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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狂上加狂] 醉瓊枝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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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5 00:14: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章 雨過天晴

  三皇子卻不同意,伸手攔住了她,一臉嚴肅道:「若是入宮出了意外,我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你若不願去,我自想辦法替你阻攔。」

  琳琅卻搖了搖頭。陛下肯收回聖命,讓人撤回鴆酒,必定是有了些想法上的改變。

  她若不敢去,倒顯得心中有鬼,反增了皇帝疑心,之前祭酒大人的幫襯就全白費了。

  想到這,她搖了搖頭,低聲道:「我得去!」

  三皇子也明白她為何堅持的緣由,嘆了一口氣,道:「我正好也要去父王跟前侍疾,便陪你一起入宮吧!」

  就這樣,三皇子與楚琳琅一同入宮見駕。

  不過到了寢宮門口,三皇子卻被擋在了寢宮門外,陛下只宣召了楚琳琅一人入寢宮。

  當楚琳琅跪在龍榻前施禮之後,就聽到微顫含糊的聲音道:「你往前些,朕看不清你!」

  楚琳琅聞聽此話,順勢微微抬頭,便看見那被太監攙扶著坐起的老皇帝已經瘦得脫了相,說話時,嘴角還在淌著口水。

  看來皇帝這次真是病得不輕,這種中風稍有差池,人是會立刻沒了的。

  她趕緊跪著往前挪了幾步,讓陛下可以看清她。

  皇帝看著這個昔日他並沒太放在心上的錦鯉娘子,略有感慨道:「聽齊公說,你和司徒晟很早之前就定了婚約?」

  楚琳琅不好隱瞞,便據實說道:「當時司徒大人還在孝期,按照民間的行事,只低調定了婚約,至於婚期要等他孝期過了再說。是以,除了證婚人外,也沒有大肆宣揚。」

  皇帝想到,祭酒齊公領著老臣們拼命為這對未婚夫妻求情的情形,不僅冷笑了一聲道:「你們倆在朝中的人緣倒是好,只是你是何時知道他真正的身世?」

  關於這點,楚琳琅早就跟齊公統一了口徑。

  齊公擔心她背負欺君之罪,所以讓她只做不知,是在齊公拿出楊巡的遺書時才知的。

  皇帝也懶得在司徒晟的身世上做文章了。

  他如今被病魔纏身,而看到了昔日愛重的老臣遺書之後,簡直是擊潰他的最後一拳,打得他猝不及防,同時也勾起了悲懷傷感。

  楊巡是什麼樣的為人,他太清楚不過。而他後悔當年將楊家滅門,這份愧意也是來自楊巡。

  若楊巡的親孫如今是個田間地頭種田的年輕人,老皇帝會毫不遲疑,給這年輕人爵位尊榮,也算是給楊巡的虧欠彌補。

  可是楊巡的孫兒,竟然是這等臥虎藏龍的人物,居然不聲不響中,便已經是朝中輔政之臣,為他重用。

  這與陡然發現身旁臥有猛虎何異?萬一司徒晟介懷楊家滅門之恨,那麼他會做的事情,簡直不可想像。

  老皇帝自知自己命不久矣,他不想在太子的身邊留下這麼一個隱患。

  想到這,他冷冷問道:「你既然是他的未婚妻,當時最了解他,你說他對朕,懷有幾分恨?」

  楚琳琅有些詫異抬頭:「陛下慧眼識人,應該清楚司徒大人的為人。他若是懷有恨意,當攪鬧得朝廷天翻地覆才是。哪有人如此恨人?寧可自己累得案牘勞形,也要將所恨之人的江山打理得井井有條?他對陛下一直恭敬有加啊!您應該是最清楚的。」

  楚琳琅說得這些,老皇帝心裡也是門兒清,這也是他一直想不明白的地方。

  為何司徒晟對他無恨?

  楚琳琅今日入宮的目的,就是為了消除陛下的疑慮。

  她想了想,鎮定回道:「像奴家這種經歷出身的女子,在別的男人看來,只怕只能夠格做個侍妾。可是大人卻願意以禮相待,允諾奴家一份姻緣。這樣的男子,絕非尋常俗人,評定是非也自有自己的看法。也許大人心中,國事永遠擺在家事之前,若能穩定萬里山河,收復他祖父未曾收回的故土,才是大人最大的心願吧!至於楊家人,對於大人來說,除了他的祖父之外,其他所謂的家人,給他的只有冷漠羞辱……陛下也許不知,他的生母,是被他的繼母逼瘋,又被楊毅的兄嫂設計,攆出楊家的。他從小就頂著『瘋種』的名聲,被楊家人排擠,未曾接受叛臣楊毅半點父愛照拂,卻要背負楊毅叛國之罪,實在是有些……不公啊!」

  老皇帝倒是也知道些楊毅當年休妻的風聞,不過從琳琅的口中再次聽到司徒晟的童年經歷,不禁也是微微動容。

  這樣一來,倒是讓他明白了司徒晟為何對楊家滅門之事無動於衷了。恐怕司徒晟本人對楊家人也是恨之入骨吧!

  而且楚琳琅的這番話,也點出了司徒晟的為人行事。

  老皇帝忍不住想起,司徒晟當初請命革新職田時的毅然決然。

  當時那差事,簡直是拿自己的仕途性命去捅馬蜂窩,可司徒晟卻還是做了。

  若是為了尋仇報復,真的不必如此耗費心血。

  聽說司徒晟的武功不錯,他們君臣獨處的時間甚多,若是有異心,下手的機會也是太多了。

  那孩子的為人,還真是跟他的祖父楊巡一樣,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兒,行事從來不苟且齷蹉……

  想到這,老皇帝微微嘆了一口氣。

  知道了司徒晟是那人的孫兒之後,他再去想這年輕臣子的舉手投足,似乎全是老臣楊巡的印記了。

  也不知是不是年歲太大的緣故,他最近幾年總是懷念這位老臣。

  他還是太子時,是楊巡陪著他親征邊地,二人是君臣,亦是同袍兄弟。

  曾幾何時,他和楊巡,就跟司徒晟與劉翼一樣,也曾並肩而立,面對大漠孤煙,抒發各自的宏願。

  可是如今,他半截身子埋入黃土,卻變得怕死極了,倒不眷戀帝王權勢,而是有些無顏見逝去的故人。

  尤其是見過楊巡那一封遺書之後,老皇帝的愧疚之情已經是被全然激發了出來,這也是他宣召楚琳琅入宮,卻對司徒晟一直避而不見的緣由。

  楚琳琅何嘗不知陛下的糾結?

  現在皇帝有些悔意,只是有些騎虎難下,不知該如何下這個台階罷了。

  想到這,琳琅鄭重磕頭,對陛下言道:「陛下仁心,對臣子厚愛,免了司徒大人的死罪,我與大人都感恩涕零。若是陛下不願再見司徒大人,便打發他去窮鄉務農好了。司徒大人應該很會種田,每年多打糧食,充盈些田稅,也算是盡了自己的心力。」

  聽了這話,老皇帝竟然笑了一下:「你想讓他種田?他可知?」

  楚琳琅低頭誠懇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若肯賞賜,他自當欣然接受。更何況種田過日子也沒什麼不好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看著田地裡的秧苗一點點長大,可比操心國事要悠閒多了。司徒大人常常跟我提起他與寡母李氏一起種田養家的日子,他從政為官,就是想讓更多的百姓有太平安穩的日子,有田可種,有個能像秧苗般,不斷冒尖尖的盼頭。若是為官碌碌無為,倒真不如回家種地去。」

  其實這樣的話,皇帝也從司徒晟的嘴裡聽過。那時他在朝中名聲狼藉,被削了織田的官員像瘋狗一般彈劾他。

  那時他也曾問過司徒晟是否後悔捅了這甩不掉的馬蜂窩。

  可是那青年卻坦蕩著眼眸,很是淡然道:「只要臣與陛下是同等心願,那些彈劾何懼之有?」

  想到這,陛下微微嘆了口氣。

  這個青年,氣質為人,與他的祖父太像了。

  那種昂揚坦蕩的氣質,叫人不能不生出歡喜。

  想到這,陛下轉頭在看向楚琳琅。

  像司徒晟這等人才,卻選了個下堂女子為妻,實在是讓人出乎意料。不過這個楚娘子,除了出身低微,有過婚史的短處以外,卻再挑不出什麼不足了。

  皇帝聽復命的太監說了,這個新梅宜人,一個繡花鞋便阻了司徒晟飲毒酒的事跡。

  危機關頭,不肯獨去,的確是個可以攜手終身的女人。

  司徒晟有成家的心思也好,有了牽絆,才會有所顧忌。

  想到這,他倒是打消了讓楚琳琅去和親的念頭,只是揮手讓楚琳琅退下,又宣了三皇子入殿。

  楚琳琅不好在宮門前等三皇子,就先回了三皇子府等消息。

  陶雅姝也回來了。她這番去陶家,其實也是三皇子的授意。

  畢竟司徒晟當初在朝中得罪的人太多,此番突然落獄,必定有人落井下石。

  而只要穩住了陶家,讓陶公出面,就可以壓制一下群臣的彈劾,不在朝堂上掀起浪潮。

  當然,這也是劉翼這個新任太子給陶家一個表態的機會。

  陶家人究竟願不願意與廢太子切割關係,就全看陶家這次的表現了。

  陶公為人老道,自然明白太子的用意。既然新太子有心保下司徒晟,他自然要識趣,不會在這個節骨眼落井下石。

  只是兒子陶海盛卻當初不知聽了從廟庵返家的陶慧茹什麼話,又受了一群與司徒晟有仇的臣子挑唆,居然擬寫了一封奏折,彈劾司徒晟隱瞞身世,欺世盜名,心懷不軌的奏折,想要聯合幾位臣子去彈劾司徒晟。

  若不是孫女陶雅姝及時發現並且阻止,這奏折遞上去,就是與新太子分庭抗禮啊!

  氣得陶國公再也擺不出慈父的姿態,只讓家僕掌了家法。將兒子一頓打之後,讓跪在祠堂,好好反省一下被人擺弄的愚蠢。

  至於陶慧茹,雖然在太子逼宮的時候,她得以返回陶家。可是太子被扣的時候,她早就得了風聲,帶著兒子一起不知所蹤了。

  楚琳琅聽陶雅姝說完了她在陶家的遭遇,心情還是舒展不起來。

  君心難測,雖然她入宮時,看著陛下的樣子似乎有所鬆動,可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知,老皇帝心裡揣著的是善,還是惡。

  就在臨近傍晚的時候,三皇子的馬車終於回轉到皇子府門。

  楚琳琅連忙跟陶雅姝一起迎了出去,當看到三皇子身後那個高大的背影時,楚琳琅只覺得眼眶發酸,雙腿微微發軟,若不是一旁丫鬟的攙扶,就要跪在地上了。

  司徒晟快走了兩步,一把抱住了她,有些百味雜陳地低聲道:「琳琅,我回來了!」

  楚琳琅緊緊抱住了他的身體,直到他安全的這一刻,堆積幾日的不安才終於能宣洩出來,埋在他的懷裡盡情大哭。

  司徒晟心疼地抱著她,任著她哭了一會,才哄道:「快別哭了,仔細你肚子裡的寶寶受不住。」

  在一旁的陶雅姝卻嚇了一跳,低聲道:「楚娘子,你……有了?」

  看楚琳琅淚眼婆娑的點頭,陶雅姝簡直要歡喜雀躍起來了。楚娘子一直不能懷孕,難道是她苦命的前半生感動了上天,竟然有此善果?

  她也知道不該打擾司徒晟和楚琳琅的團聚,便是恭喜他們之後,便讓他們先行離開了。

  司徒晟帶著琳琅回了自己的府宅。

  為了避嫌,司徒晟遷入這個府宅後,琳琅便再也沒有登門過。

  府宅裡雖然有些僕役,可是他的臥室卻還是單身漢子的光景亂糟糟的。

  楚琳琅下意識地想要整理一下,卻被司徒晟一把抱起,安置在了床榻上:「你累了這麼久,趕緊休息,想要吃什麼,我讓廚房給你做。」

  琳琅聽話地躺在被子裡,想想道:「我想吃你做的蓮藕小炒,還有香糟肉餅。」

  司徒晟很會做江口的小菜,現在她想想都流口水。

  這幾日來,她都不能安心吃飯,現在一下子就餓得慌了。

  司徒晟點了點頭,起身便去了廚房。

  他落獄的消息傳得滿京城都是,只短短幾日的功夫,府裡的下人們居然領工錢走了大半。

  所以廚房裡連個正經廚娘都沒有。好在他自己向來親力親為,以前未入仕途的時候,也經常給養母做菜。洗菜備料,倒是很是利索。

  當琳琅點的兩樣菜肴擺上桌子的時候,兩人端起飯碗,終於可以心安香甜地吃飯了。

  當琳琅問起陛下為何會這麼痛快地放人時,司徒晟道:「你這通折騰,讓皇帝騎虎難下。我就算不小心自己病死在獄中,都會讓他落得晚年暴虐,殘害忠臣所托孤兒的罵名。劉翼跟陛下說了,他們劉家到底是欠了楊巡將軍還不清的債。既然楊巡將軍當年戰敗事出有因,甚至跟前太子都脫不開干係,那麼陛下就不可一錯再錯。雖然天子恩賞責罰,做臣子的都應甘之如飴。可有時天子認錯,並非折辱聖明,而是更會叫史書後人刮目相看。只是這一點,尋常人很難做到罷了。」

  劉翼跟他老子說話,向來都是講史夫子的口吻,就事論事,不知奉承分寸。

  可是這直白的話,卻入了陛下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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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5 00:14: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一章 準備成親

  病入膏肓之人,也是有些疲累,最後他看向了自己最愛重的兒子。

  這個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兒子,正延續著他的生命,而且在不久的將來,還要延續大晉的繁華。

  他得給兒子留下助力,而不是禍害。

  既然司徒晟最看重祖父,他就得還給楊巡一份尊榮清白,讓司徒晟心內不要存著怨尤,也算給兒子留下個賢臣助益。

  想到這,他只是無奈地對兒子道:「楊巡將軍一生榮耀,的確不該被他那個不孝不忠的兒子拖累……朕總歸是對不住楊巡……該如何為楊老將軍正名,你且看著辦吧……」

  依著陛下的意思,是要追封楊巡,給他平反正名。

  可是當老三拿著一封擬寫好的「罪己詔」 讓他來簽寫頒發時,老皇帝氣得一口老痰淤堵,抖手指著自己的三兒子,半天才將老痰咳出去。

  「你這是何意?是覺得自己成了太子,就可以恣意妄為,來逼朕做事?」

  見父皇動怒,劉翼卻依舊一臉坦然道:「兒臣不敢,只是父皇您說讓我看著辦的。依著兒臣看,這一份罪己詔最是君子坦蕩的了。天子認錯,並非折損聖明,而是體現父皇對楊巡老將軍的愛重。至於太子之位,也是父皇的恩賞,若父皇覺得兒臣不堪重擔,兒臣願意讓賢,依著兒臣看,六弟為人謙恭賢良,其實比兒臣更合適。」

  劉翼說這話並非賭氣,而是句句真心。他的人生嚮往裡,有北地光復,有與雅姝舉案齊眉,可就是沒有坐在這孤獨王座上,做個萬人之上的君王。

  若是父皇肯收回成命,他願意做個賢臣輔佐六弟,絕無怨言。

  他說的真心,而皇帝也知道這個兒子為人的坦蕩。他太像他的母親了,對與功名利祿從來都不看重。

  可就是這真心肺腑之言,又是氣得陛下粗喘。

  若是老六堪用,前太子怎麼可能安穩儲君之位那麼多年?

  他好不容易盼來了個才華出眾,了解民生的兒子,豈能容得他恣意妄為,去過閒雲野鶴的日子?

  向天下承認了天子的錯誤,的確算是給楊巡一個交代,更能平息司徒晟的怨氣,讓他從此沒有藉口叛君不忠……

  於是老皇帝忍著氣,再次拿起那封罪己詔,又字句看了一遍,那臉色也是變了幾變,最後扔給了劉翼:「文筆粗糙!再改改,再讓朕來簽!」

  就這樣,幾經父子口舌較量,那一封字句懇切的罪己詔,終於昭示天下。

  天子親口承認了當年負水之戰,楊巡老將軍奮戰到底的英勇,更是申斥了前太子與廢王泰王勾結陷害忠良的罪行。

  而陛下自己則承認了當年對楊家的責罰過重,表示楊家逆子楊毅之罪,不足以蓋過楊巡豐功。

  所以追封楊巡為忠勇侯,世襲承爵,食邑千戶,由楊巡的親孫司徒晟承襲侯位。

  這封罪己詔下達之後,真是滿朝震驚。

  許多不在狀況的臣子都沒想到,之前沸沸揚揚的傳聞竟然為真,司徒晟還真是當年楊家抄斬的漏網之魚!

