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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狂上加狂] 醉瓊枝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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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4 00:44:0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章 燙手山芋

  想到這,老皇帝心裡對今日來宮裡搬弄是非的禍殃子起了惱。

  可從表面上倒是看不出陛下的悲喜,他只是轉臉面無表情地問陶慧茹:「你說三王妃和人有染,人證俱全,可曾去找廖靜軒處查證?」

  陶慧茹聽到這,心中一喜,以為陛下到底是聽進去了,連忙道:「工部的大人們說,廖大人似乎又領了差,不在工部當差,甚至已經許久不在京城了。連他的昔日同僚也不是很清楚他的下落。奴家也沒法去找廖大人來問。」

  陛下聽到這,突然面色一沉道:「我兒府中有喜,他們夫妻二人都是歡喜以待,偏你這個沾親的姑母,卻要雞蛋裡挑骨頭,到處鑽營打聽,非要編纂出些子虛烏有的醜聞。越過三皇子,跑到宮中太后的跟前搬弄是非!」

  說到這時,皇帝語氣已經愈加嚴苛。

  陶慧茹終於聽出話茬不對,慌忙抬頭,要為自己辯駁:「可是陛下,雅姝那孩子的月份不對啊,她獨守王府數月,怎麼可能有四個多月的身孕啊!我怕這個做姑母的就算有心偏私她,也沒法睜眼說瞎話,隱瞞陛下和太后啊!」

  若算月份,陶雅姝可能連王府都沒嫁過去呢,就已經暗結珠胎了!老皇帝就算不欲皇家醜聞鬧得滿城風雨,也不該如此亂判,惱恨遷怒她啊!

  要知道,她很貼心地來到太后的宮中告狀,可沒在大庭廣眾下戳穿侄女的醜行,就是想到了這一點!

  可惜陛下的心眼子,歪得已經不行了,立意要維護了兒子和媳婦的名聲。

  這個陶氏原本看她可憐,當初楊家滅門的時候,他是看在陶家的情分上,饒了她和兒子的性命。

  而後來,皇帝又是因為後悔當初草率的決定,對楊家起了些微羞愧的心思,更不曾針對她們母子,還讓她的兒子做了寺官。

  她若老實安分地做修行人,自然是有一份太平安逸的前程。

  可這陶氏,毫無出家人的慈悲,連對自己的侄女都這麼心狠。

  如此家醜誰不是替家人遮掩著?而陶氏卻越過了父親和兄長,非要到太后這來置侄女於死地。

  這一份心狠,一定有著私人恩怨,在朝堂浸染了那麼多年的陛下如何看不出來?

  再加上她又攛掇著太子妃同來,不就是要搞得他兩個兒子兄弟鬩牆嗎?

  想到這,陛下因為愧疚楊家而分給陶氏的最後一點憐憫也消散不見。

  他垂下老邁的眼皮道:「陶氏毫無長輩心腸,專在宮闈裡煽風點火,其心可誅!」

  手握極度王權的人,就算想定人莫須有的罪又如何?壓根不需要邏輯章程。

  他冷冷吩咐道:「陶氏妄動口舌,搬弄是非,命人掌嘴二十下。她一身出家人的打扮,卻耽與世俗內宅裡的事情,著實是六根不淨,既然如此,就賞你寺中清修,斷一斷心中雜念吧!」

  說到這,已經有侍衛進來,拖拽著陶氏出去領嘴板子了。

  陶慧茹慌神了,正想開口辯解,卻被侍衛手疾眼快,一下子堵了嘴,跟拎提老母雞一樣,拉到外面就開始打嘴板子。

  因為被堵了嘴,陶慧茹就算疼得是眼眶欲裂,也喊不出來。

  等這二十個嘴板子打完。侍衛扯下她堵嘴的汗巾子時,陶慧茹已經牙齒鬆動,伴著嘴裡的鮮血,吐出了三顆牙齒來。

  還沒容得她繼續喊冤,又被人拖拽出宮,被送到皇寺後山的禁廟去了。

  那禁廟的旁邊,有一座小小的尼姑庵,是專門收送出宮的妃嬪的受罰之地。

  送去那裡,形同坐牢,終身都沒有出頭的日子了。

  陶慧茹腫著臉,也喊不出話來,只急得兩腳踹地,真是怎麼也想不明白,老皇帝今日這頓亂判是何意思!

  再說太子妃,在陶慧茹挨耳光的功夫,就已經嚇得跪在地上。

  她上次來宮裡時,就被個粗野莽漢驚嚇到,精氣神還沒有養回來呢!

  這次又被太子脅迫著,跟陶家四姨母來宮裡翻雲覆雨。

  結果一不小心,催發了冰雹一場,還個個都砸在了自己的頭頂上。太子妃更是嚇得心緒不寧,不知自己會受了什麼罰。

  陛下虎著臉,申斥了太子妃一通,申斥她耳根太軟,被人搬弄是非,攪和皇弟府上的清淨。

  今日之事,若是日後有半點風聲,皇帝都要將此事算在太子妃的頭上。

  至於三皇妃那邊,陛下則當著太后和太子妃的面,溫聲寬慰,讓她回府好好養胎去。

  而琳琅今日提醒陛下過來,免了悲劇一場,再加上她先前尋找三皇子有功,只是當時不好賞,今日正好一並賞了,賜下黃金千兩,同時擢升五品宜人封號。

  這心眼子偏的,太后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方才陶慧茹受罰,她就在一旁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但陛下金口已開,她也不好駁斥,以為陛下是不欲醜聞外洩,才做了遮掩。

  可放著陶雅姝挺著四個月大的肚子回去,一朝瓜熟蒂落,豈不是要亂了皇家的血脈?

  所以待人都走乾淨了,太后便迫不及待問陛下是何意思。

  陛下老神在在地飲了一口茶,並不欲敗壞兒子和兒媳的名聲,只簡單解釋道:「翼兒早就歸府,與王妃在一起了。他又不傻,若王妃肚子裡的孩子不是他的,他能忍到現在?還請母后不必操心,朕的心裡有數。」

  只一句話,就將太后的嘴給堵上了。她雖然理不清這裡的緣由,但看陛下的意思,是不宜再刨根問底了。

  方才陛下罰得那麼重,就差殺人滅口了,想來是有些緣由的。

  到底是她這個老婆子多事了,白白得罪了人。

  不提皇帝跟太后的解釋,再說被楚琳琅一路攙扶出宮的陶雅姝也是心有餘悸。

  那一碗墮胎藥的味道似乎還縈繞在鼻息,若不是楚琳琅及時請來了陛下,她就算真紮死了陶慧茹,也無濟於事。

  「你的反應怎麼這麼快?我都沒琢磨出來,你卻想到請陛下去了?」

  楚琳琅其實也後怕得很,當時她雖然覺得事情不對,可偏又不好跟陛下明說。

  所以她先誆了個十萬火急的事務說給宮人聽,引得陛下見她後,她便又扯起了神棍那一套,直說自己今日批卦,算得陛下今日有一喜,只是這一喜在太后的寢宮,錯過時辰,就過時不候了。

  虧得陛下當時批奏折批得乏累了,正想走動,看這新梅安人說得神采飛揚的樣子,也是一時起了好奇心,便乾脆起身,帶著她往太后的宮裡走。

  「我尋思著,若是太后宮裡太平無事,我還要絞盡腦汁再編一樁『喜事』,免得挨皇帝的板子。幸好你那四姑姑真是個攪事精,倒是免了我再誆騙一場。」

  陶雅姝可是知道自己的閨蜜是個何等的人精,就算太后宮裡風平浪靜,只怕她也能遮掩過去。

  不過現在,陶雅姝只有劫後餘生的慶幸和無盡感激。

  若不是有琳琅的仗義相助,她是絕保不住腹中的孩兒的。

  「等孩子出生,你做孩兒的乾娘可好?」

  聽了陶雅姝的話,楚琳琅笑道:「好啊,那可是求之不得,我若成了堂堂皇孫的乾娘,走起路來豈不是更威風?」

  陶雅姝話出口時,其實是後悔了。她怕自己無心的這話,卻勾起楚琳琅的傷心事。

  不過楚琳琅可不是那麼矯情的人,只是笑吟吟地接話,看起來渾不在意的樣子。

  雅姝心裡默默嘆氣,多好的女人啊!

  是不是上天看她太過完美能幹,才非要讓她有些缺憾呢?

  想到這,雅姝又是替琳琅感到心疼。若是司徒大人能善待琳琅,那是最好。

  若他不能,那麼她陶雅姝就是窮極畢生,也決不讓琳琅受到半分的委屈!

  琳琅聽了陶雅姝的話,更是樂了:「他會給我什麼委屈,你可切莫冤枉司徒大人啊!」

  陶雅姝卻是微微苦笑,不知該不該提醒楚琳琅。

  這次去迎和親的隊伍,本該是禮部官員的事情,可是去的人卻偏偏是三皇子和司徒晟,難道她沒發現不妥。

  可話到嘴邊,陶雅姝又咽了下去,有些事情,還是等真要發生了再說吧。

  不然現在說出來,也只能是徒增煩惱。

  再說太子妃,被皇帝申斥了一通後,便失魂落魄回府。

  太子早就在書房裡轉圈拉磨了。

  一看太子妃回來,立刻迫不及待地問:「怎麼樣?太后有沒有將人找來問詢?陶雅姝真的有身孕?」

  太子妃蔫蔫道:「有了,四個月了……」

  太子聞聽,不禁狂喜握拳:「太好了!那太后有沒有通稟父皇,又是怎麼處置陶雅姝的?」

  太子妃癟了癟嘴,哭泣道:「陛下賞了陶四姑姑二十嘴板子,又將她囚禁在禁廟旁的靜心庵了……還罰我回太子府,禁足三個月!」

  啊?太子聽得眼珠子都快掉了下來,疑心自己漏聽了什麼。

  可他聽太子妃詳細講述一遍之後,心裡只剩下悲憤了——父皇,你這心眼子偏的,只要是三皇子的,就算不是他的孽種也要維護嗎?

  可還沒等他悲憤完,陛下問責的旨已經下到了太子府,讓太子立刻入宮聽訓。

  太子妃深知太子的脾氣,也顧不得委屈痛哭了,只趕緊跟太子叮囑:「殿下,一會去了陛下那,可千萬別再論什麼曲直對錯了,更別提三皇子的家事。你便盡往我的身上推,只說婦人嚼舌根的事情,你全都不知情!」

  太子卻氣恨跺腳:「憑什麼!除了方良娣肚子裡掉出來的是他的親骨肉,我這個嫡長子,是街上撿來的不成!如此不辨是非,父皇是老糊涂了?」

  這話太大逆不道,嚇得太子妃連忙捂太子的嘴。

  太子反手摟住太子妃,跟個孩子一般,開始嚎啕大哭。

  虧他還是堂堂國儲,卻累得自己這般賢良的正妃在宮中頻頻遭受折辱。

  可老三的媳婦,都他娘的懷了孽種,還能讓陛下為她撐腰!

  這一刻,太子既為自己,也為自己的媳婦覺得傷心委屈。

  可是哭過一場後,還是得抹掉中年人無用又悲涼的眼淚,乖乖入宮聽訓。

  皇帝的這一場訓,罵的十分不客氣,連帶申斥了太子最近一段時間的政務無能。

  帝王對王儲雖然向來都是管教嚴厲,但也是要給未來國君幾分面子的。

  而陛下當著幾位重臣,對太子的罵,顯然是已經不留情面了。

  而且太子如今手裡幾乎沒有什麼實權了,他以前兼管的政務,如今卻被陛下一點點往三皇子的手裡轉。

  這意味著什麼,朝中的老狐哪個嗅聞不出來?

  雖然有那不開竅的老臣,擔心陛下做出廢長立幼的事情來,早早上書勸諫。

  可陛下的回復卻是異常冷淡,奏折上只有不見起伏的三個字「知道了」。

  這樣一來,那些老臣也很是無奈,因為太子雖然不握著實權,卻依然掛著皇儲的名頭,叫人挑剔不得。

  而太子似乎也習慣了父皇的冷落,老老實實地回府當起了縮脖子的烏龜。

  跟風平浪靜的太子府相比,陶家就不甚太平了。

  這陶慧茹好端端的,為何會跟太子妃入宮,又如何惹了雷霆之怒,被押送到了靜心庵?就連陶國公本人都莫名其妙。

  命人去打聽,可宮裡的人都諱莫如深,誰也不肯說當天發生了何事。

  陶海盛聽聞妹妹在宮裡被打得牙齒脫落,心疼得直跺腳,差一點就要入宮去拜陛下,懇請他可憐陶氏,收回聖命。

  吳氏嚇得趕緊扯住丈夫,勸他不要多管閒事,卻生挨了陶海盛的一耳摑。

  「我親生妹妹的事情,豈是多管閒事?她出生時就早產,那麼大的一點,誰抱都哭,就是在我懷裡才乖巧,我身為她的兄長豈能不管她!」

  吳氏可沒少跟著陶慧茹吃官司,今日又挨了一嘴巴,也是心裡來氣:「你親生的妹妹?怎麼不見你管教她的言行?陛下能如此罰她,足見她闖下了何等大的彌天大禍!你卻不看眼色,還要入宮給她求情?就不怕自己也被送到禁寺去做光頭和尚?她現在是躺在你懷裡的柔弱嬰孩嗎?那心眼子多的,都能嚇死個人,我看啊,她是剋光了夫家,又來剋娘家了!」

  這話,惹得陶海盛大怒,伸手還要打吳氏。

  可就在這時,陶國公卻一步邁進來,二話不說,便給了兒子一記耳光:「國公府可是鄉野小民之家?你一言不合就動手打自己的正室,是要丟光我們家的臉?況且吳氏哪裡說錯?陶慧茹看誰不順眼,就非要弄得人家破人亡的性子,不就是你這個當兄長的慣出來的?你有這時間,還不如去三王府見見雅姝那孩子,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陶海盛不敢在父親跟前抖威風,只能低眉順眼,諾諾稱是。

  陶國公將兒子叫到了書房,只父子獨處的時候,陶國公才一臉嚴肅道:「你妹妹的事,暫且放到一邊。她不知跟太子勾搭做了什麼事,一起惹了陛下的厭煩,依著我看,陛下大約起了廢儲的心思,就是不知何時才會下詔。」

  陶海盛聽了大吃一驚,連忙問:「那依著父親看,會是誰成為下一位儲君?」

  陶國公拈著鬍鬚道:「愛誰誰!反正我們陶家屹立幾朝不倒,自有根基。無論是誰,都得想著好好靠著大樹乘涼。只是這位三皇子,似乎不明白這點。雅姝那孩子跟家裡慪氣,他卻不該跟著雅姝與陶家冷淡。我看過幾日,還是你這個做岳丈的低低頭,讓他們夫妻一起回門,大家吃一吃團圓飯吧。」

  陶海盛了然點了點頭。同時他在想:妹妹的事情,一般人不好出頭,若是到時候他求三皇子出面,相信陛下也會給愛子一個薄面的。

  ……

  就在這場宮中鬧劇的第二天,三皇子和司徒晟才迎親回來。

  聽聞了這件事後,三皇子還特意去宮中,謝過父皇對雅姝的愛護。

  皇帝說:「要不是新梅安人搖龜殼跟朕報喜,朕還不知你府上的喜事。為何不早點告知朕?也省得太后誤會了你們。」

  劉翼自是向父皇認錯,只說孩子的月份不好,雅姝感到有些羞愧,不知該如何向陛下言說。

  皇帝可不是要討伐兒子與兒媳的,所以話題一轉,便到了他們去迎和親隊伍的事情上來了。

  荊國和親的公主,已經被三皇子和司徒晟迎入了京城裡。

  這次荊國人倒是很重視這次和親,送來的是安谷的小女兒阿丹娜。

  這也是楊毅上次在北地特意讓司徒晟要重點照顧的小公主。

  這所謂的照顧,就是司徒晟務必要保證這小公主入了後宮,成為陛下的妃嬪。

  司徒晟之所以會跟劉翼同去,也是礙著楊毅手裡攥著威脅他的籌碼。

  當公主的和親使團還沒到了京城的時候,便有人給司徒晟送了信,讓他設法向仁帝求懇親自相迎。

  看著這信時,司徒晟就有些壓抑不住心內的殺氣。

  他並不想理會,可那信中夾著一縷摻了銀絲的長髮,司徒晟不能不疑心,這是母親的斷髮。

  沒有辦法,他只能跟著三皇子前往。

  而公主入京之後,卻並沒有被陛下宣入宮中,而是暫時安置在了驛館。

  皇帝想要問問幾個近臣的意思,看看如何安置這個燙手的山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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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4 00:53:5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一章 旅途偶遇

  最省事的法子,自然是將公主安置在宮裡,隨便賞個妃位。

  可是那位安谷可汗卻很有意思,直言送來的是他最為之驕傲的女兒,若是大晉陛下重視兩國情誼,就請像慈父一般,妥善安置這位荊國的明珠。

  荊國如今,雖然處於低勢,卻跟天災有關。

  一旦荊國緩過來,難保日後兩國的情形不會對調。

  陛下是打算恩威並施,也打算送去和親的大晉公主。

  這樣一來,還是尊重一下這位荊國的小公主才好。

  既然人家不客氣地說他的年齡都足以當公主的父親了,自然得給這位公主挑選個適宜的夫君才好。

  只是這女子到底是個異族人,將她許配誰就成了問題。

  皇子或者重臣,都很相宜,只是年歲還都不能太大。

  朝中的臣子,大都熬到了年頭,一個個都鬍子花白。

  相形之下,這沒有婚配的似乎就只剩下司徒晟了。

  而且他的孝期也算過了,也正好替陛下分憂。

  當有臣子提起的時候,不待陛下開口,司徒晟已經冷冷瞥向提議的臣子,然後對陛下道:「臣性情孤僻,不喜異族女子。」

  豈止不喜,滿朝與荊國主戰的臣子,就是以司徒晟為首了。讓司徒晟來娶荊國的公主,未免太過諷刺。

  但是,他主動開口提出自己性子孤僻,這麼直接了當,也是夠絕的了。

  天子恩賞豈容他喜不喜歡?

  不過司徒晟能說得這麼不委婉,也是有底氣的。

  老皇帝向來待司徒晟寬和。

  只因為司徒晟當初力排眾議,改革職田,走的是孤臣路數。

  大部分時間裡,他與朝中的臣子都或多或少保持些距離,平日清冷的府中更無設宴賓朋的那一套。

  到了這等年歲還不婚者,雖然有守孝的客觀原因,也足見眼光之高,不肯屈就尋常女子。

  若他不願意娶,而且都這麼直接了當說出來了,若再逼迫,那麼真是廢了自己的肱骨之臣!

