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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狂上加狂] 醉瓊枝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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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4 00:38:09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章 一場混戰

  冬雪跟琳琅一樣,都是江口人。

  典型的南國水鄉女子的纖細輕盈,生得雖然不是沉魚落雁,卻是個長相清秀,五官端正的女子。

  冬雪讓那個領頭的荊國人看得有些目不轉睛。

  冬雪性格潑辣,看見那個荊國人色眯眯的上下打量她時,忍不住狠狠回瞪了一眼。

  這下子,可對了那個荊國人的胃口!

  大晉皇帝款待他的那些歌姬雖好,卻一個個渾似沒有骨頭的軟肉,玩得多了也覺得發膩。

  可這個姑娘倒是不錯,辣得別有一番味道,玩多了歌姬舞姬,換個這小商小戶的女子玩玩,也別有一番滋味。

  想到這,那男人大笑著伸手一把抓住了冬雪的手腕子,用不甚嫻熟的官話問道:「小姑娘,多大了?跟男人睡過覺嗎?一會跟我走,陪我幾日,我給你大筆的銀子!」

  他這麼一說,其餘的荊國侍衛一起哈哈哈大笑。

  冬雪可沒想到在京城天子腳下,竟然會有人如土匪的行徑,肆無忌憚地調戲良家婦女。

  氣得她揚手想要掙脫,可是那男人的手如鐵鉗,壓根掙脫不得。

  冬雪氣壞了,伸手便給了那男人一巴掌。

  她的力道不算大,只是警示逼男人放手的意思。

  可這舉動卻徹底惹怒了那男人,只見他豹眼圓睜,伸手便回了冬雪一巴掌。

  這一巴掌甚重,一下子便將冬雪打倒在地。

  她的頭不巧還磕在了一旁的桌子上,等人倒地時,順著額頭開始冒出了汩汩鮮血。

  有伙計看到這情形,嚇得撒丫子往店鋪外跑,想要去附近的府衙報官。

  他們店鋪周圍一向治安很好,不光離官府不遠,還挨著一處兵營呢!

  可是伙計還沒等邁出門檻,就被一個荊國侍衛抬腳踹到了櫃台之後,疼得不能起身。

  這一下,嚇得掌櫃和其他伙計也不敢動了。

  看這架勢,這店鋪櫃台上的人,誰也沒想走出去了。

  楚琳琅低頭對著嚇得直捂嘴的夏荷低聲吩咐著。

  說完之後,她一抬頭,眼看著那男人抬腳還要往冬雪的肚子上踹,楚琳琅順手抓了門旁一紙袋子準備刷牆用的石灰粉,然後猛然掀開了門簾,大叫了一聲:「住手!」

  那個行凶的男人正是此番荊國使節團的頭目苛察。

  他正要抬腳教訓這不知好歹的晉國女人時,卻從內室走出來個更叫人驚豔的女子!

  只見這女子雲鬢挽起,一身淡藕色長裙,一把纖腰嫵媚,襯得線條曲線玲瓏,那臉蛋和脖頸,白皙得彷佛是塞外堆雪,靈動的大眼搭配細眉,可真是如畫佳人啊!

  苛察自入京城以來,夜夜都有美人為伴,可那些庸脂俗粉,怎及眼前人半分?

  依著他看,似乎連那大晉皇帝的寵妃們都沒有眼前這個女子的姿色動人呢。

  這下子,苛察也不顧倒臥在地上的冬雪了,只一雙豹眼露出看見獵物的驚喜,不住上下打量著楚琳琅的身段。

  楚琳琅不動聲色地將紙袋放到身後。

  她看著這人的打扮長相,猜這個男人應該就是荊國的使臣苛察。

  她聽司徒晟說過,此人暴虐成性,曾經擄掠邊關村莊,親手殺死無數婦孺,是以殺人享樂的屠夫。

  這荊國派出這麼一個使臣來議和,當真是用了心思……

  就在這時,那苛察哈哈大笑,對身邊的那個侍衛用荊國話說道:「虎都烈可真會找地方,誰能想到,這麼個不起眼的店面都是美人啊!」

  說完,他伸手便要去拉扯楚琳琅。

  楚琳琅往後退了一步,沖著那人道:「閣下應該就是苛察使節吧?」

  苛察沒料到這個美人竟然認識他,不由得上下打量她:「你認識我?」

  楚琳琅強自壓抑心底的怒火,她知道跟這種虎狼講理抗爭也是無用,唯有想法子穩住他,讓他不要再傷害躺在地上冬雪。

  想到這,她沖苛察笑了笑道:「我是陛下親封的六品安人,時常入宮陪伴太后,對貴使也多有耳聞。我的婢女不懂事,得罪了您,還望您大人大量,不要與她計較……這樣,今天諸位想要買什麼,全都記在我的賬上。」

  楚琳琅的話,點明了她並非尋常的商戶女子,是可以入宮的受封安人,提醒這位荊國使節能收斂行徑,不要太恣意妄為。

  可那苛察膽大妄為,就算大晉的皇帝都沒放在眼裡,更何況是一個小小的受封婦人。

  他笑著瞪眼道:「不然……你以為我打算花銀子買東西嗎?你們晉朝人就是一個個待宰的羔羊!你有聽過狼入羊圈吃肉,還需要付錢的嗎!」

  說完這話,那些荊國的侍衛再次發出瘆人的笑聲,嘲諷著這個小美人的天真。

  楚琳琅早就料到這苛察是不講理的人。

  不過她現在也並非要跟豺狼講理,她還需要拖延些時間,等夏荷做完她吩咐的事情。

  就算這店鋪裡站滿了一群虎狼,她也努力讓自己沉住氣,面上不露懼意道:「使節來此,應該不光是為了吃羊肉,更是秉承荊國可汗的重托,換來邊關開市通商。既然來和談,講究的都是個『和氣』,雖然諸位貴使是客,我等當以禮相待。可是當街鬧市打傷良家婦女,並非小事,就算朝廷不予追究,諸位也當知民憤的可怕!」

  苛察聽了不以為然,再次哈哈哈大笑:「你們這些晉朝人,個個瘦弱如病雞!我們遠道而來,你們自當好酒好肉的服侍!我看上了哪個女人,就該識趣跟我走,哪來那麼多的囉嗦?」

  說到這,他便伸手朝著楚琳琅抓去。

  但願這個美人識趣些,乖乖跟他走,省得吃皮肉之苦。

  不然,他有的是法子,玩死這個晉朝娘們!

  就在他伸手的功夫,楚琳琅突然揚手,將自己手裡滿把的石灰朝著他的臉上揚了過去。

  苛察猝不及防,一下子被石灰迷住了眼睛,不由得哇哇怪叫。

  其他的侍衛先是攙扶住了眯眼睛的苛察,然後也朝著楚琳琅撲去。

  就在這時從後堂突然竄出個黑瘦的老者,乾瘦的手一把鉗住了兩個侍衛的大掌關節,一個寸勁兒,就捏得兩個人突然手腕詭異扭曲,悶哼叫出聲來。

  原來,隋七爺方才一直在後巷的馬廄裡洗馬。

  楚琳琅在衝出來前急急吩咐了夏荷幾件事情。

  這第一件,就是趕緊將後堂洗馬的隋七爺找回來!

  隋七爺方才隔著幾道牆,並沒有聽到前面店鋪的嘈雜,直到夏荷跑到後巷通知他,他才急忙趕過來看,卻正好看見苛察逞凶的關卡。

  他豈能讓荊國狗的髒爪子碰了楚娘子?便是趁著這兩個荊國侍衛不注意,來了個突然襲擊,上去就下了狠手,一下子將他們的手腕給擰錯位了。

  眼看著兩個勇士居然被個乾瘦的老頭擰住手腕,毫無尊嚴地跪倒在那老者面前,其他的侍衛也是吃了一驚。

  最先反應過來的侍衛連忙持刀瞪眼衝過來,想要一刀劈了那老頭,一刀劈空之後,嘴裡還用荊國話在罵罵咧咧。

  可惜他是遇到了對手,七爺輕巧一個閃身,同時右手向侍衛手腕一伸一勾,就將那刀奪了過來。七爺耍了個刀花,突然張嘴用荊國話開始回罵了起來。

  楚琳琅聽不懂荊國話,可是看那些侍衛們氣得直翻白眼的樣子,七爺應該是罵得很髒!

  就在這時,店鋪斜對面的茶樓騰地站起了一個披著斗篷之人,不敢置信地望著這邊店鋪的情形。

  那人正是楊毅,他故意將苛察引到此處,然後就站在對面茶攤看著事態動向。

  雖然隔了那麼久不見,可他還是一眼認出了衝出來的老者是隋七爺。

  先前陶慧茹篤定地說那玉鐲被司徒晟給了這個楚氏小婦時,楊毅還有些不信。

  司徒晟向來冷情冷性,不像是能輕易對女子動情的人。

  而這個楚琳琅,他先前也是打探了一番,是個毫無學識的市儈女子。

  要知道溫氏就算出身不高,本身也是氣質才華俱佳的才女。否則當年怎會讓他排除萬難,將溫氏娶回京城?

  兒子也應該如他,品味不俗。可父親身邊的侍衛長隋七竟然也在那小婦身邊。

  這無不顯示,那逆子是如此在意這個商婦……

  就在楊毅看向隋七的時候,隋七已經跟那些撲過來的侍衛動起手來了。

  老爺子對這些荊國人恨之入骨,使出擒拿術咔嚓咔嚓直接捏碎了幾個侍衛的骨頭,一會功夫就撂倒了好幾位。

  當年他將小少爺從戰場上帶回來,為了讓少爺母子過得好些,便脫掉了軍裝去做生意賺錢糊口去了。

  萬萬沒想到,當他回來的時候,小少爺卻已經被那個叛徒送給別人。

  當他再次找到小少爺時,小少爺已經改名換姓,叫作司徒晟,還被他那個千里之外的親爹拿捏,日日受心魔煎熬,還要考取勞什子的功名,在這無依無靠的朝堂上臥薪嘗膽。

  如今小少爺好不容易找尋了些心靈的慰藉,認識了有勇有謀的楚娘子。

  兩個人還已經訂下了婚書,這讓隋七爺都替小少爺覺得欣慰。

  可今日竟然有這些荊國的禽獸來楚娘子這裡鬧事。

  除非他死!不然這些禽獸休想碰楚娘子一下!

  楚琳琅一直在隋七爺的身後,手裡捏著石灰,替七爺掠陣,就在隋七爺稍稍後退之時,琳琅在他的身後低聲提醒:「隋七爺,這些人的身份是使節,萬萬不可弄出人命,免得惹禍上身……等一會店鋪門口圍上了人,你就不要戀戰……」

  楚琳琅清楚,這些人在京城無法無天也不是一日兩日了,無論驛館醉酒鬧出人命,還是在議和的時候,與大晉朝臣無禮,都被人粉飾太平,敷衍過去了。

  因為大晉的皇帝現在沒有勝算與荊國為戰。

  就算這苛察當街鬧事,先動手傷人,朝廷也不會追究。

  隋七爺若真跟苛察動其手來,就算他能打贏,最後也要吃虧的。

  不過……官府不會追究苛察,不代表他就能在京城的街頭橫行。

  方才琳琅在出來前,就吩咐了夏荷除了通知七爺過來之外,還要去街上喊人。

  所以她低聲吩咐了七爺後,轉頭看向店外——這火候,也差不多了!

  苛察用侍衛從一旁湯麵攤搶來的菜油洗眼後,總算睜開了眼,他抽出一把刀,準備上前將這老頭剁成肉泥,卻聽到身後有人在高聲怒吼:「媽的,荊國狗欺負人欺負到都城地界了!是當我們大晉人都是窩囊廢物?」

  原來就在方才,夏荷聽了楚琳琅的吩咐,通知了七爺後,便繞到前街高喊:「不好了,荊國人來打劫了,他們買東西不給錢,還打傷人,要強搶民女!」

  這幾日,那些荊國人在驛館附近的街上耀武揚威的走來走去,經常買東西不付帳,本來就惹起民憤,讓人看不順眼。

  再加上之前綠洲女學犯險的事情,讓大晉人義憤填膺,夏荷的話一下子被傳開。

  荊國人買東西不給錢,當街打人還調戲婦人的消息傳遍了大街小巷,讓附近的商販忍無可忍,憤怒的人們如潮水般湧來。

  因為正趕上武試,許多武舉人也在這條街上的客舍暫住。

  楚琳琅的店鋪門口圍滿了人,看到冬雪滿頭淌血,奄奄一息地被楚娘子攙扶,許多熱血漢子氣怒攻心,慷慨激昂地指著那些荊國人的鼻子高聲謾罵。

  大晉與荊國的積怨甚久,而這苛察更是蠻橫無理,一下子將在場晉人的怒火點燃。

  就算他是荊國的使者又怎樣?普通百姓可沒有大晉王公將相們的高瞻遠矚,瞻前顧後。

  邊地來的瘋狗想要欺負大晉的姑娘,也要看京城的老少爺們都死光了沒!

  那苛察瞪眼看著店鋪前湧來的人群——這些其貌不揚的晉朝百姓,高矮不一,手裡拿著扁擔,燒火的鐵叉,看著就是一群烏合之眾,不足為懼。

  他的怒火還沒有消減,有心回身繼續弄那老頭,再抓了那兩個娘們。

  可沒想到,他再轉頭時,卻發現那個美人,連同黑瘦老者和店裡的伙計,還有那個腦袋破掉的姑娘全都不見了蹤影。

  原來就趁著店鋪前亂哄哄時,楚琳琅便給隋七爺遞了眼色,帶著掌櫃伙計,扶著冬雪穿過店鋪的後門,不光鎖了後門,還用粗棍子頂住了門板,便趕緊坐著馬廄裡的馬車離開了。

  離開時,她順路去了官署報案。

  方才她拖延這麼久,就是等那些荊國犬狼分神的功夫。七爺再怎麼驍勇,時間久了,也敵不過那麼多人,楚琳琅只想護好店鋪裡眾人的性命。

  之所以沒讓夏荷先去報官,是因為楚琳琅深知,面對這些土匪樣的使節,也不必等那些不中用的官差,倒不如想法子引開那些人的注意,再趁機溜之大吉。

  至於鋪子,再怎麼金貴也沒人命重要。她就將鋪子留給那幫荊國人,就算貨物被打砸光了,也要讓這幫子盜匪好好感受下大晉人如海潮般的怒浪洶湧!

  再說那苛察,紅著發澀的眼,看著空空如野的店鋪乾瞪眼。

  他身邊的侍衛長一看店鋪外的情形,覺得情勢不對,連忙對苛察低聲道:「現在正是與大晉談判最緊要的關卡,不可節外生枝,我們還是先回驛館吧!」

  這苛察雖然無腦,可是他來之前被可汗耳提面命,要唱足了白臉,到時候自然有隨行的智囊去唱紅臉,務必要讓大晉痛快開市。

  可眼下店鋪外的街道被憤怒的人群堵滿了,怒罵呼喝聲一浪高似一浪。

  苛察就算眼紅憤怒得想殺人,也只能悻悻磨牙,準備過後再找這店鋪裡的人算賬。

  他們本來也想從後門走,可是那店鋪的後門,居然他娘的被人上鎖,似乎還有什麼重物堵上了。

  他們沒法從後門溜之大吉,便開始朝著前面衝去。

  結果那些荊國侍衛在推搡前來圍觀的人群時,再次爆發了衝突,有人提了自家店鋪的泔水,朝著那些人兜頭就是一桶。

  這一桶臭泔水算是打開了人們宣洩的口子,接下來爛菜葉臭雞蛋輪番上陣,朝著那些荊國人鋪天蓋地襲來。

  那苛察的鬍子上掛了臭雞蛋的漿水,身邊的侍衛也再無來時趾高氣昂的神氣。

  苛察都要氣瘋了,想要命令侍衛抽刀砍人,可那些侍衛卻被侍衛長攔住:「不可!這是大晉的都城鬧市,你們若是當街行凶,只怕出不了這街市。」

  那侍衛長眼尖,已經看到一旁有人開始分發鐵鎬一類的利器了。

  這個節骨眼,以一擋百恐怕也不夠了,所謂眾怒難犯,這個節骨眼,怎麼好硬碰硬?

  這侍衛長是帶腦子的,自然知道這事兒不可鬧大。

  而就在這時,巡街的官差也來了,他們驅散了人群,來到了被重重包圍的苛察跟前問話。

  一看那些官差驅散人群,這下荊國人可來了精神,

  那苛察壓根不理官差的問詢,只是無處洩憤,居然抬手便給了那問詢的官差一記耳光。

  這時,就聽那官差身後一個個子高大的男子怒聲罵道:「你們這幫龜兒子!」

  原來最近因為京城布防換崗,李成義將軍正好被調撥過來巡城。

  他的軍營就在附近,路過這裡,聽到這條街市有喧鬧聲,便下了馬,帶著隨從跟著官差過來看看。

  結果李成義將軍正好看到苛察肆無忌憚地抽打官差,氣得他鬍子亂顫,帶著手下過去就開始招呼苛察。

  一時間雙方的人馬開始真刀真槍地扭打在了一起。

  李將軍手裡的兵將可不是酒囊飯袋!當初楊巡將軍的餘部有許多都歸屬了李家軍。

  而李將軍的祖父當年也是大將軍楊巡帶出來的兵。

  楊家軍的確不在了,可兵魂不滅,李將軍手下的兵卒日夜操練不敢懈怠,帶著當年楊家軍的虎狼殺氣!

  這麼多年來,大晉對荊國是一再忍讓。那些文官還好,可是兵營裡的熱血男兒誰不是憋悶著一股子窩囊氣?

  現在倒是不錯,雙方人馬在鬧市短兵相接,誰也不用跟誰客氣,打痛快了再說!

  苛察想要抽刀,卻被李成義狠狠甩了兩鞭子,連刀都捲到一邊去了。

  最後,李成義將軍也下場了,趁著自己的部下勒住那苛察脖子的功夫,抽冷子照著那苛察的眼窩子狠狠來了兩記老拳。

  這下打得苛察哇哇大叫,眼眶也裂開來,冒出汩汩鮮血。

  李將軍的兵營離這裡很近,這邊熱乎乎打架,那邊還有人去兵營報信。

  有些值了大夜,正光著膀子補覺的兵卒,顧不得穿上衣,就跑來打群架了。

  荊國使臣帶的勇士雖然驍勇,可哪裡禁得住這種不斷上新人的車輪架?

  沒一會的功夫,那被打得趴在地上的苛察就開始改口了:「我……我乃堂堂荊國使節,交戰不斬來使!你們怎麼敢如此對我?」

  李成義朝著那苛察的臉狠狠吐了一口唾沫:「老子他媽打的就是你們這群龜兒子!」

  街對面的楊毅不知何時,悄悄上了茶館的二樓。

  雖然今日的發展,有些出乎他的預料,尤其是那楚氏小婦,真是很有膽色,居然面不改色地與苛察對峙,最後還能在隋老七的幫襯下全身而退。

  不過如此這般,倒是更好!

  因為他今日的目標,也不是那楚氏婦人!而是……

  想到這,他立在無人的包廂內,從老早放在茶室的琴箱裡,拿出一把勁弓,取了兩支箭,舉起弓箭朝著紛亂的人群瞄準而去……

  再說,這場轟轟烈烈的鬧市群架,最後以苛察等人都被打倒在地而宣告終結。

  李成義出了惡氣,便也收手,準備將苛察這些人交給一旁的官差。

  可就在這個節骨眼,突然一支羽箭不知道從何處疾馳而來,直直穿透了那跪在地上苛察的喉嚨。

  那苛察來不及發出聲音,便直直瞪眼,匍匐在了地上……

  可這還不算,緊隨其後又有一支羽箭,帶著厲風而來,這次卻是直直射向了愣在原地的李成義將軍。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突然有人猛然一推李成義,讓他險險避開了那箭。

  李成義回頭一看,卻是司徒晟臉色嚴峻地立在他的身後。

  茶樓上的楊毅射了兩箭之後,立即蹲下,收好弓,疾奔下樓,一把推開擋道的店小二,從茶館的後門快速離去。

  司徒晟推開了李成義之後,便目光炯炯四處查看,瞟見斜對面的茶樓閃過身影,卻很快消失。

  他要追攆過去,可被周圍亂跑的人潮阻隔,等他推開人潮再去看時,已經全無了蹤影。

  李成義走過來拍了拍司徒晟的肩膀,艱澀說道:「這是什麼情況?我方才問了,不是我們的人動的手!」

  跟荊國使節打架是一回事,可弄死了荊國使節就是另一回事兒了!

  李成義隱隱有些不妙之感,連忙解釋。

  司徒晟拍了拍他的肩膀,怎麼可能是李家軍放的冷箭?那第二支箭分明是射向了李成義啊!

  而且……這兩支箭,居然並不相同。殺死苛察的,是大晉軍隊隨處可見的制式羽箭。

  可是射向李成義的卻是荊國才有的黑尾羽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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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4 00:38:24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一章 算一算帳

  司徒晟心中一動,若是李成義方才被一箭穿破喉嚨,現在該有多麼混亂。

  李家痛失愛子,豈能善罷甘休?而荊國使者也死在混戰裡,怎麼看都是惡鬥得兩敗俱傷。

  誰會有如此歹毒心腸?司徒晟蹙眉想著方才一閃而過的身影……那人會是他嗎?

  再說楚琳琅,狀著膽子拖延時間,總算虎口脫險,救下了冬雪他們,便快速離開。

  之後的事情,她也是從司徒晟的嘴裡才知道的。

  那日司徒晟原本去公幹。不過他一直有個習慣,如果能路過琳琅店鋪,只要時間不趕,寧可繞遠多走一段路,也要走到琳琅店鋪跟前看一眼。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那日才路過店鋪,順便救下了李成義的命。

  當他從官差的嘴裡聽說,這些荊國豺狼騷擾的竟然是楚琳琅的店鋪,還打傷了一名女子,真是心急如焚。

  他在店鋪裡尋不到人,只看到了地上的一灘血,心都要揪起來了。

  於是司徒晟帶著觀棋騎馬疾馳趕到了京郊的莊園。

  知道了琳琅安然無恙後,司徒晟真是猛然送了一口氣,一把抱住琳琅,總算安定了心神。

  可是觀棋就沒那麼舒心了。

  他看到冬雪包紮著頭,奄奄一息地倒在床榻上。

  這妮子全無平日見到他鬥嘴打趣的精神,彷佛下一刻,便要香消玉殞。

  觀棋一個沒繃住,撲到冬雪的床邊,太陽穴迸得老高,雙目赤紅,之後便起身在院子裡尋了一把斧頭,悶聲不吭地往外走。

  還是隋七爺瞧著不對,一把攔住了觀棋,問他要幹什麼?

  當聽到觀棋哽咽說要替冬雪出氣時,司徒晟也走了出來,一把奪過了他手裡的斧子,沉聲道:「放心,這筆賬不會輕饒了他們,不過不是這種法子。」

  觀棋卻恨恨道:「不然還能怎樣?我跟在您身邊,可見多了!那些朝臣只會和稀泥,看見荊國的使者跟見了祖宗一般。他們只會推些人頂罪,如何敢跟荊國那些禽獸硬碰硬?我一人做事一人當,等去驛館將那些人砍了,我一人抵命!」

  他聲音甚大,連喝了藥昏昏睡去的冬雪也被震醒了。

  她聽到觀棋要去抵命的喊聲,便忍著頭痛,在屋裡有氣無力,攢勁兒叫觀棋。

  夏荷連忙將觀棋喊回屋子。只見冬雪蒼白著嘴唇道:「沒長腦子的東西,你抵命了,算是便宜了誰?沒的讓我欠下一條人命!我……我可賠不起!你若要去,我便一頭撞死在屋裡!」

  說著,她便踉蹌下地,要用傷頭撞牆。

  觀棋趕緊攔住了冬雪,不讓她起身,可是看著冬雪紅腫的半邊臉,又是心疼得嗚咽。

  而平日裡總是對觀棋尖酸刻薄的冬雪,也不知是不是頭痛的緣故,竟然也不懟人了,只是伸手替他擦著眼淚,有氣無力道:「等我真死了你再哭,現在震得我頭疼……」

  這時夏荷也看出了門道,回頭給楚琳琅送了個眼神。

  楚琳琅看著抱在一起又罵又哭的那一對小兒女,便扯了夏荷,拉著司徒晟出來了。

  是她這個當主子的不夠細心,先前只看兩人愛鬥嘴,沒料到這樣也能生出情愫。

  這般想來,她跟司徒晟在年少時也是頻頻鬥嘴,難道跟這一對有異曲同工之妙?

  不過那個苛察已經死了,觀棋再去搏命,的確不必。

  楚琳琅覺得,這麼一個惡人死有餘辜,可造成的爛攤子卻甚是棘手了。

  等二人獨處的時候,她問司徒晟,苛察是不是李成義將軍的手下誤殺的?

