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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狂上加狂] 醉瓊枝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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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3 00:24:50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章 一座鬼府

  不過跟司徒晟一起前往干州的,還有六皇子。

  太子出事,讓六皇子有些惴惴不安。

  借著干州公務的機會,六皇子私下問詢了司徒晟:「少師,太子此番出事,會不會也怪罪到我的頭上?」

  上次那安家打秋風的侄兒不小心看了太子船上的貨,那船上可都是成箱來歷不明的金銀。

  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六皇子才狠心殺了安家侄兒滅口。

  六皇子也是最近才徹底明白,太子在剛剛徹查出來的硝石走私的案子裡,都他娘的幹了些什麼勾當。

  司徒晟倒是知道自己學生膽小,總怕被樹葉砸死的毛病,沉聲道:「入宮『獻荔枝』的又不是六殿下,您與此事何干?」

  劉凌一聽,覺得是這樣的道理,這是四哥在跟太子掐架,他縮在一邊不說話就好。

  不過他最關心的卻不是這個,而是他父皇此番大動干戈的隱情:「少師,我也是為了您好,那件舊事……還是莫要沾染為好,水太深!」

  司徒晟頗為玩味地看著六皇子:「不妨細說來聽聽。」

  六皇子探頭看了看馬車外面,然後對司徒晟附耳道:「你也知道,在我的前頭,還有個三哥。滿朝文武誰都沒見過三皇子,可父皇卻保留著他所有的頭銜,甚至還給他保留了宅邸,逢年過節往府中行賞,對外則稱我那三哥病重不宜見人……」

  這事兒不光是他知道,只要是朝中資歷深些的老臣,誰人不知?

  但個個噤若寒蟬,誰也不提,不過背後卻稱那三皇子府為「鬼宅」,而這位三皇子則是鬼皇子!

  六皇子繼續低聲道:「他是當年太子府的方良娣所出,不過三歲的時候卻在燈會被拐子拐走……我也是後來才聽說,三哥沒的太蹊蹺,那日方良娣原本沒打算帶著那麼小的孩子看燈會。可是當時還是太子妃的皇后娘娘卻偏偏起了興致,要帶著府裡的侍妾一同去樓台賞景。跟著那麼多的僕役,卻能讓孩子丟了!父皇當時震怒,命令搜索全城,雖然抓到了幾個拐子,可他們都說自己沒過手這麼大的孩子……那方良娣失了孩子,積憂成疾,後來也不知怎麼的就病死了。父皇從此有了心病一塊,怕是我那三哥回不來,便特意給他留了府宅封號,這找人的癮頭,每隔幾年就要犯一犯,總有辦事不利者被父皇遷怒……」

  據說父皇還是太子時,與那方良媂感情甚篤,甚至愛屋及烏,寵愛那三子甚於嫡子。若是他還在,如今的儲君,可能根本輪不到如今的太子!

  司徒晟聽懂了學生的意思:若以此做筏子懲治太子,到此為止便好,可萬萬別勾起了父皇找孩子的癮,弄個甩脫不掉的差事。

  時間都這麼久了,大羅神仙嗎?那孩子上哪兒找尋去?

  司徒晟聽到這,拍了拍六皇子的肩膀,很是和煦地岔開話題,問了問六皇子如今當的差。

  六皇子最近幾次差事都得了司徒晟的點撥,進行得很順,而且他最近也很愛喝苦米茶,直誇還是恩師提神的法子好,讓他做起事情來都精神百倍。

  師徒慣例吹捧之後,六皇子終於下了車,他的連襟周隨安此番也跟著他一同前來視察水利。

  趁著恭候六殿下的機會,周隨安躲在一邊不露痕跡地打量著坐在一輛馬車裡剛剛探頭的楚琳琅。

  不知為何,隔了這麼久不見她,感覺她明豔更勝從前,無論髮式還是衣著,都變得清雅有格調了起來。

  這種讓人驚豔的感覺,恍惚又回到了與她初識的那幾年。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船上的清麗少女,恍如天人,相思難寐。

  可惜他卻跟那些好不容易娶到仙女的窮小子一樣,一不小心,就將仙女給弄沒了……

  到了干州縣城,司徒晟與六皇子一行人分別後,便與李大人他們公幹去了。

  而何夫人就在縣城的茶樓擺下了茶面,款待一下楚琳琅。

  除了感激她在生意上的指點外,作為閨蜜的何夫人很操心失婚好友的婚姻大事。

  這次何夫人約了琳琅出來飲茶,順便還當了回媒人,要給楚琳琅說親。

  在何夫人看來,琳琅品貌都是一流的,只是聽她那前婆婆趙氏跟人私下說,楚琳琅其實不能生養,連女兒都不是她生的。那麼不能生養這一塊,在改嫁的問題上就有些要命了。

  可若找能個有兒有女的鰥夫,豈不是正好兩全其美?

  正好她夫君有個表弟,年過三十,前妻生了三兒兩女,家道殷實,在表哥李大人的手下做小吏,也算旱澇保收。

  他以前也是在連州跟隨表兄李大人,自然認得連州一枝花的楚琳琅。

  這白嫩嫩的楚娘子,當初可是連州官吏常常豔羨的一景呢!

  都道周隨安好大的豔福,娶了這麼一個貌美又能幹的嬌妻。

  聽聞她跟周隨安和離了,正好成了鰥夫的表弟立刻央著何夫人做媒,跟楚氏娘子提提。

  聽何夫人這麼一說,楚琳琅勉強在李大人身後跟著的一串黑不溜秋的官吏裡,對號了那麼一個。

  趁著何夫人說她表弟家產的功夫,楚琳琅趕緊給她倒了一杯茶,忙不迭道:「先是謝謝夫人想著我,可是我現在還不想再嫁。」

  何夫人怪道:「為何?你難道還想在侍郎府上當一輩子下人?」

  說到這,何夫人心念流轉,試探道:「難道您已經有了合適的人選?該不會是……司徒大人?」

  楚琳琅差點將嘴裡的水噴出來。

  她今日出門特意穿的高領子的衣,滿脖子的蚊子印也藏得妥妥貼貼,何夫人應該看不出破綻來啊?

  她連忙不自在地整了整衣領子,乾笑著擺手:「夫人您怎麼這麼說……可是聽到誰在亂嚼舌根?」

  何夫人倒是沒有繼續說下去:「我也是亂猜的,不是他最好!別怪我這個老姐姐囉嗦多事。我也是擔心你!你這個歲數,可別在沒指望的事情上浪費大好年華!」

  楚琳琅勉強找個理由:「你也知我,我是比較挑相貌的,不好看的,我也看不中。」

  何夫人覺得楚琳琅太淺薄了,還是沒有嘗夠生活的心酸:「什麼潘安相貌,三個月的豬油飯就全撐成天蓬元帥。那好看的,有幾個能靠得住的?周隨安倒是好看,你能守得住嗎?」

  楚琳琅難得能被人懟得啞口無言,一時也說不出話來。

  因為周隨安的確是因為樣子長得好,才生出朵朵爛桃花。

  何夫人看楚琳琅無話可說,覺得今日這媒還能有望,於是再接再厲道:「我家大人的表弟可就不一樣,是個正經過日子的,可幹不來那些貓狗勾當!」

  說到這,她又壓低了聲音,貼著楚琳琅的耳說:「你可曾注意,他的鼻頭生得老大了,今年三十有四,正是男兒頂用的時候。若再老些,就得像我家那老東西一樣,撒尿都要淋濕腳背,屁用不頂了!你也是嫁過人的,我也不妨說透些,這燈一吹,就得看男人是否得用。不然嫁過去,也是年輕守活寡!你看是不是這個道理?」

  不虧是出身鄉野的官夫人,嘴一張,可沒有那些高門夫人的顧忌。

  何夫人對於婚姻一道,向來是力透紙背,撈乾貨來說。

  楚琳琅又是一個無言以對,呵呵尬笑。

  何夫人看她就是不能領悟,便再接再厲道:「就說你的那位東家,樣子倒是長得好,可是我看啊,問題大著呢!當初在連州時,我家那位為了逢迎殿下,特意找了幾個貌美年輕的歌姬作陪。你別看六殿下人乾瘦了些,行事卻無礙。可那司徒大人,連瞟都不瞟一眼,我家老東西以為他挑剔,不喜風塵女子,又在家裡的丫鬟中挑了兩個俊俏的送去,還是被司徒大人給轟攆出來了。」

  楚琳琅聽到這,倒是有些上心,問:「那……後來呢?」

  何夫人嘆了口氣:「別提了,我家那老東西也不知聽了誰的勸,以為他好男風,又弄了兩個清秀的小官兒送去了……」

  楚琳琅默默倒吸一口冷氣,一邊飲茶壓驚一邊怯怯問:「他……留下了?」

  何夫人飲了一杯茶,附著楚琳琅的耳悄悄說:「司徒大人退了小官,見了我家老東西指著他說,知府大人若是這麼愛送人,不妨自己洗乾淨了來陪。」

  楚琳琅聽了,差點將剛入口的茶噴出來。

  她還真不知,司徒晟的口味竟然還這般博雜。

  何夫人看她笑,自己也笑了,小聲道:「你如今在他府上,應該也清楚這位大人不近女色,連個人味都沒有,所以這男人還真不能光看著外表啊!」

  嗯……楚琳琅心道:她還真沒看出司徒晟不近女色,最近他可是纏人得厲害,可每次惹得她烈火焚身,情難自禁,偏偏就是不走最後一步。

  難道……何夫人猜對了,他之前花樣百出,偏沒有乾貨,是有心而無力?

  何夫人也看出了楚琳琅沒看中自家表弟,不過她依舊不減當媒婆的興致,滿不在乎道:「你看不上這個也不打緊。京城地界倒是好找婆家。下次,我再給你尋個樣貌周正的。」

  楚琳琅想敷衍一下,於是接道:「好啊,若是姐姐你能給我尋個好的,那我就看看……」

  「看什麼?我能不能也看看?」

  楚琳琅正喝茶,聽到這熟悉的聲音也是嚇了一跳,這次沒忍住,一口便噴了出來。

  而這一口也是沒浪費,正好噴了踏步邁入雅間的人一身。

  楚琳琅嘴捂著帕子一看,哎呀,肥水不落外人田,這一口水全都噴到她家大人的身上了!

  而跟在司徒晟身後的,正是差一點陪人過夜的知縣李大人……

  原來司徒晟勘察的職田,查訪公務之餘,那李大人不不免套套近乎,寒暄一下在連州時差點睡在一個被窩的情誼。

  這麼東拉西扯,也不知怎麼的,李大人就說到了自己的夫人正在跟楚娘子保媒的事情。

  直說若楚娘子成親了,司徒大人府裡沒有得用的管事,不妨考慮下他的遠方表妹。也是二十四歲和離了,一身細皮嫩肉,不遜於楚娘子。

  李大人在探究司徒大人隱秘癖好上,也算孜孜不倦了。

  聊著聊著,李大人又突然懷疑司徒大人會不會好他人之婦這一口,於是便隨口說了這麼神來一筆。

  不過說完這句,李大人就激靈靈打了個冷顫,只因為司徒大人聽了這話,瞪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嚇人,很像指明讓他陪著過夜的那一次……

  難道司徒大人對楚氏有別的心思?哎呀,那他的婆娘給人家保媒拉纖,豈不是在侍郎大人的頭上動土?

  想到這,李大人略微慌神,連忙拉轉話題,說自己夫人和楚娘子飲茶的地方,在離著職田不遠的縣城茶樓,司徒大人曬了這麼久的太陽,要不要也去飲一杯?

  於是二人便帶著隨從驅車來到茶樓解渴,正趕上楚琳琅噴出的這一大杯茶。

  再說何夫人,一看自己的夫君和司徒大人彷佛地裡鑽出一樣,也有些慌神。

  她方才嚼了司徒大人的八卦,也不知這正主聽見了沒有,只能飛快地沖著自己的相公使眼神,恨不得將眼珠子甩在李大人的胖臉上。

  而楚琳琅這邊,則趕緊掏手帕給司徒晟擦臉擦衣襟,同時還有略略埋怨:「大人,您怎麼突然就進來了,也不弄些動靜,可是要嚇死人?」

  司徒晟任著她纖手擦臉,瞟著正擠眉弄眼的何夫人,很是清冷道:「怎麼,妨礙楚娘子與何夫人商議『要事』了?」

  李大人怕自己的婆娘說出什麼蠢話,立刻搶先說道:「我家夫人沒事就是喜歡滿嘴胡謅,楚娘子都不做真的,哈哈哈哈……」

  說完,他便扯了扯自己的婆娘,示意她趕緊跟自己走。

  何夫人也不知相公的意思,只能先跟他下樓,不過下樓前,卻沖著楚琳琅一擠眼色:「我跟你說的,可要好好考慮考慮啊,等下次的啊!」

  說完這話,何夫人就跟李大人下樓去了。

  司徒晟的臉色微微有些不好看,待人走後便問:「何夫人跟你說的什麼事兒?」

  楚琳琅不想跟他說那些沒有的,便想敷衍過去。

  可惜司徒晟是從大理寺出來的,審人講究刨根問底,不容人糊弄。

  沒辦法,楚琳琅只能無奈道:「何夫人好心,想要給我保媒……」

  等聽楚琳琅說了何夫人到底要給她保的是哪個時,司徒晟皺起濃眉想了想,怎麼也回想不起來,何大人身邊有青年才俊的樣子。

  楚琳琅想起何夫人的話,噗嗤笑道:「看男人又不是看長相,得看鼻頭夠不夠大……」

  司徒晟鑽研的方向從來都沒有「男人鼻子」這一項,自然不懂男子鼻子大小與能力大小的禪機。

  但他估摸著不像好話,便冷冷道:「當我是死人?赴這樣的約?」

  楚琳琅心道:跟你也不是天長地久,生死也礙不著!

  不過她做了八年婦人,自然知道男人得哄的道理,便是一邊給他倒茶,一邊柔聲細語道:「人家說,我不過當閒話聽聽,就像你說的,連州都是一地番薯,連個個頭大些的冬瓜都找不到,我看不上的。」

  聽了她這話,司徒晟的臉色才稍微好了些,問她:「要不要一起回去?職田那邊也差不多了。」

  可是楚琳琅想到她跟司徒晟來的時候,那周隨安也跟著六皇子一起來了干州,大約他們是要一起回去的,來時就有些別扭,走時就不必一起了。於是她便猶豫了一下,道:「……還是不要了。我自己一會坐馬車回去。」

  她這麼說,還是有緣由的,因為她想趁著司徒晟他們吃飯時,偷偷找周隨安說些私事。

  方才她跟何夫人聊了好一會,何夫人是包打聽,跟京城許多官眷都有來往,也知道周家不少的事情。

  何夫人還十分八卦地跟她說了說,周家現在的雞飛狗跳。當初楚琳琅和離,帶走了兩間鋪子。那趙氏雖然心疼,卻也不覺得這會要周家的命。

  畢竟周隨安如今是京官,也是有封路和些許職田。可是真過起日子來,這些進項可不禁花用。

  以前家裡的賬都是楚琳琅在做,小日子過得是精打細算,甚至哪天吃魚,哪餐添肉都算計到了。

  這樣一來,一家子吃穿不愁之餘,還能結餘出銀子來。好日子過久了,趙氏都忘了如何節儉度日。

  而如今,謝悠然進了門,趙氏趁機奪回了掌家權,謝悠然對於這類掌管錢銀的事情也不太上心,也就由著趙氏去了。

  掌家之後就要統率錢銀,趙氏便讓兒子將俸祿都交出來。

  可周隨安卻覺得花用不方便了。在京城可不比地方,隨便跟同僚吃茶喝酒,都是十幾兩銀子,他怎好頓頓都花銷別人的?

  跟母親抱怨了幾次後,趙氏也覺得兒子官做得這麼大,不能委屈了他的手頭。

  家裡的日子就漸緊了,不光是餐桌上白菜豆腐成了常菜,就連那鳶兒的女學都被趙氏給停了。

  饒是這般,那謝悠然還覺得自己受了委屈,成日跟趙氏吵,說是六品京官家的日子,至於過得這麼憋屈嗎?

  謝悠然的嫁妝不多,可好在她能借著宴飲偷見母親,由著蘇氏給她添頭,所以謝悠然乾脆自己在主院立了小灶,自己單開火,買著魚肉蝦蛋,滿院子飄香。

  她也是夠可以的,只給自己和周隨安開小灶,也不分給全家。

  這讓趙氏領著女兒和胡氏她們聞著香味,可怎麼往下咽白菜湯?

  她找來謝悠然拿言語點她,說先前的兒媳如何貼補家用。可是謝悠然卻眼睛一翻道:「滿京城就沒幾個吃穿嚼用還要用兒媳的!我是嫁了破落戶了嗎?我如今懷了身孕,自己娘家補貼些好吃的,還要拿來跟人分?」

  趙氏被氣得說不出話,便跑出去跟相熟的夫人抱怨。他們周家原來的日子好好的,若不是這謝氏舉止不檢點,沾染了他兒子,害得周家鬧出一場風波,何至於如今這般緊衣縮食?

  只是趙氏不知,她自己痛快了嘴巴,卻成了別人茶余飯後的談資。何夫人是當笑話說給楚琳琅聽。

  楚琳琅聽了心裡有些發堵。

  倒不是心疼周家人三餐不濟,而是聽到鳶兒的女學都被趙氏停了,按捺不住心中憤然。

  當初鳶兒的女學是楚琳琅一力堅持要上的。她小時吃虧在不識字,看到那些大家閨秀很是羨慕,覺得女兒家就算不考官,也當讀書明是非。

  鳶兒的功課向來好,入了京後,琳琅又給她轉個不錯的學館,大致再學個兩年就可以謝師離館了。

  可現在給鳶兒停了,豈不是半途而廢?

  所以楚琳琅想私下裡找周隨安,跟他說,鳶兒女學的銀子由她出,莫要停了孩子的課。

  趁著中午李大人宴請戶部同僚,還有六皇子他們一行人的功夫,楚琳琅看了看那周隨安正好跟在同僚的身後,便示意夏荷將人叫來。

  她正好在酒樓後的馬棚邊跟周隨安簡單交涉幾句話。

  周隨安看夏荷來找他,很是雀躍,以為楚琳琅也如他一般,念著昔日夫妻之情,對彼此有些思念。

  可是等在馬棚見了人,楚琳琅單刀直入,問鳶兒上學差了多少銀子,她可以替他出。

  周隨安真是覺得臉色漲紅,受了莫大的折辱。

  「我周家缺了你這商婦的銀子就養不起孩子了?楚琳琅,你這是拿銀子羞辱我?」

  楚琳琅倒是不意外周隨安的翻臉,他還是一如從前那般要面子。

  她只是語氣平和道:「男兒與女子境遇不同,看待事情的偏頗也不同。你覺得我這麼說損了你的面子。可你要知,我這麼做跟你並無干係,全是為了鳶兒那孩子……我以前因為讀書少,受了你多少的嘲諷?難道你還要讓自己的女兒以後也被丈夫鄙夷見識短嗎?她學成這樣並不容易,為何要半途而廢?」

  周隨安看著楚琳琅語調不緊不慢勸諷著他的樣子,恍惚又回到了和離之前。

  那時,楚琳琅每次要說服自己的時候,都是這樣的神態語氣,叫人不能不懷念……

  想到這,周隨安的語調也和緩下來:「自你走後,鳶兒那孩子便一直想你,你若是疼她,當初就不應該跟我……」

  楚琳琅並沒有讓他再說下去,而是急急伸手止住了他的話:「我心疼鳶兒,並不是委屈自己過日子的理由。她跟我一樣,都不是嫡女,以後也不免要為身份所累。讓我有些同病相憐之感。我爹是個什麼德行,你也知,只希望周大人莫要成為他那樣,虧欠女兒卻心安理得的無賴。」

  說到這,她掏出了一張銀票放在了牛棚的欄桿上:「這錢不多,但足夠鳶兒的兩年束脩學費。當然,若是拿來宴請飲酒作樂,也夠人奢侈個幾回。至於如何用它,權看大人您的心思了……」

  說完之後,她便帶著丫鬟轉身離開了。

  關於鳶兒的事情,她也只能幫襯到這個地步,畢竟周隨安才是鳶兒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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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3 00:25:03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章 不求一世

  周隨安看著楚琳琅的背影,忍不住羞臊紅了臉。

  因為他聽懂了楚琳琅的暗諷——就算女兒被停學,他必要的應酬宴飲也從沒有停過。

  原本他覺得一切都是心安理得,畢竟自己那些吃請干係著升遷,就連母親也不曾責備過他。

  可是被她這麼輕描淡寫地點破,他才恍然,自己在楚琳琅的眼裡,竟然淪為跟楚淮勝一個德行了……

  對於前岳丈,周隨安是要多鄙視就有多鄙視。

  所以前妻的暗諷也讓周隨安的心裡滿溢著說不出的難受。

  他有心再為自己辯解一下,便追攆出來,卻看到楚琳琅穿著窄窄的裙,在司徒晟的攙扶下,正姿態優美地上著馬車……

  楚氏今日的裙子雖則修飾身材,但行動不便。

  可明明有丫鬟在側,司徒晟卻伸手主動扶著一個府中下人,表情掛著幾分說不出的溫意。

  而楚琳琅也很自然地讓他來扶,還順便彎下細白脖頸,將嘴挨著他的耳邊,不知低聲說著什麼。

  遒勁大掌緊握著纖細綿軟無骨的柔荑,車上馬下相扶而站,似乎透著無盡的曖昧。

  身材高大的倜儻男人,再配上姿容綽約的女子,怎麼看都像是有情男女春游的畫卷……

  周隨安在他們的身後呆呆看著,腦子裡生平第一次生出了個荒唐的念頭——司徒晟該不會看上了楚琳琅吧?

  再說楚琳琅從馬棚出來的時候,卻看見本該跟李大人他們去飲酒的司徒晟還等在馬車邊。

  看見她和周隨安一前一後地出來,他也並沒有說什麼,只是說:「我不太餓,就不跟他們吃了,正好送你回去。」

  她穿著裙子上車不方便,他便伸手扶住了她。

  直到被他握住了手掌,楚琳琅才察覺有些不妥,畢竟這是在外面,又不是在家裡。

  可她小聲讓他放手,他也不肯,大掌就是穩穩地握著,似乎在向那個瞪大眼,張大嘴的周隨安示威……

  無奈之下,她只好趕緊鑽進了車廂。

  只是上了車後,司徒晟也不說話,只是如冰雪罩面,眯眼靠坐車廂,兩條分來的長腿將她困住,讓她一動也不能動。

  楚琳琅以為他看見了自己跟周隨安說話,懷疑自己與周隨安藕斷絲連,就略解釋了一下,自己不過是因為鳶兒學業才跟周隨安說了幾句。

  哪知道司徒晟眉眼不動,穩穩地問:「何夫人給你相的親可好?」

  楚琳琅愣了一下,乾笑了幾聲:「我沒相中,除了鼻子大些,就沒有別的長處了……」

  司徒晟上樓的時候,還真聽了幾句何夫人說男人得鼻子大才頂用的論調。

  他起初並沒想到其中的真意。

  不過方才楚琳琅笑得那般曖昧,再聯想何夫人鄉裡鄉氣的為人,就算不明白意思,司徒晟也猜出了八九分。

  想到這,司徒晟低頭也在她耳邊道:「得空讓你看看我的鼻子夠不夠大……」

  果然這麼一說,這油滑小婦人的臉頰頓時堆滿紅霞,只瞪著司徒晟「你……你……」個沒完。

  司徒晟更是斷定自己的猜測是對的。

  想來何夫人應該構陷了自己不少,會不會還要跟楚娘子說,他可能好男色啊?

  楚琳琅看著司徒晟露出了然的笑,才知他在詐自己。

  這一本正經的男人,若是不正經起來,可真讓人有些招架不住。

  她懶得跟他鬥話,只瞪他一眼,便扭頭不去看他。可是司徒晟卻不肯放過她。

  他都記不清有幾日沒能好好抱抱他的琳琅了。

  這女人也不知抹了什麼,蒸騰成了能勾魂的香氣,撩撥得人忍不住攬著她的纖腰,再不客氣地啄吻她的臉頰脖頸。

  不過被如此意亂情迷撩撥的也不止他一個。楚琳琅也是被這年輕體壯的東家撩得有些心頭起火。

  可是每當她想看看鼻子大小,男人卻捏著她的手腕,嘴角漾著壞笑斜看她。

  她懷疑這男人在扮豬吃老虎,若不是情場高手怎麼懂得如此欲拒還迎,總是精準地把控著尺度,讓她饞著就是吃不到嘴?

  又或者真像何夫人總結的那般,好看的男人都有點中看不中用?

  就在楚琳琅被撩撥得想要一不做二不休,扯了他,打算驗一驗貨的時候,突然聽到車夫隋七說:「大人,前面有輛馬車陷進了泥坑裡。」

  楚琳琅有些被驚著了,猛地一推懷裡的男人,然後慌忙整理自己的衣物。

  司徒晟被她推得有些狠,後腦勺都磕在了車壁上。可楚琳琅卻看都不看他,自顧整理自己的髮髻頭釵。

  她似乎並不知道,這樣的行為簡直是浪蕩公子在玩丫鬟,給人用過即丟,不想負責的感覺。

  楚琳琅整理好了衣領子鬢角,卻看見男人靠坐在車廂,冷冷挑著濃眉看她,她心虛地提醒:「把你衣襟弄弄,別讓人看出破綻……」

  哎呀,她剛才太孟浪了,差點將大人給剝光呢!幸好隋七及時出聲,不然這女子的矜持何在?