  老皇帝不打算給自己的得力近臣添堵,就此輕飄飄略過。

  就在群臣爭論不休的時候,一直在殿外候著的那位阿丹娜公主卻派人送來了帖。

  她是代表堂堂荊國,雖然兩國交惡,但是也是戰戰停停,沒有陛下遲遲不見公主的道理。

  這帖,據說是公主方才在殿外,自己親手寫的。

  她父親安谷可汗痴迷中原文化,而這位公主一手娟秀的書法也可見功底筆力。

  陛下看得這字字句句有理有據,看得也是暗自點頭。不由得對這位荊國公主興起了些好奇心。

  於是宣召讓公主進殿說話。

  本以為蠻族公主,必定生得相貌雄性,樣子粗糙。

  可萬萬沒想到,這位公主居然生得個頭高挑,五官明豔,一時竟叫群臣有些看直了眼……

  那日,司徒晟直到下午,才從宮中出來。

  他今日終於閒得無事,便去看看琳琅。

  琳琅看著他一臉疲憊的樣子,忍不住問:「怎麼了?」

  司徒晟洗漱之後,咣當一下枕在了琳琅的腿上。

  「那個公主,指名道姓,要嫁給三皇子劉翼。」司徒晟說出了今日朝堂上的情形。

  楚琳琅微微蹙眉:「她……對三皇子一見鐘情了?」

  若說一見鐘情,那位公主也該是對司徒晟一見鐘情才對啊?

  不過陶雅姝也曾委婉提出,陛下讓司徒晟和三皇子接親的微妙,難道陛下也是想從這兩個人裡挑出一位來安置了這位公主?

  畢竟他倆一個是朝廷重臣,一個是陛下愛重的兒子,安排哪一個,都不算委屈了公主,也能跟荊國說得過去,為接下來的和談做個鋪墊。

  司徒晟絲毫不詫異琳琅的聰慧。伸手握住了她的纖掌道:「陛下看來是有意歷練三皇子,想看看他的帝王韜略,所以才安排他去相迎。」

  帝王最忌痴情。不過劉翼卻對自己的王妃早就暗生情愫,日日如膠似漆,連陛下後來恩賞的美人都婉拒了。

  尋常人家,夫妻和睦,不納妻妾倒也有沒什麼。可一國之王爺怎能如此?

  所以,陛下安排劉翼去,也是希望他以後行事能從國之角度出發。

  畢竟他不再是平民之家的兒子,不能沉迷於小門小戶的那一套。

  而安排司徒晟同往。則是陛下當爹的私心。

  若是公主太醜,三皇子實在看不上,用司徒晟這樣的尚未婚配的美男子來頂,也算說得過去。

  只不過司徒晟在群臣面前,完全不打算理會陛下的苦心,早早出言拒絕,免了陛下的拉郎配。

  只是沒有想到,那位公主倒是慧眼識寶,指名道姓要嫁給三皇子。

  楚琳琅不禁低聲道:「這位公主,可真是個人物!她倒是熟悉內務,難道也知道三皇子正得聖寵?可是……廖夫子能同意嗎?」

  若是廖靜軒,如何能同意?他與陶雅姝正是新婚燕爾時,況且陶雅姝還懷了身孕,這時候納一位異國公主入府,豈不是破壞了夫妻之情?

  司徒晟笑了一下:「你倒是了解你的夫子……所以那位公主當面點夫後,三皇子毫不客氣地也當面拒絕了。」

  當時公主的身邊還有荊國來議和的使臣,聽了三皇子毫不客氣地拒絕之言,那臉色也不甚好看,說了許多斥責三皇子無禮的話。

  可就是這樣,三皇子也毫無退讓之意。

  楚琳琅聽了嘆了一口氣:「夫子這麼做,雖然是對的。可是在陛下看來,這一科的帝王犧牲韜略,他算是沒有過關啊!」

  身為天子,有什麼夫妻情重可言?為了權衡各大家的力量,哪一個大家的女子不得籠絡於後宮?

  三皇子如此,在陛下那看,顯然要不合格啊!

  想到這,楚琳琅有些好奇地問:「就沒有主動求娶那位荊國公主的?」

  司徒晟笑了一下:「當然有,太子和六皇子都提出可以納娶那位公主,替老三分憂。」

  「那最後配給了誰?」

  司徒晟這個時候卻賣起了關子:「你猜呢?」

  楚琳琅想了想:「那位公主行事還真有趣,我都沒聽說過一個和親的公主能當著皇帝的面挑揀夫婿的。她能捨了你這等人間絕色,選三皇子,可見是沖著未來國儲去的。所以無論她選誰,肯定不會選太子就是了。」

  太子的頹勢,如今朝中哪個臣子都品酌出來了。若是嫁給他,將來也不過是棄王的妃嬪罷了。

  司徒晟起身在她的臉頰上親吻一下:「以卿之才,我當聘入府中為軍師。」

  因為琳琅又猜對了。那位公主一看三皇子是寧可得罪皇帝老子,也不願娶她,倒是驕傲地不再堅持。

  不過她直言太子太老,可以當她的叔叔了,所以跳過了太子,表示六皇子氣質獨特,是她們草原上不可多見的男子,她願意嫁給六皇子。

  楚琳琅覺得這荊國公主的這番話也不算撒謊,像六皇子那麼纖細的豆芽菜身材,的確是青青草原上不可多見的。

  吃慣了牛羊肉的,轉而改吃清炒豆芽菜,也是怪叫人擔心,那位公主會不會適應口味。

  不過這樣一來,楚琳琅覺得那太子應該很是下不來台,想想當時的情形,都有些替那位老太子尷尬。

  他如今遭受陛下的冷落,還要在群臣面前被個異族女子奚落,只怕面子上要很是過不去了。

  如今的太子,可千萬別狗急跳牆才好。

  不過司徒晟如此疲累,顯然不是因為心焦公主婚配的事情。

  所以楚琳琅聽司徒晟簡單說了那位公主的親事後,問司徒晟:「你……怎麼了?為何心事重重的樣子?」

  司徒晟淡淡道:「荊國的雨季快要來了……」

  楚琳琅聽司徒晟這麼一說,立刻明白了。

  現在荊國勢弱,有一大半是草荒的緣故。一旦荊國緩過了這百年一遇的天災,吃飽了肉的虎狼,呈現的會是迥然不同的力量。

  司徒晟一直想要趁著荊國勢弱,一舉反攻,將荊國徹底打垮,逐出負水之地。

  可是陛下的態度卻並不明朗。身為一個守成多年的天子,老陛下早就沒有年少時,做出一番豐功偉績,青史留名的雄心壯志。

  他到了這把年歲,無論政事,還是家事,都追求一個「穩」字。

  所謂「穩」就是不可有半點風險,免了他這把年歲,卻激進落敗,在帝王國史上留下敗筆的風險。

  所以陛下雖然倚重司徒晟,可到了決定反撲大戰之際,卻猶疑不前,一邊備戰,一邊又跟荊國和談,不願跟荊國徹底撕破臉。

  只看如何能用最少的損失取得最大的利益。

  司徒晟卻是堅定的主戰派,主張以戰止戰,就是要徹底將荊國打趴在地,免了他們南下的野心。

  如今北地的軍隊已經整裝待發,司徒晟也準備前往北地,只待李家軍一舉反攻,收取負水。

  可現在兩國議和,皇帝態度也不明朗,眼看著著司徒晟苦心盤營多年的計劃落空,難怪他會如此疲憊。

  不過楚琳琅更是知道,讓司徒晟心焦的不止於此,他一直被楊毅掣肘,才是最讓他不能抒懷的。

  她伸手輕輕揉著司徒晟的頭穴道:「這些日子,我讓夏青雲往北地派了不少商船,沿著北地城鎮游走。現在邊地的戰事趨緩,若是你母親還在北地,我相信,總能找出她的蛛絲馬跡的。」

  司徒晟聽了這話,突然伸手摟緊了楚琳琅。

  他將臉埋在她的懷裡,也不肯抬頭,只是低低道:「這麼久了,毫無線索,我甚至都懷疑……她可能已經不在了。」

  楚琳琅知道,溫氏是司徒晟的心結。

  若是溫氏真的跟他連一面都不見,就這麼悄然客死他鄉,那麼司徒晟的心結真是一輩子都打不開了。

  這懷裡的男子,也只有在琳琅的面前,才會展示一絲絲的脆弱。

  不過司徒晟是不會允許自己沉溺在脆弱中太久的。

  他微微宣洩了情緒之後,便抬起頭來,冷靜說道:「北地的反擊刻不容緩,就算陛下一時下不定決心,我也要極力說服……過些日子,我便要前往北地了。你一個人留在京城,我不太放心,你要不要去嶺南待些日子?」

  楚琳琅明白他擔心著自己,不過她也早計劃好了,對司徒晟道:「你走了,我也不會留在京城。夏青雲那邊的生意,我一直沒容得功夫去看看,到時候正好去散散心,等你回來,我再回京城。」

  司徒晟聽了這話沉默了一下,狀似不經意地問:「夏青雲還沒有娶妻?」

  楚琳琅似乎嗅聞出了些許的醋味,不禁笑道:「人家雖然沒娶,可是老家那邊已經說定了親事,而且已經陪著他經商,你不必擔心有人惦記我這半老的徐娘了!」

  司徒晟被戳破了心事也絲毫不慌,只是一本正經捧著楚琳琅嫩滑的臉兒道:「讓我看看哪老?是我燉煮得太過火了?待我入口嘗嘗!」

  算起來,他們也有些日子沒在一起纏綿了。

  司徒晟今日好不容易與琳琅團聚,自然迫不及待想要好好大快朵頤了。

  可惜琳琅今日身子似乎不太爽利,方才玉帶輕解,帷幔半放,楚琳琅就覺得一股子沖腦門的噁心,讓她推開司徒晟,趴在床邊乾嘔了起來。

  司徒晟連忙拍著她的後背問:「怎麼了?」

  看琳琅久久不答,他又要喊郎中。

  琳琅扯住了他,勉強壓住了噁心,羸弱道:「別折騰人來了,又不是什麼大病。許是我中午貪嘴,多吃了幾塊鹵肉的緣故。等一會飲些酸梅湯,消食一下就好了。」

  她向來不愛看郎中,尤其不愛吃苦苦的藥。

  平日總是要飲司徒晟給她所謂名醫調理的藥包也就罷了,可別再讓郎中給她開苦藥吃了。

  司徒晟看她乾嘔了半天,也並沒有吐出什麼,也便略略放了心,叮囑她若是再這樣,可一定要看郎中。

  司徒晟並未在她這裡逗留太久。

  他還有公務,走脫不開,在臨去北地前,總有些事務要交代妥當。

  琳琅也習慣了他的來去匆匆。

  不過琳琅也沒想到,三天後,她卻是比司徒晟還早就離開了京城。

  只因為夏青雲給她來信,原來他因為生意買賣,跟西北當地的一個地痞起了齟齬,那地痞居然糾結了官府,將夏青雲扣在了監獄裡。

  下面的掌櫃沒有法子,只能寫信通知琳琅,讓東家過來,想法子找人疏通一下。

  楚琳琅收到信後,就派人給司徒晟那邊打了招呼。

  然後她也是急匆匆地便領著夏荷,冬雪,還有七爺和一眾伙計隨從先上船去了。

  夏青雲得罪的那個惡霸在西北很有名號。當初夏青雲做淘金生意的時候,就跟那人起了很多次衝突。

  不過好在夏青雲聽楚琳琅的話,多次忍讓,這才落得相安無事。

  可是現在那淘金的生意都快收尾了,怎麼又鬧出這等幺蛾子來?

  有些小地方的黑心官員,仗著天高皇帝遠,跟地痞勾結更是心狠手辣。

  楚琳琅不敢耽擱,便坐快船一路去了西北。

  只是船走半路的時候,西北那邊又有人送信過來,說是夏青雲在獄裡挨不住,已經被打暈了。

  還好,夏青雲的未婚妻丘氏頗有些膽色,主動拿出了五百兩銀子送入了官府,總算是將人給贖出來,只是夏青雲的一條腿好像是要落下殘疾了。

  夏荷在旁邊,已經聽得痛哭失聲。楚琳琅也聽得心裡憋氣。

  能以莫須有的罪名落罪。

  五百兩卻只能買回一個落下殘疾的無辜生意人。這個地方官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不過不管怎樣,人的命總算是保住了。楚琳琅總算能略略放心,從容趕路,到時候再看看夏青雲是如何遭人暗算的。

  臨近傍晚,他們一行人總算從水路轉到了陸路。來到一處官道旁邊的平地。

  七爺說這是附近比較適宜的宿營之處,楚琳琅便停下決定今夜在此處休息。

  晚上吃的是燒餅卷肉,下人撿拾些乾柴,點燃起來烤著燒餅和乾肉。

  這裡應該是行商們和往來之人慣用的宿營之處

  天色愈來愈晚,不時有三兩行商和旅人停在這裡休息。燒火熱著飯菜,吃過後大部分行商在馬匹上取下帳篷,搭起來兩三個人共用一頂帳篷休息。

  當然,也有奢華富庶些的,不惜人力,打下木樁子,在上面架起牛皮製成的帳篷,看起來寬敞堅固。

  日頭落下,天色徹底黑下去,天上逐漸顯露出點點繁星。

  這時遠處又來了一個隊伍,咔嚓咔嚓車輪壓在沙上的聲音和馬不時嘶鳴的聲音匯合成一股音浪,離宿營地很遠就傳了過來。

  來到近處,楚琳琅發現這應該是走鏢的商隊,兩側有許多精幹的漢子騎在馬上守護著一隊馬車。

  七爺抬頭瞟了一眼,卻定住了目光。

  不同於楚琳琅這個外行看熱鬧,他一眼就看出此隊伍的不同。那護衛的漢子看著個個都是練家子,眼神冷冽如刀,不易親近。

  幾十個人,數十匹馬行走間悄無聲音,卻配合極其默契,移動時位置絲毫不亂,而且互相錯位,無論從哪個角度都能看到三四個人擋在路上。

  這種前行的方式,讓隋七爺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他是將軍侍衛出身,自然能看出來,這種行進的的方式,一般只有軍中首領的護衛才會如此。

  不過也難保有些行伍出身的人,做了保鏢的營生,保留了這種習慣。

  這隊伍來得晚,好地方都已被人佔了去。

  這個隊伍毫不遲疑,直奔中間最好的位置。這位置上已經有一小伙行商,看到這麼大隊人馬過來,臉上色變,沒敢說什麼就準備讓開位置。

  那個隊伍中出來一個像是管事的中年人,旁邊有兩個漢子跟隨,說話倒是客氣,謝過了幾位行商,又讓人幫著將行商的帳篷等物搬到另一處。

  那些精幹漢子一部分仍坐在馬上,圍著場地打轉,眼神冰冷,注意著任何的風吹草動。

  一部分漢子下了馬,錯落站著,將馬車圍在中間。然後幾輛馬車上的車簾打開,呼啦啦下來一群僕役,手裡都拿著工具和家伙什,有的埋樁綁繩豎帳篷,有的挖坑壘灶燒火。功夫不大就搭好數座大帳篷和簡易爐灶。

  這時中間幾個馬車又有人下來,因為被精幹漢子擋著視線,看不太清,影綽綽好像是一位圍著披風的婦人和幾個丫鬟。

  旁邊的行商都被震到了,一個個小聲議論著這些是什麼人。這些人排場雖大,好在並不跋扈,大家倒也相安無事。

  過了一陣,那個隊伍的吵雜聲漸漸小了,大部分漢子進了帳篷休息,只有少部分還在外面,似乎是警戒。

  就在這時,一陣清風吹過來,楚琳琅忽然抽了抽鼻子,她剛剛好像聞到一種熟悉的味道。

  這味道似有若無,她一時無法確定,又使勁地嗅聞了幾口。沒錯!正是當時她給司徒晟,讓他送給自己母親的湯藥的特殊味道!

  她當時為了確認藥性,更親自煎熬了一副,自然也記住了這種特殊的草藥清香裡夾雜著的酸辛的氣味!

  此時那隔壁宿營地的火堆上正掛著一個藥罐,裡面的藥香不斷擴散蔓延……

  楚琳琅借著披風的遮擋,不露痕跡地觀察著那中間的營帳。

  看他們前行的方向,跟許多避難的百姓一樣,準備前往不遠處的邊鎮,那裡距離戰亂的地方甚遠,是個穩妥的落腳之處。

  就在楚琳琅思索的功夫,那對面營帳裡走出個小丫頭,正拿著碗,準備把藥罐裡的藥倒進去。

  可惜藥罐太燙,小丫頭不小心燙到了手,疼得她一縮手,結果將旁邊的碗給碰落了,咔嚓碎成了幾瓣。

  就在小丫頭都沒緩過神來的功夫,楚琳琅已經手疾眼快,隨手將自己碗裡的零食倒掉,拿著空碗奔了過去,假裝熱心腸地道:「我正好有多餘的碗,借給你用。」

  小丫頭一愣,連忙說不用。

  可是楚琳琅卻十分熱情,很是堅決地將碗塞到了小丫頭的手裡,還主動用手帕墊著藥罐,要幫她倒藥,隨口問:「這是誰生病了?旅途中還得煎藥?」

  小丫頭順嘴說了句:「是我家夫人……」

  可還沒等她的話說完,那個管事已經過來,冷臉呵斥道:「還不快去送藥,在這囉嗦什麼?」

  小丫頭趕緊端藥走人了。

  那管事皮笑肉不笑地盯看著楚琳琅,伸手示意請她離開他們的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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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二章 金錠官司

  雖然那管事攆客,可琳琅最善滾刀肉了,只是渾然聽不懂人攆客一般,笑嘻嘻地與管事閒話,只說今夜看著像是要起風,真是羨慕他們的牛皮帳篷,看著就能遮風擋雨。

  就在楚琳琅廢話連篇的功夫,那端藥的小丫頭掀起了營帳簾子,楚琳琅越過那管事的肩膀,瞥見了坐在營帳裡的女人。

  雖然已經過去了這麼久,可是楚琳琅還是一眼認出,那個目光微微有些呆滯的女子,正是隔壁的瘋女人溫氏!

  看來她這些年受到的照顧還算妥貼,看那樣子,雖然照比記憶中的女子有些變化,可是臉頰豐韻了許多,看上去彷佛並沒有太過衰老。

  楚琳琅不動聲色收回目光,沖著管事笑道:「若是短缺了什麼東西,儘管開口,我們出門在外,都不容易,彼此照應些也是應該的!」

  琳琅笑起來向來甜美可人,那管事本覺得她話多聒噪,心裡有些不耐煩,可被她如此甜美的微笑感染了幾分,微微緩下了臉,先道了聲謝。

  楚琳琅不急不緩地往回走,直到入了自己的營帳,才快速繞到馬車旁,小聲同七爺說自己方才的發現。

  饒是七爺一向木著臉兒,這次臉色也微微變了變,緊聲問:「你確定沒有看錯?」

  說著,他騰得起身,要去確認。

  琳琅連忙拉住了他衣襟,低聲道:「他們人多,而且個個都不是善茬子,您就算武藝高強,也要穩妥些……」

  七爺知道琳琅說得有道理,他想了想,低聲道:「這裡是兩州交界,三不管的地界,只怕找官府援兵也來不及。不能跟他們硬碰硬,那就只能智取了……」

  楚琳琅點了點頭,也壓低聲音道:「那幫子人都是中原人士,看他們應該是和那些逃難的難民一樣,從北地過來避禍的。只是若是楊毅安排溫氏來此,難道在西北有什麼能落腳的地方嗎?」

  隋七爺想了想,低聲道:「楊毅年輕時走南闖北,在西北也從過軍,還真有些過命的友人,許是暗中跟舊友聯繫,安置溫氏吧。」

  楚琳琅點了點頭,略微緊張地咬了咬指甲。若是這樣,真不能再拖延。

  西北民風彪悍,楊毅能放心托付的朋友肯定也不好相與。若等他們跟地頭強龍匯合,再想救人就難如登天了!