  司徒晟搖了搖頭,對楚琳琅道:「箭入喉嚨,是從高處射下,絕對不是街上人……當時我在對面茶樓,看到了一個身影,很像……」

  說到一半,司徒晟卻不肯再說了。

  可是楚琳琅眨眼想了想,卻猜出了讓他說不出口的那個人是誰。

  難道是他的父親楊毅?若真是他,他為何要射殺荊國的苛察?難道是突然愛國之心翻湧,忍不下苛察的惡行了?

  楚琳琅低聲道:「應該不會是……他吧?他這麼做有何好處?」

  司徒晟知道楚琳琅也猜出了是誰,冷笑了一下:「好處太多了!他當初能背叛大晉,對荊國又有幾分忠誠?這些年來,他靠著幫助安谷在荊國平定內亂,壯大部族,又替安谷在大晉經營人脈,支持與安谷親善的太子,而得了安谷的幾分重用。可他要的並非加官進爵,而是利用荊國的力量掃蕩中原,報他的滅家之仇。當初那綠洲之亂,就是他的手筆。而他今日如此行事,大約還是為了挑起兩國不和,早日開戰……因為無論哪一方落敗,他都會心滿意足,覺得自己總算對得起亡魂了!」

  楚琳琅沒有說話,可心卻像被什麼堵住了般。

  一個男人因為自己的行徑而遭致了親人的滅門之禍,那種愧疚自責,一定也是排山倒海,非尋常人能排解消散的吧?

  背負著這麼沉重的負罪感,要麼崩潰自盡,要麼就是找到了合理的洩憤對象,將錯誤歸咎到別人的身上,給自己尋個苟活下來的藉口。

  楊毅顯然是後者,他將父親和親族的慘死都一股腦推到了晉仁帝和荊國老可汗的身上,然後便堅定不移地實施著自己的報復計劃。

  現在他已經借著岳父安谷的力量,殺死了老可汗為父親報仇。

  可是那個他視為仇人的晉仁帝卻還安穩坐著皇帝寶座。

  為此,他不惜犧牲自己的兒子,利用手頭能利用的任何人任何事,蓄意挑起可能死掉成千上萬人的戰爭。

  只是眼下,大晉上下都不欲為戰,為了平息荊國死了使節的怒火,大約又要推出替罪的無辜者了。

  那個李成義將軍……凶多吉少啊!

  想到這,楚琳琅沒有說話,只是將身邊的司徒晟緊緊地摟抱住了。

  眼下,唯有走一步看一步,只盼著司徒晟能在這場旋渦裡全身而退,更希望那個滿心仇恨的楊毅,不要再來打擾他兒子的生活……

  而司徒晟低頭嗅聞著楚琳琅頭髮上淡淡的馨香時,突然開口問:「你說……他們今天出現在你的店鋪裡是湊巧嗎?」

  楚琳琅一愣,想了想道:「使節驛館和我這隔著四條街,離他們最近的應該是東市,貨品十分齊全,他們若是買東西,大約在東市就可以了,不必走到這裡來。」

  說到這,她頓了頓,心裡一翻道:「你是說……有人故意把他們引到了我的店鋪裡來?」

  司徒晟暗自咬了咬牙,在她的額頭親吻了一下:「你今日早點睡下,我已經給七爺尋了些可靠江湖好手在外院防護,你可以安心睡下,我要回城審一審人……」

  說完他就起身,要帶著觀棋回轉城中。

  楚琳琅卻急急追了出來,看著他突然變得嚴肅的臉,低聲道:「無論如何,你都不要被他帶偏,他現在是亡命徒的心思,君卻不是……你要記得,有人在家等你!」

  那個「家」字,讓司徒晟的心裡溫熱了一下。他從小就是跟爺爺長在軍中,從來不知家是何意。只有與琳琅重逢之後,他才在她每日的三菜一湯,針線縫補裡體會到了何是為「家」。

  司徒晟明白琳琅話裡的意思。她怕楊毅再次勾起他心內的陰暗面,做了不可挽回的錯事。

  也許以前的司徒晟會。不過他現在有她,他得許她個可以站立在陽光之下的光明前程。

  因為他的琳琅是旺盛的向陽花,應該傲立在溫暖陽光之處,不該像鼠蛇一般躲在陰溝裡過著擔驚受怕的日子……

  想到這,他沖著她點了點頭,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這一路他將事情想得大致明白了,楚琳琅的店鋪離李成義的軍營和官府都很近,而琳琅又青春貌美,是引得苛察犯事,挑起爭端的好地點。

  那個射箭的人老早就埋伏在那,說明地點都是明確好的了。

  現在他就是要從那些荊國人的嘴裡問問看,事情是不是他所想的那樣。

  因為這次街頭騷亂,那些使節並沒有回到驛館,而是被李成義的屬下暫時扣下,軟禁在兵營裡,免得他們回去後竄供,胡亂咬人。

  當然,這也是司徒晟當時給李成義的建議。反正他已經領人打了荊國使節,還鬧出人命,也不怕再添一個拘禁的罪狀。

  司徒晟到了那裡,便提了苛察的貼身侍衛長來問詢。

  他倒也沒有搬弄大理寺的刑具,只是很是溫和地向侍衛長表示,自己一定會找出殺害苛察使節的凶手,只是他得問問當時的情形,為何他們這些荊國人會出現在離驛館這麼遠的街上。

  那個侍衛長可是長腦子的,苛察這麼一死,他知道自己也情勢不妙,面對這個年輕的官員很老實,有答必應。

  當聽到是虎都烈統領說這家店鋪的東西好,陪著苛察飲酒時,指明這家店鋪,並請他代買些布匹給公主時,司徒晟的眼裡現出一抹騰騰殺氣。

  不過他不動聲色,又溫言跟這侍衛長聊了些,問這位虎都烈是不是當初大晉的降將楊毅?

  這侍衛長看他一臉好奇,也知道他這年歲應該跟楊毅沒有什麼交集。

  一個投降到荊國的苟且之輩,靠著會哄女人保命,荊國之內的臣子對楊毅是又嫉妒,又輕視,無甚尊敬維護可言。

  而眼前這位晉朝的年輕官員,看著和善,比兵營裡那些不給他們好臉的李家軍強多了。

  所以,就在司徒晟給他叫來了一隻燒雞和一壺燒刀子後,他的話匣子也算是徹底被打開了。

  曾經在大理寺查案練出的話術,豈是邊疆統領能比擬的?

  在酒肉的加持下,司徒晟已經將這位公主駙馬虎都烈在荊國的生平套問得七七八八了。

  他甚至知道虎都烈很是懷念晉朝定居的生活,所以每到寒冬,都會帶著公主和兒女,去兩族雜居的邊鎮過冬。

  後來,他在那裡買了宅子,有時候夏季他也會獨自前往消夏。

  一壺酒見了底,司徒晟也將自己想問的事情差不多全都套了出來。

  當出了兵營時,李成義正略帶惆悵地立在兵營門口,對司徒晟道:「我這次算是闖了禍,父親捎來信,讓我回府給他講講事情的經過,然後跟他連夜去宮中陳情解釋。」

  司徒晟回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人不是你殺的,我可以為證。」

  李成義無奈搖了搖頭:「聽說太子那邊都炸了,直嚷嚷著我毀了兩國議和,讓父親立刻將我交出來……」」

  說到這,李成義朝著他揮了揮手,便急匆匆上馬,回轉將軍府去見李老將軍去了。

  司徒晟在軍營站了一會,翻身上馬朝著祭酒齊公的府宅而去。

  接下事態的發展,倒跟李成義擔心的相類。

  太子聞聽這個消息,勃然大怒,親自帶人接走了那些被扣的荊國使節。而李成義跟隨李老將軍去宮中向陛下陳情時,還未到宮門就被太子的人扣下,鋃鐺入獄。

  太子的意思很簡單,李成義如今闖下滔天大禍,還請李老將軍自重,莫要拿昔日的功勳到陛下那裡賣臉,替逆子求情。

  那一席話說得李老將軍簡直無地自容,只能伸腳狠狠踹了惹禍的兒子一腳,一聲不吭,轉身而去。

  依著太子的意思,就是將這次街頭鬥毆定為私人恩怨。只說荊國使者醉酒,買東西時,言語不通引發誤會,結果引來李成義帶兵與之械鬥,混戰中失手誤殺了苛察使節。

  然後依照國法,懲處了李成義,也算給荊國那邊一個交代,這等刑案,大晉秉公處置,便不必上升到兩國交戰的地步了。

  可惜這次荊國使臣鬧事惹起民憤,當時圍觀的人太多,也引燃了京城百姓的怒意。

  起先是書院的學子們跟夫子討論,主要的意思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大晉對荊國如此卑躬屈膝。若當時的楊老將軍尚在,荊國人會不會在大晉的都城如此囂張?

  緊接著關於那日李成義將軍勇戰欺負民女的荊國狗的段子,便在茶館酒樓蔓延,漸漸連市井走卒都在議論此事。

  當李成義將軍鋃鐺入獄的消息傳開後,許多人紛紛自發立到了皇宮護城河外,高呼口號,向陛下請命,表示殺人償命,那麼死去的苛察該不該給他先前殺死的晉國女子償命?李成義將軍保護大晉子民,何錯之有?泱泱大國,為何與荊國談判卻如此卑躬屈膝,予取予求?他們想要從軍為伍,擊退荊國虎狼。

  這股風潮是一傳十,十傳百,剛開始是京城裡備考的武舉們。然後蔓延至附近城鎮的義士,還有書院的學生也紛紛聚集,宮門前的呼喊聲不斷。

  而荊國的使臣隊伍更是怒意滔滔,畢竟苛察是在那些亂民的包圍下,慘死在晉朝軍隊的羽箭下的。他們向晉仁帝抗議,要求嚴懲刁民,還有將縱容手下殺死苛察使節的李成義給交出來,他們要親自動手,為苛察報仇!

  就在這個關口,太子和一眾臣子在書房裡,向晉仁帝陳情:「那些荊國使節當街鬧事固然可惡,可是如今談判正在關口處,不管怎麼樣,都是苛察當場身亡,讓我們顯得理虧。原本和談進展順利,現在豈不是功虧一簣?到時候,邊關戰火又起,可就因小失大了啊!」

  晉仁帝看著他,淡淡問:「太子看,應該如何處置?」

  太子一早就想好了,連忙說:「李成義乃是禍首,本該嚴懲,只是如今他深得民心,貿然懲處,只怕民憤難平。不若由兒臣出面,從李家軍裡『找』出那個真正放冷箭的人,將他嚴懲抵命,平息了這場風波。」

  他的意思很簡單,若是不殺李成義,那就在李家軍裡再尋個定罪的,這樣不就是皆大歡喜了?

  皇帝沒有接話,只是轉頭看向別的臣子,他們也都是大同小異,差不多都要隨便推出個替罪羊,平息荊國怒火。

  陛下也知聽不出什麼有建樹的話來,便看向一直沒有說話的司徒晟。

  最後,陛下獨留他一人,讓太子與其他臣子都退下去。

  等剩下君臣二人的時候,皇帝問司徒晟:「愛卿當時也在,看這事,該如何結局?」

  司徒晟並沒有直接回道,而是想了想,說了段史書典故:「陛下當知『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典故。虞叔的寶玉被虞公看上,虞叔為了明哲保身,主動將那玉獻給了虞公,可他的寶劍又被虞公看中,由此往復,虞叔看透了虞公的貪得無厭,便先發制人,起兵攻打了虞公……」

  晉仁帝嘆了口氣:「愛卿是說,朕如今就是懷揣寶玉之人?」

  其實也對,大晉地大物博,物產豐饒,美人豈止千萬?

  現在一個區區荊國使節,就敢在驛館草菅人命,當街調戲良家婦人,口出狂言隨意毆打大晉百姓。明日準備充分時,荊國虎狼之師就敢長驅直入,踏遍大晉山河。

  一味忍讓,固然可保國民一時安寧。可是荊國犬狼的貪婪不止,又怎會有長久的安寧?

  晉仁帝今天聽了這麼多的話,只有司徒晟所談,觸及了他心內的擔憂。

  這些日子來,那個叫苛察的狂妄囂張,老皇帝也是看在眼中。

  奈何大晉底子薄,沒有可以依靠的良將,所以就算這邊塞的土匪掀了窩子,他也只能忍氣吞聲。

  而現在,那些經歷過負水慘敗的臣子被嚇破了膽,一提起與荊國為戰,腿肚子都在發顫。一個個只想息事寧人。

  這讓本來也不想開戰的陛下心裡,反而頗不是滋味了。

  他不禁感慨,當年那些讓他有底氣與荊國為戰的驍勇將軍和無畏臣子們,都到哪裡去了?

  萬沒想到,司徒晟這般年歲的年輕人,倒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有著一股子別樣的硬氣。

  可惜邊關事大,如亂麻纏絲,讓人難以下手。

  老皇帝繼續問:「愛卿講了典故,可還是沒說,眼前事該如何解決?他們說找個頂罪的,你看可行?」

  司徒晟垂首道:「臣做了一本帳,想請陛下參閱!」

  這書房裡並沒有留旁人,陛下便讓司徒晟走到書桌跟前,將賬本呈遞上來。

  等晉仁帝打開看時,才發現這竟然是一本統計近些年來,武舉的人才之賬!

  司徒晟待陛下看了一會,才出聲道:「陛下應該看出,在負水之戰前,每年進京武舉不下千人,力能抗鼎者不下二三十餘人。幾乎每年都能湧出日後為將為帥的佼佼者。可是負水之戰後,每年武舉人數遞減,到了今年,只有不到百人,而且大多是父輩為將者,他們的兒孫出來,考取功名也不過為了日後入伍,接受父輩庇護,行個升遷方便。而且最近幾年再無佼佼者……」

  負水之戰,是晉仁帝心裡的一根刺,向來是不容人提的。

  現在這個年輕臣子不知輕重提起,頓時讓他臉色一沉。

  可司徒晟恍如沒有看到老皇帝變臉,繼續坦然道:「為何近些年來武才減少?並非是我大晉子民體質衰弱,而是真正驍勇之人懶散了報國之心。陛下應該聽說了,邊境的自發抵抗荊國盜匪的義軍連年壯大,再過不久,也許也要成為陛下之患。若是能招攬那些義士歸我大晉,這才是大晉長治久安之道!臣以為,如今陛下最該憂患的,並非荊國黷武開戰。而是我大晉子民已無尚武之心,像李家父子這樣的驍勇老將,就是我大晉脊梁。怎麼能為了討得那些荊國人的歡心,就如此自抽脊梁?再次寒了尚武之人的報國心思?」

  若是司徒晟空口說這些,只怕說出「負水之戰」四個字,就該點燃老陛下的肝火,沉臉呵斥不知天高地厚之人了!

  不過司徒晟倒是厲害,先甩出一本武舉人才虧空嚴重的賬目來,將晉仁帝發火的底氣都給看沒了。

  而司徒晟這番妙計,卻也是個妙人替他想出來的。

  前些日子,他沉思著如何向陛下進言,振興今年的武舉時,楚琳琅一邊幫他磨墨,一邊順口說道:「這治國不跟過日子一個道理?你跟個整日坐吃山空的公子哥說家裡沒有錢銀了,他也沒個數,不如攏一本帳,讓他看看家底是怎麼一點點掏空的,這才叫一目了然,觸目驚心呢!」

  以前琳琅在周家的時候,為了震懾那周家母子的鋪張,可是沒少給周隨安母子甩賬本。

  就是心裡再沒數的混蛋,看了攏賬後,也得消停一段時間。

  司徒晟當時被她的話給逗笑了,還問她為何沒跟他甩過賬本?

  琳琅白了他一眼:「你都不花用銀子,只知道往水缸裡藏銀子,也沒給我機會找你算賬啊!」

  說笑了一番後,司徒晟卻覺得言之有理,還真依著楚琳琅的意思,給陛下算了一筆人才之賬。

  只是司徒晟沒想到,本是為了振興武舉而做的賬本,現在卻被他拿來救李成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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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4 00:38:42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二章 弄巧成拙

  司徒晟這一番話,入情入理,再次說到晉仁帝的心坎裡。

  那北方日漸壯大的義軍,還真是陛下心頭隱患。

  至於晉朝的缺兵少將,他也老早有所覺察,可是從來沒人能如此攏賬一樣,細算給他看。

  這麼連年比較看下來,觸目驚心,叫人為之動容。

  司徒晟看陛下沒有吭聲,接著又道:「李家軍驍勇善戰,在之前平定各地土匪叛亂時戰績不俗。若是因為這件事,而隨便誣陷李家軍,讓他們出去頂罪,豈不是寒了三軍將士的心腸?行凶之人並非李將軍和他的部下,陛下若是嚴懲,恐怕正中真正下黑手之人的下懷!而且,這次李成義將軍在鬧市嚴懲荊國惡使,正是提振國民士氣的大好時機啊!」

  至於擔憂荊國開戰,司徒晟想著楚琳琅那日跟他說的話。

  她說這兩國談判更像是生意場上談買賣,廢話糾纏越多的,反而對方更有談的意思。所以不怕對方胡攪蠻纏,就怕對方連談都不願意談。

  想到這,他淡定繼續道:「國之大格,必須維護。荊國來使不顧禮節,屢屢觸犯大晉國法,還在驛館行凶,害了無辜歌姬的性命,他在街頭鬧事,打傷民女和官差,意外橫死也是咎由自取,陛下可以對荊國言明,此案還在調查中,凶手尚未緝拿歸納。但是荊國其他使者,不尊大晉律法,必須驅攆回去。若想荊國要繼續和談開市,最好派個懂禮數的來。」

  皇帝一聽,皺起眉頭:「如此一來,豈不是給了荊國交戰的藉口?」

  司徒晟沉穩回答:「我有友人深入了北地,了解那裡民風。他打探到了一些先前邊線暗探沒有打探的內幕。據聞今年荊國西北大片草原發生枯草病,青草枯萎,牛羊都沒有食物,成批餓死。不過新任可汗為了穩定人心,之前曾經在大晉國境內尋找門路,買入大批糧草,解決了燃眉之急。然而來年的草荒能不能解決,尚不明確。所以荊國一直急於開市,就是為了能囤積到足夠的糧草。他們這次派人軟硬兼施的議和談判,也是出於這種目的。若是明年大片的草原還不能恢復,囤積夠糧草的荊國軍隊才有餘力揮兵,叩開邊界防線,來到中土廝殺掠奪……」

  司徒晟沒有明說的是,這些線報來自廖靜軒在北地隱藏多年的暗線,北地這次飢荒先是在遠離邊界的草原上,然後一點點的蔓延。就算荊國內部,稍微靠南邊的部落,可能都不知北邊部落的枯草災情如此嚴重。

  而負責北地線報的太子一黨,因為與安谷一系親善,鬆懈了警備,對這麼重要的事情也沒有細問細察,只是輕描淡寫地上報,只說了句荊國今年水草不豐盈,而將所有的心思用在了與四皇子的內鬥上了。

  而司徒晟掌握的信息,卻是廖靜軒在北地深耕多年的人脈收集到的。也只有廖靜軒這個「荊國通」,通過各種情報加以分析,才有這般把握。

  議和談判就是如此,只有捏住了對方的要害,知道對方的短處,才可佔據上風。

  司徒晟定定道:「陛下,我們還沒摸到荊國人的底牌呢!如何出價?所以不必著急,這議和,不妨摸了底,再慢慢談!」

  晉仁帝從司徒晟的嘴裡,才知原來荊國之前的災情這麼嚴重,一時臉色有些微微難看。

  他身居上位,雖然有許多事情被欺上瞞下,不甚了解。

  可是如今虎狼敵國的實情,他居然也要最後才知,實在過分至極!

  氣得他猛一拍桌子,狠狠道:「無能即是誤國!」

  他這一句,明顯是在罵自己的兒子。

  誰不知道,安谷之前的那批糧草,就是太子收了他們的金子運作的?

  身為儲君卻與為敵的虎狼結交。他真的以為,憑他和那個安谷的私人交情,就可以平安萬代嗎?

  司徒晟朝著陛下深深鞠禮,聲音鏗鏘道:「陛下,這是天佑大晉!百年國運,皆繫於此,若是陛下,您定要順應天運,把握這次千載難逢的時機……」

  說到這,他微微抬頭,看向陛下,一字一句道:「不管挑起爭端的是誰,也不必管他居心。只有捏碎這些虎狼的喉嚨,才能止住他們得寸進尺之心!古往今來,剛柔並濟才可震懾四方!柔,我們已經仁至義盡了。可是這剛,要適時出手,才可免於被動啊!」

  晉仁帝眯眼看著殿下年輕的臣子。

  不知為何,他從這位臣子的身上越發感受到一股似曾相似的氣質。

  曾經也有一個年歲比他大得多的臣子,跪在這殿堂的中央,對他說過類似的話語。

  只是那年,又是何時光景?那時的他也是心懷銳氣,不是個瞻前顧後的帝王啊……

  晉仁帝感慨之餘,還是覺得此事激進冒險,若司徒晟所言有偏差,荊國真的悍然起戰,該當如何?

  司徒晟穩穩道:「宮門外如潮的百姓呼聲,不正是陛下您最大的依靠嗎?陛下您曾感慨朝中無可靠良臣。試問歷朝歷代,不都是在保衛邊疆的浪潮裡,湧出無數可以倚重的良將能臣嗎!時勢造英雄,陛下若是覺得缺兵少將,為何不大造聲勢,淘出一批堪用之良將?萬萬不可讓天下的匹夫寒心,覺得一身孤勇,卻報國無門啊!」

  晉仁帝依舊沒有說話。

  這個年輕臣子的心思沉穩細膩,目光長遠,真是不可多得的輔國之才。

  他做了這麼多年的皇帝,自然明白,為君之道,就是懂得適時裝傻,更要懂得善用人才。

  可惜他年輕的時候沒有悟透這一點,在楊家的事情上沒有裝傻穩住心氣,以至於自折羽翼,栽了大跟頭。

  如果今日真拿李家開刀,又寒了李家父子的心,跟當初抄斬楊家有何區別。

  司徒晟說詐一詐荊國的老底,到底值不值冒險一試?

  那日君臣二人相談甚久,屋裡連個近身伺候的都沒留。

  不過太子應該很想知道君臣談論了什麼。

  當司徒晟出來的時候,太子竟然還沒走,一直等在宮門外。

  一看他出來,就走過來,不陰不陽地問:「怎麼你是留下來給李成義求情了嗎?其實你不求情,我也會法外施恩的,不過父皇跟你到底說了什麼?」

  這個司徒晟私交不多,不過那個李成義倒是能算一個。司徒晟這個節骨眼若是跟父皇扯皮,只怕也要遭父皇的申斥。

  司徒晟聽了太子的問,只是恭謹回禮道:「陛下不欲為臣聲張,殿下若實在想知,可以去問陛下。」

  太子的臉色十分難看,滿朝堂上下,敢這麼對他這個儲君的,也只有這個刺頭司徒晟了。

  此間無人,他不妨跟這小子將話說透。

  想到這,他往前棲身一步,狠狠瞪著司徒晟,陰冷問道:「司徒大人可知,父皇之下便是儲君。你對孤這般不敬,難道不為自己考量將來?」

  父皇雖然身子還算硬朗,但畢竟年事已高。

  當初的寵妃靜妃娘娘,在宮中隻手遮天。那些僥幸活下來的年幼皇子,不是母妃卑賤,就是孩子本身不成器。

  成年的皇子裡,如今留在京城的,也就只剩下個懦弱如雞仔,毫無母妃家族幫襯的六弟了。

  所以太子如今可以說是高枕無憂,再無儲君對手。

  聽了太子如此露骨的威脅,司徒晟恍如沒有聽懂,只是俊眸微抬,淡淡回答:「為何要考量?前朝武帝,連廢兩任太子,最後立愛妃襁褓中的幼子為國儲,他長壽治國,一直到太子成年才禪位……臣觀陛下,定能超越那武帝,長壽綿延……」

  這話裡的敲打,簡直咚咚敲在太子的天靈蓋上,氣得他太陽穴暴起,低聲怒喝:「司徒晟,你敢咒孤!」

  司徒晟臉上笑意全無,只是略微抬高音量反問:「殿下恕罪,難道……您覺得臣說錯了,吾皇不是長壽之相?」

  太子看一旁有侍衛調轉目光,立刻驚出了滿頭的白毛汗,硬生生吞下這口惡氣,強擠一絲笑容道:「好,司徒大人說得好!像你這麼體貼父皇之意的臣子,當世也是少了。既然無什麼重要的事情,大人先請吧!」

  司徒晟微微一笑,再次施禮,轉身邁步而去。

  太子如今很少能被人噎得這麼喘不上來氣兒了。

  他如今已年過四十,縱觀本朝,也算是個「長壽」太子了。可父皇年事雖高,卻絲毫沒有禪位頤養天年之意,更沒有放權給國儲歷練的意思。

  難道……還真如那司徒晟所說的,父皇若不滿意他,將來還能立個幼子取而代之?

  想到這,坐在國儲之位上一直過得如驚弓之鳥的太子立刻有些心焦了。

  他突然想到,父皇最近幾年一直沒有再填新子,到底是父皇不行了,還是先前那個靜妃作祟?