  司徒晟卻壓根不聽她的,敞著衣襟,將頭伸出了車廂窗子探看,驚得楚琳琅差點叫出聲來,連忙撲過來替大人整理。

  司徒晟探頭看了一會,才收了回來,看著楚琳琅手忙腳亂地替他繫衣帶子,懶洋洋道:「你夫子的馬車陷進去了。」

  楚琳琅探頭一看,果真是女學裡給她講史的廖夫子!

  她曾聽司徒晟提起過,書院臥虎藏龍。這位叫廖靜軒的夫子可不簡單,他跟司徒晟竟然是同科的考生。

  那年的的探花,原本應該是並列二位,也有廖靜軒一個。

  不過這三甲的探花,原本除了學識之外,對人之容貌也有一定的考量。

  可惜廖靜軒為人向來不修邊幅,殿試那天不過換了件乾淨些的衫,亂蓬蓬的鬍子依然沒有修整。

  再加上他旁邊站著的是比他年輕許多的司徒晟,於是這位年過三十的老書生被個美男子襯托得如丐幫的長老。

  陛下有些看不過眼,覺得依著廖靜軒的德行,實在有些辜負「探花」二字,也做不得翰林院陪著皇子們吟詩作對的優雅差事。

  當時殿試時,陛下欽點的探花便只剩下了一個,就是司徒晟。

  而廖夫子掉出探花後,入了工部這樣的清水衙門,之前的兩年還跟著工部的長官去了大晉與荊國的交界處去修建軍事公事。直到去年才因為從工事架子上掉下來受了傷,才回京休養,之前一直是賦閒,沒有正經差事。

  不過他的文章好,得了齊公的賞識,再加上想到他因為容貌而被褫奪了探花榮耀,齊公也替他可惜,這才讓兒子請他在女學兼差,順便貼補家用。

  楚琳琅卻覺得齊公為人可真有心眼子。

  畢竟女學裡都是貴女,若是請個相貌俊逸的夫子,是要出事的。而像廖夫子這樣不修邊幅的,看著邋裡邋遢的,才更省心些。

  廖夫子看上去跟司徒晟很熟稔的樣子,並未因為殿試的事情而記仇。

  他正蹲在泥坑旁研究陷進去的輪子,抬頭看見了司徒晟,立刻咧嘴大笑,從遮擋住大半面容的鬍鬚裡露出了一口白牙:「原來是你,趕緊給我下來,幫我抬一下車!」

  司徒晟這邊被巧手女管家整理好衣服,可以得體下車。不過他要過去抬的時候,那車夫隋七卻低聲道:「大人,我來就好。」

  說完,只見那乾瘦的黑老頭走過去,先是用件破棉襖鋪在輪子前面,又用鞭子朝著那拉車的馬屁股上一抽,就見那馬疼得吃不住勁兒,嘶鳴著往前扯。

  而隋七在車廂後用力一推,那乾瘦的手臂上立刻崩出鼓囊囊的肌肉,幾下就將陷進去的車給推出來了。

  廖靜軒眯眼看著隋七,笑了笑道:「好臂力,這位老伯年輕時當過兵吧?」

  司徒晟淡淡道:「他年輕時,曾給一位將軍做過親兵。」

  聽到這,廖靜軒竟然了然不再問,只是笑著指了指自己帶著的魚簍和竹竿:「我尋了一處垂釣的好去處,還帶了炭火盆子和調料,若是能釣到,就可以野炊美餐一頓,怎麼樣,跟我去釣魚吧?」

  司徒晟轉頭看向了馬車裡的楚琳琅,想問問她的意思,畢竟她還沒吃午飯,若是跟廖夫子垂釣,很有可能午飯落空。

  楚琳琅卻笑著道:「我方才與何夫人吃了一肚子糕餅,還不餓,大人可以跟夫子盡興。」

  司徒晟的朋友少得可憐,而看他跟廖夫子熟稔的樣子,絕非同年恩科那麼簡單。

  楚琳琅倒是希望司徒晟在日常案牘勞形之餘,有些消遣的營生。

  於是兩輛馬車並在一處,去了一處幽靜河泡垂釣。

  琳琅很識趣地不打擾男人們的閒聊,帶著車夫隋七,還有丫鬟去一旁的樹林裡採雨後的菌子,方便一會配著烤魚煮湯喝。

  而司徒晟和廖靜軒各坐一塊石頭,面對河面,一邊垂釣,一邊暢談。

  廖靜軒想著方才司徒晟居然跟他府裡女管事,「請示」是否垂釣,便忍不住笑:「果然家裡得有個能主事的女人,阿晟,你現在倒是愈加有人氣了。我義母若是看到你現在樣子,也當是欣慰了。」

  廖靜軒的義母,正是司徒晟過世的養母。

  當年,司徒晟被人從戰場上救下,卻恰逢楊家被滿門抄斬之時,為了避人耳目,又加上這孩子哭鬧非要見母親,便將他送到了早就跟楊家斷絕關係的生母那裡。

  一直跟在爺爺身邊長大的孩子,陡然知道了自己的生母是這等情狀,內心遭受的衝擊可想而知。

  後來,是楊巡從軍時的同袍——廖靜軒的父親看不下去了,便自作主張,將司徒晟送到了李氏身邊,總算讓他有個能見光的身份,容得日後徐徐圖之。

  廖靜軒對於司徒晟的身份也是一清二楚。就連兩人當年一同應試,也是有計劃的。

  廖靜軒為人淡薄名利,不過為了照應司徒晟,還是跟他一同進京趕考。

  當時兩個人就私下商量好,不管考不考中,都要一個留在京城,另一個要想辦法外放邊疆。

  而一切也正如他們設想的那般,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外界猜測著,因為司徒晟搶了廖靜軒的探花位置,二人貌合心不合一類的,都是迷障人眼的煙霧罷了!

  廖靜軒知道司徒晟以前生人勿近的德行,當初看見司徒晟親自送府裡的女管事上學,已經讓他嘖嘖稱奇。

  沒想到,現在司徒晟已經到了垂釣,都要請示佳人的地步了!

  聽了廖靜軒的調侃,司徒晟並沒有接話,只是淡淡道:「那邊的情形如何?」

  廖靜軒的表情逐漸嚴肅,低聲道:「安插的內線回報,說他們內鬥得厲害。荊國大汗有些老朽了,他那幾個兒子又都無腦,現在便是群狼虎視眈眈,不知誰能上位。不過……太子殿下倒是跟荊國多倫部的首領安谷郡王過從甚密。這個安谷的屬地一直在不斷擴張,括入了許多商路,也收刮了不少錢財,他從奸商陳員外手裡買下的硝石足夠武裝一支鐵騎了!不過這個安谷似乎主張與大晉和平共處,跟朝廷的許多官員私下也有往來。所以朝廷這邊應該也是看好他的上位。」

  司徒晟沒有說話,只是單手拿著魚竿,目光平靜地看著河面,可是握著魚竿的手卻慢慢捏緊。

  當年下令將楊巡的頭顱高掛旗桿之上的,就是荊國的烏仁可汗。

  若不是當時荊國被楊家軍損耗了幾輪兵力,那個烏仁可汗很有可能一鼓作氣,下令踏平大晉北地大片山河。

  跟這個黷武好戰的老可汗相比,那個多倫部的安谷倒顯得與大晉親和許多,也是太子這些年一直在荊國經營的人脈之一。

  而安谷最得寵的女兒罕娜郡主當年就是下嫁給了大晉降將——楊毅。

  雖然他一人給楊家潑灑了無盡污名,不過他本人倒是在荊國如魚得水,開枝散葉……

  廖靜軒嘆息了一下道:「你之前查案,雖則是與太子的矛盾,可也斷了安谷的商路。你要留神一些……」

  當年楊將軍戰死沙場,不知有多少未曾跟他一同上戰場的親隨聞聽將軍殉國的消息時,傷痛得心膽欲裂。

  廖靜軒就看過父親在家中失聲痛哭的情形,所以為了護住楊家的這點骨血,他們廖家也算是拼盡全力。

  而當年那個羸弱的孩子,如今變得沉穩內斂,謀算千里而不動聲色,可惜他始終是被人勒住了韁繩的馬駒,只怕心有曠野,也無法任意馳騁。

  這是在屍橫遍野的戰場回來的一縷孤魂,更是從小就被疏離仇恨餵大的孩子。

  他一直擔心司徒晟的心裡被仇恨陰霾填滿,更是被人迫得內心陰暗,以至於被仇恨驅使,做出什麼無法挽回,毀天滅地的事情來。

  不過……現在的司徒晟,竟然跟他兩年前離開京城時見到的完全不一樣,倒是帶了些人間的煙火氣息……

  原以為他的這番話,會讓司徒晟的情緒有些起伏,可就在這時,司徒晟的魚竿先撩動了。

  他展臂收桿,竟然釣上了一條手肘長的肥魚。

  司徒晟神態平和,恍如方才什麼都沒聽見似的,回身喊道:「楚娘子,快來看!」

  接下來,就看見穿著粉裙,挎著籃子的窈窕佳人,彷佛歡脫的粉兔子,急急跑來捧場。

  「哎呀,大人,你可真厲害!這麼肥的魚,做椒鹽口味的最好,你看我還挖到了野薑,正好用來醃魚!」

  楚琳琅正說著話,司徒晟卻故意一甩魚,結果魚尾巴甩了楚琳琅一臉的水,氣得她不顧旁邊還有人,大叫著捶打司徒晟的肩膀,卻惹得英俊男人爽朗大笑。

  廖靜軒的鬍子微微一抖,握緊了手中的魚竿。

  他如今更疑心司徒晟被奪舍了,……這個姓楚的小娘子到底是有什麼魔力?

  作為她的夫子,廖靜軒只知道她上課很愛溜號,課間還經營些不著調的胭脂水粉生意,外帶占卜神棍的行當,偶爾還會溜鬚捧屁,將每個夫子誇讚得很舒服。

  這就是個有些市儈煙火氣的女子,當然她的容貌的確是出眾,但司徒晟並非能被女子皮相迷惑住的人啊!

  莫非司徒晟也很吃阿諛奉承這一套,被楚娘子的花言巧語給迷住了?

  不過不管怎麼樣,廖靜軒倒是希望司徒晟能帶些人味的。

  這一場野炊最後吃得也很圓滿,可惜廖夫子一條也沒釣上來,全靠司徒晟的三條肥魚撐場。再搭配野菌湯更是滿嘴生鮮。

  楚琳琅發現,這個官做得不大的廖夫子可是比她的東家會享受多了。

  他的為人,就跟他講的課一般,隨心所欲,灑脫而脫俗,也沒有個綱常走向。

  廖夫子光是烤魚就能分出三種吃法,更是很會享受地讓小廝折來野芭蕉的葉子,給他編了個遮陽的帽子。

  不過廖夫子要給司徒晟戴的時候,司徒大人婉言謝絕了。

  他今天差點被那個熱心拉媒的何夫人戴上大大的一頂,就不必再添油綠的帽子了。

  而楚琳琅則委婉地勸廖夫子修一修鬍子,不然吃個烤魚,那鬍子上都掛滿了椒鹽,實在有些不雅觀。

  要知道在課堂上,這位廖夫子也常常一邊講課一邊吃東西,有那麼幾次,他吃青團吃得鬍子都綠了,惹得下面的學生哧哧笑。

  可是廖夫子聽了楚娘子的提醒卻渾不在意,嘿嘿笑著說,他蓄鬍是因為許了願,等願遂了時,自然就可以刮一刮了。

  晚上野炊宴散了,司徒晟跟著廖夫子一起走了。楚琳琅則被他送到巷子口才分開。

  在往自己屋子裡走的時候,冬雪跟在楚琳琅的身後,幽幽看著她的大姑娘,終於忍不住低聲問:「大姑娘,你……跟司徒大人到底怎麼回事?」

  啊,楚琳琅吃驚地看著冬雪,一時想不出自己何時露出了破綻。

  冬雪眯眼看著大姑娘,低低說道:「今天吃烤魚的時候,你碗裡不吃的魚頭被司徒大人夾去吃,你也不吭聲。還有你喝了一口的湯碗,他接過來就喝,連碗沿的位置都不挪一挪,毫不避忌!」

  冬雪可是有心眼呢,若是男女不到一定親暱的程度,會這般毫不避忌地吃東西?

  就算前姑爺周隨安也沒有跟大姑娘這麼不拘小節啊!

  楚琳琅一把將冬雪扯進去了屋子,小聲道:「瞎說什麼呢!我……跟司徒大人能有什麼?」

  冬雪聽了這話,氣得臉頰都漲紅了:「什麼?司徒晟竟然想白白玩弄大姑娘你!」

  嗯,這個……若說實話,是她想白玩玩司徒大人的,可惜那男人跟她玩欲拒還迎,泥鰍般滑不溜丟,不太好弄上手!

  楚琳琅心裡想的那些大逆不道可說不出來,只是一本正經道:「司徒大人的為人你還不清楚?他不是那樣的人。是我太不注意小節,以後注意就是了。」

  冬雪見大姑娘不認,也不好說些什麼。

  若司徒大人是個商販走卒,或者是普通些的讀書人,配大姑娘正好。

  可是依著他現在步步高升的仕途身份,會不會辜負了大姑娘,那就真不好說了。

  冬雪陪著楚琳琅經歷過周家婚變的痛苦,希望她們苦命的姑娘能遇到真心相守一生的良人,萬萬不可再愛錯了。

  聽了冬雪的話,楚琳琅無謂地搖頭笑了笑:「我做了一遭婦人,其中的辛酸也是嘗夠。這姻緣與求神拜佛其實是一樣的,拜佛求了好籤,不過是給個暫時的慰藉,並不可保佑一世平安。而所謂的好姻緣,只怕就是換個地方遭受孽障之苦。」

  說到這,她頓了頓,似有感觸道:「這幾日在學堂,聽廖夫子講史,說是秦時有位寡婦清,嫁人之後雖然命苦守了寡,卻能將夫家產業發揚光大,更是在那等亂世,豢養了自己的軍隊,使自己不受侵犯,更為始皇帝敬重,封為「貞婦」。由此可見,女子不依賴男子,也可成就一番偉績。靠男人,不如靠自己!」

  冬雪聽得瞠目結舌,直直問:「那……您是要再嫁個有錢的老頭,好繼承他的家業?」

  楚琳琅一削冬雪的鼻子:「我這賺錢的本事,何必嫁要死的老頭!西北的商船賣的貨甚是通暢呢!你的小姐馬上就要在京城裡買鋪子啦!到時候就多養幾個會說話的丫頭,趕緊將你嫁出去!」

  冬雪被大姑娘這麼一鬧,登時不依,氣得一跺腳就跑了。

  琳琅所言不假,她讓夏青雲運去西北的香料和打水的器具在當地暢銷得很。

  因為北地開市的風潮,許多有門路的商船一窩蜂地去了北地。

  夏青雲這樣反其道而行之的商隊,反而佔了俏頭,加上運的貨物緊俏,到了當地,翻了三倍的價錢也賣得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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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3 00:25:1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二章 不照鏡子

  許多夏青雲熟識的商賈,因為一門心思去北地,受了那走私硝石案子的牽連,耽誤了買賣行程。

  有些好不容易到達北地,許多走後門,不合規範的路牌被查作廢,只能帶著貨船原地打道回府。

  想要投機倒把的商賈,因此傾家蕩產的大有人在。

  夏青雲慶幸自己聽了大姑娘的話,才免了這場傾家蕩產的浩劫,所以接下來該如何行事,他也是特意寫信問詢了琳琅。

  琳琅回復說雨季快到了,西北的生意也賺得差不多了,回京修整一下,跑跑近途就好。

  夏青雲便修整了船隊,帶了些琳琅指定的西北特產往回趕。

  楚琳琅攏了攏賬,她老家的兩間鋪子已經有買家詢價了,只是價錢還不算到位,可以緩緩再賣、等賣出去就可以湊足銀子買京城的商鋪子了。

  跟那些沒指望的姻緣相比,能旺三代的鋪子可比男人靠譜多了!

  聽到她想回老家交接鋪子買賣,司徒晟卻不同意,只說如今水路不太平,如果她想賣店鋪,他可以請托戶部的官吏,給江口當地的縣丞寫信,讓他作保代賣。

  楚琳琅聽了,並沒有應下。因為賣鋪子不是小事兒,她是個天生的操心命,若不親自到場總是覺得不能夠放心。

  江口那個地方,她實在也不太想回去,可她又是知道,自己必須得回去一趟。

  母親給她的信裡雖然一貫地報平安,但她總是能在字裡行間,體會到母親受的委屈。

  她原本想著等攢夠了錢,她就買宅子,將母親也接到京城了,可在這之前,她總得親眼看到母親才心安。

  算算時間,女學是有夏休的,她打算趁著夏休時,回老家探親,順便正好賣鋪子。

  如果順利,她還想接母親出來。

  父親妻妾成群,並不差母親一個,若是有機會,說不定能說動父親放人。

  如此有了念想,做事情也有奔頭。生意上的事情都排布開了,剩下的就是自己的學業了。

  今日的女學,除了音律,還有一節講史的課,夫子依舊是那位廖夫子。

  他雖然年過三十,但在眾多的夫子裡也算是年輕的,只是為人不修邊幅,髮髻蓬亂,半長不短的鬍鬚也經常亂翹。

  楚琳琅上課的時候偶爾會溜號,順帶觀察學堂裡每個人的微妙反應,上課無聊的時光就有趣多了。

  譬如每次看見邋遢廖夫子時,別人還好,只那陶雅姝整個人似乎都定住了,身體微微後靠,呼吸都輕緩了許多,似乎生怕呼吸太深,嗅聞到邋遢夫子的氣息。

  每次看陶雅姝上課強迫自己認真聽課,卻又一直僵著身體的樣子,楚琳琅就會覺得陶小姐也怪可憐的。
  
  她甚至臆想了一下,陶雅姝腦子最想幹的事情,恐怕就是將這夫子踹進熱水桶裡,再命幾個小廝剃乾淨他的鬍子吧?

  廖夫子不光能挑戰人眼珠的極限,今日講的內容也挑戰著學子們的認知極限。

  今日他所講的乃是前朝皇后獨孤氏。講到許多史書認定她廢太子楊勇而改立楊廣,造成朝代短命覆滅,乃是「心非均一,擅寵移嫡」時,廖夫子卻並不認同。而是對她獨霸後宮的行為大加讚賞,只覺得歷史中這麼多的皇后裡,獨獨只有她做了皇后而沒有迷失本真自我。

  這一點堅持本真實在比賢德還難能可貴。

  這話一出,諸位女學生不由得面面相覷。

  因為她們讀這段史時,史官們雖然肯定獨孤皇后的賢德,但是也痛批她善妒不容後宮女子,造成帝王子嗣單薄的致命錯處。

  以至於最後,隋帝的那單薄的子嗣裡竟無一人有帝王才幹,再加上她參與了廢長立幼,干涉朝政,更是禮法不容。

  這等善妒不讓丈夫納妃的性子,放在男人編纂的史書上,如何能讓史官們忍?

  以前的夫子們都是拿她做了反面例子。其實不用夫子們說,就是在許多大家的貴女們看來,善妒不許丈夫納妾,也是禮法不容的。若夫君是販夫走卒還好,可身為堂堂一國之君,受了婦人挾持,實在是不太像話。

  可偏偏廖夫子反其道而行之,誇讚獨孤后乃是眾多賢后裡,不虛偽的第一人。

  如此標新立異的說辭,讓這些女學生們聽得新鮮,再加上夫子言語幽默,時不時就有人噗嗤笑。

  只不過有一人的眉頭卻緊緊皺起,那就是陶雅姝小姐。

  有那麼幾次,當廖夫子語帶調侃地講述前朝愚忠的臣子,還有假作賢明的皇后時,陶小姐的身子微晃了幾下,欲言又止。

  最後她還是忍不住趁著夫子講話的間歇說道:「廖夫子,可是正史上並不是這般記載的。」

  廖夫子微微一笑,溫和開口道:「我講的也並非野史,只是根據不同史書文獻的記載,雜糅在一處,講給你們聽,至於內裡曲直,由得諸位小姐自辨。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只要大家能有收獲便好。」

  楚琳琅覺得若不是良好的教養把持,這位陶小姐似乎忍不住要當堂反駁廖夫子了。

  當初陶雅姝那篇婦道的入學考卷,講文義的夫子當範文讀給女學子們聽了。

  方才被廖夫子調侃的幾位賢后,在陶雅姝的考卷裡都是極盡溢美之詞,大加讚許的。

  而現在,廖夫子簡直隔空而對,將陶雅姝的入學考卷批駁得一無是處。

  可惜廖夫子並沒見過陶小姐的考卷,更不知自己已經無意中得罪了可能是未來後宮之主的女子。

  他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口若懸河中,興致到了的時候,還拎起了紫砂茶壺,咕咚咚飲了一大口,褐色的茶水和幾片茶葉就掛在了茂密的鬍鬚上。

  楚琳琅看到他閃亮濕漉的鬍鬚,暗叫一聲「不妙」。

  轉頭再看向陶小姐,只見她的眼睛也在直直盯著夫子的鬍子,那兩條纖細的手臂都在微微的晃,似乎已經忍耐到了極限……

  等一堂課講完,廖夫子開始布置作業,將諸位小姐需要讀的史書單子和章節分配下去後,就可以下課了。

  不過楚琳琅因為底子薄,被先生特意留下,額外照顧,又留了幾本啟蒙的冊子。

  楚琳琅領了單子後,轉身的功夫發現,還有一個人遲遲沒走,便是那位陶小姐。

  此時陶小姐眉眼都凝著寒霜,甚至不待楚琳琅離開,便沖著廖夫子施禮道:「廖夫子,小女有幾點疑惑,還望夫子解答。」

  廖夫子聽了陶小姐略帶犀利的話,臉上帶著開明夫子寬容的笑,沖著楚琳琅道:「來,你且做個筆錄,將我和陶小姐的辯點記下,下次上課,正好也與諸位學子一同討論。」

  楚琳琅看著陶小姐那劍拔弩張的架勢,有些不確定接下來的是否應該筆墨記錄下來。

  不過夫子開口了,她也走不得,只能假模假式地拿出了紙筆。

  琳琅記錄的速度,哪裡跟得上二人的唇槍舌劍,只能在紙上胡亂寫著「陶同窗說了三句,夫子又說了四句,二位說得是什麼牛馬,學生愚鈍,真的聽不懂……」

  就在一來一往的唇槍舌戰中,陶雅姝的眼睛一直死死盯著廖夫子的鬍鬚,忍了又忍,還是不好意思地提醒道:「夫子,您的鬍子上掛著幾片茶葉……」

  楚琳琅來了精神,這句她懂啊,連忙記下:「陶小姐提醒夫子整理儀表。」

  廖夫子此時完全沉浸在與才女學子的清辯裡,聽了也渾不在意,那埋在鬍子裡的臉頰都沒有羞澀地紅一下。

  陶雅姝的肩膀都在微微地抖了。

  見夫子毫不在意,她似乎也是忍耐到了極限,騰地一下轉身,從自己的書箱裡掏出一把梳頭的篦子,衝到了夫子的跟前,一把攥住那鬍鬚,一邊大力梳,一邊咬牙切齒道:「夫子教人史學,當是明白,雖然以史為鏡,可明辨是非。可夫子您平日連鏡子都不照一下嗎?不正衣冠,何以正人!」

  那話充滿幽怨怒氣,滿含著「我忍你很久了」的憤怒!

  只可惜夫子的鬍子都打結了,她這麼蠻力一梳,學堂裡滿是夫子「誒呦呦」和「噼啪啪」鬍鬚扯斷的聲音。

  楚琳琅都替夫子疼得直捂下巴。

  她十分後悔自己不敬神明,今天上課沒搖龜殼,不然她為何要留在這等慘烈的修羅場中?

  堂堂大晉未來皇后,在學堂裡扯了夫子的鬚——光是想想,她都覺得自己該被殺人滅口了。

  情急之下,她連忙丟了手裡的筆紙,奔過去奪了陶雅姝手裡的篦子,然後手腳麻利地繼續幫夫子整理鬍鬚,又若無其事地笑著道:「夫子,陶小姐說得沒錯,偶爾你也得照照鏡子,要不然我送你一面吧,保證閃亮照人,讓您儀表堂堂!」

  廖靜軒已經完全被兩個丫頭片子給搞懵了,梳理整齊的下巴也氣得微微顫抖,怒目瞪著陶雅姝和楚琳琅。

  而陶雅姝似乎也被她自己的失態嚇了一跳,可是此時轉身離開,未免失了辯駁氣勢,便依舊從容立定,準備跟夫子辯出個是非曲直。

  楚琳琅覺得自己已經很夠意思,算是給二位各自一個台階下,至於二位要不要下來,請君自便,她仁至義盡,那便風緊扯呼吧!

