果暖香。

  只見她稍稍垂首,露出一段玉白脖頸,低眉順目,模樣竟難得地乖巧。

  此撫城中的寂然冬夜,此一闋閨中,猶似一對尋常夫婦。

  朝朝暮暮,相依相偎。

  顧儀見蕭衍沉默,抬手替蕭衍摘了玉冠,笑道:「妾身替公子梳發。」

  然後她就可以找個合適的時機,提一下巧遇周亭鶴的事情。

  未雨綢繆。

  顧儀心中正打著如意算盤,雙手卻忽然被蕭衍捉住。

  他雙目光華流轉,唇角含笑,「梳發不必了,夫人伺候我沐浴罷。」

  是夜,顧儀無暇再提周亭鶴。

  辰時,顧長通派人來喚蕭衍。

  今日皇帝要去州衙門見王子伯。

  撫州衙門離顧宅不遠,馬行不過半刻。

  王子伯早就候在衙門外,著青袍常服。

  見到蕭衍下馬,只微躬身,喚了一聲:「公子。」

  他昨日就已面聖,今日便不那麼拘謹了。

  州衙門的小吏急急跑上前來,對顧長通拜道:「稟報知州,周家大老爺和周家公子一早就來了衙門候見,如今尚還等在花廳……」

  顧長通聞言,臉上神色微不可察地變了變。

  他立即斂眉,問小吏道:「周家為何而來?」

  小吏一五一十說:「周隆說是要同知州問詢計畝徵銀一事……」

  顧長通沉吟片刻,先是看了一眼蕭衍,又再望了一眼王子伯。

  王子伯笑道:「知州見見也無妨。」他轉而又對蕭衍解釋道,「公子,這周家就是昨日提到的茶商周氏,他們常在州府間行走,茶運走水路,也走陸路。周氏在撫州有兩處茶園,因是從商,並未計入田產……」

  蕭衍笑言:「知州但見無妨。」

  顧長通連忙稱是。

  周隆和周亭鶴在花廳坐了半晌,終於等來一個灰衣小吏匆匆進門。

  「二位請隨某來,知州在書房等二位。」

  周亭鶴笑著起身,「從前顧知州素愛在這花廳裡見客,怎麼今日移步書房?」

  小吏笑答道:「天冷了,知州覺著書房暖和些。」

  周亭鶴卻起了疑,莫非這州府衙門中還有別人……

  周家二人隨小吏穿過抄手遊廊,步入書房之中。

  此書房不大,唯有一張長木書台,幾把方背椅,可房間東側另有一道雕花木門緊閉。

  顧長通自書桌前起身,迎道:「周掌櫃。」

  周隆揖身道:「顧大人。」

  周亭鶴也隨之一揖,「顧大人。」

  顧長通目光疏冷地掃過周亭鶴,抬手示意他們坐下,又吩咐人上了茶。

  「不知二位今日是為何事而來?」

  周隆開門見山道:「今日周某來無非是想問一問顧大人這稅賦改之計如何施行,周家從商多年,家中祖產幾畝三分地早就變賣了,餘下的都是茶園。按照舊制役歸於地,無田則無賦役,顧大人可否解惑,這新賦該如何納?」

  顧長通聞言,淡笑一聲,呷了一口杯中熱茶,「周掌櫃所言極是,若是按照舊例,從商者逐千金,而手不沾一役,大失公正,若是從農者擔子太重,荒年棄田棄耕流亡,則有流寇之患。因此,從商者當以所得納賦,同以徵銀……」