  想到這,她突然想起自己之前備下的好物。

  自從綠洲遇險之後,楚琳琅也算是充分認識到了江湖險惡,那種被人舉著刀在後面追攆的滋味尤其不好受。

  所以這次楚琳琅可特意去藥鋪,抓了好幾包一般地方買不到的藥粉。

  想到這,楚琳琅讓冬雪從車上拿了一包,遞給七爺:「這裡是郎中給傷者止痛麻痺用的醉心散,是曼陀羅花搭配幾種藥材調配而成的,若讓他們吃下去,行事就方便許多了。」

  這東西若是劑量得宜,能放倒一匹高頭大馬,若是給那些人吃下,待他們毫無知覺,就可以安穩將溫氏帶走了。

  七爺掂量了一下藥包,問琳琅:「你試過藥性嗎?」

  楚琳琅趕緊點了點頭,這是用來保命的,她買來就試了。的確很靈驗,一炷香的功夫,就能放倒好幾條狗子,灌了甘草湯才能解藥性清醒。

  雖然藥粉好用,但今日無風,不好順著風口揚在半空中,還是口服為佳。

  怎麼將這些藥粉送到那些護送車隊的漢子嘴裡,又是讓人覺得撓頭的一件事情。

  楚琳琅繞回到自己營地的爐火前,看著隔壁那些人生火做飯。

  也許是他們備下的柴有些發潮的緣故,燒出的火不太旺,燉煮的湯遲遲沒有燒開。

  楚琳琅低頭弄了一會,便隨手拿起了自己營地的一捆柴,另一隻手捏著手帕便走了過去。

  一邊走,楚琳琅一邊笑著對坐在那裡的管事道:「我看你們的柴不太乾,煙氣大,這是我們剛才烤過的,煙小火旺,烤火做飯都好。你們若不夠用,盡管跟我說……」

  楚琳琅走時,纖腰搖擺,走得婀娜多姿,管事忍不住分神瞧了一眼。

  只是走到火堆旁時,楚琳琅腳下一滑,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她連忙兩手急揮,手裡的柴都掉了,揮舞了幾下才站住,手上的巾帕子都差點甩出來。

  此時夜色已經暗沉下來,管事並沒有注意到那原本捲著的手帕裡,有粉末輕輕地從捲起的巾帕子裡滑下,落入鍋中……

  那管事及時扶住了楚琳琅,謝過了娘子的柴,又順便問了問娘子的行程,準備去往哪裡。

  楚琳琅撒起謊來,眼睛都不帶眨的,她一邊熱心幫著燒火的丫鬟添柴,一邊順嘴說了自己姓宮,家住西北圓磨縣,是城中有名的富戶。

  她這也不算胡謅。因為誣告夏青雲,害得夏青雲瘸了一條腿的惡霸,就是圓磨縣的宮家。

  等熱情寒暄了一氣之後,楚琳琅再次回到了自己的營地。

  因為有了琳琅那捆柴的助力,隔壁營地的飯菜很快就做好了。

  旅途上的人向來愛餓,吃起飯來也是又多又快。

  很快,那一大鍋的湯菜就被分得乾淨。

  不過七爺還是有些擔心,怕琳琅下的藥量太少,不夠迷翻那麼多人。

  琳琅卻小聲道:「我趁著替他們添柴的時候,又順著袖口放了些,足有小半包呢!」

  當楚琳琅發現那原本正坐在一塊石頭上消食的管事正半耷拉著腦袋時,便知道自己這次買的藥粉很純,已經開始發揮作用了!

  而那營地放哨的其他衛兵也是如此,一個個東倒西歪,全都被麻翻在地了。

  七爺趕緊帶著自己的隨從站起來,朝著那營地走了去,當掀開帳篷的時候,帳篷裡那個女人似乎沒有吃東西,並沒有被麻翻,只是哼著歌兒,對著一面小銅鏡在自言自語。

  看七爺走了進來,那女人也沒慌張,只是眨著眼看著七爺,問:「迎親的隊伍來了?我還沒準備好呢!」

  七爺一眼便認出,這女人正是溫氏!

  她的精神狀態雖然比在江口時略好些,卻似乎仍然沉溺在少女婚前的美夢中……

  他不再廢話,走過去一把抱起了溫氏,然後大步開始往回走。

  可就在這時,營地裡有些人因為吃得不多,並沒有徹底被麻翻。見隋七爺要帶走人,便搖晃抽刀走了過來。

  隋七爺帶的人,可都是身手敏捷的江湖老手,回身便將人折服了。

  而琳琅這邊也快速收拾好東西,坐上馬車。

  待七爺將人救下後,便開始準備走人。

  當馬車行駛出去時,琳琅還有些不放心地問:「那些人……不會追上來吧?」

  隋七爺道:「他們應該是楊毅從鏢局雇來走鏢的,並非荊國騎兵,雖然有些手腳功夫,但是也不至於不死不休地和我們搏命,就算追上來,應該也不足為患。不過為了穩妥,我已經砍了他們的車軸,還劃破了馬腿,他們一時半會,應該追攆不上來。」

  琳琅聽了,這才放心,轉頭看向了被隋七爺抱過來的溫氏。

  以前太小,不懂得欣賞,現在細觀溫氏,她長得可真好看!司徒晟面容裡的那種說不出的優雅線條,應該都是承襲了他的母親。

  只是跟司徒晟呈現出來的堅毅氣質不同,溫氏這美極了的面龐卻呈現出易碎的脆弱。

  此時溫氏正死死盯著楚琳琅,手指微微痙攣地抓握著,眼神也在不停變化,低低問:「你……長得這麼好看,可是楊郎新認識的紅顏?」

  楚琳琅知道她跟正常人不一樣,不過她吃了那麼久自己送去的藥,應該有些安神的作用,所以琳琅試著跟她說通:「我是住在你隔壁的小姑娘啊,經常與你兒子一同玩耍的,我叫楚琳琅。」

  聽到這,溫氏的眼神微微起了變化,遲疑道:「兒子?我有兒子了?」

  聽著溫氏迷惘的話語,楚琳琅的心都在微微作疼。

  倒不是心疼溫氏——她一直迷走在自己的世界裡,就算瘋癲,也總算是給自己的心包裹了一層亂麻護甲,不再受外界的干擾。

  可是司徒晟呢?就算內心再怎麼迷亂癲狂,也不得不清醒地游走在人世間,嘗盡辛酸苦辣,卻無人庇護。

  就連他一直心心念念的母親,也不記得他了……

  想到這,楚琳琅的心裡都微微發堵,她勉強克制住突然起伏的心緒,盡量柔聲道:「你的兒子,叫戒行。他很乖巧,很懂事,總是幫你洗衣做飯,你……不記得了嗎?」

  不知溫氏是不是記起了,她只是沉默不再說話,眼神迷惘地轉向了窗外。

  琳琅清楚記得,溫氏在江口的時候,也並不總是犯病,偶爾也會神志清醒地坐在兒子的身邊,默默打量兒子瘦削的臉龐。

  在她的心中,應該也有兒子的一席之地吧。

  只可惜在溫氏的心中,兒子並沒有佔據第一的位置。

  不然的話,她當初也不會被陶慧茹輕而易舉地激怒,並且崩潰得失去了理智。

  果然,不消片刻,溫氏又反復問:「楊郎呢?他不是說,很快就來娶我嗎?」

  楚琳琅嘆了一口氣,也不再試著喚醒溫氏,只是順著她的話道:「快了,楊郎住得太遠,得翻山越嶺才能過來呢,你乖啊,先睡一會,等過兩天,他就來接你了……」

  楚琳琅等一行人,並沒有去圓磨縣。

  雖然夏青雲先前的生意都在那裡,可是自從吃了官司出了事,夏青雲的未婚妻丘氏怕夏青雲再落入那些地頭蛇的手裡,便去了隔壁的榆樹縣,租了一間屋,請郎中給夏青雲治病養傷。

  當楚琳琅趕到的時候,夏青雲正在給傷腿換藥。

  挺大的小伙子也算是能吃苦的了,可依然疼得哎呦直叫,聽得一旁的丘氏頻頻落淚。

  楚琳琅待郎中換好了藥,這才進屋。

  夏青雲一看楚琳琅,羞愧得差點跪在地上:「大姑娘,您罵我吧!都怪我,沒有聽您的話, 」

  關於他跟宮家的衝突,在淘金之初就已經產生了。

  只是那時,楚琳琅吩咐過夏青雲,他們是外來的和尚,人生地不熟的情況下,吃些虧是福。

  所以就算是嘴裡的肉,也會吐出些,分給本地狼一些。

  這樣落得大家都有肉吃,便也相安無事了。

  起初夏青雲就是照著這麼做的。可惜那本地狼的胃口卻是越來越大,最後竟然貪得無厭,想要插手煉金的生意。

  而琳琅聽到這話,也只是囑咐夏青雲早點將鋪子脫手,徹底結束在西北的生意。

  可是夏青雲有些貪心了,舍不得排到年底的單子,表面上答應琳琅,已經結束店鋪的生意。

  其實這邊卻依然沒有停手,打算做到年底再將店鋪盤出去。

  結果跟宮家撕破了臉的結果,就是招了宮家的小人誣陷,被官差發現,在他們的煉金鋪子裡有官礦的金砂袋子。

  於是官府就以夏青雲與官礦吃裡扒外的礦工勾結,私煉金礦的名義,將夏青雲抓了起來。

  現在丘氏雖然使了銀子,將人救出來了,可那煉金鋪子卻被官府查封,裡面還有沒來得及轉出的金錠呢!

  楚琳琅柔聲寬慰了夏青雲,表示身外之物哪有人重要?

  如今他人沒有事情就好,至於店鋪上的事情,由她來處理就好了。

  於是琳琅要來了鋪上的帳,轉頭便寫了拜帖,給了當地的知府。

  這位白知府是在西北耕耘了十餘年的老吏。

  從縣長熬成了知府,也不知是有幾分本事,不過看這等幫襯地痞的架勢,乃是個胃口不小的。

  楚琳琅在西北的生意,一向是由夏青雲出頭。她是隱在後面巋然不動的東家。

  所以白知府也好,地頭蛇宮家也罷,都知道夏青雲背後的東家似乎有些能量,卻並不知這地契上的楚氏琳琅是哪一位。

  畢竟楚琳琅一介女子,不入朝為官,遠在西北的鄉紳官吏如何能知?

  所以當琳琅的拜帖送到的時候,白知府還撇著嘴道:「什麼貓狗都能跟本官送拜帖了,什麼新梅宜人?這是京城哪個官員的家眷啊?」

  說完,他就想將帖甩在了一邊。

  不過一旁的師爺倒是及時提醒了知府大人:「這宜人通常是伯爵的夫人才可冊封的爵位,想來這位女子的夫家來頭不小啊!」

  聽了這話,白知府打了個激靈,連忙命人去請這位新梅宜人過府一敘。

  楚琳琅今日走的是狐假虎威的路數,誥命封冊,命婦的鳳冠霞帔一樣不少。

  就這麼一身莊重肅穆地入了知府的府門。

  等落座之後,知府寒暄問她夫家為誰時,楚琳琅微微一笑:「我與夫君和離,不提他也罷。原本也不過是飄萍無依的孤苦婦人罷了,幸而得了太后她老人家,還有聖德陛下的垂愛,可以時時入宮,沾得一些榮寵罷了!」

  這一席話,聽得知府一愣了一愣的。

  這婦人好大的本事,竟然能時時在太后和陛下的跟前露臉,這得是多大的來路啊!

  楚琳琅在扯虎皮的行當上,向來是大扯特扯。這樣一來,知府更不敢懈怠。

  只是當琳琅表明來意,表示自己才是煉金鋪子的東家時,知府的臉色就有些微妙了。

  一時賠笑表示,他若是早知道,必定多多照拂生意。

  可是這次,她的煉金鋪上,夏掌櫃知法犯法,膽敢收竊賊的賊贓,所以他也是無奈,只能依法行事了。

  楚琳琅微微一笑:「我鋪上每日的煉金量都是有數的,我看按照帳單子上的煉金量,都已經排到了年尾。所以從前兩個月開始,夏掌櫃就不再收金砂了。可是鋪子裡卻突然冒出這麼多賬單沒有的金砂來,而且當日後門還有被撬開的痕跡,難道不叫人覺得奇怪嗎?」

  知府的臉色微微沉下:「楚娘子的意思,是你覺得本官誣陷了夏掌櫃?」

  他拉著個長臉,嚇唬嚇唬州裡鄉紳還行,嚇唬楚琳琅還差點火候。

  她只是不慌不忙地一笑道:「豈敢質疑?只是我鋪上的伙計遭人陷害,據說跟圓磨縣的宮家有些干係。這便是另一樁官司,我自會跟宮家細細計較算一算帳。只是如今夏掌櫃罰也罰了,打也打了,是不是也該給我的鋪子解封了?我鋪子裡還有給客商的金錠,若短少了數目,我豈不是也麻煩?」

  那鋪子裡的金錠,早就被白知府派人騰挪空了,豈有再給出的道理?

  就算她是從京城來的命婦又怎麼樣?來了西北地方,照樣得懂規矩!吃了官司,如何能不花銷些銀子消災?

  至於她說什麼陪王伴駕的事情,白知府也就當是聽個熱鬧,只覺得楚氏是有三分,吹十分。

  她這麼個沒有背景的商婦,何德何能入宮陪王伴駕?

  多半是花銀子買的頭銜,給自己鍍金用的吧?

  白知府越想越覺得有理,態度也開始輕慢,越發不將楚琳琅放在眼中了,只是表示煉金鋪的許多金砂來源不明,那些金錠也一律按照賊贓處理,就甭想著再要了!

  楚琳琅看白知府這個態度,也猜到了他的心思。

  這些偏遠的貪官,真是越發拿自己當了土皇帝了。

  她今日也沒想著能要來金錠,只是來試探試探口風,容後再做打算,更沒打算久留。

  所以她站起身淡淡道:「既然如此,是我打擾大人了,不敢叨擾,這便告辭了!」

  可就在這時,有衙役跌跌撞撞跑來,有些結巴地通稟道:「大……大人,不好了!那宮家闖入了劫匪,入門就開始打砸,宮老爺父子也被人給捆走了!」

  白知府一聽,便是瞪眼將目光移向了楚琳琅。

  這婦人才說要跟宮家算賬,那宮家便遭了劫匪,難道這一切都跟這個看起來文文弱弱的小婦人有關?

  再說楚琳琅聽了這話,心裡也是一翻。

  宮家在本地勢大,一般的劫匪也不敢白日登門啊!

  不知為何,楚琳琅突然覺得,這一切可能跟她在救溫氏時,順嘴說自己是宮家有關。

  糟糕,那群人竟然這般不依不饒,一路追到了圓磨縣去了。

  而就在這時,白知府也變了臉色,厲聲道:「來人,將這婦人拿下!且容我看看,是何人敢在我的治下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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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三章 空城唱計

  琳琅這次沒有帶七爺來,可身邊的兩個隨從卻都是七爺找來的江湖朋友,身手膽色都不一般。

  那些差役圍上來時,那兩個人毫不含糊,當啷一聲抽出了腰間的鬼首砍刀,護在楚琳琅的身前。

  他們也知道好漢難敵四手,只有擒拿住知府才能讓差役們投鼠忌器。是以同時向前,惡狠狠地逼向知府,大有出手之意。

  白知府臉色一變,他沒想到這女子和帶來的兩個護衛居然毫不畏懼他的官威,如果不是無知者無畏,就是人家確實有底氣。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作為一府的土皇帝,他覺得沒有必要冒險,還是查探清楚這女子的底細再坐定奪。

  於是打了個哈哈,道:「新梅宜人,您這是何意?難道我想尋你問問話,你便讓手下抽刀相向?」

  楚琳琅也微微一笑,卻並不讓兩個護衛收刀,只是順著白知府的話茬說道:「白大人真是愛開玩笑。我初來貴地,兩眼一抹黑,你說的那個誰誰家的大門在哪都不知道。他們家被人闖入與我何干?為何您要突然拿我問話?還是您覺得,宮家的確做了什麼能惹惱我的事情?」

  白大人被反將一軍,登時臉色不太好看,可是他現在所處的位置不好,被楚琳琅的兩個侍衛正好夾在了桌角,騰挪不得,那些門外的官差也遠水解不了近渴。

  是以他也不敢再撂狠話,只能磨著牙,微微瞪眼道:「是本官誤會了,新梅宜人是要本官給你賠禮道歉嗎?」

  楚琳琅如今,也緩了找這位大人討要說法的心思。

  此地乃虎狼之窩,連陛下欽賜的封號都震懾不住這些膽大包天的貪官。

  眼下可不是逼迫他狗急跳牆的時候。

  所以她緩了語調微笑道:「若我沒有記錯,您是戶部辛大人的遠親吧?」

  白知府的眼皮微微跳,不知這位從京城而來的宜人,為何要提起著這茬?

  楚琳琅來之前,倒是抽空打聽了一下白知府,她繼續坦然道:「眼下北地用兵在即,各個州縣,都需要你們這些經年老吏的通力配合。若是辦好的差事,升遷指日可待。我在辛府上個月給小孫子辦滿月宴時,就聽辛夫人提起,辛大人原本在戶部名不見經傳,不就是因為北地用兵,辦好了幾件差,這才得了重用?您的地界雖然地處西北,卻也是輜重籌集運送的重地。這個節骨眼,鬧出什麼金錠銀錠的官司,對您對我,其實都不好,顯得不顧大局。這樣吧,這官司暫且放一放,且容戰事緩緩,我回京城同辛大人說說,您再費心幫我查查可好?」

  楚琳琅跟辛夫人交情一般,而那個辛大人更是屢次在朝堂上為難司徒晟。

  不過天高皇帝遠,她扯些真真假假的亂攀關係,這個白知府也辨不出來。

  她在這個節骨眼,提到了提攜白知府的辛大人,果然讓白知府心裡開始畫魂。

  他原以為這楚氏不過是有些門路和臭錢,買了封號的商婦罷了。

  可沒想到,這婦人居然如此熟諳京城官場和後宅,看那語氣跟辛大人和他的夫人也相熟得很。

  若真是如此……他如此輕慢楚氏,豈不是不給辛大人臉面了?

