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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狂上加狂] 醉瓊枝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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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3 00:19:0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婚禮意外

  不過事已至此,再說也無用。

  聽聞楚琳琅如今竟然跑到了大理寺少卿府裡當管事,何夫人先是嘆息搖頭,復而眼睛一亮。

  她嘆息的是好好的官夫人怎麼變成了別人府上的下人。可眼睛一亮卻是覺得這樣一來,她豈不是在少卿府有了人脈?

  京城官宅裡的管事啊,若也能排個官職品階,何夫人高低得給它定個七品的品階!

  若是府裡的主子給力,坐在至關緊要的官位上,府裡的管事不用幹別的,光是應酬往來人情,稍微往外賣賣消息,就能賺個缽滿瓢平,正正經經的肥差啊!

  這麼一想,何夫人不禁欽佩起了楚琳琅——人才啊!能屈能伸得很!不當六品官夫人,卻轉身去管了個五品要員家的錢袋子。

  嘖嘖,不虧是楚氏,這腦袋瓜子還真沒白長!

  大理寺少卿啊,那是正經的要害位置。有了楚琳琅,何夫人覺得自己以後也算在少卿府上有了穩妥人脈。

  當初楚琳琅將酒樓賤價賣給了何夫人的親戚,何夫人覺得自己欠了她一份人情。

  於是乎,順水推舟,何夫人也還她一大份,告訴她最近荊國在與朝廷商議開市的事情。

  這可是封禁了近十年的商市啊!

  據說昂貴的絲綢和鐵具運到那邊能賣出五倍的高價。若是能得先機,第一批弄到出關的商牌,財運便滾滾而來。

  何夫人有親眷在邊關有商隊,已經搶佔商機弄到了商牌。何夫人準備入股,便問楚琳琅有沒有興趣一起做?楚琳琅身在京城,如果能打聽到朝中這方面的風吹草動,那麼她可以不必投銀子,就直接算琳琅入乾股一份。

  楚琳琅並沒有立刻應下來。給別人投銀子的事情,若不打聽清楚,就算是熟人介紹的,也容易雞飛蛋打。

  而且這等國事,她豈能隨便打聽來洩露給旁人?

  楚琳琅向來有自覺,以前她是周家娘子,便盡心督促扶持夫君上進。如今她領了少卿府上的閒職,不用司徒晟吩咐,她都會把嘴巴閉緊,不去瞎打聽她不該知道的事兒。

  楚琳琅手頭雖然沒有大買賣,但是有一筆錢銀在錢莊生息,另外有老家鋪子的紅利,更有夏荷兄長的鹽牌子分些紅,攏共算起來,也還過得去。

  這通市的商機雖然不錯,可她想到荊國使節在京城遇刺的騷亂,就覺得此事並不安穩。

  現在不是冒進賺銀子的時候,她想了想,最後便笑著婉拒了,並且勸何夫人也慎重。

  這為商經營的要義,是太平安穩。可她總覺得北地,尤其是荊國那邊變數太大。

  虎狼嘴裡的肉,不吃也罷!

  何夫人如今對北地商隊信心滿滿,聽楚琳琅的擔憂,只覺得她太謹慎了。大不了,她先去淌倘路子,待賺了銀子,再捎帶上楚琳琅。

  最後兩個忘年閨蜜互相交換了地址。何夫人讓琳琅得閒的時候,到自己府上坐坐。

  閒聊了一會後,楚琳琅便與她告辭了。

  她聽了何夫人的那一番話,雖然不想與之合伙,卻突然想起夏荷說過,她兄長夏青雲最近托人帶話,也是準備運船去了北邊販鹽,大約他也得了風聲,知道北邊油水多。

  記得上次她見夏荷的兄長時,還是五年前,夏青雲當時未及二十,為人已經頗為幹練了。

  他這些年靠著楚琳琅給的鹽牌子起家,聽說今天又擴增了一條船。

  雖然不常見面,可每年的分紅夏青雲從來都不敢拖延,總是讓人按時給女東家帶過去。

  想著夏荷說,她兄長托人帶話說,這兩日就到京城,然後再一路北上。

  楚琳琅倒是想要好好跟夏家大兄弟聊一聊,如果情況允許,她想自己攢出個船隊來,從事販鹽的老本行。畢竟販鹽才是她熟悉的行當,這比跟別人合伙做買賣靠譜些。就算以後鹽牌子被收回,那船也可以賣,虧也虧不了太多。

  當然,她也要跟夏家兄弟說說,盡量別去北邊。夏荷就他這一個兄長,賺錢也要安穩些才好。

  就這麼一路盤算著,等楚琳琅回來的時候,發現司徒晟今日竟然白天就回來了。

  楚琳琅不由得微微一愣,因為按照她所想,司徒晟跟周隨安私交不錯,加上同朝為官,司徒晟應該去吃周家的一杯喜酒的。

  這樣的話,就算他回來吃晚飯,也得等日落以後。

  可他這麼早就回來了,豈不是連觀禮都沒去看?