  更沒有想到,陛下居然如此恩賞楊家,不禁平反為之正名,還承認了自己當年對楊家不公的對待……

  一時間,真是讓群臣摸不著頭腦路數,更是不知這司徒晟究竟是給陛下灌了什麼迷魂湯,居然下了天牢還能榮光無限地出來。

  不過司徒晟倒是入宮面謝了陛下,並且婉言謝絕了陛下讓他要認祖歸宗,改回楊姓的提議。

  「臣之養母,待臣恩重如山,養育之恩,重於生恩。養母只有我這一個承嗣在家譜中的兒子,臣若是更改回楊姓,便是對養母不孝。而且楊家也留存著另一脈骨血,楊家的香火爵位,可由他代為繼承!」

  這話裡的意思,便是婉言謝絕了陛下對他的侯位封賞,更是無意頂著楊家後人的名頭,開宗立府。

  這一點,又出了老皇帝的意料之外。

  他有些吃驚地看著司徒晟,問道:「你可都想好了?楊家留下的另一脈,可是你繼母的兒子啊!他如今都不姓楊,而是姓陶。」

  司徒晟卻不為所動,只是恭謹道:「人之姓氏,不過是個標記符號,臣姓什麼,都更改不了臣敬仰祖父之情。」

  若說老皇帝下了罪己詔,是情勢所迫,為了自己賢君的名頭不得已而為之。

  那麼現在,他聽了司徒晟這出人預料的一番話後,對於這個年輕的臣子,真是徹底改觀。

  這個人,還真是個重情重義之輩,跟他那個叛國的老子截然不同。

  他對待養母尚且如此恩重,足可見絕不是薄情寡義之輩。

  司徒晟的為人心胸,配得上大丈夫。

  想到自己居然動過賜死這個年輕臣子的念頭,躺在病榻上的皇帝,又是籲籲帶喘地咳嗽了幾聲,不得不承認,在識人這方面,自己的確是不如自己的兒子劉翼。

  一封罪己詔,丟臉承認自己怒髮沖冠時犯下的魯莽之錯,卻為大晉留下個能幹賢臣,值了!

  想到這,老皇帝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他自發病以來,國事家事糾纏,更有陳年的愧疚侵襲,整夜噩夢連連。

  一時,是個滿身是血的楊巡,懷裡抱著人頭,問他有沒有善待楊家人。一時是他最珍愛的方良娣,流著血淚,問他為何要愛寵奸妃那麼多年……

  這都嚴重磨損他的健康,在滿宮彌漫的藥味中,他也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了。只是地下有那麼多人,讓他無顏去見……

  但願楊巡已經平息怨氣,不要再來纏著自己。

  楚琳琅聽到了司徒晟跟陛下婉言謝絕了改回楊姓的提議時,卻一點都不意外。

  陛下太不了解司徒晟了!

  他是死都不會去做「楊戒行」的。他對祖父有多敬仰,就對父親楊毅有多痛恨!

  改回楊姓,豈不是也是變相承認了自己是楊毅的兒子?

  所以那個楊姓,司徒晟打死都不會改的!

  至於陛下彌補虧欠的爵位,在司徒晟看來也是無用的彌補,不要也罷!

  如此一來,那個陶讚倒是平白撿漏,可惜他那驚弓之鳥的母親不知帶著他去了哪裡。

  攤上了這樣的母親,陶讚也是夠倒黴的,只希望那位天真的寺官腦子清楚,可別歪了心眼,跟他那個母親為虎作倀……

  楚琳琅正想著心事,一旁興沖沖的冬雪舉著繡花樣子問:「大姑娘,您看這個做婚被的被面可好?」

  對了,她此時正跟府裡的丫鬟們一起緊鑼密鼓地備著嫁妝。

  司徒晟不能等了,已經將他們的婚期定在了五日後,畢竟琳琅已經懷了孩子,月份可不等人。

  只是這樣一來,備齊嫁妝就有些趕了,好在銀子多,好辦事,許多店鋪都拿了成品出來,若不是太挑揀,能選出很多像樣的來。

  另外,宮中太后和太子妃陶雅姝的賞賜也到了,整整幾大車的賞賜,就算再挑揀的人看著這些賞賜也挑不出錯處來。

  楚琳琅雖然是第二次嫁人,可是這婚禮許多章程,她自己都不是很清楚。

  畢竟當初她嫁入周家的時候,除了一床新被,連喜燭都買不起,是自己買的白蠟,外面染了色,充做紅燭的。

  這次準備嫁妝,卻像第一次出嫁一樣,無論是琳琅,還是丫鬟們,都興致勃勃的。

  可在琳琅點數著瓷器杯碗的數目時,卻一眼瞟到了夏荷走進來,欲言又止的樣子。

  「怎麼了?」

  夏荷雖然不太想說,可琳琅問起,卻不能不答,便輕聲道:「周大人領著鳶姐兒,來敲門,門房沒有應,跑來問我該不該傳話。」

  楚琳琅沒想到,這個節骨眼,周隨安居然帶著鳶兒尋到了她京郊的別院裡。

  她這個前夫,現在已經淪落到了京郊縣衙去做事了,聽說之前因為辦事不利,品階都往下降了,已經下了七品。

  若是他獨自前來,楚琳琅是絕對不還見的。可他帶著鳶兒,琳琅怕是孩子的事情,想了想,便讓夏荷將人請進了屋中。

  許久不見周隨安,這個昔日面色如玉的溫潤書生居然變得有些憔悴,再不是以前那從頭到腳精致的翩翩公子模樣,甚至眼角額頭,都帶了些歲月操勞的痕跡,整個人看起來衰老了不止十歲的感覺。

  家裡沒有了會主事的夫人替他操勞人間煙火,風霜雨露,周隨安如今算是雙腳落地,被操蛋的日子折磨得再也瀟灑不起來了。

  琳琅也不看他,只是微笑著招呼鳶兒過來,低頭問過她的功課近況,並無不妥之後,才轉頭看向周隨安:「周大人,以後鳶兒若是想我,你叫家僕送她過來就好,我自會派人護送她回去,您就不必跟著登門,免得瓜田李下,落人口實。」

  周隨安如今也是適應了琳琅對他的冷臉孔,只是局促一笑,然後突然開口道:「琳琅……我已經跟謝氏和離了……」

  啊?楚琳琅聽了這話一愣。

  她之前去了西北,回來之後,便是太子宮變,還有司徒晟鋃鐺入獄。

  她所有的經歷都放在了拯救司徒晟的身上,還真沒心思打聽周家的變故。

  周隨安其實不知琳琅的近況。

  關於宮變,還有司徒晟的變故,都是朝中重臣才清楚的機密。

  像他這種被排擠到京郊州縣的清閒官員,哪裡清楚那麼多!

  只是知道前些陣子,京城裡不知有什麼變故,城門子很難進出罷了。

  他更不知琳琅即將出嫁的事情,只是在終於擺脫了謝氏之後,興沖沖地領著鳶兒前來,試圖再跟琳琅敘舊,看看能不能讓自己脫序的日子恢復正常,讓楚氏回心轉意。

  他太渴望以前跟楚氏在一起的日子了。

  琳琅先是擰眉聽了聽,只三言兩語間,便猜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大約就是那位弱柳纖腰的尹雪芳小姐的到訪,讓謝悠然如刺蝟一般炸刺了。

  尹小姐的手段,楚琳琅是領教過的。那是百分的纖柔,萬分的無助。

  可是這般嬌柔無助之下,卻是對別人家夫君明晃晃的覬覦勾引。

  可惜謝氏不是楚琳琅,更沒有她那種借力打力的手段,面對家中突然而至的嬌客,便是氣得撒潑罵人,指著尹氏母女的鼻子讓她們滾蛋。

  這叫請人過來的婆婆趙氏情何以堪?再加上她對謝悠然讓周家連失兩個孩子的怨毒,一起爆發出來,便當著尹氏母女的面兒,狠狠賞了謝悠然兩巴掌。

  謝悠然可是對著自己的將軍老子都能對著扛的,從小到大,何曾這般人前丟臉受氣,更何況是讓尹氏那小賤人看了笑話。

  怒極之下,謝悠然居然抬手回賞了趙氏兩個耳光。

  最後婆媳扭打一處,叫人大開眼界,周隨安也是驚呆了,一時竟然忘了拉架。

  等他回神過來的時候,謝悠然已經拽掉了趙氏的兩綹頭髮。

  大晉向來講求孝道。像這種做媳婦的對婆婆大打出手的行徑,就是下嫁的公主也不好做出來。

  當時這對婆媳打鬧,引得四周的鄰居都登梯隔牆看得清清楚楚,一下子傳揚得街坊沸沸揚揚。

  周隨安的官位再小,也不能容得母親受了媳婦的打,一氣之下,竟然報官請命休妻。

  按照大晉律例,若是以毆打婆婆的罪名被休,不光是要被夫家休妻,更要去官府領板子的。

  於是謝家的二老也不能裝死了,只能硬著頭皮過來給趙氏賠禮調停。

  可是趙氏也好,周隨安也罷,都對謝氏厭棄得不行。而謝悠然更是噁心死了周隨安這個百無一用,只會招蜂引蝶的窩囊廢!

  謝悠然甚至想到了楚氏當初要求和離的毅然決然。

  當時她只是覺得楚琳琅愚笨想不開,現如今才明白,楚氏當初要求和離時,大約是爬出了糞窩子的舒心暢快吧!

  兩人都不想過了,如何勸和?只是為了謝悠然不背負毆打婆婆的罪責,連累謝家門楣名聲的罪責,謝家寧可陪了謝悠然的嫁妝,只讓謝悠然淨身出戶,換得和離書一封。

  趙氏一聽有錢拿忙不迭應了下來,便是如此與謝氏一別兩寬了。

  楚琳琅聽周隨安說完,不由得苦笑搖頭。

  她這個前婆婆,還是那麼鼠目寸光!那些嫁妝才幾個錢?她這一同意,便是將兒子的仕途前程全都賠進去了!

  若是謝氏被休,周家便是苦主,有官府立案備書,謝家就算打落牙齒也絕不敢再徇私報復,免得謝勝官聲受損。

  可是如今,兩家乃是和離,謝家又賠了那麼多銀子,再想想那趙氏乃是逼得謝悠然失去理智動手打人的元凶。

  謝家就算想要報復,也全無顧忌,不必忌諱人語了!

  而這周隨安居然以為萬事大吉,居然眼巴巴跑到她這來求復合了。

  楚琳琅如今可不是周家的賢內助,懶得跟他分析時局,只在周隨安說出更讓她厭煩的話之前,指著院子裡堆積如山的箱子道:「周大人,我快要嫁人了。府裡事忙,就不多招待大人了,您若無事,到時候可以來飲一杯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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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成婚認親

  周隨安今日來,是希望琳琅可以回心轉意的。

  雖然母親趙氏有心讓他續娶尹氏。可尹氏那日親眼目睹趙氏和謝悠然大打出手,再次勾起了她被之前婆家欺□□罵的陰影。

  這一次來,尹氏老早就發覺周家不對了。先前那個家道殷實,一切都井井有條的周家,似乎在換了個女主人後,就徹底變了樣。

  種種細節都叫尹氏疑慮恍惚,懷疑自己先前戀慕的究竟是周隨安其人,還是楚氏所營造的溫馨宜人的官吏之家。

  而這一次目睹婆媳紛爭,倒是讓她下了決心,當天就央求母親帶著她走,再也不提要嫁周家的事情。

  雖然趙氏有心挽留,可周隨安卻長出了一口氣。

  經歷了這麼多,什麼傳承子嗣,都沒有挽回楚琳琅重要了。

  就算無子,只膝下有個獨女又怎麼樣?

  他迫切地想要楚氏回來,讓脫序的一切回到正軌。

  他雖然之前對她不住,可畢竟是年少夫妻,他這次一定會珍惜琳琅,絕不重蹈覆轍。

  可沒想到,琳琅卻突然開口說要嫁人。

  周隨安不禁一愣,直覺琳琅是在撒謊騙人。

  可是當他看向院中時,那一箱箱貼著喜字的箱子明晃晃地刺痛周隨安的眼。

  他啞然失聲了一下後,依然不敢置信道:「你……要嫁給何人?」

  楚琳琅還沒來得及開口,周隨安又迫不及待道:「琳琅,你萬萬莫要賭氣嫁人。就算那人再好,怎麼能比得過年少夫妻?難道他是鰥夫,膝下已有兒女,不介意你不能生養?那種半路夫妻,相處久了問題多多,你豈能不考量到?」

  周隨安深知琳琅不願為妾的拗勁兒。她雖然現在富庶,可選擇姻緣的餘地依舊狹窄。

  這等緊要關頭,周隨安只能挑揀厲害干係,想讓琳琅回心轉意。

  琳琅瞟了一眼,身旁坐得怯怯的鳶兒,並不想在孩子面前,讓周大人太過難堪。

  所以她不等周隨安貶低之詞說完,只開門見山道:「司徒大人並沒有婚娶過,既然是頭婚,便算不得半路夫妻,周大人不必替我多慮了!」

  雖然楚琳琅字句清晰,可是周隨安卻像聽不懂她的話一樣,只傻楞楞地重復:「司徒大人?你是說司徒晟?這……怎麼可能?」

  他雖然不知前陣子的京城宮變。可是陛下親自下達的罪己詔,卻張貼在各個州縣的布告欄裡。

  所以周隨安也聽聞了司徒晟其實是楊巡後人的事情。

  當時同僚還八卦說過,原來孤臣司徒晟,竟然是忠良之後,看陛下親自下聖旨,為楊巡正名的架勢,這個司徒晟會榮光一身,前途無量。

  這樣深得聖寵的年輕臣子,怎麼會娶楚琳琅這樣二婚的女子?

  難道,是琳琅終於鬆口,想要為妾了?

  就在周隨安語無倫次地開口,質問琳琅怎麼轉了心意,甘心屈附權貴的時候,突然廳外有聲音傳來:「周大人,請慎言,此處並非你之府宅,不要當著在下未婚妻的面前,亂語胡言!」

  說話間,司徒晟便大步走了進來。

  看他的樣子,應該是剛剛下朝,一身明晃晃一品大員的官服,壓得如今只有七品的周隨安自動便矮了幾截,說話也積攢不起氣量來了。

  司徒晟見周隨安帶著女兒來的架勢,一下子便猜出了他的心思。

  他跟琳琅馬上就要成禮了,可不希望周隨安這類人攪了琳琅的好心情。

  所以他面色清冷,語調低沉道:「我與琳琅乃是祭酒大人做媒立婚書,正經的三書六禮俱在。周大人與我的未婚妻非親非故,還請避嫌,以後若無相邀,還請莫要擅自來訪!」

  司徒晟說這話,完全是此間男主人的語氣。

  周隨安被頂得說不出話,喘不上氣,只是看著楚琳琅望著司徒晟的溫柔眼神,才明白她說要嫁人的話,竟然全都是真的!

  琳琅她……怎麼可以這樣?全然不顧夫妻多年之情,轉身便要嫁給司徒晟?

  就在恍惚之間,周隨安因為絕望而有些口無遮掩:「你……你們是不是在連州那會就有了苟且!所以楚琳琅你才鐵了心與我和離!怪不得你一離開周家,就去了他的宅子做管事!我居然傻乎乎的看不清,還拜托司徒大人你代為照管她……我真是被你們瞞得……」

  琳琅聽著他起了疑心的胡話,氣不打一處來,真想伸手給他兩巴掌,叫他清醒清醒。

  可是她懷著孕,怕抻著了。

  不過司徒晟卻替她出手教訓了周隨安。

  當一記毫不收力的巴掌甩在周隨安臉上時,打得他連連倒退,分不出東南西北。

  司徒晟冷冷申斥道:「你不僅口無遮攔,更是心腸齷蹉!楚氏的為人,你難道不清楚?若不是你讓她積攢夠了失望,她又豈會捨你而去?琳琅是我見過品德最高潔的女子。她在周家傾注多少心力,你更應該知曉!你欠她的,又還了幾分?居然如此厚顏無恥,編造些莫須有的醃臢來!周隨安,莫要再將自己過錯,歸咎到別人的身上了!身為男兒大丈夫,說出辱沒前妻品行的話來,難道你不覺得羞愧?」

  司徒晟自己雖然對琳琅老早就存了心思。

  可是在琳琅和離,甚至和離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二人都是循規蹈矩,不曾越雷池半步!

  他又豈容周隨安這廝信口開河?