  想到這,他又細細打量起楚氏來。

  冷眼定瞧,這楚氏通身的打扮也不一般啊!

  那身上布料,腳上的鞋子,好像都是御供才有之物,尋常的百姓可拿不到。

  楚琳琅今日的衣物,還真是穿得用心,通身都是太后的賞賜。稍微見過市面的人,都應該能識貨,至少能看出這身衣服的不一般。

  這白知府也算見過好東西,越看是越心驚,發覺自己之前小瞧這婦人了。

  若宮家真是這婦人所為,豈不是說明這婦人手上真有些能量,才會有恃無恐?

  此時,白知府心裡倒開始沒了底,揣測著楚氏的來路靠山。

  他臉上也因為楚氏的話,漸漸開始緩和,將話頭往回拉拽道:「新梅宜人您說得在理。本官的確是因為公務繁忙,許多治下的小事也就交給下人去辦了。你冷不丁問我,我還真有些不太清楚……不過既然是您鋪上的事情,待會我問問師爺,酌情替您辦了就是。」

  楚琳琅見好就收,微笑先謝過了白知府,便帶著人轉身出了官府。

  那師爺先前躲得老遠,此時倒湊過問:「大人,要不要派人去抓了她們?」

  白知府聽了這話,卻斜眼瞪著他道:「我問你,她身上穿的布料子是什麼,你可認得?」

  那師爺聽得一愣,只覺得那婦人通身的華貴,還真不認識她穿的是什麼,只覺得那布料子一閃一閃的,怪好看的。

  白知府很是看不起師爺沒見過市面的樣子,嘆氣解釋道:「她那一身,用得可是御供的織金錦,寸布寸金,就是宮裡的娘娘,也不見得人手一件。可她卻如此大大咧咧穿用一身!也是她靠近我時,我才認出來,真是嚇得我出了一身冷汗。這娘們的來歷絕不簡單,居然能去辛大人府上的滿月宴……在這個節骨眼,我若得罪了她,豈不是在給自己上眼藥?」

  就像楚娘子所言,眼下用兵,他所在位置特殊,若是傳出貪墨的風聲,也有可能像兩年前司徒大人和六皇子北地巡查一般,被人咔嚓了。

  想到這,白知府終於有些醒腔,決定還是別得罪從京城裡來的神仙,只命人清點了之前那鋪子裡的金錠,給楚氏還回去就是。

  再說楚琳琅,待出了知府大門之後,就趕緊跟夏青雲他們匯合,決定先上路,離開西北再說。

  她原本以為那些押送溫氏的人,都是些接鏢的江湖人士罷了。

  可聽白知府說宮家被硬闖了進去,還劫持了人,那就絕對不是江湖鏢客幹的了。

  她好不容易救出了溫氏,可千萬不能再讓溫氏落入到楊毅的手裡,還是趕緊離開的好。

  楚琳琅同七爺簡短講述了事情的經過之後,七爺便讓人備了馬車,準備趕到河埠頭去坐快船,他則出去一趟看看情況。

  七爺從外面回來後,神色並不樂觀,低聲道:「驛站碼頭,出現了許多可疑的面孔,似乎是在找人,我們這個時候上路,一定會被盯上。若是半路遭遇他們,只怕到時候更棘手。」

  楚琳琅有點吃驚:「他……怎麼在晉地也如此囂張?」

  七爺展開了軍圖,給楚琳琅指點了一下地勢方向。

  此地雖然不是北地,只是地處西北,可是距離那些荊人的地盤,卻只有幾座山架相隔,若是有熟悉地勢的嚮導相引,那麼翻越山脊,應該可以很快到達這裡。

  所以西北這裡,也有不少荊國商人,耳目混雜得很。

  楊毅一定是通過飛鴿傳書一類,知道了溫氏被劫走的消息,這才急急派人來查。

  看他派人劫持宮家父子的樣子,應該什麼雷霆手段都能使出來。

  楚琳琅低聲問七爺:「您看,我們該是如何?」

  七爺想了想道:「此地畢竟是晉人的地盤,只要在城鎮裡,也不怕楊毅會起什麼幺蛾子。我已經派人去通知李成義將軍,若他能調兵來保護我們,就可以上路了。不過在此之前,我們還是不宜挪動……」

  事實證明,七爺的判斷是對的。

  就在楚琳琅拜訪了白知府的第三天,有人發現那宮家父子的屍體被拋甩在了路邊。

  在他們的身上發現了大量的傷痕,似乎死前遭受了嚴刑拷打。

  他們父子是大西北地方一霸,平日欺男霸女,得罪了無數人,所以眾人也是一時猜測,不知他們得罪了什麼狠角色。

  兩具屍體在白知府那的效力卻是威猛的。

  他越發疑心這命案是楚琳琅這位外來的京城命婦犯下的。這等心狠手辣,可不是尋常婦人啊!

  再想想那日她的兩個手下,抽著刀脅迫人的樣子,知府只覺得脖子嗖嗖冒著涼風。

  他之前私扣的的金錠,痛快地如數奉還,不光如此,還額外給了一小箱子的銀子,裡面赫然正是丘氏之前送給白知府,用來贖人的那五百兩銀子。

  夏青雲見了,還納悶道:「這個白知府,向來吃人不吐骨頭。這次他都已經吞下的肉,怎麼捨得吐出來?大姑娘,您到底是用了什麼手段叫這黑心的老爺服軟?」

  楚琳琅苦笑了一下,她也解釋不清,不過心裡卻有些不妙的感覺。

  若白知府誤會是她是宮家命案的背後真凶,那麼她這個京城裡來的的貴人,遲早也要被傳得滿城風雨。

  到時候,只怕有人便要不請自來了。

  就是不知道,李將軍的援兵什麼時候能到。恐怕楊毅的人用不了太久的時間,就會打聽到她這裡來。

  不過楊毅這些手下的手段,顯然比她預想的還要快。

  就在宮家父子屍體被發現的第二天,有人來給楚琳琅遞送拜帖了。

  那拜帖寫得倒是很客氣,只是說,希望楚娘子交出人來,他們既往不咎,一定會讓楚娘子順利安全地回去的。

  字字句句都是隱含著威脅,若是琳琅不順從的話,那麼宮家父子的下場就是她的前車之鑑。

  楚琳琅看了看,拿起筆來,也回了一封。

  她信裡的意思更簡單,就是要設家宴一場,不知楊毅將軍可否賞光,來她府上飲一杯水酒?

  雖然遭受了楊毅的威脅,可是楚琳琅暫住的這處府宅子卻並沒有加強戒備。

  因為宮家被劫掠的緣故,這幾日州縣裡的那些富戶們都是緊閉房門,屋內屋外巡走家丁不斷,入了夜時,更是時不時傳來惡犬吠聲。

  跟那些緊閉的門戶相比,楚琳琅暫居的院子反而鬆懈得不像話,院子的門都半敞開的,也不見家丁巡走,完全是一副「請君來」的安逸之感。

  夏青雲還有些擔心,問琳琅要不要買些烈犬看家。

  琳琅卻搖了搖頭:「我們再怎麼招兵買馬,也不會比宮家的戒備更嚴。他們既然能出入宮家如無物,那麼我們再怎麼戒備,也防不住惦記的賊。」

  正是因為想明白了這點,楚琳琅特意叫人半敞開院門,準備唱一唱在女學的史學課上聽說過的「空城計」。

  琳琅自知不是諸葛孔明,卻在賭楊毅有司馬懿的肚腸。

  她聽司徒晟說過,用兵打仗之人,都是會有些疑心病。

  若沒有些機敏,手下的兄弟陷入敵人的陷阱,只怕死一百次都不夠。

  所以她的院落毫不設防,就是賭楊毅會不會起疑心,敢不敢派人來闖她的空門。

  楊毅的膽色,卻是超乎了楚琳琅的預料,就在楚琳琅信中相邀做客的時辰,他居然孤身一人,準時準點地出現在了楚琳琅的府門前。

  算起來,這是楚琳琅第一次正式跟楊毅單獨相見。

  兩個人相見時,倒是都仔細互相打量一番。

  楊毅自從知道有楚琳琅這個女人開始,就沒有將她瞧入眼中。

  畢竟她不過是個下堂的商婦,趁著自己男女經驗老道,才將司徒晟這種情場的青澀小子迷得神魂顛倒。

  可是,與她間接打交道幾次之後,楊毅也才漸漸明白,為何這婦人能夠吸引住兒子。

  且不論姿色容貌,單是這份膽識,就足夠讓楚氏顯得有些與眾不同了。

  她先是在京城店鋪裡獨鬥苛察那頭惡狼,安然無恙地抽身脫逃。又在旅途中,用迷藥麻翻了那麼多江湖經驗老道的鏢客。

  而現在,這婦人居然一臉笑意從容,跟他玩起了「空城計」。

  這婦人到底是兒子從何處淘選出來的?還真是……有些與眾不同。

  如今的楊毅,倒是對楚氏這婦人略略收起了輕慢之心。

  而他今日單獨登門,卻是在敲打楚氏——你那點子伎倆早就被我識破。不過我還是有些耐心與你相談,萬望你不要不識好歹!

  楚琳琅明白楊毅的意思,卻假作不知,只是早就備下了一桌家宴酒席,請楊毅入座。

  楊毅瞟了一眼立在旁邊的隋七爺,倒是坦然坐下,然後開口問道:「所以……溫氏真在你這裡?」

  楚琳琅微微一笑,不答反問:「所以,宮家父子真的是楊將軍您下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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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四章 當年隱情

  楊毅看著楚琳琅,也是笑而不答,只是耐著性子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楚琳琅知道他應該也是猜到了,索性承認:「我的確將溫伯母接走了。她已經跟楊將軍您和離了,再跟著您,不合適!」

  楊毅聽了這話,笑了,只是笑意並未深達眼中。

  「楚娘子,你是聰明人,識趣的話,就將人交出來。你知道的,我老早就派人盯著你的院子,你若帶著她,是絕不可能離開此地的! 」

  楚琳琅微微一笑,伸手給楊毅斟滿了一杯酒:「我也跟溫伯母的際遇相類,她的苦楚我能懂上幾分。可是楊將軍您的行事,我卻不大懂。既然你當初決定放手,為何還不肯放過溫伯母?難道是你因為愧疚而自覺有照顧她的義務?」

  楊毅從來沒有跟人提起當年休妻的往事,當然也是因為不曾有人如楚琳琅這般當面直白的問起。

  他倒也沒有什麼隱瞞的,只是有些悵然道:「當年溫氏刺傷了我,我流血過多而昏迷不醒。所以當年的休書乃是族中長輩自作主張。等我醒來的時候,溫氏……已經被送走了。可是戒行那孩子,卻認為是我休了他娘,而對我耿耿於懷。」

  楚琳琅聽了這些,卻是略微嘲諷一笑:「楊將軍就算醒著又能改變什麼?我雖然不曾親歷當年之事,卻也能猜出幾分來。溫伯母從嶺南初來乍到,無論是口音還是習慣,應該都與將軍府裡的姑嫂長輩不太一樣。你常年不在府中,只留著她一個人彷徨無依,只能同故意與她親近的陶慧茹結下友誼。陶慧茹熟悉楊府上下的親眷,待人接物應該也比溫伯母不知高明多少。她來得越勤,卻越彰顯陶慧茹的賢惠能幹,凸顯了溫伯母的木訥不通。以至於你心裡都暗暗生了比較,覺得溫伯母雖然是個文墨出眾的才女,可是人情世故上卻磕磕絆絆,只能在你回府的時候傾倒苦水,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楚琳琅這般緩緩道來地分析,字字句句居然還原了當時的情形。

  那時的溫氏,的確每次都要在他滿身疲累回府的時候,宛如受了若大委屈一般,不住口地抱怨。

  可是她抱怨的那些人,卻是看著他長大的嬸母嫂嫂,哪有她說得那麼不堪?

  一來二去,他也不勝其煩,覺得溫氏被父母嬌養,完全不通人情世故,倒不如陶慧茹通達明事理,與他家人處得一團和氣……

  楚琳琅看著楊毅的神色,便知道自己的這一番猜測都應該中了。

  她嘆了一口氣,淡淡道:「楊將軍,你早已偏心,成了陶慧茹逼瘋溫氏的幫凶。那封休書是不是你親筆寫的,真的沒有太大的干係。難道你那時醒著,就能明白她撞破了你與她閨蜜的姦情時,憤懣填胸的苦楚,並且及時疏導她嗎?從她嫁給你的那一刻,她的結局便已經注定了。」

  楊毅當年跟陶慧茹的那一次,當真是因為他跟溫氏吵架後,喝醉了酒,當時發生什麼,自己完全都不記得。

  就連陶慧茹也說,他倆當時不過是醉酒得厲害,才會醉臥在一處的。

  在溫氏瘋了之後,他也不得不為陶慧茹的名節著想,在陶家人,和楊家幾位叔嬸的逼迫下,跟陶慧茹成了親。

  而在那之後的很多年裡,楊毅也懷疑過這場醉酒捉姦,是陶慧茹的安排。

  總之在他看來,當初的悲劇,實在是種種湊巧下來的無奈,他雖然有錯,但絕非錯得離譜的那一個。

  可是今日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片子,卻針針見血,一下子剖析出來了溫氏當年在楊府孤立無援的窘境,更點出了他也是陶慧茹的幫凶,一起逼瘋了溫氏。

  這樣有理有據的分析,比戒行那小子的冷冷指責更加叫他難以接受。

  楊毅用力一拍桌子,冷聲道:「你才多大的年歲,懂個什麼?我還是那一句話,你趕快交出溫氏,不然休怪我對你不客氣!」

  楚琳琅在方才說話的時候,一直瞟著院子裡的壺漏,而在此時,她算計著時間已經差不多了,才微微笑道:「人的確是我救走的,可是她現在並不在我這了。」

  楊毅聽了這話,狠狠眯起眼睛,顯然並不相信琳琅的話。

  琳琅不緊不慢道:「您也說了,我若想帶著她一起走,是絕對走脫不了的,可若是有人只帶著她一起走,方法可就多了去了。」

  原來就在琳琅救下了溫氏之後,馬上就想到了萬一有追兵跟著她該怎麼辦。

  楊毅的膽大心狠,絕非常人能想象。

  那可是能策劃綠洲劫船大案的人啊!若是一路追尋過來,她帶的這些人,應該也是招架不住。

  所以當時琳琅就跟七爺細細商量了一番。

  溫氏是司徒晟的掣肘關鍵,必須穩妥送回京城。

  所以就在到達西北州縣時,楚琳琅借著自己店鋪的運貨船隻路過的時候,讓冬雪陪著溫氏,再調撥了兩個可靠的隨從,護送她們跟著這艘空貨船,一起回轉京城。

  至於她,則是按照計劃前往西北,處理夏青雲的事宜。

  果不其然,她將楊毅的注意力都牢牢集中在此處。就在楊毅派人秘密探查碼頭驛站時,溫氏的那條船早就一路暢通無阻地前往京城了。

  現在算算時辰,那船也該離開了西北地界,轉上了官道,不必畏懼有人追攆了。

  楊毅聽到這裡,才明白這位楚娘子唱得還真是個別樣的「空城計」。

  他怒極反笑,問琳琅:「你拿自己做了餌,就不怕有來無回嗎?」

  琳琅淡淡道:「我其實也沒想到,楊將軍對溫伯母這麼放不開手,竟然親自追攆到了此處。能見見將軍也是緣分,希望您能趁早放手,也免得父子關係再惡化下去。你要相信,司徒大人會照顧好溫伯母的。」

  說完這話時,她也暗暗警戒,生怕楊毅突然發難。

  算著時間,李家的援軍應該也到了,只希望楊毅不要發瘋,而立在她旁邊的七爺他們能抵擋住楊毅……

  誰知聽她說完那些話後,楊毅先是怒極而笑,然後便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似乎在回憶往事,又似乎陷入了痛苦的記憶裡。

  過了好一會,他才道:「你說得都對……她的確不該遇到我的。」

  這些年來,溫氏的情況穩定了許多,卻是在忘記了他倆已經成婚的前提之下。

  只要不記得婚後那段痛苦的生活,她就不會陷入難以自拔的情緒裡。

  想到這,他終於抬頭看向了楚琳琅:「戒行那孩子原本就不服我的管。他母親在我這時,還算好些。現在你將她送走了。我只能暫時委屈一下你,將你留下來了。」

  說話間,他突然抬手抓向了楚琳琅,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隋七爺上前格擋住了楊毅的大掌,沉聲道:「楊毅,你還是快走吧,不然你一會想走,只怕也要走不了了!」

  楊毅冷笑一聲:「就憑你的身手,也想擋住我?」

  楊家無犬子。楊毅當年從軍,都是從最底層做起。是靠自己的實力一點點打拼上來的。

  就算是隋七爺,也未必是他的對手。說到這,他用力一揮,就將隋七震了出去。

  「他的身手不行,那我呢!」

  伴著這未落的話音,一身風塵僕僕的司徒晟卻立在了院子當中。

  他的衣服下擺和褲管落滿了泥巴,一看就是翻山越嶺,一路顛簸而來。

  原來他在琳琅之後,趕往北地。不過卻在半路上遇到了琳琅的貨船。

  當他看到冬雪時,才知道琳琅的西北之行竟然有這等奇遇。

  時隔多年再遇母親,司徒晟心內的激動可想而知。可是他卻暫時顧不得溫氏,怕琳琅在西北發生意外,便也乘了快船輕舟,一路趕往北地。

  看兒子來了,楊毅也不以為意。

  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黃毛小子,更是他的手下敗將。

  看來他上次揍這小子還不夠狠!他居然還不長教訓。

  想到這裡,楊毅伸出左掌探向司徒晟的面門,待司徒晟向旁側閃過時,右手握拳快速擊打司徒晟的胸膛。

  司徒晟用手掌撥開楊毅的拳頭,另一手提掌打向楊毅的腹部。

  兩人都是武道高手,身形在方丈之間不斷閃轉騰挪,時而握拳擊出如風,時而按掌如驚濤拍岸,時而變爪如虎嘯平原。

  打了一陣,楊毅心中暗暗驚訝。

  以往司徒晟雖然技藝驚人,但和自己比,畢竟少了太多生死間的磨煉,閃躲和進攻時無法做到恰到好處,動作幅度太大,亦不知留力,每一次都是全力以赴,很快就會脫力,然後楊毅就可以慢慢收拾他了。

