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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狂上加狂] 醉瓊枝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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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3 00:21:5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 一時糊塗

  楚琳琅慌了,眼看著司徒晟慢慢彎下腰,連忙支撐起身,卻看見司徒晟只是朝她伸出手,原來是要拉她起來。

  不過琳琅覺得,他剛才想做的,未必只是這麼簡單。

  她腳受傷那會,司徒晟沒少抱著她走來走去。

  楚琳琅又不是傻子,在這些瑣碎日常裡,怎能感覺不出司徒晟待自己與別人略有些不同?

  她雖不能生養,但也自知有幾分姿色,若是男人被色相迷惑,難以違背天性,而對她生出些好感,也是在所難免。

  可她知道,司徒晟自己也該清楚,這點子好感只在心底隱匿著就好。

  若是挑破了,不光是二人相處尷尬,她也再沒留在這裡的理由了。

  原因無他,她和司徒晟壓根就不會有什麼結果。

  一個仕途正盛的男子,就算有些隱疾也無妨,利於朝堂的大丈夫何患無妻?她這樣的女子,做他的通房丫鬟都會成為同僚嘴裡的笑話。

  而楚琳琅雖然出身不好,又是下堂不能生養的女子,也並不覺得自己輕賤,須男人來幫襯,落得出賣色相委身於人的淒楚。

  她自己能養活自己,也不想跟他這樣身份的男子有些麻煩牽扯。

  既然是魚與飛鳥,一輩子都挨不著,那就維持一段主僕君子情誼,同走一程,再各自道別分開,也不枉他倆兒時相識一場。

  司徒大人應該也懂這層意思,對她雖然很是細心照顧,卻處處止於禮數,不叫她人前尷尬。

  至於私下裡的微妙,那也是他倆之間心照不宣的秘密,誰都不跟別人提就是了。

  楚琳琅一直很安於這樣的現狀,覺得這就是與聰明男人相處的妙處——彼此都知道不是對方的那盤菜,就算再饞,也守規矩不會動筷子。

  可是她又覺得司徒晟其實也算不得君子,有時候私下裡就會故意犯犯糊塗。

  就好比現在,他將她拉起來後,竟然堂而皇之地伸手替她整理鬆散的髮髻。

  楚琳琅覺得不像話,啪一聲拍掉他的手,瞪眼道:「你幹嘛?」

  司徒晟拿下她的髮釵,任青絲飛瀉,又伸手挽住了她的長髮,若無其事道:「你頭髮亂了,替你理理,難道一會要這樣出去?對了,上次你教我的挽髮,我終於會了,你看看做得對不對?」

  他說的上次,便是楚琳琅腳受傷時的事情。

  他倆在書房裡練字睡著了。她的髮釵居然還勾在了司徒晟髮髻上。

  那時書房沒鏡子,司徒晟手又太笨,怎麼教也教不會,並沒有幫她把頭梳好。

  可現在屋子裡是有銅鏡的,就算頭髮亂,也用不著他。

  但司徒晟卻執意要練練手藝,拉著她的衣袖子來到了銅鏡前,讓她坐定之後,繞在了她的身後,打算拿她的秀髮試手。

  男人以修長的手指為梳,順著髮鬢梳攏,指尖劃過時,便有種從腳跟直竄而上的微微戰慄感。

  不過琳琅忍住沒動,只是定定看著鏡子裡的影兒。

  這一次,他果然梳得熟練了許多,不知道他之前是拿什麼練的手……

  鋥亮的銅鏡子裡晃照出的情形,有些似曾相識。

  她在新婚燕爾時也曾與郎君共理鬢髮,對鏡貼花黃。

  只是如今鏡中映照的,再不是輕靈少女的稚嫩臉龐,而身邊那英俊的男子更不是她的如意夫君。

  一切看來,鏡花水月得很,虛幻得就如放肆無邊的夢。

  楚琳琅沒有再動,只是透過鏡子,看那男人用拿慣了筆墨的大掌輕巧翻轉,將烏雲長髮挽得很像樣子。

  司徒晟一邊挽著她的長髮,一邊回答了楚琳琅方才的問題:「我跟夏青雲不一樣,你不必擔心我會成家。府裡有你,我才能放心公務。若不是因為有你的緣故,我也不會與祭酒齊公盡釋前嫌,更不會有現在的機遇……」

  楚琳琅知道他要為所謂的「母親」守孝,就以為他說不會成家,是守孝這兩年不能成親的事情。

  所以她開口釋然道:「兩年不成親罷了,又不是一輩子不成親。我在你這時間太長,真的會影響你的聲譽。寡婦門前是非多,下堂婦也不逞多讓。你若用不慣別人,大不了我走之前,幫大人你教出個堪用的管事出來……」

  她說到一半,便再說不下去了。

  就在司徒晟替她簪上髮釵的時候,他挨得更近了,嘴唇似乎要貼近琳琅的耳,映在銅鏡裡,就是言語解釋不清的曖昧鏡像。

  她聽到低沉的聲音在耳畔叩敲:「我原是不配擁有什麼,不能想,也不敢想。可最近,我在想,我要不要努力試一試,讓自己有個不同的出路。起碼能起奢念,留一人……」

  楚琳琅覺得耳根微微起了燙,這樣曖昧的話,並不適合接,要插科打諢過去才好。

  道理都懂,可是話到了嘴邊,卻微微變了樣,她輕啟櫻唇,輕聲說:「……你知道的,我不會為人妾。」

  那聲音挨得更近,伴著一句低低的「我知道,你也要知,現在的我什麼都許不了你。可眼睜睜看著你跟別人走,一時也做不到……若我不能護你周全,須得你走時,我再親自安排你離開,可好?」

  伴著這看似半點都不想負責任的混賬話,她的後背終於落入到了溫暖結實的懷中……

  這次的擁抱,與馬車裡那次取暖慰藉截然不同。

  不再是孤寂魂靈絕望的索求,而是一個充滿侵略感的男人在向女子示好。

  她能感覺到身後的男人在索求著她給不起的奢侈。

  此時的她只需嚴詞拒絕,掙脫他的無禮懷抱,打包好包裹,領著兩個丫頭跟夏青雲一起離開京城便好。

  心裡這麼盤算著,琳琅慢慢轉過了頭,單手鉗住了他的下巴,一雙大眼濕漉而復雜地看著男人深邃的眼眸,然後微微探身,櫻唇附著在他的唇上……

  這次反而是司徒晟的身子微微一僵,似乎又是沒料到,向來出人意表的楚娘子居然會如此反應。

  不過很快,他便反客為主,將女子摟得更緊了些。

  當彼此的舌試探交纏的那一瞬,琳琅還不忘自嘲,自己一定是瘋了,居然敢伸筷子夾菜了!

  她是打算開口提出辭呈,可不是開口品嘗這男人的滋味。

  此時再想也是一團漿糊,伴著鼻息間清冽的皂角味,還有擁吻彼此的蒸騰熱氣,理智也暫時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那日夏荷和冬雪正在院子裡晾曬被子。

  過了好一會,才看見大姑娘從司徒大人的臥房裡出來。

  大姑娘的髮髻十分整齊,隱隱還有篦子理過的痕跡。

  兩個丫頭不疑有他,冬雪突然瞥見大姑娘纖細的脖頸似乎紅了一小塊,便順口問道:「大姑娘,你脖子怎麼了?」

  楚琳琅飛快地捂住了脖子,然後有些尷尬笑道:「我屋裡好像進蚊子了,被叮咬了一口……那……我回屋抹藥膏去了。」

  說完,她便一路裙擺飛晃,恍如剛從油鍋裡跳出來的蛙,快步回了隔壁院子的臥房去了。

  兩個丫頭依舊沒有覺察有何不對,只是有說有笑地議論著晚上要吃什麼。

  只是過後冬雪嘀咕了一句:「哎,你說這春天還沒到,屋裡就有蚊子了?」

  「……」

  楚琳琅快步走回屋子,合上房門的那一刻,只覺得心在撲通狂跳。

  天啊,殺了她吧。她方才可是被附魂奪舍了?

  為何沒有推開他?而是任著他摟住,甚至與他唇齒糾纏,更是讓他一路吻上了脖子。又過了好一會才如夢初醒,推開他奪門而出。

  楚琳琅拿起妝台的小鏡照了照——可不是,被「大蚊子」吮了好大一塊紅!

  她轉身坐在床上,甩掉了鞋子,倒在了床上靜一靜。

  可是一想到方才耳鬢廝磨的情形,還是忍不住臉紅心跳。

  這種心快要跳脫了胸腔的感覺,是她當初與周隨安相識時都沒有的。

  楚琳琅也鬧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做賠錢的買賣?明知自己跟這個男人扯不出什麼好鳥蛋,卻偏還是跟他勾搭上了。

  不過她非聖人,上好的男色在懷,把持不住,也是人之常情。

  她努力深吸一口氣,一時在想,「許不了」是什麼意思?難道,司徒晟想要做她的姘頭?

  果真不是個好東西!聽說她想離開,居然拿男色惑她,還大言不慚地告知她,他只是玩玩,並沒有娶她,甚至沒有納她為妾的意思。

  可偏偏她也是瘋了,聽他的無賴說辭,竟然覺得十分輕鬆。

  不然怎麼辦?那男人的皮相太好,她就是饞了,忍不住伸筷子嘗了幾口鮮嫩的,但又不想付酒菜錢。

  就是偷吃而已,若似周穆王與西王母般相好幾日,再兩不相欠各奔東西,這種偷吃,還是千古佳話呢!

  男女結交,也就是起初時最美好,若成婚後長久在一起,那些雞毛蒜皮真是惱人。

  楚琳琅剛從一地雞毛裡逃出來,並不想再鑽入另一個雞窩。

  至於被男色迷惑住這事兒,問題也並不大。

  她又非時時都色迷心竅,比如方才稍微解了饞,現在人就變得理智穩重許多。

  逮機會,還是要跟那廝說清楚才好,一時意亂,大家就都別上心。

  可是想得再好也無用。剩下的兩天,楚琳琅都刻意躲著司徒晟,她不想被男色與花言巧語蠱惑了,更怕司徒晟得寸進尺。

  在沒有重新武裝好自己之前,她得先避避。

  好在搬家之後,瑣事繁雜,足夠她用來冷靜。而司徒晟也很懂窮寇莫追的道理,沒有討人嫌的纏人。

  司徒府的一切日常似乎還都照舊。雖然添置了僕役,還多了一個採買的副管事,可這握著一府賬本鑰匙的管事卻依舊是楚娘子。

  東家挪了位置,便是一人得道,連帶著府裡的管事都能驟然發覺其中升天變化。

  最明顯的變化就是,府裡最近收到的請柬,越發多了起來。楚琳琅原以為自己與周隨安和離了,就不必再研究京城的官宅子人事。沒想到,自己如今要記得的事情,竟然比當六品官夫人時,還要細致。

  好在司徒晟雖然升了官,但是不好結交的性子並沒有大變,對於大部分帖子,一律禮到人不到。

  只不過齊公請帖,他向來都不會推拒的。齊公的長子也是位飽讀詩書的大儒,他既是翰林,又是京城著名易林書院的創建者。

  而這易林書院去年初又開始修整了一番,另外開闢了個容林女學的子院。

  今日兩座書院新建之後,要焚香開學堂,齊公讓兒子給司徒晟發了一張貼。

  司徒晟臨出門讓冬雪叫來了楚琳琅來,吩咐她也隨他一同前往。

  楚琳琅低頭也不看他,悶悶說自己身子不適,那等子大儒名士交際的場合,她這種胸無點墨之人,還是不要去了。

  司徒晟看不見琳琅的臉,倒也不急,只道:「頭抬起來些吧,釵都快要落地了……」

  死瘟生,竟然像什麼都沒發生一般奚落她!琳琅覺得自己的確不該如此扭捏,她又不是頂著黃花的嫩黃瓜,憑什麼兩人有了些手腳,卻她一人害臊?

  想到這,她深吸一口氣,淡然抬頭,剛想說些撇乾淨的話,男人已經扯了她的衣袖子大步往外走了。

  楚琳琅扯不過他,就這樣被他一路拉扯出了院子,朝著門口馬車而去。

  兩個人這麼走在院子裡就很不像樣子。冬雪和夏荷看見了急急追攆過去問:「哎,大人,您何故這麼扯著楚娘子?」

  司徒晟淡定回道:「書院成立了女學,我給你們楚娘子報了名,可她憊懶不想去,我且押著她去見見試官。」

  兩個丫鬟一聽,個個面露驚喜,不再阻攔,還沖著楚琳琅道:「恭喜大姑娘,竟然能去這等書院!」

  這容林書院女學招生的事情,在京城裡傳一陣了。

  跟別的招收幼稚女童啟蒙的女學不一樣,這個女學面向的乃是年長些的女子。

  只是大晉女子成婚往往都是十六七歲,所以若是招徠此類少女,往往沒待學成,就要休學成親了。

  一般民間女學,是不會如此行事。不過容林書院卻偏反其道而行之,給那些年幼上過女學的女子一個繼續進修詩文技藝的場所,如此竟然深得那些大儒富貴之家歡迎。

  畢竟真正的權貴女子,若愛好學問,就算成婚後,夫家開明也可以繼續修學,並不礙事。

  更何況這易林書院的盛名歷經二十年不衰,能在新開的子院——容林女學裡進修,學有所成,是千金也換不來的嫁妝呢!

  當聽到司徒晟這麼說,楚琳琅一時忘了掙扎,就這麼被他拽進了馬車裡。

  她覺得司徒晟這誑語打得太不著邊際,也顧不得想要跟他保持距離的事情了,上馬車便問:「你方才說的什麼胡話?」

  司徒晟見她總算拿臉看著人說話了,倒是一笑,說道:「不是胡話,是真的。祭酒大人一直對你的字耿耿於懷,所以當我問他你能不能也入學,齊公說可以讓你來試一試。」

  楚琳琅有些傻眼,這類女學都是給那些有基礎的貴女上的,聽說其中甚至不乏縣主郡主。

  她這樣一個識記些大字的女子,去那等書院,不是自爆其丑?

  而且她如今的身份只是個侍郎府的管事下人,加之又是一個失婚下堂的婦人,以何等身份與那些貴女相處?

  可還沒等她慌亂問出,司徒晟已經先開口道:「你不必急著推拒,我不過是替你爭取個面試的名額,能不能過了夫子那關,卻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饒是這般,楚琳琅也是狠狠剜他一眼,大聲道:「是故意的不成?明知我短板為何,還要我在人前出糗!再說我還忙著生意,哪裡有時間治學?」

  司徒晟卻並不認同,淡定道:「賺取銀子,之於你不是最輕巧的事情嗎?趁著年輕,總要試試難些的才知可不可為,若能開明眼見大世,對於你的生意也大有裨益。」

  這就是司徒晟讓楚琳琅覺得舒服的地方。

  明明讀書人最鄙薄錢銀阿堵物。可是他卻不說輕賤錢銀的話,而是說賺錢對於楚琳琅來說不難,只是希望她能再挑戰些有難度的事情。

  楚琳琅面對書本時纖薄而脆弱的自尊,被司徒晟妥貼的恭維呵護住了,一時對於進書院的事情竟不那麼排斥了。

  難怪這廝能將兩個皇子玩弄於股掌之間,又跟曾經的政敵齊公好得如火如荼。

  這等話術,就夠她學小半輩子的了!

  楚琳琅的大眼亂轉時,司徒晟卻是愜意放肆看著她的臉。

  這兩日,二人明明都在一個院中,他卻怎麼也逮不著她。可見這女子不但擅長搖龜殼,還擅長縮在龜殼裡避世。

  若不是今日捉了她出來,不知她要躲自己到何時……

  待楚琳琅有些琢磨回味,覺得自己是不是又被司徒晟的花言巧語誆住時,馬車已經到了易林書院的門口。

  這女學「容林」乃是易林的旁枝子院,穿過一道幽竹小徑後,便到了剛剛建成的女學書院門口。

  齊公長子齊景堂夫婦正站在門口恭迎前來參加書院焚香開堂典禮的貴客。

  當看到司徒晟帶著一個纖美女子走來時,齊景堂心知,這一定是父親曾經跟他提起,靠著一個「法」字,反將了他一軍的那位女管事了。

  當初聽父親提起,要收個府宅下人女子入學堂時,齊景堂曾連連擺手,問父親為何要提這麼荒謬的提議。

  結果倔老爺子虎著臉問他,開設女學的初衷為何?

  齊景堂自然老實回答:「是為了讓致於學的女子有可學之處,讓她們開宗明義,將來也是大晉兒女的言傳老師。」

  齊公又道:「當年孔聖人辦學,容弟子三千,上有王公貴子,下有商賈莽夫。倒也沒見他老人家看人下菜碟。那楚氏既是女子,也致於學,為何你要看人之出身貴賤而拒之?若真這般,還不如將你書院的匾額改一改,把『容林』改成『難林』『貴林』才對!」

  父親這一番話,說得齊景堂愧色連連,連連稱是。

  當然,他並不知他父親還有一番話沒說出來。

  齊公天生心眼窄,對當初當眾給他難堪的丫頭片子可記仇呢!

  所以司徒晟提出要讓自己那位蚯蚓爬字的女管事跟那些貴女一起上課時,齊公腦子搖成了撥浪鼓,將楚氏貶損了一番,而他講給兒子那番嗆人的話,其實是司徒晟這小子當初用來嗆他的。

  齊公當時被擠兌得鬍子撅起老高,一時說不出話,便原封不動將此話砸了自己親兒子一臉。

  如此一來,因為父親引薦的緣故,雖然這楚氏的出身實在不怎麼高,而且如今還是侍郎府的管事下人,那齊景堂的夫人華氏也是面帶笑容,以禮相待。

  此處男賓與女賓是分開的。司徒晟留在前堂與男賓寒暄,詩文歌賦一番。

  而楚琳琅則在華氏的引導下,來了容林女學的正堂。

  此處已經坐了十幾個妙齡少女,一個個衣著華貴不俗,便是慕名準備應試入學的考生們。

  華氏知道楚琳琅入京不久,她之前的丈夫好像只是個六品的文官,也接觸不到這些貴女,便微笑挑揀幾個重要的介紹給她。

  其中端坐在眾女環簇下的那個容貌不俗,氣質端雅的女子,乃是太子外祖永寧公最小的嫡孫女陶雅姝。

  此女芳齡十七,卻一直遲遲未有婚配,據說長相跟她的姑姑——那位仙逝的陶皇后,也就是太子母親有著七分相似。

  所以別人揣測,陶公一直扣著陶雅姝不許配人,應該是想讓孫女入宮,以慰陛下思念亡妻之苦,再續陶家皇親國戚的盛寵輝煌。

  不過若是按著入宮的貴人培養,原也不該來此書院,好像是陶小姐本人慕名書院夫子才學,懇請祖翁,這才得以入書院陶冶情操的。

  畢竟那仙逝的陶皇后據說也是個曠世才女,多學些,總有益處。

  而能與這位陶小姐旗鼓相當的,便是另一位光彩明豔的雲秀小姐了。

  她的來歷也不俗,乃是宮中正得寵的靜妃娘娘的侄女,早先得了陛下的封賞,年僅十二歲,就得了個宜秀郡主的封。

  除了這二位,其他公卿人家的女子也有幾位,總之個個出身不俗,儀態落落大方。

  當聽聞齊翰林的夫人華氏介紹,這位後來的美貌靈秀女子居然只是個侍郎府的管事時,芳齡十六的宜秀郡主先忍不住咯咯輕笑:「華夫人真是太客氣了。我們都是來學堂修學的,您何必安排個下人給我們,我們又不是沒帶丫鬟伺候?」

  她這話一出,除陶小姐以外的幾個小姐們也都捂嘴淺笑。

  華夫人輕聲咳嗽了兩聲,看了看在她身旁一直寵辱不驚,微笑淡定的楚琳琅,出聲解釋道:「郡主誤會了,她與諸位小姐一樣,也是來此求學的。」

  此話一出,四座安靜,諸位貴女們面面相覷,疑心華氏在開玩笑。

  宜秀郡主更是毫不客氣道:「能來此求學的女子都是何等身份?你們卻弄個管事下人來與我們同席,莫不是要折辱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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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3 00:22:1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章 入學之考

  聽了宜秀郡主的刁難,楚琳琅低頭揚了揚眉,她早也想到這點,覺得自己並不適合。

  既然如此,倒也不必讓書院主人為難,她識趣告退就是。

  可就在這時,有老邁聲音傳來:「犬子當年立此書院,初衷是廣納天下貧寒子弟,盡可得一修習之處。易林男院與容林女院的名字合併一處,便是『積木容易成才之意!』倒也沒有非要收些富貴人家的兒女鑲金掛銀的意思。學問面前無分貴賤,若是哪位小姐覺得坐在此書院髒污了名聲,不妨盡早離去!」

  眾人閃目一看,原來是國子監祭酒齊公在兒子齊景堂的陪伴下,來到此處。

  而在齊公身旁,還有一位容貌俊逸,氣度非凡的高大男子相伴,一時吸引諸位貴女們紛紛偷偷打量,有些移不開眼。

  有些貴女倒曾見過酷吏司徒晟,只是他的官聲一向不好,以前是濫用刑罰的酷吏,新近因為動了諸位大人的田地,又新增了「誤國佞臣」的頭銜。

  因為父母對此人的鄙薄,有些人平日偶然見,自然也不曾細細打量過這位。更有沒見過他的,交頭接耳問此人是誰?

  司徒晟今日並沒有沒穿官服,那一身淡煙寬袖的長衫,與他高大的身材搭配得宜,頭頂黑色紗罩,更顯得他劍眉星眸,俊逸灑脫。

  此時沒人在這些貴女的耳邊嘮叨佞臣誤國,可以靜心欣賞這位大人的眉眼若遠山青黛。

  如此美男子,還真是讓人心頭鹿撞,微微有些面頰泛紅。

  譬如那位宜秀郡主就是如此,就算被祭酒齊公毫不留情面的駁斥了,一時也回轉不過神來,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司徒晟看。

  倒是郡主身邊的嬤嬤機敏,偷扯了一下郡主的袖子,這才勉強讓郡主保持了貴女的端雅儀態。

  她定了定神,想到齊公在人前如此下她的臉,頓時有些羞惱道:「你……可知我是誰?」

  她可是如今後宮隆寵的靜妃娘娘的親侄女,她的父親乃當今國舅,豈容人如此讓她下不來台?

  齊公撩起眼皮看了這黃毛丫頭一眼,並不認識她,還是兒媳華氏走過去,小聲給家翁介紹了一下郡主的身份。

  沒想到齊公聽了,卻冷哼一聲道:「哦,雲大人的女兒啊?這日子過得可真快,雲大人的爹爹當年還是小小縣丞,因為有了女兒入宮,而得了晉升,他曾到老朽的府門前,想要求我給他那不爭氣的小兒介紹個啟蒙夫子,老朽看在他甚是誠懇的情分上,准了他兒子入了易林書院,如今那小子的丫頭也十六歲了,不小了,就是這家教似乎欠妥了些啊!」

  這一番話,說的宜秀的臉頰通紅。

  國子監祭酒,乃三朝元老,當事大儒,連陛下都禮敬三分,更是這小丫頭片子老子的祖師爺!

  豈容她如此大呼小叫?

  齊公的一席話,讓諸位女子都不敢接話了。

  貴為三朝元老的堂堂國子監祭酒來為一個小小女管事撐腰,這裡面必定有些人情蹊蹺。

  在座的諸位都是人精兒,誰也不想因為得罪齊公而被攆出女學,不然自己倒成了京城第一的笑話。

  不過那位齊老將諸位貴女的嘴巴堵住之後,又挑眉打量了一下楚琳琅,冷哼一聲道:「楚娘子倒是平常心,來我這跟在自家院子閒逛一樣!」

  嗯,這個……楚琳琅低頭看了看自己這一身半新不舊的卦裙,的確跟那些精心打扮的貴女們有些出入。

  可是她也沒法解釋,自己本來就是被司徒晟那廝強拽出來的,壓根就沒打扮。

  聽到這,她一邊尷尬淺笑,一邊借著抬起袖子掩護,又狠狠瞪了司徒晟一眼。

  齊公乾巴巴道:「雖則犬子的書院不拘一格降人才,不看人之貴賤,可是也要看是不是可鍛造的人才,這容林女院,也不是什麼笨蛋都收的!」

  楚琳琅聽出來了,得了,這老爺子還挺記仇的。

  只因為她先前迫了他家土地公收禮,所以他便另闢蹊徑,打算在考題上難難她。不過楚琳琅對於這類貴女的女學本也不甚熱衷,若是被老頭刁難得上不了,也無所謂。

  就在這時,有學院的書童捧來了考卷,還請諸位貴女坐在單人獨桌的考席上,僕從退避,要進入三炷香的應試了。

  而齊家夫子與司徒晟則坐在堂前,一邊監堂一邊品著僕人端來的茶。

  齊公喝了一口茶,看了看身旁的司徒晟,他正一邊飲茶,一邊含而不露地看著在答卷的楚娘子。

  齊公不由得搖了搖頭,活到他這個份兒上,就是老人精一個,有什麼看不透的?

  這司徒晟原本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可今日卻眼巴巴地跑到他這來,剛才更是言語催促著他們父子過來,難道是怕那楚娘子受欺負?

  到底是年輕人,看著老成,卻難過美人關啊!

  想到這,齊公再次蹙眉看向那女子——除了模樣好些,滿嘴鋼牙,一肚子鬼門道,還有哪裡能迷得人神魂顛倒?

  司徒小子糊塗啊!