  周隨安這一巴掌挨得火辣辣的,在極度失望憤怒之後,他的愧疚終於被這一巴掌抽打出來了。

  是呀,琳琅那時被家事所累,整日家裡家外忙得不停,哪裡是那種閒得拈花惹草,無所事事的婦人?

  這時,一旁的鳶兒都受不住了。她如今也算是半大的姑娘了,家裡經歷那麼多事,她可是全都看在眼中。

  現在眼看著母親要嫁人了,而父親卻在大放厥詞,毫無風度可言,連她這個親閨女都看不下去了,只走過去扯著父親的衣袖道:「爹,你看你說得都是些什麼!快些走吧!我……跟你丟不起那個人!」

  說完之後,她欠然回身,沖著琳琅施禮:「……母……楚娘子,司徒大人,請原諒父親的失禮。他臨出門前飲了些酒,酒後瘋話,切莫當真!」

  周隨安聽了這話,不服氣還要辯解自己並沒飲酒。

  可是鳶兒抬眼瞪著他的眼神……竟然跟楚氏一模一樣。

  不愧是她親手帶出的孩子,在血脈壓制上,也是如出一轍,竟然讓周隨安慣性閉嘴,隨後任著鳶兒與楚氏告辭,將他一路扯出了府院。

  待出了府門,鳶兒率先上了馬車,居高臨下地看著周隨安,恨鐵不成鋼道:「有你這般丟人的?不知道的,還以為逼走前妻,琵琶別抱的不是你呢!看母親有了這麼好的姻緣,不出聲祝福就算了,居然還口無遮攔?你當司徒大人還是連州時,一個小小的皇子幕僚?人家現在官階幾品,不是一個唾沫就壓死你了?我今日就不願跟你來這一遭,可你非要帶我來!來了也不求好,就是這般空口白牙的得罪人……我是造了什麼孽?攤上你這樣的父親!」

  她纖細的外形,看著還像個孩子,可是訓斥起人來,卻老道十足,真是像極了楚琳琅!

  周隨安想要申斥她忤逆不孝,居然敢跟父親這般說話,可是鳶兒卻中氣十足地道:「還不快些上車!楞在那幹嘛?」

  周隨安慣性聽話地上了馬車,等坐到車上時,也不知為何悲從中來,竟然當著女兒的面,嗚咽哭泣了起來。

  鳶兒不再看父親丟人的行徑,卻想到楚琳琅一力堅持她讀書,以後能為自己增色,以便脫離周家。

  她如今全明白了母親的用心,卻也哀傷自己不是楚氏的親女。

  不過母親能嫁給司徒大人這樣偉岸男子,鳶兒真是發自心底替她高興。

  苦盡甘來,就算是再厚重的福分,她那苦命操勞經年的母親,也是配得的!

  當朝一品大員司徒晟的突然成婚,在京城的府宅裡算是炸開了鍋。

  畢竟就算戲文,也不敢唱得如此離譜。

  楚琳琅是什麼出身經歷,竟然能嫁給司徒晟這樣的青年才俊。要知道司徒晟可並非布衣平民,而是已故大將軍楊巡的嫡孫啊!

  一時間,有些長舌婦人就在猜測,莫不是這姻緣是陛下的安排?

  就算陛下出了罪己詔,為楊巡正名,可到底還是對楊家骨血有些避忌。讓司徒晟娶了不能生養的下堂婦,這不是明晃晃地斷人香火嗎?

  而且楚氏善妒,好像之前就是因為前夫納妾,才鬧著和離的。這樣一來,司徒大人豈不是娶了不能生養的河東獅入門?

  又或者是這楚氏做司徒晟管事的時候,拿捏了他的什麼把柄短處,逼得男人不得不就範,許以正妻之位?

  於是關於這段不相配的姻緣,真是謠言四起。

  可不論怎樣,都不能讓這婚禮停歇。

  楚琳琅終於坐著八抬大轎,穿著明媚嫁衣,正經出嫁了。

  雖然是匆忙成婚,可是太子妃和太后的賞賜厚重,金器玉石、紅奩,家具,布匹床鋪,外帶陛下又追加了十抬賞賜,再加上司徒晟拿出多年積蓄補上的聘禮,湊在一起,堪稱十里紅妝綿延不斷。

  而楚琳琅一身鳳冠霞帔,更是陛下的賞賜,名貴得很!

  只是這排面,才讓人恍然想起,這個出身低微的商婦,人脈關係卻厲害得很。

  她不光是陛下親封的錦鯉宜人,可以出入太后宮闈,更是新任太子妃的同窗密友,據說情同姐妹,就連這次成禮,也是太子與太子妃親臨,一同做了證婚人!

  這般平民下堂女子,居然靠著自己掙出了這般天地,更何況她容貌豔麗,楚楚動人,是正經的美人一位啊!

  由此想來,若說司徒大人乃是被脅迫成婚,也說不過去。

  只因那個曾經以酷吏聞名的冷酷男子,今日坐在馬背上,臉上的笑意就沒有散過。

  再加上他時不時回望轎子裡的新嫁娘,這樣的表現,簡直跟迫不及待入洞房的男子沒什麼兩樣,怎麼也不像是被脅迫,娶了不相襯的婦人啊!

  於是有些謠言,在一對新人的面前,便有些不攻自破。

  當琳琅坐在高抬大轎時,轎簾翠珠碎玉搖晃碰撞,便是琳琅晃動的心情。

  此時此刻,她一身盛裝坐在轎中,也恍然如夢,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嫁給了司徒晟。

  而在此時,前方高頭大馬上坐著的紅衣男人,轉頭凝眸,微笑地隔著轎簾望向了她。

  她卻忍不住地笑,這一次,她又再次嫁人了。可是她卻沒有新嫁娘的忐忑彷徨,只有跟眼前的男人攜手共度餘生的堅定和甜蜜。

  婚隊伴著樂聲,綿延不絕。街道兩旁聚攏了如山如海的人群。

  在看熱鬧的人群裡,有一個女子卻在厚重兜帽的遮掩下,微微扭曲了面孔。

  她便是帶著兒子失蹤了甚久的陶慧茹。

  當初太子被廢黜,她生怕自己的勾當被人識破,進而受到牽連,便帶著不明所以的兒子匆忙逃走。

  她在離開之前,跟太子洩露了司徒晟的身世隱情,就是立意要壞了司徒晟的前程,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起初事態的發展倒是還算順利,司徒晟如她所料,鋃鐺入獄,眼看著性命不保。

  可萬沒想到,隨後便峰回路轉,司徒晟不光平安無事,陛下更是親自擬寫了罪己詔,公示天下,懺悔當年草率,罪及功臣家人,辱沒了楊巡老將軍的清名。

  而陛下更是下詔,追封了楊巡的世襲侯位。

  這便意味著,只要是楊巡的嫡系後人,便可以承襲侯位了啊!

  可是那司徒晟卻不知好歹,婉言拒絕陛下讓他改回楊姓提議,要繼續當司徒家的過繼兒子。

  陶慧茹偷偷聯繫著兄長,知道了這些隱情之後,再無心隱居了。

  就算司徒晟恨她入骨,卻也不能不承認,陶讚就是他的血脈兄弟!

  為了兒子的錦繡前程,陶慧茹能豁出去一切。這第一樁就是,要讓司徒晟認下陶讚這個兄弟。

  所以今日司徒晟成禮,賓客滿門,就是兄弟相認的最佳時機!

  陶慧茹早就想好了,豁出一切,也得讓自己的兒子承襲侯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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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5 00:14:5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三章 門前鬧事

  看著騎在高頭大馬上的司徒晟,陶慧茹的牙都要咬碎了。

  陛下竟然能原諒他這個楊家遺孫,這實在是出乎陶慧茹的預料。可既然如此,同樣是楊家後裔的陶讚,也理應得到善待才是!

  想到這,她用兜帽小心地將自己的臉兒遮住,轉身消失在了人群中。

  而周家母子也同樣在人群中,倒不是湊熱鬧特意來觀禮。而是趙氏今日拉了兒子和女兒入城,採買東西,再順便尋個靠譜媒婆,給自己的兒子女兒都說論下親事,無意中正撞上楚琳琅出嫁。

  另外兒子最近的公事很不順,上司總是找茬。趙氏替周隨安發愁,決定讓他厚著面皮,去找六皇子說道一下。

  就算二人不再是連襟,可畢竟周隨安算是他的老部下,總要顧念著些舊情,給人一條活路啊!

  可他們之前去六王府時,卻撲了空,一問才知,六皇子夫婦趕著去參加司徒大人的婚禮去了。

  因為周隨安回家時,絕口不提楚琳琅再嫁的事情,趙氏並不知司徒晟娶的是誰。

  當他們回去,遇到了這婚嫁的長街車隊時,趙氏便停下腳步好奇觀看。

  可是一旁的周隨安卻神色悲涼,呆看著那坐在珠簾華轎中的俏麗身影。

  便是三年前,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目送琳琅嫁給他人這荒誕時刻。

  那個巧笑嫣然,陪著他度過了最艱苦的少年時光的美麗女子,真的要嫁給他人為妻,再不會與他破鏡重圓了……

  他怎麼會一不小心,丟了他此生的摯愛珍寶?

  想到這,周隨安的眼中滑下了熱淚,哽咽哭出了聲音來。

  而趙氏這時,也在周圍人嘰喳興奮議論聲裡,聽出了新娘子為誰。

  她一臉不敢相信,還回頭跟女兒周玲秀確認。

  這怎麼可能?她周家嫌棄的下堂婦,怎麼會轉頭嫁給朝廷炙手可熱的一品大員,如此三書六禮,紅妝十里?

  她又回頭問周隨安,這些可都是真的?那個司徒晟究竟中了什麼邪,竟然要娶楚琳琅。

  所有的懊悔不甘,在趙氏連聲催問下,終於井噴爆發了出來。

  「有什麼可奇怪的?她難道不配鳳冠霞帔,八抬大轎嗎?只是這麼好的女人,卻讓你百般挑剔,左右看不順眼罷了!」

  趙氏沒想到一向孝順的兒子,居然這般告訴高聲跟自己說話。

  氣得她剛開始都回轉不過神來,直到周隨安丟下她,轉身拂袖而去,才回神過來,氣得跳腳高罵:「怎麼事到如今,卻怪我的頭上來,我何時嫌棄過她?還不是你,招了謝氏那瘟星入門,再說了,她一個不下蛋的,有什麼可值得留戀的……」

  看母親越說越下道,周玲秀一把捂住了母親的嘴:「娘,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真當人家還是我們家的兒媳婦?人家現在是堂堂御賜帶著封賞的宜人,更是一品大員的妻子。你沒聽說嗎?這長街紅妝,有一半都是陛下的御賜。你再亂說話,就是要害了我們全家!」

  聽女兒這麼提醒,趙氏悻悻閉嘴。

  的確,現在的楚琳琅,出入宮闈,結交的都是京城權貴,早不是她們這些七品城郊官眷,能夠攀附的。

  趙氏知道她這個前兒媳有些本事,可從來沒想到,她離開了周家之後,竟然有如此的大造化!

  難怪兒子勃然大怒,沖著她發火。楚氏沒有離開周家的時候,周家的日子的確是一天比一天好的……

  莫非陛下認為她是錦鯉吉祥,竟然是真的?而她一不小心,卻將這旺夫宜家的寶貝,拱手讓給了他人……

  坐在轎子裡的楚琳琅,壓根不會留意街角這既不可查的騷亂,她小心翼翼地扶正頭上的鳳冠,然後微笑目視向前。

  就算知道周家母子在街邊,她也不會分給舊人舊事半分眼神。

  當花轎來到了司徒的府宅時,司徒晟走到轎子前,伸出大掌,將琳琅攙扶出轎子。

  關金禾帶著女學的一幫同窗,在一旁笑吟吟地替一對新人高聲朗誦她們擬寫的祝詞。

  這些女子,都是朝中王侯千金,有些嫁人了,所嫁的也都是朝中權貴。

  她們如此聚齊,為自己的同窗高念祝詞讚歌,之前都可是從未曾有過。

  而且就連太子妃也赫然在列,跟著一同朗誦祝詞。

  沒辦法,楚琳琅在女學的人緣太好,那次綠洲遇險,女學的師生都欠了她一份救命的恩情!

  所以給楚娘子的婚禮撐場子,簡直一呼百應。

  如此排場,再次叫觀禮的人減了對新娘子的輕視。

  世人只道楚娘子出身卑微,乃是商戶庶女,卻忘了此女交友廣泛,盡是朝中貴女。

  別的不提,只是她與太子妃的友誼,便是比姐妹還親,聽說這楚娘子不必遞交拜謁的帖,就可以自由出入太子府中。

  如今三皇子即將登基,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了。所以楚娘子實際上,就是與未來的皇后義結金蘭啊!

  想通了這一點,再無人敢輕視楚娘子的出身了。

  那司徒晟也是人精一個,若是這楚琳琅全無些本事,怎麼得了司徒大人的青睞?

  原本以為,楊家除了叛逃的楊毅,再無親眷長輩,司徒晟和楚琳琅成禮,大約要祭拜亡者牌位。

  可是在這成禮的高堂上,赫然卻坐著眉眼明麗的中年婦人,接受著二人的叩拜。

  互相打聽之下,才知道這婦人就是當年被楊家休棄的瘋婦溫氏,是司徒晟的親生母親。

  溫氏如今病情平穩,大部分時候,說話都是井井有條的。

  只是如今她坐在這紅燈高掛,滿眼紅綢的禮堂上時,她還是有片刻恍惚,依稀想起,自己似乎也曾經在這樣的禮堂,與一人叩首,承諾白首偕老……

  一旁陪著她的侍女,小聲寬慰她,直說待一對新人向她叩首後,她便可去休息了。

  司徒晟和楚琳琅都知道母親怕累到,尤其作為新娘子的楚琳琅,毫無扭捏之情,竟然拉著司徒晟的手,大步率先往前走,趕著行天地之禮。

  司徒晟自然明白楚琳琅心疼母親,才如此急切,他也是含笑任著琳琅拉拽,拜過天地後,便跪在了母親面前叩首。

  溫氏總看這兩個年輕人時不時在自己的眼前晃,雖然搞不清他二人是誰,卻也不討厭他們。

  只是按照一旁侍女的小聲提醒,接過二人遞來的茶,淺酌幾口,又將侍女遞過來的玉鐲套在了琳琅的手腕上。

  不過看到琳琅手腕上原本的楊家傳家玉鐲時,她又是微微一愣,依稀記得自己似乎也曾戴過這鐲子……

  夫妻成禮之後,琳琅便該由司徒晟引領著,進入洞房。

  司徒晟吩咐侍女攙扶母親去休息之後,便牽引著琳琅轉身去婚房。

  可就在這個時候,禮堂入口的地方卻出現了一陣騷亂。

  「誰敢攔我?我是司徒大人的繼母,我兒子更是他骨肉至親的兄弟!今日我們來送賀禮,還需得請柬嗎?」

  原來陶慧茹居然帶著兒子陶讚,跟著她的兄長陶海盛,外加幾個捧著賀禮的僕役,一同來參加婚禮了。

  陶海盛是有請柬的,原本應該可以順利通行。

  可是今日門口迎賓的還有七爺,他一眼便認出了陶慧茹,立刻派人攔住了她。

  陶慧茹早就有預料,知道自己今日不能輕易通過,這也是她苦苦哀求哥哥,讓他瞞著父親將自己帶來的緣故。

  陛下的罪己詔,已經為楊巡平反,那麼讚兒理應受到楊家後裔的榮光。

  可司徒晟推拒了侯位後,陛下也沒有鬆口欽定陶讚為侯位的繼承人,更沒有對陶讚有任何封賞。

  陶慧茹有些坐不住了。當年出賣楊家也好,後來算計司徒晟和楚琳琅也罷,都是她一人主意,跟讚兒有何相干?

  若是這般無聲無息下去,頂著陶姓的讚兒,豈不是與楊家的隆寵徹底無緣了?

  就算司徒晟恨她入骨,有心報復她,她也得逼著司徒晟認下陶讚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

  抱持著這樣破釜沉舟的想法,陶慧茹再不顧大家禮儀,也全失了修行人的雲淡風輕,便是豁出去一切,在門口大聲嚷嚷了起來:「他司徒晟既然承認自己是楊巡的嫡孫,為何不肯認下弟弟?楊家凋零,只剩下兩兄弟更該相依為命!難道他榮華富貴,便有不認親弟的道理?楊巡老將軍的在天之靈,豈能瞑目?」

  陶海盛也被司徒府上的下人阻攔得氣極。

  他這個妹妹命苦,全拜楊毅所賜!自己一個人含辛茹苦養大個孩子,豈是容易的?

  如今好不同意等到陛下為楊家平反,妹妹好心想讓他們楊家兄弟相認,司徒府的下人卻狗仗人勢,將妹妹母子攔了下來,真是豈有此理!