  但是這次司徒晟幾乎沒有多餘的閃躲,拳掌間也是有輕有重,赫然和自己一樣經驗老道。

  這絕對是實戰中發現了自己弊端,然後經過刻苦的訓練調整的結果。

  年老不以筋骨為能,楊毅強的是經驗,身體強健卻是比不得兒子的正當壯年。

  如此不露破綻,就是比著體能消耗了。

  再打了一陣,楊毅全身汗流不止,心臟跳得都快蹦出胸膛,耳中也是嗡嗡翁的聲音,他知自己已經脫力,再無力打下去了。

  猛的打出一掌,然後向後一跳,彎下身子開始大口大口的喘氣。

  司徒晟也停下手,只是略略有些喘氣,冷冷地看著楊毅。

  曾經在戰場上威猛無比的男人,如今也是兩鬢斑白,露出了遲暮頹態。

  可就算如此,楊毅卻還是冷笑道:「上次被我揍得不輕,這是憋了老大的一口氣,下了不少功夫啊!」

  司徒晟面無表情地看著有些狼狽的楊毅,冷冷道:「我下功夫的地方,可不止這些!」

  這次北地用兵,規模之大,遠超乎荊國與朝廷的想象。

  在司徒晟說服尚閔歸降李將軍後,還有無數北地的義軍紛紛投誠。這些在編制之外的大小力量匯聚,便是不容小覷的隱形力量。

  所以李將軍上報的軍力雖然並無隱瞞,可實際上卻不止這些。

  北地的這場反擊戰,也絕非朝廷臆想的那般,是兩國和談前的小小震懾。

  而這驚喜,現在已經在北地開始了。就在楊毅逗留西北的功夫,李成義父子的反攻也同時開始了。

  想到這,司徒晟對楊毅道:「我若是你,絕不會留在此處,而是應該回去看看地圖,想想自己接下來該往何處去了。」

  楊毅眯了眯眼睛,冷聲道:「你這是何意?」

  司徒晟淡淡道:「因為再過不了多久,你在身邊藏匿前妻,一直秘密照顧她多年的消息,就會原封不動地傳到你那公主妻子的耳中。聽說她為人最是善妒,若是知道你如此三心二意,你想她會不會鬧?若是荊國戰場失利,而你身為駙馬卻為了追攆前妻,來到了大晉的州縣,那位生性多疑的安谷可汗,又會如何看你?他可是連親侄兒都能毫不遲疑下手的人啊!」

  楊毅聽了,忍不住呵呵笑了起來:「你竟然是溫氏生出的孩子!真是可笑,她若有你一半的冷血奸詐,也不至於脆弱成這般不堪的地步!」

  楊毅冷笑了兩聲,事已至此,再是憤怒也是無益。當務之急,當是想著如何挽回頹勢。

  時態的發展,此時也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事已至此,他也不好再多停留……

  想到這,他冷聲對司徒晟道:「你不肯配合我,卻為那個狗皇帝盡心效力。難道你沒聽過狡兔死,走狗烹嗎?一旦那狗皇帝知道了你的身世,你會連狗都不如!我才應該勸勸你,還是別想著再回京城了!」

  就在他說話的功夫,相隔不遠處突然傳來火石炸裂的聲音。

  司徒晟立刻回身護住了一旁的楚琳琅。等他再回頭時,楊毅已經消失不見蹤影。

  那些炸開的碎石,有許多碎屑都飛入了琳琅所在的院子裡。

  可見楊毅若是有心,可以將這座院子都炸飛。這也是他單刀赴會的底氣。

  楚琳琅心有餘悸,抱著司徒晟道:「這是什麼霸道火石,竟然這般威力?」

  窮寇莫追,司徒晟並沒有派人追去。

  這次北地大戰,自己做了充足的準備。縱然楊毅趕回去也改變不了什麼。他也知道楊毅的為人,骨子裡是深恨荊國的。

  以前荊國勢大,楊毅又無根基,只能蟄伏。等這次大戰結束,荊國內亂,若是安谷對楊毅有猜忌,這對翁婿彼此攀咬得勢必厲害。

  留著他和安谷可汗狗咬狗,進一步削弱荊國的元氣才是正理。

  不過他現在要狠狠教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楚娘子才是正理!

  她當自己是女將軍不成?居然敢單槍匹馬地會見楊毅,若是楊毅得手,真將她擒住了,那跟他母親溫氏被扣在他的手裡,有何區別?

  可聽司徒晟這麼指責,楚琳琅卻胸有成竹道:「就算你不來,李成義將軍的兵馬也該到了。而且我已經跟白知府打了招呼,他派來的重兵人手就在府外不遠處候著。白知府為了巴結我,可是用心著呢!楊毅來時也一定聽到了風聲。若想帶我走,只怕也沒那麼容易。而且楊毅其人,驕傲著呢!他若真的自己肯來見我,無非是想知道溫氏的下落。我惹急了他,他頂多出手給我些教訓,我身邊不是還有七爺,豈能讓他輕易得手?再說了,他若真拿捏住了我,我就算是死,也絕不叫他用我來要挾你!」

  這妮子的膽子,真是從小到大,一如既往,總是要做些讓人心驚肉跳的勾當來。

  而她的話更是句句敲打人的腦殼。

  聽到這,司徒晟恨不得堵住她那氣人的嘴,冷臉道:「你不是最迷信的人嗎?怎麼現在滿嘴的生死口無禁忌?還不趕緊給我呸呸呸!」

  楚琳琅卻是笑著攬抱住了他的腰,低聲道:「好了,我錯了還不行,以後不再亂說了!」

  二人相擁的時候,楚琳琅的腦子卻還漾著方才的那一場爆炸。

  她在想,楊毅手裡居然有這樣的東西,他……是準備將這東西用在戰場之上嗎?

  想到這,她剛想開口說話,可是一股子噁心勁兒卻直沖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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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五章 驚聞喜訊

  司徒晟見她這樣,陡然想起她在離開京城時也曾經這般噁心過。

  就算吃壞了東西,這次持續的時間也太長了吧。

  所以他顧不得跟琳琅說事情,只是一臉嚴肅問:「有沒有請郎中來看?」

  可琳琅卻覺得問題不大——不過是因為遠處飄來的那股爆炸後的硫磺,還有一股子莫名的藥味有些熏人,她才泛起噁心的,只要吃些酸梅子壓一壓,就沒事兒了。

  聽琳琅這麼說,司徒晟很是不讚同。

  不過琳琅看郎中向來都費勁,生怕郎中給她開了苦藥。

  所以他揮手便叫來了觀棋,讓他去請個當地靠譜的郎中來,給琳琅看一看病。

  這時方才爆炸的地點也查明了,居然是當地存放運轉物資的倉庫。

  西北乃是盛產藥材的地方。

  當初琳琅來這裡買地,圖的就是當地的藥材,藥性好,也好賣。

  而北地用兵,自然也缺藥材。所以這邊收上來的藥材,都是在當地晾曬加工以後,再運往北地。

  楊毅倒是賊不走空,沒有接到溫氏,卻順手將西北的藥庫給炸了。

  事關軍情,司徒晟當即叫來了白知府,問訊此事。

  如此軍事重地,一般都有重兵把守,為何叫人如此輕而易舉地接近?

  這一細細追查,便發現白知府的玩忽職守,居然調撥了倉庫的人手,去了金礦那裡維持秩序,更是又調了不少人去看顧當地富戶宮家的安全。

  想到前線戰士們一旦少藥而陷入窘境,司徒晟的火氣也壓制不住了。

  所以白知府被當場摁在了地上,除了烏紗帽落了大獄。

  再說琳琅,乖乖接受郎中的診脈之後,還有些不放心地吩咐:「郎中,若是不太嚴重,能不能不吃藥?我食療就是。」

  那郎中一臉喜色,抬手恭喜道:「食療是肯定食療了!恭喜這位娘子,您已經有差不多一個月的身孕了!」

  啊?琳琅第一個反應就是想要笑。

  西北這個地方太不靠譜,不光惡霸橫行,就連郎中也是二把刀的水平。

  她懷孕了?怕不是問脈看錯了吧!

  可聽琳琅質疑,郎中卻無奈道:「一個喜脈而已,又不是什麼疑難雜症,老朽如何會看錯?娘子若不信任老夫,再尋一個來看就是。」

  楚琳琅卻一臉不敢相信,遲疑道:「可是我婚後八載都沒有子嗣,郎中說過,我的身體似乎不能受孕啊!」

  她若能生養,早就生了,何必在周家被婆婆暗罵那麼多年?

  郎中聽了,再次舉手給她診脈,確鑿無疑道:「真的是喜脈。而且這婚後多年不生子,一朝生了便停不下來的,也大有人在。娘子為了保靠些,再尋別人看看也行啊!」

  說完,他便起身告辭了。

  夏荷送完了人,就看大姑娘一動不動,呆愣愣在了坐在椅子上,還是緩不過神來。

  等夏荷又找了兩個郎中,二位說的也跟先前的一樣,楚琳琅的確是懷孕了。

  楚琳琅卻還是有些反應不過來,有種不知被天上掉下來的什麼東西,砸暈之感。

  她甚至都不敢笑,怕郎中誤診,讓自己白白空歡喜一場。

  就像她沒有和離前,每次懷疑自己有了,卻被事實無情打臉的那種踩空感一樣。

  當司徒晟料理了公事回來時,便看見楚琳琅呆愣愣,滿臉心事的樣子,他察覺不對,揮手叫來了夏荷,小聲問:「你們大姑娘這是怎麼了?請郎中了嗎?他是怎麼說的?」

  夏荷其實也被郎中的話砸了得有些發懵。

  她先是替大姑娘高興,畢竟能有孩兒是大姑娘一直以來的夙願。可是她又忍不住替大姑娘擔憂。

  畢竟司徒大人一直對她遲遲不娶。

  如今司徒大人的官是越做越大,誰知道他以後會不會見異思遷,改而娶了別的名門望族的女子?

  所以她覺得這話,不該自己告訴大人,只能遲疑道:「大人……您還是去問大姑娘吧!這話由我告訴您,不大好!」

  說完夏荷福了福禮,轉身下去了。

  司徒晟看這丫鬟賣起關子來,說明事情不甚簡單啊!

  他一臉的嚴肅,轉身便入了屋子,問還在發呆的琳琅:「郎中有沒有說,到底得了什麼病?」

  直到這時,琳琅才發覺他進來了,卻帶著跟夏荷一樣的欲言又止:「小地方的郎中看得也不太準,要不……還是回京城再找郎中瞧一瞧吧!」

  司徒晟有些急了,伸出手攬住了她的肩膀:「到底是什麼病?你這麼吞吞吐吐,是要急死我嗎?」

  司徒大人年少老成,在人前向來是雲淡風輕的樣子,像他這樣語帶忐忑的樣子,其實是極少的。

  琳琅這一下午,其實想了許多。包括她萬一真的懷孕,司徒晟會是怎樣的態度。

  他的經歷絕非尋常人能比,童年的時光都不帶些許甜意。

  他說,他不知如何當孩兒的父親,也不想生下孩兒遭受世間苦楚。

  這並非簡單寬慰她不能生養人的話,而是司徒晟發自內心的想法。

  他從小到大,除了跟祖父相處外,幾乎沒有跟自己爹娘相處的美好記憶。

  他不止一次地說他不會當爹,也不想當爹。

  琳琅並不確定司徒晟聽了郎中的話,是喜是悲。

  不過這事兒,也不該瞞著他,所以琳琅想了想,還是老實道:「郎中說……我有喜了。」

  果然,跟尋常男子聽說要當爹的喜悅不同。

  眼前的男子聽了她的話之後,發愣得明顯,一看就有些被劈得回不過神來。

  若說在告知他之前,琳琅還有些忐忑。

  可看到他並不是十分喜悅的表情後,琳琅的惴惴不安卻一下子煙消雲散了。

  有那麼一刻,琳琅甚至都想好了以後自己一個人該如何養大孩子了。

  遇到麻煩事,楚琳琅從來沒有逃避退縮的習慣。

  她冷靜開口道:「若真有了,我是一定要留下來的。」

  司徒晟緩緩點了點頭,依舊沒有說話。

  他的反應,卻讓琳琅的火氣卻騰得一下子冒起來了,她強壓著火道:「我知道你不想當爹爹,也不會勉強你。以後孩子就叫你……司徒叔叔吧,總歸是給孩子做個長輩,逢年過節,發個紅包裝裝樣子就行……」

  聽了這麼氣人的話,司徒晟卻依然點頭,有些心不在焉,不知想什麼的樣子。

  楚琳琅卻是被自己挖的坑,崴得一溜跟頭。

  這都可以?他還真想當個甩手老子啊!

  想到這,楚琳琅騰一下子站了起來,在原地轉圈,然後道:「要不然……我們還是分開的好。免得你以後看著孩子別扭,我楚琳琅別的能耐沒有,給他找幾個合適的男人當爹,還是富富有餘的,就不勞煩你了!」

  這次司徒晟總算是聽入了耳朵,聽到了楚琳琅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他皺眉道:「你再說一遍,你有什麼本事?」

  楚琳琅不怕死,還真挑著眉說了一遍。司徒晟氣得嘴角半揚了起來,輕聲道:「那你說說看,哪個男人有本事活著做我孩子的爹?」

  那「活著」二字,是從牙縫裡,咬牙切齒生磨出來的。

  不過看著琳琅滿身是刺,一臉戒備的樣子,活似護崽兒的母貓一般。

  司徒晟也終於反應過來,琳琅方才胡想了什麼,又為何這麼說了。

  他伸手便將她拉入懷裡:「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麼?我的孩子,怎麼可以管別人叫爹?」

  琳琅卻還是覺得心口發悶:「……可是你聽了我有喜,卻並不高興……」

  司徒晟低低道:「我怎麼高興得起來?你我雖然有了婚約,卻還沒成禮。北地用兵在即,我也走脫不開……可是你卻有了孩子,我若不能立時給你名分,將來你和我們的孩兒如何立在人前?」

  原來這才是司徒晟方才走神的原因。

  聽到琳琅說她懷孕之後,司徒晟的心裡立刻默默將自己的行程調整了一下。

  琳琅和肚子裡的孩子都等不了。他需要趕在去北地前,立刻將琳琅娶進門,讓琳琅可以名正言順地待產生娃。

  琳琅聽了這話,冒火的大眼睛終於變得有些濕漉漉,卻還是有些遲疑:「可是……你以前說過並不喜歡孩子啊!」

  司徒晟道:「也不是不喜歡……只是我怕自己做不好爹爹……既然是你生的,只要孩子別像你小時那麼頑劣調皮,刁蠻任性,我想,我還是能忍的……」

  這話可真討打!

  楚琳琅被氣笑了,伸手擰他的耳:「瞎說,你那時愛死了頑劣的小丫頭呢!可沒少爬牆偷看我吧!」

  司徒晟想了想,倒是大方承認了:「我每次爬牆遞給你吃的時,你不是也愛死我了?每次都是眼睛晶亮,默默流著口水?」

  楚琳琅小時候還真是小饞包。那時司徒晟可沒少釣螃蟹,摸鳥蛋的給她弄吃的。

  以至於看到他舉著碗爬上牆頭,她便口舌生津,止不住地流口水……

  也就是那麼一瞬間,盤旋琳琅心頭的不確定感,便煙消雲散了。

  是呀,雖然司徒晟口口聲聲說不希望當爹。可是他卻絕對會是世間最合格,最會照顧人的爹爹。

  想到這,她終於放心地投入到他的懷裡,說出了自己這半日來的忐忑:「若是庸醫誤診,讓我空歡喜一場,又或者我體質不好,到頭來依然保不住這孩子……該怎麼辦?」

  司徒晟明白這孩子對她的意義,遠超過婚姻。

  每次去別人府宅裡吃滿月酒,她看到奶香的小娃娃,都有些挪不開眼,走不動路。

  她都能想著去父留子了,可見她最怕的並非自己不肯負責,而是怕自己保不住腹中的骨血。

  可是這麼一想,他就忍不住要跟沒出世的孩子吃一吃味。

  「你與其擔心那些,倒不如想想要不要先在這裡置辦好嫁衣。你我回京就得立刻成親了,難道你想要我們的孩子,頂個未婚子的名頭?」

  直到這時,琳琅才想到這一點,她愣愣道:「也是啊!」

  她方才想東想西,就是忘了自己還沒和司徒晟成親呢。

  司徒晟已經做決定,他送琳琅回去之後,立刻成親!

  不過西北草藥被毀,必須想辦法填上這個窟窿才行。

  琳琅聽說之後,卻覺得甚好解決:「我之前跑過草藥生意,許多草藥不像糧食一類,只要保存得宜,是能放個幾年的。所以西北這邊許多藥材商的手裡都有囤貨。若是今年的收價不好,有些人寧可再等兩年,等到好價錢再賣。所以只要能拿出錢來,不用擔心收不到應急的草藥,就是怕這些奸商聽說草藥庫被炸的事情坐地起價。當務之急,趁著消息沒有擴散前,先將要緊的幾樣收到手裡。」

  說著,她便拿起了紙筆,寫出了當地幾個藥材商的名字:「這幾人,何夫人都幫我聯絡過,也做過幾筆買賣,生意做得都還算厚道。由我出頭收草藥,價錢也能講得公道些。」

  司徒晟簡單算了一筆,這草藥的採購進項可不是小數目,若是按部就班等朝廷調撥,只怕要來不及了。等到草藥價格漲得滿天飛時,收也收不回來了。

  可楚琳琅一聽,卻覺得這不算事:「沒關係,我替你先墊付。等你從朝廷批下來銀子,再給我也不遲。」

  司徒晟挑眉:「這麼多的銀子,你能拿出來?」

  楚琳琅覺得司徒晟不太了解她如今的財力,那句「給孩子隨便找爹」可不是狂言浪語。

  所以她在算盤上敲了一個數目,然後問司徒晟:「你看我現在的身家夠是不夠?不就是買些藥材嗎?九牛一毛!就算你不還,也沒關係,給北地前線的戰士吃用,就是為國義捐,也是應該的!」

  司徒晟知道她生意做得大,沒想到如今,她竟然悶聲發了如此大財。

  若換了別的男人,可能在這驚人的數目衝擊下,自尊都略略受損。

  可是司徒晟卻是豁達一笑,攬住會下金蛋的小母雞,道:「看來我還真得趕緊將你娶進家門,不然這麼富貴潑天的夫人,豈不是要被人爭搶了去?只是我怕我的身份曝光後,會連累你……」

  楚琳琅知道他一直遲遲不肯娶自己的原因,可如今,她卻覺得這個原因也無所謂了。

  「司徒晟,若你真出了事情,難道你覺我會慶幸,因為沒跟你成親,就可以一走了之嗎?『死生契闊,與子成悅』你看我這一句古詩,用的對不對?」

  她在女學讀書時,讀過這麼一句,如今倒是可以跟司徒晟抖一抖書袋子了。

  司徒晟百味雜陳地看著琳琅明澈的雙眸,無比珍重地捧著她的臉兒,低低說了那詩的下半句:「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燭光閃動間,司徒晟將她緊緊摟入了懷裡。