  若是後者,父皇如今在宮裡又是寵誰?那幾個幼弟的母妃有沒有興風作浪之人啊?

  原本的高枕無憂,因為司徒晟意有所指的一番話,立刻變成了危機四伏。

  太子決定再讓宮裡的耳目勤查帝王起居注,另外那幾個宮裡的小崽子們都是什麼情狀了,功課如何,也得時時查看……

  一時間,司徒晟跟父皇方才聊的是什麼,都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而且很快,太子不必問也能猜出那君臣的談話內容了。

  那天之後,還在驛館喝酒的使節們被驛館蜂擁而入的大晉軍兵紛紛按住,捆綁入了當地的官署,鋃鐺入獄。

  因為他們伙同死去的苛察調戲打傷良家婦女,又當街逞凶打傷了問詢的官差,便按照律法杖責二十,即日遣送出大晉國境。

  那二十板子可不是一般人下的手,據說是從大理寺調來的熟手。

  板板見血,還沒等到第十下,那些荊國的壯漢已經叫得顫音,等到二十下挨完,人已經疼得暈過去了。

  據說下場打人的,還有一位是酷吏司徒晟的隨從。

  聽說他想學打板子的手藝,便也跟著一起行刑,差點將板子打斷,十分賣氣力。

  那些被打得皮開肉綻的使節同苛察的屍首返回荊國時,都是用擔架抬回去的。

  晉仁帝寫給荊國可汗的信裡直指:既是和談,為何偏偏派出些土匪不如的粗莽之人?

  是不是故意在羞辱大晉,蓄意為戰?

  不過也不是所有的荊國使節都受罰了,據說在苛察鬧事的當天就有幾個提前秘密返回北邊去了,算是堪堪逃過一劫。

  而後,陛下將北地的情報偵查從兵司單獨隔離出來,不再歸太子管轄,而是由陛下親管。

  重新調派了許多情報人手,儼然是往常準備開戰前的備軍情形。

  而那個主張對荊國強硬的司徒晟更是得了陛下的重用,從戶部直升樞密院,榮升樞密使,輔佐丞相政務,從一個四品官員,榮升從一品,取代了太子,成為此後主管議和的大臣。

  除此以外,與荊國械鬥的李成義將軍不但沒有受罰,反而得了陛下的親自嘉獎,賞了「忠勇」將軍的頭銜。

  李老將軍也接受皇命,統領重兵,調撥軍隊,朝著北邊布防。

  從即日起,所有邊線城池一律宵禁,對於去北地售賣鹽糧的客商更加嚴苛。

  若有私賣糧草者,依照軍法斬立決!

  一時間,滿朝文武都愣了,覺得陛下這是昏聵了頭腦,押著大晉百年清秋,向強敵挑釁開戰啊!

  李家父子受了皇命委托,即日開拔前線,駐守北地。

  在臨行前一天,李成義請司徒晟喝了酒,沖著他抱拳道:「君之前幫我躲過奪命箭,又在陛下面前保下了我,便是對我有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謝,待得日後報答!」

  司徒晟朝著他卻抱拳道:「言重了,你去北地,能守住荊國此後的幾輪報復突襲,便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大晉的回應,是在荊國人的臉上打了熱辣辣的一巴掌,荊國必定要跳起報復。

  這也是他與陛下,還有李老將軍幾次碰面,並且在沙場演示布防後,才做出的決定。

  荊國現在糧草不足,又無買糧渠道,不會長線奔襲。

  所以,能不能抗住最初的幾輪,便是兩國博弈的關鍵。

  兩頭底子略有些發虛的猛獸,就看誰先堅持到最後。若是李家父子不能在邊線抗住這第一輪的猛攻,司徒晟這個堅持跟荊國掰手腕的臣子,便要第一個被推出來獻祭。

  所以司徒晟所言並不誇張。李成義再次沖著司徒晟抱拳,表示絕不負君之所托!

  不過陛下做此強硬回應,實在出乎群臣預料。

  每日早朝,宛如靈堂,輪番有臣子哭喊,懇請陛下三思,莫要受了奸臣的妖言惑眾,拿著一國的國運來賭。

  雖然朝堂上反對的浪潮雲湧,可民間的喝彩聲強烈。

  那日荊國使臣被拖拽出驛站,在大晉最繁華的街口挨的板子。

  圍觀的人裡三層,外三層,就連周圍的大樹上都掛滿了人,所有圍觀的人都是連聲叫好,直呼解氣。

  而隨後展開的征兵,進行的也照比往年順遂不少。

  許多熱血年輕人聽到了邊關最近被荊國盜匪廝殺搶掠的事情,都是激昂憤慨,而這荊國使者當街暴死,又被轟攆出境的消息,更振奮人心,如今邊關用兵之際,軍餉給得也足,自然有人踴躍參軍報名。

  楚琳琅的店鋪離報名參軍的兵營很近,最近正是曬紅米的節氣,中午日頭燥熱,所以附近商鋪的店主,都會給那些兵卒送水解渴。

  琳琅也煮了兩大桶的綠豆甜湯。畢竟那日她們在店鋪裡得以脫身,也全賴許多不知名的街坊見義勇為。

  除了分發給周圍的店鋪鄰居,琳琅帶著夏荷和剛剛養傷痊癒的冬雪還給那些排隊等候入伍的義士分發。

  正在分碗的空檔,一輛馬車路過。

  那馬車裡的人撩起車簾,正好看到了楚琳琅巧笑嫣然,正在分發甜湯的情形,臉色不禁晦暗了幾分。

  車裡的人,正是陶慧茹。

  她原以為楊毅採納了自己的計策,就算弄不死這楚琳琅,也會讓楚氏在荊國人的手裡遭受折辱,名聲盡毀,在京城無立足之地。

  搞不好,她只能自盡了事。

  司徒晟失了心愛的婦人,必定要遷怒荊國時節,到時候,他攪鬧了兩國議和,下場也好不到哪裡去。

  陶慧茹不知楊毅會不會聽自己的,一時也是心裡忐忑。

  那幾日她雖在家中,卻命人在那街市附近轉悠,探看著情形。

  萬沒想到,這個女子不是一般的運氣,竟然在荊國人大鬧店鋪時,毫髮無傷,而那耀武揚威的荊國猛士苛察卻在衝突中命喪黃泉。

  陶慧茹聽說之後,還以為是打探的下人不得力,聽錯了而已。

  可是後來她問起兄長,兄長卻也是這麼說的。

  於是陶慧茹又想,荊國使節意外身亡,後果嚴重,那楚娘子的店鋪就是事發的中心,她這個東家豈能逃脫關係?

  她甚至在想,要不要在太子跟前進言,暗示這婦人平日的做派就是喜歡用美色勾引男人,是釀成這起意外的罪魁禍首。

  結果,她還沒來得及在自己的外甥太子跟前搬弄是非,太子就不耐煩地揮手,表示她這種婦人的家長里短,就不要來煩擾他了。

  也不看看他眼下滿頭的官司,哪裡有功夫聽她那些桃色的緋聞!

  然後陶慧茹才知道,陛下壓根就沒有懲戒殺害苛察之人的意思。

  不僅不追責,反而擺出了空前強硬的姿態。

  一時間,連那個揚了荊國使臣一腦袋石灰粉的楚琳琅,都被坊間傳成了什麼勇鬥荊國惡霸,救下被調戲侍女的忠勇女子,被人連連讚嘆。

  陛下也給她發了賞,說她秉性魯直,乃大晉女兒的本色,沒有辜負「新梅安人的封號」……

  這還不算,那個原本一直被肱骨之臣排擠的司徒晟,竟然借勢迎合陛下的心思,也不知說了什麼奉承之言,鼓動陛下出兵,趁機一路又開始往上爬。

  當司徒晟的升遷令下達的時候,滿朝震驚。

  因為這個沒什麼背景靠山的年輕人升遷得實在是太快了!他居然從四品的戶部侍郎,直升入了主管政務與一部分軍權的樞密院,做了從一品的樞密使。

  從此可以出入陛下的御書房,可以與陛下時時商議國事了。

  那樞密院裡的臣子,哪一個不是熬碎了骨頭,練出了油的老臣才可入內?

  這個年紀輕輕的孤臣到底用了什麼法子,竟然如此得陛下器重信任,也是邪門了!

  就連父親國公爺也心事重重,直說一個耍弄口舌的小子,卻如此飛升,並非大晉之喜。

  如今整個大晉上下,彷佛被打了雞血一般。就連她兒子陶讚,昨天回家也是一臉興奮,居然嚷嚷著寺廟無趣,他想要投筆從戎,建功立業。

  陶讚雖然自幼改姓了陶,可他也知道,自己是武將的後代。自己祖父楊巡的故事,就算在茶樓裡也時常聽得到。

  所以他自覺有武將血脈,怎麼甘心讓娘親把他養在寺廟裡,成為連耗子都不會抓的貓兒?

  陶慧茹聽了兒子說些什麼要效仿祖父的大逆不道之言,氣得渾身都在發抖。

  她聲嘶力竭地喝住了兒子。告知他,他姓陶!只有外公,沒有祖父!

  接下來,她又將兒子訓了半天,才止住他那年輕狂妄的念頭!

  陶慧茹自從知道了司徒晟真正的身份之後,真是日夜輾轉難以成眠,所以聽了兒子那「認祖歸宗」之言,也是心裡發炸!

  她不知道司徒晟潛伏在陛下的身邊是何居心,更不知道那苛察的死,楊毅在其中充當了什麼角色。

  這兩個父子都不是省油的燈。陶慧茹原想搞成父子內訌,沒想到自己卻成了被架在油鍋上憂心忡忡的那一位。

  陶慧茹一時有些錯亂,疑心自己的計謀反而是給了這父子靈感,讓他們聯合一起來,給陛下演了一齣戲。

  是她的計謀讓司徒晟趁機飛黃騰達……

  這怎麼不叫陶慧茹暗自咬碎槽牙,背後又是暗自敲著木魚,詛咒楊毅不得好死!

  而且……想到司徒晟是溫氏瘋婦的兒子,對溫氏虧心的陶慧茹好似百爪撓心,肯不得立刻除之而後快。

  可偏偏這個秘密,得爛在她的肚子裡,誰也不能告知。

  因為司徒晟這個螞蚱的另一頭,牽著她的兒子陶讚!

  就算父親和兄長,她也不能信任。

  不然司徒晟東窗事發,依著父親的心性,連她這個女兒也會一起割袍斷義,撇清干係。

  所謂父兄,也壓根不會管顧她們孤兒寡母的!

  陶慧茹攥著足以讓司徒晟倒地不起的秘密,卻一時沒有找到能下刀子的地方。

  正在她冷冷打量楚琳琅時,楚琳琅一抬頭,正看見了坐在馬車裡,表情陰晴不定的陶慧茹。

  不過這這位居士看人的眼神不善,楚琳琅乾脆走過去,落落大方地沖她打了聲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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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4 00:38:57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三章 代為寫信

  如今在陶慧茹看來,這個楚琳琅也是怪可憐的。

  她一定是覺得自己這樣的下堂婦,原本姻緣無望,卻迷倒了個當朝俊才,算是走了大運,要飛黃騰達了吧?

  豈不知,那司徒晟只不過是罪臣之後,一旦身份曝光,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男人嘛,懷揣著不可告人的秘密,在這京城裡孤獨潛伏,定然寂寞難耐。

  於是,司徒晟便尋了楚琳琅這等毫無出身,容易拿捏的單身女子,用來打發寥落的時光!

  可城府那麼深的男子,又怎麼會將身家性命,身世秘密托付給個和離不能生養的女人呢?

  想到這,陶慧茹又是冷笑一聲,篤定這楚氏看著精明算計,並不知情郎的實情,將來大約也不會落得什麼好下場。

  她身為國公府的嫡女,跟這種蠢女人多說一句,都是自降身份!

  所以,陶慧茹坐在馬車上,居高臨下,勾著嘴角看了看楚琳琅,似乎不屑跟她說話,然後目光撥轉,目視前方,沖著車夫道:「回府!」

  楚琳琅碰了個軟釘子,覺得陶慧茹這反應挺耐人尋味,大約是因為這位居士最近在京城混得名聲甚臭,所以居士著惱了吧?

  琳琅無所謂地笑了笑,轉身回去繼續發著甜湯。

  而與此同時,司徒晟官署的文件裡,卻發現了一張寫著暗碼的字條。

  他依著老法子翻譯出來後,看了看,慣例將紙條引燃,放到了香爐裡,然後起身備馬,帶著觀棋一路來到了京郊的一處破廟。

  他抬腿入破廟內站了片刻,便從那神像背後轉出一人,正是本該早早離了都城的荊國駙馬虎都烈!

  司徒晟瞪眼看著他,突然飛身揮拳,朝著他襲去。

  這父子倆所用的拳法,都承襲自楊巡,拳法路數都是一樣。

  不過楊毅身在荊國尚武之地,經年累月跟那些荊國勇士摔角,他的搏鬥和經驗,自然也勝兒子一籌。

  可是老道的經驗,也經不住司徒晟瘋了似的莫名拳法。

  楊毅的臉上接連挨了幾下之後,終於一個巧勁兒絆住了司徒晟,然後將他的臉貼在地上狠狠壓住,咬牙切齒道:「你瘋了!連你老子也敢打!」

  司徒晟被壓得一時動彈不得,冷冷回道:「你們不是都說,我隨了我娘,是個瘋種,遲早要發瘋嗎?」

  楊毅的臉色變了變:「那是你小時淘氣,惹了人,氣頭上的話,你倒是當真了!」

  說著,他終於鬆開了牽制司徒晟的手,和緩道:「你這次做得不錯,總算是說動那晉仁帝出兵了。要知道,現在荊國正值虛弱之際,若錯過這等時機,便再無翻身之日。只有兩國相鬥,才有報復那狗皇帝的機會……」

  司徒晟起身拍落身上的灰塵,冷冷一笑:「說得像你多憂國憂民似的?為了這等時機,你還真費盡心機,連嬌弱女子都不肯放過,設下如此齷蹉圈套,還妄圖栽贓給李老將軍的兒子,你可曾對得起他們!」

  楊毅聽到李老將軍的名頭時,倒是不自在地微微轉頭,卻依然理直氣壯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這般發瘋,不過是心疼那楚氏商婦罷了!什麼逢場作戲,倒是會糊弄我?你分明是將傳家的玉鐲都給她了!」

  司徒晟的眉頭一皺,問道:「你如何知道的?」

  楊毅毫不隱瞞,便將陶慧茹發現了楚氏,又來質問他的經過講了一遍。

  司徒晟萬沒想到,他和琳琅辛苦保守的秘密,竟然被陶慧茹抓住蛛絲馬跡,更沒想到父親輕易洩底給了陶慧茹那婦人,一時真忍不住想再給楊毅幾拳。

  他忍不住陰冷問道「你這般跟陶氏交底,是何意思?」

  楊毅冷冷地看著他:「我想了想,讓你有了危機感也不錯。只有頭上懸刀,才可居安思危,免得在京城的府宅裡太安逸了,樂不思蜀,過著閉門小日子的清夢!你若真心疼愛那小婦人,便離開她吧,不然遲早要拖累了你心愛的女人。到時候,可別怪我沒有提醒你,害了那婦人又算到我的頭上來!」

  司徒晟沒想到楊毅竟然是這般打算,逼得他自動離開楚氏。

  可楊毅說得不錯,一旦他的隱秘宣洩,勢必牽連了琳琅,想要保全他,就只能離開她。

  「你就不怕,我帶著琳琅遠走高飛?」司徒晟磨牙慢慢問道。

  楊毅卻像看個胡鬧的孩子一般,看著司徒晟:「你忍心自己過著安樂日子,卻不管顧你娘了?」

  他的手裡捏著牽制司徒晟的一根線,不怕他跑得太偏!

  也許是被要挾軟肋的緣故,司徒晟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息幾日以來隱藏在心的怒火。

  他沉聲道:「只怕你要我做的事情還沒做完,陶氏就迫不及待地賣我了。」

  楊毅搖了搖頭:「你放心,她比任何人都怕你的楊氏後代身份曝光。畢竟她的唯一兒子也是楊家骨血。若是讓陛下激起了警惕之心,你說陛下會不會再留一個隱患在身邊?」

  陶讚就是楊毅用來牽制陶氏的軟肋。他還真是將自己的每一個兒子都利用徹底!

  說到這,楊毅的面容一整:「我並非不想讓你好,只是楊家的血海深仇未報,讓我日夜難以成眠。你若想早日解脫,也要助我一臂之力!」

  司徒晟沒有說話,只是再次深吸了一口氣,淡淡道:「我這幾日甚是思念母親,也給她買了些衣物,還有進補的藥材吃食,你應該也要回去了,就煩請代勞,將這些東西送到我母親的手中。」

  說完,他回身喊觀棋,觀棋便從馬上取下了個厚實包裹,遞給了楊毅。

  楊毅打開看了看,的確是分量十足的人參藥材一類補品。這一包東西,價格不菲啊。

  楊毅嘲道:「你如今倒是闊綽了。」

  往年司徒晟送給他母親的,都是他親手捏的小泥人一類。似乎是想要憑借這些兒時的玩意喚起母親些許的記憶。

  也許是他終於長大了,今年倒是變得務實了些,送些吃食補品。

  司徒晟笑了笑,自嘲道:「畢竟我如今官做得不錯,你若要吃,我也可以再給你買一份。」

  像這近似父子關懷的場景,對於楊毅來說也很陌生。

  最起碼他對眼前這個兒子,從來沒有類似的溫情時刻。

  可當司徒晟稍微不那麼尖刻時,他也會恍惚想起,自己是這個高大青年的父親。

  楊毅有些不自然地皺了皺眉,略帶生硬道:「不必了……你也照顧好自己……朝中若有什麼變化,及時通過傳信的人通知我。」

  說完之後,父子二人便再無話可說,一個向北,一個向南,分道揚鑣。

  司徒晟一路伴著夜風,徑自來到了琳琅的京郊別院。

  琳琅正在院子裡澆著新栽的花。抬頭看見司徒晟走進來,仰臉笑著正要起身。

  可司徒晟卻先蹲了下來一把將她緊緊抱住。

  琳琅被這硬挺的懷抱勒得不能呼吸,也明顯感覺到司徒晟情緒的不對勁。

  她並沒有掙脫,只是先放下了水瓢,安慰摟住了司徒晟問:「發生了什麼事?」

  司徒晟只是閉著眼,將高挺的鼻尖在琳琅的髮髻與細頸間游弋,也只有這一刻,他才有從地獄回轉人間之感。

  該怎麼告訴琳琅,他的身份已經被陶慧茹知曉了?

  而她也許要離開京城,遠遠避險。

  危險臨近,他不能讓琳琅身處危險之中。只是這樣一來,二人便要遠隔天涯,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等二人回屋獨處的時候,司徒晟便將楊毅的話告知了楚琳琅。

  琳琅聽後,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她突然想起,白日在征兵處那裡,她分發糖水時,陶慧茹從車裡冷冷瞥向她意味深長的眼神,還有涇渭分明的避嫌態度。

  琳琅那時還看不太透,可是現在結合司徒晟的話再一回想,那眼神彷佛看著早晚挨刀的羊羔子般,充滿了居高臨下的不屑……

  等徹底了解清楚,楚琳琅反而鎮定下來。

  楊毅說得不錯,陶慧茹心裡必定是欲除掉司徒晟而後快,卻決不能從他楊家後裔的身份入手。

  既然如此,雖然頭懸刀刃,卻不必擔心它立刻會掉下來。

  跟這件事相比,琳琅其實更關心另外一件事情:「我給你母親準備的補品藥材,他都代為收下了嗎?」

  原來司徒晟今年給母親帶的東西都是楚琳琅親自採買的。

  東西雖然好,就是不知楊毅會不會給溫氏送去。

  司徒晟想了想道:「在這類小事上,他倒不至於言而無信。」

  他從那荊國侍衛長的嘴裡問出,楊毅在北地的雜居地帶,買下了房產,除了冬季會去那過冬,夏季也偶爾去……

  聽到這些後,司徒晟猜測,楊毅在那,會不會不止一處房產,並且將母親安置在那。

  所以他已經給廖靜軒去信,讓廖靜軒在那裡安插人手。待楊毅再次去北地,說不定能順藤摸瓜找出母親的藏身之處。」

  琳琅知道司徒晟的打算,所以她準備的補品中,有幾包安神的藥材甚是考究,請了宮內的御醫按病症配方,用料也不甚常見。其中有南地的奇珍蟄蟲,與安神的紫石英烹煮後,氣味特殊,讓人忽視不得。

  就算到時候沒有跟蹤到楊毅,只要他能將那些藥材送給溫氏,等到煮藥的時候,氣味蔓延,也許可以讓廖靜軒四處游走手下發現蛛絲馬跡。

  不過現在一切都是未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看著司徒晟每次見完楊毅之後,痛苦得不能自抑的樣子,楚琳琅真恨不得立刻找到溫氏,替司徒晟解開最大的桎梏。

  一時二人無語,只是在床榻上相依偎而無眠,彼此都擔憂著對方的前程,唯有十指緊緊纏繞。

  就在快要睡著的時候,琳琅輕聲道:「我會將母親先送去嶺南的莊園,不過我不會走的,你在哪,我便在哪!」

  這是她最終的決定,也不容司徒晟反駁。

  司徒晟若不同意,也管不得她。她大活人一個,就算將她押到海角天邊,她也有法子回來!

  聽了她這麼任性的話司徒晟直覺想要申斥她胡鬧。

  可在一片昏暗中,一個溫熱嬌軟地身體已經不容置疑地壓住了他,司徒晟的薄唇再次被琳琅的熱情填滿……

  待得一吻作罷,琳琅不容辯駁地在他的耳邊道:「別跟我犟,你要是敢將我推得太遠,信不信我以後都不要你了……哎呀……」

  看來那一句「不要你了」徹底捅了某人的逆鱗,原本在上面霸道宣誓的小娘子,被徹底掀翻了下來。

  司徒晟單手按住她,眼睛裡露出了霸氣凶光:「你敢不要?」

  然後他便用行動告訴她,此時跟他纏著一起,就別想再輕易甩掉他了……

  一時琳琅銀鈴般的笑聲,驅散了滿室陰鬱。就算前路難行,最起碼他們現在並非一人面對。

  邊關用兵,皇寺的祈福燒香也不能斷。

  太后也想著再做場法事為國運祈福,琳琅作為御賜錦鯉,自然也得跟著靈雲大師排香布陣。

  不過她在皇寺倒是看見了那個司徒晟同父異母的弟弟陶讚。

  他在皇寺領了閒差,做主持祈福的寺官,做法事時,自然也得到場。

  楚琳琅雖然無意跟他說話,可是因為知道他是司徒晟的弟弟,難免好奇地多瞟看了幾眼。

  這個弟弟跟他的兄長可長得沒有什麼太像的地方。這個陶公子看起來更斯文纖細了些,就是個沒有長開的少年郎君。

  可是她這幾眼,卻勾來了陶讚說話。

  待上香完畢,寺僧們開始焚香禱告時,陶讚跟在了新梅安人的身後出來,順便問她:「我身上是有不妥嗎?為何你總是看我?」

  楚琳琅起初沒反應過來他在跟自己說話,直到陶讚又跑到她旁邊問了一遍,她才恍然轉頭。

  這位公子,還真冒失!

  就算她方才失禮,多看了他兩眼,他也不該在這等場合,追著問自己啊!

  聽說陶慧茹對她的這個獨子甚是寵溺,當初因為怕別人說他的身世閒話,好像書院都沒怎麼去過,一直在家請大儒授課,身上似乎有些……不諳世事的活潑。

  陶讚並沒有察覺自己失禮。在這滿是光頭的地方,連跟他年紀相仿的說話人都沒有,他整日裡憋悶極了。

  難得今日舉行這麼隆重的法事,還來了這麼多新鮮面孔,他也有些活躍起來。

  而且這位新梅安人長得可真好看!尤其是靈動的雙眸在直直望向他時,恍惚珠蚌被撬開般,剎那的芳華珠光就這麼直直映入了他的眼中。

  他平日從不關心母親的交際,更不知母親跟這位楚娘子的恩怨糾葛。

  陶讚便如書院那些不諳世事的少年郎般,全憑著坦蕩得不知深淺的心思,毫無顧忌地跟這位美麗的女子打著招呼。

  可惜楚琳琅早就脫了青春懵懂,對於陶公子太過熱絡的態度也有些敬謝不敏。

  眼看著陶公子緊隨不捨地問,她只能矜持笑道:「奴家平日總愛愣神,神游的時候,自己都不知自己在看什麼。若是對陶寺官有冒犯之處,還請多擔待。」

  陶讚聽了卻連擺手道:「哪裡會怪楚娘子,我可是聽說了你在綠洲救下女學師生,又勇鬥荊國惡使的事情。原先我還以為,你是個膀大腰圓的女子,沒想到竟然這般纖弱,真讓人不敢信。」

  雖然以前琳琅參加過陶慧茹的雅集,可是那時人多嘈雜,陶讚並沒有注意到琳琅。

  而如今在寺廟一群僧袍的映襯下,琳琅這顆明珠就讓人忽視不得了。

  眼看著琳琅並沒有往飯堂走,似乎沒有吃齋飯的意思,也不太餓的陶讚乾脆亦步亦趨,跟在楚琳琅的身後,不停問她家鄉何處,家中可有父兄姐妹一類的話。

  楚琳琅走著走著,突然頓住了腳步,轉身問陶讚:「……不知寺官的父兄健在?」

  她這番出言尖刻,就是想讓這有些纏人的年輕人適時尷尬,知道避一避嫌。

  陶讚果然有些尷尬地愣住了。不過他轉念一想,這楚氏是從外省而來,並非京中老人,哪裡會知道他的曲折?