  周亭鶴聞言,反而放下心來,這與他先前所料的不差分毫。

  先帝屢次北伐,國庫空虛,徵銀改賦都是充盈國庫的手段。

  只是此事推行定有阻力,哪家商戶會如數盡數上報,心甘情願繳銀。

  耳邊卻聽周隆笑道:「顧大人是爽快人,既如此,周某人心中也有數了……」

  顧長通又是一笑,「周氏茶業興隆,乃是撫州表率,戶部王員外郎自京中來,一直未得機會去周氏茶莊拜會,不知二位今日可是有空?」

  周隆臉上一僵,復而笑道:「莫非王員外郎今日尚在州府衙門內?」

  顧長通頷首,「正是。」

  周隆躬身拜道:「煩勞顧大人引薦。」

  話音剛落,書房東側的雕花木門徐徐打開。

  一個著青袍常服的青年轉了出來,胸前繡白鷳補子。

  玉面微白,笑道:「周掌櫃,久仰。」

  顧長通笑道:「這就是王員外郎。」

  周隆,周亭鶴立刻揖身拜道:「王員外郎。」

  王子伯輕笑,「二位不必多禮,今日巧遇二位,實屬難得。今日王某若是有幸一觀周氏茶園,就再好不過了……」

  周隆滿口答應,「請王員外郎與周某來,周氏有兩處茶園,一個離城十里今日可去,另一個須車行數個時辰,毗鄰驪山,若是王員外郎想去,周某人改日定做安排!」

  王子伯輕輕擊掌道:「甚好!今日某恰有一同僚亦在撫州,可一同前去。」

  周亭鶴聞言,心中一驚。

  抬眼就見那雕花木門後,又轉來另一道身影。

  來人未著有品階的官服,只著一襲玄色常服,腰懸玉帶。

  相貌堂堂,面上雖含笑,氣勢卻是懾人。

  蕭衍也在審視面前的周氏叔侄。

  周隆正如多年走南闖北的商人,圓滑而知世故。

  而周亭鶴望之,清正寡言,似乎更像是個書生……

  王子伯道:「這是黃兄。戶部清吏司。」

  周亭鶴聽他只報官所,未報官名,心中不由更疑。

  午時過後。

  顧儀隨顧夫人去前院查看采辦的年貨。

  年關將至,顧家今年又有貴客,年貨置辦就格外精心。

  顧夫人認真清點完莊上送來的蔬菜瓜果,花卉盆栽,對照一張長長的單子劃過,又囑咐家僕將地窖中的兩壇陳釀搬出來。

  她扭頭問顧儀道:「公子平日愛吃什麼?」

  顧儀認真想了想,發現蕭衍用膳好像沒有什麼偏好。

  倒是宮妃們常給他送點心,想來也是投其所好。

  於是答道:「愛吃點心。」

  顧夫人聞言一笑:「那你給公子做過你平素裡最為拿手的杏花酥餅嗎?」

  什麼酥,什麼餅?

  顧儀憨笑一聲,強作鎮定道:「沒有,膳房師傅的手藝比我好多了,用不著我……」

  顧夫人又笑:「理雖如此,但貴在心意,眼看年節將至,小廚房裡一應俱全,你要是想做也可以做。」小儀太不開竅了,她得推她一把。

  顧儀怕顧夫人起疑,不敢拒絕,只斟酌道:「但我也好久沒做酥餅了,手藝難免生疏,不若阿娘教我?」

  顧夫人果然興致勃勃道:「好,這邊清點完,我們就速去廚房。」

  到了廊後的小廚房裡,顧儀洗手揉餅。

  顧夫人看她動作,嘆氣道:「果是生疏了啊……」

  顧儀害怕掉馬,更加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做餅了。

  小半個下午緩緩而過,被迫杵在小廚房裡的桃夾苦著一張小臉,踱步到顧儀身旁,聲音細若蚊蠅道:「奴婢……昨天沒來得及買那蝴蝶釵環,今日左右無事,奴婢能不能去買蝴蝶釵環……」

  「當然……能。」顧儀抹了抹沾滿麵粉的手掌,從腰包裡摸出幾塊碎銀子,「順道幫我把昨天沒買的碧玉青鳥簪也買了……」

  桃夾笑嘻嘻地拿了銀子跑走了。

  好羡慕。

  顧儀頂著顧夫人的審視目光,淨過手,繼續揉餅。

  桃夾披一件慄色厚斗篷,出了顧宅,先去昨日去過的珍寶閣,買了蝴蝶釵和碧玉青鳥簪,然後又拐過城墻下的巷道,找到了她留心記著的鐵器鋪,選了一對護肘的銀甲片,裹在一方黑布中。

  顧宅旁是一處四方小院,隨行的僕從和侍衛多在此院歇腳。

  桃夾抱著黑布包裹,邁步入院,走過廊下拐角處,就看見趙貴人身邊的繡荷站在不遠處同人說話。

  桃夾閃身後退到廊後,見繡荷手中捏著一個白瓷瓶,遞給門中人,道:「齊都統,一路多有照拂,這是我們貴人特意送來的活血化瘀傷藥。」

  門內傳來齊闖的聲音道:「本是分內之事,貴人不必掛懷。」

  繡荷再勸道:「齊都統收下罷,若是不收,奴婢回去也無法交差。」

  桃夾只聽齊闖沉默了一瞬,才接過白玉瓷瓶,道:「多謝。」

  繡荷福身離去,又聽一聲關門聲響。

  桃夾攏了攏懷中的護肘甲片,旋身就走,走出宅院外猶不解氣,猛地將包裹摜在地上,狠狠踩了兩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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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6 0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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