  從此以後,也許他們不再只是兩人了。

  他其實依然不確定自己會成為一個合格的父親,卻知道琳琅一定會是這世間最好的母親。

  而他要做的,就是竭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保護好自己珍視的人……

  想到這,他覺得的確是該回京城了。

  關於草藥的事情,由琳琅牽線,進行得十分順利。

  一則,是因為那日草藥庫爆炸的事情,除了當地附近百姓聽到轟然一響之外,其他人都不知情。

  二則,琳琅的採購的數目甚大,若是能拉住這個老主道,少賺些也值得。

  所以琳琅也不客氣,砍出的價格十分合適。

  置辦好了藥草後,再由夏青雲動用關係,聯絡了許多相熟的船隊裝船,將這批草藥先運送到北地,免得荊人再動手腳。

  而司徒晟則帶著琳琅馬不停蹄,趕回了京城。

  可還沒等回到京城,司徒晟就在半路接到了三皇子加了火漆油封的密信。

  司徒晟看了信的內容,表情變得嚴峻得有些猙獰。

  看得一旁的琳琅都有些擔憂:「怎麼了?三皇子說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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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六章 太子之變

  司徒晟徑直將信遞給了楚琳琅。

  楚琳琅展開細看,臉色也登時有些發白。

  原來就在三天前,老皇帝在一次與群臣的朝會時,下台階時腳滑了一下,突然摔倒在地。

  雖然周圍有盛海那幫太監攙扶,沒有摔得太重,但是整個人卻並不太好,半邊身子發麻,而且有口角歪斜之兆。

  有經驗的御醫一看,就看出陛下似乎「中風」了。雖然及時施針,可陛下的病情並不見好轉。

  不過陛下說話雖略有大舌頭,可是神志還算清醒,當即便宣召幾位重臣入內,想要頒布皇詔。

  前些日子,太子和陛下的父子關係愈加緊張。陛下幾次當著臣子的面,申斥太子不賢,也不止一次跟重臣暗示,要廢太子儲位。

  只是礙著幾個重臣反對,才沒有立刻執行。

  可是這次陛下重病,倒是下了決心,要在自己病得張不開嘴前,將廢國儲的詔擬寫好。

  就在昨天凌晨,太子從陛下身邊人那聽到了消息,帶著人,以父皇病榻前盡孝的名義,封鎖了宮門。

  聽說他已經逼著陛下擬寫退位的詔書,讓自己提前繼位,免得自己的這位父皇再鬧什麼幺蛾子。

  不過陛下也不是省油的燈,居然提前讓人將玉璽金印都藏了起來,就是不讓太子如願。

  如今那宮裡連鼠洞都被挖開,到處翻找國璽金印。

  而太子在殿前代理國政,也是讓人意想不到的施政連連。

  首先,他大動作地換了京城周遭兵力布防的統兵將軍,然後阻擋了群臣要去看望陛下的意思。

  更是代為頒布詔令,派人去北地,要將李成義父子換下,同時勒令司徒晟即刻返京,入宮面聖。

  可是最讓人意想不到的,卻是關於與荊國和親的事項。

  依著皇帝的意思,是要在皇族宗親裡選個合適的女子,加封公主名號後,便去和親荊國。

  可太子卻說,北地偏荒,宗親女子多嬌嫩,受不住那的風土。

  以前和親時,也有宮中女官受封,然後嫁過去的先例,既然如此,莫不如在太后的身邊挑選個可靠的,加封嫁過去就是了。

  可是太子最後敲定的人選,卻並不是太后身邊的女官,而是經常入宮陪伴太后的新梅宜人楚琳琅!

  按太子的原話:「如今我大晉邊關連連得勝,不必進獻金貴女子卑躬屈膝。新梅宜人,得太后與陛下寵愛,與親孫女無異。她人長得嬌媚,又是嫁過人,會伺候男人的。她那麼會拍馬逢迎,左右逢源,游走權貴間,又是福氣罩體的,去了荊國,豈不是如魚得水,正有了用武之地?」

  於是這道詔令頒布,只待楚琳琅回轉京城,便受封為「多福帝姬」,嫁往北地。

  三皇子聽到消息後,即刻派人給司徒晟送信。只是他的三皇子府也被封了,這封信送出的很是不容易。

  眼下京城裡到處都宵禁戒嚴,雖然有重臣在朝堂上大鬧,可太子不鬆口,誰也見不到陛下。

  眼明心亮的人都知道,太子這是要提早一步登基,只差找到玉璽金印,就能順利繼位了。

  「怎麼辦?你我現在回京,就是肉入狼口,陷入被動。而且三皇子那邊應該卻是凶多吉少。一旦太子繼位,他第一個就不會放過自己的這個突然冒出爭寵的弟弟。」

  而且太子最恨的,恐怕就是屢屢跟他作對的司徒晟了。

  不然好端端的,太子為何會想到將她嫁到荊國和親?恐怕就是知道了她與司徒晟有私情,所以太子要將她送到荊國權貴那裡被糟蹋。

  這也是對一心主戰的司徒晟最大的折辱。

  司徒晟又將信看了看,低聲道:「你不能回京,且先跟我母親一起去嶺南吧,待時局穩定了,我再去接你回來。」

  楚琳琅當初送走溫氏的時候,怕她被京城故人認出,所以並沒有將她送入京城,而是吩咐冬雪先在京郊租屋,秘密安置了溫氏。

  而司徒晟也很認同楚琳琅的做法,便也讓冬雪如此行事。

  如今看,這麼做倒是免了溫氏落入到太子的手中,也算有了從容退路。

  可是楚琳琅卻不同意 ,溫氏自然要去嶺南,可她哪也不走,就是要陪在司徒晟的身邊 。

  看司徒晟還要說服她,她徑直伸手握住了司徒晟的手:「這等關頭,你若出什麼事情,我也能在旁想想對策,我若走了,你不怕我急死?不必勸了,你趕緊想辦法見見三皇子,想想應對之策吧。」

  說到這,她想了想又道:「眼下的情形,最怕太子一不做二不休,犯下弒父篡權的惡事。可是依著我對太子的了解,不是到萬不得已,他是絕不會這般做的。」

  司徒晟挑眉問:「為何會這麼說?」

  楚琳琅苦笑了一下:「之前陛下壽辰的時候,別的皇子進獻的都是奇珍奇巧的玩意。唯有太子進獻的,是他和太子妃合力,一個寫,一個繡的百福屏風。陛下當時還誇讚了太子,說太子雖然政務不太長進,然而至孝之心,卻堪為長子……」

  司徒晟並沒有聽出這話有什麼稀奇,無非是陛下有心給太子些面子,隨便不走心地誇誇太子罷了。

  楚琳琅搖了搖頭,知道司徒晟是個從小到大,都不在意父愛的。

  雖然他沒有從楊毅那裡感受慈父之愛,可他的祖父卻完美妥貼地承襲了父親的職責。

  所以司徒晟恐怕沒法理解太子對陛下一直渴望的那種被父親認同的滿足感。

  當陛下誇出這一句時,坐在太后身邊的楚琳琅可看得分明,那太子的眼角都濕潤了,差一點就當著諸位皇親的面前哭出來。

  如此渴望父皇認同的太子,豈會親自下令弒君。他最希望做的,應該就是早早繼位,然後做出一番明君政績,給在病榻上不礙事的父皇看,看他當初偏心得有多麼離譜!

  司徒晟聽了楚琳琅的這一番分析,也聽出了幾分道理。

  在帝王韜略,人心把握上,司徒晟自然不在話下。

  不過像這類兒女親情相處,並非他之擅長,卻是楚琳琅最懂的。

  聽了她這麼一說,司徒晟倒是明白了太子的軟肋心結。

  這就是想得到爹爹表揚的廢物兒子嘛!一心要作妖,幹出點事情來,在無視他的爹爹面前證明自己的存在感。

  可是這廢物是一國的太子,他能作的妖可能會掀起血雨腥風,讓人家破人亡了。

  想到這,司徒晟低低道:「你偷偷去尋冬雪她們,我先去見些人。」

  楚琳琅知道他此時有許多要緊事要做,她就算留下也萬萬不可拖了他的後腿,當即點了點頭。

  她想了想,又不放心吩咐道:「太子能穩立人前這麼多年,陶家才是他最大的依仗。然而上次太子被陛下厭棄,陶家並沒有全然站在太子的跟前。你要跟三皇子講,這個時候,他們夫妻要爭取陶家,而不是逼著陶家坐偏板凳……」

  司徒晟點了頭,卻忍不住看著她道:「你從頭到尾,似乎都不太擔心自己要和親的事情啊!」

  楚琳琅微微一笑,目光堅毅地看著司徒晟:「我的男人又沒死,我何必擔心自己會被逼著改嫁?」

  司徒晟也笑了,他低頭抱住了琳琅,在她的臉頰上狠狠親吻了一口之後,便急匆匆地走了。

  楚琳琅跟他在驛道邊分手,看著他帶人匆匆騎馬而去。

  冬雪是在她京郊別院相鄰的村子安置好的溫氏。

  這裡風景秀美,經常有外鄉的文人墨客來此借住,臨摹山水。

  所以她們住下,也無人稀奇打探。

  楚琳琅看過了溫氏,因為用藥妥善的關係,再加上她這麼多年接受的照顧還算妥當,所以情緒上並無什麼起伏,每日喜歡繪畫,畫得滿屋滿牆都是。

  另外她還很喜歡擺弄一組隨身的小泥人。

  那些小泥人一看就是年代久遠,都盤得油光鋥亮了。其中有一個是母親懷裡,抱著一個花生米大的襁褓小娃娃。

  看著那略顯幼稚的捏製技藝,楚琳琅一下子就猜到,這是司徒晟小時候捏出的作品。

  看琳琅在打量,她微笑道:「好看嗎?我兒子給我做的。」

  楚琳琅知道她大部分時候,記憶都是停留在了嶺南的少女時光。

  可她突然說自己有兒子,是不是記憶恢復了?

  可是說完這話,溫氏自己都愣住了。

  她還沒有嫁人,怎麼會有兒子呢?

  可是她分明記得,捏這泥娃娃的,是個瘦瘦的小男孩,他會細心地給自己梳頭搽臉,還會給自己講各種野史古詩,更是捏出了許多的小泥人給自己把玩,

  他總是管自己叫「母親」,當她糾正他,說自己沒有嫁人,哪來的孩子時,那個孩子眼睛就會變得濕濕潤潤,彷佛街邊被遺棄的奶狗子……

  時間久了,她便懶得糾正他,只是任著他在自己的身旁打轉,一聲聲地喚著她「母親」,甚至每當看到這個抱著花生米襁褓的小娃娃時,她依稀覺得,自己的肚子真的曾經高高鼓起過,有個小東西時不時就會踹鼓她的肚皮……

  想到這,溫氏的臉上慢慢呈現出一抹笑。

  楚琳琅不再打擾她沉浸在回憶裡,只是站起身來,立在了院中,不無擔心地望著遠處京城的方向。

  有時候,茫然無知也是一種幸福,若溫氏意識清醒,清楚知道她的兒子正深入龍潭險境,試圖扭轉天下乾坤,那麼溫氏豈不是要跟她一樣,寢食坐立難安?

  想到這,她默默摸了摸還算平坦的小腹,默默祈禱司徒晟能夠平安歸來。

  她和孩子都盼著他安全無恙。

  又過了兩天,京城那邊戒嚴得似乎越來越厲害。

  夏青雲是跟楚琳琅她們一起回來的。他的傷勢養得差不多,便帶了小廝出門打探消息。

  等他回來的時候,倒是帶了些新鮮的消息。

  據說陛下有恙之後,先是宮門緊鎖。再然後是內城靠近皇宮的三條街戒嚴,可就在兩日前,就連京城的大門都被封閉了,裡外的人都是進出不得,整日有官兵披掛著兵甲來回游走,看得人心惶惶的。

  至於京城內是什麼情形,夏青雲就打聽不出來了。

  楚琳琅也在試著想,司徒晟要如何解開眼前的困局。可若陛下在太子的手中,怎麼看都是一場無解的局啊!

  就在第三天的時候,京城那邊火光沖天,似乎發生了一場大火。

  楚琳琅看著火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一刻也不能待住了。只讓人備馬,她要去城門親自看看,也順便看看能否打聽到司徒晟的下落。

  可就在馬車走到一半的時候,觀棋已經帶著一隊人馬趕到,看見楚琳琅的馬車立刻揚聲高喊。

  原來他是司徒晟派來接人的。

  楚琳琅看到他來,心立刻放下了一大半,忙不迭問觀棋,司徒大人現在如何了。

  觀棋卻欲言又止,只是讓楚娘子別太著急。

  原來那日,司徒晟去了京城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法設法,跟皇宮裡,太后身邊的安公公取得了聯繫。

  他在做大理寺少卿的時候,跟安公公結下了善緣,之前楚琳琅第一次面見太后的時候,也得了安公公的照拂。

  當時皇宮雖然戒嚴,但是要緊的是皇帝的寢宮,以及後宮妃嬪的內院。

  而老太后的寢宮卻並無人看守。畢竟太后從來不過問政務,在太子的眼中,他這個祖母無關輕重。

  於是司徒晟喬莊打扮了之後,由小太監引路,從宮中只有太后內殿侍者才知的小門入了太后寢宮,面見了太后。

  關於太子的一系列舉動,太后心知肚明,卻也無可奈何。

  在她老人家看來,兒子病了,孫子要急著登基也是沒有法子的事情。

  更何況太子還買通了禁軍,把持著朝政。只要父子別太鬧酸臉,太子也別太逼迫他父皇,大家落得體面乾淨就好。

  可是司徒晟卻一臉凝重地問:「太后娘娘,您若是太子,一旦登基,會如何容得兄弟,他會不會善待三皇子、六皇子,甚至還有被貶到遠鄉的四皇子?」

  太后被問得一愣。她知道自己長孫的性子,心眼窄,愛記仇。

  當初靜妃能夠倒台,太子也是貢獻了不少心力的。他對靜妃和老四的恨,那是此恨綿綿無絕期。

  而且三皇子自歸來以後,也搶了太子不少的風頭,太子必定也是懷恨在心,若他為帝,恐怕是不會善待這些兄弟的。

  想到這,做祖母的心也變得沉甸甸的,只能無奈道:「可那又能怎麼樣?他如今挾持了陛下,連哀家都不能見,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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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5 00:13:1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七章 困局重重

  司徒晟道:「陛下仁心,管顧江山社稷,又豈能容自己的兒子同室操戈,留下千古罵名?他當初想要廢黜國儲,也並非全然是私心愛好,就是考慮到了皇室以後的安穩。」

  太后也知司徒晟說得有理。太子這孩子,當了太久的皇儲,這心是有些急了。

  他趁著陛下病危的時候搞這一套,的確是不忠不孝。

  「你今日來我這,是希望我這個老婆子能做些什麼?」

  司徒晟抬頭道:「希望太后能帶著老臣,得見陛下一面。」

  太后搖頭:「現在陛下的寢宮,已經被太子的人把持,連哀家也近身不得,如何能見到陛下呢?」

  司徒晟卻胸有成竹:「只要太后肯出頭申斥太子,其他的皆由臣來安排。」

  太后行事,向來不管朝政。可是這一次,她若置之不管,便是要眼看陛下被自己的親兒迫害。

  司徒晟已經說得很明白,太子上台,以後也會死更多的皇室子孫,她這個半截入土的老婆子,實在是沒什麼好怕的!

  想到這,她咬了咬牙,終於下定決心:「好,我這個老婆子便豁出去一遭了!」

  司徒晟說定了太后,便開始聯絡群臣。

  至於如何入陛下的宮門,他的確早就安排好了。

  太子其人,用人向來多疑,如此重要的的事情,自然不肯放權給別人,皆由心腹陳放安排。

  如今他已經被提拔為禁軍統領,掌著宮門腰牌。

  早在入京之初,司徒晟便仿了在西北時,從楊毅那學來的做派,帶著七爺他們闖了陳放的府宅。

  陳放先前不過是個副都指揮使,家宅在京城裡也不算大。

  雖然有些家丁,卻哪裡是七爺他們的對手?

  七爺帶著的這些人,有很多江湖兄弟,來歷頗為復雜,幹起這等行當來,也是熟練得很。

  先在水井裡下蒙汗藥,麻翻一家子,再到捆綁堵嘴,那叫一個悄無聲息。

  做好這一切,司徒晟便可以找陳放好好聊一聊了。

  陳放巡查宮殿後,卻在自己臨時安寢的床榻上發現了一封司徒晟寫給他的信,看著信內夾帶的東西,頓時臉色大變。

  那是一對小孩子的金手鐲,還有自己老娘的一綹白髮。

  他連忙派遣自己的心腹回家查看,卻發現整個宅子裡,除了昏迷不醒的下人,他的老婆孩子,還有八十老母,全都不見了。

  當陳放來到太后的寢宮時,還存著些心思,要拿了膽敢要挾自己之人,想法子救了自己的一大家子。

  可是司徒晟卻落落大方,請陳統領坐下飲一杯茶,順便給這個不甚喜歡讀書的武官講一講史。

  讓他明白什麼叫「狡兔死,走狗烹」。

  陳放聽了直冷笑,問司徒晟是什麼意思。

  司徒晟微笑道:「陳統領跟在太子的手下,想來年頭也不久了,我細查過,您由當初的小小團練,升遷至副都指揮使,用了整整十年的時間,然後又在這個位置上一動不動,又安置了十年,才略略升遷。在仕途上,太子對您並不算太大方啊!」

  聽他挑撥,陳放臉上的冷笑不減:「太子待我恩重如山,豈是用官位可以衡量的?」

  司徒晟卻繼續道:「你在太子身邊甚久。當知他其人。當年他與楊家不合,為了謀算楊巡老將軍,曾經與泰王聯手,壓制楊巡的用兵之策,造成了負水戰敗。當時太子身邊得用之人並不是你,是個叫鄭勇的人。後來楊家被抄斬,太子與荊國議和的主張得了重用,可是那鄭勇卻在幾年後,在軍營墜馬而亡。之後,才有了陳統領您的飛黃騰達……」

  陳放聽得心驚,不知司徒晟小小年紀,怎麼會知道鄭勇這類舊事。

  司徒晟低聲道:「當年,在鄭統領的馬鞍下放釘子的人,就是你吧?」

  陳放瞪眼心虛:「一派胡言!我何時幹過這等事情!司徒晟,你膽敢劫掠我的家人可要想到後果!還不趕緊放人!」

  司徒晟卻老早就查清了陳放的底,依舊沉穩道:「一個釘子,就可以抹殺所有的功勳。只因為楊家的名聲太盛,太子也不願意擔負陷害忠良的罵名。太子怕有人追查此事,知道太多的鄭勇,一定不能留下。陳統領,篡權囚父的罪名,可比陷害忠良還要過分。您有什麼自信,待太子事成之後,您不會是下一個鄭勇呢?」

  這話說得,可正是捅在了陳放的七寸上了。

  他侍奉太子那麼多年,怎麼不知其人?