  於是他也是大聲呵斥七爺他們,嘴裡都是狗奴才,狗眼看人低一類的話。

  司徒晟當初婉拒陛下侯位封賞,便是存著吊出陶慧茹的心思。

  這毒婦滿心奸詐,若是任著她匿在暗處,豈不是留下隱患,便留下個香甜誘餌,引得毒蛇出洞。

  不過司徒晟還是低估了他這個繼母的鑽營心眼和臉皮的薄厚。

  她居然抱著這般趁著婚禮,在人前大鬧的心思,打算逼著他認下陶讚這個弟弟。

  司徒晟不得不承認,這世上有兩個女人的心思,他有些琢磨不透,一個是他的摯愛琳琅,另一個就是他這個出人意表的歹毒繼母了。

  想到這,他對抱著歉意對琳琅道:「你先回洞房,我去處理一下,很快就回來。」

  他原本立意要給琳琅一個盡善盡美,不留遺憾的婚禮。誰知還是被臭蟲纏身,鬧上門來。

  琳琅明白他的意思,卻沖著他微微一笑。自己又不是妙齡的少女了,豈會在意這種婚禮完美不完美之說?

  再說,會一會陶慧茹那毒婦,可比在洞房裡坐床獨守有意思多了!

  想到這,她落落大方道:「你我已拜過天地成禮,我是你的妻子,既然是這宅院裡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情,你不必跟她對峙,去陪客人飲酒去吧!」

  司徒晟皺眉,不想讓她一身喜服去處理這類醃臢事,可是琳琅卻低聲道:「不管怎樣,她都曾經頂了你繼母的名頭,如此場合,諫官不少,都盯看著你的言行。我不是朝官,無知婦人一個。他們可沒立場挑我的毛病。你只管飲酒去,乖,聽話!可別過來,你來了,我就不好收場了。」

  看她跟哄孩子一般的語調,司徒晟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可看她急不可耐要去門口的樣子,他到底是點頭,轉身去了宴席。

  而琳琅則是轉身,將遮蓋臉龐的珠簾徑自挑開,對身後的冬雪和夏荷道:「走,上門口看看是哪一個沒臉沒皮,這等日子跑來沾親帶故!」

  當一身繡金喜服的琳琅出現在門口時候,陶海盛在妹妹的攛掇下,正臉紅脖子粗,扯著七爺的衣領子高聲喝罵呢。

  一旁圍觀的賓客也有不少。

  七爺礙著他是文官,更是太子妃的親老子,倒是不曾擰斷他的手腕子,只是木著臉,任著他扯衣領子罵。

  楚琳琅看了挑細眉揚聲道:「陶大人,可是最近心火太旺,怎麼跑到我府上來呼喝罵人了?」

  陶海盛,轉頭看到新娘子居然出現在門口,便是一愣,突然也是想起,這畢竟是人家的婚禮,他這般高聲呼喝,有些不給主人面子了。

  不過他現在可是堂堂太子的岳丈,心裡有底氣得很,所以看見楚琳琅走來,也是餘怒未消道:「還請楚夫人贖罪,並非我有意攪鬧婚禮,實在是你府上的下人沒有眼色,攔著我的侄兒和妹妹不讓進。這種狗眼看人低的奴才,真是不罵不行!」

  楚琳琅走過去,親自替七爺理了理凌亂的衣襟,然後又是恭謹向七爺福禮道:「七爺,您當年跟著楊老將軍出生入死,就算老將軍替你請命了府宅官位,您也婉言謝絕。猛將隋七千夫斬的盛名,當年軍中誰人不知?當年您救了司徒大人從戰場九死一生歸來,他原本是想要將您當父輩長輩一般,養老送終的。可您卻是閒不住,非要在府裡擔著差事,今日被人如此粗魯謾罵,是我與司徒兩個小輩不周,讓人誤會您是我府上下人了!」

  她此話一出,頓時讓周圍的人一片嘩然。這司徒府上,果然臥虎藏龍,就連看著像車夫門房的老頭,竟然是昔日楊將軍身邊的功臣部將。

  而如今,司徒夫人對這老者有多恭謹,就顯得方才陶海盛有多麼的粗俗無禮。

  陶海盛也萬萬沒料到,方才被他一口一個狗奴才叫著的黑瘦老頭,竟然是司徒晟的救命恩人,是在府上養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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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揭破迷霧

  陶海盛方才狗奴才罵得太順口,一時有些騎虎難下,只能訥訥回轉道:「是我無禮了,以為他是下人……早知這位是楊老將軍身邊的貼身部將……」

  不待陶海盛說完下台階的話,楚琳琅已經轉身看向了陶慧茹,語調清冷道:「忘塵居士,且不論陛下一早就讓你去了廟庵清修,你不適合再踏入紅塵,就算你不是個出家人,也不該出現在司徒府宅上!」

  陶慧茹當初是在太子的幫襯下,違抗了聖命,隨後更是一走了之,若真被陛下論處,抗旨之罪難逃。

  不過她心裡並不太慌。因為她已經從陶海盛那裡知道,老皇帝腦中風越發嚴重,已經口眼歪斜,說不出話來了。

  這個時候,皇帝就是風中的蠟燭,勉強熬度罷了,哪裡會管顧她在不在廟庵這種小事!

  如今太子已經開始掌控實權,雖然她跟太子夫妻關係不睦。可她畢竟是陶雅姝的親姑姑啊!

  只要有哥哥撐腰,陶雅姝總不能還沒當上皇后,就迫不及待地殘害自己的親姑姑吧!

  今日就算再被抓回到廟庵裡,她也全豁出去,非得讓司徒晟親口承認了陶讚的兄弟身份不可!

  讚兒無辜!他可什麼壞事都沒有做,理應承襲侯位,為楊家延續香火!

  想到這,借著楚琳琅的話茬,陶慧茹撲通一聲跪在了新娘子的面前,滿臉泫然若泣道:「琳琅,千錯萬錯,都是我之錯。你和司徒晟那孩子要殺要剮都使得。你莫要因為怪我,而遷怒讚兒,他可是一心敬愛他的兄長,一直都為自己是我公公的孫兒自傲!今日他央著我們做長輩的帶他來,也是要給兄長一份祝賀,別無他意啊!」

  陶慧茹是慣會裝柔弱的,她哭得淒楚,身段軟得不行。

  按照道理,她還真是楚琳琅的長輩,作長輩的跪晚輩,到哪都說不出道理來。

  琳琅若是懂事識大體的,應該立刻攙扶起陶慧茹,平息了紛爭,讓丈夫的異性兄弟進門飲一杯水酒。

  畢竟都是自家兄弟的恩怨,在這等場合鬧開,就顯得不識大體,沒有當家主母的氣度胸襟了。

  可是琳琅卻一臉淡然微笑,居高臨下,冷冷瞥著哭得淒楚的老尼姑,又看看一臉尷尬的陶海盛,再瞟了一眼,從方才開始,就進入不了狀況,半張著嘴,呆看著她的陶讚。

  她笑了笑,先是命人去攙扶陶慧茹。可陶慧茹卻表示,若不是琳琅親口原諒她,她便長跪不起。

  這種強按人原諒的路數,若是換了臉薄注重名聲的女子,還真說不定有些效用。

  可惜在琳琅這裡,這種無賴行徑是半點都容忍不得的。

  她乾脆任著陶慧茹跪著,語調清冷道:「忘塵居士,你好沒道理。您今日沒有請柬,就非要闖入司徒府上觀禮,為難主人,而你又一口一個兄長弟弟的,又是從何處論起?我的夫君是由祖父臨終托孤,過繼給了友人司徒名下,承襲了司徒家的香火,是司徒家的嫡子。而你的兒子,當初為了明哲保身,跟你從了母性,過繼到了陶家的族譜之上。我可從沒聽過過繼出去的人,還能再跟本家稱兄道弟。就算陶家不介意,可司徒大人卻非見利忘義之人,你讓他跟所謂的弟弟相認,是想陷司徒大人於不義?」

  無論哪個朝代,過繼香火,最忌諱的就是養大的兒子,卻吵鬧著要認祖歸宗。

  而司徒晟雖然為自己的祖父爭得了陛下的正名平反,卻拒絕了認祖歸宗,不去繼承楊老將軍的侯位,繼續留在司徒族譜上,以報答繼母的養育之恩。

  這等行事胸懷,任誰都得暗暗敬佩。

  相比較之下,這陶慧茹讓兒子反復橫跳的行徑,的確讓人不齒!

  一旁有人忍不住小聲議論:「都是過繼出去的,怎麼論兄論弟?莫不是看司徒大人風光了,就厚著臉皮相認?」

  陶慧茹被楚琳琅話裡帶刺的暗損,卻是咬牙巋然不動:「當初讚兒改姓,全是我為了保全楊家的一點骨血,自作主張。他一心仰慕自己的祖父,一直在求著我幫他認祖歸宗。楊家族人凋零。如今有著骨血關係的,也就是他們倆兄弟了!司徒大人為了司徒家的香火,不肯認祖歸宗,固然可敬。可是也不能任著楊老將軍沒有香火傳承啊!我求司徒大人跟讚兒相認,並非逼著他不孝,而是希望他能認可讚兒,繼承楊家香火,替他為楊家綿延子嗣!」

  說完之後,陶慧茹便開始跪地磕頭,嘴裡嘟囔著什麼她罪孽深重,不該得罪司徒大人和楚夫人一類的話。彷佛陶讚不能認祖歸宗,全然是這夫妻記仇阻止的過錯。

  再說陶讚,他一直就摸不清狀況。

  母親糊塗,好好的內宅婦人,為何要跟前太子摻和什麼皇位紛爭,害得他連清閒寺官都不能做,跟著她東躲西藏。

  現在好不容易回到舅舅這裡,舅舅和母親又拉著他參加司徒晟的婚禮。

  可是又被人在府門前攔下,落得大吵大鬧的局面,叫他尷尬得臉皮發脹。

  他有心勸母親回去,可母親卻瞪著他,讓他莫要搗亂。

  可直到一身明媚嫁衣,滿頭珠翠鳳冠的楚氏出現在他眼前時,他才恍然知道,他那個所謂的兄長,迎娶的新婦,竟然是他午夜夢裡徘徊不散的佳人!

  一時間,少年初嘗酸楚,酸澀得眼皮也跟著發起了脹,心裡只怔怔在想:她嫁給了司徒晟,豈不就是……他的長嫂?若早知會這樣,他本該……

  可本該個什麼,陶讚一時也是亂亂沒有主意。因為當時身邊人都在說,這楚氏不能生養,出身低微,是不堪娶進門的。

  他雖然不愛聽,可卻覺得也有幾分道理。他對楚氏的傾慕,自是單純戀慕,卻從沒有想過娶這婦人入門。

  誰想到,這個別人認為不堪娶的婦人,有朝一日,卻是鳳冠霞帔,成為一品要員的新婦,成為高不可攀的女子了。

  可就在他還沒擺脫失戀頹唐的時候,母親卻不管不顧地給楚琳琅磕起頭來,因為用力太猛,額頭都破了,一時鮮血淋漓。

  這……這跟乞丐上門討要有何差異?

  陶讚憋得的滿臉紅,在母親不管不顧地行徑下,少年自尊徹底炸飛成漫天的碎片。

  不待楚琳琅說話,他便快步跑過去,要扯起母親:「母親,你究竟在做什麼?我何時要認祖回楊家了?你快起來啊!」

  陶慧茹卻覺得兒子怎麼這麼傻?

  她哪裡是在求人,而是趁著這等千載難逢的機會擺足了姿態。她行事如此卑微,誠懇跪下認錯。

  日後若是那司徒夫婦再刁難她,便是小肚雞腸,她也能去兄長那裡哭求兄長庇護。

  她不光要給司徒夫婦下跪,還要給太子夫婦下跪,人在低處,總比在高處時少了太多的顧忌。

  她就是全然豁出自尊,也要給兒子跪出他應得的前程!

  楚琳琅也沒料到,陶慧茹竟然如此不要自尊地跪地求得諒解。

  不過看她這樣子,楚琳琅愈加慶幸是自己出來應付這不要臉的婦人。

  若是司徒晟出來,他一個昂揚男兒,無論怎麼應對所謂繼母的叩拜,都要落下些話柄,影響他的官聲。

  就在這時,有人看著太子岳丈,陶海盛一臉的尷尬,便開始「好心」做起了和事佬,紛紛走過來勸告:「算了,算了,都在京城裡抬頭不見低頭見,這大喜日子,可別鬧得這般難看,現將人請進來,喝一杯水酒吧!」

  陶慧茹這般,倒是讓人想起她獨自一個人,將兒子陶讚拉扯大的不易,許多人更不知她暗地裡的齷蹉行徑,便是走過去幫忙攙起她,想要大事化小,先止了吵鬧再說。

  可是琳琅壓根不想要所謂清淨假象。

  今日除非她死了,不然絕不叫陶慧茹入了司徒府的大門。

  想到這,她語調清冷道:「忘塵居士,您還是死了這條心吧!今日這杯喜酒,您是喝不到的。若你非要死皮賴臉,讓司徒大人認楊家的親,司徒大人的親生母親溫氏正在高堂之上。他有親生母親,不必你這個跟楊家義絕,八竿子打不著的繼母充長輩。」

  聽了這話,陶慧茹的瞳孔猛縮,她還真不知道,司徒晟居然找到了他的生母溫氏!

  那個溫氏……居然還活在世上!

  楚琳琅看陶慧茹全然豁出去的樣子,她乾脆也不嫌丟人,跟著一起抖一抖家醜吧。

  想到這,她看向一旁和稀泥的諸位賓客,揚聲道:「我看諸位有許多年歲較長者,應該也知當年之事。我的婆婆溫氏當年是被這所謂的閨中好友陶氏跟楊家的幾位叔伯兄嫂一起密謀,轟攆出楊家的。當時楊老將軍不在,溫氏性子較弱,她一個弱女子遠嫁,無親族依靠,兒子又在襁褓,卻被欺凌得無處申訴,落得母子分離,孤苦無依的下場。這些個往事,只要是京中老人,全都知根知底。陶慧茹,你是有多大的臉,好意思跑到我丈夫的跟前充長輩?你以為過去這麼多年,就沒人知道你當年勾引好友丈夫,被她捉姦在床的醜事了?」

  此話一出,眾人嘩然,一時間再沒人過來攙扶陶慧茹,畢竟楚氏能說出這話,肯定不是順口污蔑人。

  這等家醜,若不是被人蹬鼻子上臉,逼到了角落,誰又能說得出來。

  他們若是好心非要勸琳琅接納這個迫害過她親婆婆的所謂繼母,還真是不拿司徒晟夫妻當人,逼著他們吃屎……

  而且陶慧茹的這些事,當年也是在京城府宅裡暗暗流傳,只是礙著陶家的權勢,無人將醜事挑到明面上罷了。

  如今被楚琳琅一說,倒是印證了影傳,讓人一下子想起了遺忘的醜聞。

  陶海盛也沒想到,這麼年輕的女子,張嘴就說起陳年往事,她是從何處聽來的的?難道是司徒晟告知她的?

  只是這婦人太沒分寸,她平白說起這些長輩往事干嘛?難道她就不怕司徒晟跟著一起丟人嗎?

  他立刻怒道:「你……你這婦人,血口噴人!溫氏得了惡疾,被楊家休了,管慧茹何事!」

  楚琳琅看向了他,冷冷道:「陶大人,您身為兄長一心維護妹妹,固然叫人佩服。可這些往事,並非全無證人。我不巧手頭便有些,若你不服,我們明日就去衙門投案,審一審當年之事。你明知她對司徒晟都做了什麼,卻縱容著她跑到我的府門前,在大喜的日子,給我們夫妻添噁心,想要我們顧全所謂的名聲囫圇認下,那是不可能的!她不要臉非要跪,還請換個地方,我嫌她的血髒,污了我家的踏石!」

  說著,她全然不給太子岳丈面子,竟然喚來了家丁,要接清水潑灑路面,免得濁氣難聞,熏到了府上貴客。

  陶慧茹今日唯一的失算,就是這楚琳琅在大喜的日子不去洞房坐床,卻拎著嫁衣跑來跟她對峙。

  這楚氏的潑辣難纏,她是徹底領教過的。這婦人出身低微,全無大家閨秀的矜持,更是百無禁忌。

  楚氏居然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起她當初勾引楊毅的往事,若是再跟她如此對峙,這婦人可是什麼難堪都能給她喂下的!