  於是她放下篦子後,一捂肚子,假裝自己腹痛,扯著自己的書箱就飛快走向門口。

  而在她身後,廖夫子終於打破沉默,不過言語裡明顯加了些火藥味。

  楚琳琅走出房門時,還可以隔著窗子聽到陶小姐與廖夫子甚為激烈的「討論」。

  這是才子與才女的辯爭,楚琳聽不懂,便趕緊走人,免得雙方誰辯得落敗了,下不來台。

  不過楚琳琅轉過屋角時,卻看見宜秀郡主還沒走,正領著丫鬟蹲在窗下津津有味地偷聽。

  直到楚琳琅走過來,宜秀郡主才假裝撿起地上的手帕,意猶未盡地站直了腰,跟著楚琳琅開始往外走。

  堂堂郡主平日是不屑跟楚琳琅這等身份的人說話的,不過今日正來興致,身邊也無其他八卦的人,便對著楚琳琅道:「看到了嗎?現在儼然是拿自己當皇后了,都不容人說賢后的壞話!以後我們見了她,要不要叩大禮啊?」

  說完,宜秀笑出聲來,不過她更想知道,方才那屋裡夫子一直喊疼是怎麼一回事。

  她方才怕人發現,蹲下偷聽,沒能及時扒著窗縫看,少不得要在楚琳琅的嘴裡打聽些溫熱的來聽。

  可惜楚琳琅不上道,假裝沒聽見,加快腳步,甩開了宜秀往外走。

  宜秀郡主沒想到居然能在這下賤同窗面前碰了個軟釘子,一時氣得秀眉擰在一處:「她還拿喬了?當自己是什麼王侯嫡妻?真是給臉不了臉!」

  她身邊的小丫鬟低低道:「聽說了嗎?之前似乎就是因為她,司徒大人跟馬營的副指揮使都鬧翻了,似乎還鬧出了人命呢!」

  宜秀郡主聽了,受不了的眼睛一翻:「她雖有幾分姿色,可並非玉環飛燕轉世,司徒大人又不傻,會跟這種出身的女子沾染?」

  說這話時,宜秀的話裡透著隱隱酸意。

  她這幾日準備議親了,而母親問她有什麼中意之人,她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司徒晟。

  沒辦法,滿京城的官員裡,就是他長得最為俊帥,宜秀郡主上次在書院見了他,便有些一見鐘情。

  可惜母親聽了,卻連連搖頭,表示這種沒根基的窮光蛋官員,是驢糞蛋掛霜,只是外面光滑好看,底子虛得很。不若世襲子弟有根基。

  更何況他現在搞了什麼職田整改,滿朝雞飛狗跳,豈是女兒的良配?

  宜秀郡主被母親訓斥了一通後,知道母親不同意,也是興致怏怏。

  可萬萬沒想到,父親去四皇子那喝了一次酒之後,母親的態度也略有轉變,聽那意思,好像四皇子很讚成舅舅雲家跟這個司徒晟結親。

  若是能將司徒晟收為己用,對於四皇子來說是如虎添翼。就算他家裡窮些,以後受四皇子的提攜,也是前途無量。

  只是這司徒晟一直對外宣稱為母守孝,不議親事,所以父親打算先跟司徒晟定親,然後等過兩年再成親。

  現在,雖然媒人還沒有登門,可宜秀卻認定了這親事十拿九穩了。

  太子自從上次被陛下罰跪之後,一直閉門思過,朝政上的許多大事,都是由著四皇子代理了。

  四皇子的門廳又開始熱絡了起來。

  畢竟司徒晟也不傻,當知娶了雲家的女兒,便是在靜妃娘娘和四皇子面前站穩了腳跟。

  宜秀郡主篤定了這點,方才主動跟楚娘子說話,也是為了跟侍郎府的下人提前熟絡一下,再套套話。

  誰知這楚娘子如此不開臉,居然不接她的話茬!

  一旁的小丫鬟撇嘴道:「莫不是覺得攀了高枝,真拿自己當了主子?」

  她說完這句自覺失言,因為郡主狠狠瞪了她一眼。

  不過宜秀郡主自問不是個小心眼的,爺們成婚前的荒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行了。

  若是為了連個妾都不是的下賤女人拈酸吃醋,就太小家子氣了。

  且等她嫁過去後,再整治這院子裡的狐媚……

  宜秀想得雖然通透,可是到了院門口時,卻正看見一輛馬車早早就停在了學院門前。

  楚琳琅正抱著一摞書立在馬車下沖著人笑,而馬車上的男人也探出了頭,單手接過了楚琳琅手裡的書,又將一包熱騰騰的燙栗子遞給了她。

  若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家和藹的兄長來接散學的妹妹一般。

  那男人俊美臉上淺淺溢出的笑,簡直能醉死人。宜秀看著卻覺得心裡已經泛酸冒泡。看得她都有些倒牙!

  她故意咳嗽了兩聲,卻並不見司徒晟望向她,自己也覺得怪沒趣的,氣得她一跺腳就跑開,心裡卻是惱恨地想:也不知父親何時去跟司徒晟提親?總得讓他以後避忌著些,怎麼好在書院門口跟個下人如此親近!

  再說司徒晟今日公務結束原本是要回府的。可是他路過街市時,聽到有叫賣糖栗子的,突然想起昨日跟楚娘子窩在書房的時候,她嘟囔著饞糖栗了。

  他停下買了一包,又覺得還是吃新出爐的才好。

  看了看時間,懷裡揣著滾燙的栗子就等在了書院門口。

  只不過今日佳人散學,更像虎口脫險,一路拎著裙擺跑得有些氣喘籲籲。

  司徒晟問她怎麼了,楚琳琅只是無奈擺擺手,一副「你莫多問」的樣子。

  等楚琳琅接過紙袋子的時候,才發現他居然已剝好了小半袋栗子,楚琳琅趕緊塞了幾顆入口壓驚,真是甜軟極了。

  「大人,你有沒有吃?」

  說著,她拿了一顆想要往他的嘴裡放,可是手都伸出去一半了,才想起自己是在哪裡,怎好動作這麼放肆?伸出去的手又堪堪收了回來。

  司徒晟原本都半張著嘴,準備接她的餵了,沒想到最後卻落了空。

  等楚琳琅上車後,放下簾子再餵他的時候,司徒晟卻繃著臉不肯張嘴了。

  楚琳琅很煩他這個死樣子,便靠入他的懷裡,眯著狡黠的眼兒,伸手摸他的嘴:「哎呦,我看看大人這嘴是怎麼了?抹了漿糊?怎的不張開?」

  司徒晟扭頭甩了她的手,故作冷淡道:「我是見不得光的,理我作甚?」

  楚琳琅單手捏著他的下巴,少不得耐性子哄:「在書院的門口,人來人往,我跟你太親暱可像話?說不定大人未來的夫人就在書院上學呢!若是看見了,大人以後豈不是要多一門陳年官司?」

  這話有些道理,他未來的夫人的確得是這個書院裡出來的。

  不過……女管事這話說得不像是吃醋,倒像是在哄屁娃子。

  司徒晟不太喜歡她這樣吊兒郎當的腔調,不過緊閉的嘴總算略鬆鬆,被女管家殷勤塞入一顆甜栗子。

  就在二人在車裡黏膩。而馬車就要走了的功夫,突然書院門口有人揚聲喊:「司徒晟,等等我!」

  楚琳琅聽聲音熟,探頭一看,竟然是廖夫子!

  他走得甚急,也不管司徒晟應不應,只滿臉怒容一屁股坐在了馬車上,沖著從車廂裡探頭出來的司徒晟道:「上你的車上避一避,快,讓車夫快走!」

  司徒晟瞥了一眼隨後追攆出來的陶小姐,有些了然一笑,開口問:「你也有需要躲人的時候?」

  廖夫子一邊揉著還在發疼的下巴,一邊無奈搖頭:「今天捅了賢后窩子,一腦子迂腐的小丫頭要用唾沫淹死人,無論怎麼跟她講,都是往國法綱常上靠,聽得我耳朵都要發酸乏臭,便找了有約的藉口出來,正看見你的馬車……」

  廖夫子說到一半,又閉嘴了。因為他才看見,自己另一個學生楚琳琅原來也在馬車的車廂裡。

  楚琳琅沖著夫子尷尬地笑。看來陶小姐的威力驚人,堪比念緊箍咒的唐僧,竟然將廖夫子念叨得撒謊遁逃……

  廖夫子恍然醒悟,這才想明白司徒晟的馬車為何會來書院門口,原來是親自接佳人散學的。

  他連忙識趣蹦了下來,擺了擺手,表示他就不打擾司徒大人親自來接佳人的雅興了。

  只是轉身的功夫,正好撞見陶小姐矩步引頸,束帶矜莊地走出來。

  她目不斜視,連看都不屑於看一臉尷尬的廖夫子,依禮給夫子躬身告別,然後端莊優雅地上了陶家的馬車,先行而去。

  廖夫子無奈搖了搖頭,轉身跟司徒晟道:「這些閨閣小姐們,可真惹不起!」

  方才這陶小姐跟自己吵得激烈,看那樣子,似乎要到齊公那裡告狀。

  人都盛傳這位陶小姐會繼承死去姑姑的衣缽,成為新后,那麼他在課堂上講的那些,大抵是不入這個當皇后培養的貴小姐的耳朵。

  司徒晟看了看廖靜軒難得柔順整齊的鬍鬚,輕笑道:「若是吃不來這碗飯,就回工部報到吧。那些城牆磚塊絕不會攆在你的後面跑。」

  說完,他也不管好友如何,帶著楚琳琅便先行回去了。

  不過楚琳琅有些替廖靜軒惋惜。若是陶小姐看不慣廖夫子,大抵是要告狀的。畢竟教壞了要入宮的女官,也是不小的錯。

  而那宜秀郡主到處宣揚說陶雅姝痛斥了廖夫子後,其他女學子私下議論,都覺得陶小姐不會輕易放過廖夫子。

  像廖夫子這般有趣的夫子真是可遇不可求。關金禾等幾個小友有心給夫子美言,都尋不到門路。

  於是楚琳琅趁著給同窗們分發胭脂試用的機會,私下試探了陶小姐,想看看她的口風,再順便給廖夫子求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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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3 00:25:3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三章 忘塵居士

  陶雅姝正在撫琴,看了楚琳琅一眼,淡淡道:「廖夫子雖則想法偏頗,有些言論會誤導女子行事,可他授課風雅有趣,其他人很喜歡,我也沒必要攪了人的飯碗。」

  楚琳琅試探的話並沒有說得太透,可是陶小姐一下子就猜出了她試探的意思,當真是個冰雪聰明的人。

  這麼看,陶小姐雖然性子執拗教條了些,但是為人倒是還算寬和,更不屑於背後告狀的那一套。

  楚琳琅見好就收,既然知道了廖夫子能保住這份差,她就順帶再熱心推銷一下自己代賣的胭脂。

  雖然她現在在京城沒有店鋪,可是女學的生意真好做,她只要按著這些同窗的愛好,上些奇巧特色的,很快就能賣出去。

  陶小姐是知道這位同窗讀書兼做些生意的。

  上次她跟廖夫子的那場衝突失態,楚琳琅卻代為斡旋,對她失禮拽了夫子鬍鬚的事情,也守口如瓶,陶雅姝對楚琳琅又添幾分好感。

  所以看楚琳琅推銷這些自己平時根本不怎麼用的玩意,她也挺捧場,讓一邊的丫鬟付銀子,包下了剩下幾盒。

  就在楚琳琅要走的時候,陶雅姝想了想,問楚琳琅要不要來參加一年一次的盛榮雅集。

  盛榮雅集往往是設在每年春末夏初,景致最宜人的時候。

  京城裡詩書大家輪流坐莊,各個豪門貴婦名流盡是到場,展示自己的畫工、書法的技藝,吟詩作賦撫琴,甚至還有當世高僧講授禪機。

  這等雅集的請柬,真是一帖難求。

  楚琳琅老早就聽那些貴女同窗們提起過,不過她並沒有指望參加這等上流宴會。

  因為好像她家大人都沒收到過這雅集的邀約請柬呢。

  聽陶小姐這麼一問,她不好意思地說自己恐怕沒資格參加這等雅集。

  陶小姐卻微微一笑:「今年輪到了我家坐莊,是我四姑姑操持的,我給你出請柬,你若想去可以拿著用。」

  當楚琳琅委婉地表示自己不太適合去那種風雅的地方時,陶雅姝卻淡淡道:「去那的人,可比女學裡的學生要闊綽些,你確定真的不去?」

  楚琳琅抬眼看著陶小姐,卻發現她的嘴角帶了些許促狹的笑,讓那張矜持慣了的臉蛋添了幾分少女該有的氣息。

  很顯然,陶小姐看出了她奸商的本質,壓根是不會放過這等結識人的商機。

  既然這樣,楚琳琅也不必矜持了,自然是先笑著謝過了陶小姐。

  當楚琳琅翩然走開時,陶雅姝身邊的丫鬟汀溪小聲道:「七姑娘,您何必跟她這種出身的交涉過密?您不知道,就是她家的侍郎惹得我們國公老大的不樂意?」

  陶雅姝習慣性地擦拭了一下琴弦上壓根不存在的灰塵,淡淡道:「書院之中,又不是官場,哪有那麼多的厲害傾軋?同窗之間,秉著性情相交罷了。而且……你不覺得她這樣的出身其實也很好嗎?少了許多的牽絆束縛,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關於這楚氏和離的事情,當初在京城裡鬧得沸沸揚揚,陶雅姝自然也有所耳聞。

  一個出身不高的商賈庶女,能毅然拋棄經營八年雞肋般的婚姻,從頭做起,憑本事去官宦人家當差,賺錢吃飯,甚至以二十四的「高齡」入女學讀書……

  在陶雅姝看來,這楚氏簡直是將自己這輩子連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做了個遍!

  這是何等恣意且精彩的人生?

  再過兩個月,她就要入宮了,以後抬頭能看的就是那麼巴掌大的一小塊天……

  在那之前,陶雅姝真希望自己能像楚氏那樣隨心秉性地活一遭。

  也許就因為懷揣這樣不可言說的豔羨,所以她才會對楚氏多幾分和善與不自覺的親近吧?

  給楚氏一張請柬,其實就是讓教人心累的雅集上,多一個自己不太討厭的人罷了!

  陶雅姝想到這,繼續默默擦著琴弦,然後閉眼開始彈奏曲子。

  陛下最喜音律,家裡的教養嬤嬤讓她練熟這幾首曲目。

  她的生活,永遠不會像楚氏的日子那麼顛簸而充滿變數。大抵就是按部就班地往前走,一步一步走到她該站立的位置上,一言一行,如規矩折尺,端雅有度,最後成為史書裡大加讚譽的那麼幾行字……

  楚琳琅雖然得了請柬,卻咬不準自己到底該不該參加。

  她覺得這事還是問問司徒晟才更穩妥些。

  聽楚琳琅這麼一說,他倒是抬頭看了楚琳琅一眼,語調平平道:「你可知這次雅集的主理人是誰?」

  楚琳琅也略做了些功課,便道:「好像是陶雅姝的四姑姑吧?聽說她是位帶髮修行的居士,法號『忘塵』,是京城有名的居士,還結交了許多高僧隱士,名流畫匠。」

  說完這句後,楚琳琅發現對面男人臉上嘲諷的笑意明顯加深。

  她最善體察人之心思,想到司徒大人最近似乎跟陶公鬧得很不愉快,連忙道:「也不是非去不可,我將請帖送還就是。」

  「不必,京城攏共就這麼大,遲早碰到的,我那天無事,陪著你一起去吧。」

  他說這話,與其是說服琳琅,更像是說服自己。總之,司徒晟改了主意,決定陪著琳琅去一趟。

  到了雅集的那日,司徒晟果然放下了手頭的事務,身穿便服,陪著特意打扮了一番的楚琳琅前往。

  這次雅集的規模較之以往,低調了許多,並未包下城中的大園,而是設在了京郊一處私人修建的園中。

  這次雅集做東的人,乃是陶公最小的四姑娘陶慧茹,這處園子,也是她的私人宅院。

  楚琳琅在來之前,也在同窗中略略做了些功課。

  這位四姑娘的經歷頗為坎坷,她當年乃是容貌冠蓋京華的一代嬌寵明珠,也是陶皇后最小的嫡親妹妹。

  那時陶家與大將軍楊家算是世代交好的人家。

  那個降將楊毅也還是將門虎子。只不過他在嶺南戍守時,隱瞞了自己是將軍之子的身份,以平民子弟入營磨煉。結果私定終身,娶了當地一戶地主溫家的女兒為妻。

  後來他帶著妻子歸京,自然是糟了楊老將軍的斥罵。畢竟楊毅和陶慧茹小時,兩家人就商定,要結下娃娃之親。

  結果渾小子去了一趟嶺南,居然不聲不響地娶了個媳婦回來,而且回來時,那溫氏已經大了肚子。這讓楊老將軍如何面對陶家?

  幸好兩家也只是私下協商,兒女不懂事,就只能作罷。

  可是這樣的波折前塵,倒是不影響這位陶四姑娘後來與楊毅的妻子溫氏結成感情交好的閨中密友。

  只是造化弄人,後來楊毅的妻子生下一個病弱的兒子後,得了見不得人的惡疾,溫家自請了和離書,接了女兒離開了楊家。自此楊毅恢復了單身,而他與前妻所生的兒子也被常年在外戍守的楊老將軍接走了。

  而楊毅在不久之後,又再續前塵,娶了這個陶慧茹為妻。

  只可惜婚後不久,楊家人就接二連三上了戰場,再然後就是舉國震驚的負水戰敗。

  而陶家人早就得了消息,就在楊毅投敵的消息還沒傳入京城時,陶家國公就逼迫陶慧茹寫下了絕義書,與楊毅斷絕了姻緣關係,就連她和楊毅襁褓裡的兒子楊讚也改了姓,跟從母性姓了陶,改名陶讚,入了陶家的族譜。

  陛下還算是給自己的岳丈陶家面子,在楊家滿門裡,獨獨輕放了這對母子。

  按照陶家原來的意思,是希望這個女兒能夠改嫁的。

  可惜陶慧茹是家裡最小的,驕養慣了,原本的性子就不是大姐姐那麼端雅恭順。

  許是受了丈夫投敵蒙羞的刺激,她當著父母的面剪了頭髮,表示自己從此出家為修行人,抵死也不改嫁。

  最後,還是當時健在的皇后發話,這才讓她在家修行,成為帶髮修行的居士,號忘塵。

  不過官宦人家的修行者,離那些清湯寡水的修行生活就遠了些。

  所謂「忘塵」,忘掉的也是惱人的塵埃,那滾燙的紅塵卻讓人割捨不下。

  陶慧茹平日就很喜歡參加這類聚會消遣時光。而今日這個以講禪經為主的雅集,就是由著她操持起來的。

  楚琳琅跟著司徒晟下馬車入了園中,便看到一個身穿淺灰絲綢尼姑服的中年女子,淺笑嫣然立在門口跟來客們說話。

  楚琳琅發現她身邊的男人定住不動,她抬頭一眼,卻發現司徒晟的一雙眼,正死死盯著那位陶姑奶奶。

  「怎麼了?」楚琳琅有些不解地問。

  司徒晟只一瞬間就恢復了常態,淡淡道:「沒什麼。」

  等司徒晟帶著楚琳琅來到門前的時候,那個忘塵居士陶慧茹也抬頭看向了迎面走來的司徒晟。

  有那麼一瞬間,陶慧茹的表情微微有些發愣,直到司徒晟遞上了自己的名帖,她才微微轉過神來:「原來您就是戶部侍郎司徒大人啊!」

  忘塵居士擬寫的客人名單上並沒有這位,不過此類雅集,總有拿帖的人會帶同伴而來。

  只要不是殺父奪妻之恨,沒有轟攆人走的道理。

  司徒晟見過了園子的主人後,便帶著楚琳琅舉步入了內園。

  直到他走,陶慧茹的目光都沒有移開,一直定定看著司徒晟高大的背影。

  她的兒子陶讚走過來,看著母親問:「怎麼了?母親認識那個司徒晟?」

  陶慧茹驚疑不定地搖了搖頭,她要怎麼跟人說,當她看到那個年輕人時,有那麼一瞬間,他竟然跟自己記憶裡一個難忘的人重疊在了一起。

  也不是容貌上的相似,就是那雙眼和氣韻,總有股子說不出的熟悉感……

  不過天下容貌肖似的人,大有人在,更何況他姓司徒,跟那人並無干係!

  雅集開始之後,三五志趣相投之人,便紛紛聚集。有些鬥詩,有些賞花,更多的是坐在剛剛盛開的夏花園子裡,品嘗美酒,傾心暢談。

  楚琳琅在這裡遇到了不少同窗,比如說她的小友關金禾。

  關小姐的未婚夫王連酒也來了雅集。

  這也是楚琳琅第一次見到那個謝悠然嘴裡的大個「蟾蜍」。

  怎麼說呢,也許是受了謝悠然的言語影響,她臆想中的王三公子得是要多醜就有多醜。

  結果楚琳琅陡然見了這麼一個臉蛋渾圓,笑容憨厚的青年時,竟然覺得這小伙子長得甚好,哪有傳說中的不堪?

  對於這點,關金禾卻很誠心地感謝了一下楚琳琅:「三公子一直苦於臉瘡,每次苦讀熬夜臉上就會長膿痘。不過你上次給我的野菊蛇草的胰子可真好用,你說它有消炎的功效,我便贈給三公子用了,他臉上的痘真下去不少,你還有嗎?我要再買些……」

  正說話的功夫,王三公子也看到了關金禾,臉上露出了局促的笑,想偷偷看一眼未婚妻,又有些不好意思。

  而關金禾也是心懷小兔亂撞,連忙跟在母親身邊,羞怯地走過去,跟王公子的母親打起了招呼。

  兩個臉蛋圓圓的小兒女湊在一處,還真有夫妻面相。

  楚琳琅聽身邊人偷偷議論說,這王三公子似乎瘦了不少,可能是喜事將近,這新郎官也想修飾身形,好穿新郎的衫吧!

  可以看出,雖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約,可是這兩個小的卻是情投意合,甚是中意彼此。

  大約是有了心上人,就會分外重視自己的外形儀表了吧?而且他最近的仕途也很順暢,聽說要跟父親入御史台了。

  有不少先前嫌棄王三公子的夫人們都小聲議論,說王連酒公子若是早點這般清爽,依著他的才學家世,良配大把,大約就輪不到關家的小姐了。

  這話也入了謝悠然的耳中。她今日是隨了母親來到這雅集的。

  因為父親謝勝曾經是輔國大將軍楊巡的下屬,所以她母親跟曾經是楊巡兒媳婦的陶慧茹的關係也很好。也許是因為楊家成為不可提說的緣故,陶慧茹跟謝家女眷的關係一直很好,似乎這也成了她對自己過往那段姻緣的牽掛寄托。

  是以嫁人後,社交驟減的謝悠然才能出現在這貴人雲集的場合。

  有些東西,須得失去才能品酌出些許珍貴。謝悠然看著差點成為自己未婚夫的王連酒,心裡的微妙的滋味真是有些不可言說。

  曾經看不上的男人,卻成了別人嘴裡的香餑餑,這種滋味如同扯開喉嚨灌醋。

  更何況她現在過得並不好,心裡也開始後悔當初的選擇。

  那時的她究竟是中了什麼邪?放著御史家前途大好的兒子不要,偏偏去湊合一個剛剛從地方升遷上來的清貧子弟?

  謝悠然以前就算被父母寄養在鄉下,也沒過窮苦的日子,跟她說吃苦受窮,她也不大能理解。

  可是現在謝二小姐在自己親手選擇的丈夫家中,總算真切體會到沒錢是什麼滋味了。

  就在今天出門前,她還跟周隨安大吵了一架。

  因為周隨安不知從哪裡弄來了一筆銀子,非要讓鳶兒繼續上學。

  而婆婆趙氏則吵著說沒必要,不過是要嫁人的女兒,讀再多的書有什麼用?

  結果這母子倆吵得太厲害,趙氏一時在謝悠然面前說走了嘴,她終於知道鳶兒並非琳琅所生,竟然是周隨安婚前私生女的隱情了。

  這簡直讓周隨安唯一僅存的,對妻子堅貞如一的美好光環破滅得稀碎。

  雖然周隨安婚後也曾出軌謝悠然,可在她看來,那是自己的魅力難擋,讓周郎情難自已的緣故。

  可周隨安竟然婚前就曾經狎玩過歌姬,還跟那等下賤人生下了孩子!

  這……這豈不就是品德敗壞?哪裡還是她臆想中溫潤如玉,體貼疼人的好丈夫?謝悠然終於醒悟,她突然發現,自己以前愛慕的那個風度翩翩,不沾俗塵的周郎,分明就是楚氏一力修飾打造出來的樣子貨!

  而所謂周家小康美滿,重視閨女,上下和樂的家風,更是天大的笑話!

  如今再想起自己在娘家人面前對他和周家的美言,簡直是奇蠢無比!

  謝悠然覺得自己被騙得徹頭徹尾,於是徹底爆發,跟周隨安惡狠狠地大吵了一架,然後找尋母親訴苦。

  可是蘇氏又能說什麼?這人是她選的,人家夫妻和離也是她挑唆的,壓根就沒人勸過她嫁給周隨安啊!