  他為太子鞍前馬後這麼多年,銀子雖然不少賺,可是官職卻一直都不甚大。

  只因為太子用自己用得順手,不願意讓他升遷太快,離得太遠,用起來不得力。

  等他做了九五之尊的皇帝,自己這個專門替他做髒活的,的確也無用武之地了……

  司徒晟閃動著眸光,低低道:「人之選擇,往往便在須臾方寸之間,結果卻大是不同。陳統領,您如今便有此等改天換命的契機。只要您肯棄暗投明,我不但保證你一家人無恙,更會請太后為陳統領的行為背書,絕對會以功臣論賞。可你若不肯依從。那麼再過半個時辰,便是你全家身首異處之時!」

  陳放其人齷蹉,但是卻是個至孝的大孝子。另外他家是單苗獨傳,好不容易得來的兒子,如今才五歲。

  司徒晟放足了餌料,就看陳放何時來咬了。

  他慢悠悠又道:「陳統領,所謂從龍之功,也要確保你跟的,的確是一條龍。不然的話,不光是你的下場淒慘,你的家人也不得善終啊!」

  ……

  總之,司徒晟再三保證讓陳放戴罪立功,並讓太后為他寫下保命懿旨之後,陛下禁宮之門便漏了縫子。

  太后親自帶著內閣重臣闖入了陛下的寢宮,得見陛下。

  老皇帝雖然中風,口眼略略歪斜,卻依舊能言。

  當著太后和諸位老臣的面前,立下聖旨,廢太子,改立三皇子為皇儲。

  這能進來的老臣們,都是忠良之輩,看著陛下身邊無人侍奉的清冷光景,一個個哭得是熱淚盈眶,就連先前極力反對廢黜太子的老臣,也說不出半個「不」字來。

  太子也是過於心急了!他若肯耐心等待,如此名正言順的皇長子,陛下豈能說廢就廢?

  可是現在,他囚禁陛下,圍堵了三皇子府,還要脅迫陛下讓位,真是不可觸碰的禁忌都碰了個遍。

  如此這般,哪個臣子還能說出維護他的話來?

  至於太子派人搜宮,遍尋不到的玉璽金印,其實早在宮變之初,便被運到了宮外。

  當時陛下寢宮裡的一個老太監挺身而出,情願以命護住陛下的玉璽。

  他自盡之後,盛海便帶人將金印藏在屍腹之中,再用繃帶纏裹,最後跟著那些宮變時,一起被砍死的侍衛屍體都被運到了宮外西北空場深坑裡。

  太子在宮裡內外翻找玉璽找得焦頭爛額,哪裡顧得處理那些深坑屍體?

  陛下強自起身,親手題寫了聖旨後,顫抖著手,拉拽一旁的太監盛海,勉強站起,然後沖著司徒晟揮手。

  當司徒晟跪在老皇帝的面前時,老皇帝百味雜陳看著司徒晟,卻又好似透過他,在打量另一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病了的緣故,老皇帝臉頰的肌肉都在不停顫抖,隱藏在晦暗褶皺裡的眼睛都攏上一層暮色暗沉。

  司徒晟對陛下道:「請陛下放心養病,有太后娘娘主持大局,又有這麼多老臣匡正乾坤,不出三日,便會平定京城之變。」

  聽了這話,陛下卻還臉色陰沉不定,只是道:「你當真……」

  話說了一半,卻突然被自己口水嗆到,老皇帝又急急咳嗽了幾聲後,言語含糊道:「司徒愛卿……大晉的江山穩定……就……就靠你了……」

  司徒晟抬眼看向陛下:「請陛下放心,臣定然會救出三皇子,平定宮亂!」

  太子此時還不知父皇在寢宮立下聖旨。他正在陶家,跟自己的外祖父商定登基事宜。

  雖然還沒找到玉璽金印,他卻不能等了!

  在皇儲之位上,一蹲就是這麼多年,他真是一刻也等不下去了。反正父皇扣在他的手中,他可以挾天子以令諸侯。

  大不了,他再命工匠重新做個玉璽,以假亂真的印子,還是能做出來的。

  可是到了陶家時,陶國公和陶海盛卻都不在。

  太子一問才知,是太后身體抱恙,所以宣召陶國公父子入宮。

  自從宮變以來,太子心裡有愧,不曾去見自己的祖母。

  可太后就算身體抱恙,不找太醫,卻找陶家父子作甚?

  太子心念微動,轉身出了陶府便準備入宮看看。

  可是走到了一半時,陳放卻派人急報,說是陛下在寢宮裡不斷喊著三皇子的名字。而太后急召幾位臣子,說是要讓他們向太子求情,將三皇子放出來。

  太子聽了,牙根都開始泛酸,他突然覺得自己讓這個鬼老三蹦跶太久了!

  想到這,他突然喊車夫改路,前往三皇子府。

  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老三,就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只有先將劉翼除掉,他才心安。

  只是太子萬萬沒想到,他的心腹陳放將他賣得如此徹底,他派往三皇子府前的人,剛剛被暗中替換了,而他卻不知。

  當太子踏上府門時,就被蜂擁而至的兵將按倒在地。

  驚得太子高聲怒喝:「我乃當朝太子,爾等狗賊竟敢動我!」

  可是他的高喊,在看到立在三皇子身後的司徒晟時,卻戛然而止。

  他實在是想不出,就算接到急詔,也本該半個月才能回來的司徒晟,為何會在這時出現在京城。

  可是這人出現,卻讓太子的腦袋嗡嗡作響,意識到事情有什麼地方開始偏離正軌了。

  太子依仗的無非是皇儲之名,借著陳放等心腹掌控內宮。

  而如今他被人設計,被拿了下來。而陛下加蓋了玉璽金印的聖旨隨即也被宣讀了出來,更有太后和諸位老臣備書。

  太子因為忤逆不敬之罪,被廢黜,而三皇子改立皇儲,幫助病重的陛下協理朝政。

  被按倒在地的太子,髮冠都散了,披頭散髮,圓瞪著眼睛聽著司徒晟宣讀聖旨,聽到最後的時候,他突然開始放聲長笑。

  「狡兔死!走狗烹!司徒晟,你以為你是誰,你千算萬算,也絕對想不到你的下場為何!」

  當楚琳琅聽到觀棋說到司徒晟,擒拿住了太子時,便長長出了一口氣。

  只要太子被抓,剩下的一切便都可以迎刃而解了。可是觀棋說到這裡時,卻臉色凝重,略帶哭腔道:「我也是覺得如此,可是司徒大人在回宮復命的時候,卻被扣在宮中,再不得出來。不光是他,就連大人的府宅都被陛下派人查抄了,就連七爺他們也都被抓了。我當時若不是因為去三皇子府上,替大人傳話,只怕也要被抓。三皇子見情形不對,派人送我出城來尋你,想著告知楚娘子一聲,情況不明朗,你萬萬不可出頭!」

  楚琳琅聽到了這裡,一口氣猛然提起,只覺得身子微微發軟,若不是一旁冬雪攙扶,差點就要癱倒在地。

  這種入宮不出的架勢,是每個身在官場之人都要為之心驚膽懸的!

  司徒晟明明平叛有功,在陛下用人之際,應該由著他協理三皇子處理亂局。

  可是在這緊要關頭的節骨眼,猶在病榻上的皇帝,卻將司徒晟連人帶隨從扣住,還命人查封了他的府宅子,這怎麼看都是要給人落罪的架勢啊!

  楚琳琅的腦袋嗡響了一陣,腦子只閃過一個年頭——陛下如此翻臉無情,只能是一個原因,那就是他知道了司徒晟的真正身份!

  自從她知道自己愛上的是個見不得光的男人那一刻,就一直為此時此刻做著準備。

  所以當危機真的來臨時,楚琳琅極力叫自己鎮定下來。

  她深吸了一口氣,低低問道:「三王妃可是還在王府裡?」

  觀棋卻搖了搖頭:「三王妃先是回了陶家,然後跟著她母親一同又入宮陪太后去了。」

  楚琳琅點了點頭,她明白陶雅姝這麼做的用意,大約也是司徒晟先前的安排。

  如今政局未明,為了防止陶家站錯隊,陶雅姝必須放下與母親的舊怨,向陶家表明不計前嫌之意。而她邀著母親一同入宮,也是陶家向陛下表明自己忠君不站隊的心思。

  楚琳琅知道,自己若是貿然出現在京城,只怕也是跟司徒晟的隨從一個下場,要被人當場擒拿。

  可是這個困局,必須有人來解。不然陛下病重,恰逢宮亂,疑心更勝。

  司徒晟光是隱姓埋名,潛伏在陛下身邊,得了這麼久的愛重,便足以讓老皇帝起殺心,欲除之而後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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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5 00:13:3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八章 一封遺書

  想到這,楚琳琅知道自己必須趕緊想辦法,了解到司徒晟的近況。

  此刻她壓根顧不得自己的安危,當機立斷要去三王府一趟。

  觀棋有些急了,連忙道:「可是三皇子明明讓我提醒你,莫要入城啊!」

  楚琳琅伸手扯亂了自己的頭髮,吩咐一旁的冬雪去附近的村落買些破舊的粗布衣裙來,又蹲下身子,捧了一把沙土就往自己的臉上和脖子上搓。

  觀棋嚇了一跳,問她這是做什麼。楚琳琅俐落道:「我若坐著馬車入城,必定會被人認出,喬裝成入城賣貨的農婦倒是可以遮掩耳目。」

  當冬雪找來衣服後,楚琳琅學著她看見過的農莊婦人的打扮,將頭髮亂蓬蓬地用青布包好,再套上有些補丁的衣裙,臉蛋和脖子也因為塗抹上了沙灰,顯得不那麼白了。

  她又剪了額前的頭髮,讓它們半長不短的垂掛下來,遮掩住了自己明媚的眼睛。這麼乍一看,還真像是農婦。

  而冬雪和觀棋也是如此打扮,趕著在農莊租來的集糞驢車,帶著一車的空糞桶進了城。

  果然如楚琳琅預料的那般,京城的守衛是寬進嚴出。

  重點排查的都是出城的,而進城的人中,也重點查那些馬車。

  至於他們三個,髒兮兮的,就像三個驢糞蛋一樣,再加上集糞驢車味道不甚好聞,那守城的人皺著眉就揮手讓他們將驢車駛入了城門。

  等入了城,楚琳琅還真像模像樣地帶著觀棋,挨家收集起夜桶來了。

  她懷了身孕後,鼻子特別靈,所以坐在這驢車上真是幾欲嘔吐。

  可是想到司徒晟如今正身陷囹圄,楚琳琅只能使勁捏著自己的手心,生生忍住了噁心。

  她輕輕摸著小腹,小聲道:「寶寶乖,我們一起去接爹爹回家,你莫要鬧,回去就給你吃蜜餞酸梅。」

  等她們一路來到三王府的後門時,開門的門童並沒認出楚琳琅,只是不耐煩地驅趕。可是楚琳琅卻低聲道:「去,跟你家主子說,書院故人求訪。」

  這字正腔圓的說話聲可不像尋常農婦。

  那門童抬頭,正看見楚琳琅撩起頭簾,露出了眼睛看他。

  他這才認出來訪者是以前常來的楚娘子。

  能做門童的,都得是懂得機敏眼色的伶俐人,可以隨時迎客或者擋客,而不叫主人為難。

  他一看楚琳琅這身打扮,就猜到了情勢不對,楚娘子是秘密來訪,於是抬高嗓門道:「外院有些夜桶,太沉了,你們自己進來抬吧。」

  說著便讓他們幾個入了外院,然後道:「請楚娘子稍等,我這就去通稟三皇子。」

  不多時,那門童就來引著楚娘子入內院去了。楚琳琅讓觀棋他們先將糞車拉走,免得在三王府的後院惹人注意。而她則跟著門童,抄著僻靜小路去了三皇子書房。

  此時三皇子劉翼正在書房裡團團打轉,見楚琳琅進來,看她一身打扮,也是無奈搖頭:「你的膽子也太大了。司徒晟囑咐我不讓你入城,你卻偏偏入了,若出事了可如何是好?」

  楚琳琅先是拘禮,恭喜三皇子被立國儲。

  可是劉翼聽了這話,卻是愧然搓著自己的臉:「成為太子又有何用?陛下現在壓根就不見我,我有心替司徒晟求情都做不到!」

  說著,他便簡單說了一下司徒晟的近況。

  原來在太子翻雲覆雨的期間,那尼姑庵裡苦修的陶慧茹得了消息,千方百計地寫信給了太子。

  大約她也是耐不住真正出家人的苦日子,熬不住了,她便是將藏在心裡的隱秘告知太子,想著讓太子想起她這個苦命的姑母,將她救出來。

  太子聽聞了這個消息,當時興奮得原地打轉,有一種「原來如此」,而又大仇終於得報的快慰之感。

  所以太子當時接出了陶慧茹,帶著她入宮一趟,在陛下的病榻前,說出了司徒晟的身世隱秘。

  太子當時覺得自己繼位穩操勝券,而在父皇面前說破這一切,完全是出於自己的心結報復。

  他要讓父皇知道,他愛寵信任的臣子究竟是個什麼魍魎東西!那就是背負血海深仇,蟄伏在父皇身邊想要報復的豺狼!

  因為想看父皇悔不當初的表情,太子才迫不及待地揭穿了司徒晟是楊毅之子的身份。

  可他萬萬沒想到,司徒晟的反擊竟然那麼快。他前腳剛領人入宮,然後司徒晟就脅迫了陳放的家人,又說通了太后協助他,一舉反攻入皇城。

  可是他到底給司徒晟備下了一份大禮。

  所以陛下不動聲色,等司徒晟平定了太子逼宮之亂後,才突然發難,將司徒晟騙入宮中扣押了起來。

  現在陛下連他最心愛的三兒子都不肯見,看樣子是打定主意要秘密處置了司徒晟。

  楚琳琅猜想的果然成了真,她緩緩坐下來,努力讓自己恢復鎮定。

  依著她對皇帝的了解。陛下早就對當年草率處置楊家的決定感到後悔了。

  可是,天子犯下的錯誤,何須跟人懺悔?

  皇帝越是覺得自己錯了,反而更可能怕人知道。

  而司徒晟隱瞞自己的身份出現在陛下身邊,又是讓他在如此被動的情況下曝光隱秘,必定勾起陛下十二分的警覺之心。

  雖然三皇子已經聯絡了老臣去替司徒晟求情。

  可是三皇子越是求情,只怕陛下的殺心越盛。因為他絕不容許未來皇儲留下這麼一個隱患在身邊。

  想到這,楚琳琅的頭都有些發疼。

  可是三皇子卻覺得這對有情人的苦難才剛剛開始,他低聲道:「你可知道,陛下居然讓禮官延續了我大哥的做法,要賜你封號,讓你繼續和親荊國……你還是走吧,我一定會將你太平送走,餘下的事情由我善後!」

  是呀,她和司徒晟過從甚密,想必陛下也有所耳聞。

  以前她跟太后有多親近,現在陛下想起來就會多猜忌,將她這麼送走,既是對司徒晟欺君罔上的懲罰,也是絕了她這個隱患。

  想到這,楚琳琅心知,不能繼續猶豫下去了。她必須做些什麼,讓陛下在痛下殺手的時候,有所避忌。

  想到這,她抬頭看向了三皇子,出聲問道:「我聽雅姝說,您的書法造詣頗深,而且仿寫的筆力不錯,我想寫一封信,不知您可否代筆?另外,我還想做一件事,也需要您通力配合。只是這些事情,都有些大逆不道,不知您肯不肯?」

  劉翼毫不遲疑地道:「就算我現在認祖歸宗,可是心中,永遠是司徒晟的摯友靜軒,你盡管說,不必顧忌。」

  楚琳琅點了點頭,她現在也是破釜沉舟——既然皇帝要臉,那麼她就豁出去,看看皇帝要不要這一張遮羞的臉面!

  聽楚琳琅說完,劉翼卻是目瞪口呆。

  他以前也聽司徒晟說過,這位娘子膽子奇大。可沒有一同經歷些事情,劉翼對她膽子大的程度還是不夠了解。

  她說的這些……可行嗎?

  楚琳琅從容道:「我和司徒大人一起去皇寺時,曾在那看過楊老將軍的碑文,我已經讓觀棋去皇寺拓印下了楊老將軍的碑文,剩下的潤筆用詞,就全靠殿下了!」

  攻人攻心!想要一代君王刀下留人,首先要攻破人心!

  就看劉翼的文筆給不給力,能不能寫出她要呈現的效果了。不管怎樣,這便是背水一戰,也無退路可言!

  ……

  再說宮裡的陛下,在太醫施針之後,病情稍微緩解了些,只是行動起來依舊不便。

  他在盛海的攙扶下,起身喝藥,順便問了問天牢裡的司徒晟情形如何。

  盛海老實回道:  「日常如舊,每日吃飯睡覺,不吵不鬧。」

  皇帝聽了冷笑一聲,聲音含糊道:「還真是沉得住氣,如此心機,朕以前竟然不察……也難怪他能蟄伏在朕身邊這麼久!」

  這般深沉心機,他如何能留?更何況此人不光籠絡了他的心,還跟劉翼那孩子稱兄道弟,親密無間!

  若說老皇帝始終對楊巡留存愧疚之心的話,在了解到司徒晟竟然是楊巡長孫的時候,湧出的情緒便只剩下恐懼了。

  他怕蟄伏在自己身邊的,是討取血債冤情的怨魂!

  而現在他又是這般情形,絕不能給劉翼那孩子留下隱患!

  這個惡人……就由他來做吧。

  陛下閉上眼睛,努力平復了一下情緒,剛要讓盛海備下鴆酒一壺,賜給獄中的那位。

  可就在這時,宮外卻有人來報,說是齊老帶著兩位老臣來見。

  此時宮亂剛剛平定,齊老前來並不尋常,陛下點了點頭,讓宮人將三位老臣引入內殿。

  齊老一臉嚴肅,進了寢宮之後,便跪在地上道:「陛下,臣有事稟明。」

  老皇帝披著衣服,一臉疲憊問道:「給齊老賜坐。」

  祭酒大人乃三朝元老,德高望重,陛下早就賜他免去全禮的繁瑣,所以祭酒大人像今日這般施大禮的情形也並不多見。

  可聽了陛下賜坐,齊公卻依舊不肯起身,只是一臉凝重道:「臣聽聞陛下欲讓新梅宜人受封和親,深覺不妥,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聞聽此言,微微蹙眉,冷冷道:「是新梅宜人不願,所以請閣老來說情?」

  早就聽聞這個楚娘子八面玲瓏,還真是門路甚廣,竟然能說動齊老前來說情。

  祭酒大人聽到皇帝的置疑,只是一臉從容道:「新梅宜人並不曾來求微臣。只是……微臣曾經給新梅宜人做了證人訂親,她既然已經與人結下了婚書,如何能再和親荊國?臣作為證婚人,必須要告知陛下,免得辱沒陛下清譽!」

  老皇帝聽了,沉聲道:「既然是訂親,便還未成親。她是和親最適合的人選,既然如此,之前的婚書便可作廢……」

  齊公一聽,猛然抬頭,有些不敢相信,陛下病了一場,竟然如此蠻不講理。

  老臣的倔勁也就此被激了出來,他抬頭揚聲道:「與楚氏定下婚約的,正是司徒大人。她雖然未跟司徒大人正式拜堂,卻婚書證人俱在,作假不得!她為臣子之未婚妻,陛下卻欲將她許配蠻夷,敢問陛下,這種荒唐事情,曾經出現在哪朝哪代?」

  陛下被齊公的話激怒了。太后曾經跟他抱怨過,說齊公難纏,他如今也算是領教了。

  老頭子的確可惡得很,張嘴便要將他往辱沒臣子臣妻的昏君上扣。

  這個老不死,也該賜下鴆酒一壺,跟著牢中的司徒晟去對飲!