  她剛要起身,家丁一桶桶水已經潑灑過來,不光灑了陶慧茹一身,就連一旁的陶海盛和陶讚也迸濺了得衣袍盡濕。

  陶海盛何曾如此丟人?正要跟楚琳琅咆哮,卻看見楚琳琅的身後,站著一個瘦弱的中年女子。

  他看著眼熟,定睛細看,赫然正是當年的楊家兒媳婦——溫氏。

  原來方才觀禮之後,溫氏本該回房,可不知為何,她有些躁動不安,來回地游走在府宅花園裡。

  服侍她的侍女都得過司徒大人的吩咐,只要沒有危險,誰都不得限制溫氏在府內走動。

  結果就這樣,府門前的躁動也吸引了溫氏走了過來,正將門口的一幕映入眼中。

  陶慧茹那有些衰老的面龐映入溫氏眼簾時,就好似一把匕首,正刺入她的心。

  將許多忘掉的往事散盡迷霧,盡數勾起。

  她呆呆地看著,那個在她面前一向伶俐,處事圓滑的陶氏,跪在一個身穿嫁衣的女子腳邊痛哭哀求著什麼。

  而那個新嫁娘卻不為所動,居高臨下,冷冷申斥那兄妹,罵得他們滿臉的狼狽,招架不住。

  溫氏一時又分不清現實夢幻。

  這身穿嫁衣的女子,不就是她渴望成為的樣子嗎?可以從容鎮定地應付陶慧茹這個心機深沉的毒婦,而不是像她一樣,歇斯底里,只能絕望舉刀,殺死了她曾經心愛的男人……

  溫氏當年發瘋,除了生子之後,被楊家排擠的抑鬱之外,更多的是,她自我的厭惡,她恨自己為何行事衝動,在那等情況下,控制不住理智的傷了楊毅。

  楊毅當時胸口淋漓冒血,溫氏真以為自己殺人了,一時受了太大的刺激,以至於行為癲狂。

  這也是楊毅後來將她接到身邊後,她刻意遺忘了往事,便病情轉好的緣故。

  親眼看著楊毅還活著,又忘了那段痛不欲生的往事,她便可以安然躲藏在歲月靜好的角落裡,當做什麼痛苦都不存在。

  可是就算她刻意忘記,在記憶的一角,總是有個小小的身影,圍繞著她打轉。

  那小孩叫她母親,給她洗衣做飯,還會給她捏許多好看的泥人,講著他看到別的孩子有母親時,心內的豔羨。

  可如今他找到她了,就會一直陪著她。那麼小小的身軀,抱著她的時候,卻像一對溫暖有力的羽翼包裹著她,給她片刻安寧。

  所以她也會在這孩子睡著的時候,偷偷親親他的臉頰,就好像在許久許久以前,她也曾這般親吻過襁褓裡的嬰孩……

  只是後來,這孩子卻不再見,她恍惚在夢裡見到他,依稀想起自己似乎有個兒子。

  不過最近,有個身材高大的年輕男人,又總出現在她面前,他會細心地給自己剪指甲,洗臉,還會坐在她的身邊,給她捏泥人。

  每當看到這個年輕人,她總是會不自覺想起那個曾經在她身邊陪伴的孩子……

  他也會叫她「母親」,說他找了她許久了,他會一直陪著她的身邊,母子再不分離。

  所以,在認出了陶慧茹,所有陳年往事爭先恐後襲來。

  溫氏卻第一次不再糾纏與楊毅的情愛生死,而是想起,自己的確生了個兒子,他眼睛很大,透著無盡的靈力。他的祖父給他起名叫戒行。可是溫氏一點都不喜歡,她給他起了個小名,叫「晟兒」,寓意著旺盛的精力,還有光明的前程。

  她要她的孩兒不必像她一般軟弱,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兒……

  可是她的孩兒現在在何處?她為何看不到他?

  想到這,她踉蹌走到了陶慧茹的跟前,沖著她痛苦喊道:「陶慧茹,你要跟我搶丈夫,便拿去好了。我只求求你,不要在人前裝得關心照顧我,更不要刻意接近我!我搶不過你的,你要什麼,都拿去好了。可是你得將兒子還我,他還小……他不能沒有母親!我都不要了,我要我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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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5 00:15:1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五章 金佛開光

  這痛苦的哀求,讓原本裝柔弱的陶慧茹猝不及防。

  她那虛偽的哀求,在溫氏如泉湧的眼淚前,顯得一文不值。

  一旁圍觀的人,終於收起了對陶氏一人帶大兒子的同情,想起了她當初是如何害得溫氏與襁褓中的兒子分離的。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陶氏當初若不是爭搶楊毅,何至於落到今天的可憐地步?如今繼子大喜的日子,她卻拉著兄長兒子跑到人府門前鬧著認親?

  究竟是從何處借來的臉皮,行此寡義廉恥之事?

  一時間,再無人爛好心,跑來和稀泥了。畢竟勸司徒晟原諒逼瘋迫害母親元凶,只怕會被雷劈,太造孽了!

  陶慧茹千算萬算,就是沒有算到司徒晟居然尋回了溫氏。

  這個瘋女人,口無遮攔,哪管人前人後?是什麼都會說出來的!

  她有些慌神,只能盡量柔著嗓道:「溫妹妹,你病了,不知道自己在胡說什麼……」

  可這一句姐妹相稱,卻徹底刺痛了溫氏。她有些瘋癲顛地一笑:「妹妹?好一句妹妹!你千方百計與我姐妹相稱,卻在我夫君和叔伯兄嫂面前有意無意地說出我跟你抱怨之言,引得楊毅頻頻與我吵架,我被楊家的親眷愈加排擠。我竟然毫無察覺,還以為你只是無心之過!直到我看到你衣衫不整,和楊毅躺在我的婚床之上,我才明白,你竟然是這等心思!陶慧茹!我搶不過你,便將人讓給你好了!求求你,說服楊毅,讓我帶走我的兒子吧!晟兒沒了我,會過得很苦很苦……」

  溫氏的話雖然語無倫次,卻句句坐實了陶慧茹當年的醜行!

  且不論聽得目瞪口呆的陶讚,陶海盛最先受不住了。

  他雖然愛妹心切,卻也要臉。

  當年,妹妹和楊毅被溫氏捉姦的事情,在兩家鬧起軒然大波,他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只是他跟陶慧茹一樣,萬萬沒有料到,被遠遠送走的溫氏,會再次出現在他們兄妹面前,更是字字血淚,控訴妹妹當年的惡行!

  一時間,陳年的愧疚襲湧心頭,陶海盛才發覺,自己領著妹妹和侄兒前來認親,有何不妥!

  他怎麼忘了,自己妹妹可不是尋常嫁入楊家?她對那對母子虧欠滿滿啊!

  想到這,陶海盛登時短了氣場,也不想叫妹妹跟瘋婦對峙。

  只拉起了妹妹,便想立刻走人,可是溫氏卻起了執念,死死抓住陶慧茹的手不放,繼續哭泣哀求著她還給自己兒子。

  楚琳琅知道,婆婆一定是被勾起了陳年舊怨,有些情緒不穩了,連忙過去拉著她小聲寬慰,想要帶她先回後宅。

  可是溫氏連看都不看她,只是一意要跟陶氏糾纏。

  陶慧茹的面色黑紫,無論說什麼,都被溫氏的哭喊遮蓋住了。

  她被糾纏得發煩,終於不耐煩地伸手去推溫氏,嘴裡還氣恨道:「你這瘋婦!是楊毅不要你 ,關我何事!」

  溫氏纖弱,一時被推得踉蹌後退,楚琳琅連忙伸手去接,卻在看到身後出現的人影時,堪堪收手了。

  溫氏被一個寬廣的懷抱穩穩接住,同時有低沉的聲音在她耳畔想起:「母親,你在找我?我就跟您在一起啊!」

  溫氏彷徨回頭,一張英俊而透著無比銳氣的臉龐便映入眼簾……

  這人,跟她記憶裡的那個瘦弱的孩子,竟然有幾分相像,尤其是那一雙專注看她的眼,讓人看了就心裡一暖……

  他……叫她娘……,對了,這人最近總是在自己的身邊,給她餵藥,捏泥人,那種感覺,彷佛許久以前,她跟他獨處過許久……

  溫氏一時安靜了下來,只是痴痴地看著這個年輕人。

  司徒晟安撫住了母親,便扶著她的肩膀,讓侍女和婆子護著她回房間裡去。

  然後他轉身冷冷看向陶慧茹,淡淡道:「陛下聖意,命你在廟庵清修,你卻私跑出來,是要違抗聖意?陶大人,你縱容與楊家義絕的婦人在我的府門前鬧,究竟安的又是什麼心思?」

  陶海盛如今面皮碎了一地,無比後悔今日此舉。

  他當初怎麼鬼迷心竅,不假思索,就帶妹妹來認親了?今日的軒然大波若是被家中的父親知道……豈不是又要狠狠責罵他不知所謂?

  他硬著頭皮,正想給自己和妹妹找台階下。他的女婿太子卻也跟著出現在門前。

  陶海盛恍如得了救命稻草。正想讓太子女婿替他解圍。哪知太子不待他開口,就出聲道:「司徒大人,我的岳丈一向耳根軟,想必又是被陶氏蒙蔽,做了這等糊塗事。既然她偷跑出來,我讓人將她送回去就是了,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不必糾葛於此……」

  說著,太子一揮手,便命人架起了陶慧茹,要將她送回到廟庵裡去。

  當初陛下將陶氏發配到廟庵,也是口頭下旨,秘密行事,算是給陶家留了幾分臉面。日後有人問,也可以說陶氏一心向佛,自願出家。

  可是今日當著這麼多賓客的面,太子讓人將陶氏綁走,顯然是不給陶家留臉了。

  從此以後,陶家就要淪落成京城笑柄了!

  陶海盛就算理虧,也被女婿的魯莽氣得臉紅脖子粗,幾步走到太子面前,急得跺腳道:「殿……殿下,您怎麼如此行事,她畢竟也是你的姑姑啊!」

  太子聽了,微微一笑,伸手握住了陶海盛的手,順勢將他背轉眾人,將他拉拽到了一邊,然後低低道:「可我更是雅姝的丈夫啊!這陶氏幾次三番陷害雅姝,害她生死一線。你是她的父親,不維護雅姝也罷了,卻處處偏幫毒婦!她今日如此有恃無恐的攪鬧,不就仗著陶家和你的勢嗎?我替岳丈快刀斬亂麻,免得你大義滅親,跟妹妹撕破臉,不是很好嗎?」

  陶海盛被太子說得詞窮,正要辯解雅姝跟陶慧茹的齟齬都是誤會時,太子卻徹底沉下臉:「岳丈若再一意孤行,不辨是非,只會叫你的親生骨肉心寒!雅姝先前就不太願意認你們,如今看來,竟然有幾分道理,是孤多事,不該勸她。像你這樣不心疼女兒的父親,真是世間少見!」

  陶海盛聽了太子的重話,再次猛然警醒。

  他怎麼忘了,眼前的這個人除了是自己的女婿,更是未來的帝王君主啊!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啊!莫說陶氏入廟庵,是陛下先前的旨意。

  就算是太子所下,他又怎敢抗辯?一時陶海盛慌忙跪下,向太子殿下認錯。

  劉翼看了看自己拎不清的岳丈,有些無奈搖頭。看在雅姝的面子上,他當然不好重懲岳丈。

  不過這裡發生的事情,他已經派了自己東宮的管事太監,親自傳告給在府中的陶國公。

  至於該怎麼管教不長進,沒眼色的兒子,那就是陶國公的事情了。

  於是在太子的出面之下,司徒府門前的鬧劇,宣告結束。

  賓客們都紛紛入席,只假裝水過無痕。

  可是方才圍觀的人群裡,卻有個戴著斗笠之人,隱在牆角久久沒有離去。

  方才溫氏出現在人前時,他隱在人群裡,貪婪看著她那纖瘦的身影,恨不得能立刻帶著她走。

  可是溫氏那淒楚的一句「她不要丈夫,只要兒子」,卻深深割痛了他的心。

  曾經滿眼都是他的纖弱女子,如今卻不願再想起他了……

  那種被天地拋棄的孤獨感再次襲上楊毅的心頭。

  他在北地苦心布置多年,可是所有的準備卻因為一場枯草天災,而變得不暢快。

  想要假借兩國紛爭,報復狗皇帝的希望落空。而那狗皇帝居然已經病入膏肓。

  若讓他這麼安然老死,自己這家破人亡的怨恨,豈不是要跟狗皇帝一起奔赴九泉,再無宣洩之日?

  想到這,楊毅默默掩好了自己的斗篷,看了看那個被舅舅生硬拉走,一臉泫然哭泣的陶讚,便毅然轉身而去……

  再說琳琅這一場婚禮,竟然沒有怎麼坐床。

  平息了府門前陶家兄妹的鬧劇後,陶雅姝又將她拉到無人處,低低向她表示了歉意。

  楚琳琅笑著道:「別人不知,我還不知你陶家的門道?你父親和姑姑的事情,與太子妃何干?如今你我都懷了身孕,可不許操心那些煩心事情。一切都讓爺們操心去!」

  陶雅姝聽了她豪邁之言,微微一笑,便是不打擾琳琅的洞房花燭之夜了。

  她的姻緣之路艱辛,可是她這個閨蜜楚娘子的姻緣之路,更是比她艱辛百倍。

  如今也算是有情人,終於修成了姻緣正果,只願這對夫妻以後也能白首偕老,恩愛扶持……

  送走了陶雅姝,琳琅並沒有回新房,而是又讓丫鬟熬煮好了藥汁,親自給婆婆溫氏送去。

  今日溫氏,是第一次主動提起了她的兒子晟兒。

  琳琅明白這對司徒晟意味著什麼,也說明溫氏不再困在陳年的情愛旋渦裡,終於可以抬眼看看,被她忽略甚久的兒子了。

  所以溫氏一邊喝藥,一邊問她為何身穿嫁衣的時候,琳琅只是笑著說:「今天是你兒子大喜日子,我做你的兒媳,好是不好?」

  溫氏有些困惑道:「可是他還那麼小,怎麼娶了你這般年歲的?莫非你是童養媳?」

  此時在溫氏的認知裡,她的兒子還是江口那個小男孩,怎麼能娶這麼大的媳婦?

  楚琳琅低笑了起來:「我還真是比他大,嗯……就算是童養媳吧!」

  溫氏恍然,低聲問難道:「可是……他長大了,不喜歡你可怎麼辦?」

  琳琅讓溫氏看她的臉:「母親,你看我生得這麼好,他喜歡得緊呢!」

  溫氏點了點頭,表示琳琅的確漂亮,她卻不放心低聲道:「可是我記得,兒子喜歡隔壁的小姑娘,總是給她捉螃蟹呢,昨日他的手指都夾出血來了,還要捉給她吃……」

  溫氏的記憶恍惚,似乎把印象裡比較深刻的江口舊事,當成昨天發生的事情。

  琳琅聽了,笑得更加柔和了,她替溫氏梳攏著頭髮,柔聲道:「他也捉給我吃了,可好吃了!」

  只是她說這話時,卻並不知,司徒晟正依在門旁,靜靜看著他生命裡最重要的兩個女人。

  當琳琅哄了喝藥的溫氏睡下,轉過頭時,正好跟司徒晟四目相望。

  他伸出大掌,拉住了琳琅的柔荑,牽著她一同回轉新房。

  此時月光傾斜,照亮了月下的一對新人。

  司徒晟沉聲道:「怎麼辦?我原本是想要給你一個無憾的婚禮,沒想到,最後落得你不得清淨,整整一天,處處都是遺憾?」

  琳琅攬住他的胳膊,將頭靠在他的身上,有些慵懶道:「哪裡有遺憾了?我嫁給了自己想嫁之人,這是我以前夢都不敢夢的事情。這是我這輩子裡最圓滿的一天……」

  司徒晟聞言,摟緊了懷中新娘。

  這些也是他以前夢都不敢夢的事情,而今日,花好月圓,母親在房中下香甜安睡,而他喜歡了多年的女子,也懷著他的骨肉,安然靠在他的懷裡。

  他漂泊十餘年,竟然有了真正有歸屬感的家……這一刻,從不信鬼神的他,也忍不住默默感激上蒼,讓他可以有如此的圓滿……

  司徒晟娶妻的喜訊,伴著那日門前的鬧劇,很快就傳遍了京城各個府宅子。

  聽說那日陶國公知道了兒子女兒的鬧劇,氣得暴跳如雷!

  再次舉起家法親自杖責,打得陶海盛皮開肉綻。

  陶國公之後更是召集了陶家族老,將陶慧茹和陶讚驅除出陶家的族譜。

  陶家太大,盤根錯節,沒必要跟一塊腐肉一起爛掉。

  他的這個女兒,報復心太盛,一切冤孽,都是不服輸的性子勾起來的。

  當初楊家有難,他已經保了這女兒一次。

  可是這次,她想要拉上她的兄長,乃至整個陶家跟她共沉淪,卻是萬萬不能!