  楚琳琅此時正坐在了角落的位置,低頭看了看那考紙,只見紙上寫著碩大的兩個字「婦道」。

  這便是今日「演題」的主旨,請想要考學的女子暢言,何為婦道。

  這種考題,對於這些熟讀女戒的女子來說,有何難處?所以一個個面露喜色,連忙提筆蘸墨默寫起女戒來了。

  不過也有幾個,遲遲沒有動筆,而是似乎在思索著什麼。比如那位先皇后的親侄女陶雅姝,就是安靜思索了一會才動筆。

  而宜秀郡主則看了看考題,又抬眼看著陶雅姝,直到她動筆了,郡主才也拿起筆,快速書寫起來。

  楚琳琅低頭看了看考題,心裡卻是有些啞然失笑。

  她還當這等大儒創辦的女學有何過人之處,居然也扯這些個以夫為天的名堂。

  不過這考題,她還真會,因為前些天,司徒晟突然拿了一本《世範》給她看,還單指了幾段讓她背。

  楚琳琅記得清楚,其中一段是:「惟婦人自識書算,而所托之人衣食自給,稍識公義,則庶幾焉。不然,鮮不破家。」

  他讓自己將這段背下,還默了幾遍,並且講解了意思,大概就是若做丈夫的蠢笨不爭氣,女子就該立起門戶,操持衣食,學做生意,使家門免於敗落。

  這話原也在理,不過楚琳琅卻過了八年這樣的日子,內裡甘苦自知,所以她問司徒晟,他讓自己背下這些,是不是在譏諷她?

  司徒晟卻淡淡道:「有時狗屁不通的文章,也要背背,總有要應付俗人的時候。」

  說完,他還要楚琳琅以此引申,寫篇文章出來,再由著他修改潤色。

  那時候楚琳琅還不明白,背這些個要應付什麼俗人。

  現如今看,那廝早就未雨綢繆,老早想要讓她入這個女學院,還押了些考題,讓她提前背些應付。

  難道他當年為了高中,也背了許多他並不認可的狗屁文章?

  所以今日這張試卷,楚琳琅只要願意,還真能洋洋灑灑地寫滿了試卷,應付一下差事。

  可她抬頭看了看坐在廳堂上首的司徒晟,卻並不打算盡隨他的意。

  她沾了沾筆墨,想了想,在紙上慢吞吞寫下一行字後,便擱置了筆墨,單手托腮看著四周貴女們的服飾發釵發呆。

  司徒晟看著她心不在焉的樣子,微微眯了眯眼,長指慢慢輕叩椅子的扶手,讓人看了就不由自主地生出幾分壓迫感。

  可惜楚琳琅可不是六皇子,壓根不鳥他,偶爾抬眼才會挑釁地瞥他兩眼。

  很快,三炷香的時辰就到了。學童走過來,將諸位小姐們的考卷收走,呈遞給了主考的齊景堂。

  這些考卷不多,倒也不必學了男子幾日後揭榜的那一套。

  華氏請了諸位小姐們去隔壁廳飲茶賞畫作時,齊景堂就在父親的身旁將這些考卷分揀出來了。

  那些默寫女戒的呆板考卷被齊景堂毫不猶豫地抽出來,甩在了一側,很明顯這些卷子第一輪就被淘汰了下去。

  而剩下的考卷就內容各異了,其中以陶雅姝的那一張最讓齊景堂滿意。

  那娟秀筆體就讓人眼前一亮,而文章中還是引經據典引列的那些歷朝名后,或者是誥命夫人,從她們身上引述出值得女子跟學的典範,闡明自己的見解。

  從中可以看出陶小姐史書涉獵頗多,永寧公府果然家學淵源,不虧是曾培養出陶皇后的烏衣門第。

  如今看來,這位永寧國公最小的嫡孫女也是才女一個。

  而那位宜秀郡主的考卷寫得也不錯,雖然字體跟陶小姐比略遜一籌,但也洋洋灑灑寫滿了一大篇,引述的倒也中規中矩,看來在家裡也是細細研究了些女學常考的考題,有備而來。

  剩下的幾篇雖然描述沒有一味抄書,但大都也圍繞生子、侍夫、孝道論述。

  畢竟不是培養國之棟樑,齊景堂當初給女學出考題就很寬容,並沒有別出心裁地出題,而是出了尋常女學最常見的題。

  這些養在深閨的女子只要不是一味默書,有些文采的便都過關了。

  不過其中有一張紙就有些太扎眼了,雪白的那麼一大張,只有中間一行略顯生澀的筆體。

  齊景堂讀了之後,無奈搖頭,便扔甩在了一旁。

  倒是齊公有些好奇,伸手捻了那紙來看,只看上面是明晃晃的一行字:「吾非他人之婦甚久,所謂婦道,於吾何干?」

  齊公看著這字扭的架勢,不必看落款都能看出是哪個丫頭寫的屁話。

  他揚了揚花白的眉毛,有些幸災樂禍對司徒晟道:「難怪你那日還跟犬子聊天,套問女學何時開課,原來早就想塞人進來。不過你怎麼不給她提前壓壓題?就讓她這麼來丟人現眼?可惜爛泥就是糊不上牆!司徒大人,並非老朽犬子不給你這個面子,你看你這位女管事的試卷,如何能過?」

  司徒晟接過了試卷 ,沉默了好一會,才開口道:「她這一句有何錯?天不予她這樣的女子人間之路,要她如何寫出『婦道』?這二字予她,實為殺人誅心……」

  齊公也是服了這小子滿嘴的胡謅,鬍子撅起了老高:「怎麼的?她跟她的夫君過不下去,便是天下人都對不住她?女學院若不收她,就是殺人誅心?司徒晟,你可別欺人太甚!」

  司徒晟似乎心情不太好,只是起身抱拳,對齊家父子解釋道:「在下並非責怪二位。齊公有所不知,這婦人在夫家八年,以一己之力將個落敗之家操持得井井有條,更是扶持夫君從一文不名到朝中六品。這世俗人認為的『婦道』二字,她做得無可挑剔,最後卻落得被掃地出門的下場。如今這題,她做這一句,實在坦坦蕩蕩,問心無愧,卻是讓在下有些無地自容……是在下存了私心,強她所難,讓她來此做這尷尬題目,殺人誅心,不過如此……」

  說完,他不再多言,留下面面相覷的齊公父子,轉身便往旁廳而去。

  司徒晟的確是謀劃楚琳琅入女學甚久。那夏青雲的出現,讓楚氏動了離京之心。光是他府裡的管事,如何夠分量留住她?

  不過她向來為人要強,若是能入女學,跟著學識淵博的先生修習,又能結交一眾京城貴女,必定能留住她。

  所以他借著與齊公結交的便利,知道了一般女學入學應考的大致方向,提前領著楚氏復習備考了一番。

  只是在應考之前的兩日,兩個人居然捅破了窗紙,親密擁吻,實在出乎他的原本預料。

  而楚琳琅不願意虛以委蛇,捨了他替她備的文章,如此嘲諷考題,更是讓他沒有想到。

  此時,司徒晟的確是心中積存鬱氣,並不是惱著琳琅不識抬舉,就像他跟齊公所言,讓琳琅做這類試題,殺人誅心!

  他在惱自己,明知她的真性情與其他循規蹈矩的女子不同,為何還要讓她經歷這一遭?

  容林女學若只是教導女子如何相夫教子,成為賢婦的書院,不學也罷了!

  所以眼下,他只想快點帶她離開。

  原以為她在旁廳跟著一眾陌生貴女一處,必定尷尬無比。

  可萬沒想到,當他移步來到了偏廳時,離老遠就聽到廳裡一陣歡聲笑語。

  他緩了腳步,順著窗櫺縫隙看進去,楚琳琅正拿著她的陳年老龜殼像模像樣地搖,然後給眼前一個胖墩墩的小姐批命。

  「關小姐,您這紅鸞星動得可真好,按照卦象看,大約今年五月就能聞喜了啊!」

  那位關小姐最近還真的是在議親,而且就在昨日,母親偷偷跟她說,準備將日子定在五月,聽聞此言,一臉驚喜:「哎呀,你這也太準了吧!」

  跟關小姐相熟的幾個貴女聞聽此言,也是驚訝佩服,紛紛要楚琳琅給自己算算,她們的紅鸞星何時會動。

  可惜楚娘子表示,龜仙凝聚的靈力不多,也不是時時都能算的,今日連算了三卦,已經靈力耗盡、若想再算,還得等些時日。

  說完這話,楚琳琅一抬頭,便看見了窗戶邊站著的司徒晟,她含笑給其他貴女們拘禮之後,就先走出來,對司徒晟道:「您跟齊公他們聊完天了?」

  司徒晟點了點頭,便帶著楚琳琅順著書院的竹林小徑走了走。

  他沉默了一下道:「我還不知,你除了占卜,還有與人批姻緣的本事。」

  楚琳琅噗嗤笑道:「都是鬼把戲,我批姻緣也是挑人的,有幾位小姐府上的管事和夫人,我在四皇子的滿月宴上見過,也在他們閒聊時,聽了幾耳朵的。至於添彩納喜,按她們的年齡看,也拖不到來年,辦喜事若不太急,不都是開春的五月的事情嗎?我就是斗膽一猜,逗小姐們玩樂罷了。反正我批錯了,也不怕人砸我的攤。」

  算命活絡氣氛,向來是她的拿手好戲,總不能讓自己訕然杵在廳堂裡,任著那位郡主小姐和她的簇擁奚落吧?

  聽了她裝神弄鬼的把戲,司徒晟的臉上並不見笑,他想著自己強迫琳琅應試的事情,沉默了一下道:「是我的錯,對不住你了。」

  楚琳琅沉默了,這一句沒頭沒腦的「對不住」,難道……指的是他那日貿然抱住了她的事情?

  只是這等男女廝混又後悔了的道歉要她如何接?

  她只能清了清嗓子,強作大方道:「也不盡是你的錯,我也有不是。就是當時鬼迷心竅了,還請大人見諒……」

  畢竟是她先強吻了他的,既然要道歉,自己也得有些擔當。

  這麼尷尬的話題,就點到為止吧。

  可司徒晟卻偏不依,他看琳琅說得敷衍,以為她怕自己計較方才交白卷的事情,便鄭重道:「怎麼能是你的錯,是我強迫你的,你……應該惱我。」

  楚琳琅尷尬別臉,有些不好意思地老實回答:「那……倒是沒惱,畢竟我也受用了……」

  司徒晟擰眉,低聲問:「如此不堪,如何受用?」

  啊?楚琳琅傻眼了,不敢置信地瞪著男人。

  她還沒計較他當時太急切生澀呢,嫩黃瓜居然敢用「不堪」這樣的詞來形容?

  楚琳琅一時間也是氣得細眉亂顫,磨著後牙假笑道:「雖然不怎麼樣,但畢竟是白紙一張,沒人染指,我第一個用了,如何不覺得受用?」

  司徒晟好歹也是個黃花閨男,這美男子的初吻折在她的手裡,她就是覺得受用,怎麼了!

  司徒晟神情復雜地抿了抿嘴,雖然不能理解,但也被她獨特的意趣懟閉嘴了,百味雜陳道:「如此便好,既然你不氣我強迫你應試,也不必等試卷結果了,我們回去吧。」

  啊?楚琳琅眨巴眼,終於琢磨過味來,忍不住失聲道:「你是因為要求我來考試,才……跟我道歉?」

  司徒晟也察覺出異樣,低頭看著楚娘子有些驚慌的臉,慢慢問:「不然呢?你以為我在說什麼?」

  楚琳琅用巾帕子捂嘴,哈哈尬笑,花枝亂顫地遮掩道:「我……我以為你在說我批命的事情……」

  可惜她面前的男人並非傻子,那腦子轉得可比常人快多了。

  當他再次意味深長,有些了然地望向楚琳琅時,琳琅真恨不得立刻地震,將這廝劈入地縫裡去,不必被他如此盯看。

  「原來,你還挺受用啊……」

  還沒等他說完,楚琳琅就面色漲紅地用手捂住他的嘴,咬牙切齒道:「閉嘴!閉嘴!不要再說話了!」

  司徒晟卻是在笑,那一雙平日總是冷冰冰的俊眸裡徜徉幾許春光。

  可就在這時,突然聽到竹林外不遠處有人在喚他們。原來批卷完畢,便要放榜了。

  不過為了落選閨閣小姐的臉面,諸位的錄取單子都盛放在了一個個小木匣子裡,容得小姐們回去後自己慢慢看。

  若是中了,匣子裡便是入學需備物品的單子和恭喜致詞。

  若是不中,也有齊景堂親筆書信一封,表示小姐才華出眾,令人欽佩。只是今年才女眾多,名額有限,只能含恨惜舍,但盼小姐來年再試云云。

  不過楚琳琅對於匣子裡會是什麼並不好奇。

  就憑她在白紙上大大咧咧地寫下的那句話,能錄取才怪呢!

  所以她連看都懶得看,再加上方才失言丟了臉,只頭也不回地先出府上了馬車。

  司徒晟看著她氣鼓鼓的背影,輕笑了兩聲,然後順手打開了手裡的木匣子。

  再說,楚琳琅在馬車裡坐定,半天不見司徒晟上來,便探頭去看,卻看到司徒晟正低頭看一頁紙,然後抬頭道:「怎麼辦?你被容林女學選錄了……」

  啊?楚琳琅有些不信,跳下馬車一把搶過了他手裡的紙,只見那紙上也就蒼勁有力的寥寥幾字——「雖是朽木,尚堪雕琢,三日後入學來吧!」

  據司徒晟說,這字看起來像是齊公親筆批示的。

  在歸府的路上,楚琳琅一直在盤問司徒晟到底偷偷塞給了那老祭酒多少禮金?

  不然他兒子為何會牛屎蒙眼,錄用了她這麼一顆滄海魚眼珠?

  司徒晟表示自己的銀子都交給她了,就連日常的零花都是在她那領的,沒有別的私錢送禮。

  他的表情甚是無辜,楚琳琅總算是相信,她能入女學,還真不關司徒晟的事情。

  不過司徒晟也表示,她若不想去,他會親自向齊景堂陳明,不必勉強跟那些貴女修習。

  可是楚琳琅大眼轉了轉,卻表示,既然有這麼好的機會,為何不去?

  要知道她今日不過是閒聊,便認識好幾個平常都見不到的貴女,若是能在這女學裡混上幾日,那手頭的人脈可就妥妥的了。

  前些日子,她看到京城西街有一家店鋪出兌,價格簡直讓人心動。

  她盤了盤自己手頭的銀子,若是再將老家的兩間鋪子兌出去,正好能換得京城的一間旺鋪。

  京城的買賣,可是老家兩個鋪子不能比的。若是再結交下這些貴女,以後的店鋪生意也好展開了。

  想到這,她忙不迭應下:「去,幹嘛不去?這等修習的機會又不是人人都能得的,只是……我若上了女學,我手頭的雜事……」

  司徒晟淡淡道:「我可從來沒拿你當管事用,府裡現在又不止你一個,其他的事情,你可以不用管的。」

  楚琳琅知道,他的確沒拿她當下人。

  就是不知姘頭跟管事比,哪個頭銜更大更有分量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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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3 00:22:3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二章 見不得光

  既然已經打算去女學,琳琅就要做好完全的準備。

  她畢竟是從外鄉過來的女子,對於那些貴女們的出身交際,還有人情避忌都不了解。

  那木匣子裡雖然備下了要準備入學的物品單子,可是楚琳琅卻覺得自己最需要的是個留給自己看的同窗背景名冊子。

  於是回府之後,她乾脆將今日見的那些閨秀們都登記成冊,然後交給司徒晟,讓他幫忙著在這些人名上畫圈,做個一二三等的記號。

  她是個從外鄉來京的女子,哪裡有那些府宅子老油條們的眼色經驗?

  只能讓東家費費心力,讓她清楚知道,哪些小姐的父輩兄長與大人交好,哪些與他政見不和,而且這些小姐們平日風聞性情,都得細細詳注。

  她倒不是想要費心鑽營討好人,只是自己並無什麼身份背景,只求行事周瑾,別得罪人而不自知就好。

  等給她們都標好了喜好禁忌,她也有章法行事了。

  司徒晟接過名冊,倒是很認真地給自己的女管事排憂解難,幫助她標注一下這些小姐們的兄長父輩的官職名姓。

  只是做這個的時候,他的長臂舒展,將楚琳琅困在了自己的身前,跟教孩童學字一般,握著她的手一起書寫。

  他以前也曾如此教琳琅握筆,可那時楚琳琅心中無鬼,自然坦蕩。

  現在他的大掌再握上她的手,琳琅心裡彷佛鑽出一人高的芒草,怎麼也沒法若無其事。

  待耐著性子跟著他寫了幾個,琳琅一把按住他扶住自己腰際的另一隻大掌,偏頭小聲道:「哎,你別得寸進尺啊!我那日也是腦子沒有轉開,才……才讓你得逞了那麼一下下。」

  想起那日沒有立刻拒絕他,楚琳琅覺得自己的意志力太淺薄,簡直跟前夫一樣,美色當前就把持不住。

  她今日特意抽空進了書房,借著名冊的由頭,其實打算跟他細細聊一聊。

  自己可不是因為缺銀子,想要勾搭富貴男人安身立命。他官兒做的再大,也不是她楚琳琅的菜。

  他可別誤會自己默許了他,從此成了他見不得光的姘頭!

  所以琳琅稍微修飾了下言辭,委婉表示了感謝大人的抬愛,她並不責怪大人那天的孟浪,不過以後他倆就此水過無痕才好。

  聽了她這話,司徒晟的大掌微頓,偏頭看她皎白側臉,很是認真地糾正了一下:「那日並非我一人孟浪。我不過是抱了你一下,是你捏著我的下巴,攬著我的脖子,親上了……」

  還沒等司徒晟將羞臊人的話說出來,楚琳琅已經急得用掌捂住了他的嘴,聲音略略抬高道:「不是說了,我當時腦子沒有轉開嗎!你還說!」

  司徒晟的俊眸裡閃著笑,淡淡道:「我說錯了,是我看你處處惹人憐愛,一時心動不能自已,輕薄了你……」

  楚琳琅微微鬆了口氣,覺得他這般說才像話嘛。

  可是她剛鬆開了手,男人卻欺身而上,大掌扶住了她的後腦勺,再次將薄唇附在了她之上。

  男人的氣味清冽,唇舌交纏間還有剛剛入口陳皮茶的清香。

  楚琳琅一時被他纏住,分開不得,恍惚邪靈上了身,纖細的胳膊不知不覺如藤蔓般纏住了他的脖頸。

  司徒大人真是個善於修習的,不論是挽髮,還是口舌上的功夫,就算初次略顯笨拙,但是等下次再施展時,必定讓人刮目相看。

  現在就是如此,較之上次,司徒大人更讓人覺得受用了。

  楚琳琅只覺得自己似乎化為了一灘水,困在他的手臂之間,彷佛被霸道的山包圍,困於一方而不得流淌。

  待得纏綿一吻之後,楚琳琅只覺得被男狐吸走了八分精氣,十分氣力。

  就算再沒氣力,她也要先聲奪人,於是穩了穩心神,濕潤的大眼瞪著著司徒晟道:「你怎麼還……」

  司徒晟卻理所當然:「你落個莫須有的罪名給我,我不坐實,你如何斷我的罪?」

  楚琳琅啞口無言,行啊,算他這位前任大理寺少卿有本事,會斷案。

  可偏偏司徒晟得了便宜還賣乖,又閒閒補了一句:「況且,你還覺得受用……」

  楚琳琅被他逮了自己當初失言的話頭,再次面頰鋪了紅炭,燙得都能煮茶了!

  他若是這般態度,自己真的不適宜在這裡久留了。

  可她剛說了要走的開頭,司徒晟卻伸手拉住了她。

  他不再逗她了,臉上的笑意也漸漸消失,眸光鎖定在她臉上,很是正經地說:「我之前一直在猶豫,該不該留你。那時我的打算是送你走。我在嶺南還有一處莊園,是我……外祖留給我的,那裡雖然四季炎熱並不宜人,但好在天高皇帝遠,是個清淨所在。我已經過戶到你的名下了。以後你若願意,我會安排人將你送去那裡。你也不必跟夏青雲那些粗漢四處游走,去了那裡,你父親找不到你。」

  說完,他從抽屜裡拿出了地契,交到了她的手中。

  楚琳琅有些無言看著手裡不算薄的房屋田產地契約,覺得他這一股腦地給自己,怎麼跟……交代遺言般……

  呸,什麼不吉利的比喻,他怎麼跟……跟日子過不下去似的,給她做這樣的安排?

  不過她也聽聞了,司徒晟似乎在朝堂上捅了什麼不得了的馬蜂窩,這幾日許多官員彈劾他遞折子的事情,連她這個不在朝堂上的人都有耳聞。

  難道他覺得自己會被那些官員清算,便早早替她做打算?還真是個有情有義的東家呢!

  想到這,她只覺得胸口一陣莫名的氣悶,將那些房屋地契,往他的手裡一懟,冷聲道:「知道自己在京城要混不下去,為何還要招惹我?」

  司徒晟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看著她明媚的眼慢慢道:「因為我總歸不是好人,忍了忍,還是看不得你在我眼前跟別的男人走。倘若有一日我不在了,倒也沒人煩擾你了,只盼你偶爾記住我,莫要忘得乾淨……」

  楚琳琅真是受不了這男人突如其來的陰鬱,她伸手照著他的頭頂狠狠拍了一下:「還不趕緊呸呸呸,說得什麼陰曹話!你就算想空嘴吃白食,也得拿出幾分男人氣概,難不成還想裝成病弱書生騙女人垂憐?」

  楚琳琅直覺認為這男人在耍花腔,博她的同情,可她偏偏好像還真的很吃這一套。

  再說了,她好不容易剛混上女學,哪有說走便走的道理?

  司徒晟的薄唇卻是掛著淡淡的笑,眼裡不知在醞著什麼她看不懂的情緒。

  這話聊一半就被打斷了。

  冬雪像往常一樣敲了敲門,不等人答應就進來了。

  眨眼功夫,楚琳琅彷佛臀下著火,一下子就從司徒晟的腿上跳了起來,抓起一旁的雞毛撣子,假模假式地撣架子上的灰。

  她可不想讓府裡人覺察到二人之間的「姦情」,不然以後可怎麼收場?

  冬雪並沒察覺他倆先前的異樣,悶頭搬著送到府裡的宣紙,還提醒大姑娘,那架子她早上剛擦過。

  楚琳琅乾笑地表示剛剛想起來,便清了清嗓子,再次暗瞪了司徒晟一眼。

  不過司徒晟的臉色似乎也不怎麼好看,他似乎不太滿意女管事這種見不得人的慌張,用一種說不出的眼神回瞪著她。

  楚琳琅不太擅長處理這類私情手尾,只扭頭夾著雞毛撣子逃也似地出了書房。

  那天之後,楚琳琅便再沒見到司徒晟,他忙得都回不了府。

  職田整改的消息,很快傳遍了京城內外,無論京官,還是外放的官員都在討論這次整改的措施會怎樣。

  若是老實做人,沒有鑽職田空子的官員還好,而那些圈地進職田的人卻坐臥難安。

  除了有大膽之人拉幫結伙上書陛下,表示此舉易動搖朝堂安穩外,更多的火力轉向了主管這次整改的戶部侍郎司徒晟。

  司徒晟剛剛好起來的人緣,便也像狗拉的屎,熱乎沒多久,又是徹底涼涼。

  再說楚琳琅也很忙,因為她要準備入學了。

  這女學並非女童的學館那般,天天都有課。基本每隔兩日去一次,方便貴女們空餘出時間日常交際。

  不過據說留給她們的功課卻不少。無論貴女們如何貪玩,若功課做不完,是要加倍罰寫的。若再做不完,就要被夫子勸退。

  是以這女學講究的是外鬆內嚴,每個女學生都要用心才可完成學業。

  楚琳琅第一次入女學,倒是起了大早,認真打扮了一番。

  她平日喜歡穿粉裙,可是跟那麼一群十六七歲的少女相比,自己這般「高齡」穿粉裙就顯得裝嫩了。

  所以她特意穿了件素白色的裙,而頭飾也是越簡單越好,高高挽起的頭髮上簡單插了一根簪。

  好在她容貌清麗,額頭光潔飽滿,竟然很適合這般素雅的裝扮。

  夏荷她們都忍不住連連稱讚:「大姑娘,平日總看你大紅大綠的,沒想到居然還挺適合穿這等淺素色的衣裙,看上去,好像……那個叫什麼詞來著?纖塵不染!」

  楚琳琅覺得太誇張,她一個滿身市儈的女人,有何「纖塵不染」?

  這白衣又有什麼好看的,跟個孝衫一樣,若不是不想跟那些貴女搶風頭,她才不會穿呢!

  不過當她清晨出門時,卻看見幾日不見人影的司徒晟正在門口的馬車裡等著她。

  看他從車簾裡探頭,抬眼看到自己時,眼睛似乎亮了一下,那薄唇也漾出淺笑,楚琳琅突然覺得偶爾穿穿孝衫也不錯。

  「大人,你怎麼回來了?」楚琳琅一邊上車一邊問。

  他這兩日都沒回府,現在明明是清晨,他卻滿臉疲憊,一看就熬夜了。

  司徒晟穩穩坐在馬車裡,略帶沙啞的庸懶道:「你今日第一天入學,我送送你。」

  可楚琳琅剛坐定,他卻一頭躺在了楚琳琅的膝蓋上,揉著額頭道:「昨晚熬夜了,頭疼,替我揉揉。」

  楚琳琅抿了抿嘴,終於伸手替他揉著頭穴,開玩笑道:「又不是孩童入學,需得父兄作陪相送。大人去送我,要用什麼名頭?」

  司徒晟任著她纖細的手指替他按揉頭穴,頓覺隱隱發漲的額頭輕鬆不少,他伸手拉過她的細白手掌,在手心輕輕一吻:「就是尋個藉口,想回來看看你罷了。」

  他這話卻讓琳琅的臉頰泛起少女紅。

  之前怎麼會有人說這男人是不沾女色的柳下惠?他也太會了,隨便張張嘴,就能撩撥得女人心中蕩漾……

  「一會女學門口才是爭奇鬥豔,我……有什麼可看的?」

  司徒晟微微一笑,重新坐起,將她牽引入懷:「君雖青絲白衣,卻勝人間春色無數……」

  楚琳琅被這一句奉承得有些雙腿綿軟。

  她胸無點墨,卻對這種文縐縐的男人毫無抵抗之力。

  若不是顧忌著一會要下馬車見貴人們,她說不定再次失控,一把扯了這英俊男人的衣衫,然後對著他厚實的胸膛奉承一句:「君之寬肩配窄腰,也勝人間春色無數……」

  當然,這等急色的勾當,她得飲烈酒一壺才能孟浪出來。

  看來那日她同司徒大人試圖撇清的話,他並沒有入心裡去,又或者他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這等不會有結果的私情,真的叫他這般上癮?