  謝悠然十分的慪火,想著自己再過些日子就要臨盆,可孩子大約是要排在那小妾之後。明明自己生的才是嫡長子,在家裡卻要在私生女,妾生孩子的後面排成老三,真是滿腹委屈都沒法跟人說。

  正氣悶的功夫,她一抬眼卻看到了跟在司徒晟身後的楚琳琅。

  她一個不下蛋的母雞,如今混得倒是越發的好,連這等雅集都能參加了?

  若不是楚氏太會裝,跟那周隨安在人前裝得歲月靜好,夫妻和睦,她何至於被周家的假象迷惑住,落得如此萬劫不復的下場?

  母親蘇氏瞟見了女兒不善的眼神,立刻出言提醒:「別又胡亂找人的毛病。人家跟周家和離,便與你再無干係,你生湊上去,豈不是又要讓人撿笑話?」

  謝悠然冷哼一聲:「她不招惹我,我才懶得搭理她!一臉的狐媚樣子,我還怕惹一身騷臭呢!」

  說完這話,她轉身換了地方,卻正看到宜秀郡主站在她的身後,眼睛似乎也在看著楚琳琅……

  看謝悠然回頭,宜秀收回了目光,朝著謝悠然笑了笑,開口道:「周夫人,好久不見,上次還是在驢鞠會上見過你,你當時的英姿可是叫人嘆服呢!」

  所謂驢鞠就是在驢背上蹴鞠。因為驢不像馬兒那般高,奔跑起來也不那麼顛簸,所以很受身材嬌小的高門女子歡迎。

  在鄉下的謝悠然正是驢鞠高手,她最後一次驢鞠還是在婚前,聽宜秀郡主一說,不由得想起婚前悠哉的富貴小姐生活,頓時有些悵惋。

  於是兩個女子湊在一處,一來二去竟然聊出了幾分知己之感。

  宜秀趁機倒是往那楚氏的身上引,套聽了不少的話……

  冬雪瞥見了那兩個人湊在一起嘀嘀咕咕的樣子,便示意給楚琳琅看:「大姑娘,臭魚找上爛蝦了,你看,她倆說話還總看你……」

  楚琳琅聞言,便抬頭去看,果真如此。兩個不長腦子的,說人壞話還在看人,分明此地無銀三百兩!

  於是她故意盯著那二位,沖著她們甜笑,結果那兩個人不約而同,一起不自在調轉了目光。

  楚琳琅覺得挺有意思,這二位的腦瓜瓤湊在一起不知夠不夠一斤,若是要一起使壞,也挺辛苦的。

  那壞話二人組被她一直看,許是不自在了,終於各自散開。

  楚琳琅這才撥轉目光看了看自家大人,他方才被戶部同僚叫走了,正跟一群大人在涼亭處寒暄品茗。

  今日是陶家人做東,許多陶家的親眷也在。他們似乎沒料到這個司徒晟敢來這裡耀武揚威,並沒有湊前。

  之前的職田風波,最後還是陶公親自向陛下請罪,自責自己身為族長沒有盡到監督族人圈地的行為而告終。

  陛下也知道這些老臣根基深厚,不可一下子全都得罪乾淨,最後也算帝王做了回「好人」。跟司徒晟商定,以「天璽」年為限,在那之前的既往不咎,在那之後圈入職田的則全數要吐出交公。

  這等有商有量,既穩定了群臣,又充盈了國庫,當然「惡人」的名頭自然全都是司徒晟的了。

  不過經此一役,敢與權貴世家相鬥,為民爭地的司徒晟卻得到了許多出身不高的清貧官吏的支持。

  甚至許多鄙夷他乃趨炎附勢的酷吏之人,都對他心懷了幾分尊敬。

  平日看不出來,可是在這等雅集上就能稍微品酌出來。

  司徒晟身邊環繞的不乏名流高潔人士,而許多名流是齊公的兒子齊景堂代為引薦的。

  看著自家大人如魚得水,漸漸擺脫了孤臣「酷吏」的名頭,楚琳琅自然甚是欣慰!

  不過,她注意到此間的女主人,那位忘塵居士正站在涼亭對角,有意無意地看著……她家大人。

  依著這位陶居士的年齡,可都能當司徒晟的母親了。她這等身份,算是半個出家人,所以應該不是貪戀男人姿色吧?

  不過她一直看著司徒晟,那眼神卻怪怪的,好似透過他在打量著另一位故人……

  就在這時,身後有人喚她,原來陶雅姝也到了,喚她去前面的香閣聽曲。

  陶雅姝知道楚琳琅在女學坐後排的習慣,指了指香閣一角的位置:「我讓人給你留了個席,你看可好?」

  若是換成別的貴女,坐這樣的位置,一定會覺得自己受了冷待,可是楚琳琅倒是很喜歡在陌生的熱鬧場合,有個安靜不受打擾的角落,讓她可以從容溫熱一下陌生的場子。

  陶雅姝顯然是注意到她平時的習慣,才特意給她留了這個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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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攤牌交底

  楚琳琅感激地沖著陶雅姝一笑,讓陶小姐自去交際後,便坐在了最角落的位置,一邊品茶吃著茶點,一邊聽其他賓客撫琴閒聊。

  身在陶家的園子,聊的話題自然也圍著陶家人打轉。

  而坐在楚琳琅前面的兩位夫人顯然是京城裡的包打聽。

  她們正小聲議論著這處園子的來歷。據說這院子是女主人陶慧茹當初嫁入楊家時的嫁妝,後來她跟楊家恩斷義絕,也一並帶回來了。

  只聽一個胖婦人小聲嘀咕道:「這陶家四姑娘當年何等風光,滿京城的追求者無數,怎麼迷了眼,偏偏看上了個叛將?若是嫁給別人,那不比現在獨守青燈好多了?」

  另一個小聲道:「可不是迷了眼?不過也難怪,京城第一的美男子,撩動了多少姑娘的心啊!」

  「聽說那人私定終身,娶了個嶺南才女呢!後來聽說是那才女得了失心瘋,才以惡疾的名頭休妻,然後陶家這位才嫁進去的……」

  「哎呦,我還真見過一次前頭那個!可漂亮了,叫……叫什麼來著,對了,溫江雪!雖然是瘋了,但也僥幸逃過一劫,不然若還跟楊家沾親,豈不是難逃一死?」

  楚琳琅正在嗑瓜子,聽到此處不小心咬了一下手指,不由得身子微微前移,屏息凝神繼續聽:「可不是嘛,聽說她為了嫁進去,還花了不少的心思,是搶來的姻緣!你說若是嫁給別人,哪有這等禍事?幸虧她是陶家的女兒,換成旁人,當初那場浩劫,只怕母子都沒法全身而退!不過這樣感情用事的女子,京城也是每隔幾年要出一個,就好比那個謝勝的女兒,也是豬油蒙心,逼走了別人家的正妻,自己跑去給人當後母……」

  兩位夫人說到高興處,一時笑得花枝亂顫,又一起起身,相攜去了別處,並沒有注意到她們嘴裡八卦著的周家前妻正坐在她們身後。

  楚琳琅呆呆地含住瓜子,甚至忘記了嗑,她覺得自己的腦子被塞入了一團亂麻,需要尋個頭,再一點點地梳理……

  這個忘塵居士陶慧茹當初所嫁的人是大將軍之子楊毅,而楊毅的前妻據說姓溫,這位前妻是瘋病發作,才被以惡疾的名頭休棄送走的……

  楚琳琅努力扣著手心,才壓抑住了自己捂嘴的衝動。

  因為她突然聯想到——司徒晟小時在江口也姓溫,他的瘋娘據說當初嫁給的是京城的高官,因為爭風吃醋而傷了夫君,然後就瘋了……

  兩處本應風馬牛不相及的人,突然被她莫名聯想到了一處。

  一時間,那瘋女痴痴的「悔叫夫君覓封侯」又是在她的腦裡迴蕩。

  楚琳琅忍不住又將目光撥轉,看向正在涼亭裡,端坐人群中的司徒晟。

  他的身邊,有許多貧寒出身的官員。雖然都是些才華橫溢的寒門才子,可是他的樣貌氣度在那些平民官員中,總是給人鶴立雞群,格格不入之感。

  這樣出眾的外表和氣質,並非鄉野泥土中能輕易孕育出來的。

  有那麼一瞬間,他身上所有的陰鬱與神秘,都讓楚琳琅有重新再認識之感。

  她甚至清楚記得,他送給她的那處嶺南的莊園地契上,原本的戶主也是姓溫……

  接下來的雅集喜樂,再與楚琳琅無緣,她整個人都被自己無意參破的秘密給震驚到了。

  她回想起了在寂州的家宴時,他用言語試探著自己,當她說走嘴的時候,他的眼中當時冒出的似乎是一絲殺機……

  楚琳琅甚至在後怕,她當時若沒打司徒晟那一巴掌,並且極力撇清管關係,他原本打算如何封自己的口?

  就在她沉默的時候,那位忘塵居士不知何時走到了她的身旁,溫和開言道:「聽雅姝說,你如今在侍郎府上當差。」

  楚琳琅連忙定神施禮,低聲稱是。

  陶慧茹笑了笑,先是無關緊要地問了問侄女在女學上的表現,然後話鋒一轉,若無其事問道:「都道司徒大人至孝,為亡母守孝三年,不敢輕言終身大事。就是不知,侍郎大人的亡母籍貫哪裡,是因為什麼病過世的?」

  楚琳琅抬眼看了看她,微笑著回答。

  司徒晟的履歷雖然是偽造的,卻也完美無瑕。因為他的少年時期,的確由養母帶大,並不算作假。

  聽到司徒晟毫無瑕疵的祖籍生平後,陶慧茹的表情也說不出是釋然,還是失望,只是輕緩吐了一口氣道:「可惜了,不能見見司徒大人的母親,她……定然是位難得的美人。」

  說完這話,她又沖楚琳琅笑了笑,便轉身離去了。

  楚琳琅定定看著她的背影,一時間覺得腦袋都在微微的疼。

  那日,從雅集回來的一路上,楚琳琅變得沉默不言。

  司徒晟雖然飲了些酒,但是眉眼還很清明,自然也覺察到了楚琳琅不同尋常的沉默。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看她是不是生病難受,感覺溫度正常後,便問:「怎麼了?在雅集上遇到不高興的事情了?」

  楚琳琅張了張嘴,卻不知話該從何處說起。

  她現在終於知道自己紮進了什麼不可觸碰的馬蜂窩裡了。司徒晟……竟然有可能是戰死大將軍楊巡的孫兒,也就是那個叛將楊毅的兒子!

  如果真是這樣,司徒晟豈不就是楊家那場滅門浩劫裡為數不多的倖存者?

  光憑這一點,司徒晟的身份一旦被有心人知道,就是萬劫不復的下場。

  楚琳琅覺得自己若是腦袋清明,就該趁著泥足沒有深陷的時候,及早拔腿,遠離這代表無窮災難的麻煩。

  司徒晟看著楚琳琅欲言又止,並沒有說話,只是懷抱著她腰肢的手也微微鬆開了。

  他淡淡道:「聽到了什麼?」

  楚琳琅神情復雜地看著他。若是二人只是初初相識,依著她趨利避害的性子,原該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再慢慢疏遠他的。

  可是現在,她的心似乎被什麼東西拉扯著,以往敷衍人的把戲全然也耍不起來。

  她只想在他的嘴裡一探究竟,鬧個明白。

  想到這,她輕輕問道:「你的母親……可是叫溫江雪?」

  司徒晟聽了這話,俊朗的臉不見半分慌張,只是沉默而意味深長地看著面前試探他的婦人。

  他不是沒有想過,今日若來到陶慧茹的園子,她可能會聽到些陳年舊事的隻言片語。卻怎麼也沒想到,楚氏居然如此冰雪聰明,也不知聽了什麼,居然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將來龍去脈串聯到一處去。

  若是琳琅猜出了母親的身份,必定也猜出了他的身份,所以她這一路才會這般反應。

  聰明人之間,永遠都不必將話點得太透。關於她能猜到自己身世這天,司徒晟也是早有預料的。

  所以他也懶得再掩飾,只緩緩點了點頭,然後看著坐在他對面的女人面色慢慢變得煞白,頹然靠坐在車廂壁上。

  接下來的一路,便是讓人窒息的沉默。

  回到侍郎府後,楚琳琅看也不看身邊的男人,只一路快走,想走回自己的房間梳理思緒。

  可是風雨何時等人?她剛換好了衣服,司徒晟便來敲門了。

  楚琳琅頓了頓,走過去開門讓他進來,而他開口的第一句便是:「我說過送你走的話,依然有效,你若不愛去嶺南,那麼別處我也可以……」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楚琳琅揮手打斷,她關上了門,然後坐在了桌邊,想了想,篤定道:「你總是幫襯我,是覺得我跟你的母親際遇太相似,你救不了你母親,便移情來解救我,對也不對?」

  這是楚琳琅以前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她這滿身俗氣的女子,何德何能,讓司徒晟這樣詩書滿腹,氣質脫俗的男人如此喜歡?

  只是以前,她會略微自戀地覺得大約是自己皮相誘人,這才讓司徒晟情不自禁。

  可是跟他相處越久,才越發現司徒晟並非能被皮相迷惑的好色之徒。

  這個男人的自控力可怕得驚人!就算兩人私下情濃,耳鬢廝磨時,總是先耐不住的也是楚琳琅,而永遠也不會是他。

  情濃之時,這男人的心跳也會跟著自己一般的加速,望著自己的眸中也會蓄滿男人的慾念,可是他的意志力彷佛被玄鐵精鏈子纏繞,無論何時,都能把控住最後一步,如神僧入定般,風雨不搖……

  現在,楚琳琅倒是有些明白了,司徒晟並非聖人,不過是他對她憐憫勝於情愛罷了。

  就連那兩位閒話的夫人不也一語點破了玄機?

  她和那個被逼瘋的溫氏一樣,都有著「悔叫夫君覓封侯」的經歷,出身卑微的女子,擁有了不該擁有的「優秀」的丈夫,又被別的女人橫刀奪愛。

  原來在司徒晟的眼裡,她楚琳琅不過是他那可憐母親的再現,是他補償兒時遺憾的對象罷了!

  試問哪個禽獸,能對像自己母親一樣的女人下手?

  想到這,楚琳琅氣得都要罵娘了。

  上天垂憐,是看她不能生養,就賜給她這麼一個好大的兒子?

  司徒晟原本做好了楚氏質問他的準備,她應該會斥責他的隱瞞、虛偽,還不負責任的拖累她。

  可這女人思考問題的角度總是這麼的清奇,讓他永遠捕捉不準。

  這女人最在意的究竟是個什麼鬼?

  不是怨恨他拖了無辜的她下水險境,而是懷疑他……拿她當了親娘般憐愛?

  司徒晟知道自己內心陰暗,但是還沒有暗到這等地步。

  他忍不住蹙眉老實道:「你哪裡跟我母親像?她曾經是嶺南的才女,歌舞詩賦琴對弈無一不精,說話溫柔似三月春水,更不會與人惡聲相向……」

  司徒晟所言不假,那女人不瘋的時候,氣韻談吐都不似尋常人家的女兒。

  不過他這是何意?是暗諷她乃鄉下粗野婆娘,不配跟他謫仙生母相比?

  楚琳琅磨著牙,冷笑道:「奴家現在心情不太好,大人說話悠著點,不然江口的惡婆娘生氣時,是要撓人臉的!」

  她生氣的樣子還是一如既往,似六月豔陽,司徒晟慣性地想要伸手摸一摸她的臉頰。

  可手伸到了一半,堪堪停住了。

  他慢慢收回了手,繼續解釋:「你和她一點都不一樣。她在發現自己的閨中好友與丈夫衣衫不整的躺在一處時,只會鬧著持劍要與負心人同歸於盡。誤傷了負心人後,又懊悔得轉身投河,要用自己的死去懲罰曾與她海誓山盟的男人。她會哭得不能自已,肝腸寸斷,渾然忘了自己還有個襁褓裡,需要照顧的兒子。她會在別的女人步步緊逼的時候,脆弱得似散碎的琉璃,再也拼湊不回……」

  他平靜地說著這些話時,眼裡積蓄的是能溺死人的寂靜深潭。

  他自小便跟母親分離,他的母親在整個楊家,都是不可言說的禁忌。

  只有祖翁才會在閒暇時,給他講講他的母親,並且告訴他,母親不是不愛他,只是生了很重的病,不能照顧他。

  也是過了很久,他才知道,原來母親被她的娘家人以請地方神醫治病的由頭,秘密送往江口,成為了楊家和溫家都極力回避的家醜。

  年幼的他經歷血海殺戮,九死一生,從戰場上回來。一時無處可去的他,終於可以回到心念甚久的母親身邊時,卻發現期盼著能為他遮擋風雨的親母,已經瘋癲得認不出他來了。

  纏繞著他無解的夢魘,在母親抵觸而毫無溫暖的懷抱裡,也絲毫得不到慰藉。

  反過來,還是孩子的他需得像早熟的大人般,去照顧他那散碎琉璃般的母親……

  那時,唯一能讓他稍微安慰的便是——世間的孩子並不是只他一人受苦。

  那個隔壁的小丫頭每次挨打都哭得甚是淒楚。

  可是看似羸弱的小姑娘,無論夜裡哭得多麼悲涼,到了第二天再見她時,卻像一株怎麼也折不斷的小野雛,渾然不見夜裡的哀傷。

  這個小姑娘會朝氣蓬勃地帶著他去賣泥娃娃賺銀子。

  她還會用買來的糖果收買周圍的皮猴孩子,趁著楚淮勝上茅房時,偷偷往茅房後面的糞坑裡扔大個的石頭,炸得她老子帶著一身污穢,提著褲子攆人罵。

  而她則一臉無辜地站在旁邊看熱鬧……

  在長大後的初遇時,已經為他人之婦的楚琳琅竟然絲毫沒有變。

  當這個女人拿著釵,氣焰囂張地勒住六皇子的脖子,那眼中的蠻氣和狡黠一如兒時,讓他一瞬間就認出來了。

  就是認識了楚琳琅,才讓司徒晟知道,原來羸弱的女子,其實還有別樣的燦爛活法。

  每次挨近她,他才發覺自己冰寂甚久的內心,能感受活著的熾熱。

  所以楚琳琅說他因為憐憫而拯救她……這是錯得多麼的離譜!

  他與她之間,需要被拯救的人,從來都不是楚琳琅!

  是他這地獄歸來的孤魂,貪婪而不自控,妄圖困住這一抹不該屬於他的暖陽,卑鄙無度的需索……

  當司徒晟一臉平靜地講著這些時,眼睛依舊死死地看著眼見的佳人。

  他太懂她了,這一路回來,她的沉默不言就是她的態度。

  善於經商的女子,趨利避害是嵌入骨髓的本能。

  而他這身份不明的人就是需要敬而遠之的腐臭泥沼,若是深陷其中,萬劫不復。

  所以,楚琳琅會跟自己開誠布公,會像她與周隨安和離一般,乾脆俐落地結束這秘而不得宣告的私情,然後……遠遠地離開這裡,再不見他……

  想到這,司徒晟無須隱瞞,他只需慢慢說出自己的卑鄙心思,對她長久不堪的陰暗覬覦。

  有誰能知道,當聽到她打算和離的時候,他心中是多麼的瘋狂竊喜?因為那時,他的心裡竟然生出了這輩子不該有的希翼……

  所以,那一晚,他會「碰巧」遇到無家可歸的楚琳琅,又是有意無意地將她留在自己府上。

  琳琅一直靜聽著司徒晟的話,他說得很慢,說的話,是從來沒有跟她講過的。

  原來她和他的兒時,還發生了那麼多的事,可這些記不清的事情,他還都牢記在心。他說不是同情憐憫她,卻是他一直在算計著,千方百計地留下她……

  琳琅用力擰著自己腿側,默默提醒著自己,這個男人看著清冷孤傲,卻是個花言巧語魅惑女子,騙死人不償命的行家。

  她最該做的就是明哲保身,答謝了司徒晟這些日子的照拂後,頭也不回地逃離京城。

  可是怎麼辦?她看著他那深潭般痛苦深邃的眼眸時,卻怎麼都移不開眼。

  她甚至不受控地張嘴問道:「那你更名改姓,入朝為官的目的是什麼?是要報楊家滿門的血海深仇嗎?」

  司徒晟淡淡道:「我自出生,就跟著祖翁在軍營長大。我之於楊家其他人來說,只是個下堂瘋婆生下的病孩子罷了,他們都說,我這樣的瘋種遲早也要跟母親一般,顛症發作,不得見人前。是祖翁申斥了那些人,將我養大。所以除了祖翁之外,其他楊家人的死生與我何干?」

  說到這裡時,司徒晟又頓了頓,一字一句道:「不過祖翁遺願尚未得償,荊國韃虜斬我祖翁頭顱……還有當年內外勾結,出賣我祖翁和三千楊家好兒郎的賊人,是死是生,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楚琳琅眨巴著眼睛,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楊家人裡,司徒晟只認親自養他長大的祖翁楊巡。

  甚至他那投敵叛國的父親,在他的眼裡也不過是背叛母親,又牽連了楊家滿門的貪生怕死之輩……

  想到司徒晟當初北地之行,劍指泰王。

  而泰王一黨正是害得楊家軍輜重補給不及時,腹背受敵的罪魁禍首。至於他的手段,也是光明正大,算不得偏激枉法之輩。

  看來司徒晟真的如他所言,依著他自己的方式,堅定不移地在為祖父報仇。

  不知為何,楚琳琅知道了司徒晟並沒有將大晉朝鬧得天翻地覆,叛離天下的意思時,卻長長舒緩了一口氣。

  但是這些又與她何干?她不過是平頭百姓,自顧不暇,哪裡敢沾染那麼多的國仇家恨?

  她抿了抿嘴,到底是說了出來:「你以前說讓我走的話……真的還作數嗎?」

  司徒晟的手慢慢握緊,不過她知道自己真正身世後的反應,也全在他的預料之中。

  這女子太會趨利避害,知道了真相,又如何肯以身涉險?她要走是毫無懸念的。

  他在極力克制心內湧動的暗沉想法,最後終於可以鎮定問道:「你何時走?」

  楚琳琅機械地回答:「越快越好……」

  司徒晟沉默了一會,說:「好,我今晚便命人給你備船……」

  說完這話,他轉身便要出去。

  他一會要騎馬出府,離她遠一些,也許是到養母墳前,也許尋一處溪河或者密林。

  心內積蓄太多陰霾的情緒無法顯露人前,他需要尋個安靜的角落,慢慢吞咽消化。

  可還沒等他走出去,楚琳琅卻拽住了他的手腕,有些不敢置信道:「司徒晟!我是真的要走了,你居然假裝都不假裝挽留一下?你到底是怎麼想的?方才說的那些戀慕我的話都是隨口放的屁?」

  以前他總說要送自己走,她就是當司徒晟在開玩笑。

  可如今自己主動提出要走,他竟然半分不捨都沒有……難道以前你儂我儂的蜜意,全他娘的是逢場作戲?

  當她是路邊三文錢一根的甘蔗嗎?嚼一嚼,不必咽就可以隨口吐出來?

  想到這,她覺得走之前應該狠狠罵他一頓,誰讓他明明滿身的官司卻沒事招惹自己,攪得她心亂如麻,腦子都不清明了!

  可惜,楚琳琅完全高估了司徒晟的自控力。

  她的柔荑握住了他手臂的那一刻,司徒晟完美的自控徹底被灼燙得龜裂開來。

  司徒晟被她推到門板上,面無表情地低頭看著楚琳琅那張怒氣沖沖的臉兒,眼裡積蓄的則是暗沉的暴雪深淵。

  他突然伸出大掌用力捏住了她的肩膀,將臉兒貼近了她,咬牙輕聲道:「我是怎麼想的?你真的要知道?我想……我明明有千萬種法子留住你,哪怕你不甘不願,腳纏鐐銬,囚於密室,終日以淚洗面又如何?你總歸是在我的身邊,我的眼前,可以看得見,摸得著!」

  這種念頭若誘人的毒蛇,伸著蛇信輕妙勾引,誘惑著他動念動手。

  可他更知道,無論用何種強硬的法子留下她,都不再是那個燦爛若旭陽的楚琳琅。

  所以再不捨,他也要逼迫自己適時放手,因為他的琳琅絕對不能像精美的琉璃那般破碎得無法復原……

  只差幾步就能出去,再將這個陰暗的自己徹底埋在心中,而她心裡保留的也永遠會是那個冷靜自持的司徒晟。

  可是她偏拉住了他,還大聲質問。

  他到底是沒忍住,徹底將心內的陰暗展示在她的面前……

  司徒晟說完就後悔了,因為他看到了楚琳琅睜大的眼睛裡,滿是震驚。

  司徒晟自嘲一笑,如此也好,總歸是讓她看清了,以後也不必再留有什麼奢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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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3 00:26:06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五章 自立門戶

  想到這,司徒晟慢慢鬆開了手,不想再看琳琅眼中露出憎惡神色,扭身就要推門出去。

  可是琳琅卻從背後一把抱住了他的窄腰,將臉埋在他寬闊的後背悶悶道:「你這麼會想,為何……不試試?」

  司徒晟的身子再次僵住,他有些不敢置信地回頭,看著琳琅,屏息道:「你在……胡說什麼?再說一遍?」

  這等不要臉的話,如何能說第二遍?

  琳琅受夠了司徒晟這個萬年聖僧!沒道理她都要走了,還未及嘗上一口鮮嫩的吧!