  既然如此,他也就不覺得尷尬,只毫無愧色道:「我家早年有些變故,所以我隨母性,從陶家的族譜!」

  楚琳琅恍然慢慢點頭,目光慢慢打量了一下四周,然後道:「我倒是有父有兄,久久不見,也是思念他們,有時候想寫寫家書,奈何字寫得太醜,每次寫了又改,改了又寫……」

  他們此時正在偏殿一處臨時搭建做法事的涼棚裡,棚裡桌上,倒是放著記賬用的筆墨紙硯。

  陶讚聽了,精神為之一振,因為他的字寫得甚好,也有心在這位安人面前賣弄,馬上說道:「這有何難?你來口述,我幫你寫!」

  楚琳琅一聽,連忙謝過陶寺官,然後坐在了陶讚的對面,稍微斟酌一下道:「兄長安好?我雖思念著你和父親,奈何如今身不由己,困頓京城,無法在父親跟前盡孝,然我一顆心思,卻全繫在你之身上,恨不得棄暗投明,早日助兄長一臂之力……」

  寫到這,陶讚抬頭道:「楚娘子,你這『棄暗投明』用得不太妥吧?不知你父兄是做什麼的?」

  楚琳琅面不改色,隨口胡謅:「我家是世傳的鹽商。家裡的祖訓,除了賣鹽,餘下的都不是正經營生!我如今在京城賣雜貨,在父兄的眼裡,就是不務正業呢……怎麼?陶寺官,嫌棄我底子淺薄,用詞粗俗?」

  陶讚哪能如此唐突佳人?他連忙表示若是如此,「棄暗投明」用得是好極了!

  如此這般,一封情真意切的家書便寫好了。

  琳琅看了看,心滿意足地收起家書,轉身便要告辭離去了。

  陶讚覺得,剩下的流程也有人跟,他也不必留下,倒不如陪送楚娘子一起出皇寺,他也好早點回家。

  於是剩下的一路上,這位年輕人依舊秉承著天生自來熟的喋喋不休,跟楚娘子熱絡聊天。

  楚琳琅只能強自忍耐,面無表情地加快腳步,想要快點下台階,上馬車,擺脫這位。

  可是陶讚恍然不覺,還在追問下次法會的時候,楚娘子會不會來,他看她今日持香的手法不太對,下次可以撥空,好好指點一下楚娘子祭祀的要義。

  就在少年喋喋不休的功夫,台階下突然傳來了厲聲呼喝:「陶讚!還不快些過來!」

  楚琳琅往下一看,只見陶慧茹正立在馬車前,面色難看地瞪著她。

  陶讚一看到母親,便如歡快的鼠兒見了貓,一下子便蔫了。

  他只能提著官服的下擺,連忙下了台階,氣悶道:「母親,你怎麼又來接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總是讓你來親自接送,被其他同僚看了像什麼話?」

  陶慧茹此時不想跟他廢話,只是微微瞪眼道:「上車!」

  陶讚忍不住回頭看了楚娘子一眼,生怕母親又說了讓他在佳人面前下不來台的話,便氣哼哼地上了車。

  陶慧茹一臉師太凌然,又往前走了幾步,對楚琳琅道:「楚娘子,容得去一旁的林子走走,我有些話要跟你講。」

  自從知道了這陶慧茹洞悉了司徒晟的隱秘身世後,楚琳琅也想找機會探探這陶慧茹的底細。

  所以聽了她的提議,楚琳琅也從善如流,做出了「請」的動作。

  待入了一旁的竹林,陶慧茹虛偽的客套也有些掛不住,騰的轉身對楚琳琅冷聲道:「我的讚兒雖然金尊玉貴,從小嬌養出來,有些天真不諳世事,可只要有我這個娘在,那些心存醃臢的輕浮婦人就休想要近她的身!」

  這個女人,慣會用姿色勾引男人。難不成她對自己懷恨在心,便要勾引她的兒子來挾私報復?

  楚琳琅聽了這麼刁橫的指責,忍不住微微冷笑了一聲。才醒悟陶居士方才的反應為什麼那麼大!

  原來在這陶慧茹看來,那陶讚這麼一路跟隨著自己說話,是她這個「輕浮婦人」在特意勾引她那天真無邪的兒子啊!

  想到這,楚琳琅也不再對她客氣了,冷冷反駁道:「陶居士的這話,就讓人費解了。若是心存醃臢的輕浮婦人不能近貴公子的身,那緣何你這樣的,能安然待在他的身邊?難道你不怕帶壞了你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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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4 00:39:13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四章 數數狗牙

  若論齷齪浪蕩,沒有比爬上好友夫君床榻更髒的女人了!

  楚琳琅不過是正經和離罷了,可從來沒有故意勾引過有婦之夫!

  她原本不打算跟這陶慧茹起正面的衝突。就像她當初在綠洲勸告陶雅姝那般,寧可得罪君子,不必得罪小人。

  可惜陶慧茹太不要臉,幾次三番坑害自己和司徒晟,如今又跑到自己跟前找罵。既然這小人已經記恨她了,得罪五分,還是得罪十分那就沒有太大的差別了!

  她索性也不裝了,只撿痛快的先罵一罵陶慧茹!

  楚琳琅以前見到這位國公爺的女兒,現任太子的姨母,都是言語客氣,給足了她面子。

  以至於陶慧茹慣從高處審視這婦人,雖然知道楚氏有些心機,善於逢迎,卻沒有將她太放在心裡。

  低賤的鼠兒再狡黠,也不能當成人來看啊!

  可萬萬沒想到,這婦人說話這般尖刻,上來就暗示她品德不潔。

  這婚前私通,當時在京城裡鬧得風言風語,正是陶慧茹的死穴,她最恨別人提起這段往事。

  這一下太猛,陶慧茹臉色一變,氣得臉色漲紅道:「你……你這潑婦!」

  說到這,陶慧茹發現自己失態,反而失了氣場。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鎮定下來,想要拿捏住楚氏,冷笑一聲,意味深長道,:「年紀輕輕竟然這般沒有家教。難不成是司徒晟給了你底氣,敢羞辱堂堂國公之女?哦。也是,你應該還不知,你那位情郎司徒晟的身份?怪不得覺得自己一飛升天,目中無人了!」

  陶慧茹篤定司徒晟絕對不敢將身家性命交托給如此下賤女子。

  喜歡這楚氏是一回事,可告知他乃被皇帝滅門的將門之後,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像這類滿腦子算計的市儈商婦,一旦知道了實情,只怕魂兒都要嚇飛了。

  若這楚氏知道,也是不敢告發,免得自己受了牽連,必定會想法子離開司徒晟,遠離京城。

  所以陶慧茹故意賣了關子,打算一點點告知這楚氏,她究竟勾搭上了什麼麻煩男人?

  可是沒想到,楚琳琅卻微微一笑道:「他?自然是陛下愛重的臣子,憂國憂民的棟樑了!」

  陶慧茹惡毒一笑,故意挨近琳琅,緩緩開口道:「你難道不知……他其實是罪臣楊巡之後,是個本該死掉,卻隱姓埋名,見不得光之人?」

  說完話的這一刻,陶慧茹心中暢快極了,只覺得多日的鬱悶也要一沖而散,只等著看楚琳琅茫然失措,漸漸惶恐的樣子。

  可惜她的話音剛落時,她的衣領子便被楚琳琅死死拽住了。

  終日在貴婦堆裡巧笑嫣然的女子,帶著幾分說不出的凶悍之氣,故意挨得很近,貼著陶慧茹的耳朵說:「你這話……除了跟我,還跟誰提起過?」

  陶慧茹以前雖然看過這女人扯廖靜軒的衣領子,可從沒有想過,她竟會毫無預兆地沖著自己動手!

  平日總是阿諛奉承,拍馬捧屁的女子,突然露出土匪樣的氣質,著實嚇人一跳!

  陶慧茹想要掙脫,卻發現這看起來纖柳樣的細胳膊勁兒這麼大?

  她何時受過這等折辱?一氣之下,就想回手給楚氏一巴掌。

  可惜她並不知,楚琳琅少時,簡直是個假小子。

  除了偶爾幫著船工扛鹽包,做些粗活,還會跟半大的小子在鹽船上打架,很少有敗績。

  所以陶慧茹一動胳膊,楚琳琅便早有準備,一把推開手,輕巧後躲,閃開她這一巴掌,然後抬手便回敬了陶慧茹一個清脆響亮的巴掌,將個端莊老尼的臉打歪了,又一個趔趄坐在了地上!

  這一巴掌全都是私人恩怨,毫無感情衝動可言。

  楚琳琅不知陶慧茹疼不疼,反正她自己的胳膊都震得微微發麻。

  她老早就想這麼做了,此時痛快甩手,冷笑道:「給楊毅出招,將荊國人引到我店裡的,就是你吧!這一巴掌,是替我的丫鬟冬雪打的!」

  當初聽司徒晟說,陶慧茹認出了司徒晟,還去跟楊毅對峙,楚琳琅一下子就豁然開朗了。

  因為她之前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引荊國人入她的店糟踐人的法子,實在不是個男人能想出來的!

  等聽到陶慧茹也攪和到其中時,楚琳琅真是用腳趾都能猜出這是何人手筆!

  陶慧茹先前幾次三番尋麻煩的帳還沒算,卻還敢跑到自己面前來賣弄口舌,挑撥她和司徒晟的感情!

  若能忍了這個,她乾脆跟這假尼姑的姓算了!

  陶慧茹真是被楚氏給打蒙了!

  畢竟她乃是國公嫡女,從小金尊玉貴地養大,嫁人以後,雖然跟楊毅時有口角,也會有些動手爭執。

  可楊毅也不會用這麼大的氣力打她啊!

  如今她卻被個一直都沒放在眼裡的市井婦人如此打罵,直氣得渾身發抖,只捂臉顫音道:「你個下賤女人,也敢打我?」

  楚琳琅笑了。

  她敢幹的事情,可多了去了!反正今日也成了潑婦,她也豁出去了,乾脆脫掉一隻鞋操在手裡,又是拽著她的頭髮,用鞋底子用力抽打:「你不下賤?勾引有婦之夫!坑害自己的親侄女!裡通外敵!引著叛賊縱容荊狗鬧事!如今你又來坑害司徒晟,到我眼前搬弄是非!」

  楚琳琅怕引來人,罵的聲音不大,陶慧茹也怕引來人,打又打不過,只能狼狽抱頭躲閃,卻不敢喊人。

  沒有辦法,楚氏這婆娘罵的句句都是能讓人名聲盡毀的罪狀。

  陶慧茹真沒想到,那司徒晟竟然毫無保留,將自己的身世全都講給這個楚氏潑婦聽了。

  更沒想到,這潑婦如此不要命地維護司徒晟!

  陶慧茹更怕自己大喊引來兒子和僕役,若是聽到蛛絲馬跡,可就後患無窮了!

  可這樣一來,她掙脫不開楚琳琅的按打,只最後將臉貼在了地上,抱著頭不敢起。

  楚琳琅打得痛快了,便直了直腰,擦了擦汗,再順便將鞋穿上。

  她長出了一口惡氣,便可以從容展示自己的殺手鐧了。

  於是她從自己的裡懷掏出了陶讚替自己寫的那封家信,在剛剛爬起身的陶慧茹面前揚了揚:「看到了嗎?這是你兒子寫的!字字句句都是思念兄長父親,盼著棄暗投明,助父親一臂之力。尤其是這句『母親亦盼著早日與你破鏡重圓』感動得都叫人落淚!」

  陶慧茹抬眼便看見了熟悉的字體,這……這不是兒子陶讚的字跡嗎?

  她伸手想要搶,卻被楚琳琅靈巧躲開,微笑著道:「陶寺官的字跡獨特,據他說,是他苦練出來,京城獨一份的花體字呢!作假不得!你以後只在家敲打木魚,倒也罷了。若是再敢出來興風作浪,你兒子和你,全都別想擺脫干係!」

  毒女人的心思不好猜測,雖然她應該顧忌著兒子,不敢觸及晉仁帝的逆鱗。

  可萬一對楊家耿耿於懷的老皇帝哪天歸西呢?陶慧茹便沒了受牽連的顧及了啊?

  可有了陶讚親筆寫給父兄的親筆信,還有他和母親都想早日跟父親團聚的言語,不管換了誰當皇帝,這都是裡通外敵的鐵證!

  說明了陶讚老早便知司徒晟是他的兄長,還甚是思念他那個當叛徒的父親呢!

  陶慧茹想著那信的內容,氣得渾身都亂顫:「讚兒怎麼可能寫下這些胡言亂語?他從來不打聽他的父親的!你是灌了什麼迷魂湯藥,竟讓他寫下這般大逆不道的話?你……你有什麼便沖我來,讚兒最是單純無辜!你為何要害他?你平白污蔑人,可是要遭報應的!」

  楚琳琅穿好了鞋子,失笑道:「原來你也知道污蔑人是要遭報應?為何坑害起別人來卻毫無愧疚?你放心,只要你沒有害人之心,我自然不會拿著這頁紙胡亂攀咬別人!咱們這是……先小人,後君子!」

  說到這,她又笑盈盈地問陶慧茹:「陶居士,您還有別的事兒要問嗎?哎呀,頭髮這麼亂,要不要我幫您整理整理?不然一會陶公子問起,您就不好應對了!」

  陶慧茹現在滿身的狼狽,頭髮也被楚琳琅扯抓得亂極了,卻努力維繫國公府嫡女的尊嚴,冷冷道:「不必了……」

  就在楚琳琅轉身的功夫,陶慧茹又是不甘心地追問道:「那司徒晟到底安的什麼心思?他為何要潛伏在朝廷之中?他是要報楊家滅門的血海深仇?這條路最後都是個死啊!你是個聰明女人,為何要執迷不悟,非要跟他這等亡命徒連在一處?」

  看陶慧茹還心有不甘地挑撥離間,楚琳琅輕輕一笑:「其實我也不大理解你,你當初為了做楊毅的妻子,費盡心機,甚至昧著良心害人。可是最後,當楊家遭難時,你卻第一個跟楊毅劃清界限,撇清了干係!難道你們是只可有福同享,卻不能有難同當的夫妻嗎?」

  陶慧茹冷笑:「怎麼?你要居高臨下審判我?換成任何人,都會做出我這樣的決定,畢竟他枉顧大義,只顧苟且偷生!我的兒子那麼小,我怎能不為他考量!難道你不會嗎?」

  關於這個問題,楚琳琅還真是想過,畢竟司徒晟身世復雜,乃是罪臣之後。

  她怎麼能不去想,一旦事情發展到最壞的結果,她該何去何從呢!

  所以聽了陶慧茹的問,她只是淡定笑了笑道:「若是我,大約會帶著幼子,一路去找我的夫君。因為我愛之人,必定是光明磊落,胸懷抱負的君子,怎可別人說他投敵,我就盡信了?我要找到他,親自問清事實,我是他的妻子,一家人,就算死也要死在一起!」

  聽了她的話,陶慧茹微微愣住了,因為她從來就沒曾想過,當初楊毅投敵的消息會不會是謬誤。

  更沒有想過,帶著兒子千里迢迢去找尋他,問個究竟。

  不過這等說辭,實在是太荒誕了!

  楊毅投敵,是不爭的事實!而她當初的做法也無可挑剔,不然她的讚兒怎能長得這般康健?

  這個楚娘子沒有身處過她的境地,說的這些不過是冠冕堂皇的大話……

  想到這,陶慧茹朝著楚琳琅冷笑:「我行事再怎麼下作,也比你強!也不看看自己的年歲,專朝著年歲小的男子下手!要不要臉!」

  楚琳琅以為她是說自己在勾搭陶讚,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沒想到陶慧茹接下來又道:「你這般痴情也是無用!司徒晟就算不嫌你再嫁之身,也斷不會娶個年歲比自己大的女人!」

  她看楚琳琅聽了這話一愣,便是了然笑道:「怎麼?他沒告訴你他多大了嗎?我算算,是小你三歲,還是小四歲啊?女人啊,可沒有男人禁老,也許再過幾年,你這個當姐姐的就要呈現老態了……」

  她還沒說完,卻發現那楚氏已經頭也不回地走出竹林。

  當陶慧茹好不容易整理好自己凌亂的鬢髮,又整理了衣裙,自覺勉強能見人時,才忍著臉頰和頭皮的疼,一瘸一拐地走出了竹林。

  等她上馬車的時候,陶讚正懶散躺在車廂裡,津津有味地看著野史話本,並沒有抬頭看母親。

  陶慧茹忍著氣兒問兒子:「你……給你兄長寫信了?」

  陶讚正看到精彩處,連眼皮都沒抬,只心不在焉道:「我又沒有兄長,要給誰寫信?你是說我那幾個外放做官的表哥?」

  陶慧茹強忍著焦灼,又問:「那……楚琳琅的手裡,怎麼會有你給兄長寫的信?」

  陶讚繼續懶散道:「都什麼跟什麼啊!是今日法會休息時,她得空要給父兄寫信,奈何那字太醜,她有些擔心她兄長和父親看不懂,我便好心給她謄抄了一遍。咳,沒想到她身世這般可憐,她的母親是妾,被趕出了家門,她正想法子勸她父親,跟她娘破鏡重圓呢!對了,她還誇我字寫得好,說我這才華,做個寺官有些可惜呢!」

  聽了傻兒子的話,陶居士都要氣得吐血三升了!

  她總算鬧明白了,楚琳琅手裡的信是怎麼來的了!

  什麼給父兄寫信!那楚琳琅的兄長都被她自己親自送到縣衙監獄裡去了!難道是要寫信問詢出獄的父兄,那幾日的牢飯好不好吃?

  還有她那個做小妾的娘,當初是拼命才跟主家恩斷義絕的,怎麼可能盼著「破鏡重圓」?

  這壓根就是給兒子下的套!

  她和楊毅都是精於算計之人,怎麼生出了陶讚這般缺心眼的傻兒子來!

  方才在竹林裡連挨打再受罵的氣,陶慧茹也是頂不住了,一把扯過兒子手中閒書,用書脊拍著陶讚的腦袋:「你怎麼這麼蠢,既然是家書,寫什麼『棄暗投明』?你難道就不生疑?這話,誰能信!」

  陶讚從小就是被陶慧茹嬌寵長大,哪裡被母親如此劈頭蓋臉地罵過?

  被罵得委屈了,他忍不住一推母親,然後沖著車夫大喊:「停車!」

  然後他氣哼哼地跳下馬車,揚長而去。

  陶慧茹在後面大喊,也不見兒子回頭。

  她也是不明白了,一向乖巧的兒子怎麼最近越發叛逆,總是不叫她省心?

  一定是楚琳琅這個女人又給兒子灌入了什麼要命的話!

  陶慧茹的心裡真是氣急了,可她又沒法跟兒子說這內裡的曲折彎繞,不然依著他的天真不設防,只怕不經意間就能將這潑天秘密說出去,給自己找來殺身之禍!

  想到這,她拿起佛珠,努力平復心情。可到了最後,卻是一把將佛珠扯斷,噼裡啪啦掉滿整個車廂!

  楚琳琅!你千萬別落在我的手中,我絕對要讓你不得好死!

  再說楚琳琅,這趟法事算沒白辛苦,竟然從尼姑養的傻兒子那騙來「家書」一封。

  有了這等說不清的把柄,本可以讓人略略高枕無憂,不必擔心這個陶慧茹拿著司徒晟的身世大做文章。

  可是楚琳琅這一路卻是心頭火起。

  陶慧茹說司徒晟今年應該是二十有二,生肖說得也是言詞鑿鑿。

  在這類事情上,司徒晟的繼母應該不會撒謊或者記錯,畢竟她之前找溫氏的兒子找得十分辛苦。

  而且再想想司徒晟以前瘦小的樣子,的確是比自己小個二三歲的樣子。

  只是成年以後,他高大的個子,還有沉穩的性格太麻痺人。他說自己比琳琅大,琳琅還就傻乎乎地相信了!

  她本以為司徒晟對自己也算是知無不言了,卻沒想到,他居然還留了這一手!

  等回到別院時,冬雪正和觀棋有說有笑,一起拿肉骨頭逗弄觀棋送給她的土狗。

  一看大姑娘回來了,冬雪便興沖沖地指給大姑娘看:「大姑娘,觀棋送來的,說是正好滿一歲,可以看家護院了呢!」

  沒想到大姑娘慢慢蹲下,伸手掰開狗嘴,很是仔細看著那狗的牙口,那狗兒被楚琳琅的氣場震懾住,不敢掙脫,只能拼命後仰,小聲嗚咽。

  而楚琳琅則是越看臉色越發黑沉。

  觀棋突然有些忐忑,也跟著蹲下,小心問:「楚娘子……這狗不對嗎?」

  楚娘子冷颼颼地看著他:「狗牙都沒長整齊,也叫有一歲了?」

  啊?觀棋壓根沒想到楚娘子會這麼仔細數狗牙,他連忙也看看,果然還差些。

  他立刻尷尬笑道:「許是養狗的人家記錯月份了,不過這狗不錯,體格壯實,叫聲大,就算差些月份,看家護院沒問題的……」

  觀棋越說,聲音越小,因為楚娘子的眼神太他娘的嚇人了!

  看那架勢,他再多言,楚娘子就要掰開他的嘴數牙了。所以觀棋乾脆閉口捂嘴,然後訕訕表示,回去再換個足月份的回來。

  冬雪也看出自家大姑娘的心情不好,連忙沖觀棋使眼色,讓他趕緊將狗抱走,別惹大姑娘不痛快。

  楚琳琅冷笑看了看觀棋抱狗的背影,依然哼著氣道:「小東西也敢裝大!」

  等狗被抱走了,楚琳琅也淨了手,換了衣服,淡淡問:「司徒大人也來了?」

  冬雪一邊遞帕子一邊道:「您不是嫌練字坐的椅子有些矮,腰背也不甚舒服嗎?大人方才拿了椅子去後院的工棚改一改,奴婢一會去告訴大人,說您回來了。」

  楚琳琅沒有吭聲,只是悶聲不響地拿起繡了一半的衣服,盤腿坐在床上繡。

  可惜方才她打了人,累得自己胳膊發酸,繡了兩下也繡得心浮氣躁。

  今天司徒晟來她的京郊別院也來得甚早,他在後院做了半天木工,可平日總是如翻飛的蝶兒,一臉欣喜迎著他的女人今日回府卻不去看他,卻只安穩待在她的房裡繡著花樣子。

  司徒晟進屋的時候,楚琳琅倒是慢慢抬起了頭,上上下下地看著他。

  司徒晟直覺她的眼神不善,便低頭檢視自己,因為做了木工,所以換了一身方便的短衣長褲,雖然沾了些木屑,可身上的穿戴並無不妥啊!

  不過還沒等他問,楚琳琅便簡單說了她今日跟陶慧茹熱絡打了一架的過程原委,又將那封書信交給司徒晟。

  司徒晟聽得都微微一愣,大概是沒料到跟自己有一脈之緣的弟弟會這麼蠢。

  不過這也讓他明白了楚琳琅今日反常的原因,定然是跟陶慧茹爭執,心裡不痛快,才沒來找自己!

  想到這,他又仔細看了一遍蠢弟弟的「投誠信」,心裡一時百感交集。

  他想起跟楚琳琅重逢時,她便大著膽子做假賬拿捏人。

  沒想到這兩年的功夫,她在「作假」路上更是精益求精,已經能做到找人代筆了!

  楚琳琅坐在床榻,手裡雖捏著繡花針,卻也不繡,趁著他看信的功夫,又像數著狗牙一般,上下打量司徒晟後,漫不經心道:「我也沒想到陶讚這般單純,不過只要他母親不過分,我們也不必用這書信。」

  司徒晟將信收好,想了想,猜著自己那個弟弟無故獻殷勤的緣由,忍不住試探問道:「他是不是對你……有什麼不敬之心?」

  楚琳琅微微一笑,媚眼如波:「我長得這般好看,又沒有改嫁,有男人沖我獻殷勤不是很正常的嗎?」

  話雖然在理,可這話是能當她男人面兒說的嗎?