  不一會,馬車就到了容林女學院的門口。此時那門口已經停了不少輛馬車了,一個個貴女正在侍女僕從的攙扶下,下了馬車。

  這容林女學院毗鄰易林書院,兩所書院只隔了一堵矮牆。

  此時正是那些玉林書院的學子們三三兩兩入學堂早課的時間。

  那些學子們遠遠看見了這些姿色綽約的貴女們,也是忍不住偷偷張望,交頭接耳。

  楚琳琅下馬車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群青蔥少男少女各自裝著一份略顯笨拙的不經意,偷偷互望的樣子。

  已經臨近春季,牆外枝頭上的杏枝兒在朝陽裡鼓起了芽孢,透著點點春意。

  看著這些正當齡的少男少女們隔著矮院牆偷偷相望,琳琅也不由得感嘆這豆蔻舞勺的年華可真好啊!

  就在這時,她身後的男人卻也跟著下了馬車,溫言打斷了她欣賞那些青蔥少年的時光,:「楚娘子,你的書箱忘拿了……」

  當一身官服的司徒晟出現,那些尚顯青澀的書生們頓時被比得不夠看了。

  貴女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司徒晟與楚琳琅身上。

  此時高大的男人負手低頭與白衣素髮的女子低低傾談,那四目相對,怎是一副才子佳人的溫柔畫卷?

  司徒晟低低交代了幾句後,就抬眼看矮牆那一側。

  他的目光太凜冽,原本慢吞吞聚在矮牆邊不肯走的學子們被目光掃視,呼啦一下作了鳥獸散。

  司徒晟這才轉身上了馬車,他一會還要再回戶部,車輪滾滾疾馳而去。

  剛下馬車的宜秀郡主正看見這一幕,冷笑著對身邊的丫鬟道:「這位楚娘子到底是什麼來路啊?竟也考上了?還讓她的東家親自來送,好大的架子啊!」

  一旁有幾個與宜秀郡主交好的貴女立刻接話:「我當時瞟見她的卷子,好像只寫了一句話啊!這樣也能過考?都說齊先生剛正不阿,原來也能給人開後門啊!」

  另一個說:「哎呀,也別看不起這位楚娘子,人家原先也是正經的官夫人。可惜她好似不能生養,所以她的夫君不要她了,另娶了六皇子的小姨子。」

  上次這楚娘子應試的時候,杵著下巴發了半天呆,又交了一張近乎白紙的卷,大家都認定她過不了,是以並未太關注她。

  可如今,眼看她成了女學同窗,不免議論紛紛,猜測這失婚女子到底走了什麼歪門邪路才能入書院。

  若換了旁的女子,聽見這音量大的能塞耳朵的「竊竊私語」,一定要羞臊得尋個地方偷偷哭泣。

  但是楚娘子豈是旁人?她看這些小丫頭片子們都跟一群毛孩子似的。

  她能被群孩子給氣哭嗎?等下輩子吧!

  當然,也並非人人都如此懷著敵意。譬如那位找楚琳琅算過命的關金禾小姐就很是熱情,她覺得楚娘子被人這麼非議,一定很尷尬,便主動跑過來跟楚琳琅打招呼:「楚娘子,你也考上了?可真好!我正想著你的龜仙何時能再聚靈力呢,一會下課,能不能再幫我占一卦,問問未來夫君前程?」

  這位關金禾的父親乃國子監七品主薄,官職雖然不高,卻是齊公的正經門生。

  而她的議親對象則是御史台王御史的三公子王連酒,也就是先前謝勝想要給謝二小姐找尋的如意郎君。

  先前謝王兩家都差不多談好了,差一點就要換兒女的生辰八字了。誰想到卻鬧出謝二與有婦之夫有私情的勾當來。

  王御史起初不知道,只以為謝家反悔。等後來才得知內裡隱情,讓一向孤高的王御史噁心得夠嗆,跟夫人直言,再找兒媳,一定要選個家世清白嚴謹的。

  選來選去,王家便選定了國子監主簿家的三女兒。

  楚琳琅以前在寂州時,沒少聽見謝悠然跟姐姐抱怨王家三公子乃是水窪裡的蟾蜍。

  想來那位三公子的模樣應該很醜。

  而這位關小姐雖然有些發福,但是尖下巴搭配一雙大眼,也是別樣的豐腴美貌的少女。

  就是不知她見沒見過自己未來的夫婿,會不會跟謝悠然一樣,嫌棄那王公子的長相啊!

  在前往書堂的路上,楚琳琅委婉問了問她可曾見過未婚夫。

  關小姐大眼晶亮地點頭,還不住口地誇讚:「我可從沒見過像他這麼聰慧的人,我父親考他功課,王公子對答如流。不像我,總記不住要義。聽我父親說,他的文章寫得才好呢,有機會,我拿來給你看!」

  關小姐雖然有個才學出眾的父親,她自己卻並非讀書的材料,所以對像父親一樣讀書好的王公子,真是發自內心的崇拜敬仰呢!

  至於王公子那扁扁的頭,大大的嘴,還有臉上冒出的些許油疙瘩,都被滿溢的才華遮蓋,讓關小姐視而不見。

  說完,她又迫不及待地想要楚娘子給她占一占,她婚後與夫君會不會舉案齊眉,白首同心。

  楚琳琅笑著搖了搖頭:「還需得占卜嗎?關小姐這般蕙質蘭心,懂得欣賞自己未來夫婿的長處,將來一定能與王公子同心共守,白頭到老!」

  關小姐聽了,胖胖的臉蛋似塗了胭脂,雖然有些害臊,卻又特別愛聽這楚娘子說話。

  兩個人倒是一見如故,有說有笑地入了學堂。

  宜秀郡主走在後面,看著那二人有說有笑的樣子,忍不住又是嗤笑一聲:滿京城誰不知關小姐要嫁給王家那個醜兒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生受著也就算了。偏關家那個傻丫頭彷佛撿了寶兒一般,到處炫耀,還跟個侍郎府的女下人一見如故,真是活見鬼了!

  想到這,她瞟了一眼身側不遠處的陶雅姝,微微笑道:「陶小姐,看到了嗎?一個管事下人都要跟你我同堂修習了。要不然您請永寧國公出面,勸一勸齊老,這女學可不能什麼阿貓阿狗都收啊!」

  她這話說得聲音甚大,走在前面的楚琳琅也聽見了。

  借著走上台階的功夫,楚琳琅假裝幫關小姐提起裙擺,順便瞟了一眼後面的情形。

  只見那位陶雅姝小姐走得目不斜視,連看都沒看宜秀郡主一眼。

  而那宜秀郡主說完,卻無人接話,鬧得好沒臉,不由得恨恨瞪著那陶小姐。

  楚琳琅心裡笑了一下。這就是縣丞出身的孫女和國公府家嫡孫女的區別。

  這位宜秀郡主看著鬧得歡沸,可實際上心眼好像也不怎麼多,就是慣被人捧著的嬌小姐罷了。

  她也不想想,如今太子與四皇子分庭抗禮。作為太子表妹的陶雅姝,會搭理靜妃娘娘的侄女嗎?

  像這種捉人當出頭鳥的活計,不都應該抓了好擺布的傻鳥嗎?宜秀郡主卻去攛掇陶雅姝,真是自討沒趣。

  待上課時,楚琳琅婉拒了關小姐讓她坐在身邊的好意,還是選擇了學堂最角落的那個座位。

  她跟那些青蔥妙齡的女子不同,並不指望自己在這裡學得五車才藝。

  再加上她底子淺薄,若白佔了好座位又答不出夫子的問,那就太不像話了。

  本以為這第一堂課說不定要弄些詩詞歌賦一類的東西,可沒想到來了個三十歲的中年夫子,講的卻是前朝的史。

  原本是書本裡呆板的一段歷史,到了這位廖姓夫子的嘴裡,卻講得妙趣橫生,聽得所有人都津津有味,包括原本打算上課時摸魚溜號的楚琳琅。

  難怪司徒晟說齊先生的書院與別處不同,裡面的夫子有許多都是臥虎藏龍之輩,只是不屑為官,才入了書院做了夫子糊口。

  在女學上了課,記下了夫子留的功課後,諸位小姐們便可以離開書院了。

  楚琳琅清晨時是坐了司徒晟的馬車來的,而現在散學,她要麼帶著夏荷走回去,要麼就雇一輛行腳的驢車回去。

  就在夏荷問大姑娘該怎麼回去時,旁邊突然有個熟悉的聲音憤怒響起:「楚琳琅?你在這幹什麼?」

  楚琳琅轉頭一看:晦氣了!怎麼在這遇到了謝悠然?

  她再往後一看,真熱鬧!

  居然還有前婆婆趙氏和她的那位前夫周隨安。而前小姑子周秀玲則一臉難為情地躲在人後,羞怯看著她。

  看著周隨安身邊小廝手裡拎提著大大的禮盒,似乎是要來書院送禮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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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3 00:22:4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三章 朵朵桃花

  原來這容林女院要收女學生的事情,年前就有影傳了。

  當時謝勝還準備把謝悠然送入女學改改性情,免得遭了書香門第王家的嫌棄。

  可惜後來天不遂人願,謝悠然沒嫁人就大了肚子,這入女學鍍一層金的願景也就泡湯了。

  前些日子,周家人在一起吃飯的時候,謝悠然隨口說起這事,卻入了婆婆趙氏的心。

  因為她覺得這女學倒是挺適合自己的女兒周秀玲的。趙氏如今最大的心病就是女兒的婚事。

  可惜幾次在那些夫人的聚會上,她每次挑起話頭,壓根沒人搭理她的話茬。

  畢竟周家先前鬧的笑話太大。家風如此,當兒子的都這麼風流,誰知道周家的姑娘如何?

  趙氏漸漸上了火,等聽到謝悠然說這容林女學的事情,頓時眼前一亮:若真如謝悠然講的,上了這等女學,將來婚嫁時也相當增添一份無形的妝奩,加持的分量極重啊!

  於是趙氏便讓謝悠然想想辦法,看看能不能讓周秀玲也入了這女學,將來在京城裡也好找個書香門第的人家。

  謝悠然看這個小姑子一直不大順眼。但是看趙氏難得和顏悅色地求著自己心裡又十分受用。

  她一直有心在周家彰顯自己的本事。

  不過是上個女學而已,有什麼難的?大不了她將原該自己去的名額讓給小姑子就是了。

  見她應了下來,周隨安也十分高興。他可聽戶部的同僚說了,那女學裡去的都是名門閨秀,甚至永寧國公府的孫女也要去那求學,若是妹妹能去,他的臉上豈不是也有光?

  只是謝悠然答應得輕巧,真的操作下來卻讓她有些傻眼。

  原來光是那入學應考就不是人人都能去 。凡是去女學之人,都得先遞交一份保人的舉薦信。

  謝悠然見不到父親,只能讓周隨安以戶部郎中的名頭先寫了一份。誰知遞出去後石沉大海,等到女學應考完了,都不見回信。

  謝悠然這才知道,自己引以為傲的戶部六品郎中夫君,在人家國子監祭酒大人的兒子那,壓根排不上號!

  可海口已經誇出去了,總得想法子圓了自己的場子。

  謝悠然想起了自己的姐夫,便挺著大肚子去姐姐那,難得說了些改過自新的軟語小話,好說歹說,總算是讓姐姐說動了六殿下,替周家小姑子寫了一封入學舉薦信。

  只是這麼一來,這應考的時間已經過了,所以謝悠然又讓周隨安買了些禮盒帶上,看看一會見了齊景堂,能不能讓他看在六殿下親筆書信的情面上,收下周秀玲。

  今天周家一家子穿戴整齊,來到書院這裡送禮來了,卻不曾想,遇到了立在門口的楚琳琅。

  謝悠然可記得上次在四皇子府門前,楚琳琅的馬車甩了自己一臉灰的情形。

  新仇舊恨,讓謝悠然嘴巴格外毒辣:「就是狗來討食吃,也得看是不是下賤東西能蹲的宅門!一個筆墨不通的女子也配站在容林女院的門口?」

  周隨安一臉無奈地看著楚琳琅,這麼新舊相逢的場景,他並不樂意見。

  他猜著楚琳琅來此,應該是跟著司徒晟來辦事的。司徒晟也是,滿院子的僕役,為何老是驅使楚氏這麼一個柔弱女子?

  周隨安尋思下次再看到司徒晟,可要跟他好好說說,莫要再讓楚氏做這拋頭露臉的事情了……

  不過若是讓琳琅看看他娶的新婦門路有多廣也好,總得讓她明白,他娶了謝悠然對周家的幫襯有多大。

  而他當初堅持留著一無是處的楚氏在周家,又是做了多大的犧牲。

  是以聽到謝悠然如此不客氣的挖苦,周隨安也只是將臉轉向一旁,默不作聲。

  而一旁的趙氏更是一臉輕蔑,故意將不甚情願的女兒拽到了自己的身邊,沖著謝悠然道:「行啦,今日來給秀玲求學,有要緊事要辦,我們還是趕緊進去吧!」

  說著,趙氏拉著周秀玲就要往門裡進。

  可還沒等跨進去,就被書院的門房攔住:「諸位留步,非本院學生,不得擅入。您們若是找人,我可代為通稟。」

  趙氏很是驕傲地將頭昂起:「小女是六殿下舉薦來讀書的,我們帶了六殿下的備書,要找齊景堂先生。」

  聽了這話,那門房依舊不為所動,拘禮回道:「真是不巧了,女學的應試三日前就結束了,您們若是送女兒來求學已然晚了,不若這樣,等來年女學再招時,諸位早些來便是了。」

  「你……」趙氏氣得臉色漲紅,自恃拿了六殿下的帖,很是不屑跟下人拉扯!

  見婆婆被駁了面子,謝悠然面色緊繃:「一個看門狗也敢攆客?我們不跟你廢話,快些去通稟,叫你主子出來!」

  可惜這書院乃是臥虎藏龍之處,就這個彬彬有禮的門房也有些松竹風骨,寵辱不驚。

  聽了謝悠然如此折辱人的話,他只是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一旁掛著的匾額道:「像夫人所言,我一個看門的如何敢攆客?這是書院歷年的規矩,還請自觀!」

  周隨安閃目一看,果然一旁掛著書院的招生規章。

  上面明晃晃寫了幾個大字「過期不候,免開尊口,敬等下期」。

  這還真是書院歷年的規則,而女學亦是遵從男院的規矩來。

  像周家這類誤了時間,或者考試不過關走後門的請托,每年都有,比六殿下還體面的舉薦更是不勝枚舉。

  齊景堂不耐這些人情請托,乾脆讓門房攔客,連面都不見,也將牌子高高掛起,謝絕訪客,免了為難。

  京城裡來這求學過的高門大戶,都是知道齊公的兒子是個什麼脾氣,一般都不來討這個嫌。

  可惜周家都是外鄉來的,加之謝悠然又是個無法無天的性子,更加不知其中門道。這才白白送上門,吃了個閉門羹。

  可謝悠然卻不服氣,指著一旁閒看熱鬧的楚琳琅道:「又不是皇宮大內,我明明看見她從門裡出來的,怎麼她都能入,我們卻不能?」

  門房看了看楚琳琅,失笑道:「書院規矩,非有邀約,閒雜人等不得入內,她乃女學本年錄取的學生,自然入得了。」

  這話一出,讓謝悠然的臉色大變,不敢置信地瞪向了楚琳琅。

  就連周隨安也不敢置信地走到了楚琳琅面前,失聲道:「開什麼玩笑,你大字不識幾個,也能入容林女學?」

  一旁向來好脾氣的夏荷再也忍不住了。

  大姑娘在周家當兒媳婦時,受她們的醃臢閒氣也就算了,沒道理跟他們斷了,還要受他們的言語侮辱。

  不等楚琳琅說話,夏荷便先冷冷沖著周隨安道:「你家夫人說得好,狗來討食,也得看看是不是下賤東西配蹲的宅門子。我們大姑娘剛剛散學,正累得很,還請大人讓讓,我們姑娘要回去休息了。」

  說完,夏荷不客氣地往前一頂,周隨安猝不及防,踉蹌從台階後退下來。

  楚琳琅實在是懶得跟這些人說話,幸好夏荷此時彷佛冬雪丫頭附體,嘴毒得很,她便跟在夏荷身後,打算轉個街角,自己走回府去。

  不過瞟到了周秀玲那困窘的臉兒時,楚琳琅還是忍不住低聲提醒周隨安幾句:「書院之內,都是貴子貴女雲集,人多嘴雜。商議入院而已,不必這般大張旗鼓……」

  她還沒說完,謝悠然就衝過來:「不必你假好心在這炫耀!我們可是有六殿下的推薦!」

  行了,楚琳琅今日份的好心腸就此用得差不多了,她沖著眼淚汪汪的周秀玲無奈地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是盡力了,便帶著丫鬟離開了。

  而她身後,謝悠然還在跟門房不依不饒,嚷著什麼目不識丁的商賈庶女都能進得,為何六殿下小姨子的姻親入不得,她今日非要見見齊先生,看看這女學是什麼狗屁章程……

  楚琳琅轉過街角回頭看時,別人都還好,只是周秀玲那丫頭,臉兒羞臊得都能滴血,只將頭狠狠低下。

  謝悠然不太會體諒人,如此撕破臉的吵鬧,絲毫沒有覺察到小姑子靦腆的性子。

  依著楚琳琅的了解,經這麼一遭,周秀玲只怕月餘都不願出門,更別提上什麼女學了。

  想到這,楚琳琅微微嘆了一口氣,就算琳琅對秀玲那丫頭有些同情也無能為力,畢竟她已經不是那家的婦人了。

  只希望周隨安能拎得清厲害干係,明白了書院章程後,就趕緊扯了潑婦走人吧。這樣一來,秀玲那丫頭也能跟著少丟些人。

  那日後來的情形,夏荷倒是問過門房。只說那個大肚的孕婦吵鬧不休,頗有些不依不饒的架勢。

  恰好齊景堂正在內堂跟多年的好友下棋,被吵得實在不行,就派人來問。

  結果齊大人的好友,是御史台的王御史。聽聞是戶部郎中周大人的新婚夫人在鬧,王御史又是噁心了一下。

  他也是才知道,這個差點成為他兒媳的謝悠然不但婦德不檢,性子還這麼囂張跋扈,哪裡有半點官宦女子的樣子?

  聽聞她先前是養在鄉下,不在父母身旁,真是疏了教養!

  王御史在暗自慶幸家門躲過一劫時,更加厭惡這謝氏,當即派了小廝去申斥周隨安,這才將人給嚇走。

  第二日時,王御史還是覺得噁心勁兒難下,便寫了奏折,狠狠參了周隨安一本,斥責他家風不嚴,縱容孕妻攪鬧學堂,更是打著六殿下的旗號,肆意妄為,為皇子抹黑!

  試問百官,誰人敢平白招惹御史台的那些鋼牙們?若是落了把柄被這些御史們咬住,不死也得活脫一層皮!

  於是周隨安在戶部被主管大人當著同僚的面一通申斥,直說因為他的緣故,害得主管大人也跟著丟臉無光。

  之前的官員年尾磨堪考校,這周隨安不過落得個無功無過,可出了這等子事兒,今年的升遷,周大人算是無望了。

  不光如此,周隨安又被叫到了六王府,被六殿下又狠狠罵了一通。

  六殿下何等謹小慎微,原以為不過是送女子入院的小人情,沒想到居然能讓那謝悠然捅出這麼大的簍子。

  六殿下說得明白,若他管不住婦人,還是趁早滾回寂州,免得害他在父皇跟前作難。

  周隨安四處挨罵不算,新近主管大人又跟他說,他當初的宅子乃是別的大人不要,才讓給他的,按照他的品階,原是不夠住木魚石巷子的大宅。

  最近周隨安風評出了岔子,同僚們都盯得緊,為了避免節外生枝,他還是按章程辦事,趕緊搬家騰宅子吧。

  事到如今,周隨安豈敢不聽,便是花了兩天時間,從木魚石的宅子搬出,遷到本該分給他的集萃巷的舊宅裡。

  如此落差,趙氏如何能受得了?

  再加上兒子被御史台參奏,就是謝悠然惹的禍,所以這舊宅子裡的家具還沒擺好,就已經「喪門星」的喝罵聲不斷了。

  謝悠然豈是挨罵不還嘴的性子,一時間,尖利呼和聲不斷。

  這宅子太小了,躲在書房裡都不能清淨了。

  周隨安最近的俸祿都用來養家,甚至出門喝杯茶水的錢都有些拮據。

  他乾脆夾著書本,蹲坐在了宅子的後門門檻上躲清靜。

  他以前來過這宅子,那時這裡還是司徒晟的住所,更是琳琅和離後的棲身之地。

  搬入這處宅子,簡直處處都是前妻楚氏的痕跡。譬如在窗紙上貼著紙簪花的習慣,就是楚氏最愛做的。

  周隨安記得那時新婚家貧,楚氏親自布置新房,不大的房間,乾淨透亮。

  她又在簡陋的窗紙上貼了她用簪花紙壓的乾花。

  「郎君,你看,我們雖無金貴明瓦,卻也窗上開花,投進來的影子,一樣的好看呢!」伴著一陣明朗的笑,楚氏那張明豔的臉上也映出了陽光折射的花影,看得人心中微微起著蕩漾……

  而如今窗邊的紙簪花依舊,院中卻不再見伊人笑顏,有的只是止不住的怒聲喝罵,刺得人耳膜疼。

  妹妹周秀玲也不耐母親和嫂子的對罵,領著鳶兒來到後院,也坐在了周隨安的身邊。

  她看著前面窄窄的街巷,幽幽長嘆了一口氣,低低道:「哥哥,那麼好的嫂子你都不要,到底是換了個什麼樣的進了家門?」

  一旁的鳶兒就沒有姑姑那麼委婉了,小聲接道:「會下蛋的母雞唄!能生還能叫!」

  鳶兒倒是會學語,將趙氏背後的罵,學得惟妙惟肖。

  若是平日,周隨安肯定會申斥鳶兒不敬嫡母,怎可如此說話?

  可是今日他實在是被母雞吵得頭疼,便是兩大一小三人坐在後院門檻,沉默不再言語,指望著院裡的兩隻母雞乏累了,再落得耳根清淨……

  集萃巷的的吵鬧,可傳不到離得老遠的和寧巷子。

  散學的第二天,女院無課。楚琳琅清晨打扮整齊準備出門,夏荷這幾日鬧肚子,得在家歇著。

  她便領著丫鬟冬雪在巷子對面的面攤吃了一碗麵後,便坐馬車去船塢看自己定的船。

  這些貨船是先前一個客商去北地經商而預定的,只可惜他去了一趟,就遭遇了北地的水匪。

  不但打劫了錢財貨物,還將那客商綁走撕票了。現在這些船做好了,那死了的客商家眷卻嫌晦氣,不要了。

  楚琳琅正好撿了現成的。冬雪覺得這些船有些不吉利,勸楚娘子也不能要。

  可是平時迷信得不行的楚娘子,遇到這樣的便宜貨卻變得諸神不忌。

  夏青雲按著他跟楚娘子的約定,特意趕過來幫忙驗船。

  只是看到一身明豔緋紅,打扮得頗為明豔的楚娘子時,夏青雲的眼神似乎直了,半天挪不開眼。

  確定無誤後,楚琳琅就下了定銀,買下了這三條船。

  過兩天,夏青雲就要走了,他聽了楚琳琅的勸,不再去北邊湊熱鬧,而是準備去西北。

  只是原本說好了要跟他一起做生意的大姑娘,卻今日改了主意,說是還想留在少卿府幫幫司徒大人。

  據說那位大人最近官運不暢,大姑娘覺得這個時候走,有些不仁不義。

  這讓夏青雲如洩了氣的皮囊,說話也有些提不起精神。他覺得若是再不說些什麼,他這一輩子都要後悔。

  楚琳琅卻毫無覺察,只是神采奕奕,跟夏青雲講著生意上的事情。
  
  這三條船以後也由著夏青雲一起經營,楚琳琅甚至都不必出船工伙計,而這三條船運貨的利錢,夏青雲說了,他不會抽成。

  聽到他這麼說,楚琳琅卻表示一碼歸一碼。

  在商言商,夏青雲並非她的賣身伙計,她只是租給了他鹽牌而已。他的商隊伙計,可都是他自己攢出來的,怎麼能不抽成付工錢?