  想到這,她倔強地瞪著司徒晟,氣悶問道:「你管我說什麼!你不是真的……不行吧?」

  說完,她懷疑的目光微微下移,天啊,若是這般,她這麼激他,豈不是更讓人下不來台?

  行了,收爪子的猛虎再窩囊也不能被人當成病貓!

  司徒晟也是要被這敢拈老虎鬚子的小母貓給氣著了!

  他轉身,一把將她扯住,低頭狠狠吻住了她的唇。

  兩唇相碰時,理智的弦子便全斷了。楚琳琅也是全然豁出去了,腦子裡也只激蕩著他說的話。

  他說一直不碰她,就是因為對她有所隱瞞。他寧願自己深陷烈火,卻不願不給她留條退路。

  可惜他竟然忘了,她楚琳琅走過的路,有哪一條又是坦途尋常的呢?

  她從來都是往前走的,不必留什麼退路!

  這一次司徒晟似乎被徹底撤掉了禁忌的符,全然不再克制自己,在纏綿熱吻後,將她一把抱起,扔在了床榻之上!

  他彷佛是在發誓,鉗住了她的細腰,低聲道:「楚琳琅,你不要後悔,我以後……」

  楚琳琅可不想跟他廢話,起身主動脫了自己的外衫,像條在香油裡浸潤的魚兒,一下子就滑入了他的懷裡,然後頑皮地啃著他的下巴和鼻子……

  內衫單薄,如此親暱的擁在一處,蒸騰的熱氣灼燒著纖細的神經,似乎每一聲微弱的呼吸都放大了數倍。

  楚琳琅一如往常,頑皮而放肆,如無知孩童,點著火種。

  司徒晟凶狠而難耐地吻著她,含糊問道:「你真當我不是男人?」

  楚琳琅的雙手已經被他的大掌按在頭枕之上,她微微帶喘地看著扣住自己的英俊男人,只覺得自己真很需要飲上一大杯,就是不知這男人夠不夠酒勁……

  所以,她故意抬頭咬了一口他挺直的鼻尖,意有所指道:「是不是男人,也得試試才知?」

  說完這句不久,楚琳琅有些後悔。

  都說這大人的隱疾甚重,可是依著她這些日子來與他的耳鬢廝磨,他不像有大病的樣子。

  但一會他若真不行……她要不要假裝滿足,顧全他的男人臉面?

  正胡想著,她的臉頰也被他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似是不滿她在這個節骨眼還分心。

  楚琳琅不再溜號,只是微微抬頭,與他纏綿吻在一處。

  這一次,暫且不論身份,不問晦暗不清的前程,只推杯換盞,渴飲了便是。

  一夜濃風殘雨,歇下了也不知幾回。

  楚琳琅早就筋疲力盡敗下陣來,覺得自己當初暗諷司徒大人有隱疾,還真是……無知者無畏。

  她自詡也算是歷了風雨的婦人,沒想到卻被這等號稱沒有婚配過的嫩小子給吃撐了!

  雖然司徒晟起初沒有經驗,稍顯青澀又急了些,害得她以為他真的是有些早症隱疾,還小聲寬慰著他,表示自己真的不在乎男人時間的長短,他還年輕,若真在意,也可以再看看郎中。

  沒想到這些精心準備的寬慰話,卻炸了馬蜂窩。

  司徒晟笑得那叫一個陰森,斯文溫存又青澀的侍郎大人算是沒了影蹤,只是低聲道:「要不,你現在就給我治治!」

  一轉眼,大理寺的酷吏走馬上任,算是將千般毒辣的審訊技藝都挪到了床榻方寸之間。

  一旦掌握了要義,酷吏大人便講究個不急不緩,手段細膩狠準,撩撥得人只能放棄抵抗,被盤剝拷問得棄械投降。

  到了最後,她無奈推開再次纏過來的男人,眼角含著還沒散盡的淚珠,略帶氣急道:「你若再來,我便要死了!竟是不叫人歇?你……這也是大病!需得郎中治!」

  此時的琳琅卻並不自知,她的堆雲髮髻鬆散,如烏絲黑瀑,披散枕間,恍如落凡的仙子。

  那燭光透過床帳映射,美人眼角泛紅濕潤,那豐盈的臉頰連著纖細的頸,依然緋紅一片,如同強雨拍開的花蕾,嬌弱又美豔,引得人要再一親芳澤……

  司徒晟並不是還要鬧她。積蓄甚久的慾念滿足後,總算知道了幾回在夢裡盤旋的美好滋味。

  只是這滋味一旦嘗過,便有些上癮,他還不依足地想要抱抱軟嫩的豆花娘子。

  可惜他把人累得太狠,琳琅壓根不讓他抱,只用被子將自己緊緊裹住,卻把他晾在了被子外。

  原本的告別,卻一別在了床榻上。這還真是楚娘子的處事風格,出人意表,叫人全然預料不到……

  他乾脆擁住了被卷裡的小婦人,在她的額頭處啄吻,卻始終問不出口,她到底還要不要走了?

  這個女人饞他的身子而且饞得毫不掩飾。沒心肝的女人,若是嘗了鮮,了結了心願,再拍屁股走人,也不是沒有可能……

  果然過了一會,琳琅主動將汗津津的臉兒擱在了他寬實的肩膀上,對他低聲道:「我還是打算親自回一趟江口老家……」

  她剛說完,摟著自己的男人僵了身子。

  琳琅好氣又好笑地伸手擰著他的鼻子,輕輕道:「如今你我這般,我再賴在你府上,便是下人與主子通私情,好說不好聽的!」

  她在司徒晟的懷裡蹭了蹭又說:「我找個藉口回一趟江口,也可以順理成章在你府上辭了差事,對外也算有個正經的說辭。待回來時,我要買個店鋪做生意,也正好可以在店鋪裡歇宿落腳了。到時候,大人不忙的時候,也趁著晚上無人來我店裡坐坐,你看……可好?」

  司徒晟垂眸聽著她的輕聲細語,也聽清了她的打算。

  她不屑主僕通姦,所以要發展成「官商勾結」?

  不過她的這個主意不錯,只要她不是他府裡的人,就算以後東窗事發,也就不會受到他的牽累。

  而他還可以時時看到她……

  想到這,司徒晟倒是默認了她的想法,只是低低問:「去你店裡,坐椅子,還是坐你?」

  楚琳琅發現這男人一旦開了葷,說起話來也百無禁忌!

  可是她能畏了他這個嫩黃瓜?便是故意輕點他高挺的鼻尖,然後眼波溫潤,輕吐芳潤道:「也可以兩樣一起做……」

  這一句話可不得了,司徒晟慢慢低下頭,似乎在琢磨她話裡的意思,待琢磨其中的妙處時,伸手扯開被子,當場便要這般試試。

  楚琳琅嚇得笑了出來,勒住他的脖子不讓,只是這般一來,原本商議前程的談話再次變得不正經起來。

  不過楚琳琅決定搬出侍郎府,倒不是想跟司徒晟撇清關係。

  如今他倆姘頭的事實已經坐定,卻要更加避嫌些。

  除了不想被人風言風語之外,楚琳琅還想多賺些錢。

  以前她不知司徒晟的背景和心跡,只覺得二人相好一場,緣分散盡,便可橋歸橋,路歸路。

  可是現在她全然懂了他。

  他的目的從來都不是加官進爵,而是背負著不可言喻的負重。

  除了替祖父報仇,他更想成就祖父未盡的偉業,鏟除削弱大晉的毒瘤,更是為三千慘死的楊家好兒郎正名。

  這條路,光是聽聽都覺得步步荊棘,艱難異常,而且無退路可言。

  所以楚琳琅想要拼盡全力,多賺銀子,若有個萬一,她想要成為他的退路。

  就算有一日他身敗名裂,為天下不容,她也可以從容地為他提供遮身之處。

  歡鬧一場後,當楚琳琅輕聲說著她的打算規劃時,司徒晟卻只是低頭定定看著懷裡昏昏欲睡的女人,再沉默地緊緊擁住了她,低低道:「放心,沒有那一天,我定不負卿……」

  聽他這般說,楚琳琅猛然驚醒,連忙睜開眼又補充道:「你我是君子之誼,萬不要成為負擔,我並非強要君之承諾,大人日後若遇合適女子,自當成家立業……想來楊老將軍也期盼著你這個大孫能為他開枝散葉……」

  她是不能生養的,而且不想嫁人,可萬萬不能因為自己,耽誤了大人的婚娶。

  有些話早早說開,也免了彼此日後張不開嘴的尷尬。

  待他想要成親的時候,想必也是心願盡了,沒有牽掛的時候。那時候,她也不會纏著他,便識趣消失就好。

  聽到楚琳琅刀切豆腐兩面光,又想跟他撇清關係,司徒晟冷笑了一下,看她的眼神莫測高深。

  楚琳琅覺得今日本是辭行,卻發展成滾到床榻上,也是荒唐極了。看著窗外天色甚濃,她小聲催著司徒晟趕緊離開

  可惜司徒晟一動不動,只將她嵌在懷中,閉上眼,大大咧咧地睡去了。

  躺在他的懷裡,真是很舒服,琳琅將臉頰在他結實的手臂上蹭了蹭,便也跟著睡著了。

  如此鴛鴦交頸,一覺便睡到大天亮。

  司徒晟第二天凌晨時,才出了楚琳琅的房間。

  冬雪正打水,一眼就看到了,嚇得她縮在廊下,等大人走了,才一溜煙地跑入大姑娘的屋室。

  然後瞪眼看著她的大姑娘正哼著歌兒整理凌亂的床。

  冬雪冷不丁闖進來,嚇得楚琳琅一哆嗦,歌兒都唱散了。待看清是冬雪,她才長出一口氣:「幹嘛啊!嚇死個人了!」

  冬雪看著容光煥發,彷佛飲了大補參湯的大姑娘,有些語帶結巴道:「我的姑娘您……您昨晚和他……」

  楚琳琅做了個噓聲,手腳麻利退了腕子上的一隻鐲子給冬雪戴上:「好冬雪,莫聲張,只當不知道!」

  冬雪都要被她的大姑娘氣死了,狠狠一甩腕子:「往丫頭手裡塞首飾封口,大姑娘你這主子當的,可是越發厲害了!」

  楚琳琅心虛賠笑著:「知道我的冬雪是秉正清吏一個,可不能收買呢!」

  冬雪虎著臉,恨鐵不成鋼地指了指琳琅另一個手腕:「要給就給一對,單給一個怎麼戴啊?」

  琳琅捏了捏倔丫頭的耳,這才褪下另一隻也給她戴上了。

  冬雪看著大姑娘滿面春風的樣子,便知那司徒大人定然是知情知趣的,大姑娘這是上了他的圈套,一時也下不來。

  不過也怨不得大姑娘被迷得神魂顛倒,就司徒晟俊逸英挺的那個樣子,哪個女子看久了不迷糊?

  想到這,冬雪嘀咕道:「大姑娘,你可得長點記性,被騙色也就算了,可得守住財,不能再倒貼人了!」

  不過在楚琳琅看來,這騙色且不論,畢竟誰佔了誰的便宜還不好說,若是輪騙財,也好像是司徒晟一直在倒貼著她吧。

  就在楚琳琅決定出府之後的幾天,司徒晟就遞給她一張房契,是京城繁華地段秋水巷的一處小宅,而房契上落的卻是她的名。

  「屋子有些小,但勝在治安甚好,離我的府宅子也不遠,你去看看缺什麼,我再給你買。」

  楚琳琅看了看,抬頭問:「我聽賬房說,你可是支了好大一筆銀子,可是這些錢也不夠買這屋的啊?」

  京城的地價從來都不便宜,就算他有多年的積蓄也不夠啊。

  司徒晟毫無愧色道:「是差了一點,所以我還跟六皇子借了些,容得日後領俸祿再慢慢還給他。」

  楚琳琅聽到他居然借錢給自己買房,真是又氣,又有些感動,嗔怪道:「我出去租個屋子就行,何必你來買?」

  司徒晟卻一本正經地告訴她:「不是自己的床,睡得不踏實!再說日後……出事,這便是早早分割了財產與你,總不能全都被抄了家吧?」

  聽他這麼一說,楚琳琅頓時覺得有道理。

  只是這麼時時想著被抄家的大人,滿京城裡也獨獨他這一份了吧?真是呸呸呸,童言無忌!

  再說他說的是什麼不正經?她忍不住低低道:「哪個讓你來睡了?」

  司徒晟順勢攬住了她的腰,低低道:「幹嘛?吃了便不認賬?不是你邀著我以後常去坐坐嘛?」

  說著他便親吻上了她的脖頸,這女人軟得在床榻上都吃不住勁兒,卻偏愛燎火。

  可楚琳琅卻不依:「行啦,大白天的,別讓下人們看見!」

  司徒晟微微鬆開,卻低聲問她,今晚要不要入他的屋子?

  楚琳琅搖頭表示不要,她昨晚就是去他的屋子。床板子那麼硬,她被壓在上面連連喊疼,一點也吃不住勁兒,堪比受刑!

  司徒晟明白了,表示今晚他會來她的屋子,她的床板的確更好睡些,鋪了那麼厚的褥子,怎麼壓都很舒服……

  不過既然買了秋水巷的宅子,那麼離府,外帶回老家的事宜,的確得提上日程了。

  楚琳琅說要回江口老家,還要辭了侍郎府的管事差事時,冬雪歡欣雀躍得跟大姑娘要改嫁了一般。

  看來大姑娘終於是想明白了,知道司徒晟不可托付終身,所以跟他一遭風流後,便斷了關係。

  如此甚好,反正是一夕貪歡露水,誰也不會知道大姑娘和司徒大人的風流韻事。

  冬雪的這種雀躍一直持續到搬入秋水胡同的第二天晚上。

  當有人入夜輕叩房門,冬雪眼睜睜看著那幽魂不散的司徒大人穿著一身遮頭遮臉的黑披風,恍若無人之境一般,入了大姑娘的院子。

  好在這次司徒晟公務忙,只是在秋水胡同吃了飯,又在大姑娘的屋子待了一個多時辰就走了。

  這次傻眼的可不光是冬雪,從始至終都沒曾察覺到的夏荷也覺得不對勁了。

  她小聲問冬雪:「你說……司徒大人是不是跟我們姑娘在屋裡交接侍郎府的賬目呢?」

  冬雪狠狠地一捅夏荷的腦袋:「還真是實心眼的!什麼要命的賬,須得熄燈來對?」

  夏荷這才終於醒過腔來:「怎麼大姑娘跟司徒大人……他們……他們……」

  冬雪從自己的手腕上褪下了一隻手鐲:「喏,拿好了,可不許說出去!」

  夏荷啞然接過鐲子:「你這是何意?」

  冬雪嘆氣道:「大姑娘的封口賞,拿著就是了!」

  夏荷再次傻了,一時想到了自己的那個傻哥哥夏青雲。

  怪不得大姑娘不肯應,若是跟相貌堂堂的司徒大人相比,自己的兄長就是鄉下土包子,如何比得?

  她又是想不開地問:「可是……大人為何不提親?偏要這般偷偷摸摸?」

  冬雪覺得夏荷很敢想,有些敬佩地看著她,乾脆將手上另一個封口的鐲子也抹下來,給夏荷戴上了。

  等夏荷終於轉過了腦筋,卻急得一跺腳:「我們大姑娘那麼精明的人,這……這是有什麼把柄攥在了司徒晟的手裡,被他拿捏了?」

  大姑娘可不是悶聲吃虧的人啊,為何要跟他這麼不清不楚?

  可轉頭再看看,在窗前哼著吳儂軟語小調,托腮望月,痴痴甜笑的大姑娘……也不像是被人強迫的樣子啊!

  很快,楚琳琅搬離了侍郎府的事情,便小範圍傳開了。

  首先是戶部的同僚突然發現,司徒晟帶的食盒味道不對了。

  一問才知,原來以前那些食盒都是侍郎府的楚管事親自給東家做的。不過現在楚管事已經辭了差事,所以大約以後同僚們都再嘗不到那種地道的江南小菜了。

  戶部的同僚也是被司徒晟以前的食盒給養刁了嘴巴,便打趣司徒晟:「這麼巧手又貌美的女管事,你也捨得辭?」

  司徒晟笑了笑,也不說話,徑自吃著自己的飯。

  他總不能跟同僚說,雖然午飯難吃了點,但是晚上他可以找補,再去京城某個女商戶的房裡,「紅酥手,黃縢酒」,伴著滿眼的燭光春色再盡興享用一餐啊!

  聽了楚琳琅已經離開了侍郎府,最高興的莫過於周隨安。

  自從上次去干州縣裡,他無意中瞥見司徒晟扶著楚琳琅上車的情形,真是越想越覺得心焦。

  「琳琅可能委身於他人」的這種想法一旦生了根,便如藤蔓鑽心,攪得人不得安寧。

  這想法給周大人帶來的焦慮,甚至遠遠超過了他跟楚琳琅和離的這件事情。

  在周隨安看來,就算琳琅跟他和離,也一時半會嫁不出去。

  而且謝悠然最近跟自己鬧得甚是厲害,時不時就將和離掛在嘴邊。

  趙氏還常讓他勸勸謝悠然,畢竟她還大著肚子,總生氣,對肚子裡的孩兒不好。可周隨安卻連謝悠然的房都懶得進了!

  他現在對謝二小姐這種人前詩書琴棋,人後比鄉婦還市儈的女人真是倒盡胃口。

  原來並不是什麼女人都能如前妻琳琅一般,可以將中饋主持得井然有序,可以孝順婆婆,禮待妾侍與小姑,對私生女視如己出,更無怨無悔地貼補家用,讓他心無旁騖地處理公務……

  原先覺得夫妻經年,味同嚼蠟,稀鬆平常的日子,現在每每深夜回味,竟然彌足珍貴得讓他夜裡偷偷落淚。

  他甚至偷偷希望謝悠然跟他置氣的時候說的話算數,等她生下孩子,就包裹款款,跟他和離回娘家!

  到那時,他是不是就可以將琳琅找回來,好好補償她這段日子在外受的委屈,與她重修舊好?

  總之,楚琳琅離開了侍郎府,重燃起了周隨安的無盡希望。

  而在女學裡,聽到楚琳琅辭了侍郎府的差事,最開心的便是宜秀郡主了——不虧是司徒大人,總算認清了這女子的不堪,將她逐出府去了。

  就算前些日子,司徒晟婉拒了媒人的提親,也讓宜秀郡主痴心不改。

  反正司徒晟拒絕了雲家,卻也沒有答應其他家。

  四皇子如此看重他,而雲家也表示看上了,自然不會任著他娶別家的姑娘!

  關金禾這樣的小友也很開心,在看她們看來,楚琳琅畢竟也曾是官眷,只不過人生際遇飄零,到了人生低微處,不得已做了別人的下人。

  如今她生意好轉,自然要自立門戶了。

  陶雅姝在人前倒沒說什麼,過後卻讓她的丫鬟給楚琳琅偷偷送去了一張銀票。

  那丫鬟汀溪說,她們七姑娘吩咐了,以後楚娘子有難處,可以找她。

  看來陶小姐覺得她短了營生,便想著周濟一下她。

  這種實打實的關心,就算不曾親口言說,也讓楚琳琅在心底鄭重道一番謝謝。

  雖然她並不需要這銀票,不過與貴人們結交,不可太斤斤計較小家子氣,既然陶雅姝有心幫襯,她若拒絕,就讓陶小姐下不來台了。於是索性大方接受,領了這份好意。

  不過想到陶雅姝的小姑姑,跟司徒晟親娘之間竟是奪夫之恨,這份友誼又是有些難以把控了。

  她總算明白司徒晟當初在人名冊子給陶家評定個三等的緣由。

  當初溫江雪的那場婚姻悲劇裡,這個陶慧茹充當的是十分不光彩的角色。

  她不光是勾引有婦之夫,更是別有心機地接近心智不夠穩定的溫江雪,故意與她結成好友,再讓她遭受了雙重的背叛,是將她逼瘋的罪魁禍首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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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3 00:36:4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六章 偷偷還鄉

  司徒晟職田改造時整治陶家的狠勁兒也應該只是開胃的小菜而已。

  她太清楚司徒晟的童年經歷了什麼,那些經歷往往連一個成年人都經受不住,更何況是那麼小的孩子?

  所以司徒晟對這個陶慧茹的報復,怎麼做都不為過。

  可是楚琳琅無意中卻跟陶家的七小姐結下了一份來得莫名奇妙的友誼,這裡的尺度就很讓人為難了。

  她不是小孩子,也不太想搞拉幫結派,跟人涇渭分明不說話的那一套。

  在楚琳琅看來,陶慧茹是陶慧茹,而陶雅姝是陶雅姝,不可混為一談。

  可她不能不顧及司徒晟的感受,所以想了想,還是問了司徒晟,需不需要她跟陶雅姝小姐絕交,又或者她退出女學,遠離陶家人。

  說這話時,司徒晟正在幫她洗頭。他新近給她做了盆架子,她可以舒服躺在床上,再把頭伸出來,架在特製的盆架子上洗。

  司徒晟的木工可真好,這麼躺著洗,可比彎腰澆水要舒服多了。

  聽到了楚琳琅問起她該不該跟陶家七姑娘保持距離的時候,司徒晟托著她的後腦勺,給她疏通長髮後,用水壺澆著水。

  伴著嘩啦水聲,他淡淡道:「你若覺得她不錯,必定是她有些過人可交之處,你自交你的。」

  楚琳琅抬眼看了看懸在她上空的俊臉,確定他說的並不是氣話,便又小心翼翼道:「可是……嗯 ,好舒服……」

  別怪她岔開話題,沒辦法,司徒晟正手法嫻熟地抓撓按摩著她的頭皮。

  楚琳琅舒服得似被瘙癢的貓兒一般,都要忍不住呼嚕嚕叫了。

  豈不知她這貓兒顫般的聲音,卻勾得男人眼底深沉,身子微微緊繃了一下。

  因為這些日子來,每當夜深燈熄,他與她十指深纏,這女人也是會如此面頰潮紅,緊閉杏眸,輕聲發出類似的顫聲,撩撥得人欲罷不能……

  而楚琳琅在舒服享受著頭皮按摩的同時,也決定識趣不再問了。

  畢竟這也是司徒晟的君子可貴之處,他從來不會像周隨安之類的清高男人那樣,頤指氣使的指點女子為人處世之道,並強行要女人服從。

  對於楚琳琅的日常交際,除非她主動開口問,不然司徒晟從來不會橫加干涉。

  不過她與陶雅姝的交情,也只能局限在書院中,應該也不會有再深入的可能,畢竟陶小姐也是快要入宮的人了,以後大約也跟她們這些女學同窗,無甚交集了。

  可是……這頭洗了一半,還濕漉漉的,司徒晟就用布巾將她的頭髮包裹住,然後抱起她往床上壓是怎麼一回事?

  變化太快,楚琳琅一時有些天旋地轉。

  司徒晟將她翻轉了身子,解著她的衣服帶子,理所當然道:「你發出那樣的聲音,叫人怎麼忍?」

  琳琅過幾天就要回江口了,可是司徒晟卻公事纏身,不能與她成行。

  想到自己有段時間不能擁她入眠,司徒晟真是想將她時刻都嵌入自己的懷裡。

  而琳琅初時還笑著推他,可沒有一會,也就半推半就了。

  司徒晟看著老成,可畢竟也是初次開葷的年輕男人。一旦拉開閘門,便有些報復性宣洩,絲毫不加節制。

  就算琳琅搬出了侍郎府,司徒晟也幾乎每天夜裡都要去她那裡,而且次次都需得熄燈相處……

  楚琳琅是經過事兒的婦人,卻從沒想到那事兒原來可以如此極至纏綿。

  他倒是越發的敢,什麼都敢做出來……

  沒辦法,這個男人的手段實在是了得,除了起初幾次還透著青澀外,待成了辦熟案的老吏,自是不屑琳琅這個入門的的師傅了,有一套自己摸索出來的研磨手段。

  待雲消雨散,又是滿身大汗,這頭髮算是白洗了。

  現在是下午,天兒正熱呢!司徒晟乾脆說帶琳琅去郊野,新發現的一處消暑幽溪去野浴。

  等他帶琳琅坐著馬車出了城門後,到了一處山路,再步行一段,果然一處溪流連帶著水潭。

  琳琅記得他小時是不會游泳的 ,不過現在看著男人光著臂膀,在水中若矯健魚兒般暢游,便知他應該在泅水一道上頗下了一番功夫。

  可笑的是,小時游得不錯的她,在兒時被他拖下水後居然怕了水,不敢游了。

  司徒晟游了一圈後,便示意琳琅下來。這裡的水不深,不用怕的。

  清涼的水潭,在燥熱的天氣裡,著實吸引人。於是楚琳琅握住了司徒晟的大掌,小心翼翼地滑入了水潭裡。

  畢竟是有游泳的底子,沒幾下,她就游得嫻熟了。

  司徒晟看著鮫人般曼妙纖瘦的白皙小婦人,披散著長髮暢游潭水中,又是一番別樣景致,彷佛落入山間的精靈,便忍不住看著她微笑。

  乏累的時候,她就披著長巾,跟司徒晟一起坐在水潭邊。

  司徒晟很會打水漂,一顆小石子可以在水面蹦了二十多次,才沉入水裡。若不是水面寬度受限,看那樣子,他還會打得更遠。

  楚琳琅忍不住側頭看向他。

  此時依舊光著肩膀的男人未著官服,也不見平日的沉穩銳意,只是高挺的鼻尖在陽光下都泛著亮光,當他打了個漂亮的水漂,轉頭沖著她得意的笑時,還真是……充滿了些年輕人別樣青蔥氣息!