  司徒晟目光一沉,正要開口,楚琳琅卻語氣輕快地接道:「……可他那麼年輕稚嫩的男子,我怎能入得口?你知道的,我……可不喜歡比自己小的!小個兩三歲都不行!」

  司徒晟緊抿了一下嘴巴,撣了撣衣襟上的木屑,淡淡道:「話不能這般說,你無非是不喜歡年少輕浮的男人,若是行事沉穩可靠的,年齡小些,也值得女子托付終身的。」

  楚琳琅挑著眉,拉著長音道:「怎麼可能?就算裝著沉穩,那瓤子裡也是稚嫩臭小子,就跟那狗牙沒長齊一樣,裝是裝不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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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4 00:39:31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五章 宮內升遷

  司徒晟慢慢轉了轉脖子,俊臉掛著些微的不自在,顯然不太喜歡這話題,便打岔問:「今晚吃什麼?」

  楚琳心裡笑了一下:以前說起這個時,她怎麼沒注意到這位滿臉的心虛?

  她竟然毫無疑心,他說什麼,都信了。

  自己被個奶狗子吃得裡外乾淨,卻恍然不知!

  臭小子!敢騙她!

  今日,楚琳琅的善解人意算是飛得不見蹤影。

  她拿著繡了一半的衣服往司徒晟的身上比量,又漫不經心挑眉輕聲道:「說起這個,我們江口老家倒是有個浪蕩公子。年紀輕輕的,放著家裡青蔥稚嫩的妻妾不愛,非要找些年歲大他許多的老女人啃。不是在這個寡婦家門前轉悠,就是跑到那個半老徐娘面前打情罵俏……我就納悶了,他是著了什麼邪魔?難道是缺少些家姐的疼愛?」

  這次不待楚琳琅敲打完,司徒晟已經一把握住了在他身前丈量的纖長手指,眸光微閃道:「陶慧茹今日……還跟你說了什麼?」

  楚琳琅今日這麼反常,總是在年齡上繞圈,司徒晟又不傻,自然覺察出來,而且他隱約猜到了緣由。

  聽了他的問,楚琳琅臉上的笑漸漸消散,眼睛也漸漸瞪圓,冷冷問:「楊戒行!我就問你最後一次,你今年多大了?」

  他若不老實,也有法子,那楊毅長子的年歲,總能在京城年長的人嘴裡打聽出來,他若還抵賴,可怪沒意思的!

  司徒晟向來懂得審時度勢,眼前這架勢,若再嘴硬,就要淪為跟江口浪蕩公子一樣的口碑德行了!

  他老實說道:「二十有二,再轉年就二十有三了……跟你也沒相差太多……」

  楚琳琅雖然是在言語試探,可先前也並沒盡信了陶慧茹的話。

  可萬萬沒想到,在自己被窩裡的這位,還真是在年齡上大做手腳啊!

  如今再細細一想,小時兩人在一時,他分明就比自己矮那麼多,又瘦又小的樣子,怎麼可能比自己大?

  她一時也是氣急了,將手裡的衣服狠狠摔在他的身上,便往外走。

  可還沒等走兩步,就被司徒晟從後面一把騰空抱起。

  楚琳琅一想到自己被個狗牙沒長齊的混球給騙上了手,也是氣得不行,便用力拍著他的手道:「幹嘛還扒著我,趕緊撒開!滿街的女人,換個人騙去!」

  司徒晟拖著長音道:「要我騙誰去?咱倆可是簽了婚書,有齊老為證的!」

  楚琳琅笑得像團爆裂開的炭火,挑高了眉毛道:「您可得了吧!那婚書上生辰八字,姓名籍貫,都不是真的!我的夫君可是二十有五,哪裡是您這般年輕的?這婚書啊……依我看,全不作數!」

  她並不知,自己的氣話卻盡是踩在了司徒晟七寸上。

  他瞪著琳琅明豔動人的臉,語氣艱澀道:「是的,我什麼都給不了你,除了不值錢的真心,連一張可以堂堂正正,印著我真正姓名八字的婚書也都給不得你,可你……不能不要我……」

  說到這裡時,身在朝堂,頂住八方壓力,都可以侃侃而談的能臣司徒大人,竟然詞窮語塞,覺得無論說些什麼,自己都是琳琅眼中,騙婚的傻小子一個罷了!

  這樣的話,換成任何一個男人說,都是騙死女子不償命的好手,也難怪琳琅生氣。

  因為他原本從頭到腳,無論是年齡,還是身世,從來都不是楚琳琅心目中的良人。

  遇到了他,本該過安穩日子的琳琅,卻被拖入這等旋渦,壓根不知前路是禍是福!

  可琳琅卻還在處處為他考量,費盡心機地去拿捏陶慧茹。

  這如向陽花般的女子,活在陰暗溝渠中的他如何配得?

  他若是君子,應如當年回到江口時那樣,安靜地做個與明媚少女擦肩而過的路人,看著她與別人雙宿雙飛,過著太平安穩的小日子……

  說到這裡時,司徒晟再難掩心底的落寞和那股子藏匿甚深的自卑,所有的酸楚在眼底蒸騰壓抑,卻猶是強撐,眼眶微紅強自按捺,可最後,到底是蓄存不住,滑下了一滴清淚……

  楚琳琅原本覺得自己佔了十分的道理,受了百分的委屈。

  可是當聽著司徒晟平靜地說著卑微得不像他的話,又眼都不眨的,任著眼淚劃過剛毅臉龐時,楚琳琅只覺得莫名的酸意狠狠捏住了她的喉嚨,讓她恨不得吞回方才奪口而出的刻薄話!

  怎麼辦?楚琳琅本以為自己最會應付男人的脆弱痛哭了。

  畢竟她那位前夫可是個淚包,遇到不順心的事情,時不時就要撲入她懷裡無助哭泣。

  可這位,就算他什麼也不說,只是用深邃,浸染在無望深淵裡的眸子看著她,琳琅就有種魂靈被利劍劈穿,什麼都不重要了的感覺!

  原來傾城禍國,迷亂人心的禍水,就該是這般打動人心,生出千分憐意的樣子……

  楚琳琅再也頂不住了,猛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不讓他再說卑微得不像他的話,然後用長指胡亂抹著他臉頰的淚,氣哼哼道:「說你年少,你還要幼稚個徹底給我看不成?再哭,我就將你滿朝的同僚拉來看看!看看謀定千里的司徒大人私下裡是個什麼德行!」

  司徒晟伸手將不再抗拒的她緊緊摟在懷裡,依舊聲音悶悶地在她耳旁問:「你……還要不要我?」

  琳琅有些無奈地拍著他的後背道:「要要要!我們家司徒這般年輕俊帥,是我上輩子積德,才能遇到你這個磨人的妖精……不是,才能得到你這樣貌比潘安,才高八斗的國之棟樑!」

  可惜她這般言語哄勸,似乎作用不大。

  對於男人來說,做永遠比說來得更直觀有效。

  所以,原本升堂問案的楚娘子就這麼迷迷糊糊間,被脫掉了羅裙薄衫,被個牙沒長齊,淚汪汪的帥狗子給叼入了床榻內……

  待得顛鸞倒鳳幾許,心生不安的男人終於上上下下,裡裡外外地確定自己完整地擁有著他的美玉明珠時,楚琳琅只覺得自己滿身的骨頭,都要被狗牙給嚼碎吞咽乾淨了!

  待得雲雨間歇,已經是掌燈時分。她慵懶靠在男人壯實地胸懷裡,輕輕問:「你……真不覺得我太老了?」

  司徒晟卻開口道:「楚琳琅,別太過分!你是老得能當我娘了?」

  說著,他伸手捏了捏她還掛著汗珠的鼻尖,想了想,還是有些不情願地講了他年少返回江口時,偶遇新婚的楚琳琅那一段。

  若不是他曾經被楚琳琅當面「欺小」,也不會心存芥蒂,在這個問題上含糊其辭。

  楚琳琅可第一次聽過這些,不僅有些啞然瞪大了眼睛。

  怎麼可能?她那時並沒有見過他啊!

  不過她那時能叫他「小弟弟」,是不是說明那時他年少稚嫩得很啊!

  嘖嘖嘖,才多大點的臭小子啊,居然敢學人拈酸吃醋?

  等等,這豈不是說,他從很小時,就暗戀著自己?

  楚琳琅越想越覺得鄰居臭小子竟然這般心思早熟,不由眼含狡黠問他,到底是什麼時候喜歡上她的?

  司徒晟並不回答,只是垂著眼眸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似乎並不打算回答。

  可楚琳琅卻來了勁兒,想起兩人再次重逢之後,他隔三差五地找尋自己的「麻煩」,怎麼看都是心裡還有鬼啊!

  可那時,她可還是他人之婦呢!那他豈不是……

  許是覺得楚琳琅太聒噪,司徒晟乾脆再次俯身,用薄唇封住了她還要逼問的小嘴巴,身體力行,榨乾她僅剩的精力,也讓她猜猜,他到底是何時愛上了她!

  屋內春意濃濃,而坐在廚房裡等著主子們起床吃飯的觀棋和冬雪他們,則一邊喝湯一邊無奈等待。

  觀棋望著那院子窗戶又熄燈了的樣子,忍不住嘴欠地問:「看這光景,楚娘子應該是不氣了吧?那狗還用不用換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挑出個不錯的呢!」

  冬雪覺得觀棋嘴太欠,忍不住道:「大姑娘讓你換就換!哪那麼多的廢話!」

  在看過冬雪奄奄一息倒臥在床榻上的情形,觀棋如今覺得會中氣十足罵人的冬雪可真好!

  於是,他樂呵呵地應下,喜滋滋地吃著冬雪夾給他的大個排骨。

  ……

  此後的日子,倒是一切如常,又不甚尋常。

  擺足了撩撥猛虎的姿態後,朝中上下文武,都在忐忑不安地等著荊國那邊的反應。

  不出司徒晟所料,荊國那邊見了苛察的屍首,看了大晉陛下的親筆書信,再加上「有心人」的扇風點火,王帳差點被憤怒之聲掀翻。

  上下統領將士發誓要聲討大晉,為苛察統領報仇的呼喊聲盤旋直沖蒼穹。

  在這種激憤裹挾下,安谷可汗就算不願開戰,也不能違背部下們的意願。

  要知道他剛剛繼承可汗之位,正是急於穩定人心之時,卻遭遇了百年難得一遇的枯草災情。

  本以為跟大晉太子交好,和談勝券在握,只待囤積糧草,休養生息,再大舉進犯南下。

  卻沒想到苛察這混蛋的白臉唱過了頭,私下跑到城中調戲婦女,引來軍民圍毆,命喪大晉都城。

  原本是順風的先手牌局,也不知怎麼的,竟然逆轉成了騎虎難下。

  為今之計,只有憑借荊國人奇襲的優勢,先跟大晉邊境的軍隊打上幾場遭遇戰,震懾一下那些晉朝的軟蛋,也好平復荊國王帳的怒氣,佔據上風,再談議和。

  因為荊國先前幾次游擊襲擊村鎮,全都大勝而歸。

  他們已經將邊防城鎮視作了自家的後院子。想要吃肉,便肆無忌憚去屠戮一番。

  可是這次,大晉的邊防調換,現在駐紮的軍隊已經裡外換了人,乃是承襲了楊家軍魂的李家軍。

  李家軍雖然驍勇,可以因為跟昔日楊家交好的關係,一直被陛下忌憚,這麼多年來,只讓他們四處平叛剿匪,卻不委以重要軍權。

  而如今,李家父子終於等來了奔赴北地,手握重兵的機會。

  於是父子齊齊上陣,設下了輜重誘餌,打了幾場漂亮的圍殲戰。

  到底是久經沙場的老將,這些刁鑽而狠辣的行軍路數一下子就給囂張的荊國騎兵給打蒙了。

  幾場勝利下去,荊國那邊的小動作驟然少了許多。

  看來李家軍已經將他們打疼,讓他們也起了警覺之心,不敢貿然出招了,而且荊國那邊又傳出了動靜,想要議和的試探口風不斷。

  邊疆的戰況,一路驛馬快報,遞送到了京城。

  戰報到達時,陛下正在議事廳,樞密院的臣子和幾位重臣陪著陛下已經等了足足一夜。

  等得了消息時,無論君臣都是鬆懈後仰,緩緩鬆了一口氣。

  沒有辦法,大晉已經太久沒有與荊國人這般正面硬剛了。晉仁帝和老臣們的心裡實在沒底,就怕前線打崩了,再無回旋的餘地。

  在一群長長出氣的臣子裡,司徒晟就顯得有些與眾不同了。

  他不待陛下高興完,就開始呈遞了奏折道:「陛下,如今北地增兵,糧草輜重必須先行,不過這些糧草運行,依靠各個州郡配合,為了防止貪污糧草,還請陛下派出監察糧草轉運的督官。」

  太子也正在議事廳裡,聞聽此言,不甚順耳道:「此番糧草押運都是父皇親自委派的糧草官,你卻還要再另外派去督官,是何意思?」

  司徒晟看向太子,語調微冷:「糧草貪墨,古來有之。就算陛下英明,也難保偶爾有貪婪碩鼠。若是平時倒也罷了。可是兩國交戰的關鍵時期,被貪官污吏克扣的那些看起來微不足道的糧草,匯集一處可就是前線將士的救命糧!如果運送到邊軍的糧草,不足賬面的一半,這樣的情形叫前線的戰士如何能安心為戰!」

  司徒晟的語氣太硬了,當著陛下和重臣的面如此讓一國儲君下不來台,顯得太不會做人了。

  陶國公適時出來打圓場:「司徒樞密使所言太重,太子也不過是顧忌押送糧草的效率,怕太過繁瑣的對賬檢查耽誤輸送糧草罷了。」

  隨著陶公之言,其他懂事的老臣也紛紛打圓場,總算給足了儲君台階。

  不過最後,晉仁帝還是採納了司徒晟的諫言。

  他說得對,當年負水之戰,也是因為糧草不及時,害得楊巡鋌而走險,在調撥糧草的途中遇襲。

  從宮內出來的時候,太子心裡憋悶的鬱氣,簡直要直沖雲霄了。

  陶國公見太子臉上還有鬱氣,便邀請太子到陶府飲茶。到了陶國公的書房,太子忍不住跟他抱怨道:「這個司徒晟,還真是蹬鼻子上臉,要跑到我的頭上作威作福了!」

  陶國公勸慰太子道:「如今他在陛下跟前正得盛寵,殿下不要在陛下的跟前,跟他起爭執了。」

  太子聽了這話,心裡的鬱氣更盛:「原本和談得好好的,都是李成義那廝作祟,害得苛察遇害,攪黃了議和。那李家父子原本不得重用,如今卻分了大半兵權,眼看著招兵買馬,這是要分我兵權不成?」

  自從泰王倒了以後,太子一直積極運作,想要在兵司掌權,可是晉仁帝一直遲遲不肯放權。

  眼看著靜妃倒台,老四被流亡,而他正可以借著這次議和向父皇彰顯才幹。

  可惜司徒晟和李成義橫插一腳,怎麼不讓太子氣悶?

  陶國公卻覺得太子有些心浮氣躁。

  「殿下,所謂國之儲君,不出錯便是大善!您什麼時候將這份道理悟透,行事必然順暢得多。」

  太子沒少聽外公說這些中庸之道。可是他急於向父皇證明自己,這種心境卻是旁人不會懂的。

  眾多皇子裡屬他記事最早。他親眼見過父皇有多疼愛那個方良娣所生的嬰孩,彷佛除了他,別的都不是親生的一般。

  隨後因為方良娣丟了孩子,又病死。父皇將罪責歸咎到他母后身上,對他更是不喜。

  若不是母親出身大族,而自己又是名正言順的嫡長子,這太子之位,父皇可能寧願給了老六那個窩囊廢,都不會傳給他。

  他自幼不被父親重視,甚至還有些隱隱的厭惡。

  這是太子心底之痛,他渴望跟父王證明自己有定國安邦之才,怎麼可能甘心做個守成的庸人儲君?

  最要命的是,他最近才知道,原來父皇委托了司徒晟去查訪那個丟了的三皇子的下落。

  依著司徒晟的才幹,定然會追查到底。

  雖然這麼多年來,他那個三弟可能早就變成一捧黃土,不知埋在何處了。

  可父皇惦記著這事,太子心裡總有不落地之感。

  就在這時,陶國公又說道:「眼下要緊的,還有一件事。陛下要開始填充後宮妃嬪了,可是你表妹也不知是不是被家裡管得太嚴,一板一眼的,就是不開靈竅啊!」

  眼看著入宮的幾個女官裡,有一個蕭姓女官已經趁著給陛下獻酒的機會,展示了自己的推拿絕活,趁著為陛下按摩頭部的機會上了龍床,得封了淑儀。

  隨後又有兩個武官的女兒被陛下收入後宮。

  可是陶雅姝每日卻是老老實實地在太后跟前伺候,在陛下身前露臉的機會,那是從來都不把握。

  陶國公這麼說,是希望太子在宮裡替表妹找一找內宮的門路,點撥一下她。

  可是太子聽了,卻暗鬆了一口氣。

  他自從被司徒晟言語敲打之後,便偷偷去查了父皇的起居注,卻發現陛下尚能御女,而且上一個懷了龍種卻沒有保住的情形就發生在二年前!

  那時宮裡保不住胎,是因為靜妃專權,生怕人分寵。

  如今宮裡沒了落胎的能手靜妃娘娘,說不定他的父皇以後還要再給他添些弟弟。

  以前太子對表妹入宮為后的事情樂見其成。

  畢竟是陶家人,入宮之後,也會全力輔佐他的。可是現在,太子有些疑神疑鬼,杞人憂天。

  他在想,若是表妹陶雅姝得寵,真的立為皇后,她再為陛下添得一子,難保她不會為自己的兒子謀算前程。

  而外公還會像現在這般,盡心盡力地為自己打算嗎?

  就像司徒晟說的,前朝的皇帝可是生生熬死了兩任太子,又立了個襁褓的嬰兒為國儲啊!

  所以陶雅姝不會博聖心,正合太子的心意!

  從外公的書房出來,太子路過花園的時候,抬頭便看到了正在剪花的四姨母陶慧茹。

  她看見太子怏怏不快的樣子,拉著太子說了好一會話。

  陶雅姝的母親吳氏在一旁的水閣上看見了,忍不住皺眉跟一旁的貼身嬤嬤道:「去看看,又在那搬弄什麼是非呢?」

  那嬤嬤一聽,連忙派個小丫頭去探探,可還沒等人下水閣,那邊就散局了。

  不怪吳氏這般厭惡自己的四姑子,實在是因為陶慧茹在陶雅姝背後搬弄口舌,犯了吳氏的忌諱。

  她老早就跟丈夫說過,無事不要再讓陶慧茹回來,她又不是沒有自己的宅子,總回陶家作甚?

  可是每次聽到這,丈夫陶海盛都會不耐煩道:「她又沒改嫁,便是陶家的姑娘,回自己家怎麼了?你作為嫂子便這般態度?」

  吳氏知道陶海盛一向心疼這個形同寡居的妹妹,心眼偏得能跑三里地。

  在他看來,自家妹妹全無錯處,全是她這個當嫂嫂的不對。

  而且吳氏最近也很心煩,懶得跟陶慧茹花費精力。只因為宮裡的女兒不省心,枉顧太后的暗示,壓根沒有往陛下跟前湊的意思。

  這時間久了,太后她老人家也看出來了,便找了吳氏暗示。

  表示陛下年歲大了,這立后也得立個懂得心疼人的。

  雅姝這丫頭什麼都好,就是為人太寡淡,連沖著陛下笑笑都不會。

  陛下這般年歲的人,也不能在被窩裡捂著個冰塊不是?

  所以太后的意思,就將雅姝放在她身邊好了,至於陛下那邊,就算了。

  聽說太后最近很是愛寵那個剛剛受封的蕭淑儀,偏偏那位淑儀的家世也不錯,若得了陛下愛寵,前途不可限量。

  轉頭再見自己的女兒,真是一老本神地做著女官,眼看著太后都不幫襯她了!

  吳氏聽這話都急瘋了,恨不得入宮揪著雅姝的耳朵罵。她也不想想,若依著女官的身份熬出宮,便是老姑娘一個!還會嫁到什麼好人家!

  陶家是拿她當皇后將養的。若不是陛下一直遲遲沒有禪位之意,太子儲君之位還不穩固,在宮裡需要個裨益的幫襯,公公也不會放話,讓雅姝進宮。

  吳氏都能想像,若是陶雅姝選后落空,以老姑娘的身份出宮,那些後宅夫人們的嘲諷聲該是多大。

  她這輩子都過得體體面面,怎麼能容忍自己的閨女最後落得灰溜溜出宮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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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無意露臉

  吳氏也是急了,便想著讓華氏去勸勸陶雅姝。

  畢竟華氏是陶雅姝的女夫子,又經常去太后那陪著讀書講經,正好方便。

  事關前程的話,陶雅姝也許能聽得進去。

  華夫人可知道陶雅姝的怪性子。那姑娘看著是大家閨秀的恭順,可是骨子裡倔得很啊!

  若是哪個夫子的論調膩了她的耳,她可是會抓住人,不依不饒地辯個沒完的!

  所以這等苦差事,還得再抓個壯丁,於是華氏便扯了楚琳琅同去。

  楚琳琅跟陶雅姝乃是閨蜜摯交,有些話,由她說才更好。

  楚琳琅聽女夫子說起這趟連環委托的差事,忍不住笑了:「華夫人,那宮裡又不是我說去就能去的,太后若不想見我,我去了也怪沒意思的。再說了,陛下想要寵幸哪位,哪有你我說話之處?這種規勸的話如何說得?」

  這話說得正入華夫人的心,可不就是這個意思!

  華夫人嘆氣道:「吳夫人難得開口求人,我若直接回絕,有些不好。可讓你去,卻是太后的意思!她老人家都跟我念叨你幾次了。那荊國使節鬧事的地方,不正好是你的鋪子嗎?太后嫌棄著我等不在場,說得不精彩,正惦記著讓你入宮好好說說呢。」

  大晉太后的好奇心,跟她的壽路一般的長。為了聽得新鮮真實的八卦,太后還真是想要見一見楚琳琅。

  得了,老太太想聽書,楚琳琅自然得識趣些,趕緊入宮耍一耍嘴皮子。

  果然這親歷者嘴裡說出的就是不一樣。楚琳琅最善這個,熟諳著閉門不出老婆子的脈搏路數。

  於是這一場小小弱女子與荊國虎狼的鬥智鬥勇,講得那叫一個該癢的地方癢,該爽的地方爽。

  聽得太后不住地抽氣、鬆氣,再拍手叫好,竟然恨不得親歷現場,看看那個苛察的狼狽樣子。

  不過太后到底是老人家,聽一會,便疲累了,想要飲茶吃些果子,再順便跟華夫人聊聊。

  她之前聽聞琳琅的喜好是養花,便讓陶雅姝帶著琳琅在她的花園裡逛逛,挑選看上眼的花草算作給琳琅的賞。

  太后的花園子,真是爭奇鬥豔,匯聚了各類珍品,還真叫愛花的琳琅看得有些錯不開眼。

  問過陶雅姝後,她避開了太后的心頭好,挑揀了幾盆宮外不常見的盆花。

  她一邊挑一邊問雅姝:「你知道我這次入宮,也有你母親的意思吧?」

  雅姝笑了一下:「你這說客還不夠分量,前些日子,我那表哥太子都苦口婆心地勸我在宮中要機靈逢迎些。不過最近不知怎麼的,他倒是不勸了。也許是覺得若真像他們想的那樣,這以後的稱謂要亂些,不好叫吧?」

  皇家的姻親向來是親上加親,可聽雅姝這麼一說,琳琅才醒悟,雅姝若為后,跟她的表兄太子便要成了繼母子……

  這種親上加親,的確是她這個平頭百姓理解不得的。

  想到這,她伸手握了握雅姝:「我們在這多聊一會,就當我勸過你了。你可別跟別人洩我的底……只是你不願,也不要得罪了太后,你若不走那步,她便是你宮裡最大的依靠。」

  雅姝微微一笑,低低道:「你同司徒晟如何了?準備何時成婚?」

  楚琳琅覺得自己跟司徒晟訂親的事情,不好講給雅姝,只是含蓄道:「咳,也就那個樣子,有什麼好不好的!」

  雅姝看著琳琅,卻有些心疼她,低低道:「如今朝臣中看好司徒大人的可越來越多了,都想招他做乘龍快婿……我們女兒家,過活本就不易,心裡要有些數,無論何時,都要保護好自己。」

  在雅姝的心裡,她的好友琳琅是世間難得的奇女子,配那司徒晟更是綽綽有餘。

  可惜世間都是俗人,衡量事情時,也不得不用世俗的眼光。

  偏偏琳琅的這般情況,在世俗中又是絕對配不得司徒晟的。

  雅姝不好預判司徒晟可能會喜新厭舊,更不能說得太過,只能悄聲提醒琳琅,不要陷入太深,難以自拔。

  琳琅明白陶雅姝的意思,卻只笑了笑,語氣堅定道:「他不會……至少目前不會!」

  司徒晟有太多秘密,在他沒有徹底放下身世負擔前,只怕對那些名門千金,都是敬而遠之。所以這反而給了琳琅心安理得的底氣。

  因為這一段路太晦暗不明,只有她能陪著他前行。至於以後的事情,那便留待以後再說吧。

  二人正悄悄說話的功夫,就聽前面傳來一陣銀鈴般笑聲:「雅姝姐姐,原來你在這,可讓我好找!」

  楚琳琅循聲一看,只見一個滿頭珠翠的女子,在兩個宮女的陪伴下,巧笑嫣然走了過來。

  在陶雅姝小聲提醒下,楚琳琅知道了原來這位女子就是新得陛下愛寵的蕭淑儀。

  她長得並沒有陶雅姝好看,但楚琳琅總覺得有種似曾相識之感。

  細細品酌下,便會發現,蕭淑儀跟靜妃娘娘的長相頗有些類似,都是小家碧玉,眉目清秀的一類。

  聽說靜妃又跟她的表姐方良娣很像,所以這位蕭淑儀得寵的原因有些不言自明。

  這次入宮的女官,身份都不低。一個個都是頂著家族希望入宮。

  年輕女子之間,便如同窗學習一般,難免有爭強好勝,爭跳龍門的心思。

  可這蕭淑儀入宮之初,樣樣不如陶雅姝。既沒有她的女官品階高,更不能像她那般幫襯太后,手裡握著實權。

  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紅眼病的風一旦刮起來,那可就沒完沒了。

  陶雅姝若得了什麼賞,那位蕭淑儀就看得眼紅腦脹,覺得憑什麼只她得了這麼多好處?