  夏青雲聽了這話,卻有些生氣,他直直看著楚琳琅:「大姑娘,你非要跟我算得這麼清?」

  他有心開口說,若是她願意,甭說幾個伙計,就是他自己也願意給她做一輩子牛馬……或者是夫君。

  想到這,夏青雲鼓足了勇氣,看著楚琳琅明淨的面龐,咬了咬牙,開口道:「大姑娘,你……你看我怎樣?」

  楚琳琅的腦子都在生意上,聽聞了這話,很是認真地打量了一下夏家大兄弟,然後道:「真壯實!看你手臂有勁,遇到風浪也不怕!看著就讓人心安!」

  這話一出,夏青雲黝黑面龐被誇讚得有些黑紅,卻增添了幾許勇氣,他繼續開口道:「大姑娘,我看那司徒大人,並不是隨和好相處的人,您現在何必給他做下人。我……我前些年在江口老家鄉下買了一處小宅院,還置了兩塊地……要不,你還是跟我走吧。只要……只要你能……能嫁給我,就算楚老爺來,也帶不走你!」

  楚琳琅毫無防備,聽了這話,差點將剛喝下的茶水噴出。

  她這幾日是撞了什麼爛桃花,男人們個個爭先恐口地給她買田地,置辦家業?

  琳琅只能用手帕捂著嘴,努力咽下茶水。

  而夏青雲一旦開口,說話卻順暢了許多:「我雖然沒讀過書,做不來書畫文章,可也沒那麼多花花腸子,你嫁給我,我一定待你好,讓你過上吃穿不愁的日子!」

  楚琳琅有些頭疼,不過還是迅速想好了措辭,她不答反問:「那個……夏兄弟,你家裡幾個兄弟?」

  夏青雲以為大姑娘心動了,要打聽他家的情況,心中一喜,連忙道:「我娘生養了三個,大姐已經成婚,二妹在您跟前聽差,兄弟就我一個……」

  聽到這,楚琳琅點了點頭:「所以你是夏家單傳,你爹娘都指望你傳遞香火。你娶了我這樣的女子,你爹娘會答應?」

  當初鳶兒被抱來的時候,夏青雲正來看妹妹夏荷,所以他是知情人之一。

  楚琳琅也不怕洩了鳶兒的身世,直接敞開說:「以前我總以為是自己得兒女的時機未到。可是現在周隨安的妻妾都懷了身孕,所以這問題就是出在我身上。夏青雲,你當真要娶個不能生養的女人?」

  這個問題,夏青雲還真沒有考慮過,所以當楚琳琅直白地戳破了這點,他便頓住一時答不上來。

  可就是這片刻愣神,已經讓楚琳琅知道該如何婉拒他了。

  「娶妻生子,天經地義,你爹娘當初為了給你攢錢娶媳婦,甚至差點貪圖彩禮,將你二妹妹嫁給瘸子老頭,可見對你的期許甚重。我若嫁給你,別的不說,只你父母就得鬧得天翻地覆。難道你為了娶我,就不管顧爹娘了?」

  夏青雲被說得面膛漲紅,正想表明心跡,自己並不介意這些,大不了過繼個兒子時,楚琳琅卻擺手道:「女人不生養要在婆家遭受多大的委屈,我比誰都清楚。你是跑船的,需要常年在外,若家宅不寧又如何安心?」

  夏青雲被楚琳琅堵得說不出話來了,因為他知道自己爹爹的德行,將傳承香火看得最重。

  若他娶個不能生養的女子回來,爹一定是要大鬧特鬧的。

  想到這,夏青雲的眼眶都紅了,整個人都陷入絕望的痛苦裡。

  他有心說以後決不讓楚琳琅受委屈,卻沒有底氣說這種連他自己都不信的話。

  楚琳琅並沒有讓夏家大兄弟獨陷在回轉不得的尷尬裡。

  她給夏青雲倒了一杯茶,語氣親和道:「我如今是絕了嫁人念頭的,有你在外張羅,我後半生便也有了保靠。所謂的夫妻日子久了,再濃的情誼也淡了。可你在我心裡,卻是比親人還親的兄長。我為何放著好好的大哥不要,偏做個勞什子的夫妻?我還指望以後你能給我娶個賢惠持家的大嫂,再生出幾個侄兒侄女出來呢!」

  說完之後,她便跟夏青雲扯東扯西,將這尷尬的求親氣氛沖散。

  最後,夏青雲只是慚愧抬頭,看著楚琳琅的眼睛鄭重道:「大姑娘,您說得對,是我現在自不量力,沒有能力給你好的生活卻跟您開了這口,可是你再等我幾年,等我……」

  說到這,夏青雲說不下去了,他總不能說等著過幾年自己老子蹬腿,不能阻了他娶楚大姑娘吧?

  這話太大逆不道,而且無望。他眼下能做的就是經營好大姑娘的船,把她吩咐的買賣做好。

  想到這,他有些難過,不想再說下去,只是抱拳轉身而去。

  楚琳琅望著夏青雲遠去的背影,心裡暗鬆了一口氣。

  可轉身的功夫,卻見一個高大的男人正立在自己的背後。

  原來司徒晟剛剛領人從附近幾個村鎮的職田回來,正好搭了便船從水路回返。

  方才他下船時候,正看見楚琳琅跟黑小子坐在一處飲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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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3 00:23:05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四章 偷字為上

  司徒晟不動聲色,揮手讓下屬先回去,他則入了茶棚,隔著一根柱子,聽他們二人說話。

  恰好聽到了夏青雲向楚琳琅求婚的那一段。早就看出這小子對楚琳琅心思不純,沒想到居然是娶了女東家的心思。

  現在黑小子走了,他才現身。

  楚琳琅被他的神出鬼沒嚇了一跳,忍不住問:「你什麼時候來的?」

  聽說他來得有一會了,楚琳琅有些不放心地問:「那……你可曾聽我們說什麼了?」

  司徒晟聽到「我們」這個詞,覺得有些不順耳,挑了挑劍眉道:「沒什麼,就是聽見楚娘子在畫餅,又大又圓。」

  楚琳琅知道他聽到了自己要跟夏青雲做兄長的那段,便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畫餅也總比害人強。他若娶了我這樣的,可就永無寧日了……既然無望,就別沾染了,大家都各守其位,圖個將來好聚好散。你說是不是,大人?」

  司徒晟看著楚琳琅說到最後一句時,故意加重語氣,意有所指的眼神,分明在暗示,讓他也別來招惹她,免得大家以後不好相見。

  他笑了一下,微微低頭,在楚琳琅的耳邊低聲道:「我不愛吃餅,你愛畫,就畫給傻小子去吧!」

  楚琳琅被他的話噎了一下,他卻是指著不遠處的山道:「你不是很愛拜佛嘛?今天我有半日清閒,陪你去那山上的寺廟拜拜吧。」

  楚琳琅表示並不想去,她還有還多生意上的事情要料理,沒工夫跟大人游山玩水。

  可是還沒等她轉身,突然身子懸空,她竟然被司徒晟一把就抱上了馬車。

  楚琳琅緊張兮兮地看著不遠處正跟觀棋一起買年糕吃的冬雪,氣得捶他的胸口:「大庭廣眾下,你要幹嘛啊!」

  司徒晟也上了馬車,坐在車廂裡任著她捶。

  他要跟女管事計較的事情太多,這隨便誇讚男人的身體,便是頭一件。

  想起楚琳琅以前就偷偷看他打拳,難道她也曾在碼頭偷偷打量那黑小子打著赤膊上下搬箱,所以才誇讚他手臂有勁兒?

  想到這,曾經的大理寺少卿又想審一審案子,怎肯輕易讓楚琳琅又溜走。

  等上了馬車,他單手摟著楚琳琅纖細的肩膀,緩聲道:「這幾日,我忙起來恐怕都不能回府了。趁現在還有空,多陪陪你。另外我那日的提議,你可想好了?若真想走,我會讓人給你備船,不必跟夏青雲再攪到一處去……」

  那日他提議去嶺南時,琳琅並沒有答復他。而且方才聽她那畫大餅的話,就是還要再跟夏青雲打交道的意思。

  司徒晟突然有些莫名焦躁,再次出言問詢琳琅。

  她若要走,也不能走得太遠,最起碼要在他的地界裡,不然便有種失控的不適感。

  楚琳琅看著他眼底隱隱的黑眼圈,知道他這幾日其實就很忙了,壓根沒睡好。

  司徒晟跟夏青雲這樣的老實後生不一樣。

  同樣是對她有好感,夏青雲傻乎乎地就來求婚了。

  可聰明男人的做法就是高妙多了。這個司徒晟吃了她幾輪的嫩豆腐,卻從頭到尾都沒說過要娶她的話。

  楚琳琅也不知該敬佩司徒晟不扯謊騙女人,還是敬佩他游走花叢,都不下些本錢。

  他就是一杯濃烈傷身的酒,於人並無益處。

  可明知酒多傷人,她偶爾也有想要醉一醉的時候。

  楚琳琅有些渴久了,恰好也很想渴飲一大杯。

  反而過來想,司徒晟雖然不投本錢,可她也不必投入些什麼啊!若去相公館點個這等姿色的男官,都得好大一筆錢呢!

  跟夏青雲那樣老實本分的男人相比,司徒晟這樣的其實更容易拎得清,甩得開,圖個好聚好散。

  而且他現在真的是需要人幫襯。人得懂得知恩圖報。司徒晟給予過她的,不勝枚舉,她又怎麼會在他人生低微苦難的時候捨他而去?

  聽到她說,不必為她備船,她還想在府裡幫襯時候,司徒晟的眸光漸漸亮了,卻依然問她:「你當知道我之處境,也許以後比現在還要糟糕,你……不後悔?」

  楚琳琅笑了笑,滿不在乎道:「又不是嫁人,有什麼後悔不後悔的?你不是說,若不好時,會送我走嗎?我相信大人您應該不會給我畫大餅,君子一諾,可不能改啊!」

  司徒晟眯了眯眼,聽出了她沒有嫁給他的意思,而且她若想走的時候,也絕不會留戀他半分

  如此甚好,這原也是司徒晟打算的,畢竟他清楚自己的處境,不宜讓楚琳琅跟他綁的太死。

  可是這女人浪蕩公子的腔調,卻隱隱捅了司徒晟的肺門子。

  他得略緩緩,便不再說話,扭頭看向車窗外。

  楚琳琅倒是習慣了司徒晟時不時的清冷,也懶得哄他,只興致勃勃地看著馬車另一側窗外的景兒。

  她是拿了他做解饞的酒,若兩廂情願,就暢飲一杯,但也沒有哄著「酒」高興,讓他自己往她嘴裡流的道理!

  這叫什麼來著?對了,就是課堂上夫子講過的「太公垂釣,願者上鉤」。

  讀史果真有益,處處都是做人的哲理呢!

  過了一會,「美酒」似乎自己調試好了心情,伸手攬住了楚琳琅的肩膀往他的懷中帶。

  楚琳琅軟著身子趴在他的懷中,半抬起頭看著男人略顯清冷的面龐,突然忍不住親了親他形狀好看的下巴。

  車廂的簾子很嚴實,便是隔絕了俗塵的隱秘空間,可以讓她放肆地調戲一下看似冰清高潔的男人。

  這男人如蚌,在看似冰冷孤高的外殼上撬開一條縫,就可以細細品嘗不可言喻的甘美滋味。

  可琳琅並不知,她輕抬眼眸,露齒微笑的模樣,宛如甜美而勾人的妖,明知不可為,卻義無反顧地被她拉拽進了回不了頭的潭中。

  男人也很配合,從善如流地攬住她那一把纖軟的腰,與她唇齒相依,細膩交纏。

  如此這般,釀得陳年才開了封印的酒,入了口,也上了頭。

  不過楚琳琅還算有一把理智,在馬車停下前,總算及時推開了雙手越發沒規矩,抱著她也越來越用力的男人。

  她略穩了穩亂掉的氣息,理了理大人被她扯得略凌亂的衣領子,低低道:「青天白日的,這般像什麼話?」

  司徒晟如今也識趣了,不會再跟自己的女管事掰扯,究竟是誰先起的頭。

  雖然是他的衣衫被人扯得大開,結實的胸膛被人放肆了一把,但是他依然得配合楚娘子,維護好她矜持婦人的形象。

  觀棋和冬雪並沒有察覺到馬車裡方才的情難自禁,他們倆像往常一般,一邊趕車一邊鬥嘴,嘻嘻哈哈的笑聲在山下迴蕩。

  到了山門前,司徒晟讓他們倆留下看顧馬車。

  而司徒晟則帶著琳琅兩人相攜沿著山路而上,順帶給她講沿途風光景致。

  他的聲音低沉而帶著獨特的磁音。怪不得聽別府管事說,他以前做少師的時候,皇子們都很愛聽他講課。

  嗯,她錯了,這樣的品相豈能跟相公館的頭牌比?這可是千金難求的!

  這麼算,她佔下的便宜可就老大了!

  今天並非上香的吉日,所以上山的人並不多,入了大殿,也清淨得很。

  那三條船到底是死人手裡買的,為了求個心安,楚娘子還是決定到廟裡拜拜,弄幾個平安符貼上。

  另外她家大人最近是京城裡避之不及的臭狗屎,也要給他求個籤,散散晦氣。

  這正殿裡有十八尊佛,楚琳琅拜過南海觀音求得船隻平安後,又拜了拜左右的金剛護法。

  這二位能降妖除魔,保佑她家大人這次施政順利平安,遇小人踩小人,逢凶化吉,家宅興旺!

  她拜佛碎碎念的時候,司徒晟就站在殿外等她。

  他似乎不信神明,以前在寂州時,就算游到了山廟,也從來不見司徒晟入佛殿給神明上一炷香。

  楚琳琅以前好像聽一位老江湖講過,真正見過生死之人,往往不再畏懼神明,遇魔殺魔,遇佛殺佛便是這般道理。

  因為只有遭遇過極致絕望的人,才會懂得天地之間,唯一依靠的只有自己,成為自己的神祗。

  而司徒晟不信神明,又是因為哪般?不過想到他童年淒楚,若是因為這個而不信神明也有可能。

  楚琳琅拜好了佛,又求了平安符之後,便準備喊司徒晟下山。

  不過司徒晟此時正駐足在殿外一處石碑前,看得很入神,連琳琅走過來,都不曾察覺。

  琳琅走過去看,發現那是題寫經書的碑文,落款是「本如居士」。

  她不太會鑑賞書畫,難不成這字寫的很好看,所以他才會入迷?

  聽琳琅問起,司徒晟才回神過來,淡淡道:「這是曾經的輔國將軍……楊巡的號。」

  楊巡?就是那位在負水一戰,戰死沙場的楊巡將軍?

  大晉舉國凡是上些年歲的人,誰人不知曾經的戰神楊巡?

  他十二歲從軍,小小年紀就奇襲敵巢,一戰成名。此後,這位將軍為大晉搏殺出了二十年的邊線和平。

  若是再無戰事,楊巡當是功勳卓著的國公名臣。

  可惜負水一戰,抹殺了這位將軍之前所有的豐功偉績。據說他被人出賣,身中埋伏,身首異處,砍下的頭顱被荊國人高掛在王帳旗桿之上長達一年,受那些鷹鷲撕咬……

  最要命的是,他還有個被俘之後,投敵的長子楊毅。

  當初陛下聽聞楊將軍長子投敵的消息,十分震怒,下令誅殺楊氏一門,凡有為之求情者,也是殺無赦。

  而如今,曾經威震八方的楊家戰神,已經成為了大晉朝上下心知肚明的不可提說的名姓。

  不過沒有想到,楊將軍的墨寶,竟然還能完整留存在這寺碑之上。

  看那游龍走鳳的筆力,當真是有行武之人的雄壯霸氣。

  司徒晟看著那石碑,伸手慢慢順著那一道道比劃臨摹,目光也變得深沉,似乎沉浸在不可說的往事裡。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一陣腳步人語聲。

  司徒晟收回了手指,負手轉頭望去,只見從寺廟後山的山路上走來了幾個人。

  那些人也看到了司徒晟,於是男人的聲音傳來:「司徒大人真是好清閒,戶部如今要改職田,一個個忙得焦頭爛額,你怎有空在這悠哉游逛山寺?」

  琳琅尋聲轉頭望去,只見一個身著華服的中年男子,在一群侍衛的簇擁下緩步走來。

  司徒晟垂下眼眸,一派鎮定走上前去施禮道:「不知太子殿下在此,下官有失遠迎。」

  原來這位華服男子正是本朝國儲——太子劉霆。

  他乃陶皇后獨子,而他病逝的母后是三朝元老,永寧公陶魯南的大女兒。

  雖然母后早逝,但陶家的實力不倒,所以劉霆能穩居太子之位,就是因為自己有這等靠山外祖。

  那靜妃雖然盛寵不斷,但是陛下礙著陶家,一直空虛后位,遲遲沒有再立新后。

  這也是劉霆能穩立朝堂的本錢。

  他當初想要招賢納士,示好司徒晟,卻被他不識趣地婉拒。其後更是接二連三地壞了他的事。劉霆索性也斷了招攬司徒晟的念頭。

  而太子今日出現在這,也是有原因的。

  因為被囚禁的皇叔泰王,正好被押解在此處後山禁廟的古塔中。

  後山與香火鼎盛的前山寺廟迥然不同,那裡除了些身份特殊的罪人和看押的侍衛,一般人靠近不得。

  司徒晟想到山下方才並無太子車隊,可見太子今日低調出行,應該是走的後山,又轉悠到前山來了。

  司徒晟心思流轉,已經推斷了太子會出現在這的原因。

  他並不點破,只是與太子說自己母親的忌日剛過,他路過此地上香為母親祈福,一會便要下山了。

  最近職田整改,太子一黨的許多人都上了戶部的名單,所以太子方才在後山辦完事,心血來潮,想要來前山拜拜佛,去去小人晦氣。

  卻沒想到,在此見了那始作俑者的小人本尊。

  對於司徒晟,太子的觀感十分不佳。他原本以為此人心機深沉,只是順勢而爬之輩。

  現如今才發現,這人莫不是聖賢書讀多了的傻子?居然捅了百官的馬蜂窩,全然不想鬧了這麼大的陣仗,如何收場?

  司徒晟當真以為,得了父皇的眷寵就有恃無恐了?

  他太了解父皇了!若是這司徒晟鬧得太大,收不了場,父皇會毫不猶豫地斷臂止血,拿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先祭了天。

  他為王儲二十年,更是輔政二十年,什麼風浪沒有見過?像司徒晟這樣的愣頭青,在朝堂上走不長遠!

  不過想到他方才在後山禁廟聽聞的事情,太子笑著試探道:「我聽說,司徒大人曾經幾次來後山古塔提審泰王,詢問著他掌管兵司的舊事,不知司徒大人在查什麼案子?」

  司徒晟恭謹回道:「下官也不太清楚,只是奉陛下之名行事,審問的供詞也呈給了陛下。太子如有疑問,不妨問詢陛下,下官不敢僭越代答。」

  太子劉霆的眼皮挑了挑,皮笑肉不笑地看著眼前這塊不知變通的頑石。

  這小子倒是油滑,明知他不敢去問父皇,便全都推到了父皇的身上。

  不過……若他說的是真的,難道父皇還在查當年的那件事?

  想到這,太子的眼皮再次跳了跳,不過轉念一想,他又覺得庸人自擾。

  父皇為人,從不肯認錯,就算知道了當年負水之戰另有隱情又如何?楊巡的兒子楊毅叛國是板上釘釘的事實,誰人也更改不了!

  陛下若是一意追查,豈不是變相抽自己的嘴巴,承認了自己愧對功臣楊巡?

  想到這,他冷笑一聲,也懶得再跟這京城新晉的臭狗屎說話。

  不過轉身的功夫,他倒是瞟了一眼司徒晟身後拿戴著帷帽的女子。雖然看不清臉,但是身段綽約,應該是位佳人……

  太子下了台階走了幾步後,他身邊的馬營副指揮使陳放帶著幾分戲謔道:「殿下可知他帶的那女子是何人?」

  劉霆看了看自己的這位心腹:「怎麼?你認識?」

  陳放眉飛色舞道:「我以前在街上就碰見過他倆獨處,後來聽別人說才知,那女子是戶部郎中周隨安的下堂妻。據說那和離書還沒握熱,就跑到了司徒晟的府裡做了女管事,嘖嘖,這位司徒大人玩得真夠帶勁兒的!」

  陳方在捉拿太子刺客的那幾天,正好看見司徒晟陪著這女子壓街,他當時還停下來跟司徒晟說了一會話,對那貌美如花的楚氏也是印象深刻。

  而那楚氏方才雖然戴著帶紗的帷帽,可那把纖細而凹凸有致的身段卻不能讓人錯認。

  這等話題,是個男人都會心領神會地一笑。

  太子恍然:「找個美婦人當管事?可真是品味獨特,司徒大人門庭恐怕要不太嚴了……你且看看,如何能跟那婦人搭上話,她既然是司徒晟府裡的管事,用起來更方便。」

  聽太子殿下這麼說,陳方立刻心領神會。

  若是能讓那婦人為己所用,就是在司徒晟的府宅子裡安插了眼線,的確方便。

  他低聲道:「請太子放心,我這便去安排!」

  太子滿意地點了點頭。他今天的心情不錯,方才在後山看了看自己的死對頭皇叔。

  昔日肥胖魁梧的人,如今在禁廟裡食不到油水,竟然變得黃皮寡瘦。

  不過他特意去看手下敗將,並非光是耀武揚威,而是去問詢一樁陳年隱秘。

  沒辦法,靜妃復寵,讓太子倍感壓力。

  諸位皇子裡,只老四能與他一較高下,有了靜妃加持,以後儲君之位有沒有變數也很難說。

  而那靜妃出身並不顯貴,不過是小縣丞的女兒罷了。偏偏獨得了陛下愛寵,如此隆寵竟能延續數年。而她的父族,也因為她雞犬升天。

  太子也是最近才知,靜妃如此受寵也不過是愛屋及烏的慰藉罷了。

  據說當年是靜妃表姐妹二人先入了太子府,深得陛下寵愛的卻是靜妃的表姐。

  可惜那位佳人不知為何早早病死,而跟表姐有幾分相像的靜妃才能一人得了獨寵。

  那靜妃也夠有心機的,什麼冷宮種藥?製作藥包,這全是那位早逝佳人當年的愛好,靜妃做這樣的扮相,不就是勾起父皇懷舊的記憶,再鹹魚翻身嗎?

  太子覺得女子爭寵,往往大有文章,尤其那女子突然暴斃,宮裡舊人居然說是母后為之。可他依稀記得母后曾對他說,自己是著了靜妃那賤人的道。

  這些陳年舊事,還是從些老人的嘴裡套問才能知道得更詳細。

  泰王一向與靜妃狼狽為奸,應該知道些隱情,他才特意過來,想要套一套話。

  如今的皇叔,心氣可真不高了。

  眼看著那靜妃復寵,卻不管他,也是怨毒至深。

  於是太子只用一個裝滿了肉菜的食盒,就套問出了許多陳年舊事。

  太子掌握了靜妃滿滿的把柄,又知道這司徒晟並非鐵板一塊,拿捏住他也是早晚的事情。

  這趟山寺之行,真是不虛此行啊!

  司徒晟恭送太子離去後,卻並沒有急著走,而是立在台階上看了一會,然後才帶著楚琳琅下了山去。

  楚琳琅看他一路沉默不語,有些擔心地拉了拉他的手,不過看到冬雪他們也正走過來,又趕緊送開了手。

  如今楚琳琅將自己和司徒大人的關係定位在一個「偷」字上。這偷人,自然要偷偷摸摸。

  她與司徒又不會有什麼結果,更不必像周穆王和西王母那般,一朝幽約天下皆聞,所以不能讓冬雪和觀棋他們看出什麼首尾。

  司徒晟察覺到她的這點子小動作,不知為何,瞪了她一眼。

  楚琳琅卻理直氣壯地提醒:「我可跟你講啊,在人前規矩點!我是要份體面。你若不給,我可就走了!」

  司徒晟似乎自嘲一笑:「你……是拿我做了見不得光的?」

  嗯,若說是姘頭,其實也很對。但是楚琳琅這幾日在女學讀書,正文雅著呢。

  她笑了笑,故意裝一份恭謹道:「奴家傾慕大人,不願大人名節受損,若能相伴數月,便今生無憾……」

  這話倒是那些風月話本子裡書生撩撥女子時常常說的,通常是借讀的書生睡了良家幾宿,就可以拍屁股走人了。

  再以後,便是女子大著肚子入京尋人,卻發現昔日窮小子已經高官駙馬,今非昔比,高攀不起了。

  接下來就是一段愛恨情仇的糾結,女子要麼一屍兩命,變鬼索情債,要麼是公主嬌妻為人大度,肯讓駙馬收了可憐女子為妾,從此共侍一夫,團團圓圓。

  看她說話的這等油滑勁兒,再想想她曾哄得周隨安那等子膽小之人與她私奔,更是將夏青雲溜得五迷三道,倒是個會哄傻小子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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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3 00:23:2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五章 大發橫財

  聽出了楚琳琅跟自己劃出了相處的尺度,司徒晟並沒有說什麼。

  他不過是在暗流間游走,不能許她什麼未來,自然也不敢輕易讓她徹底上船,與自己共沉淪。

  琳琅只是侍郎府中沒有簽活契的管事,人事名冊上都沒她的名字。琳琅這麼打算,其實也正合他意。

  但是只要想到,她時刻存著要與自己分開的心思,司徒晟的心裡就不怎麼舒服。

  他不再去牽琳琅的手,徑直先下山去了。

  光看他的後腦勺,琳琅都察覺他似乎又在生氣了。可琳琅覺得自己方才說的,都是體貼顧忌他的名聲的。

  所以他此刻突然生氣,大約是跟剛剛遇見太子有關,這男人最近仕途不暢,時不時心情低落一下也在所難免。

  所以她只當他是默許了自己的意思。如此甚好,這樣對兩個人都無壓力,只互相扶持共度了彼此的難關。

  至於以後……那就等以後再說吧。

  到了山下坐在馬車裡,司徒晟似乎也恢復了一下心情,若無其事地管琳琅討要平安符。

  琳琅想起他在寺裡連香都不上的樣子,便問:「你不是不信嗎?若是不信,平安符如何能靈?」

  不過她還是從懷裡掏出了一個掛了繩子的小符袋,遞給了司徒晟。

  司徒晟看了看,伸手挑出了楚琳琅鬢角的一綹秀髮:「能否贈髮一縷?」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女子贈髮便是以身相許,終身相托之意,何等珍重?