  琳琅也被他感染了,沖著他甜甜的笑,也拿起了石頭子,學著他的樣子打著水漂。

  恍惚中,兩個人都好像回到了兒時江口的午後,他們倆好像也在綠柳茵茵裡,一起打著水漂,而且當初好像還是她教了司徒晟這個的?

  那時她能打出連續蹦兩次的,可是司徒晟似乎都沒玩過這類把戲,笨拙得很,還讓她大肆嘲笑了一番呢!

  以前琳琅總覺得和飽讀詩書的男人在一起,少不得要吟詩作對,附庸風雅一番,這類相處很好,可惜得墊著腳尖去搆,太也累人。

  可是她跟司徒晟這樣的堂堂探花郎在一起時,似乎一直在做些看似無聊的事情,比如大半夜一起炒菜添柴,又比如現在像孩子般戲耍扔石子。

  看似無聊極了,卻讓琳琅覺得分外的放鬆自在。

  這個男人似乎總是能讓她很舒服——無論床上,還是床下……

  以前琳琅總覺得所謂夫妻敦倫,也就是那麼一回子事兒,自是男人先盡興便好。

  可現在她才知道,這種事兒,原來還可以讓女子先盡了興。

  只是這樣一來,簡直讓人涕淚橫流,甚至哭出聲音來。

  這等失態,總是讓她事後有些微的懊惱。

  可她抱怨時,司徒晟卻總是寵溺啄吻她的鼻尖,然後低低告訴她,在他的眼裡,琳琅無論怎樣,都好看得很……

  這種話,很讓人受用。楚琳琅雖然嫁過一回,可這種被人寵溺在懷,不必顧忌男人的喜樂而相處的感覺,卻是生平頭一遭。

  只是這般極至纏綿,讓一個男人比自己都了解自己身體的感覺,又讓人微微生了怯。

  因為她覺得司徒晟簡直要侵佔入她的骨髓,榨乾她所有的理性。

  這也讓琳琅生出了一絲絲的怕——她突然有些理解司徒晟的娘親,為何會因愛癲狂了。

  這種全身心地被一個男人吸引掌控,在他的懷中悲喜不能自控的無助感,真的是會逼瘋女人的。

  這個男人,吃過了並不能解饞,反而叫人越發的上癮。再這麼黏膩下去,她可能會越來越不像她。

  所以琳琅這次回老家,除了明面上的理由,其實也是為了冷卻一下二人升溫得火燙的關係,讓他和自己都可以靜靜心,戒戒癮……

  聽說楚琳琅過一陣子要去江口老家時,女學裡的同窗們一個個豔羨得不行。

  關金禾表示,她其實也很想去。因為王公子奉差事,所以原本五月時商量的婚期改到了金秋十月。

  這樣一來,她還可以在成婚前出一趟遠門,親自選購些江南織布一類的,想想都有趣。

  當時正是扦插花景的課,教她們花藝的齊夫人聽了女學生們七嘴八舌的議論,便也閒插了一嘴,說是她年輕上女學夏休時,那時的女學都會組織些異地游船的活動。

  若她們都這麼有興致,便回去問問諸位女學子的家人,容林女學也不妨組織一次,到時候,若能由護衛隨行,說不定還真能去江口采風,游玩一番。

  這一群貴族小姐嫁人後恐怕就沒現在這麼悠閒。能有這等游山玩水的機會,豈能放過?

  於是諸位女學子回家跟家人商量一番之後,除了陶雅姝府上還有功課不能去之外,大部分都能成行,有些甚至還要帶母親妹妹同往。

  聽著她們熱火朝天的議論,陶雅姝一向淡漠的臉上有幾不可查的羨慕……

  至於船隻和一路的保全,也是各府顯著神通,最後竟然借來了陛下年輕時去江南,給百官乘坐過的方舟。

  那大船甚穩,還有許多房間,甚至淨房和浴房也一應俱全,這讓一群小姑娘們興奮極了。

  而護送她們的官兵,則是司徒晟請托了李成義將軍,從水師臨時調撥來的一隊精兵。

  若是只有楚琳琅一個人去,還真不好開口,不過有了這麼多貴女同往,請這一隊官兵就顯得毫不誇張了!

  楚琳琅也沒想到,自己不過是回老家賣個鋪子而已,竟然組了個如此奇葩的夏游之約。

  很快,當夏休開始的時候,浩蕩的兩條大船,便由水師出了一隊兵四條船護送,從水路出發。

  而且在臨出發前,原本說去不了的陶雅姝居然也說動了母親,同意她在入宮前再散心一次。

  楚琳琅見她來了,連忙迎過去,小聲笑道:「終於說服你母親了?」

  陶雅姝端莊地點了點頭,卻掩飾不住藏在眼中的雀躍,同時小聲道:「是我四姑姑跟祖翁求情,准了我出來玩一玩。」

  不過陶雅姝並不是一人來的,她那個四姑姑也陪著她一同來了,陶慧茹依舊是一身淺灰的尼姑衣袍,跟齊景堂的夫人華氏在一起有說有笑。

  而琳琅在看到那個陶慧茹的時候,笑意卻變淺了許多。

  這些日子來,她也是有意無意地在其他女眷的嘴中問到了不少關於這個陶慧茹的事情。

  這位陶家四姑姑當真是愛慘了她的夫婿楊毅,就算夫君的名字成為了大晉之恥,不可言說,陶慧茹依舊變相為他守節,不肯改嫁。

  楚琳琅聽說了那楊毅投降以後,已經是荊國一處部落可汗的乘龍快婿,據說他後娶的那個,也是荊國嬌豔的一朵名花。

  以前她還會對楊毅這等三娶的傳奇經歷嘖嘖稱奇,有些不能理解,為何有不俗的女子前赴後繼。

  可是在知道了司徒晟就是楊毅的兒子後,她一下子就能理解了。

  不知道司徒晟與他的父親有幾分肖似,不過看兒子的樣子,大抵也能猜到做父親的是何等俊逸模樣了。

  一個武功高強,有著不俗戰功的英俊武將,若要迷倒個把女子,簡直易如反掌。

  只是這樣一個風流男人,居然是司徒晟的爹,他又是如此不堪地辜負了自己的髮妻和長子,甚至將楊家忠臣良將的清譽也毀滅殆盡。

  如此想想,楚淮勝居然還不是世間最不堪的爹,也是有夠可悲可笑的。

  當那位陶家四姑姑的目光撥轉過來時,楚琳琅也適時避開了眼神。

  於是一群女學的學子和女眷在歡聲笑語中上了船。

  因為男院和女院都夏休了。所以很多無所事事的夫子也跟著一起隨行,不過為了避嫌,他們不跟這些貴女們一條船,在另外一條船上。

  那個邋裡邋遢的廖夫子也來了,正跟幾位夫子立在船頭,指著周圍的風光吟詩大笑。

  看來上次被女學子拔毛的慘痛經歷,並沒有讓廖夫子得到太多的教訓。

  這位的穿著打扮還是那麼放蕩不羈。

  隨著天氣轉熱,夫子又添了新行頭,趿拉著一雙沒跟的布鞋,手裡的扇子不停搖晃,將下巴上的長鬚吹得炸開,讓人又有一把拽過來,狠狠梳上幾下的衝動。

  陶雅姝瞥見這樣的廖夫子就渾身不自在,可又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總是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上冷氣森森地瞟。

  楚琳琅立刻貼心地立在她前面,替同窗遮擋視線,省得再看惱人的景兒。

  陶雅姝被她的貼心給逗笑了,也懶得再看那一船的臭男人,與同窗一起展目遠眺起了船景山水。

  這一路,江水兩岸碧山重重,不時有猿猴和山鳥的鳴聲傳來,當真是滌蕩人的心境,讓心情分外舒朗。

  那夫子的船上最有趣,由著廖夫子帶領,幾位夫子光著腳兒,挽著褲管垂釣,笑聲傳得老遠,停船歇宿時,還真讓他們釣了不少的魚,給大船上的女眷都添了些新鮮的燉魚。

  這一路且走且玩的舒緩愜意,也稍微緩解了楚琳琅近鄉情怯。

  她別離了江口甚久,都快忘了老家是什麼樣了。

  如此快船水路走了十多天,當看到了江口熟悉的景致時,楚琳琅還是忍不住心內激蕩。

  她忍不住笑著對站在身邊的關金禾道:「你看!那裡就是我小時候賣泥娃娃時站著的河埠頭!」

  然後她又是如數家珍,說了江口老家久負盛名的小吃名產。

  只聽得一群沒出過遠門的小姐們心馳神往,紛紛表示一會上岸,就要買來試吃。

  宜秀郡主也在旁邊伸著耳聽,卻不屑地潑著冷水,表示那些攤子上買的貧民食物都髒死了,她娘不讓她亂吃東西,白給她,她也不要!

  楚琳琅向來不會跟同窗貴女們鬥嘴,所以聽宜秀郡主說這話,她也假裝沒聽見。

  不知道為何,自從她說自己從侍郎府辭工後,這位宜秀郡主對她雖然依舊稱不上親切,卻緩和了不少。

  後來聽關小姐偷偷跟她講,原來是雲家看上了司徒晟,找了人去司徒晟那邊透話。

  可惜司徒晟還是以母親孝期為由,對自己的婚姻大事一律不議,讓雲家碰了個軟釘子。

  楚琳琅聽了,倒是沒覺得什麼可意外的。

  若不是因為這「守孝」的借口,只怕俊俏侍郎家的大門都要被媒婆踏平了。

  不過這位宜秀郡主大抵是沒有希望的。在楚琳琅看來,也只有像陶雅姝這樣的大家閨秀,才配得上司徒晟那樣的人。

  可他又背負著沉重的秘密,看那樣子,一時半會都不會想成家立業。

  所以楚琳琅聽到有人垂涎司徒晟,都能心平氣和,不慌不張。

  她覺得自己太壞了!當初驚聞了司徒晟背負的秘密後,竟然有種平白撿了寶貝,可以心安理得獨佔上幾年的感覺。

  這種扣著不該屬於自己寶物的心思太陰暗,連楚琳琅自己都唾棄自己。

  既然刻意與司徒晟分開一段時間,楚琳琅決定不再去想他。

  她此番回來,並不打算回楚家,更不想見自己的父親。

  等她打點了店鋪的事情,再偷偷約母親出來見一面,商量一下以後的章程再說。

  下了船後,她便帶著丫鬟,給同窗們買好吃的錢婆豬肉餅、破麻酥、還有張九家的燒素鵝,油爆蝦、桂花糯米蒸糕等等。

  這些特色小吃,足足裝了六個五層的大食盒子。

  當地的官員早就接了信兒,一早命人在江口景致最好的映月荷花湖畔撐起了涼棚,鋪了香席,設了香爐。

  大家可以圍坐賞著荷花湖景,順便品嘗特色美食。

  這水鄉的小吃,帶著江南特有的溫潤雅致,每個擺碟都精致考究。

  眾位夫人小姐都是生活在北地,就算偶爾吃過這些菜式,也絕沒有利用當地獨有食材工藝做出的考究味道。

  一時間,眾人吃得是讚不絕口。就連那個信誓旦旦說不吃路邊攤的宜秀郡主,也忍不住偷偷拿起筷子品嘗了兩口。

  這一吃之後,便有些停不住嘴。

  結果楚琳琅故意抬眼看她的時候,她正在一口接一口地吃燒素鵝。

  吃得正起勁兒時,宜秀郡主才發現楚娘子帶著笑,意味深長地看著她。

  小姑娘頓時有些臉兒緊,為了掩飾只能趕快咽下,結果咽得太急,還噎著了,伸著脖子直翻白眼,急得旁邊的丫鬟連忙給她拍打後背。

  楚琳琅不動聲色地調轉目光,心內默默一笑——甭管多金貴的身份,這個年歲的小姑娘,哪有不貪吃的?

  早早立誓說不吃,真是白白的嘴硬!

  她作為地主,款待了諸位同窗一頓美食之後,剩下的游玩事宜都有當地的縣丞安排。

  她只管先帶著丫鬟去自己的鋪上去看看。

  車夫隋七,還有小廝王五是跟在廖夫子那一船同來的。

  就在楚琳琅陪著貴女們吃著地方小吃的時候,七爺已經領著王五,在當地的馬行雇好了馬車,然後默默等在路邊了。

  有這等心細而又經驗豐富的老人跟著,真的很輕省,不必吩咐,人家都已經默默做好了。

  等馬車入了城,楚琳琅看著周圍熟悉的街市,心中頗有些感觸。

  她當初嫁給周隨安後,就是在江口這個鎮子度過了初為人之婦的頭兩年。

  此處的每一塊青石板都讓人那麼的熟悉。

  那時候,周家一貧如洗,她雖有薄田幾畝,可收不到租子時,過日子就得精打細算。

  每到臨近傍晚時分,她就要在這條街市上來回地走,看看能不能撿些便宜回家。

  等魚攤,肉攤快要收攤的時候,她才衝過去,以便宜的價格買些剩下的小魚回去做魚肉糜,再花幾文錢買些剃乾淨肉的骨頭回去煲湯,給正在苦讀的夫君補充營養。

  那便宜小魚的魚刺特別的多,想要挑一碗魚肉,很花功夫累眼睛的,有時候攤販甚至會將這些不值錢的魚白送給她。

  因為總是貪佔這等小便宜,她也沒少被人嘲笑,明明是江口富庶鹽商楚家的女兒,非要嫁給個窮光蛋,連買魚添菜都跟乞丐一般。

  那時候,她笑而不言,任著人奚落,可心裡暗暗發誓,自己遲早有一日要離開這個地方,就算再回來時,也要誥命加身,衣錦還鄉。

  可沒想到,她走的時候還算風光,可如今頂著下堂婦的名頭,回來一趟,還得偷偷摸摸地瞞著父兄,更不敢讓鄉里看見她,免得去父親那裡通風報信……

  重游舊地,楚琳琅一時想起了很多不及回想的舊事。物是人非,大抵都是人生的常態,她的這些傷感,也只是片刻之間,很快就被腦子裡盤旋的生意經驅散得不見影蹤。

  當到了鋪子門口時,掌櫃和伙計正在清點貨物,一看東家回來了,立刻高興地將她請入了後堂。

  楚琳琅慣例問詢了店鋪的生意,又看來看賬本。

  掌櫃的姓錢,是楚琳琅用慣了的老人,從看到楚琳琅時,就一臉欲言又止的為難。

  待楚琳琅查賬完畢,掌櫃的斟酌了一下,才對她道:「東家,您回來的事情,沒有知會楚家那邊吧?」

  見楚琳琅搖了搖頭,他才說道:「楚老爺好像知道了您……跟周大人和離的事情了,還來店裡大鬧了一通,要收回這鋪子呢!」

  楚琳琅猛一抬頭:「他是怎麼知道的?這鋪子跟他有什麼干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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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容光煥發

  錢掌櫃搖頭嘆氣道:「還不是楚家的二姑娘回來了嘛!她不知怎麼的從京城的熟人那聽到了周家的事,便趁著回娘家的功夫告訴了楚家老爺。他知道之後,便派人來查過這裡的賬,本來還派了人來接手我的差。可我說我是大姑娘您雇來的,所以沒您的話,我不能交賬走。他若非要堅持攆我走,就請他拿著鋪子的契,官府見!他聽了這才作罷,卻強行拿走了鋪上的流水銀匣子,裡面足有八十多兩銀票流水呢。他還說,他已經派人入京接您去了。等您回來,改了鋪子的契約,這鋪子就由他接手。哎,就是一頓胡攪蠻纏啊!他到底是您的父親,我也不好將他告官。幸好,您回來了,不然我還欠著人家的貨款沒付,再要不回銀子,人家討債的眼看著就要堵門了!」

  楚琳琅聽得拳頭捏緊,都冷笑出聲了!

  她的爹還真是腦子鑲算盤,算得真快。

  他這是算計著自己與周隨安和離了,便沒有靠山,準備先將兩間鋪子收入囊中,再扣著她興師問罪啊!

  關於楚淮勝知道和離後的反應,楚琳琅一早就想到了,但也萬萬沒想到他會急著接手自己的鋪子。看來她還是低估了自己親爹不要臉的程度!

  不過楚淮勝發了那麼大的火,最遭罪的,肯定是她的娘親。

  楚琳琅原打算偷偷見孫氏,顯然行不通了,她若不露頭,母親說不定要在楚淮勝的手裡遭多大的罪!

  想到這,她也無心看賬本,只是又跟掌櫃細細打聽了一番之後,便拿定了主意。

  再說楚家,現在正是吃晚飯的時候。

  因為二女兒楚金玉回了娘家,家裡的飯桌略微熱鬧些。

  不過他的兒子楚人鳳是慣例不在家吃飯,不知又去何處酒樓茶肆戲耍去了。

  楚淮勝這幾天一直心氣不順,他聽聞楚琳琅好大的主意,竟然不經過娘家人便自己做主和離,氣得真是渾身發抖。

  周隨安仕途正盛,試問天下那麼多的寒門子弟,就算僥幸考中,又有幾個能在短短幾年的時間裡,入京去戶部當差的?

  男人嘛,三妻四妾正常得很!若不是死丫頭善妒,不生養,又一直遲遲不給丈夫納妾,那周隨安又怎麼會外出找食吃?

  自己不能生養,乖乖忍著就好,居然還跟姓周的和離了?

  當她自己是黃花閨女?放出來還有人搶著要不成!

  兒子楚人鳳一聽庶妹和離了,倒是一拍大腿,表示他新近認識的鹽官老爺府裡正好缺個妾,那老爺就是喜好通人事的美婦人。

  若是讓琳琅嫁過去,以後免起鹽稅來也便利些。

  畢竟那人好色又不缺兒女,而琳琅的顏色正好,能迷花男人的眼,總比嫁不出去要強些。

  楚淮勝聽了覺得有些道理。可是那三丫頭的德行,全家也都知道,若是讓她改嫁為妾,只怕又要鬧。

  所以這改嫁不改嫁的,容後再議,可是先將人弄回來才是正經。

  正好二女婿奉了差事,要進京公幹,他便讓二女婿鄭彪趕緊去拿人,將這丟臉的東西從京城拽回來再說。

  他更是在家跟大娘子痛罵大女兒楚金銀,出了這麼大的事,卻瞞著家裡不說,任著楚琳琅那死丫頭在外面丟人現眼!

  大娘子聽了,自然要維護大女兒幾句,一言不合,夫妻又是大吵起來。

  聽著爹娘輪番罵著老大和老三,這二姑娘楚金玉可就舒心多了。

  楚金玉算是楚家三姐妹裡嫁得最不好的,她的丈夫在外面人模狗樣,回家喝幾兩黃湯入肚卻總愛打老婆。

  這讓從小就愛攀比逞強的楚金玉,在姐妹裡總有抬不起頭之感。

  沒想到還真是風水輪流轉。眼看著大姐夫做生意賠錢,差點將大姐的嫁妝賠光,而楚琳琅又是黯然下堂。

  三姐妹裡,儼然就是她嫁得最好呢!

  想到這,她忍不住美滋滋地喝了一杯子酒。

  看著正自斟自飲的二女兒楚金玉,楚淮勝氣哼哼道:「讓你相公去拿人回來,怎麼到現在還沒信兒?」

  楚金玉的相公鄭彪是原本是水師巡營,最近升了水師都頭,手裡管著五十來號人。

  家裡三個女婿,也就是這二女婿能立著身板在父親面前說話。

  因為鄭彪是個武將,一言不合就掄拳頭打人,這也讓楚金玉在父親面前說話略微硬氣些。

  聽了父親抱怨夫君太慢,楚金玉不緊不慢道:「我家官人奉了公差,只能公務之餘,順帶找三妹。哪能專門逮個下堂婦就調動軍船?再說了,三妹妹回來早些又有何用?已經是被周家攆出了門,你罵她也改不了。這個死丫頭的主意可真大!也不知是不是孫姨娘教的,竟然不將父親和母親放在眼裡,這麼大的事情也不跟家裡商量……」

  說完這話,楚金玉有意無意瞟了一眼侍立在桌旁,時不時輕輕咳嗽的女人。

  孫芙身為妾,是不配上桌吃飯的,正侍立在一邊,她前些日子給大娘子漿洗衣服,結果在水邊著了夜風,這幾日一直在微微咳嗽。

  楚淮勝被二女兒的幾句話挑唆得心頭火起,拿起一隻湯碗就朝那孫氏的頭上砸去:「咳咳咳!一家子吃個飯,就聽你在咳!看你生的賠錢貨!我當初怎麼買下了你這蠢東西!」

  那碗裡的湯正熱,燙得孫氏一哆嗦,疼得悶哼叫出來。

  可楚淮勝還不解恨,居然又端起桌上的湯盆想要往孫氏的身上砸。

  可就在這兒節骨眼,廳堂外有人揚聲高喊:「住手!」

  緊接著一隻繡花鞋橫飛了進來,正砸在楚淮勝的臉上!

  楚淮勝被砸了個正著,高舉的湯盆一側歪,滾燙的湯汁便灑到了他的脖頸,燙得他哎呀呀地大叫,連忙放下湯盆。

  眾人抬頭一看,只見一個身著絲綢粉裙,雲鬢高梳,斜插珍珠髮簪的明豔女子,正帶著隨從丫鬟,一路怒氣沖沖走了進來。

  孫芙抖著嘴唇,悲切顫聲叫道:「琳琅……你被帶回來了?」

  這些日子來,楚淮勝一直在家喝罵不斷,再加上他想收琳琅的鋪,卻受到了阻撓,更是變本加厲,恨不得按住三丫頭抽打。可惜楚琳琅沒回來,他就一直在拿孫芙洩恨。

  驟見楚琳琅回來,孫芙只以為她是被二女婿給抓回來的,想到女兒接下來的處境,真是眼前一黑,軟軟跪倒在地。

  原來方才楚琳琅敲門,門房一看是三姑娘,未及通稟,就開門讓她進來了。

  等楚琳琅走到客廳門前,準備要進來時,正看見楚淮勝大發雄威,將熱湯潑在了娘親的臉上。

  奔過去擋顯然不及了,眼看著楚淮勝又要潑母親,楚琳琅乾脆脫掉了自己的一隻繡花鞋,用力一甩,狠狠砸在了父親的面門上。

  她跨入廳堂門檻時,只有一隻腳穿著鞋,但走進來時卻是氣勢甚足,叫人有些不敢認……

  琳琅以前在周家時日日操心營生,難免纖薄瘦弱了些。

  可是她跟司徒晟生活一起這麼久,除了起初時做個一日三餐,剩下便無她要操心的事情,體態也變得略豐盈些,皮膚越發細白。

  加之琳琅上了京城一等的女學,學習的都是貴女的日常禮儀,花藝茶道,又是被陶雅姝這些真正大家閨秀熏染,整個人無論是妝容,還是氣度都發生了很大的改變。

  這些變化可能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可老家的人久不見琳琅,驟然見了,真是有種恍惚間換了個人的感覺。

  就連被鞋底子抽了臉的楚淮勝,也待女兒氣勢洶洶地走到了跟前,這才反應過來——這迎面走來的貴氣女子,是自己的賠錢貨女兒。

  楚金玉也是被琳琅的明豔晃了眼。

  她從小就嫉妒琳琅的美貌,但好在這丫頭是庶女,穿用都不及她這個嫡女,這也讓楚金玉在琳琅的面前一向優越感十足。

  可惜在姻緣之上,本來天差地別的兩姐妹卻顛倒了個。

  原本私奔嫁給窮書生的楚琳琅日子越過越好,翻身成了正經官太太。

  而她的相公鄭彪,卻一直是個小小水師武官,並沒有周隨安仕途那麼順暢。

  再加上鄭彪酒品不好,每次喝完酒都要摔碗罵娘,真是讓人苦不堪言,更是為人吝嗇,把著家裡的錢銀,都不給她添置行頭衣服。

  楚金玉對比自己嫁得好的楚琳琅,不是滋味甚久了。

  好在楚琳琅卻被周隨安給甩了,成了可憐的下堂婦。這可讓楚金玉得意了甚久,每餐吃飯都能多吃一碗。

  可是沒想到,三妹妹並沒有在失婚後,變得憔悴寥落。

  她身上穿的,頭上戴的,儼然都是京城裡最時興的式樣,美得脫俗雅致,叫人眼睛都冒酸水。

  想到楚琳琅拿鞋底子甩了父親,楚金玉登時不幹了,氣哼哼地沖著楚琳琅道:「你瘋啦!居然敢這麼對父親!」

  楚淮勝被二女兒一提醒,這才看清繡花鞋是楚琳琅的,氣得他撿起鞋子就朝楚琳琅用力撇過去。

  不過冬雪卻將鞋子一把接住,大聲道:「怎麼?就任著你們人多勢眾,欺負我們大姑娘的娘!」

  楚金玉覺得這稱呼真刺耳,便吊著眉梢:「哎呦,她是誰家的大姑娘啊?一個楚家庶出的女兒,叫三姑娘都是給她臉了!還大姑娘?裝自己是嫡女,蒙騙別人當她沒有長姐不成?」

  論起打嘴仗,冬雪可沒輸過陣,冷哼一聲:「看清楚,我可不是你們楚家拿銀子買的丫鬟!我們姑娘的娘親只生了她一個!自家的院子立戶,不叫她大姑娘,叫什麼?難不成還要捎帶上沾些親的貓狗,都跑到我們院子裡充老大?」

  「你……」楚金玉可沒見過這麼牙尖嘴利的丫鬟,一時氣得直晃手指,恨恨對著一旁的大娘子道:「娘,你看三妹養出來的刁奴!」

  楚淮勝也被這氣焰囂張的丫鬟給氣著了,他可懶得廢話嘴仗,直接抬手就想抽楚琳琅一個嘴巴,再去捆了那沒大沒小的丫鬟。

  可惜楚老爺今日也是有些煞星迎面,那手還未及落下,就被楚琳琅身邊一個乾瘦的老頭一把鉗住了。

  楚淮勝都沒反應過來,就覺得手骨斷裂一般的疼,哎呦一聲便跪在了飯桌邊,疼得他單手捶地!