  陶國公告訴兒子,若是再跟陶慧茹有半點聯繫,下一個被除名的便是他了!

  如今太子即位已成定局,陶家先前站隊前太子,已經讓太子夫婦心內不悅,若是行差走錯半步,幾代的榮光便要一朝旁落。

  陶海盛長這麼大,從來沒有被父親拎提到族中長老面前,這麼不留情面的呵斥過。

  羞愧得恨不得鑽入地縫之餘,他知道,父親這麼做,也是給司徒晟和太子看。

  被妹妹挑唆起來的糊塗勁兒褪下之後,陶海盛也是後怕連連。

  自己明明即將成為國丈,何等榮光?為何要犯蠢,得罪司徒晟呢!

  如今的司徒晟,在朝堂上風頭正健。許多人都影傳,太子一旦即位,這個司徒晟很有可能封相入閣。

  至此,陶海盛也歇了讓侄兒陶讚認祖歸宗的心思。

  只要沒傻透的人,都能看出來,就算司徒晟無意繼承楊家侯位,可他不認的人,也別想撿便宜,頂起楊家的名頭!

  甚至父親陶國公將陶讚遷出了陶家,讓他回他母親的宅院獨過,算是跟陶家劃清了界限。

  陶讚跪在陶家大門前,苦苦哀求外祖父去救母親,可是眼見無果後,也只能哭哭啼啼回去了。

  外祖父倒是給他捎了一封信,大概的意思是讓他在皇寺好好當差。

  畢竟這類閒差,無關痛癢,卻可保一生吃穿。他如今也大了,該懂事一點,萬萬莫要再為了他母親的事情到處糾纏。畢竟這是陛下聖命,他哪有本事,違抗聖命?

  再說琳琅成親之後一個月,便被太醫下了封足令,哪裡都不能去,須得養胎一個月後,才可走動。

  畢竟她原本體寒,是不易受孕的身體,這又是頭胎,必須加上十二分的小心。

  楚琳琅便在家裡憋悶了一個月,等到了日子,便迫不及待要出府透氣。

  太子妃最知道自己這位同窗的性情,早早就安排了個茶宴,邀請琳琅和要好的同窗一起聚聚。

  再過兩天,皇寺裡要換金身佛像,聽說新製的佛像碩大,都可以頂破廟頂了。

  所以前些日子,皇寺也改了屋頂,加高了許多,光是看遠處高聳的廟尖,就可以想像這新佛像的宏偉了。

  陛下病情漸重,在新佛像開光之日,太子也要親臨,替父皇祈福。

  雅姝便打算邀著琳琅同去,畢竟給佛像開光,是能沾染福氣的事情,基本京城裡的達官顯貴,都要到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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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5 00:15:3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六章 驚天火光

  如今太子劉翼已經代理朝政,據說陛下清醒的時候,也表示要退位養病,讓劉翼提早登基。

  內府已經接到了相關的旨意,開始準備籌辦新帝登基的事務了。

  琳琅知道,陶雅姝接下來要十分的忙碌。她的月份可比自己大多了,不宜操勞。

  所以佛寺開光那日,她自告奮勇,應承下了新佛開光的事宜,畢竟她當初受封宜人的時候,就是應承著皇寺祈福的事務,對於皇寺祈福,也是駕輕就熟了。

  而待她將這些雜事安排妥貼後,太子和太子妃臨時到場燒一炷香,為陛下祈福,就可以了。

  雅姝現在身子發沉,若有人幫襯,自然是好,可琳琅也懷孕著,如此操勞,可別累壞了。

  琳琅笑道:「又不是須得我親自擺佛燈,不過是提前看一圈,有無不妥罷了,累不到人的!」

  雅姝覺得有道理,這才笑著應下。

  以往楚琳琅去皇寺,不過是自己一輛馬車,自去自回,輕省得很。

  而這次下馬車時,看到山廟前有幾位僧人,連同提前到來的六王妃,和幾位臣子夫人一起等著自己,真是有些嚇了一跳。

  當眾人笑著相迎時,琳琅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如今可不光是皇室錦鯉的身份,更是朝中一品重臣司徒晟的夫人。

  看到眾人阿諛奉承,笑臉相迎的樣子,楚琳琅不用搖龜殼都知道,自己夫君的官運應該會更上一層樓。

  其中以六王妃最是親切,都不叫她楚夫人,一張嘴,便是師母。

  司徒晟是六皇子曾經的夫子,所以叫楚琳琅師母,顯得尤為親切。

  六王妃雖然叫得親切,其實心裡也很沒底。

  畢竟楚琳琅當初跟周家鬧和離時,她也曾經拉過偏架。雖然後來她聽了六皇子的話,對楚氏還算和善。

  可那時,她是絕沒有想到,司徒晟居然會娶曾經是自己府內管事婆子的楚琳琅。

  細細回想,六王妃發覺自己處處皆是怠慢。

  如今四皇子和前太子紛紛倒台,而司徒晟卻屹立不倒,跟憑空冒出的三皇子一副君臣和諧的光景。

  楚琳琅更是跟太子妃陶雅姝情同姐妹。

  這次不必六皇子吩咐,六王妃都知道自己該如何行事了。她最怕的,就是楚氏記仇,記著自己二妹妹謝悠然的奪夫之恨。

  所以在山寺前接到了樞密使夫人楚氏後,六王妃便是加著小心,賠笑著說了二妹妹已經跟周隨安和離的事情。

  在父親謝勝的安排下,謝悠然也要改嫁了。只是嫁得甚遠,在靠海的浙城那邊,是個四十歲的商姓鰥夫,家道殷實,官從六品,膝下有去世妻子留下的兒女三個。

  謝勝知道自己二女兒的脾氣,也是操碎了心,特意挑選的新婿,是個性子剛硬,能制住謝悠然性子的。

  而且她嫁得遠,少了謝家和她大姐夫的勢,肯定要收斂些性子,踏實過日子。

  只是那男人並不是謝悠然喜歡的樣子,長得矮胖了些,比較當初謝悠然看不上的王家公子,更似蟾蜍一些。

  謝悠然自然不同意,可是謝盛卻說這門親,她也是高攀了。

  畢竟她傷了身體,生育困難,京城知道根底的人,誰肯要她?這位雖然年歲大些,卻已經有兒有女,大兒子已經有了功名,前途無量。

  不看年歲長相,哪一點不比那個一無是處的周隨安強?

  最重要的是,商大人的父母皆亡,謝悠然嫁過去,不會受婆婆的氣。

  謝悠然在周家也算是吃足了苦楚,她萬萬沒想到,自己千方百計從楚琳琅那搶來的姻緣如此不堪,更沒想到自己會淪落到跟楚氏一樣,不能再生養的下場。

  經歷了喪女之痛,還有跟趙氏沒完沒了地爭吵,這一次謝悠然總算聽進了父親的話,點頭同意,遠嫁浙城。

  只是嫁給個年齡堪比自己父親的老男人,謝悠然毫無喜氣,整日悶在府裡,只等過些日子,就要離開京城了。

  楚琳琅聽著六王妃繞著圈說話,當然明白她示好的意思。

  她笑著對六王妃道:「等二小姐出嫁,我與司徒大人自然會備一份禮。司徒大人能實現心中的宏遠抱負,全賴六皇子當初的提攜。他常跟我說,六殿下雖則是他的學生,可六殿下大智若愚,豁達的性子,卻讓他受益匪淺。我與謝二小姐的恩怨,不過是因為一個心志不堅,見利忘義的男兒挑起的,那些個是非,我早就忘了。再說,若沒有這些變故,我與司徒大人也就今生無緣了。您說這算不算造化弄人?你也要勸謝二小姐學會放下,這人世間,生為女子已經是萬般不易。若是糾纏些陳年往事,便是負重前行,最是不該啊!」

  她這一番話,看似開解六王妃和謝二小姐,實則是委婉向六王妃表示,自己就算一朝飛升,也不計前嫌,並沒有找謝家麻煩的意思。

  這也是楚琳琅的真心話。

  如今三皇子雖然要一登大統。可是新帝繼位,與百官的磨合也是一次大考。司徒晟作為新貴重臣,與老臣子的相處,更是一關。

  她身為司徒晟的夫人,可不想借著丈夫的勢,給他到處樹敵。至於謝悠然之流,楚琳琅覺得自己已經前行太遠,真是懶得回頭看了。

  她的話讓六王妃暗暗鬆了一口氣。

  這位楚娘子的性子還是那麼爽利,就算如今成為了官娘子,也絲毫沒有小人得志的架勢,光是這點就讓人暗暗點頭。

  接下來的行程,就是查看一下即將進行的祈福佛事,再欣賞一下已經移入皇廟的金身大佛。這等名匠巧手雕琢的巨型佛像,真是讓觀者肅然起敬。

  楚琳琅在寺僧的指引下,專注看了一會。

  可是已經許久不曾出現的噁心勁兒,卻突然襲上來。

  她都來不及說話,在丫鬟的攙扶下,捂嘴奔到佛殿外,乾嘔了好一會。

  當她再抬頭時,卻看見陶讚正在偏殿一角,有些局促不安地看向自己……

  司徒晟對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是不認的。

  楚琳琅原本也應該避嫌,可一旁給楚琳琅倒著茶水的冬雪卻驚訝發現,楚琳琅卻臉上帶著微笑,走向了那原本已經轉身打算離開的陶讚。

  「陶寺官,好久不見啊!」

  陶讚惶然轉頭,看著楚琳琅,卻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年歲不大的少年郎君,這幾日有著天塌地陷的感覺。

  他也是才知道,自己居然還有個活在世上的大哥。而他曾經暗暗傾慕的女子竟然成了他的長嫂。

  陶讚更沒想到,自己的母親當初能嫁入楊家,靠的竟然是不名譽的手段。而正因為如此,他的兄長才不認他……

  而相依為命的母親,卻因為遭了陛下厭棄,而被囚禁廟庵,他到處求告,卻屢屢碰壁,甚至連他的外祖父,都不理他。

  陶慧茹給兒子精心打造的溫室驟然坍塌,陶讚在毫無防備下,遭受了人生的第一場暴風雨,已經被抽打得有些彷徨無助了。

  他如今雖然還是寺官,卻處處遭人排擠,所以這等日子,他卻並沒有靠前。

  沒想到,他的長嫂楚琳琅卻突然走過來,面帶笑意地與他打招呼。

  他直覺想要應付幾句,就急急離開。可楚琳琅看出了他的意思,飛快攔在了他的身前,有些意味深長道:「我對陶公子一直心懷敬意。當初您不嫌我才學粗鄙,替我擬寫家書的善舉,我也一直牢記在心。那些父母輩的恩恩怨怨,原本也是跟小輩沒有關係。你無論怎樣,都是司徒大人的弟弟,就算他表面不認,可心裡還記掛你的……只是希望陶公子不要因為忘塵居士而遷怒司徒大人!」

  她這一番釋放善意的話,讓陶讚變成了尋到母雞的雞雛,恨不得撲閃小翅膀,飛入長嫂懷中尋求慰藉。

  可惜他不敢造次,只能一邊流淚,一邊哽咽道:「我……我怎麼會怪兄長?只是這些事情突然襲來,叫人有些承受不住……」

  楚琳琅抬頭看了看四周並無別人,便柔聲道:「走,我們去一旁的茶室坐坐,我也有許多話,要跟陶公子聊聊……」

  ……

  前山皇寺山門一直車水馬龍,跟後山禁廟的幽靜截然相反。

  因為後山地勢的緣故,登上禁廟之上的斷崖,就可以將前山皇寺的熱鬧盡收眼底。

  陶慧茹被人挾持,站在這斷崖處已經許久了。

  她瞟了一眼押解著她的幾個黑衣大漢,再看了看立在身前遠眺的高大男人,冷笑一聲道:「你居然敢再闖京城?你難道不知你的大兒子恨你入骨,若是知道你在這裡,必欲除之而後快嗎?」

  聽了她的話,楊毅慢慢轉身,瞪向陶慧茹的眼中 ,滿是透著恨的厭棄。

  他也是最近才知,這陶慧茹在楊家當年的兵敗裡充當了什麼角色。

  不過是兩人夫妻口角,她卻拿了楊家來報復!

  他當年為何要鬼迷心竅。陷入這毒婦的詭計,一步錯,步步錯。以至於累得溫氏被迫害發瘋,而父親也戰死沙場,最後楊家落得滿門抄斬的下場。

  而現在,因為荊國的節節敗退,楊毅在荊國的處境不妙!而他現在的妻子,不知怎麼的,居然知道了他將前妻一直養在身邊的事情,跟他勃然大怒,徹底鬧翻。

  楊毅並不在乎,他當初娶這公主,也不過迫於形勢,心裡裝滿了仇恨之人,怎會陷入兒女情長的溫柔鄉?

  所以他乾脆離開了荊國,帶著自己豢養的死士來到了大晉都城。

  時不我待,這等難得的機會,他已經等待許久了!

  所有的恩怨糾纏,便是今日一並了結吧!

  所以就算陶慧茹高聲謾罵,楊毅也不為所動,只是眼看著皇寺的人群漸漸散去,許多馬車紛紛折返,只剩下太子六皇子等幾個皇子的馬車還沒有離開。

  因為陛下病重,一眾皇子為了盡一盡孝道,要長守夜燈,在金佛面前為陛下祈福一晚。

  楊毅等的就是這個機會,他的眼睛不錯地瞪向那皇寺,看著皇寺裡晦暗不明的微弱燈光。

  當報時晚鐘再次敲響時,皇寺突然爆出驚天動地的聲響,只見皇寺那邊漫天塵土,火光沖天,似乎是萬千煙花炸響一般。

  陶慧茹猝不及防,跌倒在地,愣愣看著皇寺沖天的火光,片刻之後,彷佛受傷的母狼大叫:「讚兒!我的讚兒一定在皇寺當值!你……你做了什麼!」

  她被押著立在斷崖上看了這麼久,若是再想不明白這裡有楊毅的手筆,便真的痴傻了!

  楊毅知道,皇寺裡守夜的那些皇子們此時已經被炸的血肉模糊了。

  那些皇子裡,也包括了狗皇帝最心愛的兒子……

  再過不久,皇子們集體喪命的消息,便要傳入宮中了。

  白髮人送黑髮人,該是多麼肝腸寸斷?

  他要讓狗皇帝明白,家破人亡,獨留一人,到底是什麼滋味!

  所謂殺人誅心!這比親手殺了狗皇帝,還叫人解恨!

  想到這,楊毅忍不住望天大笑,笑得眼淚順著染上了風霜的面頰,流淌而下。

  「我做了什麼?我不過是拿你做要挾,說服那孩子畫下皇寺的布防地圖,再偷偷開門,讓我的人進去罷了!那新佛的肚子裡,裝著我請人精心研製的硫磺沖天彈,怎麼樣,威力不錯吧!哈哈哈……」

  陶慧茹此時心懸兒子,已經要瘋了:「那……你有沒有告知讚兒,讓他夜裡不要當值,早點離開皇寺?」

  楊毅面色清冷:「他是寺官,皇子俱在,他卻借故離開,豈不是讓人生疑?他也是楊家兒郎,為了楊家滿門血海深仇,犧牲性命又有何妨?畢竟楊家的冤屈,不都是你這個賤人造成的!他為母償債,也理所應當!」

  雖然楊毅也告知了陶讚,夜裡子時,要借口如廁,避開主殿。

  不過這些事情,他懶得告知這毒婦,看著她心痛難耐的樣子,才叫人解恨!

  陶慧茹卻以為楊毅真的這麼心狠,居然犧牲了讚兒來完成的他的復仇大計!

  她一時恨得牙齒都能要出血來:「楊毅,你這個禽獸不如的東西!若真想報復,白日引燃豈不是更能折損大晉的能臣良將?可你偏不,無非就是讓司徒晟那賤種能及時離開皇寺!難道在你的眼中,只有那瘋婦生的是你的親兒,讚兒就不是了?」

  她的話音未落,楊毅伸手便狠狠打了她一巴掌:「住口!你也配說她!那日戒行大婚,我在門前將你不要臉跪求爵位的行徑看得一清二楚!她那麼溫婉的人,為何會突然發瘋?你當初到底都做了什麼,心裡難道不清楚?」

  若說楊毅以前不耐後宅事務,全然不了解溫氏的委屈,可那日楚琳琅一身嫁衣立在門前,可是有條有理地還原了陶氏當年的齷蹉行徑。

  溫氏那般柔弱的人,便如兔子一般馴良,是被人逼迫到何等地步才會發瘋?

  想到這。楊毅緩緩抽出刀來——他騙了兒子陶讚,就算陶讚幫助自己炸飛了皇寺,他也不打算幫襯兒子救出他的母親。

  這個毒婦,必須得死!