  司徒晟得了她誠心求的平安符還沒滿足,居然非要她贈髮?他……不會不知贈髮的含義吧?

  就在楚琳琅愣神的功夫,司徒晟不知從哪裡掏出了匕首,快速一劃,便割了她的一縷青絲,然後纏繞好,塞入了平安符袋裡,再戴在了脖子上,塞入衣領中。

  楚琳琅看著他動作順暢無比,生氣了:「你……你怎可不問自拿?這跟強搶民女有何區別?」

  司徒晟道:「你不是打算以後便要與我辭別嗎?等那時頭髮應該也長出來了,何必吝嗇?」

  說著,他又從她的懷裡掏出另一個求來的平安符,依樣割下自己的一縷頭髮,放入其中,給楚琳琅戴上了。

  「我的也給你,這樣好些了沒?」

  哪個要他的贈髮了?楚琳琅真是拿他沒轍,悶悶道:「青絲怎可隨便贈人?我……又不是你的妻。」

  司徒晟卻一本正經道:「贈人東西,不是該問問人想要什麼嗎?你拿個從廟裡三文一張的黃紙就打發我了?」

  楚琳琅動了動嘴唇,卻沒再說下去。她覺得司徒晟未必真切明白斷髮含義,或者只認為這是男女幽約的爛漫手段。

  也罷,這等幼稚的戲碼,她早就不信了。曾經結髮夫妻都可斷,更何況是這種見不得光的露水姻緣?

  就像他所言,待她這縷青絲長出的時候,他們大約也該揮手贈別,各奔東西了。

  想到這,楚琳琅也不再與他爭,只是默默任著他拉手,依偎在他的懷中,體會這一段不知會有多短的纏綿……

  此後的幾日,司徒晟又忙得腳不沾地,琳琅也忙得顧不上想他。

  女學雖然上課不勤,功課卻很多,她每日起床後,例行吩咐府裡副管事做事後,便要寫一會字,讀讀幾頁功課。

  到了中午若有空,會去廚房炒一兩樣小菜,用食盒裝好,再讓跑腿的小廝給在公署裡忙的大人送去。

  至於生意那邊,這一日,琳琅的貨船滿載著她選買的貨物,由著夏青雲準備運往西北了。

  只是在船埠碼頭上,大部分的貨船都是往北開,顯得琳琅開往西北的貨船有些與眾不同。

  有船主聽聞了這隊船要去的地方,當著楚琳琅的面兒,嘲笑著是婦人見識。

  要知道,就在這兩日,朝廷終於頒布詔令,准許北地開市。

  消息的傳出,那些提前通過門路拿到路牌的船主早就在月餘前裝箱運貨,早早趕到北地,就在詔令頒發的第二天就大賺一筆。商人逐利,若蠅蟲逐腐肉,現在往北方去的船隻布滿了碼頭。

  聽了這些,就連夏青雲都隱隱後悔,小聲問楚琳琅要不要改主意,而他則想想辦法,看看能不能掛在別的船隊名下,共用別人的路牌。

  現在很多人都這麼做,就算辦不下路牌,也可以如此共同租用,只是租金價格不菲,但是只要貨物能去北地,長此以往還是很劃算的。

  不過琳琅依舊不改初衷,並不想湊這個熱鬧。

  她記得司徒晟曾經跟她說過,北地開市,荊國受益,但是對於大晉來說,卻是弊大於利。

  朝廷恩准開市如此拖拖拉拉,必定後續也會有諸多變數。

  而且北地一路匪盜叢生。琳琅做生意,向來圖得是人財平安。她並不打算讓船冒險,深入北地。

  夏青雲看楚琳琅堅持,便也聽話,跟大部分貨船背道而馳,前往了西北。

  送走了夏青雲,楚琳琅又給來京給她送賬本的掌櫃打好了招呼,回去打聽一下老家的兩個鋪子能賣上什麼價錢。

  若是價格得宜,她還要抽空回趟江口,將那兩間鋪子賣了,再讓掌櫃伙計入京投奔她。

  到時候西北的三船貨款再撥回來,湊一湊,差不多夠她在京城置辦鋪子,開張新買賣了。

  從老家來送賬的掌櫃還捎帶了楚家讓他送來的家書。

  除了母親孫氏的書信外,還有楚淮勝寫給周隨安的信。

  當初楚琳琅不讓大姐聲張,所以楚家還不知楚琳琅已經與周隨安和離的事情,那信裡依舊是拿岳父的腔調要打周隨安的秋風。

  楚琳琅搖了搖頭,真心替周隨安慶幸,他總算是擺脫了她娘家的包袱,不必再受楚淮勝鉗制了。

  楚家大娘也給大姐楚金銀寫了信,讓琳琅的伙計帶過來,所以楚琳琅抽空找大姐出來飲茶,順便將家書交給楚金銀。

  平日辦著府裡的差事,她不敢穿得太花哨。去書院時,又要穿素雅「孝衫」,今日難得出去散心,楚琳琅特意穿了前些日子司徒晟給她買的布料做成的裙。

  也不知為何,雖則都是粉紅色,可司徒晟挑選的布料的顏色更正。就是說不出的色差,讓原本俗豔的顏色立刻變得更耐看了。

  就連夏荷和冬雪她們也都誇讚說,這顏色似乎更襯琳琅白皙的皮膚。

  楚琳琅看了看鏡子裡的自己,知道丫鬟們並不是一味奉承。自從離了周家,她每天的煩心事真的少了許多。

  司徒大人可比趙氏好伺候,琳琅每日都能睡足了覺,吃東西時也不必顧忌一大家的口味,便是自己愛吃什麼就做什麼。花用銀子更不必算計得捨不得,惦記著一家老小嚼用。

  這樣的日子很滋養女人,雖則掛著別人家下人的名頭,但是司徒晟總是不在的府裡,她這個管事過得如主子一般。

  女人過得滋潤,就會完全體現在皮膚容貌上,現在的楚琳琅更勝為周家之婦時,活得越發青蔥了些。

  收拾得香噴噴的美嬌娘,心滿意足地照完了鏡子,終於可以出門了。

  琳琅也是許久未見姐姐了,在茶樓坐定後,楚金銀看著妹妹一身靚麗,自然先是誇讚一番。

  人家都道下堂婦的日子難過,可她怎麼看妹妹過得甚是不錯的樣子,由此可見那位風評不佳的司徒大人,倒是不錯的好東家,並不曾苛待妹妹。

  不過做長姐的,難免要囉嗦些,尤其那個司徒晟還是單身漢子,她少不得叮囑楚琳琅若不想為妾,千萬別行差走錯了,免得有風言風語,讓以後的夫家計較。

  楚琳琅如今跟自己的東家「姦情」正濃,所以大姐絮叨這些時,她垂下眼皮,只心虛低頭飲茶。

  她喝了幾口之後發現,這茶點似乎都不便宜。今日乃是楚金銀做東,也是她叫的茶水。

  一壺二兩銀子的貴茶,幾個配茶的麵果子也捏得有模有樣。這通常是做買賣應酬才鋪擺的場面啊!

  楚琳琅見姐姐點得這麼闊綽,不由得打趣:「怎麼?大姐夫的生意見起色了?」

  楚金銀一臉笑道:「是呀,你姐夫讓我把先前管你借的錢都還了,喏,都在這了。」

  說著,她推了個小木匣子過來。

  楚琳琅向來在商言商,也沒不好意思,當著姐姐的面點數了一下銀票,卻懷疑道:「大姐……你是不是數錯了,怎麼這麼多?」

  楚金銀替三妹添了茶水,笑著解釋:「你姐夫說,不能白用你的錢,是按市面最高的利算補給你。」

  聽姐姐這麼說,楚琳琅笑了笑,不客氣地收下了,然後好奇地問:「大姐夫先前不是販米嗎?就算生意做得順當,也得一年才能回了本錢,他這是發了橫財,難道又做了別的生意?」

  楚金銀點了點頭,滿面春風道:「真是年前請的財神發了神通,你姐夫最近認識了貴人,居然幫你姐夫弄到了通關路牌,他上次跑了一回,真是賺錢。所以現在額外租了好幾條船,準備將米往北方運,價格是別處的三倍呢!」

  楚琳琅聽得微微皺眉。朝廷終於頒發了開市令,允許北地通商開市。

  不過去販賣的商販卻都得有朝廷頒發的通關路牌,並不是什麼人都能去的。

  販賣的貨物種類也有嚴格限制,除了米茶、布匹綢緞一類的民生之物,其餘的都要邊關官員審批才可運去。

  而她那個大姐夫之前並無手眼通天的門路,怎麼就能弄到奇貨可居的路牌?

  大姐接下來的話倒是微微解了疑惑:「對了,那位貴人聽聞你在侍郎府做事,手中還有貨船,便想請你吃酒,順便問問你有沒有興趣,也帶你一起做做生意。

  楚琳琅飲了手裡的一杯茶,不答反問:「他是做什麼的,姓甚名誰?」

  「姓陳,是做茶葉生意的員外,專走京城的各大宅門,人脈可廣著呢!你若是結交了這樣的,以後做什麼生意都能借一把氣力。」

  聽到這,楚琳琅沒有再說話,商賈之間,利益互換,互相幫襯原也沒什麼。

  可是姐姐都說了這位陳員外專走上層,而姐夫一個賣米的名不見經傳的商賈,又能幫襯這位陳員外什麼?

  而且陳員外還不是普通的慷慨,一上來就是北地路牌這般大禮。

  商賈無利不起早,那麼他之所圖,一定是甚大了。

  陳員外指名道姓要跟自己結交,楚琳琅不能不細細掂量一下。

  她先是試探問姐姐,是不是大姐夫要給她介紹夫家。

  楚金銀不好意思地笑了,委婉解釋,她大姐夫不是不想著她的姻緣,只是依著琳琅的條件,做人正妻是難了些,可若是年歲太大的鰥夫,又怕妹妹看不上。

  這陳員外家裡有妻有妾,恐怕也不大合適。

  楚琳琅一聽,可以排除大姐夫拿她做人情這點了。那麼剩下就好懂了,陳員外圖的,恐怕是她的東家——司徒晟吧?

  他最近主持職田整頓,牽涉了無數高門貴府的利益。這幾日新宅子的門都快被人給敲薄了三分。

  這個節骨眼,楚琳琅可不想給他招惹什麼麻煩。

  如此想定,她將收起來的銀票子又掏出來,挑出了多出的那幾張,鄭重還給了大姐:「大姐,這些錢我不要。你先收著,畢竟大姐夫先前虧了你那麼多銀子,你自己也得存些體己。至於那位陳員外就沒有見的必要了。我在侍郎府當差,手裡的事情也多,真是無暇其他生意,你和姐夫的好意,我且心領了。」

  楚金銀沒想到楚琳琅會這麼說,一時有些驚詫:「又不是單獨見面,三妹你為何這般避忌?你姐夫已經跟人誇下海口,說今天中午就要請你吃飯,現在他們就在對面的酒樓……」

  其實按照大姐夫的意思,是想讓楚金銀直接將三妹約到酒樓的。

  可是楚金銀覺得這麼做有些唐突人,三妹畢竟是下堂女子,哪有這麼隨便領她見外男的道理?

  於是楚金銀做主,先約妹妹在對面茶樓,打算吃茶鋪墊一下,再一起去對面見一見。萬沒想到,楚琳琅卻不給她這個臉面,毫不猶豫地就回絕了。

  這讓楚金銀有些騎虎難下,不知如何去跟對面的丈夫說。

  楚琳琅聽了姐姐這麼一說,皺了皺眉頭,說道:「大姐,以後姐夫再做這般飯局安排,你也不必問我,徑直推了就是。我一個下堂婦人,有什麼可值得人結交的?今日我還有事,便先走一步。讓大姐為難,三妹妹先跟大姐陪一句不是了……」

  聽她這麼一說,楚金銀更是無言以對,就在楚琳琅轉身要出雅間的功夫,卻聽樓梯口傳來了笑聲:「楚大管事可真是難見,我若不親自來一趟,還堵不到你的人呢!」

  楚琳琅尋聲一看,上來的有兩個人,其中一個是她的大姐夫,還有一個是個長得如渾圓番薯的白白胖胖的中年男人。

  聽大姐夫的介紹,此人就是他的貴人——陳員外。

  原來陳員外久不見對面茶樓下來人,便提出迎一迎楚管事。

  等他們上來時,正好聽見了楚琳琅跟姐姐說要先走一步。

  既然見了人,楚琳琅不免上下打量了這位陳員外一番。

  她這些日子在女學的那些貴女堆裡浸染,倒是長了不少富貴見識。

  譬如這位員外身上穿的綢子,竟鑲嵌了宮裡新流出來的花鳥緙絲。她在宜秀郡主的裙子上見過。

  而這位員外雖然只是在衣領和袖口鑲嵌了那麼窄窄的一圈,卻價值不菲。若不是上面通著天,再富貴也弄不來這金貴的東西的!

  楚琳琅心裡略微有些底,臉上笑得愈加溫婉和煦,與陳員外不鹹不淡地打著招呼。

  再說這陳員外,乃是太子的心腹,馬營副指揮使陳放的堂叔。平日裡也幫著太子私下經營些錢銀往來。他受了侄兒陳放的授意,打聽到楚金銀是侍郎府女管事的大姐,便是讓人引線搭橋,先結識了她的大姐夫,再來會一會這位楚管事。

  陳員外向來是交際場上的人物,看人準著呢。

  這個楚琳琅的生平,他也打聽得一清二楚。此女就是個心比天高,命卻比紙薄的商戶庶女一個。

  好不容易給人家做了八年的正妻,卻因為生養不出來而被謝府的千金頂替,讓夫家掃地出門。

  對了,聽說這女子還善妒得很,打死都不肯自降為妾。這就是個不會審時度勢,心氣又高的蠢婦!放著正經官眷不做,非要跑到個根基不穩的酷吏府裡當下人。

  如此身份落差,這婦人豈能甘願?必定想要尋個能再登天的梯!

  陳放跟他的堂叔陳員外交代得很清楚,就是先給這女子沾些好處,再徐徐誘之,讓她成為太子的得力耳目。

  不過今日得見,陳員外才發現,這婦人可真是生得嬌豔整齊,又是夏日熟果的年齡,叫人看著有些眼饞。難怪那司徒晟不顧同僚臉面,收了這下堂婦人入府。

  只是可惜如此姝色,卻沒能攤上個好命盤。那司徒晟就算跟她有些牽扯,也不過是玩玩。

  正經男子,誰會娶她這麼個據說還不能生養的二婚女?這樣外室都不如的女子,拿捏起來還不容易?無非就是財和勢,總有一樣能壓得住她。

  想到這,陳員外自信滿滿堵住了雅間的門口,想要對這女子曉以利害,捏住她的七寸。

  這個矮番薯堵住了雅間的門,楚琳琅一時也出不去,便是微笑站立,聽著那陳員外自我介紹。

  當聽聞他有個侄兒在馬營做副指揮使時,楚琳琅心裡也明鏡大半——哦,此人乃是太子心腹陳放的堂叔。

  她當初親耳聽見陳放如何當街威脅司徒晟,與他耀武揚威,並不是個好相與的。

  大姐夫不明所以,依然熱情活絡場子,邀約著楚琳琅過去對面陪陳員外飲一杯。

  他還說陳員外有一批貨要運送,若是琳琅的船隊能代勞,他出的運費也比別的商賈豐厚。

  楚琳琅看了看一臉興奮的大姐夫,覺得有些敲打的話還是說透了的好,至於大姐一家聽不聽,就看他們的了。

  不過她得讓這個陳員外知道,接近大姐夫來套她,得不償失,沒有什麼用處。

  所以不待大姐夫囉嗦完,楚琳琅就毫不客氣地打斷,微笑問陳員外:「別的東家找船,都挑選個運費合適的。為何陳員外您反其道而行之,寧可翻倍花銀子,也要搭我這不太知根底的船?」

  大姐夫聽了,尷尬地沖著楚琳琅使眼色。

  人家陳員外為人豪爽,好交朋友才會如此不計較小錢,她這麼問也是太失禮了。

  楚琳琅壓根不給大姐夫和稀泥的機會,想著她剛才從姐姐問的話,又問道:「您幫著我姐夫租到了北地路牌,讓他得以去北地賣米。可我聽說,這北地路牌光是辦下來,就需紋銀五百兩一張,而且時效只有兩年。若不是買大宗貨品的,壓根就攤不勻這本錢。所以大都是辦下來再幾家分租出去平攤費用。您這路牌沒收租金,只讓姐夫簽了欠條,只說等他賺了錢,再將路牌租金以及分紅給您,作價是二百五十兩。」

  說到這,楚琳琅揮手讓夏荷遞過來算盤,她纖細的長指噼裡啪啦地撥打了起來:「按照如今的米價,再拋去成本,姐夫那幾條船運貨有限,一年來回,刨去冬季禁船時間,至多能運送五次,這還要風調雨順,米麵不發黴生蟲。哎呀,好像等路牌過了時效,都沒法分出租用路牌的成本……陳員外,您就算好交朋友,也不應該算錯這筆賬,為我大姐夫這相交不到十天的朋友,就肯捨下紋銀二百五十兩?」

  這筆賬,算得清清透透,哪裡是什麼飛來橫財?簡直是豪賭得傾家蕩產啊!

  大姐夫也愣住了。他當初光顧著能租到路牌而狂喜,而且陳員外慷慨,並沒有讓他先墊付租金,再加上陳員外說若是能拉楚琳琅入伙,就能再分攤一大半費用,甚至不足百兩,這樣的便宜他自然就忙不迭應下。

  不過要是楚琳琅不入伙,依著他手裡的這幾條船,沒個十年八年都賺不回來!

  陳員外臉上的笑也有些維持不住了。他幫太子往北地運貨,都是普通商家不能賣的大宗貨物,油水多得驚人,何須跟人分攤路牌費用?

  而他當初能慷慨捨出這路牌,自然是要給這女子和她的家人下套。

  只要她貪圖北地的生意,也想入股,他就可以誆騙這女子和她的姐夫一起簽下租用路牌的契約。

  等到他們運貨的船起航,自然有人安排他們的船在半路發生「意外」。

  到時候,這楚娘子船貨兩空,又平白欠下租用路牌的銀子,便被他死捏在手裡了。

  別說讓她做個太子的眼線,就是讓這小娘們入紅巷,脫褲子去賣,她也得乖乖俯首聽話。

  他那侄兒陳放頗為垂涎這楚琳琅的美色,若是拿捏住她,少不得要讓侄兒解一解饞!

  怎知這個楚琳琅跟她那蠢姐夫竟然不是一路,腦瓜子可真快,一下子捏住關鍵,問得他啞口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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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3 00:23:3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六章 休沐在家

  陳員外一時想不出詞來,只能尷尬大笑,表示相信自己的眼光,他覺得楚娘子一看就是個旺財的命。

  這路牌也沒有她說得那麼貴,至於租金若不滿意,還可以再商量。

  楚琳琅將話點透了,便收了算盤,站起身,微微一笑道:「陳員外您有侄兒在太子跟前聽差,自然是路子廣,靠山硬,能盤得起大宗的買賣。可是姐夫與我,都是小本經營,哪裡搆得上那路牌?姐夫,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大姐夫聽這話越來越下道,有些讓陳員外下不來台,他生怕貴人被氣跑了,直沖楚琳琅使眼色。

  可是楚琳琅看也不看,微笑著繼續說著:「陳員外連我有幾條船都打聽清楚了,想必也知道我與我這大姐乃是同父異母的姐妹。這姐妹之情,無非就是能幫的時候幫襯一把,不能幫時,也不可自不量力。我跟大姐向來無生意上的往來,若陳員外與大姐夫投緣,那麼我就先祝你們生意興隆……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說完,她也顧不得大姐楚金銀尷尬的表情,起身便下樓去了。

  她並不是遷怒大姐,不過看大姐夫佔便宜沒夠的樣子,她若不及時劃清界限,只怕那陳員外還要拿捏著大姐夫,而大姐都要跟著大姐夫遭殃。

  若大姐怪罪她,就此與她疏遠了也好。

  太子能派人費心擺這麼大的局,背後的目的不可告人。

  斷絕來往,不拖累大姐更好些。

  回去的路上,楚琳琅心事重重,真是希望能立刻見見司徒晟,跟他說說太子派人接近,打算策反她的事情。

  他畢竟是站在朝堂上的人,了解的事情也比她多,看得也能遠些。

  可惜司徒晟跟戶部的人下了職田,這兩天都不能回來。

  沒想到,她剛回府,大姐楚金銀後腳就追攆過來了。

  楚琳琅以為她要責備自己害得姐夫下不來台,沒想到楚金銀卻是一臉愧色道:「我都聽懂了,那個陳員外要結交的是司徒大人啊!怪不得如此財勢的生意人,要結交我們這種小米商。你大姐夫就是眼皮子淺的人,之前被人騙得差點傾家蕩產,卻還不長記性。你千萬別放在心上。」

  聽大姐這麼說,楚琳琅的心裡一鬆,微笑道:「大姐體諒我的難處,不怪罪我就好,我怎麼會遷怒姐姐?」

  聽她這麼一說,楚金銀並沒有鬆口氣,反而眼底有淚,哽咽道:「可……可是你姐夫不但早早就跟他簽了一份租契,還跟那陳員外額外借了銀子,多租了好幾條船,上了滿滿的貨,自信滿滿要大幹一場。可按著你的賬,這注定是穩賠的買賣啊!你走了之後,陳員外也跟你姐夫翻臉了,表示在商言商,若是到時候拿不出銀子,就要揪著他見官!可憐我一雙兒女還小,怎麼就攤上個這麼糟心的爹!妹妹,你可要救救你姐夫!」

  說完這話,楚金銀再忍不住,哽咽大哭了起來。

  楚琳琅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姐姐,只是無奈說:「我早跟你說過,姐夫若要做什麼生意,須得先跟我商量,可是這麼大的事情,你現在才告訴我!」

  楚金銀羞愧地低頭:「我家的事情,都是你姐夫做主的。我管不了他。」

  楚琳琅嘆口氣,將大姐還給她的銀票找出來,又塞到大姐手裡:「這錢先不必還,拿回去應應急。你回去跟姐夫說,寧可認賠,也不要去北地行船。那個陳員外背後的勢力很大,殺人越貨的事情也能做出來。只是賠銀子的事兒,倒也不算什麼。及時跟陳員外撇清干係,才最重要……你也說了,那陳員外極力拉我入伙,都是沖著侍郎大人罷了。人家對妹妹我是有恩的,我萬萬不能給他沾染麻煩。姐夫欠他的銀子,先退些貨物,再慢慢想想法子,虧了銀子而已,總能慢慢堵上。可若被他們拿捏住了,以後就不是花銀子能解決的了。」

  說到這,楚琳琅頓了頓,提醒大姐:「若你們還不肯聽我的,我真是無能為力了。若是以後再有這樣的飯局,我可能就不會像今日這麼給姐夫面子了。若是等我開罵,姐姐你也要在中間作難的。」

  楚金銀知道三妹妹的脾氣,那是敢跟父親對著頂的,今日她沒直接翻臉,的確是很給她這個當大姐的面子了。

  楚金銀有些羞愧地點頭,只能先回去,把琳琅的說給丈夫聽。

  送走了大姐之後,楚琳琅覺得胸口有些發悶,肚子也開始有些痛。

  這痛意倒是熟悉,自從新婚那年運貨,琳琅在雪地裡被凍了一次後,每次來小日子時,都會疼上幾日。

  年輕的時候,她並沒有理會,現在病根深種。尤其是有煩心事時,反應就更加猛烈。

  有時候疼得厲害,她都忍不住想把頭往牆上撞。等她回屋一看,果真來了癸水。

  夏荷給她準備裝了草木灰的長布袋,又鋪了床,琳琅更衣之後就裹著被子,抱著燙肚子的湯婆子,又喝了一碗薑汁糖水,便精氣全無,萎靡在了床榻上。

  按照往常的慣例,頭兩天是要疼死人的。楚琳琅什麼都做不了,只能這麼躺著。

  如此睡到半夜,果然痛意更甚起來。她起身去解手,出了淨房之後,在小院子裡走時,就疼得直不起腰來,只能蹲在了地上。

  正疼得額頭冷汗直冒,眼前隱約冒出白星的時候,身後突然有人問:「怎麼了?」

  楚琳琅費力扭頭一看,原來是司徒晟不知什麼時候回府了。

  往日玲瓏八面的女管事現在疼得嘴唇直打顫,連問個安都做不到了。

  司徒晟見狀立刻彎腰將縮成一團球的她抱起,幾步就將她送入了臥房,然後轉身準備喚人備車請郎中。

  楚琳琅可不想半夜丟人,連忙扯住了他的衣袖:「無妨,不過是……女人常有的毛病,過兩天就好,不用請郎中。」

  司徒晟抬頭看著臉盆木架上掛著幾個裝了草木灰的袋子,這才恍然琳琅說的毛病是什麼。他不再說什麼,轉身就出去了。

  楚琳琅有些尷尬地將臉埋在枕頭裡。

  要不是不得已,她也不想說。女人這幾日太晦氣,男子一般都要迴避血光晦氣,主動避開的。

  譬如她的前夫,每逢這類日子,都會自動搬去書房住上幾日。

  司徒晟一定也覺得晦氣,這才一聲不吭就走了吧。

  她費力在被窩裡轉了個身,卻怎麼也調整不好舒服的姿勢。

  過了一會,只聽房門吱呀響起。楚琳琅扭頭一看,原來是換了便服的司徒晟,一手端著放了小砂鍋的木托盤,另一隻手夾著他的枕頭進來了。

  楚琳琅從被窩裡露出個頭髮蓬亂的腦袋,瞪看著他,小聲道:「你……要幹嘛?」

  他之前半夜出現在自己的院子裡,還好解釋。無非是辦了一天公務,想要回到府裡尋尋芳澤,跟她討些慰藉罷了。

  可是現在自己都明確告訴他,她的小日子來了,他怎麼還夾著枕頭來,一副要跟她過夜的樣子?