  時間久了,再加上些不起眼的小事糾紛,她心裡就跟陶雅姝結了樑子。

  如今,她時來運轉,竟然得了陛下的愛寵,成為女官裡第一個受封成為妃嬪的,自然心情舒暢。

  想要揚眉吐氣一番,於是沒事就到陶雅姝跟前炫耀下她從陛下那得的封賞。

  今日也是如此,她笑看著陶雅姝朝著自己施禮問安,突然一低頭,低聲道:「哎呀,我這繡鞋怎麼迸上泥點子了?」

  聽了她的話,楚琳琅和陶雅姝不約而同地看向了蕭淑儀的鞋子。

  那鞋可真不錯,兩種緞面縫合,鞋尖頂著攢在一起的珍珠花,一看就名貴無比。

  說完,蕭淑儀故意提了提裙擺,微笑道:「這鞋是陛下賞賜的如意雙錦鞋,鞋面可是嬌嫩呢!我怕帶來的這兩個宮女粗手粗腳的,弄壞了鞋子,就勞煩雅姝姐姐幫我擦一擦了!」

  她羞辱人的意思也太濃了!

  要知道陶雅姝雖然不是後宮妃嬪,卻是一品的女官,又是在太后跟前伺候的。

  太后她老人家都沒讓陶雅姝幹過這種粗活,她一個小小的淑儀,哪裡好差使陶雅姝啊?

  偏偏她最近正得隆寵,陛下連著好幾夜歇宿在那,正是春風得意之時。

  陶雅姝若是生硬拒絕,只怕蕭淑儀就要在陛下跟前吹起枕頭風,說陶雅姝目中無人,一個小小女官,卻不敬宮裡妃嬪了。

  陶雅姝身為國公的嫡孫女,這輩子都不曾蹲下給人擦鞋,聽了蕭淑儀這話,一時間竟是氣得臉頰微微添了些紅。

  就在二人僵持的功夫,楚琳琅卻往前走了一步,從容跪下,笑著對蕭淑儀說:「淑儀不知,方才陶女官幫奴家挪動花盆的時候,閃了腰,正疼得呢!她蹲不下,正好我來!」

  說著,她便掏出了手帕,做勢要給蕭淑儀擦鞋。

  這一邊擦鞋,楚琳琅還不往溜鬚拍馬逢迎著:「哎呦,不虧是陛下的御賜,當真精致得很啊!」

  說著,她便用手帕,輕巧撣掉了鞋面的壓根看不見的灰塵。

  什麼鞋子髒了!就是故意噁心為難人罷了!

  不過楚琳琅卻不在乎這個,她又不是貴女出身,這一進宮,跪誰不是跪啊!

  於是就這麼三言兩語,輕輕巧巧地替陶慧茹解了圍。

  這蕭淑儀原本是要刁難陶慧茹,沒想到半路殺出個楚琳琅。

  這個女奸商,滿嘴阿諛奉承,一臉甘之如飴的樣子,哪裡還會讓她有刁難人的快樂?

  想到這,蕭淑儀的臉色不禁難看了幾分,沖著楚琳琅冷冷道:「陛下御賜的東西,也是你這等蠢貨碰得的!」

  蕭淑儀是從太后宮裡出來,自然也認得楚娘子,卻也很看不起她。

  一個沒根沒系,慣會耍弄嘴皮子飛黃騰達的商婦,還真以為陛下賞了她一個六品「安人」的封,就配跟她們這些官宦出身的女子平起平坐了?

  所以蕭淑儀羞辱陶雅姝不成,就將一股子邪火發洩到了楚琳琅的身上。

  看蕭淑儀發火,楚琳琅絲毫沒有慌亂,她可是經歷過靜妃逼到太后跟前刁難的陣仗。

  跟葉大根深的靜妃娘娘比,這位小小的淑儀可真不夠瞧的!

  聽說她家是武將出身,這次負責前線的糧草輜重。陛下如此愛寵她,除了看她有幾分像故人,大約也有用宮隆寵鼓舞前線戰將之意。

  畢竟這次除了蕭淑儀外,另外提拔成妃嬪的兩個女官也都是出自武將之家。

  所以說在楚琳琅看來,老皇帝大約並非起了色心,而是在犒賞三軍呢!

  小人得志,大概就是這麼猖狂的德行。

  蕭淑儀非要發發邪火,她就這麼誠惶誠恐地跪聽著,嘴裡敷衍著「是是是,對對對!」

  不過琳琅心裡有數,她是太后放牌子請進宮裡的。

  這小小淑儀的隆寵,可不夠將她押下去打,抽太后的臉面呢!這蕭淑儀頂多也就是在她跟前耍耍威風罷了。

  可是楚琳琅忘了陶雅姝正在一旁。

  聽著蕭淑儀當著宮人這般言語刻薄,全無涵養地刁難楚娘子,陶雅姝的心都要氣炸了。

  她何嘗不知楚琳琅是犧牲自己在替她解圍,又何嘗不知蕭淑儀這邪火本是沖著自己發的。

  陶雅姝本該閉口,讓蕭淑儀耍完威風走人,好承了楚琳琅的這份厚重人情。

  可眼看著好友受折辱,陶雅姝慣愛跟人辨個是非黑白的執拗性子——又犯了!

  她的指甲使勁兒扣著手心,到底忍不住,清冷開口道:「……記得先皇時,曾賞了一雙名貴的西域牛皮靴給我之曾祖父。下人粗鄙,竟然潑灑熱湯在鞋面上。下人惶恐,自請受罰領罪,畢竟他弄髒的是御賜之物!可是曾祖父卻擺手表示,雖然是御賜之物,可是先皇賜他鞋履的目的,是獎勵他治理湘西水患,助他腳力為國為民之意,豈能因為一雙本就該沾惹塵埃,踏行千里的的鞋履重罰下人?這豈不是『重物輕人』,失了先皇賜下這鞋的本意?先皇聽到後,再次嘉許了曾祖父。可蕭淑儀你卻為並未髒污破損的鞋子,如此刁難陛下親自封賞的六品安人。知道的覺得淑儀愛重陛下的心意。不知道的,還以為淑儀您為人刻薄,缺了些寬容大度的心腸呢!」

  「你……」蕭淑儀聽了這話,臉騰地漲得通紅,氣得手指都在發顫!

  陶雅姝是瘋了!竟然敢這麼在宮人前擠兌她!看她一會向陛下哭訴,好好告她一狀!

  想到這,蕭淑儀氣哼哼道:「你這意思,是暗諷陛下不如先皇?且給我等著,看我不到陛下跟前告你的狀!」

  就在這個關口,卻有老邁聲音穩穩道:「不必了,朕都聽見了!」

  蕭淑儀心裡一驚,回頭一看,晉仁帝正帶著太子,還有幾個太監,立在花園旁的台階上。

  顯然,方才發生的一幕,陛下都看在了眼中。

  蕭淑儀心裡一驚,連忙嬌柔跪下,跟陛下急急補救:「臣妾實在愛重陛下的賞,一時心急,便跟新梅安人說話語氣重了些,沒想到卻惹了陶女官的惱,是臣妾的不是……」

  老皇帝這輩子擁有的後宮女子不勝枚舉,可他自覺依舊看不懂女人。

  為何在他跟前嬌弱似病柳的女子,轉身沖著別人時,可以瞬間變得驕橫跋扈,趾高氣揚。

  以前他寵了幾十年的靜妃如此,而這個蕭淑儀,也是如此。

  眼看著佳人梨花帶淚,孱弱不堪,可老皇帝卻再難聯想故人良娣,反而想到了靜妃那個蛇蠍毒婦!

  所以也不等蕭淑儀扮完柔弱,老皇帝便冷冷道:「既然鞋子髒得罵人,還不趕緊回去換了!」

  蕭淑儀一聽話頭不對,嚇得再不敢多言,連忙跟陛下告退,灰溜溜地走人了。

  老皇帝這時將目光調轉向了低頭跪下的陶雅姝,開口道:「……你是陶國公家的閨女?抬頭讓朕瞧瞧。」

  若是別的女子,聽了這話,必定欣喜若狂,可是陶雅姝一聽,卻面色慘白,艱難抬頭。

  晉仁帝先前雖然看過陶雅姝,可卻並沒上心。

  可今日卻有不同,他先前聽到了陶雅姝不卑不亢,貶損淑儀將死物看得比人金貴。

  這等說話入情入理的氣韻,不愧是國公家的嫡女。

  現在想來,他愛寵的靜妃也好,蕭淑儀之類的也罷,雖然並非出身貧寒之家,卻也不是什麼底蘊大家的女兒,少了士卿子女的寬容風度。

  這個陶雅姝不失大家風範,難怪得了母后的連連誇讚。

  等陶雅姝抬起頭時,老皇帝又發現這女子還真是後宮的一股清流。

  正是愛美的小小年紀,臉上未施粉墨,更無金釵銀環裝飾,從頭到尾的素雅,卻更顯出了幾分書卷之氣。

  母后說得對,後宮的邪風吹得甚久,也該扶持個大家閨秀,品行端正的女子來主持大局了……

  想到這,老皇帝便又溫和問了問陶雅姝的年歲,最近在太后宮裡當什麼差

  正陪著父皇游走御花園的太子見了這苗頭,臉色不喜反憂。

  他的外公陶國公,前陣子還跟他抱怨陶雅姝表妹生性木訥,不會在皇帝的跟前逢迎,虧得他信以為真,暗暗鬆了一口氣。

  可萬萬沒想到,今日他入宮,就正好看見陶雅姝在御花園裡侃侃而談,吸引父皇注意的一幕……

  說好的人淡如菊,不爭不搶的表妹呢?原來竟是這般工於心計,投父皇所好!

  太子甚至已經能想像,這位看似端雅的表妹,將來一旦登上后位,再懷揣龍胎時,該有多大的野心!

  失策!當真是失策,當初他怎麼就一時昏了頭,許了讓表妹進宮幫襯的話呢?

  正在心內彷徨的功夫,老皇帝轉頭看看一直杵在旁邊的太子,語氣轉而變冷道:「你的提議,朕已知,天色不早,你早些出宮去吧。」

  最近父皇跟他說話都是這麼淡淡的,太子心裡一時沒底,只能出宮去了。

  楚琳琅跪在一旁,聽著陶雅姝和老皇帝的對話,也是心裡有些發急。

  待陛下和太子都走了,楚琳琅一轉頭,卻發現陶雅姝的臉色像紙一樣的白。

  楚琳琅心裡咯噔一下,隱隱猜出了陶雅姝在擔心什麼。

  今日陶雅姝跟蕭淑儀一場口舌,卻引來了陛下的讚許,這絕非陶雅姝之所求。

  她……這是後悔方才逞了口舌之快,引來了陛下的注意嗎?

  楚琳琅正要說話,卻低頭看到陶雅姝正狠狠扣著手心,她嚇了一跳,連忙伸手去拽她,這才發現,她的手心已經被自己摳得鮮血淋漓了……

  「你這是幹嘛?怎麼又跟自己較勁了?」

  陶雅姝卻微微一笑:對琳琅說:「沒什麼,不過是方才跟人慪氣,一不小心摳的……」

  楚琳琅有些擔心地看著她,想要安慰陶雅姝,卻覺得此時說什麼都顯得虛偽而蒼白無力。

  就在這時,華氏卻來尋她,要跟她一起出宮了。琳琅沒有辦法,只能帶著挑好的花兒,先跟華氏出宮去了。

  她出宮的時候,發現宮門護城河外慣例站著一人,一身紫色官服配黑色長披風,玉樹臨風,正是司徒晟。

  也許是因為楚琳琅第一次入宮便被靜妃刁難了的緣故,以後她再入宮,司徒晟無論多忙,都會等在宮門外,直到她平安出來。

  今日也是如此,當看到楚琳琅跟華夫人從宮裡平安出來之後,司徒晟便轉身準備坐馬車離去。

  可就在這時,突然宮門偏門一側傳來略帶驚喜的呼喊聲:「新梅安人,沒想到在這也能遇到你。」

  楚琳琅微微愣神,扭頭一看,卻是一身官服的寺官陶讚正喜滋滋地朝著她走來。

  原來陶讚今日跟皇寺的僧人給宮中佛堂更換開光的佛像,正好出來,看到了楚琳琅在前面就跑過來熱情打招呼。

  待走過來,他便沖著華夫人和楚娘子各施一禮,然後問:「過些日子有入冬的祈安法會,不知道二位夫人會不會到場捐些香火錢?」

  起了頭之後,這位自來熟的公子便開始了滔滔不絕的介紹。

  楚琳琅上次騙了這位公子哥的親筆書信,再看到他,心裡有些不自然。

  另外,她還有些納悶,她上次打陶慧茹打得那麼凶,陶慧茹的臉都紅腫了,為何這在馬車上等的陶讚毫無覺察?

  再見面,他還如此沒有芥蒂地跟自己說話?

  楚琳琅一時有些迷惑,看不透這位陶公子是真的天真無邪,還是……城府太深,喜怒不露!

  若是後者的話……那他還真不愧是司徒晟的弟弟呢,都是慣會扮豬吃虎的高手!

  想到司徒晟……楚琳琅偷偷轉頭看了一眼,哎呀,那個醋壇子居然還沒走,正面色清冷地看著她們三人呢。

  片刻後,司徒晟居然大步流星走過來,沉聲問道:「陶寺官,你說的祈福法會,可是月中時的?」

  陶讚正說得起勁,沒想到有人插話,他抬頭一看,便看見一個身材高大的英俊男子立在了自己的對面。

  他高大的身材不偏不倚,正好將楚娘子俏麗的身影遮擋得嚴嚴實實,害得陶讚想再多看兩眼也看不到。

  司徒晟穿的,乃是一品要員官服,富貴紫色,貴氣逼人。再加上司徒晟的迫人身高,更顯震懾。

  這種成熟而事業有成的氣場,終於讓沒眼色的少年郎說話微微打結了起來。

  「是……是啊,怎麼?司徒大人也有興致去參加?」

  司徒晟垂眸看著自己的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淡淡道:「有些好奇,想聽陶寺官詳細講講……」

  既然有人解圍,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楚琳琅趕緊拉著華夫人上車走人。陶讚看楚娘子又是跟自己不告而別,還有些發急,正抬胳膊要招喚,問她到底去不去法會時,他的胳膊卻被一隻大掌微微用力握住了。

  司徒晟嘴上含笑,眼中卻浸染冰霜道:「陶寺官,你的家人沒教過你看人眼色吧?若是人家不想同你講話,你卻還喋喋不休,便是與人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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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4 00:40:04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七章 出現神跡

  這話,還真沒人跟陶讚說過。

  他天生白嫩,又生了一張娃娃臉,到哪都是惹人愛的小公子。

  再加上陶家舅舅的庇護,和母親從小的寵溺,他還當自己是沒有長大的孩子,至於男女大防一類的,並沒有太入心裡。

  他也並非時時這般,實在是那次皇寺與楚娘子短暫相處後,不知為何,這長相嬌媚靈氣的女子便幾次入了他夢中來,以至於突然白日相見,便驚喜地喊出聲來。

  可是現在,他被個堂堂朝中大員冷臉斥責,嘲諷自己不懂眼色,只知一味糾纏人。

  而且還被夢中的佳人從頭看到了尾,就算再大大咧咧的少年郎君,也掛不住臉了。

  他白皙的面頰迅速漲紅,指著司徒晟結巴道:「你……你……」

  他有心反駁司徒晟,可不知為何,一看這男人冷峻的眼神,就好像被震懾了魂魄,有種說不出的膽怯,竟然短了氣場,只能乾瞪眼了。

  司徒晟餘光瞟到琳琅上了馬車,也懶得再跟這個從未相認的異母弟弟廢話,轉身大步流星離開,徒留陶讚在原地氣得舌頭打結。

  陶讚被司徒晟冷臉折辱,氣得半邊身子發麻,腦袋嗡嗡作響,甚至覺得從此以後,再也不能在楚娘子的面前抬起頭來。

  他木木地轉身上了馬車,等到了車裡才後知後覺,氣得是捶著車壁嚎啕大哭。

  因為母親這幾日都閒居國公府的緣故,陶讚也回到了國公府。

  他一下馬車,眼睛哭得腫桃的樣子,嚇了等在門口的陶慧茹一跳。

  她連忙問:「讚兒,怎麼了?」

  陶讚也不說話,只紅著眼,梗著脖子,宛如中邪一般,捂臉低頭跑回屋去。

  陶慧茹有些發急,連忙拉住了陶讚的小廝,問公子這是怎麼了。

  小廝其實也鬧不清關節,便將宮門前的事情說了一遍:「我們公子好好的正跟華夫人和新梅安人講月中法會的事情,那個樞密院的司徒大人突然走過來,冷臉申斥我們公子,說公子不會看人臉色,總是給人添……麻煩!然後……然後公子說不過他,就給自己氣著了,哭了一路……」

  陶慧茹聽到這裡,卻一下子把頭尾都補全了!直氣得鼻翼都在微微發顫。

  又是這對狗男女!他們是看她孤兒寡母的好欺負,太肆無忌憚了吧!

  那楚琳琅粗鄙動手的帳且不算,他司徒晟憑什麼羞辱讚兒?

  陶慧茹自楊毅投敵之後,形同寡居,所有的心思都撲在了兒子身上。

  陶讚便是含在她嘴裡的寶,任誰都不能欺負了他。

  這個司徒晟!若是不死,怎麼能有他們母子的安好?

  想到這,陶慧茹的眼裡現出的都是騰騰殺氣。

  可是如今,她身無依靠,又如何能鬥得過這在朝廷裡漸漸根深葉大的心機之輩?

  同樣是將門楊家的子嗣,那個全無主意,心智薄弱的蠢女人溫氏,怎麼生出了如此強悍的兒子來?

  偏偏她精心栽培的兒子陶讚,卻全然成了單純毫無心機的孩子……

  想到這,陶慧茹的心裡又是一陣說不出的難受。再想到上次見面時,楊毅說偷偷見過了讚兒,卻嫌棄讚兒如溫軟綿羊,廢物一個,更是心裡發堵得很!

  若是楊家沒有遭遇變故,她的兒子大約也敵不過楊戒行這個長兄,這是不爭的事實,卻越發叫人難受!

  楊毅不是以溫氏的兒子為驕傲嗎?那好!她就要讓楊毅親眼看看,他安插在朝中的這一枚深釘是如何殞滅的!

  她如今孤兒寡母,沒有助力又如何?

  她突然想起前些天,太子突然開口跟她問起了當年她寄住在太子府的往事,這其中的意思,不僅讓人琢磨。

  不妨學了司徒晟,也得攀攀些大樹才好……

  第二天,聽說太子來尋兄長,陶慧茹便捏算好時間,端著一盤果子去了兄長的書房。

  等敲開了書房的大門,陶氏已經妥貼收起了心中的怒意,微笑地跟陶海盛和太子請安。

  恰好太子和陶海盛已經說完了公事,看陶慧茹進來,太子便站起身想要告辭。

  可是陶慧茹卻出聲挽留太子,又說起了陶讚主持月中法會的事情,跟太子請求道:「這是讚兒做寺官以來,第一次親自主持大局,全權負責的法會道場,若是去的人不多,他的臉上也掛不住。不知太子能否撥空賞光,您與太子妃也一同參加,為讚兒造一下聲勢?」

  陶海盛雖然對妹妹有求必應,可聽到這個請求也有些為難,覺得妹妹這麼說有些唐突人。

  太子如今滿腦子的官司,聽了陶慧茹的話,覺得這位姨母太不懂事,可又不好當著陶海盛的面,不給陶慧茹面子,便敷衍道:「最近邊關事忙,孤實在抽不開身,孤讓太子妃到場,撐一撐場面吧。」

  聽太子說,陶慧茹連忙道:「不敢叫太子為難,不過參加這場法會,有些繁瑣的香火準備,容我送送太子,順便再跟您詳細說說,轉告太子妃。」

  說到這,陶慧茹又攔住了準備起身相送的兄長:「我送太子便可,正好問問太子妃出月子的事情。」

  太子妃的確又生了孩子,剛剛出月子,這類話題不好由男子旁聽。

  於是陶海盛便朝著太子先行鞠躬辭別。

  在陶慧茹引路相送時,正好路過僻靜花園,陶慧茹轉頭看下人們離得甚遠,這才微笑對太子低聲道:「殿下,你想不想有個一勞永逸,除掉司徒晟的機會?」

  太子聽得眼皮子微微一跳,轉頭疑惑看著自己的這位姨母:「你……這話是何意?」

  陶慧茹為了兒子,不能說出司徒晟的隱秘,只是微微一笑:「沒什麼,只是司徒大人為人囂張跋扈,實在非朝廷之福氣。您以前不也是曾經說過此人不善嗎?如今倒是有個機會,說不定能助殿下一臂之力!」

  她說這話時,臉上帶著明媚的笑,可是眼中卻帶著止不住的殺氣。

  太子都忍不住暗暗打了個寒顫,也是終於回憶起,自己這位姨母曾經是個什麼狠絕的角色。

  陶慧茹曾因為和楊毅發生激烈的口角衝突,以至於楊毅放出休妻的狠話後,便跑來自己這裡,賣了楊家。

  雖然後來負水戰敗,楊巡戰死,也完全出乎這陶氏的預料。可楊毅投敵的消息傳到京城後,她倒是能下定決心跟自己的丈夫揮劍斬情絲,與楊家恩斷義絕,還巧妙靠著他這個當朝太子,保下了她們母子。

  可笑楊毅,恐怕現在都不知,他楊家一遭敗落,都拜這個枕邊人所賜吧!

  他今日來時,也聽人說起,說是陶讚昨日在宮門被司徒晟狠狠申斥了,鬧得十分沒有面子。

  司徒晟若是因此狠狠得罪了她,還真是得罪了個毒婦啊!

  不過聽了陶慧茹的話,太子還是忍不住失笑,覺得她這樣一個遠離朝堂,帶髮修行的出家人,如何能扳倒朝中從一品大員?簡直是異想天開,荒誕奇談!

  可是陶慧茹彷佛熟諳太子心中最隱秘的痛點,不急不緩地拋出了誘餌道:「太子您不也是想到了法子了嗎?是人總有犯錯的時候,只是有些錯處可以讓人原諒,有些卻不能……若是司徒晟碰觸了陛下逆鱗,妄圖混淆龍嗣,你說陛下還肯不肯再信他了?」

  說到這,陶慧茹示意太子低頭,然後貼在他耳邊輕聲道:「司徒晟不是接了皇命,要找尋那個丟失多年的三皇子嗎?既然如此,何不助他一臂之力,讓他找尋到,豈不是更好?」

  太子的心裡再咯噔一下,面色陰沉道:「你怎知這等事情?」

  陶慧茹微微一笑:「殿下難道不知,我們後宅婦人知道的事情,有時候比你們前朝的老爺們都多!」

  太子懶得跟她計較出處,不過讓司徒晟找到三皇子是什麼意思?這豈不是給自己設下絆腳屏障嗎?

  陶慧茹卻繼續低笑:「殿下,您怎麼還不明白,這三皇子是可真可假啊!他找到真的,是天大的功勞。可若陛下最後空歡喜一場,發現司徒晟『故意』尋訪個假的出來,你說陛下該如何看他?」

  看著姨母意味深長的笑,太子終於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

  可仍覺得操作起來甚是困難,那司徒晟又不傻,怎麼會相信憑空冒出的三皇子?