  而一旁的小廝王五也不甘示弱。他得了侍郎大人的令,出門在外,一定好護好楚娘子的安全,所以也是橫眉立目,護在了楚娘子的跟前。

  一旁的楚家大娘子都看傻眼了,忍不住呼喝道:「三丫頭,你瘋了!還不叫這老東西住手?」

  楚琳琅扶起了方才嚇得暈倒的娘親,將她扶到了椅子上,然後才說:「七爺,放了他吧。」

  隋七這才撒手,往後撤了一步。

  再看楚淮勝的那隻肥胖手腕,已經紅了一圈,依然疼得發抖。

  隋七爺是在戰場的死人堆裡爬出來的,久歷風霜,自帶著一股修羅氣場,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浸滿鮮血。老爺子甚至不必說話,只用埋在橫紋褶皺裡的眼微微一瞪,就讓人有種被地府毒蛇盯住的感覺。

  他這麼一語不發地橫在前面,趕過來的小廝也只是看著,並不敢靠前。

  楚琳琅心疼地替母親擦拭了臉上的熱油湯水,冷冷道:「楚家現在能耐得都可以鬧出人命了嘛?就算是自家的妾,若是弄傷打殘,減罪二等,也是有王法管著的!」

  楚淮勝在大娘子和丫鬟的攙扶下坐在椅上,氣得晃手道:「甭說她這個賤人,就是你,我也要一並打死!你個丟人現眼的東西!被夫家轟攆出門,就跑回我楚家耀武揚威來了!」

  楚琳琅不愛聽他的那些污言穢語,伸手拿起個茶盞啪一聲,狠狠摔在了地上,總算止了楚淮勝的罵。

  她吊著眉梢道:「我今日來,是管你要鋪面的銀子,你不問自拿即是盜!」

  只要一提銀子,楚淮勝的注意力馬上轉移:「你這死丫頭的嫁妝豈不就是我楚家的?你當初嫁人,我給你貼補,你現在被人退回來,那嫁妝鋪子自然要還歸回我楚家!明日你就跟我去官府,做個房契交接,將這兩間鋪子,交給你兄長來管!」

  楚琳琅噗嗤笑了出來:「你當初給我的那些嫁妝都不夠七兩吧?就幾個破箱子,舊棉被罷了,可你從我鋪上拿走的流水就足有八十多兩!不到七兩換八十兩,父親大人,這筆帳你是怎麼算出來的?」

  看楚淮勝還要張嘴噴些什麼「生你養你」一類的話,楚琳琅不耐煩地一揮手:「出嫁從親,再嫁由身,這個道理不必我跟你細講。我的兩間鋪,都是自己嫁人後憑本事賺來的,他周家留不住,你也分不走……大娘子,您方便將銀子給我嗎?看著你們晚飯吃得正香,我拿了銀子,就帶著娘去醫館看看燙傷,不打擾你們吃飯了。」

  她知道家裡的錢都是大娘子在管,徑自便管嫡母要起銀子來。

  楚淮勝一拍桌子:「反了你!來人,將這孽障和她帶來的這些個無賴給我捆起來,塞到後院的柴房裡去!我楚家可沒臉留你這等下堂婦,趕明就尋個親,將你給遠遠送出去!」

  就在這時,幾個小廝準備衝過去捆楚琳琅。

  隋七爺伸出了枯樹皮一般的手,就是那麼輕巧一轉,就在手裡轉出兩把如回旋鏢般的匕首,刷刷刷地在手心盤旋,然後便目露凶光瞪著那幾個小廝,伸手那麼閃電般一晃,最前面的兩個小廝只覺得頭皮生風,再伸手這麼一模,自己的髮髻居然被割開,碎髮散了一地。

  若是這老頭的手往下幾寸,豈不是割喉斷鼻?真真是練家子啊!

  這一幕嚇得一旁的楚金玉摟著大娘子,驚叫得直捂嘴巴。

  楚家的月錢才幾錢銀子?這些小廝們平時看到打架的都要繞著走,豈能看著人拿凶器還往上衝?

  於是他們嚇得連連後退,然後跟楚淮勝道:「老……老爺,還是報官吧!不然真要鬧出人命了!」

  楚淮勝也看出這個黑瘦的凶老頭的身手不一般,他剛才鉗住自己時,那手跟鐵鉗似的。

  死丫頭,在哪雇來的鏢頭?這是存心回家砸場子!

  楚琳琅向來是不愛惹事,可是麻煩來了,也從不是閃避的性子。

  楚淮勝這些反應早在她意料之中,若是簡單要銀子,讓隋七刀逼著他的脖子就好。

  可是她此來的目的壓根就不是銀子,而是娘親孫氏。

  所以來之前,她還跑了一趟縣衙。算算時間,人也是該來了。

  果然就在這時,本地縣丞帶著師爺一路坐車來到了楚宅門前,又邁著方步入了院子。

  楚淮勝一看,還以為是自己夫人偷偷叫人告官,縣丞是來替他主主持公道的。

  於是他忙不迭迎過去,指著隋七道:「縣丞大人,您來得正好,我家的庶女雇凶來父家逞凶!您看看我的手腕,再看看他拿著的……」

  當楚淮勝指向隋七時,他手裡飛轉的匕首不知何時又消失不見。

  老頭子站在楚琳琅的身後,慣性垂著眼皮,佝僂著腰,不言不語,看上去還真像個半死不活,無害溫和的乾瘦老頭。

  縣丞不明所以地看了看隋七,然後開口道:「楚老爺,本官是接到了楚娘子的報案,她鋪子裡的銀子被人拿走,可有這事兒?」

  因為生意上的事情,這楚淮勝跟縣丞大人可是老相識,以前沒少在一處宴飲。

  楚淮勝拿了縣丞大人當了自己人,毫不見外地抖落家丑:「家門不幸啊!我竟生出了這等孽障女兒,她不言不語地就跟夫家和離了。我怕她在外做出什麼有辱家門的醜事,自然得收回嫁妝,讓她好好在家修身養性。這等都是家事,大人您就不必操心了。可是她縱容惡奴毆打父親,實在是罪大惡極,還請縣丞大人叫了官差,將這些惡奴拿下!」

  縣丞大人似乎今天心情不太好,不待酒肉老友說完,便冷冷道:「本朝慣例並無女子和離,嫁妝要歸還娘家的道理。既然是嫁妝,就應隨著女子走,跟你娘家又有何關係。就算你是楚娘子的父親,那去人家的鋪子上,不問自取也是盜!」

  啊?楚淮勝一時聽傻了眼,終於察覺這縣丞話鋒不對,似乎要拉偏架。

  不過這套路都是老吏玩慣了的,楚淮勝這等老油條怎麼能不懂事?

  他覺得縣丞要打打秋風,趕緊朝著旁邊的大娘子使眼神,示意她給大人包些跑腿的好處費。

  可是待銀子包往縣丞的手裡塞時,平日吃拿慣了的縣丞卻突然一臉凌然正義,狠狠一甩手:「楚淮勝!你這是何意!我接了你女兒的報案,卻收你的銀子,豈不是貪贓賄賂,枉顧法紀?」

  啊?楚淮勝再次傻眼,這出青天大老爺的戲,縣丞大人以前沒唱過啊!

  他一時不知該怎麼往下順了。

  接下來,就看那縣丞劈頭蓋臉地將楚淮勝一頓罵,竟是連什麼「為老不尊,愧為人父」都罵出來了。

  還是大娘子懂眼色,眼看著縣丞還要把楚淮勝往公堂上帶去審,連忙回了自己的屋子,取了琳琅鋪子的流水箱子,交給楚琳琅清點。

  楚琳琅點了點數目,確定銀子和銀票都沒少,就此謝過了大人,便借口給孫氏看燙傷,拉著不太想走的孫氏一起離開了楚家。

  眼看著楚琳琅還拉著她娘一起走了,楚淮勝氣得想要阻攔。

  可是隋七爺墊後,他突然一晃手,就嚇得楚淮勝抱頭蹲下。

  待再抬頭,楚琳琅已經帶著人出門上馬車了。

  楚淮勝氣得乾瞪眼,轉頭便問縣丞大人,這丫頭到底給他塞了多少銀子,讓他如此拉偏架!

  縣丞大人有些意味深長地看著楚淮勝,問道:「今日江口來的船隊,你是不是也看見了?」

  楚淮勝自然知道,京城裡來了浩浩蕩蕩的船隊,為首是朝廷的方舟,還有水師船隊護衛,聽說是京城裡有名的女學書院的女學子游玩,那女學裡可都是名門貴女,一般人靠近不得啊!

  所以今日碼頭和官道兩旁都加了高高青布泥障,遮擋人的視線,他遠遠看了一眼,卻什麼都沒看見。

  見楚淮勝點頭,縣丞大人才意味深長道:「你家的三姑娘,就是跟著這些貴女坐著一條方舟同來的!」

  啊?楚淮勝聽不懂了。

  縣丞大人懶得跟他再廢話,索性一次點透:「你家的三姑娘,可真是個人物!居然入了京城的容林女學!跟著諸位國公郡王家的小姐們成了同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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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3 00:37:1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八章 拙劣演技

  縣丞怕楚淮勝不懂,又不厭其煩解釋道:「這女學裡面的女學子可都是國公之後,郡王之女啊!我今日跟著知府大人負責接待,親眼看見你家三女兒真是長袖善舞,跟那些小姐貴女們交好著呢!那個永寧國公的女兒,都要跟她拉著手說笑,一同吃喝。」

  還有一句是縣丞沒有說出口的,這個楚琳琅到底有什麼門路啊?

  之前竟然有戶部下來文書,要他代為妥善地幫助這位楚娘子過戶買賣店鋪,不得受旁人干擾!縣丞原本還納悶這文書是何意,直到楚家鬧這一齣,他才知,原來楚淮勝就是這個「旁人」啊!」

  所以只要不傻,都知道這胳膊肘該往哪裡偏!

  縣丞大人說到這,語重心長道:「楚老爺,我們的私交不錯,勸你一句,你們家裡啊,就是這位庶出的女兒通著天呢!依著楚娘子的心眼手腕,你當父親的想白白佔她便宜,怕也是燙嘴不好入口。家和萬事才興,你沒個當爹的樣子,如何讓女兒盡孝道?」

  說完,縣丞大人也不想久留,畢竟地方上來了這麼多的貴客,他可沒空跟佔女兒便宜的奸商多廢話。

  楚淮勝一時聽得蒙住了,回頭看著二女兒楚金玉道:「這……這是怎麼回事?楚琳琅怎麼會跟貴女們一同上學了?」

  楚金玉也有些傻眼,她當初聽聞到的消息明明就是楚琳琅因為不能生養,被周隨安給休了,淨身出戶。還是三妹妹厚著臉皮跑去大鬧了周家,才堪堪要回兩間鋪子。

  楚琳琅一個婦道人家,不好在京城立足,好像還跑去給個什麼五品大理寺少卿當下人婆子去了。

  總之,一個堂堂官夫人,混到這等地步,丟人得很!

  怎麼這才幾個月的功夫,她就跟著一群貴女坐著朝廷軍隊護送的方舟,如從榮耀地衣錦還鄉了呢!

  不過這疑問,很快就有人代為解答了。就在這時,又有人咚咚咚地敲門。

  門房開門一看,原來是去京城奉差,順便去抓楚琳琅的二女婿——鄭大官人回來了。

  鄭彪一身水師戎裝,看起來面色不善。

  楚金玉一看他回來了,也是正好,急忙過去問:「官人,你怎麼回來了?你可看到了三妹妹?」

  楚金玉的意思是鄭彪回來的時候,有沒有看到方才出門離開的楚琳琅。

  可是鄭大官人卻以為,自己的婆娘是在問有沒有在京城裡抓到人。

  想起這事兒,他就憋一肚子的火!

  原來鄭彪當初接了上司調令,去京城裡護衛京城女學學子游船,順便又受了老丈人的托,去京城抓自己那失婚的庶出小姨子。

  本來這事兒也不費勁兒,而且老丈人還承諾,到時候要給他些辛苦銀子,他也樂得將那倒黴婦人抓回來。

  可誰想,等到了京城,他一路打聽著楚琳琅的下落,在楚琳琅住過的幾個宅子挨個問了個遍,最後才算是問到了侍郎府。

  鄭彪當時站在侍郎府石獅子門前就是有些心驚,覺得闖入這等官員的府宅子裡抓人,是不是在給自己找不自在?

  等他打聽到楚娘子辭工不幹了,才長出一口氣。

  可接下來公務纏身,他也來不及再去尋人,只能回去碼頭復命,等著護送貴人出發。

  直到鄭彪遠遠瞥見楚琳琅跟一群貴女立在船頭談笑寒暄,才又大吃一驚。

  結果一問之下才知,原來這船貴女就是他們水師這次要護衛的對象,而那位楚娘子也是容林女學的學子。

  他這才明白自己的小姨子居然手眼通天,有這等人脈手段!

  她一介商戶庶女,居然能跟未來的皇后——陶家貴女站在一處談笑風生。

  想到自己若是聽了自家娘們和蠢岳父的話,貿貿然上去抓人,豈不是要惹得什麼天大的麻煩?

  這一路上,鄭彪有心跟小姨子說句話,打聲招呼,卻苦於沒有機會。

  因為他們這些押船的護衛沒有令牌,靠近不得那艘女眷方舟,只能待在軍船上。

  好不容易等到了地方,楚琳琅又不知去了哪裡。

  鄭大官人尋思著她應該是回楚家了,這才趁著換崗急急跑回來,免得自己那蠢婆娘跟著老丈人犯傻,白白得罪了她的庶妹。

  結果一進門,看見楚金玉問他有沒有抓到人。

  鄭大官人想起自己在京城找人,跑細了兩條腿,又白忙乎了一場,還差點得罪人連累自己的仕途,登時生起無名火。

  他在家是打慣了人的,如此心情不好,順手便賞了楚金玉一記嘴巴,同時嘴裡不乾淨地罵:「看你娘的看!破差事差點累死老子!」

  楚金玉也沒想到,這人居然站在她娘家的地界也能不分青紅皂白地打人!

  心裡存著的積怨頓時湧起,仗著在娘家,她不依不饒地跳起來去抓鄭大官人的臉,嘴裡哭喊著「為何進門就打人?我便不活,跟你拼了!」

  鄭彪也沒想到被打服了的老婆會突然奮起反抗,登時被抓花了臉,疼得他伸腿要踹人。

  結果大娘子奔過來護女兒,卻被自己的二女婿踹了一記窩心腳,疼得她倒地哎呦呦地叫!

  恰好趕上楚人鳳帶著兩個狐朋狗友一身酒氣歸家,一看自己的母親被踹,又是一聲喝罵,操起門口的扁擔過去打他二姐夫。

  一時間,楚家的廳堂雞飛狗跳,鬧著要和離的哭喊聲不斷……

  楚淮勝也沒想到,家裡風雲突變,只頃刻間就雞飛狗跳,好好的一桌晚餐沒吃幾口,就被二女婿給掀翻了。

  他也是氣得跳腳開罵,頭痛不已!

  再說楚琳琅,帶著母親去醫館上了藥,又讓郎中給母親診了診脈。

  郎中說孫氏似乎飲食不善,氣血虧損,而且她最近感染了風寒,總是鬱氣不散,略微咳嗽,需要好好服藥將養。

  等郎中開了藥之後,楚琳琅不方便帶母親去女學貴女們落腳的行館,便去了城中的一家客舍包了一間房。

  孫氏滿心擔憂的都是女兒與楚淮勝交惡的事情,一時愁苦得不得了。

  她一邊輕聲咳嗽,一邊問琳琅要不要回去給楚淮勝認個錯。

  楚琳琅正在給娘親的脖頸抹藥,聞聽這話,只是滿不在乎道:「我又不靠他過活,他原不原諒我又如何?」

  琳琅白皙的皮膚就是承襲自孫氏,可是現在孫芙雪白的後脖頸已經被燙得殷紅一片。

  琳琅心疼極了,她後悔了,方才在楚家怎麼只飛過去一隻鞋?

  她應該將剩下的半盆湯都扣在楚淮勝的頭上!

  除了新燙的傷,在孫氏的右肩上還有個粗糙的烙印。

  聽娘親說,這是她小時被拐子烙的。

  那時拐來的孩子要分給幾個人牙子,他們挑好人,就要用船運出去,買家為了避免混淆,事先用這小烙鐵往選好的孩子肩頭烙,加以區分。

  有的一道,有的兩道,就好像給羊圈裡的牲畜打印子一樣。

  娘親生得美,所以她是被花船的老鴇挑去的,受的烙鐵印記也比別人的輕些,但到底是恥辱的烙印,在肩頭消散不去。

  而現在,舊痕未去,又添新傷,娘親的肩頭脖頸又多了許多燙傷血泡。

  琳琅以前收到娘親的信,總是報喜不報憂,可是現在無論她說什麼楚家還好,琳琅也絕對不會信了。

  那一家子人,大娘子善妒,精於算計,楚淮勝又為人市儈薄情。

  如今她那個「事兒精」的二姐又回了娘家,娘若再回去,能落得什麼好?

  她對母親道:「我如今在京城也有了宅院,將江口的兩個鋪子賣了後,生意也都不在江口了。這次我回來,就是接您跟我一起走的,以後都不回這裡了。」

  孫芙自從聽說周隨安休棄了女兒後,便終日以淚洗面,現在卻聽說女兒要帶她走,更是嚇了一跳:「你帶我?那豈不是比拖油瓶還累贅?那你以後可怎麼改嫁?不行,娘已經是無用了,怎麼還能再拖累你!再說我不回去,你爹不是還要找你的麻煩?」

  說著,她起身就要走,大不了回去挨楚淮勝一頓大罵,總比拖累女兒的後半生要好。

  楚琳琅按住了母親,摩挲著她長了薄繭的手——自從孫氏年老色衰後,她在楚家便做著各種粗活,更像是家裡的婆子……

  母親雖然羸弱無能,卻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保護著她。想到這,她的眼睛都微微濕潤了。

  「娘,你聽好了。我楚琳琅自嫁人那天起,就沒靠男人養過,所以就算成了下堂婦,也不需得靠男人賞飯吃。至於你跟不跟我過,與我嫁不嫁人,毫無干係。就算有一日我真是昏了頭,想不開要嫁人了,不能容我親娘的男人,我要他何用?」

  孫氏愣愣地看著女兒,她並不知琳琅在和離後是怎麼度過那段難熬的日子,可也能看出,女兒現在光彩照人的樣子,她真的似乎一個人也過得很好……

  楚琳琅知道娘親的性子懦弱,所以這件事無須娘親出面,她來跟楚淮勝交涉就好。

  至於由頭,在方才看病的時候,她也想好了。

  只讓郎中出面跟楚家說,孫氏有惡疾,看病吃藥昂貴,漫長而費銀子。

  依著她對楚淮勝的了解,只要「費銀子」三個字,就足以讓他放手,恨不得遠遠送走母親省得浪費米麵。

  不過母親是有身契在楚淮勝手裡的。若是不拿來,母親在世一日,他就會時不時冒出來,借著母親拿捏她,興風作浪。

  所以帶走母親不難,可如何弄來那張身契倒是個問題。

  女學的其他貴女們在當地官員的安排下,第二日就去游山玩水去了。楚琳琅並沒有跟著去,她回江口可不是玩的。

  關於店鋪的買賣,一早就有人來詢價了。

  她這幾日便在掌櫃的指引下,分別見了幾個買家,比較了價格之後,楚琳琅便跟出價高的買家簽了契,過了銀票子。

  在這之後,這些掌櫃和伙計若是願意跟她,便可以一起入京城。若是不願去,她也會分給他們一筆不錯的安家費用。

  不過兩個掌櫃當即都表示要跟她入京。

  這些年來,楚娘子的本事,他們是看在眼中的。就做生意的眼光而言,就是放在男人堆裡比較,楚娘子也是獨挑拔尖的一份。

  能做京城的買賣,豈不是比在江口的還要賺錢?

  他們這些掌櫃都是跟著鋪子的紅利分賞的,所以有這等機會,為何不好好把握?

  至於楚家那邊,除了兩次有小廝催促孫氏趕緊回去外,並沒有別的人來鬧,楚琳琅猜縣丞應該跟父親點了話,才讓他消停了幾日。

  她知道楚家的生意,按慣例這個月初開始,楚淮勝要去隔壁的鎮子親自查賬。

  所以尋了楚淮勝不在家的空子,她派人傳話,將楚家大娘子和二姐請出來飲茶。

  楚家大娘子倒是給面子,帶著二女兒一同來了。

  只是這娘倆雖然都精心打扮了一番,可楚金玉的臉上掛著彩,大娘子走路略微不利索,顯然是那日家裡「內鬥」的後遺症。

  在茶樓吳儂軟語的彈唱聲中,楚大娘子試探性地問琳琅,是如何進得貴女雲集的容林女學?

  在該扯大旗的時候,楚琳琅毫不含糊,只微笑地順嘴胡扯。

  她繪聲繪色地講了自己在給京城的官員家裡管事時,去給祭酒齊公送禮祝壽,沒想到自己無意中寫的字,受到了他老人家的賞識,說她這樣的若不讀書,怪可惜的。

  恰逢女學開館,祭酒大人便准了她去應試,沒想到她小試牛刀,竟然還過了。

  這話讓熟知楚琳琅斤兩的二姐楚金玉一不小心,笑出了聲。

  還賞識她的書法?莫不是祭酒大人府上鬧鬼,需得三丫頭寫的兩筆字辟邪?

  可楚琳琅說這些時,卻是一本正經,言辭鑿鑿的樣子,又不像在撒謊。畢竟人家現在的確是頂級的女學院的學子,跟那些國公的千金們相處親密,這些都是縣丞大人印證了的事實。

  於是楚金玉自己笑了之後,並無人捧場,在楚琳琅凝神冷視的目光裡,她也只能訕訕收了笑。

  大娘子那日被縣丞一頓敲打,可是知道了這楚琳琅的交際本事,再加上那天家裡吵翻天後,二女婿說了自己的滿腹牢騷,只瞪眼吩咐她們娘倆,不可像岳父那般魯莽,得罪了結交貴人的楚琳琅,壞了他的前程。

  所以大娘子便斟酌問道:「三丫頭,你今日叫我出來,是有何事?」

  楚琳琅用沾了辣油的手帕擦了擦眼角,眼淚說來就來。

  「大娘子,實不相瞞,我看孫小娘近日咳得厲害,便帶她去看了郎中,結果郎中說,小娘她……她得了肺癆!」

  大娘子一聽這話,嚇了一跳:「不能吧,我看她平日還挺康健的!」

  可是楚金玉想起前兩日,孫氏的確時不時就咳嗽幾聲,頓時變了臉色。

  都說肺癆能過病氣,她的一雙兒女可都帶到了娘家,若是被這肺癆鬼過了病氣,可如何是好?

  楚琳琅抬眼看著大娘子,幽幽道:「哦?康健?小娘說她咳了許多日了,那您有沒有給她請郎中瞧瞧?」

  大娘子被問住了,這等咳嗽小病,為何要費銀子請郎中?不過這下,她也不好說孫小娘一直康健了。

  畢竟前些日子,她還被老爺罰跪院中,一不小心餓暈過去了呢。

  楚琳琅看著大娘子心虛的樣子,便繼續說著小娘的病情,說著說著,眼圈又是紅了起來。

  想到娘親這些年在楚家的煎熬,琳琅壓根不用演,眼淚就噼裡啪啦地往外流:「孫小娘這輩子就沒有享過福,是頂命苦的人,沒想到現在又得了這麼糟心的病。郎中說得了這病,吃藥是不能斷的,一日要煎三遍。我尋思著家裡的僕人攏共就這麼幾個人,想是天天給她熬藥也分不開人手,便想著將她接出來,跟我回京城治病。」

  聽到這,楚金玉連忙道:「這個好,有你這個親生的女兒照顧,我娘也能放心……」

  聽到這,大娘子狠狠瞪了二女兒一眼。老爺臨走的時候吩咐過了,甭管這楚琳琅起什麼幺蛾子,就是不能讓她帶走孫氏。

  楚琳琅有人脈通著天是好事,可是這人脈也得為楚家所用。

  不然像她之前嫁給周隨安那樣,總是避著家裡的事情,誰也沾不到她的光,像什麼話!