  難道,他有什麼不可言說的癖好?不過,還真聽說某些男人有迎血而上的癖好……

  楚琳琅咋舌之餘想,他若真敢玩這麼大的,可別怪她不客氣,將他踹下床掃地出門!

  可是她言語試探後,司徒晟卻用異樣的眼神看著她:「楚娘子還真是見多識廣,什麼奇巧事兒都知道……」

  說完,他打開了煨熱的砂鍋蓋子,原來裡面有三副騰熱的膏藥帖子。

  「我上次給你請的宮中太醫,說你體寒,大約這樣的日子會遭罪。我便請他給你開了幾副膏藥。只有幾味藥有些難配,才拿來得遲了些。太醫說這藥膏敷貼兩個時辰之後就要再換一副,若是白天還方便些。可你也等不及了,你自放心地睡,等到換藥的時候,我幫你換上就是了。」

  嗯,原來如此……楚琳琅知道自己冤枉了大人,還說出那麼膽大新奇的話來,又讓司徒晟白撿了笑話。

  她現在不光肚子疼,還腦殼疼,只乾笑縮到被窩殼子裡,不肯出來。

  不過司徒晟卻拉著縮殼子的小烏龜不放。他拿了一副軟化的藥膏遞給了楚琳琅,讓她先貼在肚臍上,然後他將枕頭擺在琳琅的身邊,靠坐在她的身後,用溫熱的手掌,按摩她後腰的八髎穴。

  打慣了拳的指腹,按摩起來也有模有樣,緩重得益。

  也不知是藥膏起了作用,還是他按得太好,方才還鑽心刺骨的疼居然慢慢緩解了許多。

  按摩之後,司徒晟也沒有離開,只是順勢從背後摟住了琳琅,讓她躺在他寬實臂彎裡。

  楚琳琅小聲催促他走,說:「你難道不知,男子挨到女子血光是會觸黴頭的,還是離我遠些吧!」

  司徒晟沉默了一下,淡淡自嘲:「我見過的血光太多……不差你這一點。」

  楚琳琅卻以為他說的是在刑房裡審犯人時撞見的血腥。也對,他一個曾經的酷吏,什麼樣的血肉模糊場景沒見過。

  這麼躺在他的懷裡,似被太陽曬過的棉被包裹,實在是舒服極了。楚琳琅也懶得再趕他,只是乖巧依偎在他懷裡。

  二人頭挨著頭時,各自掛在脖子上的平安符也不知不覺纏在了一處,楚琳琅伸出手指要解開纏繞的細線,可是他卻啄吻起了她的手指。

  楚琳琅咯咯地笑,忍不住頑皮去啃他略帶鬍茬的下巴,卻聽著男人悶哼了一聲,在她耳邊道:「真當我是死人?再撩下去,小心我迎血而上……」

  楚琳琅連忙往後一撤,瞪著含笑看他的男人,覺得這人似乎是被自己帶壞了,怎麼什麼話都敢往外講?

  她也不敢再跟他鬧,連忙說些正經的事情。

  當說到那馬營副指揮使的堂叔似乎準備給她下套的時候,纏在她腰際的手臂不由得緊了緊。

  楚琳琅並非要跟他抱怨受了他的牽連,而是想要提醒他:「最近搬家,你雇了好多人手進來外院。既然有人立意要在你府中安插堪用的人,應該不光是沖著我一個下手……要不要減一減院子裡的人手,免得人多嘴雜。」

  司徒晟將臉埋入了她纖細的脖頸,含糊道:「不必,若是他若能安插些人進來也好,有了別的眼線,便不會再去折騰你。我這又不是深宮大內,沒必要弄得銅牆鐵壁,水洩不通,勾得人更加好奇。只是內院不要讓後雇的人進來,讓他們在外院晃就是了。」

  楚琳琅無奈嘆氣:「可是若有人想要構陷你,順便找人弄些東西塞進你的府院裡可怎麼得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司徒晟覺得管事的話有道理,便道:「要不然,過兩日你就坐船去嶺南吧。等時局安穩,我再去接你。」

  楚琳琅都要被他給氣死了,她又不是怕被他連累,看他說的都是什麼話?

  可她再想說,卻發現窩在她脖頸的男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酣然睡去了。他幾日都沒回府,也不知在外面吃住得怎麼樣。

  楚琳琅小心地挪了挪身子,將被子往他的身上蓋了蓋,伴著跳動的燭光,看著他若山巒起伏的眉眼鼻梁。

  這個男人實在是俊帥,給人一種高不可攀的感覺。可私下裡卻是如此體貼周到,叫個女人,誰能受得住他這些溫柔小意的手段?

  想到這,楚琳琅小心翼翼地在他的唇角輕吻。

  這雖然不是她該碰的男人,可都送到眼前了,且讓她淺嘗輒止,放肆佔據他這片刻溫存……

  待油燈耗盡,琳琅也窩在他的懷裡,酣然睡去。

  期間,司徒晟還起了兩次,將在屋裡炭火旁熱好的膏藥給她換上。

  琳琅迷迷糊糊地要自己弄,卻給男人低沉的聲音催得昏昏沉沉:「我一下就弄好了,你不必睜眼,睡吧……」

  等天亮,楚琳琅才徹底睡透,往常都會折騰得死去活來的第一個夜晚,居然睡得比平時都要酣暢些。

  而這時換成了折騰一夜的司徒晟睡得深沉。

  不過當楚琳琅動了動時,他也醒了。一睜開眼,便發現懷裡的女人貓兒一般的盯著他看。

  司徒晟忍不住低頭,在她軟嫩的臉頰上輕吻一口,卻聽到她用剛睡醒,略帶沙啞的聲音低語:「不要對我太好,以後我戒不掉,該怎麼辦?」

  司徒晟眼底的睡意消失,定定看著她,卻並沒有回答,眸中的深意有些讓人難懂。

  司徒晟這個人,似乎從來不會說誆騙女人的花言巧語,楚琳琅近似自言自語地說完那話,也沒指望他說些什麼「戒不掉就永遠在一起」的蜜語甜言。

  其實這世上又有什麼戒不掉的人?只是看時間與距離的成本有多少罷了。

  聽著外面隱約傳來夏荷說話的聲音,琳琅睡意也徹底消散了,顧不得再說些痴人夢話,連忙小聲催促著司徒晟快出去。

  不過等他要出門時,楚琳琅卻急得拽著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從房門出去,要跳後窗。

  見司徒晟瞪她,楚琳琅也依舊堅持:「我的名節啊!咱倆現在什麼關係?你讓丫鬟們看見了,是逼我跳河?」

  司徒晟現在可不信這女人遇事會跳河,不過她瞪起人來,眼睛像要殺人,腮幫子又鼓得像要哭出來。

  於是模樣周正的侍郎大人想想,居然真的掀開後窗,長腿一躍跳出去了,可惜窗戶框上有一根木釘子,撕拉一聲,劃壞了大人新做的衣袍。

  就在夏荷端著臉盆進來推開門的時候,楚琳琅剛剛揮舞手臂,擲沙包一般將司徒晟的枕頭扔出後窗。

  夏荷抬頭正看大姑娘立在敞開的窗口,以為她又在吹風,一邊放水盆一邊道:「怎麼又吹風,不知道疼惜自己的身子!」

  楚琳琅立在窗戶邊,看見後院被枕頭打中了後腦勺的男人在瞪她。

  她假裝沒看見,咣當一下關了窗,然後沖著夏荷笑。

  夏荷一抬頭看見大姑娘笑得詭異,便摸了摸自己臉,疑惑地問:「在笑什麼?我臉上有東西?」

  楚琳琅收住了笑,鬆了勁兒坐回到床上,有些悵然想:原來與人偷情竟這般累心,難怪周隨安以前做了那勾當,回家都是有氣無力,不愛搭理人的樣子。

  這等偷人的活兒,她真是有些幹不來啊!

  如今場院大了,桌子也多,再不必像在集萃巷子般,眾人擠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了。

  不過因為大人下的令,後雇來的人都進不了內院,所以內院還是集萃巷原來的那幾個人。

  當冬雪給大人送早餐時,楚琳琅也剛被叫到大人的房中,幫著大人縫刮壞的衣袍。

  冬雪看見那袍子劃出的口子,還笑著問:大人這是爬山躍脊了?怎麼刮出這麼大的口子?

  她開著玩笑,可惜屋裡另外兩個人都不接話,安靜極了。

  冬雪覺得氣氛怪怪的,撂下早飯,就趕緊走人了。

  等冬雪走了,司徒晟走到餐桌旁說:「別縫了,先吃飯。」

  楚琳琅低頭不看他,悶悶道:「我一會去廚房跟冬雪她們吃,你見過哪個院子裡的管事跟主子一起吃飯的?」

  司徒晟聽了這話撂下筷子,繃著下巴道:「你又見過哪個管事敢支使主子跳窗?再不過來,我就抱你過來了。」

  楚琳琅將針線放回笸籮筐裡,來到桌前坐下,司徒晟夾了一個蘿蔔油餅放到了她的嘴邊,然後問:「肚子還疼不疼?」

  楚琳琅咬了一口餅,含糊道:「不疼了,對了,你今天怎麼沒有去早朝?」

  司徒晟說:「今日休沐……順便避避風頭。」

  他最近又在朝堂上捅了甚大的馬蜂窩。在戶部整頓職田的過程中,太子的外祖永寧國公府因為職田畝數甚大,也在清查的名單之內,而且還查出了個不大不小的問題。

  太子氣憤,便替國公爺請奏陛下,要求嚴查辱沒老臣清譽的佞臣司徒晟。

  陛下當著百官的面,不輕不重地斥責了司徒晟一番,還勒令他在家自省三日,以後辦差才能更謹慎些。

  可是雖然罰了司徒晟,卻並沒有讓他停緩下那邊職田查賬的進度。

  這其實是重拿輕放,和稀泥的做法。

  陛下竟然這般偏頗這個初出茅廬的小子,也著實出乎百官的預料。更是讓那些官員明白,這司徒晟這麼有恃無恐地查他們的賬,其實就是陛下的真意。

  不過對於司徒晟來說,挨罰就是受賞。他已經許多日不能得清閒了,正好借著三日的功夫,在家陪陪身體欠奉的女管事。

  明日就是仲春花朝節了,這等二月裡的隆重節日,向來是大晉的一景。

  家家戶戶無論花種貴賤,都要擺得滿院。

  琳琅讓僕役買了兩車花回來,然後她指揮僕役擺滿了院子,又讓丫鬟出門選買了些名貴品種的花籃。

  司徒晟自從養母去世後,就沒有正經地過人間的那些俗節。

  這類賞花的世俗佳節,更與他無緣的。

  但如今府中有個愛花的女管事,這節日可就不能馬虎過了。

  楚琳琅準備了六個花籃,依著司徒晟的名頭,送給他的上司同僚,隨著花籃贈送的,還有贈花人隨贈的各種麵果子糕餅和祝語一類,如此互相送送花神,也算熱絡了氣氛。

  只是花籃附贈的賀單子,須得司徒晟自己來寫。

  兩個人窩在書房擬寫單子的時候,無論楚琳琅說什麼,司徒晟都心不在焉地說好,然後忙著自己的。

  最後楚琳琅氣悶了,一把推開司徒晟,又整了整自己凌亂的衣領子,氣結道:「讓你寫都送什麼麵果子,誰請你吃……吃果子了!」

  說完這話,她的臉兒都撲通的紅。

  若是以前有誰跟她說,司徒晟是個好色之徒,她打死都不會信,以前二人獨處的時候,他也都是一本正經的樣子。

  可是現在……怎麼越發不正經了?

  司徒晟被她推到圈椅靠背上,眨著彎長的睫毛,略顯無辜:「前天晚上還跟我說什麼迎血而上這樣的虎狼之詞,我還以為……」

  楚琳琅不待他再說出什麼讓人臉紅的話,伸手就捏住了他的嘴,然後附在他的耳旁,小聲道:「得過幾天呢,你等入夜再過來……」

  這樣的話,簡直大逆不道地要浸豬籠,卻讓聞聽的男人有些血脈泵張,熱血沸騰。

  不過想到她以前不經意流露的話頭,司徒晟疑心她只是饞他的身子,只想嘗完味道就拍屁股走人。

  聽了佳人邀約黃昏後,他眯著眼盯著她不說話。

  楚琳琅方才也是被他撩撥得豬油蒙心,壯了膽,昏了頭說出這等邀人的話。

  誰想這男人方才還黏人得不行,現在卻跟吃飽了似的,莫測高深地看著她。

  他的眸光深邃,看人的時候總是讓人摸不到底兒。

  難怪堂堂皇子在他的面前都溫順若羔羊。

  不過楚娘子可不是豆芽皇子,死瘟生不上道,姑奶奶還不玩了!

  她有些轉不開臉兒,用力拍開司徒晟圈著他的手臂,想站起來往外走。

  司徒晟卻再次抱住她,在她耳邊問:「怎麼還惱了?我不是在想,到時候走門,還是跳窗呢?」

  楚琳琅氣得捶他的肩膀:「哪也別想進來,都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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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3 00:23:5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七章 形跡可疑

  這女人許是不知,她最好看的樣子,並非諂笑逢迎人時,而是現在這般雙眸圓瞪,柳眉高挑,整個人都如嗆口的辣椒,真是迎面撲來的一股子精氣神,讓人舌根生辣,全身酸麻,嘗過之後,便念念不忘……

  當然她身上值得品嘗的地方太多,司徒晟彷佛又回到了少時,當小琳琅第一次賺錢領著他去逛糖果鋪子,看著琳琅滿目的糖果,陡然不知該如何挑選才好。

  一顆不夠,全都想要!

  正在黏膩的功夫,就聽書房門被敲響。

  司徒晟懷裡方才還綿軟的那一團糖,好似陡然被雷劈中,騰得站起,拿起桌子旁的雞毛撣子,又像模像樣地開始撣灰。

  可惜她跳起得太狠,膝蓋一不小心撞到了桌角,疼得她暗自咬牙。

  進來的是冬雪,她是來送茶水的。

  在冬雪倒茶的功夫,大姑娘許是打掃乾淨了,頭也不回地夾著雞毛撣子,繞到冬雪身後,略微蹣跚地出去了。

  看她走了,司徒晟才抬頭對冬雪道:「以後沒有我的吩咐,不要進書房來。」

  以前府裡可沒這規矩,冬雪直不楞登地居然問了句:「為什麼啊?」

  聽到這麼僭越的話,司徒晟倒是耐心解釋了一嘴:「對膝蓋不好。」

  「啊?」冬雪有些傻眼,一時想不出關聯,只是覺得大人待下人太細心,難道是怕她茶水送多了,累著膝蓋?

  不過司徒晟卻不再解釋,只是揮了揮手,便讓她出去了。

  他也重新伏案批改桌案上的公文,他得快些批完這些,說不定一會還能有空看看那位的膝蓋。

  ……

  就在此時,馬營副指揮使的宅子裡,卻不甚平靜。

  聽了堂叔學了那楚琳琅的話後,陳放忍不住冷哼了一聲:「真是不識抬舉!」

  依著他原來的打算,只要隨便做個套,這婦人豈不是由著他拿捏?

  上次在長街驚鴻一瞥,見了那楚氏之後,陳放還真有些心癢癢。這等年齡正相當的婦人,就是夏日正熟的果,早一些青澀,晚些就過火。

  他向來自詡風流,看到這般鮮嫩可口的甜果子,豈有不尋機會品嘗的道理?

  不過這楚氏小婦不識抬舉,不肯堪用。看來得另外想想法子了,反正那侍郎府裡能策反的,又不止她一個。

  想到這,陳放又是不無遺憾道:「可惜了……」

  他的堂叔在一旁察言觀色,立刻明白了賢侄的意思,矮番薯嘿嘿笑了一下道:「那婦人不識趣,也不能這般放過,不然以後讓人覺得,太子的話如同放屁,全然不被人當回事情了!」

  陳放瞪了他一眼:「少拿太子的名號說事!如今宮裡那個老四起復。殿下自己行事都低調著呢!」

  陳員外連連賠笑稱是,不過他又附身,低低跟陳放耳語了幾句。

  陳放斜瞪了他一眼:「荒唐,這是什麼倒灶勾當!」

  陳員外卻不以為意:「我手裡這批人,以前就是在山林裡幹這個的,嫻熟著呢!再說了,她算個什麼東西,不過仗著幾分姿色,到處攀附男人罷了。就算出了事,她能咬出個誰?只怕自己都得當成無事,怕漏了風聲,白白丟了名聲!」

  陳放覺得有理,只是意味深長地瞟了堂叔一眼,故作清高道:「你這話,今日可沒過我的耳,我可什麼都不知道啊!」

  陳員外心領神會,只是諂笑道:「明白明白,人弄來了,往黑屋子裡一關,保證她從頭到尾都看不到人!」

  像這類事情,陳員外以前也沒少幹,不然他一個賣茶葉的,如何能在京城橫晃?以卑賤之身結交貴人,就得豁得出去,做些人不願做的髒活!

  可惜那姓楚的小娘們不識時務,還真以為背靠個貧寒子弟升上來的清流,就能在京城裡肆意得罪人了?

  有她後悔不及,欲哭無淚的時候!

  ……

  到了第二日,便是一年一度的花朝節了。

  楚琳琅除了給司徒晟備了花籃,自己也備了幾個,準備送給女院的夫子和同窗。

  不過她可準備不起那種太名貴的。府裡花銀子的花籃,都是備給司徒晟應酬之用的。

  她如今的身份是下人,這類應酬,誠意用到即可。所以她的花籃,都是提前幾天自製的。

  司徒晟被罰閉門思過,不好在這樣的節日走街竄巷。而且李將軍又來了,跟司徒晟在書房裡一待就是半天。

  琳琅看了看時辰,帶著夏荷和冬雪,外帶一個叫王五的小廝出門,挨家挨戶地送花籃去了。

  到了齊公府上的時候,祭酒大人的門前都要被花海淹沒了。

  楚琳琅原本打算放下花籃,禮到便走的。不過齊景堂的夫人華氏看到了她,便笑著走過來,接過了她的花籃。

  等接到手,華夫人才發現這楚氏贈送的花籃有些不同,柳條編織的花籃裡壓根就不是鮮花,而是用宣紙掐捏,微微染了色的紙花。

  雖然在花朝節,人們有在枝頭黏紅紙花的習慣。可是送人的花籃哪個不是爭奇鬥豔的鮮花?可沒有人好意思用如此廉價的紙花來糊弄人。

  華氏一時有些詫異,不禁抬頭看向了楚氏。

  而就在這時,站在門口賞花的齊公也走了過來,挑起花白眉毛看著那籃紙花道:「你這丫頭,按的什麼心?是想咒我老不死嗎?」

  恰在這時,書院其他的女學生也來送花籃了。

  那宜秀郡主瞥見了楚琳琅的花籃,不由得捂嘴低笑:真是上不得台面,不過這等權貴雲集的場合,依著楚娘子的身份,送什麼都會顯得寒酸,倒不如趁早退學,莫在不適合她的圈子裡胡混!

  楚琳琅倒是很坦然,只是恭謹施禮,然後從華夫人端著的那花籃裡抽出了一朵紙花,輕輕一抽拉,那花兒就又被伸展成了一頁紙。

  只見那邊際染了顏色的紙上,居然寫滿了大大小小的「福壽安康」。

  齊公以前看過楚琳琅的字的,當初在壽宴上寫的蚯蚓「法」字就不提了。

  入女學時,那雪白考卷上大大咧咧的一行字,寫得也只是勉強工整,完全看不出筆力。

  而現在,這一紙上的幾個「福壽安康」卻能看出進步神速,而且還分別用不同的筆體書寫的。雖然稱不得上流,但是不太鬧眼睛了。

  這個小丫頭片子,倒是個肯鑽研,有靈性的……

  楚琳琅微笑拘禮道:「今日是花朝節,原該給祭酒大人和齊先生送來鮮花。不過學生尋思,大人和齊先生桃李滿天下,府宅內一定爭奇鬥豔,各類花品齊全。學生月例錢不多,買不起太名貴的花,可又想盡一盡當學生的心意,索性親手將這些日子練字的宣紙折成千多祈願花,祈福祈願,來送給二位。」

  她說得全是大實話。每到花朝節,鮮花價格堪比金銀,若是金貴些的花種,撒下多少銀子都不為過。

  楚琳琅的銀子向來都花在刀刃上,可沒有錢跟人鬥富。

  再說,她花的銀子再多,也比不過那些豪門子弟的花籃啊!於是她就想出這個感激恩師的省錢法子。

  這些宣紙都是練字時順帶寫的,也花費不了幾個錢,不過她寫的時候,很用心就是了。

  至於齊公他們若不喜歡……

  問題也不太大!因為祭酒齊公好像壓根就看她不太順眼。就算收下她,多半也不過是看在司徒晟的面子上。

  這種毫無指望的人情往來,楚琳琅覺得輕鬆得很,摳門也心安理得。

  只是沒想到,這花籃送的時候這麼巧,還讓齊公本人堵個正著。

  齊公又拆開了幾朵花,這張張上的字都不同,但大抵都是祝福的字句。而且這花掐捏得也是惟妙惟肖,還噴了些香料水,若不細看,真看不出是紙花。

  東西不金貴,但是用足了心思……

  他冷哼了一聲:「巧言令色鮮矣仁!專弄這些諂媚的東西博人眼球。」

  這話極重,尤其是從齊老的嘴裡說出來,直接扣上小人的帽子,很讓人下不來台的。

  尤其是周圍還有齊景堂夫婦,還有幾個別府來送花的人。這一個搞不好,年輕要面子的女子就要當場被罵哭了!

  旁邊的幾個女學生看了,都替楚娘子臉紅,尤其是跟她關係還算好的關金禾,自己先鬧個大紅臉,很是同情地看著楚琳琅。

  可這楚氏倒是好心態,被當眾奚落也沒有變臉,只是噗嗤笑道:「祭酒大人罵得對,我在女學聽史,聽到前朝至孝的賢者,抄寫了經文送給了老師,以表自己的至誠之心。是以,我才想出這麼個法子來。只是那經文字太多,我怕抄寫不完,就特意揀選了幾個吉祥字來寫。為了顯得字多,我還特意寫大了些呢!您真厲害,一下子就看出我憊懶了!那我下次可不能偷懶了,要踏實些抄一本厚厚的經來為您祈福!」

  齊公這輩子,教了無數門生,若是嚴厲起來,訓哭學生也是常有的事情。

  可是這個小丫頭,無論怎麼對她,都嬉皮笑臉,跟個滾刀肉似的,頗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女將風範。

  她這一番話看似自責偷懶,實則是在含蓄地告訴他,對不起,這些效仿賢者的狗屁花招,都是從你兒子的書院學的!

  齊公又被這丫頭軟軟懟了一下,冷哼一聲:「我兒子一時心軟收了你,倒是叫你滿嘴的鋼牙更尖利了!」

  楚琳琅抿嘴笑道:「那我以後見了您,少說話,省得氣人可好?」

  說完,她施了施禮,便打算告辭。

  可是齊公再次叫住了她,吩咐道:「既然來了,就別白跑一趟,不然肚子裡帶著一團涼風回去,還不得說些怪話編排人?去,跟你那些同窗去廳堂用些鮮花糕餅,順帶再打包些回去給你家大人!」

  華氏聽了心說:怪哉,方才有那麼多人來送花籃,都不見家公留人吃糕餅。

  畢竟來客太多,廳堂有限,能入女客廳堂吃茶水賞花的,便是有數幾位有臉面的女眷。

  許多名不見經傳的朝中官員,也只能送個花籃就走,輪不到喝那一盞廳堂茶。

  譬如這位楚娘子的前夫周大人,方才也是門口送個花籃,便以門口車馬太多,有些堵塞巷口的理由,被管事請走了。

  可是這個身份低賤,又被冷言申斥的小丫頭卻被公公親口留客,還真是讓人意外。

  由此可見,這楚娘子還得了他老人家的眼緣了。

  這樣一來,剛才的一番唇槍舌戰,頓時少了幾分刻薄,更像是祖父對著頑皮小孫女的訓話了。

  楚琳琅自然也感受到了齊公的抬愛,立刻笑著謝過,然後親切地過來攙扶著華氏的胳膊,一起有說有笑的去廳堂飲茶吃糕餅。

  宜秀郡主原本以為能看個笑話,沒想到齊公居然這麼給楚娘子的臉,不由得也是微微驚詫。

  然後在華氏相讓下,宜秀郡主率先越過了楚娘子,快步入了廳堂。

  楚琳琅故意走慢了些,一直陪在華氏身邊,順便幫她接一下周圍人遞來的東西。這麼一路走過來,華氏發現這個姑娘年歲不大,讀書也不是很多,但就是莫名招人喜歡。

  真是每一句都是妥貼讓人舒服,是個懂眼色,會說話的。也難怪她能得了公公的眼緣,進而收入書院。

  華氏對於楚琳琅之前的失婚遭遇也略有耳聞。便是女人之間的同病相憐,對這位女子也存了三分的憐惜,自然對她也分外和藹。

  等入了廳,楚琳琅才發現,自己的同窗陶雅姝早也入了廳堂,正跟其他幾位女眷一同吃著茶點。

  看見楚琳琅跟華氏一同進入,陶雅姝先是一愣,然後矜持一笑,向楚琳琅點頭打了打招呼。

  在容林女學裡,這位陶小姐可是頭等獨挑的一份,不光是她的家世出身,還有大氣端雅的容貌,本身淵博的才華,都讓人不容小覷。

  不過陶小姐倒是從來不會盛氣凌人,對待同窗們雖不熱情,可也不屑於像宜秀郡主之流,八卦別人的短長。

  楚琳琅上過幾次課後,就發現了這位小姐有些獨特之處——那就是她甚是計較細節。

  譬如陶小姐的髮髻永遠是一個樣子,連髮釵的位置都不會錯變。

  她的席子和桌子間,必定是三拳的距離,短一分也不行。而桌面上擺放的文房四寶,也要一絲不苟,分別有擺放的位置。

  所以就算陶小姐身邊有丫鬟伺候,也有不到位的時候。

  陶小姐脾氣倒是很好,並不申斥人,只是親手默默逐一糾正。

  當然,也有她力所不及的時候。有那麼一次課間,一些玩鬧的同窗不注意,將陶雅姝桌子上的東西碰亂了。

  奈何當時陶雅姝正站在堂前,接受夫子課間考問功課,不能回去整理。

  結果陶小姐看著凌亂的桌面,目光呆滯,身子僵硬得很,書都快要背散了。

  還是楚琳琅注意到了,幾步走過去,手疾眼快地替她將東西擺放整齊,而且分毫不差,陶小姐這才重新穩住了呼吸,完美而從容地與先生對答。

  這種細枝末節的體貼交集,除了陶雅姝和楚琳琅本人,誰也不曾留意到。

  不過自那以後,楚琳琅發現陶雅姝每次看到自己,沖著自己點頭微笑時,似乎帶了幾分真意。

  這種莫名其妙的知音碰撞,真是有些搞笑。

  不過楚琳琅並不打算將自己與陶小姐的這份友誼延伸下去。

  按理說,像陶家這等簪纓世家,她家大人就算不費心結交,也該好好相待才是。

  可那日,她拿著女學的名冊,讓司徒晟標明個一二三等。到了這位尊赫的陶小姐這裡,司徒晟卻停筆沉默了一會,標上了個表示敬而遠之的「三等」。

  在楚琳琅看來,司徒晟的停頓很不尋常,難道那時候他就已經知道自己要因為職田的事情得罪國公陶家?