  至於楚氏,她若是成了寡婦,再嫁人也不礙著辱沒清譽了!

  齊公也看出了陛下臉上的怒意,卻絲毫不懼。

  他已經從楚琳琅的口中,聽聞了司徒晟的遭遇,更是驚聞了司徒晟的身世隱秘。

  這個孩子,原來竟然是老友楊巡的愛孫,是從戰場上倖存下來的可憐孩子!

  當年楊巡戰死沙場,齊公為國為友,在家中慟哭三日,以至於病重不起,在家昏睡多日。

  待他身體調養得宜時,才從兒子的嘴裡驚聞了楊家被抄斬的事情。當時氣得他又是大病一場,懊悔自己病得不合時宜,竟然沒能及時阻止陛下的衝動之舉。

  然而楊家居然還有遺孤,更是楊巡親手帶大的孫兒。

  今日齊公進宮之前,已經給兒子立下遺囑,他是抱著必死之心,要傾力保住楊家的這根遺苗!

  想到這,他再次說道:「另外,受故人所托,呈楊公遺筆書信一封,進呈陛下!」

  說著,他從懷裡掏出一封泛黃發舊的信封,讓一旁的盛海呈遞給陛下。

  老皇帝看著盛海展開的信紙,曾經甚為熟悉的字跡,映入了眼簾。

  這信……居然是楊巡寫給他的!

  曾經也算親密無間的君臣,自然是熟悉對方的字跡,乃至遣詞論調的語氣。

  當楊巡熟悉的遒勁字跡映入眼簾時,就算心硬如鐵的君王,鼻頭不知為何,也開始微微泛酸。

  這封信,應該是楊巡出征最後一戰前的絕筆。

  在信中,這位用兵如神的老臣似乎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場戰敗,不僅詳實分析了自己可能戰敗的原因,甚至連戰敗後,陛下應該如何防守的策略,都一一點明。

  信中楊巡表示,如今大晉內憂外患,並非與荊人用兵的好時機,然而君命在身,他只能盡力而為之。

  就算身死沙場,他也絕不怨陛下,只是放心不下陛下與千秋社稷。

  還望陛下能忍辱負重,臥薪嘗膽,勵精圖治,振興國力。到時自然有比他楊巡更為驍勇的將士,踏平韃虜,收復山河。然後他亦是俗人,唯有一人放心不下,便是他之孫兒戒行。

  這孩子身世坎坷,生母瘋癲,為父親和繼母不容。若他不在,這孩子必定要被人迫害,所以他早早做了安排,想要將這孩子過繼給友人司徒家。若是有朝一日,這孩子成才,能效忠陛下,那麼他楊巡的遺願也算得以繼承,只求陛下善待這苦命的孩兒,那麼他楊巡馬革裹屍,再無遺憾!

  整篇書信,字字句句捶打陛下之心。

  原來當年楊巡出征時,便已經知道泰王與太子勾結,要聯合奪取兵權,各自壯大自己的勢力……

  可那時邊關告急,楊巡是如此報著忠君赴死之心,前往戰場的。

  看到了最後,老皇帝的手都抖了起來,這幾十年來,對楊巡日積月累的愧疚之情,一下子被這書信全都激發了出來。

  他甚至激動得眼眶濕潤,老淚順著褶皺流淌出來。

  齊公之前也看了楚娘子送來的這一封信,他當時也是哭得不能自抑,揚天捶胸,恨不得當年亦在沙場,與楊巡一同殉國。

  所以陛下此時的激動,他亦能知。

  可是今日,他入宮除了阻止陛下嫁出司徒晟的未婚妻之外,更重要的是,要救出司徒晟一命。

  所以趁此功夫,他再次跪地請求:「陛下,司徒晟便是楊將軍當年托孤的孩兒。他雖然不姓楊,可為人處世,一心為國卻與楊老將軍無異!這孩子……不該得陛下如此冷待啊!」

  陛下依舊看著手裡的書信,心情有些起伏不定。

  他並不太了解楊毅的家事,可若這封書信為真,那麼這孩子倒是不曾在叛臣楊毅的身邊長大,反而是跟祖父更親近些。

  而且他改姓司徒,原來是楊巡的托孤安排,若這書信被他人知道,自己就算論處司徒晟的欺君之罪,恐怕也失了正經名目。

  畢竟民間過繼,也是講究不問前塵。

  這孩子是經祖父同意,過繼給司徒家的,以後承襲的就是司徒家的香火,自然也不好到處宣揚自己是楊家的孩子了!

  皇帝若要以此論罪處死司徒晟,於情於理於法,都說不大通啊!

  更何況司徒晟子從仕以來,兢兢業業,一心為朝廷,從無徇私可言,職田改造更是精壯了國庫,讓朝廷現在有了與敵國一戰的從容底氣。

  更是在太子宮變中,力挽狂瀾,平定了宮亂。

  若他之身世無人知也還好,現在齊公卻帶來了楊巡的托孤遺書,請求陛下善待他那苦命的孫兒。

  豈不知,他已經命人備好了毒酒,正準備送功臣的遺孤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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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九章 一同炙烤

  老皇帝拿著那封泛黃的信紙,也不知是不是病又發作,手開始有些劇烈的發抖。

  他有心要說些什麼,卻一時被口中的痰堵住,說不出話來。

  盛海見狀,連忙對這幾位老臣道:「諸位還是請回吧,陛下的身子實在是禁不起刺激折騰了!」

  齊老也知陛下龍體抱恙,可更怕陛下一時腦子不清,害死了國之功臣。

  所以他在起身之前,又是緊緊補了一句:「那楚氏救夫心切,不光是求告到了我府上,似乎朝中閣老的府宅,她都拜了個遍。這司徒晟是楊家後裔的事情,遲早要天下皆知。陛下就算不願再用他,也當給他一份體面尊賞。他是楊老將軍親手帶大的孩兒,從戰場上九死一生歸來。若是無聲無息地走了,便要寒了北地將士之心啊!」

  北地的李家父子不必說,那都是以前楊巡的舊部。而新近投誠的義軍哪一個不是仰慕楊老將軍的威名?

  若是這等緊要關頭,陛下卻因為他是楊家人而賜死,那麼原本就跟司徒晟聯繫緊密的北地將士真的是要炸鍋了。

  老皇帝雖然病了,可怎麼聽不出齊老的言外之意?

  他一時也咳得更厲害,說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待臣子退出之後。盛海扶著他好一頓拍打,總算拍出了口中淤堵的痰。

  盛海見陛下順過氣來,也不敢問那酒還送不送,只是細心地替陛下揉捏手穴活血。

  過了一會,陛下總算是開口了:「盛海,你說這個司徒晟湊到朕的跟前這麼久,暗藏著什麼禍心?」

  盛海看了看陛下的臉色小心翼翼道:「奴才愚鈍,哪會揣度人心?不過這位司徒大人若只一味想要升官,想來有更好更快的捷徑。不過這一位似乎專挑硬骨頭啃,從公事上倒是挑不出錯來。」

  皇帝沉沉閉上了眼,因為盛海說得對。這個楊戒行如果只是為楊家人報仇的話,老早就有無數動手的機會,可若說他的野心更大,要顛覆江山,那他的確有些南轅北轍,做的是奸猾官吏不肯做的苦活。

  想到這,皇帝微微睜開了眼,沉聲問;「那酒送去了沒有?」

  盛海連忙道:「陛下之前讓人送,又沒有收回成命,那酒已然是送往天牢了……」

  老皇帝一聽,眼睛登時瞪圓,一陣劇烈的咳嗽之後才氣喘籲籲道:「還……還不命人將酒追回!」

  盛海一聽,登時也是老兔子蹬腿,趕緊搗騰,飛跑出去喊人追回鴆酒。

  他一時也是有些心急,算一算時辰,這酒也該是送到了。

  只盼著司徒大人喝酒的嘴別太急,不然的話,這便是閻王小鬼夾道歡迎,大羅神仙也救他不得了!

  再說天牢那邊,司徒晟依著慣例,寫完了今天練字的幾頁紙後,便聽見監牢一旁傳來動靜。

  只見兩個太監在獄卒的陪伴下,端著一個托盤走向了他的獄監。

  司徒晟看著那雕琢精美的酒壺,一下子便猜出了這酒的名堂。

  他緩緩站起身來,神色復雜地看著那那壺酒,待牢門被打開時,他看了看那送酒的太監,淡淡道:「陛下身子可好?」

  送酒的太監面無表情道:「有新任的太子陪王伴駕,陛下一定會龍體康健的!司徒大人,這天子御賜美酒已經燙好了,溫度正好,您還是趁熱喝了吧!」

  司徒晟點了點頭,抬手就接過酒杯,正要仰脖一飲而盡的時候,一隻也帶著餘溫的繡花鞋突然飛了出來,狠狠砸在了司徒晟的臉上。

  「不許喝!」

  及時趕到的楚琳琅無法形容自己方才驚見司徒晟端著鴆酒時,簡直要裂開的心。

  她甚至怕自己的語言不夠有力,只能急急脫鞋去砸。

  他是瘋了!皇帝賜酒,他就喝?難道全然忘了還有人在等著他?

  等楚琳琅撲過去時,搶過他手裡的酒杯,狠狠砸在了地上,哭著一把抱住了司徒晟:「不許喝!」

  司徒晟沒想到楚琳琅竟然敢闖天牢,懷裡的嬌軀哭得都微微發顫,他一時也是心疼地摟緊了她,低低道:「你怎麼來了這裡?這裡濕氣太重,你快些出去!」

  可是楚琳琅卻緊摟著他的腰不放,哭得哽咽道:「我幹嘛要出去?你都毫無顧忌準備上路,難道就要丟下我一人不顧?你說好的,會一直陪著我,絕不叫我再孤零零過活!」

  想到自己若是晚了一步,從此她便要與司徒晟天人永隔,楚琳琅的身體忍不住微微顫抖,哭得不能自抑。

  懷著身孕的人,怎麼可以經歷這樣起伏的情緒?

  司徒晟趕緊抱住了琳琅,哄著她說他會沒事的了,然後怒目瞪向了跟在楚琳琅身後的三皇子!

  他如今穿得倒是人模狗樣,一身國儲明袍加身,可幹的真不叫人事!

  居然把琳琅帶到這裡,讓她看這麼紮心的一幕!

  他們不是老早就說定了嗎?既然陛下對他起了疑心,必定會心存芥蒂,若是這樣,倒不如早早脫身,捨棄了司徒晟的身份。

  所以司徒晟打算順水推舟,接受陛下賜死。

  當然,三皇子劉翼也早早做了安排,會讓他的人換下陛下的鴆酒,讓他可以從容「赴死」,更會安排好屍體,讓他可以金蟬脫殼。

  到時候,他就可以跟等在城外的琳琅匯合,先趕赴北地,只要北地的戰局框定,他也別無憾事,可以帶著琳琅和母親,一同回到嶺南種水果。

  這一切都安排妥當了,誰知劉翼這廝不按原來商量好的出牌,搞了這麼一齣。

  所以司徒晟一邊寬聲安慰琳琅,一邊怒目瞪向了劉翼。

  劉翼慣性想要捋自己的鬍子,可是最後卻只能摸了摸光潔的下巴,裝著一臉無辜道:「是楚娘子非要求我帶她來見你一面。我也是被逼無奈啊!」

  可是司徒晟卻直覺事情並非這麼簡單。

  三皇子帶著琳琅破了他們原本商定好的局,難道……是期間又發生了什麼意外?

  就在一旁的老太監陰陽怪氣,催著司徒大人趕緊喝下御賜之酒時,宮裡又來了人,跑得氣喘籲籲道:「下頭的人搞錯了,賜錯了酒,陛下命我追回賜酒,司徒……司徒大人,您切莫飲了啊!」

  司徒晟聞聽了這話,不由得轉頭看向三皇子,用眼神無聲詢問他,宮裡又發生了什麼變故?

  要知道,自從皇帝知道了他的身世之後,避諱極了!

  他甚至連三兒子也不肯見,就是絕了劉翼給自己求情的意思。而且皇帝更是連審都不審自己,明顯就是諱莫如深,想要快刀斬亂麻。

  在這樣的情形下,他真想不出劉翼能做什麼改變聖心,讓陛下放下對楊家後人的戒備。

  等那幾個太監紛紛回去復命時,劉翼也屏退了左右,這才跟司徒晟簡單說了一下楚琳琅的膽大妄為。

  司徒晟默默聽著,卻心知三皇子說得應該是句句屬實!

  偽造楊巡遺書的事情,的確是琳琅能幹出的事情!

  不過陛下能為此改變聖意,卻有些出乎司徒晟的預料。

  楚琳琅方才聽了陛下收回鴆酒,也終於放寬了心,心知自己的攻心之策總算起了作用,最起碼讓陛下暫時止了殺心。

  她看著司徒晟瞪看自己,以為他在惱恨她自作主張,偽造了他祖父的遺書,便諾諾解釋:「信雖然是假。可是裡面的情義卻都是真!楊老將軍就是這樣的人,三皇子看過老將軍和他父親的往來書信,熟悉老將軍的遣詞用句,更知他之為人。所以他只不過是替老將軍將沒有來得及說出的話,告知陛下。他也是為了你好,你……就莫要責怪三皇子了!」

  劉翼一聽,這娘子看似好心替他解釋,實際有甩鍋之嫌啊!

  他連忙道:「我可都是按照你的意思,稍微潤色了一下文辭罷了。這功勞都是楚娘子你的,我就不搶你的功勞了!」

  可惜他端著黑鍋卻有些送不出去了。

  司徒晟瞟了他一眼:「你我早就約定,可你卻臨時改主意,跟著她一起胡鬧,你到底安的是什麼心啊?」

  三皇子看司徒晟識破,索性也不裝了,只一臉無辜道:「我原本能過一輩子閒雲野鶴的日子,頂著工部的閒差,何其自在?可是如今卻是整日案牘勞形,日理萬機,累得跟孫子一般。在這般情形下,你這個始作俑者卻打算卸甲歸田,過上田園牧歌的日子,你考慮過我這堂堂國儲的感受嗎?」

  把他一路弄到了太子之位,架在火塘上烘烤著下不來。他司徒晟卻要帶著老婆孩子開溜去過自己的小日子?想得美!

  要烤,就大家一起烤,誰也別想溜之大吉!

  所以當劉翼聽到了楚琳琅的打算之後,真是眼前一亮,覺得此計甚妙!

  於是他便精心炮製了假遺書,又聯合祭酒大人等老臣,迫不及待大肆宣揚司徒晟的出身,也將他的皇帝親爹,扶上烤架,接受一下外焦裡嫩的烘烤。

  大家都屁股底下著火,他這個被迫當上國儲的,心態就平和多了。

  司徒晟也猜到了這位皇儲不可告人的小心思,不由得再狠狠瞪他一眼。

  劉翼卻是爽朗大笑,揮揮手,讓好友跟自己的心上人獨處,而他則負手離開了天牢。

  等一會,他送楚琳琅回去,還要順便去請個師傅。

  雅姝如今懷著身孕,口味也變得獨特,她剛從娘家回來,說想吃在江口時吃到的桂花糖糕。

  他好不容易才尋訪到一位熟手老師傅,正要將人請入府裡,給他的王妃解饞呢!

  等三皇子走了之後,司徒晟這才跟琳琅說出了自己原本的打算:「不讓你入城,就是怕你聽到了其中的枝節擔憂。沒想到,你還是入城了。」

  楚琳琅這才知道,司徒晟原本是想詐死,來個金蟬脫殼。

  她卻知,他做出這樣的決定,並非無他法可施。

  這種急流勇退的做法,大約也是跟她懷了身孕有關。

  她雖然早就做了萬不得已,便回嶺南的打算,可她也實在無法想像,像司徒晟這樣一個雄心壯志的男人,頭戴竹斗笠,在鄉野務農的場景。

  所以她並不後悔自己的做的事情,只是雙手捧起男人的臉,很是認真道:「楊老將軍頂天立地,無愧國民,戰死沙場,本該被歌頌千秋萬代!可這樣的一代英豪,卻連個像樣的墳冢祠堂都沒有!你是他的長孫,也是一心為民,為官清廉,從無徇私舞弊!就算陛下要賜死,也要給個光明正大,能見得光的名頭!只一杯毒酒賜死?跟弄死一條狗何異?你犯了何錯?就算詐死,為何要死的這般窩囊?你是我的男人,我決不讓你為了我和孩子,受這等委屈!」

  現在的時局光景,早不是負水戰敗的那會了。

  當初泰王的惡行被揭發時,楊巡戰敗的真正原因便不是秘密了!

  而且隨著北地戰事的順利進行,昔日楊巡老將軍的豐功偉績,又在各地茶樓紛紛開講。

  如此勇將豈是能被一道聖旨抹殺得了?

  如今,她借著祭酒大人,將事情鬧大,更是安排了人手,將司徒晟是楊巡後人的事情,傳遍京城,乃至大晉的大街小巷。

  就看老皇帝要不要這張偽善的老臉,又要如何將忠良楊家趕盡殺絕!

  如今看來,她還真是揣摩到了皇帝的心思,總算是讓他歇手,撤回了賜出的毒酒。

  可是放出司徒晟的聖旨還是沒下,楚琳琅的心裡還是有些七上八下,不知老皇帝迴光返照,又會起什麼幺蛾子。

  聽了琳琅的話,司徒晟不再說什麼,卻是心疼地將懷裡的女人緊緊摟住。她懂他的志向,更是不遺餘力的維護著他和祖父志願。

  他這輩子何德何能,得了此婦傾心?

  相處苦短,司徒晟卻不願她在天牢裡停留太久,這裡濁氣是甚濃,不是孕婦該待的地方。

  在又依依不捨地說了一會話後,楚琳琅這才在三皇子特意留下人的引領下,出了天牢。

  可她剛出來,宮裡的太監卻在等著她,說是陛下有詔,宣她入宮面聖。

  立在一旁的三皇子聽了,迅速跟楚琳琅對看一眼。

  看來陛下知道了楚琳琅大鬧天牢的事情,要見一見新梅宜人。

  楚琳琅今日來天牢,也是抱著九死一生之心,所以聽到這口諭,想想便福禮道:「既然陛下宣召,就請公公帶路,我這就面見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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