  陶慧茹哪會看不出他的打算,卻是豁出去的惡毒大笑,然後在他的臉上狠狠唾了一口:「楊家滿門被殺,管我何事?你若在被俘時,像個血性的男子,以身殉國,不要妄想苟活,又怎麼會給楊家引來滅門災禍?無非是你故伎重施,用色相勾引了荊國的公主,才苟延殘喘罷了!怎麼?推到我的身上,你就乾淨了?最該殺之人,就是你自己!你這個不忠不孝,不配為人父人夫的東西!明明跟我已經許下了婚約,卻轉頭去娶溫氏賤人。娶了她,你卻不問不管,又嫌棄她矯情多愁善感!等後來娶了我,你又覺得溫氏溫柔小意,拿她當了外室來養……呸!我這輩子才瞎了眼,執著在你這火坑地獄中,我們母子這一輩子,都被你害了!」

  她罵得表情猙獰,再加上誤會兒子已經不在,在這人世間,她還有何期待?

  半輩子的活寡,還有喪子之痛,都拜眼前男人所賜……

  陶慧茹已經全然不想活了,可是臨死之前,她必須拉著眼前的男人一起下地獄!

  她的話,句句都正中楊毅的心結,他再不能忍,舉刀刺向了陶慧茹的小腹。

  陶慧茹並沒有躲閃,而是彷佛相迎一般,展開手臂,一把抱住了楊毅。

  腹中劇痛的同時,她將藏匿在袖子裡的一把裁紙刀,狠狠刺向了楊毅後背!

  這一刺,用盡了她的全力,就像她這輩子一樣,飛蛾撲火,一意孤行!

  楊毅大叫一聲,用盡全力推開了陶慧茹。

  陶慧茹的腹部已經被刺透,鮮血順著穿透的刀尖滴落,一臉抽搐,倒在了地上。她頹然喊了兩聲「讚兒,娘對不起你……」,帶著不甘的眼淚,嘴裡噴著胃袋裡湧出的鮮血,終於睜著眼睛,忘塵離開了。

  楊毅的後背被刺傷,在屬下的攙扶下,頹然坐在了一旁的石頭上。

  雖然傷勢嚴重,可是前山的火光,太是撫慰人心了!

  不過想到,這三皇子是老友廖中昌的養子,廖中昌對他愛如親骨肉,楊毅便是低低道:「中昌,你莫要怪我,誰讓他是狗皇帝的親生骨肉!」

  說完這話,他便要起身下山。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就在身後,卻傳來了男子清亮昂揚的聲音:「廖先生不會怪你,因為在他的心中,你已不配為人!」

  楊毅驚詫轉頭,卻看見本該葬身火海的三皇子,卻帶著人馬,正跟司徒晟一起立在他身後不遠的小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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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一家團圓

  而就在這時,又有聲音響起,只見那陶讚不敢置信地瞪看著血泊裡的陶氏,飛撲上去,嚎啕大哭。

  這樣的變故,讓楊毅震驚地瞪大了眼,他顧不得看哭得悲切的二兒子,只是看向三皇子,不敢相信道:「你……怎麼沒有在皇寺?」

  劉翼看著掙扎要站起的楊毅,沉聲道:「你是問,我為何沒有被你藏在佛像肚子裡的沖天彈炸死?」

  楊毅沒想到他會知道的這麼詳細,頹然往後一倒:「你……是怎麼知道的?難道是……」

  說著,他便又瞪向抱著陶氏哀嚎的陶讚,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恐怕就是陶讚洩露了口風吧!

  一直沉默沒有作聲的司徒晟,這時倒是開口說話了:「你在西北時,若是沒有做過這個,或許能成功……」

  楊毅在西北引起騷亂時,用的正是還沒有改良的硫磺沖天彈。

  他那時剛尋來精通此道的工匠,可是對工匠做出的東西卻不太放心,所以便是尋機會試一試,好讓工匠再進行改良。

  此後又反復驗了多次,才有了剛才皇寺沖天火光。

  不過聽司徒晟這麼一問,楊毅竟然有些恍然,瞪向了司徒晟:「是你……」

  司徒晟並沒有回答,因為他雖然也在順藤摸瓜,調查著楊毅背後的勾當。

  可真正發現蹊蹺的,卻是他的夫人楚琳琅。

  琳琅上次在西北爆炸的時候,就被那種味道熏得嘔吐不止。

  只是後來,她發現自己懷了身孕,便以為是孕吐而已。

  可是就在白日視察皇寺的時候,她走到那金佛跟前,再次被幾乎不可察覺的味道熏到,已經許久沒有孕吐的她立刻有了反應,便走到殿外吐了起來。

  其實琳琅當時還沒有反應過來,只以為金佛剛剛製成,還沒有散了味道。

  直到她遇到了陶讚,在他的話語裡端倪出了些許異樣。

  至此,琳琅便端出了長嫂的架勢,寬慰了陶讚幾句。

  陶讚卻是如失了母雞的雞雛,早就彷徨了許久。當聽到琳琅說:「不管怎樣,你和司徒大人一樣,都是忠良楊巡老將軍的後代,只要秉正內心,任誰也抹殺不掉」時,內心的惶恐不安便再抑制不住,局促不安地說出,他那個叛國的父親,曾偷偷來尋他的事情。

  琳琅心裡咯噔一下,表面卻不露聲色,將從曾為大理寺少卿的司徒晟那學來的盤問技藝用得是淋漓盡致。

  陶讚一旦洩了口,便言無不盡,他說楊毅找到他,以解救陶氏為要挾,讓他將皇寺的地形圖,還有布防盡給了他。

  而且就在金佛被分成幾大塊,還沒有完全組裝好的那幾個晚上,楊毅都找他想辦法調開了皇寺的守衛,讓他的人混進了皇寺。

  至於他們在主殿做了什麼,遠遠避開的陶讚也不知道,只是隱約猜到他們做的是無法無天的大事。

  而楊毅吩咐他天黑之前離開的話,陶讚也是不忍看到昔日夢中的佳人受到折損,這才依樣畫葫蘆地說了出來。

  琳琅表面微笑傾聽,可是後背卻是冒了一層的白毛冷汗。

  陶讚說完又後悔了,只惶然看著楚琳琅,琳琅起身冷聲道:「若是真想救你的母親,你為何不早說?你以為楊毅若成事了後,會留著你母親?」

  說著,她揚聲吩咐人看住陶讚,轉身出了皇寺,卻正巧遇到了陪著三皇子同來的司徒晟……

  聽完了這一切,楊毅卻還想不通:「既然你們發現了金佛的秘密,為何不移除沖天彈?咳咳……難道就是為了戲耍我,讓我大喜之後,再次希望落空?」

  三皇子卻長嘆一口氣,轉頭看向不遠處山間皇寺還沒有熄滅的火光。

  而司徒晟早就背轉過去,不看楊毅,也在看皇寺的方向,他沉聲道:「你後半生裡,幾乎沒有做對一件事,不過這一次,我倒是希望你這舉動,能整合朝中士氣,為北地再添助力……」

  聽了長子的話,楊毅卻是一愣,有些聽不懂他的話。

  劉翼卻明白司徒晟的心事。

  就算北地大戰告捷,可是朝中反戰的心思依然甚濃。朝中頑固的老臣,依舊拿著負水的戰敗說事,直說兵家無常,就算戰神楊巡不也有折戟的時候嗎?

  既然已經擊退了荊國的進攻,便已經亮出國力,只要雙方安守既定的邊界就好了,為何還要勞師動眾,收復負水?

  所以今日皇寺這一炸,是司徒晟對劉翼的諫言——人可以撤得遠些,可今日的一炸,卻是勢在必行!

  所以今夜留守皇寺的,並非只有楊毅以為的幾個皇子,朝中幾位反戰的老臣和他們府中為官的子嗣,也被太子盡數臨時傳喚到了皇寺裡。

  只不過入夜時候,太子借口腹中飢餓,將大殿裡禱告之人,盡數傳到離主殿甚遠的院子裡,露天營食,也讓這些人親眼看看,什麼叫身側無安睡之地,若無防備之心,國之危難,也會毫無預兆來臨。

  那一炸,亂屑殘骸漫天,簡直讓當時在場的人嚇得魂飛魄散,連連後怕若不是太子腹餓,恐怕他們所有人都要魂歸西天。

  而太子也命人抓住了陶讚交代的,混入皇寺的細作,「亮明」了他們的身份,乃是北地荊國駙馬的貼身侍衛。

  他們這次來,就是要炸死大晉的皇子,動搖大晉的軍心士氣!

  這一炸,炸碎了勞民傷財的金身大佛,更是炸散了朝中所有反戰的聲音!

  這些頑固老臣若再不顧邊關百姓的死活,只想安享他們的太平富貴,便要想想,他和他們的子嗣,也是差點死在荊國的沖天飛彈裡。

  楊毅也是一愣,才惶然明白,原來自己的這個長子,居然學了他當初綠洲劫持女學子一樣的路數,都是要蓄意挑起爭端啊!

  只是這次,大晉兵強馬壯,強將皆已就位,可是說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而這一炸,去除了所有反對的聲音,可以想見,不久之後,大晉的兵馬就要反攻為守,一路向北地進攻了……

  想到這,他頹然大笑:「機關算盡,反而成全了狗皇帝的萬里江山!楊戒行!你配做楊家的子孫嗎!」

  司徒晟甚至不想再看父親一眼,他只是冷冷撇下一句:「祖父的的亡魂還在負水,我要接祖父和他的同袍部將們,堂堂正正回家……」

  說完,他舉步便朝山下走去。

  楊毅的傷勢很重,應該也撐不住太久了。司徒晟並不想看到他臨死咽氣的一幕。

  曾經鉗制了他大半生的生身之父,如今如快要咽氣,還在固執咆哮,執著著他偏狹的復仇。司徒晟也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受,只是冰冷機械地想要快點離開。

  當他走出十幾步,背後傳來楊毅的喊聲:「……我在京城的葫蘆巷最深處,買了一處宅子,主屋的地下埋了東西……那是留給你和你母親的東西。你若有空,便去看看吧……哈哈,我這半生,竟然是空空忙了一場……你說得對,父親的亡魂還沒有接回,我卻無顏再見他了!」

  劉翼還沒有走,見此情形沉聲道:「楊將軍,別喊了,你越說話,血流得越多……」

  他已經叫來了隨行的御醫,看看能不能診治了楊毅。

  楊毅總歸是司徒晟的父親,看在老友的面子上,他或許可以免了楊毅的死罪,卻要囚禁終生。

  楊毅似乎也明白他的意思,卻是咧嘴一笑:「幹嘛?看在我那逆子的面子上,饒我一命?大可不必了,他有我這樣的父親,才是一輩子抬不起頭……他總是怨我不管顧他……如今我便也管顧他一遭,讓他絕了被世人非議的隱患……」

  說話之間,楊毅收回了望著兒子背影的目光,突然起身一躍,當著太子劉翼,還有猶在大哭的陶讚的面前,躍下了懸崖。

  他這一生,便是曾經站在人生的高點,如墜崖般,猝不及防跌落下來……

  司徒晟走得不算遠,聽到動靜,自然看得清楚。

  陶讚還抱著母親大哭,他甚至沒有來得及開口質問父親,為何要害了母親,卻眼看著楊毅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只是跟司徒晟喊話之後,便墜入懸崖。

  就好像,除了司徒晟,他便不是楊家的孩子一般……

  想到這,陶讚再也受不住了,竟然大哭著起身,也要跳崖逃避。

  他協助了楊毅炸掉皇寺,想來也是凌遲之罪,倒不如一死,落得乾淨!

  不過劉翼這次手疾眼快,一把拽住了哇哇大哭的陶讚。

  沒有辦法,司徒夫人曾經跟他求過,說這孩子腦子有些拎不清,可本質不壞,還望太子看在他最後幡然悔悟的情分上,保他周全。

  那天,司徒晟直到天亮,才滿身酒氣地回府。

  楚琳琅因為不放心,在天亮時,曾經派人去太子府探問,也知道了楊毅跳崖的事情。

  看著滿身酒氣的司徒晟,楚琳琅心疼地扶著他躺下,又用溫熱的帕子替他擦臉。

  她明白司徒晟為何而難受。

  如此重情重義的男人,怎麼會絲毫不在乎自己的父親呢?

  只是楊毅給小小楊戒行的,是疏離冷漠,給成年司徒晟的卻是冷血利用。

  這種痛苦煎熬,除了司徒晟本人,恐怕別人都無法體會。

  想到這,楚琳琅只能心疼地抱起這個男人,任著他在自己的懷裡胡言亂語地宣洩。

  楊毅口中的那個院子,司徒晟始終都沒有去。

  他埋下的東西,無非是楊毅自認為的對他母子的虧欠補償罷了。

  年幼無助時的司徒晟也許需要,可現在他也好,溫氏也罷,都不需要了。

  那日酒醒之後的司徒晟,決口不再提楊毅的死,只是冷靜如從前一般,全力投身到了公務之中。

  這皇寺一炸,徹底炸沒了朝廷的反對聲音。

  散碎的金塊,被收集起來,充做了軍餉。

  只是老皇帝那天到底是受了驚嚇,那天竟然有人誤傳,說是三皇子和其他皇子在皇寺被炸身亡。

  老皇帝聽了,當時就一口老痰淤堵,眼睛一翻,暈了過去。

  雖然後來又有人報,說是誤傳,卻遍尋不到當初謊報的那老太監,至於是誰安插的,更不得而知。

  而陛下這一暈,卻再沒有醒來。就在三日之後,國之大喪,隨後劉翼正式登基,國號光武。

  而後,北地大舉反攻,被封為督戰使的司徒晟代表陛下,親臨前線,鼓舞士氣。

  這一走,便是六個月有餘。

  早就大腹便便的琳琅雖然待不住,可是她也知道這個月份安胎的重要。

  司徒晟不在她的身邊,她更是要保重自己,不給遠在前線的司徒晟添亂。

  不過她府裡倒是經常來人。

  人都在傳,司徒晟從前線歸來之日,便是受封國相之時。因為老相在兩個月前告老還鄉,可是他的位置一直空缺,由左相代管,陛下遲遲沒有宣布新的國相。

  這很明顯,是給不在京城之人留了位置,畢竟新帝對司徒晟的愛重,更勝先帝。

  只是這次再無人敢質疑陛下的愛寵。

  北地連連告捷,就在前些日子,前方傳來戰報,陷落敵手十幾年的負水,終於光復!

  此等驚天偉功,除了浴血奮戰的將士,有大半是司徒晟的功勞!

  坐擁收復失地的功績,封王拜相,何人敢質疑半句?

  這樣一來,司徒府上門庭若市。懷著身孕的琳琅可不耐這些,便是借口安胎謝客,落得清閒自在。

  就在前些日子,她按著司徒晟的吩咐,讓人安排了陶讚去從軍了。

  司徒晟說了,改不改回楊姓,是陶讚自己的事情。可配不配做楊家真正的子弟,就要看他自己爭不爭氣了。

  陶讚聽了琳琅的轉達,沉默許久,點頭接受了兄長的善意。

  不過謝絕了別的客人,有一位貴客,楚琳琅卻謝絕不得,只能換了衣衫,親自相迎。

  「是本宮不懂眼色,眼巴巴地來討你的嫌,你不會怪我擾你清淨吧?」一身便服的皇后陶雅姝,一邊擺弄著她給琳琅帶來的小衣服,一邊促狹道。

  琳琅笑著給皇后掰著西域的進貢核桃:「小的哪敢?敢嫌棄您,我是不要腦袋了?再說了,我都在府裡閒得冒油了,您來看我,我自是感激不盡啊!」

  有些友情,便是一輩子的情緣。

  楚琳琅和陶雅姝的閨蜜摯交便是如此。

  誰人不知,皇后對楚氏愛重極了,就連陛下對司徒大人的愛重與之相比,猶有不及。

  楚氏甚至不需要宮牌,隨時都可以入宮見皇后。皇后看她懷有身孕,甚至賜她免禮的尊貴。

  人都道楚氏太會專營,憑著什麼也不是的出身,不但嫁給了當朝一品,還與皇后成為摯交。

  民間的說書人都覺得楚氏的經歷太傳奇,是能出錢的好範本,紛紛編撰楚氏傳,在酒樓茶室裡眉飛色舞地演繹。

  楚琳琅自己沒事的時候,都會戴著兜帽,去茶樓裡聽個三文錢的段子。

  所以看皇后來,她便迫不及待地說了新聽的一段,這段書,說得正是她是如何與皇后在書院結交的。

  也得佩服這些說書人的胡掰,居然演繹出了什麼皇后是女學子時,路遇滿地泥濘,這楚氏脫下自己的披風,還匍匐在地,讓陶皇后踩踏過去的故事。

  正是因為如此,陶皇后才覺得楚氏懂眼色,愈加喜歡她。

  楚琳琅當笑話講,可是陶皇后卻氣得一扔核桃皮:「真是一群短見識的小人,這是拿你當了鑽營的宮人太監?還躺在泥地上讓人踩?是編不出精彩的折子了?」

  楚琳琅看她居然動了氣,便笑道:「我都沒氣呢,你也快消消氣,剛出了月子,可不能動氣。」

  就在兩個月前,陶雅姝生下了皇子,滾圓的大胖小子。

  因為雅姝的產期太提前,所以新帝便延後了兩個月向群臣報喜,又讓太醫說是早產,總算是蒙混了月份,免得雅姝遭人非議。

  所以陶皇后此時應該還在「坐月子」,這次偷偷出來,也算微服出來透氣了。

  雅姝聽了楚琳琅不在意的話,卻是不肯,抬手叫人拿了紙筆,刷刷寫了一段。

  正是當初楚琳琅綠洲勇救同窗的一段。

  只是這一段也不是寫實的筆法,竟然還有楚氏娘子搖著龜殼掐指一算,算出有人偷襲,然後她眼觀天象,羽扇綸巾,運籌帷幄,指揮侍衛,奇謀退敵,惹來皇后感激,從此敬服了楚娘子。

  總之,陶皇后筆下的楚娘子,是個神明附體般的奇女子也!