  楚琳琅向來不問司徒晟的政務,能讓他考慮再三才標注的,就一定有他避忌的理由。

  是以落座的時候,楚琳琅特意選了個離陶小姐她們遠些的地方,多吃茶點,少說話。

  不一會,關小姐也進來了。她看到楚琳琅時,便拉著自己的閨中好友,跑過來跟楚琳琅坐在了一處。

  她們前些日子托了楚琳琅幫忙採買些江南特有的水粉胭脂,今日楚琳琅尋思說不定能遇到她們,便也帶來了,此時正好給她們分貨。

  關家的家教嚴謹,關金禾平日也買不到什麼好水粉。

  虧得有個經營店鋪的同窗,什麼奇巧東西都能弄到。而其他幾個小姐也是如此,紛紛感謝楚娘子門路廣,弄來了這些不好買到的熱銷貨色。

  楚琳琅含笑看著這些豆蔻年華的少女們,心裡默默想著:她似乎從來沒有過這麼天真爛漫的少女歲月。

  誰想到,她如今頂著二十四歲的高齡,竟然入了學堂,結交一批小友,將少女時連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慢慢補齊了……

  而此時,大廳正中央的貴女們正在熱絡討論著三個月後,一批女官即將入宮的事情。

  表面看招的是侍奉太后的女官,可是每個人都心知肚明,這次入選的女官裡是要選些出色的,填入陛下的後宮。

  這批女子入宮便有著與其他選錄宮女不同的殊榮。

  雖然要三月之後才進宮,可選入的名單已經出來了,陶小姐赫然正在其列,這三個月正是要接受嚴格的訓練,才能入宮勝任。所以陶小姐除了書院的功課,家裡還有宮裡來的嬤嬤,給她單獨上課。

  明眼人都知道,這只是走個過場,這位陶小姐大抵是要被陛下封妃。

  依著她的家世背景,人品才貌,若是將來能生子,那麼一直空懸的后位可能也是這位小姐的囊中之物。

  是以雖然只是採選女官,陶小姐得了周圍一眾貴婦的吹捧。

  甚至有人露骨誇讚陶雅姝像極了當年的陶皇后,都是如此儀態端莊。

  陶小姐得體地微笑,默默聽著,隱在袖子裡的手慢慢摩挲裙面上一道幾乎不可查見的皺痕……

  眼看著陶雅姝被人眾星捧月,一旁的宜秀郡主有些看不過眼,適時冷笑道:「不過是入宮侍奉太后,做個女官罷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一朝封妃,榮寵六宮呢!」

  她這嘲諷一出,滿堂靜寂,大家都不知該如何接話。

  陶小姐向來話少,可是宜秀郡主在這樣的場合不給她面子,自然要有理有據地反擊回去。

  她穩穩一笑道:「宜秀郡主說得是,我等女子也不過是替父族兄輩入宮,在太后老人家的面前盡一份孝道罷了,並無可炫耀的。我才疏學淺,資質平平,能得太后青睞,實在誠惶誠恐。想起那日被太后召見都有些惴惴不安,若是精心準備了一番,卻一朝旁落沒有被選中,豈不是沒臉見人?」

  這話說得看似謙虛,實際句句扎郡主的心窩子。

  誰人不知,這位郡主當初也入宮去見太后了,很明顯雲家也想再送個女兒入宮,幫著姑姑固寵。

  可惜太后看到名冊時便皺眉道:「既然是受封了郡主,便是陛下的小輩,入宮進來作甚?」說完,便將郡主宜秀的大名一筆勾掉。

  那日宜秀連太后的面都沒見著,就灰溜溜出宮了。

  現在陶雅姝這麼說,豈不是就明晃晃地嘲諷郡主入不得選?

  這話一出,果真氣得郡主面色潮紅,若不是她母親在一旁偷偷按著,只怕就要按捺不住,跟陶雅姝正面硬槓了。

  眼看著女兒被奚落,那位雲夫人也不是好相與的,故意笑道:「能入選自然得誠惶誠恐些,畢竟關係到這一府榮耀能否再續……我家宜秀就不同,沒有陶小姐沉穩,就算入宮也得丟醜。不如養在家裡,可不敢跟太后她老人家添麻煩。再過些日子,她父親就要給她議親了,她可沒陶小姐你這麼好的福氣,能入宮盡孝!」

  說這話時,雲夫人心裡都要笑出聲了。

  別人或許不知道,當真以為陛下愛重先逝的皇后,所以遲遲都不立新后。

  可是他們雲家因為靜妃的關係,可知道的門兒清。

  當年陛下愛重的,既不是正妃陶氏,也非靜妃,而是靜妃那個早亡的表姐。

  至於那位叫方曉念的側妃早死,似乎還另有隱情,隱隱跟陶皇后有關。

  當時年紀輕輕,陛下還是太子,與太子妃從此起了隔閡。

  所以這外面一直歌頌神話的「帝后和睦」,還有「陛下因為思念陶皇后而遲遲不肯立后」,純屬扯淡!

  又有幾個人能知,當年就算陶皇后不死,陛下也差點立下了廢后詔書。

  那陶皇后也是要臉的,更是為了兒子的太子之位,從來不跟外人和陶家說這些事,只圖維持個帝后和睦的假象。

  結果帝后二人都不說破,倒讓不要臉的陶家沾沾自喜,真以為帝后情深,不忘舊人,如今又要弄個跟陶皇后肖似的陶雅姝進去。

  就算她有太后幫襯,進去了又如何?只這一張臉就能讓陛下發自內心的厭惡。

  內宮就是龍潭虎穴,別的不說,光是大姑子靜妃娘娘的手段,就讓雲夫人心驚膽顫。

  幸好太后看不慣雲家,將女兒的名字勾掉,不必入宮跟老頭子邀寵,只要尋一門乘龍快婿,才是保靠一生。

  雲夫人想到這,心情分外舒暢,便將話題聊到了女兒將要議親的事情上去了。

  再說廳堂裡方才唇槍舌戰的時候,琳琅就閒閒抓著一把瓜子,躲在一旁聽個熱鬧。

  原來這位一向端莊話少的陶小姐的口才甚好,可見不是個好惹的。

  只是雲家不知是不是有靜妃娘娘撐腰的緣故,那母女二人竟渾然不將或許是未來的皇后放在眼中。

  不過平心而論,還是宜秀郡主的運氣好些。

  在楚琳琅看來,若老夫少妻,又不是少年帝后相伴成長,一個正當芳齡的少女若嫁給能當她祖父的老頭子,就算他貴為帝王,又有何樂趣可言。

  她若是陶小姐的娘親,可捨不得自己的女兒入宮伺候老頭子。

  聽完了八卦,吃完了茶點,楚琳琅就可以拍拍手走人了。

  華氏包了幾盒子鮮花糕餅給楚琳琅,讓她給司徒大人帶去。

  於是楚琳琅告別了師母之後,便上了馬車,準備往回轉。

  今日是花朝節的緣故,街市上的一些還未開花的樹上都黏上了絹布或者紅紙做成的紅花。

  穿得花枝招展的人們一路嬉笑,朝著城中的花神廟湧去,是以道路堵塞,馬車走得也不甚快。

  楚琳琅看了看路,皺眉問馬夫:「怎麼走這條路了?多堵啊!」

  那馬夫一臉歉意:「方才走到路口走神了,現在掉頭也來不及了。不過現在街景不錯,楚娘子要不要下來走一走?」

  楚琳琅在馬車裡坐得腿麻,聽了他的建議,索性下了馬車,領著丫鬟小廝一路走回去,順帶也欣賞一下沿途擺設的鮮花。

  只是她們所行的方向,與要去花神廟的人潮相反,走起來也是挨擠吃力。

  於是再轉街角,她們索性捨棄了大道,改走相鄰的小巷,雖然再看不到沿途擺設的鮮花,可是走起來也順暢多了。

  琳琅自顧著整理著被擠得有些發亂的鬢髮,壓根沒有注意,在她們身後不知何時跟上了幾個鬼鬼祟祟的漢子。

  女子天性,遇到了可以照見人影的東西就想照照。

  在轉過一個街角時,楚琳透過一處院門口上掛著的陰陽鏡,檢查了一下自己的鬢角,卻瞥見了不遠處似乎有幾個男人與自己同路,隔得並不算太遠。

  起初她只是不經意地一瞥,可是女子的敏感讓她開始有意無意地注意身後,卻發現無論自己怎麼走,那幾個人都是不遠不近地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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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3 00:24:1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章 急中生智

  這類熱鬧節日的日子,往往也是丟閨女和孩子最多的時候。

  楚琳琅的娘親就跟琳琅講過,她在小時候是如何被陌生人抱走,輾轉被賣的經歷。

  也許是自己悲慘的遭遇,在琳琅小時,娘親從來不讓她湊類似的熱鬧,走到哪裡也將她的小手攥得死死的。

  因為娘親耳提面命的緣故,楚琳琅一般也很注意。

  只是她萬沒想到,這裡不是窮鄉僻壤,而是天子腳下!而且她也並非獨自一人,竟然有宵小這般囂張,白日就開始跟蹤婦人。

  此處已經有些僻靜,而身後跟著的那些人個個膀大腰圓,若此時大喊,激得他們過來擄人,那麼她身邊只有兩個小丫鬟和一個小廝,應該不是他們的對手。

  再往前走又是一處路口,那裡正停著一輛柳木車廂的馬車,而馬車上坐著的黑臉車夫,似乎也有意無意地看著自己……

  楚琳琅故意停下,駐足欣賞巷子裡一枝半露牆頭的杏花,心裡一下子都想明白了。

  她知道身後的人為何一直遲遲沒有動手了——他們一定是在等自己走到停著馬車的巷子口!

  到時候身後的人一擁而上,就可以將猝不及防的她塞入接應的馬車裡,到時候身邊的丫鬟們都反應不過來。

  等她在車上被捂住了嘴,再捆住手腳,便是俎上魚肉,任人擺布了。

  楚琳琅努力深呼吸一下,讓自己迅速鎮定下來。她打量著四周,轉頭對一旁小廝小聲問:「王五,你平日負責點灶燒柴,身上可帶著火折子?」

  王五不明所以,點頭道:「有啊!管事要用?」

  見楚琳琅點了點頭,他便將隨身帶的火折子提給了楚琳琅。

  楚琳琅折斷火折子之後,突然將它拋向一處矮籬笆,將一戶人家堆放的木柴給點燃了。

  那木柴真不錯,上面堆著的是燃火用的細松枝條,遇火就著,轉眼的功夫就冒出一股濃煙。

  夏荷和冬雪不明所以,有些慌張地看向自己的大姑娘。

  大姑娘為何要白日縱火?難道跟這戶人家結下了仇怨?

  就在這時,楚琳琅已經扯開喉嚨叫嚷道:「不好了!走水了!快來人滅火啊!」

  喊完這一句,她便小聲沖著身邊的三個道:「快,跟我一起喊!」

  冬雪雖然不明所以,可眼看著那火勢越發凶猛,再不滅火就要將籬笆都燒光了,便也跟著大喊起來。其他兩個也慌忙喊了起來。

  一時間,安靜的街巷都是他們幾個的叫喊聲。

  而這變故突然,跟在他們身後的那些大漢們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楚琳琅瞥見那些一直跟著她們的漢子似乎也是一臉錯愕,沒想到她會突然點火喊人。

  那領頭的漢子一下子醒過腔來了!

  這個小娘們,可真滑頭!一定是發現了他們,這才出了這等招數。

  想到陳員外的吩咐,那漢子又看了看距離,打算衝過去踹倒那幾個跟班,再把那女人給扯上車。

  反正這類勾當,他們以前也做過,嫻熟得很!而且他們也沒打算太避人,就是要毀了這娘們的名節,給她一個教訓。

  想到這,他一揮手,身後的幾個大漢一湧而上。

  楚琳琅早就有所準備,手裡已經抽了燃火的棍,橫在身前,同時喊的聲音更大了:「哎呀呀,房子要燒著了!」

  可嘴裡喊著火,那手裡的火棍卻毫不遲疑地朝著那些大漢揮去!

  先衝過來的漢子被火棍打了手,燙得哎呦一聲。

  而這時夏荷與冬雪才明白過來,只是夏荷沒有防備,竟然被一個大漢扯住,一下子就掐住了脖子。

  而冬雪也學了琳琅的樣子,抽出一個棍子護在身前,同時更大聲地叫喊!

  雖然因為花朝節的緣故,家家戶戶都去游街逛花神廟。但是也些年老,或者不愛湊熱鬧的人留守家中。

  聽外面突然有人高喊走水,再尋聲一看,半空裡果真有冒濃煙的情形,便有三三兩兩的人開門看。

  這一看果真是隔壁籬笆著火了,左右鄰居怕殃及池魚,連忙也高喊走水,這樣一來,原本安靜的街巷,聚攏過來的人也來越多。

  因為那戶著火的人家也出來人了,看柴火燒得老高,連忙澆水滅火,氣問是哪家小兒淘氣,燃了他家的柴草?

  楚娘子立刻指向了那掐著夏荷脖子的大漢:「就是這幾個漢子!我們眼看著他們放火!我的婢女阻止他們,還被他們掐了脖子!」

  那幾個漢子沒想到楚琳琅如此睜眼說瞎話,一時氣得反駁:「放屁,明明是你放的火!」

  可惜這些大漢一臉的江湖莽氣,而且他們的確抓著個弱質女流,一看就不是善類!

  於是那戶人家連同幾個看熱鬧的鄰居將這幾個大漢團團圍住,吵著要見官。

  期間那為首的大漢試圖構陷楚琳琅她們是他家的逃奴,他們是來拿她們去見主子的。

  可惜楚琳琅已經站在巷子裡的石墩子上,高聲喊道:「諸位街訪,這幾個人就是拐子!我聽到他們在放火前說,趁著你們救火,要摸進你們的院子偷閨女呢!快些拿住他們,不然又要有好人家的閨女遭殃了!」

  這話一出,頓時巷子裡嘩然,幾個漢子被人圍得死死的,有婆子回家取了泔水桶,朝著那幾個人的身上潑!更是有人罵罵咧咧,舉起挑水扁擔朝著這幾個人的後背和腦袋上揍。

  有幾個漢子不死心,還想去拉扯楚琳琅,卻更做實了拐子的名頭。

  這次甚至不需要楚琳琅反抗,一幫熱心街訪就護著她,狠狠地打這些「拐子」!

  這樣的架勢,壓根沒法衝進人群,再拽著楚琳琅上馬車。

  那些漢子先前都是打家劫舍的亡命徒,何曾受過這等窩囊氣?最後那為首之人乾脆抽出了懷裡藏著的短刀,要給人放血,嚇得那些街坊們連連倒退!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高喊:「衙役來了!」

  那幾個本來也要抽刀的大漢一看形勢不妙,乾脆放了夏荷,再猛地推開圍打他們的人,一路狂奔,上了巷子口的那輛馬車便跑得沒影了。

  楚琳琅看到那幾個人上了原本停在巷子口的馬車,終於走了,這才舒緩了一口氣。

  原來方才引來了街坊時,楚琳琅便吩咐小廝王五溜去附近的街上尋維持治安的差役報官,所以差役們才來得這麼快。

  雖然大漢們跑得沒影,可琳琅作為人證得去官衙做個口供,琳琅巴不得去官衙呢!

  她也不知那些亡命徒有沒有走遠,自己若落單回去,會不會還遇到他們。

  不過她到了官府,倒是跟官府的大人說了實話,承認是自己放火避險,也願意出銀子,賠了那戶人家損失,另外拿錢算作茶水錢,酬謝了那些幫她脫困的街坊。

  不過就在她跟苦主商量賠償金到時候,司徒晟卻匆匆趕來了。原來那王五報官後,又溜回了侍郎府通知了司徒晟。

  楚琳琅跟在司徒晟的身後,低聲道:「大人,您怎麼來了?我已經跟苦主談好了價錢,賠了銀子就能走。你來這一趟幹嘛?何必惹一身腥臭?」

  她都沒跟官衙表明自己是戶部侍郎府的管事身份,就是怕累及了他的名聲,惹下什麼府中豢養惡奴的名頭。

  可他一來,豈不是前功盡棄?

  司徒晟瞥了她一眼,並沒有說話,只是將自己的披風披在她的身上,此時入夜還是有些涼意。

  他將楚琳琅帶上了馬車,理所當然道:「你是我的人,我不來誰來?那些人有沒有打你?在裡面可受了委屈?」

  說完,司徒晟已經自顧自地檢視起了楚琳琅,看她有沒有受傷。

  楚琳琅微微一怔,從小到大,就連她的親娘都沒說過這般維護她的話,爹爹打她,娘親只會叫她忍著,避讓著。

  嫁入周家後,她更是習慣了沖在夫君的前面頂風擋雨,像今日惹得這般無緣由的禍事,換成前夫周隨安來保她的話,只怕不會問緣由,就要在府衙裡罵她不知所謂,白白給他惹麻煩了。

  司徒晟不問她闖禍緣由,卻只關心她有沒有受欺負挨打……

  方才被一群陌生漢子跟蹤,劫後餘生的驚悸在這靜謐的車廂裡漸漸發酵,她似乎終於可以軟弱一下,找個可以撒嬌哭訴的人了……

  楚琳琅看著司徒晟,眼圈漸漸紅了起來,她忍了又忍,最後還是一癟嘴,哽咽大哭地撲進了司徒晟寬大結實的懷抱。

  司徒晟最受不得這女人哭。年少時,隔壁小小的她可以將自己哭得整夜都睡不安穩,胸膛裡的心臟會隨著女娃娃的哽咽而隱隱抽痛……

  如今他的軟肋似乎還是不變,只能忍著心疼,皺眉摟緊她,像哄嬰孩般微微搖晃:「沒事了,說,究竟是怎麼回事?哪個欺負了你?」

  楚琳琅才不管呢,這難得的女子柔弱一旦上頭,不哭透都說不出話來。

  直到最後,司徒晟將她橫抱入懷,親吻著她的額頭嘴角,她才漸漸止住了委屈,細說了今日有人跟蹤自己的詳情。

  司徒晟的臉色漸變,整個人都嚴肅了起來,抱著她的胳膊也逐漸繃緊。

  楚琳琅覺得自己似乎嚇到了大人,連忙緩和道:「應該就是些無賴拐子,看女子落了單,就想著擄人。」

  可是司徒晟卻搖了搖頭,篤定道:「他們知道你是誰,也知道你要往哪裡去,所以那輛馬車才會早早繞路堵在巷子口,等你自投羅網!」

  聽他這麼一分析,楚琳琅也倒吸一口冷氣,對啊,她都沒來得及想清這點呢!

  可是如果明知道她是侍郎府的管事,還要擄走她,到底是為了什麼?

  司徒晟的心裡已經有了答案,畢竟在這京城裡,敢白日犯下這等勾當的人也沒有幾個。

  他沉默地摟住了琳琅,終於自責道:「是我的錯,我當初該聽你的話,肅清內外院子……這些日子恐怕要委屈你了,除了府裡和女學,你先暫時哪裡都不要去。」

  看他不願細說,楚琳琅也懂事不問。

  那日回來後,司徒晟安置了楚琳琅,讓她好好喝了些安神湯,又親了親她的額頭,讓她好好睡一覺。

  而他待在書房裡略略思索了楚琳琅方才跟他詳訴的事情經過。

  這件事,就是他的錯,他竟然忘了自己如今算不得孑然一身了。他的府裡如今是養著讓他不能不在意之人,又豈能容得人肆意妄為?

  想到這,他起身走到書架旁邊,在書架後的暗格子裡摸出一把匕首,放入懷中,然後揮手叫來了觀棋:「今日送楚娘子出門的車夫叫什麼名字?」

  觀棋道:「叫季倉,是廚娘王媽媽家的表親,被王媽媽介紹入府的。」

  司徒晟點了點頭,道:「把今天跟楚娘子出去的小廝也叫來,再讓季倉套上馬車,你跟我要出一趟門。」

  雖然已經快要夕陽下山了,不過大人去公署過夜辦公也是常有的事兒。觀棋點了點頭,便吩咐馬車備車。

  不過當馬車出了巷子,司徒晟又讓車夫駛出城門,一路來到了荒郊的亂墳崗邊上。

  此時太陽已經壓下山頭,烏鴉也停滿枝頭,被車輪聲驚到後,便是陣陣瘆人祭鬼般的亂叫。

  那季倉將馬車停在了路旁,有些怯怯地問:「大……大人,您到底要去哪?已經到了亂墳崗的邊兒上了。」

  司徒晟撩開車簾看了看,便下了馬車,負手繞了兩圈 ,然後一人朝著亂墳崗走去。

  季倉摸著胳膊看著四周,問觀棋:「大人來這裡,是要祭奠哪位先人?」

  觀棋瞪了他一眼,冷冷道:「你家先人才葬在亂墳崗呢。」

  不一會,司徒晟回來了,又讓季倉和王五拎著兩把鍬下來,尋了塊平整的地方,讓他倆掘土。

  王五不明所以,問:「大人,這是要幹什麼?」

  司徒晟靠在馬車邊,挑了挑眉,淡定道:「埋條不聽話的狗……快些幹,我們還能趕上府裡晚飯。」

  王五不疑有他,立刻拿了鍬開始挖,還跟觀棋笑道:「聽說今晚有楚娘子親自下廚燉的花雕紅肉,那味道可香了!不知我能不能討些肉湯拌飯吃……」

  至於季倉,遲疑了一會,也拿起了鍬開始挖起來。

  等挖好了深坑之後,累得滿頭大汗的兩個人便扒著土坑的邊沿要上來。

  就是就在這時,他們的雙手突然被人狠狠踩住,司徒晟和觀棋兩個人拿了麻繩,就將他們的雙手捆住。

  此時土坑邊已經錘死了兩根釘棺材的木楔子,將捆住他們手的麻繩掛在木楔子上,還站在深坑裡的兩個人便雙腳離地了,哇哇亂叫地掛在土坑壁上。

  司徒晟半蹲著身子,看著哀求喊著胳膊疼的兩個人,慢慢道:「知道我之前是在哪裡當差嗎?」

  「譽滿」京城的大理寺酷吏,精通晉朝十大酷刑,誰人不知?

  見這二人都慌亂點頭,司徒晟從懷裡抽出了匕首,拍了拍他倆臉道:「我問什麼,你們就說什麼,若是不老實,那就不要怪我刀下無情了!」

  說到這,司徒晟頓了頓道:「今日楚娘子要出門的事情,你們透露給了何人?」

  王五聽了搶先道:「我正吃早飯,冬雪就讓我幫忙搬花籃,說是楚娘子要出門送禮。我壓根都沒跟旁人說過話啊!」

  季倉也趕緊道:「我也是,夏荷說楚娘子要出門,我就備了馬車,並不曾跟人多言語。」

  司徒晟又問,到了祭酒府上呢?