  陶慧茹卻胸有成竹,微笑道:「事在人為啊,太子既然能扳倒四皇子與靜妃,這小小的司徒晟有何難處?」

  自從她知道了司徒晟的隱秘,又被楚琳琅設計,捏住了兒子的那封家書軟肋之後,陶慧茹真是日日難以安眠。

  當陶慧茹無意中聽到父親跟兄長的談話,提到了陛下因為泰王大鬧法場的緣故,又興起了找三皇子的心思時,再加上聽到太子跟她提起往事時,卻突然開了靈竅。

  當年她陪著太子妃姐姐在太子府小住,正好親身經歷了太子府丟孩子的變故。

  陶慧茹自然熟諳其中的細節,甚至那孩子隨身之物上的圖案,也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若想在這陳年舊事上動些手腳,她絕對會給太子提供許多的方便!

  所以她這次大著膽子找到了太子,提出了這等想法,就看太子肯不肯上鉤了。

  不過陶慧茹篤定,太子絕不會放過這等機會!

  當初廢王大鬧法會,揭穿了靜妃當年的種惡行,這其中肯定有太子的手筆。

  她這個當姨母的,太知道自己這位尊貴外甥心中的痛點,還有他那睚眥必報的性子了。

  眼下,跟太子不對付的,就是那個處處唱反調的司徒晟了。

  所以這香噴噴的魚餌,太子如何能拒絕?

  果然,太子沉思了片刻,轉而對陶慧茹說:「孤最近流年不利,的確是該祈福禱告一下了。表弟主持的法會,孤會親自到場。到時候,再跟姨母細細聊聊家常……」

  就昨日,他聽到風聲,父皇果然跑到太后那打聽陶雅姝,甚至還跟太后研究起了若是收了這位陶國公的嫡女,該給個什麼位分比較好。

  聽那意思,直接就要以「妃」來晉封,再過個年節,一點點加封,最後還真說不定成為大晉新后!

  太子這兩天都沒睡好,今日跑到舅舅這裡來也是探聽虛實……

  不過聽說陶四姨母跟陶雅姝起了齟齬,關係更是不睦,太子突然覺得,法會之上,他倒是可以抽空跟這位姨母說說自己心頭的另一隱患,依著這位姨母能不能替他想出個不傷親戚和氣,又永絕後患的法子出來……

  陶慧茹一臉微笑地恭送走了太子,立在門口,笑意久久沒有在臉上散去。

  寺官陶讚第一次主持法會,便來了無數捧場的貴婦名客,那一張娃娃臉上也滿是洋洋自得。

  不過懂行的人都知道,這樣的鼎沸場面,這全賴他有個人脈甚廣的母親。

  陶慧茹雖然得罪了以前楊家一系的家眷,跟華氏清流的關係也莫名疏遠了。

  可她到底是太子的姨母,更何況這次太子和太子妃都很給面子,參加了這次法會,所以沖著太子的顏面,也來了不少捐獻香火的名流豪客。

  就連太后也很給面子,讓陶雅姝帶足了香火貢品,給她的表弟撐一撐場子。

  第一天的法會,寺院香火繚繞。而太子特意開了一間禪房,將自己的姨母請來品茶。

  當聽到太子說起陶雅姝因為幫襯楚氏,得了父皇青睞時,陶慧茹的眉頭也是一皺。

  如今陶家,嫂子吳氏已經看自己很不順眼了,若她的女兒一朝直飛上天,只怕兄長陶海盛都護不住她了……

  心念流轉間,陶慧茹微微一笑:「雅姝這孩子為人自私,將來她成為皇后,不見得會幫襯你這位表兄……若是太子後悔,不願意她上位,這樣的事情,也不是沒有轉機……」

  說著,她探身過去,在太子的耳邊竊竊私語了起來。

  為人父母者,思慮兒女最甚,更是願意為兒女犧牲。

  她對她的讚兒就是如此。想必陛下對最愛的孩子的犧牲之心,也會更甚吧……

  再說這一次法會,並非人人都到場了的。楚琳琅就沒有去。

  她如今也算是跟陶慧茹撕破了臉,完全沒有必要去捧她母子臭腳的必要。

  更何況那日司徒晟還冷臉申斥了陶讚,想必那小子日後也不會來糾纏她了。

  但是事後,她卻從到場的關金禾的嘴裡,聽到了些奇聞,據說那場法會甚是不尋常。

  前兩日還好,就在祈福法會的最後一天時,皇寺裡一直供奉著的,為三皇子祈福的荷花池缸突然無緣無故自行開裂。

  聖水蔓延滿地都是,與此同時,周圍本無池塘的寺廟蛙聲陣陣,呈現異象。

  關金禾當時也在場,被遍地蹦跳的蟾蜍嚇得躲在母親的懷裡哭。

  她這兩日都嚇得心緒不寧,想著楚娘子占卜有些神通,便迫不及待地前來告知,想問問她這是何預兆?

  殊不知,楚娘子雖然時時搖著龜殼,卻是現用現交的油滑之人。

  用時阿彌陀佛誠誠懇懇,事後最不信鬼神。

  她聽到關金禾說起這些事情的時候,忍不住心裡咯噔了那麼一下。

  因為她想起了上次法會時的意外,雖然兩次的意外路數不同,可楚琳琅卻想,此事若非天意預兆,那麼會是什麼人,故意捉了這麼多的蟾蜍來朝拜呢?

  再說三皇子的祈福缸破裂之事,很快就傳到了陛下那裡,驚得陛下摔了手中的茶碗。

  三太子是老皇帝的心結,如此跡象自然要找高人化解,畢竟是福是禍,實在讓人不好揣測。

  陛下有心想問靈雲大師解惑,可不巧大師已經雲游訪友去了,幾個月都不能回京。

  就在這時,卻有人舉薦皇寺的副主持靈溪和尚,說這位高僧是拆解卦象的高人。

  於是靈溪大師領了聖旨入宮,同時寬慰陛下:所謂缸破,乃是迷局將破之意。

  這意味著困擾三皇子甚久的迷局將破,就是不知三皇子的困境為何。

  這樣的話,可比任何的法會都提振老皇帝的精神。

  他連忙問,可不可以從這靈兆裡看出三皇子現在身處何處?

  那靈溪大師有模有樣地掐指一算,便道:「奇怪,按照當時缸破水流的方向,三皇子應該是在正北才對。可三皇子久病不起,安居府中,這三皇子府明明應該在南啊,奇怪,奇怪……」

  老皇帝心裡可門兒清,有什麼可奇怪的?

  三皇子府就是個空空的府宅子,壓根就沒住過主子。

  他先前聽說這個靈溪大師曾是別寺主持,因為善占卜,斷禍福,而被上一任寺官從別處調到了皇寺。

  既然來了,陛下自然也想讓大師再為三皇子占卜一卦,看看他此時的處境若何。

  那靈溪大師問過了三皇子出生的生辰八字之後,沉吟了一下問:「敢問陛下,三皇子可有娶妻?」

  這個……老皇帝心病久矣,雖然年年給那三皇子府賜下各種封賞,年節不斷。

  可是他並不在自己的身邊,如何為他娶妻?陛下對外一直宣稱他體弱多病,不能見人的。

  靈溪大師嘆了一口氣道:「三皇子乃是一波三折的命數,跟陛下的父子緣分淺薄得很啊!若想鞏固這一點緣分,陛下當以父皇的身份,為三皇子賜一門婚事,尋個八字裨益他的女子,滋養靈根,才可保三皇子一世無憂啊!」

  老皇帝一向很信八字裨益這類話,覺得大師的話有些道理。

  只是這女子的八字何為最好,還需大師指點……

  靈溪大師捋著長須道:「既然裨益滋養皇子,自然是選宮中為官的女子最好,一來免去家世不清白憂慮,二來,既能為女官,自然也品行端良。」

  這一席話,聽得皇帝不住點頭,覺得有些道理。

  雖然這三王府是有名的鬼王府,可就算迎娶個擺設王妃,也不能隨意挑揀,自然要選個能耐得住寂寞,又守得住王府空宅機密的女子了!

  不過當宮中女官的名冊拿來後,那靈溪大師壓根不看名字,只是匆匆掃過她們的生辰八字,突然眼前一亮,驚嘆道:「沒想到,居然還有這般裨益三殿下的八字,難得,實在是難得啊!」

  說著,他便將那八字圈了起來,等太監呈送給陛下看時,老皇帝卻忍不住一皺眉頭。

  因為這八字對應的名字——正是他要晉升的一個妃子,陶國公嫡孫女——陶雅姝。

  晉仁帝看到這,不禁臉色有些發黑。

  他正想開口說這女子不行,請大師看看還有沒有別的適合八字時,那靈溪大師又開口道:「此女的生辰三坎,正好應對三殿下命裡三劫,若得此女,陛下與三殿下的父子緣分才可長長久久……」

  這一句「長長久久」也太觸動老皇帝的心結了。

  他最近夢裡又總是能夢見方良娣,她蹲在親手栽種的藥田裡沖著他笑……

  她依舊不恨他沒有找到他們的孩兒,還肯入他的夢中沖著他笑。

  他欠他們母子的太多,莫說是個國公的孫女,若是他們的孩子就在他的身邊,天上的謫仙也是配得的!

  只是這個靈溪大師的話,是否真的應驗呢?老皇帝的心裡還是有些將信將疑。

  不過這樣一來,原本要晉升陶雅姝的聖旨也是遲遲未下。

  這讓一早就聽到太后漏話的吳夫人就有些心緒難定了。

  為了感念華夫人和楚娘子當初入宮勸告了女兒雅姝,吳夫人還特意將二位請來,一同茶宴。

  吳氏現在可再不見以前對楚娘子的冷臉子,看到楚娘子來了,便先是笑著打招呼。

  難怪陛下要封這女子為錦鯉安人,這楚娘子還真是一身瑞祥福運啊!

  她女兒雅姝眼看著連個淑儀都撈不著,要常伴在太后的身邊等待出宮了。

  誰想到,女兒只是陪著楚氏在花園裡選花的功夫,就讓她撞見陛下,還因為談吐有度,不卑不亢駁斥了那蕭淑儀的驕橫,而得了陛下青睞。

  當吳氏聽太后說起,陛下已經跟她商量了女兒的妃嬪位分時,吳氏真是心花怒放,只覺得連日懸著的心,終於可以落地了!

  吳氏心情大好,連帶著跟小姑子舊怨也不太介意了。

  這次府中設下茶宴,宴請了許多府宅小姐,若是刻意迴避,恐怕落人口實,所以她也讓人將陶慧茹請來了。

  所以這也是楚琳琅在竹林揍了那陶慧茹一頓後,兩人第二次碰面。

  不過兩人雖然互相都看不順眼,卻都是做表面功夫的行家,微笑點頭,含笑落座,做得那是一個比一個熟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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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4 00:40:20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八章 活死人墓

  不過當陶慧茹抬頭與楚琳琅的目光相碰時,那股略微外洩的嘲諷立刻妥貼收好,只是端起茶杯,不急不緩地品酌著茶水。

  又過了一會,話題再次轉到了各府的婚配上來。

  楚琳琅也是身在這等場合,才知道她家的那位大人最近紅鸞星動得很勤。

  比如最近有許多家要舉行酒宴,都邀約了當朝炙手可熱的從一品大員司徒晟。

  不巧這幾家還都有花容月貌,待字閨中的姑娘。只是司徒大人都以公務繁忙,不耐酒性等等一一推脫了。

  這些人請吃酒時,都是托了中間人表露意思的,所以司徒大人應該知道這相邀的真正意思。

  他卻統統推拒,難免讓這幾家互相猜忌,不知司徒大人到底是中意了誰家的姑娘,又是被哪家捷足先登,截胡了過去。

  所以幾位當家夫人們雖然是含笑閒談,卻句句都是試探,妄圖分析出個蛛絲馬跡。

  這次換陶慧茹別有深意地打量楚琳琅的神色了。

  這些夫人家的小姐們,可能容貌不及這楚氏小婦,可哪一個出身才學不比她強!楚氏聽了這麼多夫人覬覦她的情郎,想要招徠為乘龍快婿,心裡應該酸楚不是滋味極了吧!

  不過這楚琳琅出乎陶慧茹的意料,還真沉得住氣,居然笑吟吟地聽著夫人們來回打著嘴仗,絲毫不見醋意……

  陶慧茹一時想到,都說陶雅姝能得陛下另眼青睞,是因為這楚氏跟那位蕭淑儀起了齟齬的緣故。

  她用腳趾頭都能猜出來,定然是這奸猾的楚氏為陶雅姝出謀劃策,讓陶雅姝能在陛下跟前露臉的!看來她的這位外甥女,如今也是斷了先前無妄的念想,不再想什麼寒酸夫子,而是想要在宮裡熬出個位分了!

  只可惜啊!就算陶雅姝得了楚琳琅的幫襯,費盡心機做出個賢德女子的樣子博得聖寵,也注定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想到太子做的一番安排,陶慧茹的嘴角再次浮現冷笑。

  守活寡是什麼滋味,她再清楚不過了。就是不知她那位外甥女夠不夠堅強,能不能熬得住?

  不過她這個看不起人的嫂子,注定要從雲端跌落下來,白白空歡喜一場了!

  想到這,陶慧茹站起身來,假借著要解手,便朝自己的院子而去。

  她……實在是忍不住了!要尋個無人的地方,好好笑上一笑!

  這一次茶宴,楚琳琅邀約了十幾位貴婦光臨她的店鋪。

  琳琅會很說,直說她那些新上的首飾,都是在西北很靈的女媧娘娘廟開過光的,戴上了紅鸞星會咣咣往面門上撞。

  那些跟朝中某大員談論婚事不利的夫人們,不妨來試試,說不定買上一套,就能改改運呢!

  等茶宴散了,冬雪上車時都忍不住說:「大姑娘,我怎麼覺得你要將大人買一送一,隨著首飾賣出去啊!」

  楚琳琅一捏她嘴巴:「胡說個什麼!我不多賺些銀子,可怎麼嫁你們這些老姑娘。可不能讓你和夏荷砸在我手裡啊!」

  冬雪的身契還沒到期,但看起來是該嫁人了。

  她可不想讓手裡的兩個丫鬟都留成老姑娘。冬雪一聽這話,自然又怪大姑娘說些讓人害臊的怪話,一時主僕二人嬉鬧了兩句。

  回到京郊別院時,還沒等她走進廳堂,便迎面撲來了一隻狗子。

  這狗就是那日觀棋抱來的牙沒長齊的那隻,最後到底是留下來了。

  也許那日被掰開狗嘴,認清了誰才是此間老大,所以這狗子迎接楚琳琅時,每次都很熱情。

  只可惜今天還沒來得及將狗頭轉入琳琅的懷裡,就被另一個牙沒長齊的男子給拎提到了一邊。

  司徒晟今日回來得倒是早,他還順便買了琳琅愛吃的蟹,每隻都有四兩重,蒸熟了之後紅透透的。

  琳琅從小就愛吃蟹,她還記得司徒晟小時候曾去肉攤撿了碎肉,夜裡掌燈,跑到稻田裡給她釣螃蟹吃。

  現在想想,那麼小的男孩子,捨著好夢不睡,非得釣滿一簍才回來,得是多大的毅力啊!

  只是那時她以為是小孩子貪玩,喜歡釣罷了。

  可現在再回憶起來,那滿滿一簍,臭小子一隻都沒吃,全都送給了她!

  她一邊剝螃蟹,一邊笑談往事,問司徒晟當時為何要熬夜給她釣。

  司徒晟已經剝完了一隻蟹,將金黃的蟹黃和雪白蟹肉堆在湯勺上,送到了琳琅的嘴邊:「不是你說的嗎?夜釣的螃蟹最肥美,可惜你沒吃過。」

  啊?楚琳琅可記不起她曾經說過這種話了。可司徒晟卻記得很多很多關於她的事情。

  這個男人雖然從小到大,容貌和身材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可他對自己的好,卻似乎從來都沒有變過。

  她雖然嘲笑過他是小弟弟,但是現在細細想來,似乎兩人還都是小孩子時,司徒晟就已經習慣性地寵著她了,反倒是她彷佛小妹妹般承著他對自己的好……

  這個男人的早熟,真是讓痴長兩歲的她有些汗顏呢!

  如果說,司徒晟的愛,曾經讓琳琅受寵若驚,甚至懷疑他的眼光不行。

  那麼現在,琳琅卻覺得原來她是何其幸運,哪怕是在滿是悲楚回憶的童年裡,也有這樣一個體貼的人在一旁默默守護著她……

  這麼想著,她放下了手裡的螃蟹,突然伸手一把抱住了正在為她剝蟹的司徒晟。

  面對琳琅突如其來的撒嬌,司徒晟整個臉部剛硬的線條都變得柔和起來,用臉頰蹭了蹭她的烏雲堆髮:「怎麼,吃得太高興?」

  楚琳琅攬住了他的脖子,在他的臉上使勁親吻了兩下:「不……是因為你在我身邊,我才這麼高興……」

  男人臉上的笑意,因為她的話而變得更加柔和了。

  他向來心思敏感,自然能體會到琳琅對他的態度發生了微妙的轉變。

  雖然琳琅對他好像一直是來者不拒,可是起初她更像是貪戀一時美色,隨時都有吃飽了肚囊,便抹著小嘴走人的油滑之感,甚至很怕與他交心。

  可是現在的琳琅,就像剛剛從泥洞裡怯生生爬出來的小螃蟹,雖然偶爾還會揮舞鉗子虛張聲勢,卻已經能試著與他的真心碰觸,咕嘟嘟地冒泡與他回應了。

  這樣的她,怎能不叫人心生憐愛?

  他忍不住笑著低頭親吻著她挺巧的鼻尖,跟哄小孩般道:「怎麼?又饞了?乖,螃蟹冷了再吃傷腸胃,等你吃完了我再疼你……」

  說完,他還貼著她纖細的脖頸狠狠啃咬了一口。

  他到底是誤會自己犯了哪種饞啊!

  這還真讓難得感性的琳琅有些哭笑不得,只笑著捶打他結實的胸膛,問他腦子裡的都裝了什麼!

  司徒晟卻一臉無辜道:「怎麼?我還沒螃蟹饞人?你不是說那些夫人為了爭搶我做乘龍快婿,都要打破了頭嗎?」

  楚琳琅瞪了他一眼:「想要當她們的乘龍快婿,又沒人攔著你!」

  司徒晟低頭聞了聞,滿意道:「陳釀的香醋,配著吃蟹正好。」

  雖然螃蟹好吃,可是司徒晟也得看著琳琅些,不能讓她嘴饞吃得太多。

  她的身子前些年太勞累,根本受了虧損,雖然司徒晟給她請了名醫,對症下藥地進行調理。

  可是這類調理,講究膳食互補,外加一個細水長流。

  如今琳琅許久沒有吃冰的東西了,像螃蟹這類寒物,也都得司徒晟盯看著,不讓她多吃。

  最後還是司徒晟奪了她又拿起的一隻蟹,抱著她去了內室,才免了這貪吃的女子將螃蟹啃得一乾二淨。

  司徒晟說了,她若還不解饞,他便只能再盡力飽餵她一下了。

  最近琳琅似乎又豐腴了些,凝脂的肌膚更顯嫩滑,再加上她那愈加纏人的嬌態,定力不好的男人,真的很容易死在這般小妖物的身上。

  待得浪平舟停時,琳琅慵懶愜意地背靠在男人結實的懷裡,問:「廖夫子不是要趕回京城了嗎?他之前的書信,可有給你帶些好消息?」

  她如今最掛心的,就是司徒晟的母親到底下落何方。

  現在兩國邊界起了戰火,雖然李將軍父子驍勇,一時壓制住了荊國的虎狼氣焰,而荊國因為草荒而底氣不足,急於和談。

  可是楊毅絕對不想看到兩國和談的局面,到時候一定又要興風作浪,驅使司徒晟去做違背他本心的事情。

  只有救出他的母親,才能徹底解開司徒晟頭上的緊箍咒!

  聽到琳琅這麼問,司徒晟卻只是淡淡道:「靜軒尋訪了那處邊鎮,卻沒有找到任何線索。看來我之前的猜測有誤,他並沒有將母親藏匿在那裡……」

  楚琳琅翻轉過身子,摸著他的臉頰,輕聲道:「你父親雖然被仇恨蒙蔽了雙眼,但也不至於會泯滅人性,薄待曾給他生兒育女的妻子,你不要擔心,車到山前,必定會有前路的!」

  其實這話,楚琳琅說得也很沒底氣,楊毅若不薄待溫氏,溫氏也不至於被他和陶慧茹逼得發瘋。

  可是現在,她也唯有寬慰司徒晟,並暗暗祈禱廖夫子能有新的發現了。

  再說陶家,滿心期待著聖上頒布加封女兒陶雅姝的聖命。

  可當遲遲未落的聖旨終於下達時,滿心歡喜的吳氏只聽得目瞪口呆,半天緩不過勁兒來!

  她只能抓住自己丈夫陶海盛的手,語帶顫抖地確認:「你是說,陛下將雅姝賜婚給了三殿下劉翼?」

  待看到陶海盛有氣無力地點頭時,吳氏只覺得腦門一緊,眼前發黑,若不是丈夫攙扶,真真是要昏死在地了。

  她被攙扶到一旁躺椅上時,已經淚水漣漣:「這是什麼天大的玩笑?那三皇子是生是死都不知,用得著娶妻嗎?我的雅姝嫁過去,豈不是就是嫁給個牌位!」

  陶海盛的臉色鐵青,直捂她的嘴道:「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你也敢說?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聖旨已經下達,你還能讓陛下改了聖旨不成!」

  吳氏聽了這話,卻彷佛被提醒了一般,連忙道:「不行,我得入宮懇請太后,她老人家那麼疼愛雅姝,一定會替她向陛下求情的。宮中那麼多的女官,賜婚哪個不好,為何要賜我堂堂國公府的嫡女?」

  陶海盛扯著她的衣袖,壓低聲音道:「你休要再胡鬧了!你的意思是要跟陛下說,我陶家的女兒,聖上的兒子配不得嗎?我剛剛問過傳旨的太監,陛下下旨前,已經通過太后問了雅姝的意思,是你的好女兒一口應下,讓有心替她求情的太后都沒有斡旋的餘地了!事已至此,你再去鬧,有什麼意思!」

  啊?吳氏聽到這裡,也是徹底傻眼。她萬萬沒想到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女兒居然不尋人透話給自己的父母家人商量,就自己做主了。

  這下子,吳氏的騰騰怒火全都轉移到了女兒的身上,她是造了什麼孽,居然生出如此榆木腦袋的蠢笨女兒來!

  這一道聖意,很快傳遍了京城的各個宅門。

  這背後看陶家笑話的不在少數——好好的皇后根苗,最後竟成了鬼皇子的活寡婦,真是讓人忍不住拍腿笑掉大牙。

  可是跟陶雅姝要好之人卻聽得甚是難受。

  她要與三太子成婚,需從宮中遷出,回陶家等待成禮。

  關金禾便邀請楚琳琅同去陶府,看望一下待嫁的陶雅姝。

  琳琅這一去時,便體會到了一些微妙的變化,比如陶雅姝沒進宮前奴婢婆子環繞,院子裡熱鬧極了。

  可是如今她依然是住在自己原來的院子,卻庭院清冷,都不怎麼見得到僕人。

  等兩位手帕摯交落座後,甚至需要陶雅姝自己親自給她倆端茶倒水。

  關金禾有些看不下去,接過了陶雅姝手裡的茶問:「你院子裡的下人呢?」

  陶雅姝淡淡一笑:「我入宮時,並沒有帶侍女。原先跟我的都分配到別的院子裡了,如今我成禮在即,母親想將原先伺候我的人調撥回來,可奈何她們一個兩個的不是稱病,就是家裡奔喪,尋不到藉口勉強回來的,又跪在我跟前哭哭啼啼,求我賞她們個好前程。聽得多了,我心裡也煩,索性跟母親說,除了粗使,暫時不必調人來我這,讓我耳根子清淨幾日!」

  這奴僕跟對主子,彷佛是賢臣跟對了明君,事關一輩子的前程。

  若陶雅姝嫁給能露頭露臉的皇子,那自然是有一份安逸前程。可是陶雅姝卻被許給了京城裡有名的「鬼皇子」,就是入門當寡婦的命!

  最可怕的是,這幾日陶府的下人流傳,說是若有一天,陛下想開了,宣布鬼皇子不在人世,搞不好會讓這三王妃跟著一起殉葬,到時候身為她的陪嫁下人,可能要一起入皇陵。

  這樣荒誕走板的消息越傳越離譜,以至於人人都對陶雅姝避之不及,生怕被指派去,跟著她陪嫁。

  關金禾依著以往看望待嫁好友姐妹的慣例,帶了許多繡品,可是那些紅火喜慶的顏色,還有鴛鴦戲水的式樣,在此情此景下,都顯不出喜氣來。

  關金禾後知後覺,在陶雅姝的一室清冷裡,終於發現自己賀禮有些不合時宜。

  她不知道該如何寬慰人,又替陶雅姝難過得想哭。可若真哭出聲來,傳揚出去,又顯得對陛下的賜婚不敬。

  關金禾左右為難,終於坐不住了,結結巴巴說了幾句之後,便先告辭走人了。

  待屋裡只剩下楚琳琅和陶雅姝時,陶雅姝也不想琳琅尷尬,正開口想要問她是不是也要走時,楚琳琅卻起身探看院子四周,確定無人後,便關上了門窗,走到陶雅姝的跟前低聲道:「你若想要逃,我來助你!」

  說這話時,楚琳琅的眼睛晶亮,滿臉洋溢著一股躍躍欲試的野性。

  啊?陶雅姝一直都知道楚琳琅膽子奇大,不按常理出牌,可她萬萬沒有想到,琳琅的膽子居然大到攛掇她違抗聖命!