  楚琳琅看了,覺得這比她躺在地上給皇后墊腳還扯淡!

  可陶雅姝卻很滿意:「你在我的心裡,就是女諸葛的存在!哪裡是扯淡,明明就是適當文墨渲染的演義!」

  說完,她便吩咐太監,將這稿子散出去,讓茶樓的先生們都改改章程,以後誰再敢講楚娘子討好逢迎,趴在地上墊腳的段子,便要掌嘴二十!

  楚琳琅苦笑搖頭,沒想到自己順口之言,卻給說書先生們惹了無妄之災。

  怪不得司徒晟說,身居高位者,更當謹言慎行,果真如此。

  以後,她可不敢當著陶雅姝的面亂說了。

  可惜陶皇后寫書的癮,卻被徹底勾了起來,她還打算寫個書院茶會的段子,楚娘子才情驚人,以一首詩驚豔四座,更是以琴技為媒,惹來司徒大人的傾慕。

  楚琳琅聽得有些肚子疼,忍不住一邊捂著肚子一邊問:「司徒大人是喜歡聽彈棉花的動靜?我哪裡會彈琴來著?皇后娘娘,你這不是……」

  還沒等她略顯造次的「胡編亂造」說出來,肚子便又一陣的抽痛。

  楚琳琅顧不得打嘴仗,只能在宮縮的間歇道:「不……不好了,我這是……這是要生了!」

  她府裡一早就備下了司徒晟臨行前安排好的太醫,還有三名熟手的穩娘。

  陶皇后一喊人,人就全都來齊了,一個個有條不紊地準備接生的事宜。

  陶雅姝才生不久,對生孩子的凶險還心有餘悸。

  就算有人讓她迴避,她也不肯走,立意要陪在琳琅的身邊。

  可就在這時,府門前卻是馬蹄聲一片,本該一個月後才能隨著大軍班師回朝的司徒晟,一身的風塵僕僕,竟然提前一個月回到京城了。

  原來司徒晟一直算著琳琅的產期,在前戰事穩定後,他便帶著親隨,一路快馬飛趕,日夜不停,總算提前回了京城。

  只是他沒想到,自己回來得這麼精准,正趕上琳琅生子。

  原本要進產房的陶雅姝停了腳步,任著司徒晟不顧穩娘的勸,進了產房,暫且不去打擾他們一家子的團圓。

  折騰了足足兩個時辰之後,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聲傳了出來。

  穩婆笑吟吟地出來報,說夫人生了個七斤重的女嬰,白胖漂亮著呢!

  陶雅姝緩緩鬆了一口氣,依靠在產房門邊。

  此時穩婆正將包好的襁褓放在琳琅的懷中,而一身風塵僕僕的男子,正摟著她們母子,喜極而泣,抱著琳琅不肯抬頭。

  而琳琅則滿眼幸福的淚花,不住地撫摸著嬰兒還掛著胎脂的軟嫩臉頰。

  陶雅姝看了一會,悄悄退了出去,微笑地準備回宮去了。

  除了琴技為媒,待她回宮以後,還要再寫一段苦盡甘來的喜得貴女!

  那小娃娃可真好看,眼睛像極了琳琅,透著無盡的靈光,也不知長大了要便宜哪家小子?

  就是不知她的兒子將來能不能娶到司徒家的這一顆掌上明珠?

  ……

  光武之年,大晉收復負水失地,追敵三千里,讓荊國不敢再犯。

  司徒晟臨危受命,不負皇恩,受封國相,輔佐新帝國事。

  史書記載,司徒公,鞠躬盡瘁,先後輔佐三代帝王。

  他一生至偉,為人娶妻,皆與常人不同。在年四十時,被皇帝封為安國公,子孫後代,承受世襲食邑。

  其妻楚氏,雖是二嫁之人,卻奇女子也,國相夫人一生順遂,生有二女二子,湊成二「好」。

  關於她的話本,不知何人編撰,真是在茶樓裡層出不窮,為人津津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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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5 00:16:07 |只看該作者
番外 故地再遊

  在楚琳琅三十四歲的時候,一向忙碌於政務的丈夫不知為何,突然抽了時間出來,要休些時日,順便陪她出門,游歷一下山水。

  據司徒晟說,光武陛下登基近十年,卻帶著皇后和他兩個兒子,兩下江南,一次去了泰山,就在去年時,又帶了皇后去了一趟西邊的秀洲。

  只因為皇后無意中說她在書上看到,那裡的無磷魚兒好吃,只有剛桿釣上來的才鮮美。

  這麼頻繁出游,實在有些不像話。若不是光武帝即位以來,收復負水,又革新了倉稟稅制,國庫豐盈得很,光憑這頻繁出游,就可以被史官的刀筆寫成好逸惡勞的昏君了。

  不過身為一國之相的司徒晟,得做陛下的明鑑,不得不指正帝王的不妥。

  可是光武帝聽了,卻屏退左右,跟國相司徒大人說了幾句悄悄話:「你這哪裡是勸諫,分明就是嫉妒作祟啊!是你家夫人聽了皇后講出游的逸事,也羨慕得想出去玩了吧?」

  司徒晟一臉清正,表情嚴肅,可說出話卻有些不著調:「陛下聖明,原來都知。你要不要減一減微臣的政務,讓微臣也得空帶妻兒出去玩玩?」

  皇帝摸著下巴上短短的鬍鬚,笑而不答。

  當初若不是這廝設計,他何必困在這深宮之內,每次出去玩一玩,都得絞盡腦汁地尋找藉口?

  他這輩子未盡的志向,如今只剩下一個:就是不知何時,能帶著他的雅姝,踏遍名山大河。

  為了這等宏遠志向,他真是恨不得自己的大兒子長得快些,到時候他就可以將皇位丟給兒子,讓司徒晟這廝盡心輔佐,而他就可以繼續過優哉游哉的逍遙日子了。

  只是沒想到,一向政務成狂的司徒大人居然也到他跟前討要玩耍了。司徒晟若是休息,那繁冗的政務,該由誰來處置?

  君臣二人相識太久,都是彼此肚裡的蟲,司徒晟一看陛下的德行,就知道他在絞盡腦汁要拒絕自己告假。

  於是司徒晟也是不急不緩使出了殺手鐧:「其實臣也知,選秀在即,臣不該告假,應該幫著陛下整理出選秀名單,多多舉薦各地佳麗,為陛下充盈後宮!」

  光武帝劉翼聽了這話,不由得瞪眼低聲道:「你敢?」

  這些年來,其實司徒晟可替劉翼擋了不少的桃花劫難,熄滅了諸位臣子要給陛下進獻後宮佳麗的心思。

  他提這個,分明就是要挾--要是不讓他帶老婆出去玩玩,他就讓劉翼的後宮冒煙起火。

  若真這般,雅姝的老毛病只怕又會犯,會嫌髒地將整個後宮的地板擦得破了洞。

  想到這,光武帝頓時柔和了臉,心疼地拍著賢臣肩膀表示,他也是該歇歇了,他會找左相等幾位大臣分了他的差事,讓他能有月餘的時間,好好休息休息。

  就這樣,司徒晟從拿他當驢子用的陛下那裡,勒索了月餘的長假,準備也帶楚琳琅出去游山玩水,吃吃無磷鮮魚。

  聽到要出去玩的消息,大女兒怡兒,還有二兒子勇哥兒都笑得合不攏嘴,蹣跚走路的老三宏哥兒也不明所以,穿著開襠褲,跟著姐姐和哥哥一起在院子裡蹦。

  誰想到父親卻表示,不想帶著他們三個小皮蛋一起走。他想跟他們的母親單獨出游,也讓他們的母親好好放鬆放鬆。

  聽了這話,其中兩個大的登時變成了苦瓜臉,撲入母親的懷裡拼命哭,表示一時一刻都離不開母親,外面有那麼多好吃的,母親少了他們的幫襯,吃壞了腸胃該怎麼辦?

  剩下一個小的,不明就裡,看到姐姐與哥哥跟母親抱成一團,便挪動著小短腿,踉蹌過去,用大腦袋擠出一個地方,也眼淚汪汪地鑽入母親的懷中。

  琳琅的軟肋,便是自己生下的這些可可愛愛的蛋蛋們,看他們哭得厲害,便瞪向司徒晟,問他幹嘛招惹孩子們?

  就在這光景,老大怡兒又梨花帶淚地回身撲到他的懷中,哀求父親帶上她,她長大懂事了,才不像兩個弟弟添亂呢。

  看著跟小時候的琳琅一模一樣的臉兒,司徒晟便有些無奈地嘆氣。

  於是一大家子坐船啟程,開始了難得的出游時光。

  他們此番一路南下游玩,還要去嶺南看看母親在那裡的果園子。

  琳琅的母親孫氏當初被女兒送到嶺南,居然在那裡待得很是服貼。雖然那裡天氣燥熱,可是人卻都不錯。

  尤其是母親認識了一位同樣經營果園中年喪妻的唐員外,更是發現,嶺南的男人可以比水果都滋養人。

  孫氏發現,原來這世上也會有男人不好杯中之物,更是脾氣柔軟如棉花,待女子可以客客氣氣的。

  就算琳琅幾次接母親回京,母親也總待了不到月餘,便急著回嶺南。

  就在五年前,母親孫氏正式改嫁唐家。當她寫信征詢琳琅的意見時,琳琅當然不會反對。

  她知道母親在楚家被打怕了,看見男人都有些哆嗦。能讓母親下決心再嫁的男人,且不論醜俊,脾氣秉性必定好極了。

  而且孫氏身為大晉國相的岳母,就算不小心嫁錯了人,也不怕!人生苦短,總要學會前行一步。

  所以這次琳琅還要去看看母親,順便再看看在信中被母親誇出花來的繼父。

  他們這一路行程,正好路過江口。對於二人的相識舊地,自然要停留一下。

  司徒晟此番是微服出行,並沒有驚動當地的官府。所以二人將孩子們留在船上後,便是帶著幾位僕從丫鬟,常服出行。

  琳琅並不怕遇到楚家人。

  當初母親跟楚淮勝寫下義絕書後,她也從母,跟楚家斷了聯繫,只跟身在京城的大姐走動。

  只是後來她嫁給了司徒晟後,楚淮勝不知從哪裡聽到三女兒飛上枝頭,成為國相夫人的消息,便眼巴巴帶著兒子來認親,順便求個一官半職。

  琳琅都沒來得及出面,只司徒晟一人,就打發了那父子。

  也不知曾經的酷吏司徒用了什麼手段,據說那對父子是衣衫不整,昏迷不醒,被人從亂墳崗的坑裡發現的。

  然後那父子倆滿嘴胡言亂語,一路踉蹌而去,從此再沒來過京城。

  後來就連整個楚家都搬離了江口,去別處謀生去了。

  不過聽說周隨安倒是又搬回了江口。他在京城的仕途不暢,後來使了銀子,調回了老家,也算是變相告老還鄉了。

  聽說他後來又娶了一妻,卻依舊是個不通文墨的商人之女。

  鳶兒寫信告訴琳琅,說繼母為人吝嗇,錙銖必較,所以祖母趙氏在新婦的手下很受氣。

  趙氏自然也知道琳琅連生了幾個孩子的消息。

  周隨安喝醉的時候,也會摔杯子責問母親,當初為何不肯容得楚氏些時間,人家又不是不能生,她早就求卦,說命裡會湊成兩個好!只是周家沒這個福分!

  氣得趙氏只能哭罵兒子沒出息,明明是他花心逼走了媳婦,關她這個婆子何事?

  每每聽人偷偷提起,周家有眼無珠,逼走賢婦一類的話時,趙氏就印堂發黑,回家哭泣不止。

  鳶兒則在五年前,經過琳琅托人出面,巧妙安排,讓媒人上門,給她說了一門不錯的親事。

  除了鳶兒心知肚明外,周家人還以為這等好人家,是天上掉下的餡餅,豈不知是琳琅用力罷了。

  只是鳶兒的繼母居心不正,不願意給鳶兒出體面嫁妝。

  鳶兒也沒吭聲,只是出嫁那日,她從隔壁抬出的嫁妝,晃花了繼母的眼睛。

  周隨安也看傻了眼,一問才知道,是遠在京城的國相夫人,給自己曾經的養女備下的嫁妝。

  就算繼母看得再眼紅,也不好霸佔繼女的嫁妝。

  只是嫁完了女兒,那潑婦又把周隨安關起門來打,疑心他早就知道,就是瞞著她一人呢!

  周隨安這次找妻子,都是不自覺比較著琳琅找的。可惜世間琳琅無價寶,只有那獨一份!

  他雖然找了個性格潑辣的商戶女,可此女的品行怎能跟楚氏相比?周隨安就算後悔,也是苦不能言。

  鳶兒的婆家也在江口,所以琳琅這次還會去看看鳶兒,順便給她在婆家長一長臉面。

  琳琅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心裡頗有些感慨。她沒想到自己再游江口時,已經成為了身邊男人的妻子,還帶著他們的三個兒女游歷。

  這些事情,是她十年前回到江口時,連想都不敢想的。

  想到這,她忍不住抬頭看向身邊高大的男人,他依舊是那麼英挺迷人,緊握著她的手,徜徉舊日街道,時不時還問她,有沒有想起,他跟在她的身後,從這條街上去碼頭賣泥娃娃的事情?

  琳琅笑著點頭:「你那時腿短,追不上我,也不喊人,就是拼命地跟在我身後跑,特別可愛……」

  哪裡是腿短?不過是個頭比她矮些罷了!

  不過這類曾比琳琅矮小一類的話題,可是國相大人的禁忌。

  他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琳琅的臉:「……今晚我得親自來量一量,現在你我是誰的腿短些?」

  琳琅看他的眸光,便知他要做的可不光是丈量腿長這麼簡單,卻忍不住趁著巷子僻靜,周遭無人,偷偷親他的臉。

  而司徒晟也柔和了臉頰,順勢將琳琅攬入懷中。

  這惹得身後的僕役丫鬟們,都紛紛自覺側目,卻也會心一笑:國相大人跟夫人真是恩愛近十年如一日啊!

  誰能想到人前一本正經的國相,在自家夫人的跟前,總是深情如情竇初開的少年郎呢?

  而現在國相大人跟夫人竊竊私語一番後,兩個人居然在街邊買了個竹簍,還管魚販要了些魚腸……

  兩位主子這是打算幹什麼去?

  他們跟著一路來到鄉間水稻田裡,卻有些傻眼。

  只見大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堂堂國相大人,居然脫了鞋子,挽起褲管,拎著用茅草栓住的一段魚腸,深入水田裡……嫻熟釣起了螃蟹來。

  而一旁的夫人,就好像鄉間的丫頭一般,從一旁的水塘裡摘了兩片大大的荷葉,一片自己頂著,另一片則送到了司徒大人的頭上……

  當司徒大人釣上來一隻比巴掌還大的螃蟹時,夫人笑得若明媚少女一般,嚷著再多釣些。

  從遠處看,恍惚是兩個少年少女,在一起兩小無猜地消磨光景。

  此時夏日的蟬鳴悠長,彷佛許多年前的夏日,人未變,心未變。

  滿樹琳琅,醉臥瓊枝頭。

  本來曾互相錯過彼此的兩枚苦果子,在經歷酸澀之後,在最成熟甜美時,再次相聚,便不再分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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