  王五又是搶先回答,說他幫著兩個丫鬟抬花籃入了府,楚娘子偷偷給兩個丫鬟塞了鮮花糕餅,也分給他一些,他就和兩個丫鬟在廊下分吃糕餅,不曾與外人言語。

  而季倉則說,送楚娘子到了祭酒府上,他就一直在馬車裡等來著。

  可惜這二人的話並不能讓司徒晟滿意。

  他森冷著臉道:「我知道今日有人出賣了楚娘子,所以才會有人半路堵她,若是你倆都嘴硬也不要緊,我這刀乃是精鋼淬煉,順著骨縫切你們,切到最後也捲不了刀刃。我一般都是從手指頭開始,你們不招,我就先切你們的手指……」

  說完這話,他便一腳踩上了王五的手腕,然後伴著王五一聲淒厲慘叫,幾個血淋淋的手指頭便被司徒晟扔在了季倉的面前。

  王五哭得淚流滿面,大喊自己冤枉。

  這等血淋淋的畫面,季倉這等尋常人如何見得?嚇得他下身淋漓,窸窣尿了褲子。

  待司徒晟一腳踩上他的手腕子也要依樣來切手指時,他便跟門擠了似的,聲嘶力竭地高喊:「別!我招,我招,是我把楚娘子出門的消息傳給我表弟的……」

  原來這季倉有個在陳記茶莊謀事的表弟,前些日子找到他,說只要時不時透漏些府裡管事主子的行蹤,便可以給他五兩銀子的賞。

  季倉起初覺得蹊蹺不敢,可是架不住那表弟游說,許了些別的好處,說這司徒侍郎在朝中得罪了人,官是做不長的,只要季倉識時務,將來可以給他安排到陳員外的家裡當個小管事。

  陳員外在京城裡可是有一號的,甚至有皇商的名頭。

  季倉心動了,便在表弟表示楚娘子出門就通知他後,依此行事。

  今天,他將楚娘子送到了祭酒大人府上,轉頭就抄近路跑去通知了表弟。

  接下來他又按照表弟的示意,故意將馬車驅使到人多的路上,誘哄著楚娘子下車。可接下來的事情,他真的就不知道了。

  司徒晟眯了眯眼問:「為何你表弟單單打聽楚娘子?」

  季倉哭喪著臉道:「我表弟也沒明說,只說她不識抬舉,加上有貴人看上她的姿色了,想要約見楚娘子出來私會……」

  還沒等他說完,司徒晟已經狠狠一腳踩下,疼得那季倉直翻白眼,哀嚎不斷。

  就在這時,觀棋已經把在一旁看傻了的王五拉拽上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便給他鬆了綁。

  王五看了看自己完整的手指頭,又看看掉在坑裡的手指頭,一時愣住了。

  觀棋好心解惑:「我們大人清正嚴明,怎麼會動用私刑?那些都是大人方才在墳地葦席捲著的無名屍上切下來的。兄弟,不好意思,方才拿你做了儆猴的雞,受委屈了……」

  雖然觀棋親切摟著王五的肩膀往馬車邊走,還不斷強調他家大人遵紀守法,關於酷吏一類的謠傳真是離譜得很!

  王五戰戰兢兢地聽著,差一點就相信了。可惜身後季倉挨揍的哀嚎聲不斷,彷佛是鐵拳捶沙包,聽著動靜,像是快要斷氣了似的。

  那天,一車人回來得甚晚,被揍成豬頭的季倉,雙眼都睜不開,蔫蔫地直往王五身上倒,嚇得王五將臉貼在車壁上,一動也不敢動。

  路過大理寺的時候,觀棋又將季倉一腳踹了下去,讓相熟的衙役押著他入監,按與拐子勾結,擄掠良家婦女的罪來審。

  而觀棋則拿了司徒晟在馬車上寫下的一封信匆匆趕往了四皇子府。

  司徒晟與大理寺當值的官員都是昔日同僚,只說自己府裡的幾個丫鬟差點被內外勾結的賊人擄走,需要審一審。

  那幾個當值的以前可沒少一起跟司徒晟蹭食盒子吃。對於那位貌美又會做飯的楚娘子也熟稔得很,一聽說她和幾個丫鬟在堂堂天子腳下差一點被人抓走,也是有些氣到了。

  畢竟人家的食盒子、鴨油湯不能白吃!去捉拿這季倉表弟的差役也即刻出發,當晚就在刑堂問審了。

  這類拐子案,原是輪不到大理寺來問的,現在頗有些殺雞用起牛刀的架勢。

  而大理寺卿成大人卻是第二日中午時,太子府那邊派人來問詢的時候,才知夜裡還審了這麼一樁案子。

  而此時大理寺的刑房已經按照季倉表弟的口供,拿到陳員外那了。

  等大理寺卿成大人急急趕到時,陳員外如同被剝皮的番薯,掛在架子上正用著烙鐵呢!

  成大人恨恨大聲喝道:「誰准你們這麼胡來的!」

  跟大理寺的昔日同僚審了一夜的司徒晟先起身淡淡道:「不過是擄拐婦人的小案子,是我不讓他們驚動大人您的!」

  成大人挑著眉冷聲道:「司徒大人,您已經不在大理寺當差了,卻跑到我大理寺來用人,如此越權,是何道理?」

  司徒晟冷冷道:「成大人,就是因為同僚一場的情分上,我才來給您圓這個場子。您知道昨日的花朝節,有多少婦孺被拐子拐走嗎?」

  這類事情,年年都有,若是被拐的婦孺沒有背景,大都也不了了之,也不會有人往上報,有什麼可稀奇的?

  司徒晟淡淡一笑:「我府上的幾個丫鬟昨日差點也被拐子挾持,原來是賊人串通了我府上的馬夫,裡外應和,意欲誘拐良家。此類事情大約不是第一次發生,若是放任不管,不光普通人家的婦人,就算京城高門閨秀,只怕也要遭不測。所以昨夜,我已經寫下奏折將此事報呈給了陛下,希望能夠借這次機會,鏟除城中的頑疾毒瘤!」

  我的天啊!成大人真是想要扶牆大笑了。

  就算他司徒晟在陛下面前再怎麼受寵,也萬萬不該拿這些雞毛蒜皮的治安案子打擾陛下。

  難道這些丟小孩和婦人的地方案子,能跟冗長繁重的國事相提並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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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3 00:24:2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九章 順藤摸瓜

  成大人覺得司徒晟太拿自己當一回事,還舉著陛下的大旗來嚇唬他。

  他嘿嘿冷笑道:「你知道陳員外是誰嗎?他不但是京城最大的茶商,還幫著承辦大內御貢,過手的都是成千上萬的銀子,豈能幹拐賣婦人的勾當?你府上的丫鬟能賣幾個錢?這分明就是他茶莊的伙計構陷。你如此押著人來審,是要製造冤案?」

  說完這話,他恨恨瞪向配合司徒晟的兩個下屬,準備過後再收拾這兩個吃裡扒外的東西。

  成大人可是心裡清楚,這陳員外的靠山有多硬!他受了太子的委托,要將陳員外撈出來。畢竟這位陳員外過手的生意博雜得很,似乎跟太子也是過從甚密。

  別說是擄個身份低賤的婦人未遂,就算是殺人命案,人家也有本事將案子壓下來!

  那兩個協助辦案的同僚,無奈沖著司徒晟使使眼色,表示他們已經盡力,只能暫時辦到此處了。

  司徒晟沒有說話,只是抬眼看了看院子中央的日晷,心裡默默估算著時間……

  就在成大人命令將陳員外放下,遞些好茶緩神的時候,突然有人稟報,陛下的聖旨到!

  傳旨的太監說,看見了司徒大人的急奏,讓陛下頗為震怒,京中有如此駭人案子,簡直天地不容,於是命司徒晟為此案的督案官,定要將京城裡的拐子一查到底。

  大理寺審問這種拐子案,已經是殺雞用牛刀了。

  可是萬萬沒想到陛下如此隆重下旨,這豈止是用牛刀?簡直是用屠龍刀殺耗子了!

  那剛剛被放下來的陳員外,還沒來得及穿衣服,再次被掛在了刑架上,用來烙人的烙鐵都換了更大些的。

  成大人方才訓人有多威風,現在落地就有多慘烈!

  他在屬下面前鬧得個尷尬不能下台,又看那太監跟司徒晟低低說話,他壓根插不上言。

  只是這案子出現如此驚人轉折,他必須得立刻告知太子殿下知道。

  於是他出了刑堂後,立刻趕去了太子府。

  沒辦法,這事情鬧得這麼大,可不是簡單撈人的事情了。他得跟太子表明並非自己不出力,實在是陛下的聖旨壓下,儼然要小案大辦特辦啊!

  太子劉霆原本對這事兒並不太上心——給自己辦事的人手腳不規矩,辦事出格了,也是常有的。

  只要不太麻煩,太子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給下面的人一些恩寵。

  可是如今,這麼個狗屁案子居然被司徒晟鬧成這個樣子,儼然已經撼動聖聽,他知道這事兒有麻煩了,眼睛卻不由得狠狠眯了起來!

  不一會宮裡的眼線也終於把消息傳遞到了太子府。

  原來這事能鬧這麼大,還得感謝他那個好四弟。

  據說是他的四弟新得了南國荔枝,為了讓父王母妃吃個新鮮,一大早捧著葉子上掛露水的荔枝入宮裡見靜妃娘娘,而靜妃當時正服侍陛下早膳。

  四皇子便剝著荔枝,將昨天他夜醉歸來,巧遇司徒晟拿人,夜審大理寺的事情當成新鮮事講給了陛下聽。

  結果陛下越聽臉色越沉,當聽聞四皇子說,司徒晟想要細細查問此事,免得像往年地方拐子案無疾而終,卻又苦於自己調出了大理寺,便給陛下寫了一封奏折呈遞上來時,陛下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他命大內總管將司徒晟連夜呈遞的折子找出來,眯著眼看了看。

  其中有一句「拐人婦女看似小案,實則牽動人倫之大案,若地方能重視,則百姓疾苦聲少矣」竟讓陛下突然低沉落淚。

  接下來,就是陛下派人送去了那道聖旨。

  太子聽到這裡,心裡明鏡了大半,揮了揮手,讓成大人先回去了,隨時探聽司徒晟那邊的動靜。

  之前太子壓根沒把這種狗屁事兒放在心上,如今他的臉色也變了!

  狗屁的夜醉巧遇,還有他媽的進獻荔枝!這是一肚子孝心撐得睡不著,才大清早入宮吧?

  太子吧嗒了一下嘴,才琢磨過味兒,自己這是跳進了九連環啊!

  分明就是司徒晟倒戈了老四,給自己下的套兒啊!

  然後太子又命人叫來了陳放。

  那陳員外昨夜是在紅坊花船上喝花酒時,被大理寺的人給被抓走的,所以陳放今天清晨才得了信兒。

  原本以為他請太子放話,再讓成大人出面,很輕鬆就能將人撈出來,沒想到臨近中午了也不見放人。見太子喚他,他還以為有好消息了。

  哪知他給太子剛剛施禮,身子還沒站直,太子已經衝了過來,朝著他的胸口狠狠踹了一腳!

  「蠢材!你沒事招惹司徒晟家的管事婆子作甚?手腳這般不乾淨,還讓人抓了滿屁股的把柄!」

  陳放一向在太子面前得寵,哪裡受過這等窩心腳?

  他一時惶恐,連忙跪下道:「那婦人不識抬舉,不肯為殿下所用,我那堂叔一時氣不過,便想給她些教訓。這事兒是我堂叔命人做的,我並不知詳情,就是抵死不認,那司徒晟又能奈何?難不成還要屈打成招?」

  太子都要氣冒煙了,兩眼圓瞪,沖著陳放的面門狠狠唾了一口:「啊呸!還給點教訓?你那堂叔壓根就受不住刑,又被司徒晟那廝一通引導,被拷問了一夜便什麼都招了。他說是那婦人得罪了你,你就指使他擄了那婦人要給些教訓!」

  陳放沒想到堂叔這麼沒種!還咬出了他!更沒想到,那個他一直都不太放在眼中的司徒晟,居然敢如此不管不顧地行事。

  不知司徒晟用了什麼陰毒法子,這堂叔頂不住刑,便拿他出來頂,真是他娘的了!

  陳放頂著一臉的唾沫不敢擦,心裡也是恨得直癢癢。

  不過他還是覺得這事並不大,只趕緊認錯道:「殿下,實在是我那堂叔誤會了我的意思,我哪裡是那等沒有王法之人?只是眼下,還是將人先弄出來為妥,畢竟我那堂叔還替殿下您跑著幾單生意,若是被有心人知道,恐怕……」

  陳放話說一半,就猛然警覺自己說錯話了。因為太子劉霆投射過來的眼神都是陰惻惻的。

  他摸著牙道:「晚了,這人撈不出來了,陛下已經任命了司徒晟為督案官,親自督查此案!司徒晟那個酷吏!若經他的手,就是塊石頭也要張嘴說話的!」

  陳放徹底驚了,大睜著眼,再次失言道:「這……這他媽是什麼狗屁案子?怎麼能勞動陛下親自下旨?」

  太子還是不解恨,又沖過來狠狠踹了陳放一腳,也爆粗口罵道:「豈止是司徒晟,連老四那個碎催都攪進來了!這他媽哪是沖著拐子案去的?你他娘的!怎麼收拾那婦人不行?非得弄拐子擄人那一套!你難道你不知我父皇有心病一塊?往年父皇若聽聞京城裡抓著的拐子,哪一個不是得去刑部過一遍堂?」

  陳放還真沒注意過這些,可是聽太子這麼一說,好像還真是這麼一回事。

  他瞪大眼道:「那陛下是為何……」

  太子擺了擺手,懶得再說陳年舊事。他打了人,又罵了一通後,漸漸緩過一口氣來了。

  歸根到底,今日這小案鬧得那麼大,其實就是司徒晟立意要跟他撕破臉了!

  這小子當初幾次去禁廟提審他的叔父,一定從泰王的嘴裡知道了也聽到了當年的太子府舊事,更是知道了父皇的逆鱗。

  所以他這次,乾脆借著府裡女管事差點被人擄走的由頭,拿京城的治安和拐子囂張扯大旗,讓老四出頭,挑動了父皇的陳年心病,然後這小子就可以狐假虎威,拿著陳員外沖著他下刀子了!

  若不是司徒晟算計的是自己,太子還真想誇誇他好計謀,算計人心真是穩穩當當。

  可是現在,不是計較手下愚蠢的時候。

  擄掠個婦人算什麼,可那陳員外一直在替自己跑著大宗的買賣,這些生意一旦見光,那可就是震動朝綱的大事了。

  為今之計,只有斷尾求生!

  想到這,他揮手招來陳放,又是低低吩咐了幾句。陳放垂頭聽得,不由得瞪大了眼,手臂都微微一顫,可他也知如果再辦不利索,只怕自己就是下一個要被斷掉的尾巴了。

  他也不敢遲疑,立刻領命而去。

  當天下午,那個陳員外在受刑之後,昏迷在了他的監牢裡,誰知就在獄卒轉身的功夫,就發現那陳員外的臉伸入了牢房的淨桶裡,活活被污物溺斃而亡。

  若是受不住刑罰,自尋短路,這樣的死法太別致了!

  可壓根沒人看見有人靠近牢房,只能認作他自溺在淨桶裡。

  而那陳放也被成大人似模似樣地叫來詢問了一番。

  雖然有陳員外之前的證詞,但是陳放堅稱自己與楚娘子素無往來,壓根不知此事,不過堂叔以前就慣拿他的名頭做些勾當,他也是沒有法子。

  於是這場拐子案,便以太子眼前得勢的皇商,在大理寺獄中畏罪自盡而最終結案。

  陳放被放出來的時候,是司徒晟親自相送的。

  司徒大人十分體貼,親自替陳大人披上披風,

  不過繫繩子的時候,司徒晟面帶微笑,眼睛緊緊盯著陳放,一字一句道:「以後,離我的院子遠些,再敢伸手進來,您走得就不會這麼容易了……」

  說這話時,他手上微微用了勁兒,陳放差點被披風勒得透不過氣兒。

  為了保住太子,陳放已經命人殺了自己的堂叔,沒吃到肉還惹了一身腥,虧大了!

  如今,再看這個曾經可以讓他任意奚落的年輕人,他眼中的狠戾竟然讓陳放不敢直視。

  一個卑賤的女下人,何至於司徒晟如此大動肝火?陳放覺得,這就是司徒晟找藉口向太子亮劍——沒事少招惹他,不然的話,他就是有本事攪得你天翻地覆!

  現在司徒晟乃是四品侍郎,官階比他高了一頭,不知他還握著什麼要命的把柄,陳放不敢再招惹他,只能勉強擠出一絲笑意:「都是誤會,我一個小小武將,如何敢招惹侍郎大人您呢?」

  這件案子本也不大,不過整個詭異的過程,卻不能不叫人私下理論。

  誰人都不知道,這司徒晟如此興師動眾,是為了哪般?

  自從那天出事之後,第二天,侍郎府的院子裡多了一副陌生面孔。

  據司徒晟說言,這個看起來面容似枯樹皮的矮瘦老頭姓隋,楚琳琅喚他隋七就行。

  隋七不愛講話,也不知是不是耳聾,反正以後她出門時坐的馬車,都由他來駕。

  而原來的馬夫季倉連同廚娘都不見了人影。楚琳琅不清楚司徒晟為何會突然換了馬夫,而她出門時的跟班,除了夏荷、冬雪兩個丫頭外,小廝依舊是王五。

  就是不知道這小子那天跟著司徒大人出去後受了什麼刺激,變得有些神經兮兮。就連吃飯的時候,都不敢伸筷子夾肉。

  跟楚娘子出門的時候,王五的脖子也伸得老長,警惕地望向四周,一副生怕陌生人靠近的樣子。

  楚琳琅看他的反應好笑,便問他這麼緊張幹什麼。

  王五緊張兮兮道:「大人讓小的以後聽差機靈些,要是楚娘子再出什麼岔子……大人……就真的要砍我的手指頭了!」

  說到最後,半大的小子居然眼淚鼻涕一起流,看得夏荷與冬雪都傻眼了。

  不過放著年輕力壯的車夫不雇傭,換了個老馬夫,這裡有什麼門道。

  楚琳琅後來問了司徒晟,司徒晟沉默了一會道:「隋七是我一位故人的親兵,武藝高強得很,你可以放心他的。」

  出琳琅看了看那老者微微直不起的腰,真有些懷疑,武藝高強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

  不過司徒晟開口做了安排,她照著聽就是了,其他的事情,則需要她自己來妥善處置。

  如今,侍郎府裡所有的僕役籍貫還有背景都被楚琳琅登記在冊。也許是王五亂墳崗驚魂的遭遇,院子裡剩下的僕役們都謹慎了許多,再不會像之前的馬夫季倉一樣,被人輕易收買了。

  侍郎府院子的這點小風波,很快也被京城裡比較大的動蕩淹沒了。

  原來司徒晟查處了那件拐子案雖然無疾而終,可是卻牽引出了陳員外利用通往北地的路牌,名義上販運糧茶,實際上卻是私賣禁物的案子。

  陳家茶莊原本已經開往北地的船隻,被毫無預兆地突審,竟然查出了許多硫磺硝石等禁賣的貨物。

  陳員外名下不光是自己的船隊運這些,那些輾轉從他手中租了路牌的船隻也都不清白,有許多船也被塞了禁運的貨物。

  當市舶司的官兵來查的時候,陳記茶莊上下又被抓走許多掌櫃伙計。

  那陳家原本的靠山這次卻不露頭,立意要跟奸商撇清關係。

  至於太子,這次雖然沒有被直接扯出來,可是陛下卻將他單獨叫進宮裡,罰跪在他母后的靈位前,直到第二天,才雙膝紅腫地被太監攙扶出去。

  這事兒鬧得沸沸揚揚,京城的商戶都多少受了影響。

  而楚金銀就只剩下滿滿的後怕,在家使勁的拜佛,念叨著上蒼保佑,讓她有楚琳琅這樣的好姐妹。

  那日若不是楚琳琅跟她撂下狠話,她也不會死命阻止丈夫上陳員外的賊船。要是他們的船也入貨,不用說,船上肯定也要夾帶陳記茶莊的這些「私貨」。

  這可是要掉腦袋的死罪啊!這幾日,那京城的菜市口的地就沒乾過。這等驚動朝廷的大案子,自然是要殺一儆百。

  許多和丈夫相熟的商戶友人都捲入其中,有許多富戶真是一夜之間就被查抄罰沒得傾家蕩產。

  這讓琳琅的大姐夫劫後餘生,萬分慶幸感念小姨子之餘,又嚇出了一場大病,足足在家發燒了三日。

  而跟楚金銀一樣幸運的人,還有一個,就是楚琳琅的忘年閨交——何夫人。

  何夫人當初對於北地通商最是積極,後來她也搭到了陳員外的門路。

  不過她之前入京找楚琳琅飲茶,問她入不入伙的時候,楚琳琅倒是隨口說了一嘴。

  她說做生意第一要講的不是利,而是穩。不然就不是生意人,而是賭桌上博個傾家蕩產的賭徒。

  若是自己的生意賬目清晰,進退自如,何必跟那些大商戶綁在一處?跟著大戶蹭著喝湯的事情不常有,但是大廈傾覆,受牽連的情況倒是常發生。

  楚琳琅那時還沒有跟陳員外有交集,只是說了自己做生意的經驗之談。

  何夫人品酌了一下,覺得十分有道理。她看楚琳琅買了新船都不往北地去,心裡有些畫魂,現在聽她這麼一說,倒是想起了丈夫在連州做知府,受了泰王一黨牽連的事情。

  這生意和官場不就是一個道理?若是早早買定離手,就是一場豪賭!她的相公現在不敢站隊,她做生意也得穩一穩。

  更何況像楚琳琅這麼精明會做生意的,她都不肯沾邊,就一定有她的道理。

  想到這,何夫人的貪心倒是收了收,老實本分地做自己的買賣,並沒有去陳員外那湊股。

  所以這次陳記茶莊事發,何夫人念叨阿彌陀佛之餘,少不得要請楚琳琅喝一杯茶水,好好謝謝她的高瞻遠矚。

  楚琳琅現在被司徒晟看得很緊,除了女學,哪裡都不讓去。

  接到了何夫人的邀約,她還得跟自己的東家商量,看他肯不肯讓自己出門應酬。

  司徒晟看了看請帖,說:「何夫人的夫君李大人不是在京郊干州做知縣嗎?我明日正好要帶戶部的同僚去干州查詢職田。你可以跟我一起去,也正好跟何夫人飲一杯茶。」

  說這話時,他和楚琳琅正在從女學回府的路上。

  最近都是他親自來接琳琅放學,害得琳琅還得跟他約法三章,來接她行,就是不能露頭,免得被其他的同窗看見。

  於是有那麼幾次,司徒晟便隔著布簾,眼睜睜地看著容林女學隔壁男院的幾個男學生趕著楚娘子出大門時,也一起出了書院。

  那幾個少年還會時不時手抖,掉下寫詩的紙扇,或者隨身玉佩一類的東西,不偏不倚,正落在琳琅的腳邊。

  這都是風流才子常有的手段,若是佳人識趣,幫他們撿起來了,多半是要互相道一聲謝,再尋機會問詢下名姓。

  接下來再相遇時,便可熟稔眉眼傳情,接著再掉東西了。

  至於他們為何偏偏就是在琳琅的眼前掉東西,也是看人下菜碟的。

  其他的女院學生都是名門閨秀,身邊除了婢女還有婆子緊盯著。

  就算他們故意掉東西,也會被婆子識破,一腳便將東西踹飛,壓根容不得這二流把戲。

  可楚娘子就不一樣,稍微打聽就會知道她並非名門閨秀,身邊更沒有母夜叉般的婆子。

  最重要的是這位楚娘子雖則年齡大些,可是身段卻完全熟透更顯婀娜,那容貌也是眉眼如畫,帶著說不出的嫵媚靈性。

  聽說她還是個失婚的婦人,這等女子自然好上手,容易勾搭許多。

  於是楚娘子最近在書院門口遭到的「偶遇」掉東西的橋段有些多。

  今日坐在馬車裡的司徒晟又看到幾個自詡風流,看上去十八九歲的少年,借著撿東西的功夫橫攔在楚娘子的面前東拉西扯。

  司徒晟覺得這種把戲看到這裡就夠了,他早將楚娘子的吩咐拋在了九霄雲外,沉著俊臉下了車,幾步走到還纏著楚娘子的少年身後,冷冷道:「年紀這麼小,是得了什麼病?手若一直抖,拿不住東西,還是回家看病不要讀書耽誤功夫了!」

  原本還纏著楚娘子介紹自己名字的那幾個少年嚇了一跳,待看清說話的是京城酷吏時,更是臉色微變,訕訕解釋自己是不小心,然後嚇得一溜煙就跑了。

  司徒晟看了看那幾個倉皇少年的背影,轉頭問琳琅:「你不讓我露頭,是怕嚇跑了他們?」

  楚琳琅趕緊回頭看了看,趁著自己的同窗還沒出來,推著她家大人上了馬車,然後才道:「一群不懂事的小屁孩罷了,他們掉他們的東西,難道我還能搭理他們?」

  司徒晟淡淡道:「為何不搭理?我看他們也是青年才俊,有些出身可比我好多了。」

  楚琳琅嗅聞到老大的酸味,只是無奈笑道:「都是比我小的,我可懶得給人當姐姐……」

  不知為何,聽了這話,司徒晟的眼睛眯了眯。楚琳琅斜眼看著他,突然想起他少時那瘦瘦弱弱的樣子,看上去好似比自己還小,所以她隨口問:「對了,大人,你貴庚幾何了?」

  司徒晟沉默了一下道:「……二十五,怎麼了?」

  楚琳琅隨口又道:「比我還大一歲啊,你以前那麼矮,可不像……」

  司徒晟似乎不太想接續這個話題,便將話引到了明天陪著她去干州見何夫人的事情。

  這次職田革新,朝中也並非全都是反對聲。很多新晉的官員,所分的職田本來就少。而均職田之後,他們其實能夠獲益。

  所以司徒晟此番革新,也並非孤軍作戰。自從司徒晟上次「碰」了永寧國公府的職田,也讓群臣看到了陛下整治的決心力度,他所受的阻力小了許多。

  陛下又頒下了聖旨,只要能在戶部查田之前,主動退回多報的職田,就可以既往不咎,所以這些日子來,「識時務」的官員也越來越多。

  這次司徒晟前來查問干州的職田,由地方縣丞作陪,查看退田的情況。

  於是這般商定之後,第二天,楚琳琅便跟著司徒晟一起去了干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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