  只要孫氏在楚家,就不怕三丫頭不聽話!

  而且她說孫氏病了,能是真的嗎?

  大娘子冷笑了一聲,申斥了二女兒,表示楚家的妾,哪有離家養病的道理?

  楚琳琅看出大娘子不信,還提出要看看孫氏,順便接她回楚家,只是笑了笑,然後帶著二人便來到了暫居的客舍。

  大娘子一進屋子,便聞到了濃重的藥味,待走到床邊時,不過是幾日沒見的孫氏,那臉色竟然較之從前更加蠟黃。

  她緊閉雙眸,眼皮卻在急速轉動,看樣子並不像昏睡。

  大娘子篤定了她在裝病,便是坐在床邊,假意柔聲叫她。

  可沒想到,這孫芙猛一睜開眼,便是一陣壓抑不住的咳嗽,就在抿嘴悶聲咳了兩聲後,突然嘴巴一張,噴濺出了天女散花的血珠子,呲了大娘子滿滿一臉。

  那濃重的血腥味迎面撲來,真讓人避無可避!

  大娘子被噴得滿臉,都有些睜不開眼,順著臉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血。

  這般血腥場景彷佛殺豬,嚇得一旁的二姐楚金玉也跟著哇哇叫。

  楚琳琅更是誇張,嘴裡還急喊著:「大娘子莫張口,莫呼氣,郎中說我娘的病血裡都是邪毒,能過人病氣!」

  這話嚇得大娘子練練擺手,嗚咽著要洗臉。

  冬雪憋著笑,打來了水,讓大娘子淨面。

  而這大娘子沖忙洗了臉,再看看自己的血淋淋的衣服前襟,醃臢得不行,臉色難看得彷佛沾了屎。

  她也顧不得要接孫氏回去了,只急忙想要回家沐浴更衣。

  楚琳琅趁著大娘子洗臉的功夫,倒是拉著二姐姐的手聊了一些姐妹「體己話」。

  琳琅表示她其實也不想接母親走,畢竟自己一個下堂的女人,原本就過活艱難,若是家裡不怕麻煩,那她也可以勉為其難,將母親送回去。

  只是她最近喝的藥,都是拍病血的,偶爾也難免像方才那樣,噴濺些病血出來。到時候,還請二姐多多包涵,另外看住她的一雙兒女,別讓孫小娘的病血沾到。

  楚金玉一聽連忙擺手,表示她們母女相見一次不容易,不必急著送回來,還是母女多說說話。

  至於琳琅想帶走孫小娘的事情,容得她回去跟母親商量再做決定。

  楚琳琅聽了這話,便是對楚金玉低低道:「在這家裡,也就是二姐你的心底善良,知道心疼人。若是你能說動大娘子,讓我母親能有個安穩的養病之處,我定是少不得你的好處……」

  說完,她便將一張銀票子塞進了楚金玉的手裡。

  她這個二姐嫁得不好,被丈夫管得死死的,自己的嫁妝都不能自己做主。

  看她的頭上頂著的舊釵,還是出嫁時的那一支,楚琳琅就知道了什麼最能收買二姐了。

  楚金玉偷偷看了一眼銀票的數目,真是能燙眼睛。

  她不由得眼皮都是一跳,抬眼看著楚琳琅。

  楚琳琅微微一笑:「我們女人家,手頭若沒銀子可不行。二姐若能幫我把孫小娘的身契要來,讓她能在不多的時日裡,自由自在地活上這麼一遭,我對二姐的感激不盡,後面還有要酬謝你的呢!」

  楚金玉有心拒絕,可是看著那錢數,又實在捨不得拒絕。

  楚琳琅所求的事情,其實也不是什麼難事兒。不過是個老妾求去。就算將孫氏賣給人牙子,都賣不出這些錢來啊!

  一個活不久的老妾,不大撈一筆更待何時?要是父親回來,這銀子可落不到她的手裡!

  想到這,楚金玉俐落收了銀票,很乾脆地應了。

  看著二姐離開,楚琳琅才冷笑著回身上樓,回到母親的房間。

  此時孫氏正在夏荷的幫襯下漱口。

  她這個女兒,真是一肚子的鬼心眼!

  琳琅昨日在魚販那要了魚鰾,又在裡面灌上了買來的公雞割出的血。

  就在大娘子她們進來前,夏荷就將這雞血魚鰾塞到了孫氏的嘴裡,給她的臉塗了黃。

  孫氏雖然演技略差了些,但是她咬破魚鰾的時候,犯了咳嗽,一下子將嘴裡的血都噴出來。

  這一噴驚天動地,完美地彌補了孫氏笨拙的演技。

  孫氏漱口之後,還是有些不放心,問:「這身契能要回來嗎?」

  楚琳琅想了想她二姐的德行,覺得若是說動了她應該不難。

  這個二姐,小時候經常偷拿大娘子錢箱裡的銅板買糖吃。

  結果大娘子發現時,她還誣賴是三妹拿的。這等從小貪慣了的,若是不能說服她娘,想必也會想些野路子弄來身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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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3 00:37:27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九章 探訪舊鄰

  想到這,楚琳琅並不是太擔心。

  她已經打定了主意,若實在弄不來,也要將母親再接回京城。

  至於楚淮勝要跟她糾纏,她也不怕,到了京城地界,再慢慢跟他磨!

  不過眼下,先將母親的身子調理好才是正經。孫氏雖然不是肺癆那種惡疾,可是這次感染風寒也傷了氣管,夜裡咳嗽得厲害。

  楚琳琅昨日跟郎中又加定了幾副名貴些的補藥。現在空閒下來,她準備去隔壁街的藥店去取。

  她帶著丫鬟出門後,順帶還買了準備晚上給母親熬湯用的排骨和蹄膀。

  這條街巷,她十分熟悉,以前楚家沒有搬進大宅子的時候,就在這裡居住。

  而司徒晟母子,同樣也是住在這條街上。

  就在買東西的時候,楚琳琅無意間一抬頭,發現溫家母子以前的舊屋前立著一個中年女子,正在拉著隔壁的一個老婆子說話。

  楚琳琅眯眼看了看,覺得這女子看著分外眼熟,卻一時想不起是誰,她便小聲問一旁的冬雪。

  結果冬雪看了這中年女子,立刻認出來——她們在來的路上有時候不及停泊,也會在船上吃飯。

  各位貴女的下人們圍坐幾桌,彼此總說話,熟悉得很。

  這個女子不正是陶家四姑姑家的貼身女管事申娘子嗎?

  聽冬雪這麼一說,楚琳琅的眼皮猛一跳。

  連忙站起身,尋了一旁店鋪的門板,隱在後面看那申娘子。

  申娘子並沒有發現琳琅主僕,問詢了一陣,轉身上了馬車離開了。

  待馬車轉了彎兒,楚琳琅才站出去,走了過去也跟那老婆子搭起話來。

  那老婆子閒坐門口曬太陽,看到了楚琳琅過來,先是覺得她眼熟,待仔細一看,這不是以前街坊楚家的三丫頭嗎!

  都是從小看著孩子長大的,老街坊問起話來,回答得也乾脆多了。

  簡單寒暄之後,楚琳琅便問方才那外鄉女人過來打聽什麼。

  那老婆子咧嘴道:「她問以前住在隔壁的是不是位姓溫的瘋女子,還問除了她,身邊可還有旁人?」

  聽到這,楚琳琅的心裡往下一沉,又問:「那婆婆您是如何答的?」

  老婆子笑著說:「那瘋女人這條街上誰人不知?她不是有個兒子一直在身邊照顧她嗎?」

  楚琳琅勉強一笑:「那你知道瘋女人的兒子去哪了?」

  老婆子說:「不是瘋女人病死入殮後,他的家人給接走了嗎?去了哪,我也不知啊。哎,怎麼你問的和方才那外鄉女子問的一樣呢?」

  楚琳琅笑了笑,見再問不出什麼來,便起身走了。

  今天晚上,女學的學子們要在湖上夜飲。楚琳琅原本是不打算去的。可是現在她卻改主意了。

  於是當天晚上,她也來到了荷花湖邊,跟女學子們一起放花燈,喝酒賞著滿湖飄蕩的花燈。

  今天夫子們也都在,趁著放燈的功夫,也起了詩社,眾人賞夜景對詩,玩得不亦樂乎。

  其中以廖夫子的文采最佳,幾首即興詩都得了其他夫子連連讚許,直說他不愧當年入了殿試,如此文采就算不是探花,卻也有大才。

  如此飛揚文采,自然也讓女學子們練練讚許,陶雅姝也忍不住瞟了廖夫子一眼。

  也許是知道今天要跟女學子們暢玩,平日邋遢慣了的廖夫子竟然難得梳洗了一番,那毛躁的鬍子也上了油,梳理妥貼,再加上他的身量也不低,換上了俊逸的白衫,別有一番中年人的儒雅。

  那年輕的女子們都忙著寫詩品詩,玩在一處,楚琳琅不想自爆其短,就不湊趣了。

  而陶家四姑姑卻踱步坐到了楚琳琅的身旁,沖著她微微一笑:「楚娘子回了江口,應該是心情不錯,就是太忙,這幾日都不見你人。」

  楚琳琅轉頭笑道:「我是生意人,難免要忙些生計,不能盡地主之誼陪著諸位夫人小姐,還請見諒。」

  陶慧茹打量著楚琳琅,微微一笑:「聽說離京前辭了侍郎府的差事,可是在那裡做得不順心?」

  楚琳琅微微一笑:「我當初和離沒處落腳,不得已打一份短工罷了,就是做得順心,也不能當一輩子下人管事啊!」

  陶慧茹垂眸點了點頭:「司徒大人對楚娘子如此誠心相助,可是因為……你們有些舊日交情?」

  楚琳琅理所當然道:「自然是有些交情,當初大人和六皇子在連州查案時,他就與我前夫相熟。後來到了寂州的時候,司徒大人和六皇子來我府裡吃飯,還誇我廚藝了得,想聘個跟我一樣的廚娘呢!咳,沒想到造化弄人,我最後還真到他府裡做了一段管事做飯的差事,若早知要靠這門手藝糊口,我當初就應該在自家酒樓裡多練練呢!」

  陶慧茹想聽的「舊日交情」可不是這個。

  她不死心繼續試探:「那早些時候,娘子在江口沒見過司徒大人,我可聽說你們好像是舊日鄰居啊!」

  說著這話時,陶慧茹不錯眼地看著楚琳琅,似乎要在她的臉上尋一絲慌亂痕跡。

  若是楚琳琅猝不及防,還真有可能被她一詐,詐出個蛛絲馬跡來。

  可惜她不知,楚琳琅在下午時卻看見了她派申娘子打探的一幕,心裡早就有了防備。

  聽她這麼一問,楚琳琅滿臉不解,皺眉問:「怎麼司徒大人還在江口做過官呀?哎呀,我怎麼沒聽大人提起過?他先前不是跟著母親在京城不遠的耀縣居住嗎?」

  她這樣的表現實在太自然了,就算陶慧茹凝目細看,也看不出絲毫心虛慌亂。

  陶慧茹如今也不過是自己的猜測,並無什麼實證。

  只是司徒晟的那一雙眼睛,實在是太像溫江雪了!而這個年輕的男子看向她時,簡直跟溫江雪瘋了以後,盯看著人的陰森瘋勁兒一模一樣。

  這個高大年輕的男子那寬闊的背影和某些細微的特徵,又跟楊毅有著幾分肖似,這種感覺,並不明顯,更形容不出來,只有極其熟悉的人才能覺察出一二。

  這讓第一次見到他的陶慧茹大為震驚。

  要知道她的兒子陶讚,長得更像她一些,就連身材也是隨了陶家舅舅,生得纖瘦了些,全無楊家將門虎子的氣場。

  可司徒晟這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年輕人,為何比她的兒子更像楊毅?

  陶慧茹見過了司徒晟以後,越想越像,喉嚨像是被什麼給梗住了,夜不能寐。

  聽聞侄女陶雅姝想跟著女學去江口,她順水推舟,也幫襯著勸服了兄長,順帶自己也跟來了江口。

  當初溫江雪被送到江口養病,是楊家少數幾個人隱而不宣的秘密。

  就連陶慧茹也是後來才知的。

  在負水戰敗前,她和楊毅成婚後,起初還好。可是過了兩年後,他每隔一段時間都要離開一陣子,去看溫江雪。

  這件事,讓陶慧茹如鯁在喉,卻又發作不得。

  因為溫江雪發瘋,她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在這種情況下,她只能裝大度,裝賢惠,還要主動為溫江雪準備補品,讓楊毅帶去。

  哪怕他每次去江口,她都會嫉妒得發瘋,也要默默忍受,畢竟那個女人瘋了,再也沒法跟她爭搶男人了,讓楊毅看著昔日心愛的女人發瘋的樣子,才是斬斷他念想最好的法子。

  而那瘋女人的兒子,在她嫁進來之前,就被公公楊巡帶走撫養了,後來也跟著祖父一起死在了戰場,屍首都沒有尋回。

  陶慧茹現在疑心,楊毅在之後的幾年裡,是不是跟這瘋女人又生了孩子?

  所以當申娘子打聽到那個瘋婆子在江口住的時候,身邊的確有個男孩時,陶慧茹就跟吞了蒼蠅般難受。

  那個溫江雪到底有哪裡好?竟然瘋了還能讓楊毅念念不忘?

  陶慧茹這輩子最大的心結就是楊毅捨棄了她,轉而迎娶了個名不見經傳的嶺南平民。

  誰也不知道,當她日盼夜盼總算盼得楊毅從嶺南回來時,卻發現他與那女人出雙入對,結成夫妻,她簡直疼得撕心裂肺。

  從小兩家人都說,楊毅會是她的夫君,她怎麼會眼睜睜地看著他娶了別的女人。

  不過陶家的女兒,從來都不是以淚洗面的可憐蟲。大哭了幾日之後,她恍如換了個人,決口不再提自己對楊毅的痴戀,只是正常的宴飲,與人談笑,轉而與那個女人相識交好,結成閨中密友……

  可惜如此苦心,換來的卻不過是個對她虛以委蛇,沒有半顆真心的丈夫!

  這麼多年來,她不畏他的罵名,體諒他被俘後的情非得已,一直苦守,養大兩人的孩子,更是為楊家留下了一脈骨血。

  而他卻在荊國再次結婚生子!

  而現在,她竟然又發現了他跟那下堂瘋女人似乎生下了個私生野種……

  想到這,陶慧茹撥動著佛串的手指,都氣得微微的顫抖。

  不過現在,她看楚琳琅毫破綻的反應,倒是不敢肯定,司徒晟一定是溫江雪的孽種了。

  因為司徒晟比他履歷上二十五的年齡更顯成熟穩重。

  這個男人可是從容游走在諸位皇子間,又力諫陛下,改革職田的能吏啊!

  他怎麼看都不會太小的樣子。

  就算是那溫江雪生的第一個孩子,今年也應該才二十二。可若溫江雪跟楊毅和離後,又生了野種,那麼年歲只會更小些,也許十七八歲。

  一個稚嫩少年郎,是很難充大人的,就算面相再老,也會從眼神氣質中體察到稚嫩。

  看來,司徒晟不能是那女人的兒子。長相湊巧的人,也不是沒有,更何況他也並不是十分地像楊毅。

  想到這,陶慧茹還是有些不放心,繼續出言試探:「我有一位故人,曾經在江口長住,只可惜她得了病,腦子不大清明了。楚娘子可還記得你家隔壁曾經有位瘋鄰?」

  楚琳琅想了想,恍然拍手:「好像還真是有一個,可惜我那時太小,家人怕我被打,都不讓我離她太近……怎麼她是您的親眷?那她後來怎麼樣了?我怎麼記得有人說她得病過世了?」

  陶慧茹微微一笑,不再說話。因為楚娘子說得對,她那時就是個小孩子,怎麼可能跟個瘋女人有交集?

  溫江雪已經死了,她不該再入自己的夢中糾纏。

  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可是那個瘋女人身邊的孩子又去了哪裡?想到這,陶慧茹默默咬住了嘴唇,手裡的佛珠轉得更快了!

  見從楚琳琅的嘴裡再套問不出什麼,她也不再跟琳琅說話,只是又走到放滿了荷花燈的池邊,看著水面的星星點點,一時陰沉著眉眼,默默思索著。

  琳琅今日來這一遭,就是等著陶慧茹這一問的。現在聽她這麼一問,好像陶慧茹也拿不出什麼切實的證據,證明司徒晟就是楊家後人。

  之後的第二日,楚琳琅讓冬雪留意那申娘子的動靜。

  冬雪回來稟報,說是白天時,申娘子買了許多燒紙,入夜的時候,又跟陶四姑姑去了瘋女人舊宅的門前燒了紙。

  楚琳琅雖然不知當年糾葛,可看著陶慧茹的舉動,也猜出她心裡應該是有愧。

  世間人大抵都是如此,死對頭活著的時候,什麼陰損下作的招數都可以想出做出。可一旦人死了,就彷佛成魔成鬼,更叫害過自己的人畏懼。

  就是不知,陶慧茹燒的這一把紙錢,是真的思念昔日閨中密友,還是在贖買自己什麼不可言說的罪孽?

  不過隨後的幾天,陶慧茹繼續在四處鄉野打探人,不過打探的對象年紀卻是十七八歲的少年,看樣子絕對不是司徒晟啊!

  楚琳琅也被陶慧茹的路數鬧糊塗了。

  在那場夜飲之後,琳琅也跟廖靜軒偷偷打了招呼。

  因為司徒晟同她挑明的緣故,她知道了夫子廖靜軒是司徒晟的舊友,也深知他的底細。

  楚琳琅便趁著無人時,低低說了陶慧茹對她的試探之詞。

  廖靜軒聽了個大概,一下子便明白了意思。

  他皺了皺眉頭,簡短道:「我都知道了,楚娘子自可靜心做自己的事情,不必再去理會她。」

  楚琳琅知道這位廖夫子並非表面上看的那麼散漫。

  這個人當初隨著工部去邊境修城牆,卻能在荊國與大晉的邊境經營安插許多暗線,想必對這類事情也有個應對舉措。

  琳琅嘆了一口氣,決定不再管到處尋找少年郎的陶四姑姑,決定還是先回去照顧娘親為妥。

  榮林女學的船隊不會在江口停留太久,過個幾日,待貴女們玩得盡興,就可以回轉京城了。

  想來那個陶慧茹就算有心打探,也不會在這裡停留太久。

  眼下,她最要緊的是先解決了母親身契的事情,然後帶母親早點回京城見司徒晟,告知他陶家四姑姑的隱患才是正經。

  二姐那邊很快就有了消息。

  楚金玉回去之後,就努力游說母親,直說留著這孫氏也無用,若是肺癆死在家裡,也太晦氣了。

  倒不如做個人情,讓楚琳琅將母親帶走,也算是修復一下姐妹情誼。

  畢竟她家官人可是在水師軍中,若是這楚琳琅日後能利用人脈,為鄭彪鋪路搭橋豈不是美哉?

  更重要的是,楚金玉跟大娘子說,楚琳琅是願意銀子贖買的,而且價錢給的不低。

  大娘子被二女兒說得有些心動了,權衡了一番利弊後,她終於決定,背著楚淮勝拿出了身契給楚金玉。

  看那日孫氏吐血,當真是活不久了,她厭惡孫氏也不是一日兩日,能讓她死在外面,不必家裡買棺槨鋪蓋,豈不是正好?

  另外,她也要讓家裡的剩下的幾個小妖精看看,她們的生死是捏在誰的手裡。

  若是能像孫氏那般乖巧,她這個大娘子自然好相與。

  可若一味弄著狐媚掏空了老爺的身子,便也得任著她這個主母發賣!

  當楚金玉將孫氏的身契拿來時,楚琳琅也不失言,當真又給了她和孫氏各自一筆銀子。

  只是楚琳琅留了個心眼,讓楚金玉幫孫氏寫了個收銀子的收據,還讓孫氏按了手印,有了這個收據,就算楚淮勝誣告她偷拿了身契也不行!

  楚淮勝忙完了鹽務回來時,聽說大娘子和二女兒不跟自己商量,就將孫氏的身契給了楚琳琅,氣得都原地蹦起來了。

  「兩個蠢貨!那孫氏前些日子還好好的,怎麼被湯水燙一下,就燙出了不治之症?走,給我把身契要回來!」

  說著楚淮勝便急匆匆領著兒子楚人鳳去客舍找楚琳琅。

  此時楚琳琅早就打點了行囊,準備帶著母親回京了。

  看父親來鬧,說是二女兒偷拿了身契不算數,他要將孫氏領回去。

  楚琳琅不慌不忙,只立在樓梯口不讓楚淮勝上去:「這身契是我拿銀子換的,也有大娘子出的銀子收據。大娘子可是堂堂楚家當家主母,不經過你同意,發賣妾侍,也是合情合法。既然是買賣兩訖,沒有偷拿,又為何不作數?我娘不悅你甚久,沒了身契,她就是自由人,又被你虐待甚久,早就想跟你義絕,連休書都不必!我已經一把火燒了賣身契,你拿不回去了!」

  楚淮勝聽了這話,當爹的面子真是被這個不孝逆女給狠狠踩在腳下了。

  他暴跳如雷:「臭丫頭!你倒是忘了你老子是誰!還真以為結識了幾個貴女,自己便也成了皇親國戚,別人怕你的狐假虎威,我可不怕!我自己的家事,天王老子來了,也管不著!」

  說著,他便衝上去準備入屋將孫氏給扯回去。

  他好歹也是江口有頭有臉的富商,一個生養了孩子的妾,居然求去,他的臉還要不要了?

  孫氏就算死,也得死在他楚家的屋頭裡。而楚琳琅這個死丫頭更是挑戰了他當父親的權威,怎麼不給她些教訓?

  可惜他忘了,三丫頭雖然有可能是狐假虎威,但是她手底下的跟班老頭,卻是實打實的閻王。

  就在他往前衝的時候,七爺單手拽住了他的衣領子,然後那一甩,楚淮勝登時屁股著地,狠狠摔在台階下,疼得他似斷了尾巴一樣,都叫得顫音了。

  楚人鳳早就聽他爹說,三丫頭找了個厲害老頭子當保鏢,所以他這次要幫爹爹搶回姨娘,也是有備而來,糾結了五六個江湖上的無賴充當打手。

  他們並沒有見識過隋七爺的飛刀,只覺得一個乾瘦的老頭子有什麼可怕的?

  就算他有些本事在身,還能同時對付了這麼多年輕力壯的漢子嗎?

  楚人鳳衝過去扶起楚淮勝,高喊著「打人了」的時候,他身後的幾個無賴漢子便抽出懷裡揣著的鐵棍家伙,一擁而上!

  楚琳琅早知道楚人鳳無賴,卻沒想到他敢在白日裡就糾結無賴來鬧。

  眼看著那些人抽出了鐵棍,她也擔心只七爺一個,能不能抵擋這些年輕力壯的無賴漢們!

  不過很快,她就知道,司徒晟為何獨獨只安排一個老者當她的保鏢了。

  當七爺看著那群人湧來時,甚至懶得亮出自己的匕首,只伸手一個小擒拿,鉗住衝在前面的那大漢的胳膊,拉擦一聲卸下了他的膀子,然後奪了他手裡的鐵棍。

  七爺揮舞著鐵棍,從容後退兩步,立在台階之上,居高臨下,便像砸鐵一樣,朝著那些人的肩膀腦袋狠狠砸下。

  雖然楚人鳳糾集的無賴漢人數眾多,但樓梯狹窄,他們不能一湧而上,只能一兩個,一兩個地往上衝,這就彷佛傻狍子一般,來一個就被隋七爺敲了頭,都來不及哼哼,眼睛一翻就往後倒下,然後再上來兩個傻狍子補一補空位。

  不到片刻的功夫,樓梯上掛了一片。

  還有一個是站著的,他最後才上去的,可腳下全是人堆,已經沒有落腳的地方了。

  眼看著隋七爺兩手都拎起鐵棍,凶神惡煞地走過去,嚇得他很不仗義地撇下鐵棍,撒丫子就跑了。

  可惜隋七爺難得開葷,打得還不夠盡興,他一眼掃到了楚人鳳,方才就是這小子叫嚷得最厲害,還管楚娘子叫「賤人」!

  於是他便轉身朝著楚人鳳兒去,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揮舞著鐵棍就朝著他身上招呼而去。

  楚人鳳哪裡遭過這罪?一時被打得原地抱頭打滾,拼命地喊爺爺饒命。

  而就在這時,客舍的店家早就報官,很快就有差役來拿人了。

  不過那縣丞是知道楚琳琅的,問明了情況之後,便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既然是收了銀子放妾,有正室的手印畫押憑證,楚家父子自然沒資格拿人。

  而這客舍的鬧劇,也有人證,說是楚家父子帶人動的手。

  最後,縣丞便以尋釁滋事的名頭,將楚家父子連同那些受傷的無賴漢一併入了監牢,需得交了罰金,才能出來。

  楚家父子被押走時,孫氏就站在窗邊,她一時都不敢相信。

  在她看來,天大的不能解決的事情,就這麼輕鬆解決了。

  楚琳琅走上來,抱著她的肩膀,在她耳邊輕聲說:「娘,你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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