  她半張著嘴,低聲道:「楚娘子,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楚琳琅面不改色,也低聲道:「這些話,我只現在跟你說一遍,一會出了這個門,你跟旁人指證我,我都不會認!我說的是真的,你若不想嫁,就趕緊想辦法出逃,我會替你想門路備船隻,保準他們找不到!」

  不怪琳琅這麼大膽,實在是這門賜婚太他娘的糟踐人了!

  原本以為,那皇帝會冊封陶雅姝為妃,想到那老皇帝攬著陶雅姝的樣子,就已經讓琳琅不能好好安睡了,沒想到,居然還有更離譜的賜婚!

  那個三皇子早早不見蹤跡,生死未知,可那昏聵的老皇帝,卻將陶雅姝這般滿腹才學,風華正茂的女子,塞入那空蕩蕩的王府裡,守著個名頭過日子。

  這不是昏君又是什麼?

  她聽說這賜婚之後,簡直氣得一夜未睡。一時間又想起了,自己被父兄逼迫,差點被捆綁上轎,嫁人為妾的那一夜。

  好友雅姝的心境,應該跟自己那時是一模一樣的吧!

  那時,她能想到法子自救,可是雅姝呢?依著她那被陶家教養得板板眼眼的性格,只怕是將自己的手心扣出個洞來,也是逆來順受,然後繼續煎熬著過暗沉無望的日子,直到將自己生生逼瘋了吧!

  這麼一感同身受,楚琳琅真是忍受不得,便如煎餅一般在床榻上煎熬。

  以至於最後,她的枕邊人都無奈地按著她,問她在煩心什麼。

  當聽到琳琅說起之後,司徒晟只是問她:「那你想怎麼樣?」

  原本楚琳琅的思路未定,可是聽司徒晟如此問她,她那一刻倒是下定決心,開口道:「我想救她!」

  若換成任何一個男子,聽到枕邊女子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恐怕都要大驚失色,當面痛斥。

  可司徒晟卻只是挑挑眉,很是平靜地問:「你打算如何來救?」

  楚琳琅苦笑:「我目前也沒有什麼良方,但大抵不能坐以待斃。不過這也要看她的意思,願不願意試一試。」

  司徒晟點頭居然默認了她的話,楚琳琅不禁有些好奇:「你怎麼不勸勸我?難道不怕受我的牽累?」

  司徒晟拍了拍她的後背,很是平靜道:「這算得了什麼?若能換你一夜好眠,便放手去做好了,大不了我幫你善後。」

  他還是他,那個在她小時候闖禍做些調皮搗蛋事情時,默默在一旁站崗放哨的。

  如今她要捅破天了,他居然還是無所謂地表示,要捅就捅得狠一些,天塌了,也有他托著!

  也正是因為有司徒大人的托底,楚琳琅今日才可放心大膽地跟陶雅姝提出這叛道離經的建議。

  陶雅姝自回家以來,先是被母親痛罵,然後一向疼愛她的祖父也氣得不肯見她。

  而父親也只是搖頭嘆氣,讓她安心待嫁。偌大的國公府,連下人都躲著她走,生怕被她牽連,一同入了三王府那個活死人墓。

  可是,卻有一個人干冒天下之大不韙,說要幫她逃離這無望既定的命運!

  就像那次綠洲遇險一樣,楚娘子再一次毫不猶豫地朝陷入旋渦中絕望的她伸出了手……

  自從宮中出來,醞釀卻無處宣洩的委屈,在這一刻終於決堤爆發。

  陶雅姝一把抱住了楚琳琅,痛快淋漓地大哭了起來。

  這一次,端莊矜持的大家閨秀哭得毫無形象可言。

  還是楚琳琅像哄繼女鳶兒一般,用手帕擦拭了她滿臉的狼狽,然後低聲道:「我在這停留的時間不能太久,該何去何從,你要速速決斷。」

  陶雅姝反手握住琳琅的手,努力平復哽咽的情緒,低聲道:「我明白君之決心,若我能如你一般不顧一切,該有多好……可我不能這麼一走了之,畢竟答應『嫁給』三皇子,也是我自己作的決定,並非有人迫我。也許在旁人看來,不能成為陛下的妃嬪,而嫁給個牌位是莫大的笑話,可對我而言,不必委屈自己的內心,不用逢迎不想愛的男子,其實也是另一種解脫了。守著空府過一輩子又如何?雖然沒有世俗的榮耀,也不會有兒女繞膝,可我卻還有你們這些朋友,可以時時與你們相見,何嘗不是幸事一樁?我又怎麼能因為一己之私,而讓你也受牽連,引發不可預測的災禍呢?」

  楚琳琅聽明白了。是呀,她是陶雅姝,一個從小承載了家族太多希望的天之嬌女!

  她的驕傲也不容許她如自己這個商戶女子一般,任性一逃,私奔而去。

  可就在楚琳琅點了點頭,略顯失望地準備起身而去時,陶雅姝卻拉拽住她的手,抖了抖嘴唇,輕輕問:「廖夫子……是不是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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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4 00:40:35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九章 黃粱一夢

  楚琳琅看著陶雅姝哭得發紅的眼,忍不住苦笑:「都這個時候了,你問他作甚?」

  可說到這時,楚琳琅突然又明白了,也許陶雅姝方才說的那句能時時相見的「你們」中,也包括了「廖靜軒」。

  可是那個邋裡邋遢的夫子看似豁達豪爽,其實卻是最沒心的男人。

  她聽司徒晟說起過,廖靜軒蓄起的那一把鬍子,乃是他跟父親立誓,等到楊家軍的軍旗插到荊國王帳時,才會剃掉。

  也正是因為心懷如此夙願,他長年久居北地,根本無心安家。

  陶雅姝喜歡什麼樣的男人不好,卻偏偏喜歡上了一個年長她許多,又胸懷家國的男人。

  只怕那廖靜軒若鬧明白了陶雅姝對他的一往情深,會嚇得連夜打點行李,再次出逃北方。

  不過陶雅姝看到楚琳琅點頭之後,卻是一臉釋然的欣喜,低聲問:「那……他回來後,還是住在老地方?」

  在楚琳琅又點了點頭後,陶雅姝這才慢慢鬆了一口氣,低聲道:「我出嫁在即,卻不想帶府中的下人走。以前跟我親近的丫鬟早已嫁人,左右都是我母親的眼線,沒道理我嫁人了,還要讓母親時時監視……我這裡有些銀子,還要煩請你幫我選買些老實嘴嚴的丫鬟,到時候便算作我的陪嫁,一併入了三王府去。」

  沒有新郎的成禮,自然是低調進行。因為三皇子對外宣稱身子不好的緣故,她這次入嫁,便類同民間沖喜。大約是要抱著公雞拜堂,如鬼親一般。

  只要她咬牙經受了這一遭,以後對外將關於三太子的一切守口如瓶,竟然也算作另外一種獲得「自由」。

  那宅子雖空,可她再不必逢迎別人,可以隨心做一做自己。

  這也是當初她聽到陛下準備拿她「沖喜」之後,毅然答應下來的原因。

  所以,陶雅姝為自己將來的日子打算,要帶些可靠的人嫁過去。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至此以後,她的事情便再不要母親來指手畫腳。

  楚琳琅原以為陶雅姝便是要逆來順受地承受一切,可現在看,她其實也有自己的打算。

  人各有志,她作為朋友也不是要說服友人盡按著自己的想法過活,只要陶雅姝振作精神,不會陷入自憐自艾的愁怨裡,那麼楚琳琅便也能放心了。

  至於挑選陪嫁丫鬟的事情,她自然是應承下來。

  等琳琅與陶雅姝依依不捨地告別時,一出院子,就看見冬雪和夏荷正目光炯炯地立在空蕩蕩的院門口。

  看到楚琳琅和陶小姐出來了,冬雪立刻走過去,貼著楚琳琅的耳邊小聲道:「方才陶慧茹的貼身侍女偷偷來了這院子。當時我跟夏荷正坐在葡萄架下,她沒有看到,便鬼鬼祟祟地要往院子裡進,準備在窗下偷聽。幸好我站起來,嚇了她一跳,她便說是要來借陶小姐院子裡的花架子,可東西也不拿,便轉頭走了。」

  聽到這,陶雅姝和楚琳琅對視了一眼,都明白陶慧茹的侍女出現在這的原因。

  楚琳琅的腦子裡,再次想起上次茶宴時,陶慧茹聽到別人誇讚陶雅姝要得聖寵時,臉上露出的那一抹刺眼的譏笑。

  難道……陶慧茹那時便猜到陶雅姝終究跳不過龍門,要失去成為妃嬪的機緣?

  楚琳琅一時又想起了皇寺突如其來的水缸斷裂,還有滿寺蛙鳴的種種異象。

  聽說陶雅姝的八字裨益三皇子,就是皇寺的那位新任副主持靈溪大師批算出來的。

  這些事情交織在一起,楚琳琅還沒有梳理清楚,她在想,這些究竟是純粹的巧合,還是有人故意而為之?

  若有人故意去做,只是單純後宮爭寵,陷害了陶雅姝,還是這背後醞釀著更大的陰謀?

  楚琳琅覺得這裡面必定有些玄機,只是一時不知道該從何處入手。

  不行,這些事情,她要回去跟司徒晟好好說說,讓他也幫自己梳理一番……

  這麼想著,她便辭別了陶雅姝,匆匆回了自己的京郊別院。結果等下了馬車,剛入院子,便聽到裡面傳來了中氣十足,熟稔的聲音。

  司徒晟似乎正在跟什麼人說話。

  等楚琳琅走進去一看,不禁笑言道:「廖夫子,您什麼時候光臨寒舍的?也不早些派人通知,我好設宴為您洗塵啊!」

  剛從北地歸來的廖靜軒一臉風塵僕僕,依舊亂七八糟的鬍子,似乎在馬背上被風吹劈叉了,卻毫無自知地沖著楚琳琅笑道:「不必大擺宴席,我最愛吃楚娘子做的家常菜,簡單做些便好!」

  聽夫子這麼說,楚琳琅自然是洗手作羹湯,讓夫子慰藉一下素寡許久的腸胃。

  等飯菜做好,便三人坐下對飲。

  廖靜軒無比珍視地吃了一口楚琳琅做的菜心炒肉,不由嘆息道:「想這一口,可想了許久了!」

  司徒晟替楚琳琅夾了一筷子,然後問她:「你去陶府,可看見陶小姐了?」

  還沒等楚琳琅回答,廖靜軒一愣:「陶小姐回了陶府?她不是進宮在太后的身邊做女官了嗎?怎麼可以隨意歸家?」

  楚琳琅瞟了他一眼,看來廖靜軒剛剛回來,並不知陶雅姝被賜婚的事情。

  她突然想替好友試試夫子,便看著他的眼,將陶小姐馬上要嫁給鬼皇子的事情,從頭到尾地講述一遍。

  可還沒等楚琳琅講完,廖靜軒蓬亂的鬍子已經被氣得撅起來了。

  他將酒杯重重摔在了桌面上:「荒唐!人都沒有尋到,娶哪門子的親?再說,就算尋到了人,那三皇子流落民間甚久,是什麼脾氣秉性,有沒有妻兒,都未曾可知。就算皇子娶親,也得容得女家挑揀,哪有這般如民間賣女兒沖喜的道理?」

  楚琳琅自認識這位夫子以來,總是看他樂呵呵的樣子,可從沒見過他如此生氣地高聲說話。

  可就是不知他如此生氣,是單純可惜自己的一位優秀的女弟子被嫁入空王府,還是心疼陶雅姝這個人呢?

  廖靜軒摔了酒杯之後,也自覺失言,就此怏怏不樂地住口不言了,只是又飲了好幾杯悶酒。

  在他受傷的時候,那個女子時常出現在他院子裡,怎麼攆都攆不走。明明年歲比他小那麼多,可說起話來卻老氣橫秋,一板一眼的。

  他到底痴長了女子那麼多,怎麼會看不出其中深埋的那一縷情誼?

  可是她的年紀這麼小,如何清楚她自己想好的究竟是什麼?況且她父母已經給安排好了錦繡前程,不是他一個工部長年在外的官吏得配的。

  可是她說她不願入宮,也不稀罕當什麼皇后。等到女官年限滿了,她就可以被放出來,那時候她年歲大了,說不定父母就不會迫她了,讓她隨心過日子。

  說這話時,她的眼裡帶著希翼,似乎在盼著他做出一絲回應。

  可在廖靜軒看來,年歲這麼小的女子,對他分明就是一時錯亂的迷戀。

  他是她的夫子,如何能跟個小丫頭一起荒唐?

  而且……他無論從何處來看,都不是她這個大家閨秀的良人啊!

  原本以為,他此去北邊,她應該消散了一時的頭昏。

  萬萬沒想到,老皇帝居然將她賜婚給了那個早沒了下落的「鬼皇子」,就此讓她的一生葬送在空蕩蕩的府宅裡!

  真是荒天下之大謬!

  這麼想著,他又連飲了幾大杯,卻怎麼也澆不滅心中燒得越發旺盛的怒火。

  倒是司徒晟岔開了話題,問他在邊關尋訪母親溫氏的消息。

  廖靜軒說到這個,又是無奈搖頭,深吸了一口氣,低低道:「楊將軍似乎發現有人尾隨,只去了一次後便不再去了。」

  楚琳琅又連忙問:「那……那個鎮子上也沒有煎那湯藥的氣味?」

  廖靜軒繼續搖了搖頭,說:「邊關起了戰亂,那鎮子已經搬走了許多人家,夜裡都沒有幾家升火做飯的。若溫夫人先前在那,大約也是一早被遷往別處了吧!」

  只是楊毅會將溫氏藏在何處,一時半會也沒有個線索。

  不過荊國的確熬不住了,又急著派出使節團。

  當然,這次派出的也不再是苛察那樣的混不吝,而是熟諳大晉政務的能臣。至於談法,應該也要跟上次不同,大晉不必再被動了。

  不過荊國這頭虎狼,逼急了,擔心他狗急跳牆,爭個你死我破,可若容它緩過功夫,過了這道難關,恐怕又要養虎為患。

  所以該如何去談,又是個需要細細謀劃的問題。

  楚琳琅見男人們談起了公事,便借著添湯的功夫出來,讓他們自己去聊。

  過了一會,便見廖靜軒腳步微微有些踉蹌地走了出來。

  他今日似乎不勝酒力,楚琳琅不放心他自己走,便讓觀棋送一送他。

  可廖靜軒卻擺手表示不用,帶著自己的小廝便坐馬車回轉城中了。

  第二天,琳琅去店鋪時,正好路過廖靜軒的宅子,想著廖夫子昨日醉酒,就帶了一份醒酒湯,準備給夫子送去醒酒。

  可是還沒走到巷子口,就看見一個身披斗篷的女人急匆匆從巷子裡走出來,在晨曦霧氣的掩護下,快步走得沒了影子。

  楚琳琅看著那背影甚是熟悉,心裡不由得咯噔一下。

  待舉步來到廖靜軒的宅門前,發現宅門半掩,並沒有關上。

  等她進了院子喚人時,一旁廂房裡的小廝睡眼惺忪地走了出來。

  他接過楚琳琅手裡裝醒酒湯的食盒後,便進屋去喚夫子。

  然後就聽小廝低聲道:「哎呀,大人,您怎麼連內衫都沒穿,這麼睡豈不是要受涼?」

  緊接著,似乎是有人被驚醒,突然從床榻上蹦跳起來的聲音,然後是稀裡嘩啦,杯碗碎裂的聲音。

  最後,當衣衫錯扣,光著兩個腳丫子的廖靜軒,彷佛被火燒了屁股般,急匆匆從屋內撞出來,看見立在院子中間的楚琳琅時,那眼睛瞪得像攤圓的雞蛋,脖子好似被人捏了一般:「楚……楚娘子?昨晚是你?……我……我……」

  楚琳琅揉了揉自己的頭穴,安撫了一下夫子躁動的情緒:「我是才來的,至於昨晚……」

  她有些好奇道:「昨晚,是有人來訪嗎?」

  廖靜軒聽了楚琳琅昨晚沒來之後,先是放鬆地長出一口氣。

  他昨晚醉酒,做了個綺麗不可言說,又無比真實的夢。

  夢中肌膚摩擦的感覺,現在還在他的指尖縈繞,這種感覺太過逼真,讓他一時錯亂。

  倘若他一時醉酒失德,輕浮了司徒晟的意中人,那可真是要無量天尊了!

  可是如果不是楚娘子,那昨晚又是誰?難道是夢中有狐女造訪?

  他也是瞪眼茫然,似乎陷入到虛無而真假難辨的回憶中,好一會才支吾道:「我……可能是睡糊塗了。」

  說到這,他抬頭才發現,楚琳琅正雙眸炯炯,上上下下地仔細打量他呢!

  乖乖,昨天在她的宅子裡,還是有些蓬頭垢面的夫子!

  如今睡了一覺,居然髮絲不亂,鬍鬚修剪整齊,看來昨夜歸來後,便有人將他從頭到腳地好好梳弄了一番啊!

  廖靜軒一向為人坦蕩,不拘小節,可今日不知為何,在琳琅上下審視的目光中,有些瑟縮眼神。

  他忍不住幾步來到院子中的井邊,待看清自己的髮式鬍鬚後,便再次五雷轟頂,雙目圓睜,陷入不可言說的回憶中。

  琳琅也挺知趣,待略略滿足了好奇心後,便不打擾夫子瞪著井水發呆了。

  她告辭之後,帶著冬雪出了巷子,準備上馬車。

  倒是冬雪小聲問:「大姑娘,我怎麼瞧著,從巷子裡出來的姑娘……像是陶小姐……」

  楚琳琅瞪了她一眼:「休要胡說,被人聽到,是要鬧出人命的!」

  冬雪趕緊捂嘴:「應該不是!大姑娘,我可什麼都沒看見。」

  楚琳琅卻是微微嘆了一口氣,若不是她親眼看見,也不敢相信方才的一幕。

  她那位端莊矜持的閨秀小友,一旦拋開顧忌,做出的事情,還真是能嚇死個人呢!

  幸好她天生沒有兒女命,不然生出個女兒來,若是像小友這樣,悶聲不響來個炸雷的性子,她可真要減壽了……

  若她能有女兒,定然要好好教導她,不會迫著她做不願的事情,而司徒晟也定然是個好父親,不會叫女兒受了這莫大委屈……

  想到這裡,楚琳琅心裡忍不住又有些落寞,自嘲自己怎麼又聯想這些沒有用的了?

  她不再想自己此生的缺憾,只是覺得陶雅姝馬上就要嫁入活死人墓。與其常伴孤燈,如此放縱一次,給自己少些遺憾,也許是另一種慰藉吧……

  楚琳琅打算假裝不知清晨的這一場偶遇,不要沖散了別人好不容易作下的美夢。

  因為陛下賜婚,陶雅姝和三皇子成禮甚快,因為三皇子身體「欠奉」的緣故,並沒有大擺筵席。

  陶雅姝一身御賜嫁衣,帶著四個剛買入府的丫鬟,在內侍監派出的婚隊相送下,一路游街,就此入了三皇子府,做了此間的女主子。

  她辭別父母時,母親吳氏臉色鐵青,若不是父親堅持,她可能都不想送女兒的。

  吳氏始終不能原諒陶雅姝自作主張,不跟家人商量就貿然應下這荒唐親事。

  倒是陶家四姑姑一臉盈盈笑意,溫言與自己的外甥女辭別。

  陶雅姝冷冷瞟了她一眼後,頭也不回地上了花轎。

  走在半途時,彷佛心念微動,陶雅姝撩起轎子的簾子,正看見一個高大長鬚的男人立在人群中。

  他的目光正牢牢盯看著自己,不再閃躲逃避……

  陶雅姝也沒有避嫌,點著正紅胭脂的櫻唇微微抿起,沖著那人燦然微笑,又在眾人驚嘆著「新嫁娘好美」的驚嘆聲裡,輕輕放下簾子,將自己遮掩得嚴嚴實實。

  這場詭異的婚禮,一時成為京城大小府宅的談資。

  陶雅姝離開皇宮時,已經跟陛下達成了協議。

  陶雅姝對外人絕口不提自己的丈夫,而陛下也賜給她錦衣玉食,免去了參加大小宮宴的繁文縟節。

  從此以後,這皇城內便又多了個深居簡出的帶髮修行之人。那陶雅姝自嫁入王府後,謝絕了陶家人的探望,更不在人前露頭,

  看來這如花的年紀就要在空蕩蕩的府宅裡消磨乾淨了,一時間也是讓人唏噓。

  不過三弟的這段如意姻緣,卻讓太子心情舒爽,總算解除了外公陶家改弦更張,另起鋪子的可能。

  而那位靈溪大師更是批命的高手,這邊剛給三皇子沖了喜,北地就傳來了關於三皇子的消息。

  原來司徒晟收到了北地的來信,就在前些日子,北地官府回報,說是那三皇子被偷時,手上戴著的那個龍珠手鐲有線索了。

  當初這手鐲被那拐子船上的一個婆子偷偷拿去後,並沒有捨得賣出去,而是給自己未足月的孫子做了滿月禮。

  就在前些日子,那長大了的孫子因為沾染了賭博嗜好,所以就拿了那手鐲去當。

  可這等皇家式樣的首飾,落在識貨的行家眼裡豈能不起疑竇?

  更何況司徒晟先前稟明額陛下之後,便將手鐲的大致式樣下放到了各個州郡找尋線索。

  所以那當鋪掌櫃一看鐲子的式樣,立刻打了個激靈,趕緊找借口扣住了人,又派伙計通知官府。

  而當地的官府也突審了那小子,還扣住了婆子當年的一個同伙,據他所言,當年那個小嬰兒也跟那個婆子一起賣到北地去了。

  司徒晟得到了消息後,便一五一十地稟報給了陛下。

  老皇帝聽了,精神為之一振,因為這些線索竟然與靈溪大師所言的神跡正好吻合啊!

  三皇子的蹤跡還真是在北邊!

  好消息連連傳來,陛下連忙頒下密令,讓司徒晟親自趕往北地,確定真偽,若是真的,當是將三皇子盡快接回。

  不過司徒晟接到陛下的密令時,卻是眉頭微蹙。

  如今荊國新使者雖然開始入境。可北地前線並不明朗,雖然李家軍暫時佔得了優勢,但是荊國人詭計多端,更何況還有善用兵法的楊毅扶持,也難保他們會不會一手懷柔,而另一隻手準備出拳繼續為戰。

  司徒晟相信李家父子的作戰才能,不過將士運籌千里之外。朝中必須有堅定支持他們的力量,才可讓他們全無後顧之憂地在前線為戰。

  這個節骨眼,他去北地,朝中無人,豈不是雞蛋都裝在了一個籃子裡?

  可是陛下的心結就是三皇子。如今有了線索,豈能放過,便是強硬命令司徒晟放下手頭的所有差事,先去北地確定消息的真偽。

  畢竟現在北地戰亂,若三皇子在那,也是身處險境啊。

  楚琳琅勸慰司徒晟:「朝中的事務,也不僅是太子一黨把持。齊老的門生眾多,都是為人方正之輩,還有些與你交好的清流。如今陛下對太子的才能存疑,就連督運糧草的事務也不讓太子沾邊。你也不好忤逆陛下的意思。不過你若去北地……我也想跟你同去,你看可好?」

  司徒晟聞言,不僅挑起劍眉道:「那裡現在到處戰亂,你跟去作甚?」

  楚琳琅笑了笑:「廖夫子不是說,他沒找到關於你母親的線索嗎?我想跟著你去,總能幫襯些的。」

  司徒晟卻依然擰眉表示反對。

  可是楚琳琅卻緊緊摟住了他的腰肢,輕聲道:「你我雖然年幼時便相識,可期間又分開數年,能再次相遇相知,已經是上天莫大的恩賜。你我都得惜緣,不能浪費上天的恩賞。你都說了,這一去,可能又要分開數月。人生能活多久?我不想跟你分開這麼久……」

  司徒晟的前路未明,而北地卻是楊毅的勢力範圍,只他一個人去,楚琳琅都可以想像她此後夜晚難以成眠。

  所以,她為何要跟司徒晟分開?北地就是再險,能在他的身邊,琳琅都覺得莫名心安。

  可是司徒晟卻依然蹙眉,固執地不肯帶琳琅同去。最後琳琅見言語說服不了,便只能上些誘惑了!

  為了說服司徒大人,小商婦也是豁出去了,生生在床榻上扭成了魅惑的九尾妲己,將男人撩撥得興起,可緊要關頭,卻吊著不讓他痛快。

  這讓血氣方剛的男人如何能耐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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