  司徒晟回來時,似乎順便逛了街,還買了許多的零嘴,都是蜜棗果脯子、麥芽糖一類的,裝成一碟碟。

  可這每一樣,都是琳琅愛吃的。她偶爾嘴饞,會讓夏荷買些回來的。不過司徒晟並不愛吃啊,記得平日裡,她給大人,大人都不吃呢。

  果然司徒晟並沒有吃,只是說買後才嘗了嘗這些東西,發現不合口味。見楚琳琅回來了,便讓她拿去和冬雪她們拿回屋子吃。

  這不由得讓楚琳琅瞟了他幾眼。

  司徒晟順帶買了些書,是街坊裡時興的帶插畫的連環畫冊。這些畫冊每一頁都是美美的插畫配著幾行簡單的字,給啟蒙小兒看,最是得趣。

  只是這類雕花排版的書價格不菲,都是富戶人家給小姐孩童消遣所用,並不像是飽讀詩書的少卿大人的愛好。

  司徒晟將畫冊給了楚琳琅,告訴她這些畫冊子很好看,無聊時可以看看。

  冬雪和夏荷也沒料到司徒晟突然回來,兩個丫頭躲在一旁小聲嘀咕,說剛剛遇到了碎催婚隊,害得她們不能坐車,一路走回來,現在兩腿酸軟,又馬上要給大人做飯,真是有些累人。

  司徒晟耳朵靈,竟然聽到了。

  他抬眼瞥了楚琳琅一眼,斟酌道:「現在還沒到飯點,我只是順路回來,並不餓,而且一會還要回衙門辦事。後街剛開一家酒樓,同僚說那裡的菜味道不錯。你們若餓了,可以去那裡吃,再打包些回來,等晚上我回來時,你們就不必燒菜了。」

  觀棋卻趁著司徒大人去洗手的功夫,在旁邊不滿嘀咕:「不就是周家成親嗎?用得著這麼哄人?我看楚娘子也並不傷心啊!公署裡這麼忙,卻非要折騰一趟……」

  楚琳琅這才恍然,難怪她覺得司徒晟今天有點怪怪的,居然拿她當小孩子似的哄,又是連環畫又是小甜嘴,現在居然還要花銀子讓她們去外面吃……

  難道……他覺得今日周家迎親,她這下堂婦會暗自憔悴心傷,所以特意買吃的和畫冊來分她的神?

  楚琳琅一時想起小時候,某人藏在泥娃娃肚子的那塊糖,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

  司徒晟這時回來了,正一本正經地介紹著手裡拿著的一本畫冊。

  剛起了頭,卻看見楚娘子噗嗤捂嘴笑,他一時蹙眉。自己翻開的這一頁正是孟姜女哭長城,滿篇淒慘,笑點何在?

  難道……凡是女子死了丈夫,都應普天同慶?

  楚琳琅也不待他再細講,只接過了畫冊,甜笑道:「這幾本不用大人說,我都覺得好看,我一定將這幾本認真看完……外面的菜貴量又少,還是別出去吃了。我早晨去了職田,買了好多新鮮的蛋和肉,等你晚上回來再燒菜給您吃!」

  說完了,她便招呼著兩個丫頭將從職田買來的東西搬入廚房。

  現在過了中午,的確不是吃飯的時候。

  司徒晟見她眉眼輕快,並不像愁苦的樣子,便也不再說什麼。

  楚琳琅給司徒晟沏了茶,然後又拿起他買的果脯子吃,然後故意問:「今天府衙怎麼這麼清閒,,大人您白天就回來了……就沒有什麼宴請應酬?」

  按理說,他跟周隨安私交不錯,是將好宅子相讓的管鮑交情啊!難道周隨安不念司徒晟的好,只記得討要和離書的仇,沒給司徒晟請帖嗎?

  司徒晟淡淡瞥了她一眼,說道:「我不善交際,與諸位大人並無過多交情,府宅裡有喜事一般也請不到我。」

  他說的這些都是真的。被文人敗壞的「酷吏」的名頭真是又臭又硬,司徒晟在京城裡的人緣並不好。再加上跟六皇子鬧掰以後,司徒晟更落得為人勢利的名頭。

  除了四皇子這樣別有居心的拉攏之人,還有那個有些缺心眼的李成義將軍,琳琅還真沒看到司徒晟跟誰有私交。

  不過這樣一來,大人的應酬不多,要隨的紅包便也不多了,難怪他之前能積攢下那麼多的銀子!

  就在這時,司徒晟卻問:「你這麼問,是急著攆我走?怎麼?我白天就不能回自己的宅?」

  司徒晟為人清冷,加上大理寺鐵血酷吏的威名,繃起臉時,帶著一股子說不出的壓迫感。

  方才夏荷與冬雪一時走累了,才不小心在大人面前抱怨了兩聲。

  現在聽大人這麼一問,以為他要拿著楚娘子立規矩撒氣,立刻噤若寒蟬,一臉擔心望著坐在條凳上的楚娘子。

  不過琳琅可不怕司徒大人的冷臉。這種臭表情,她真是從小看到大,夠夠的!

  她殷勤地替司徒晟拿起一塊果脯,放到了司徒晟的茶杯裡,又替他續了熱水,笑吟吟道:「大人總能白日回來才好呢!不然家裡就三個人,哪有藉口做這麼多的菜?以往都只能給你做晚飯,若您以後能回來吃午飯,我們也能跟著改善伙食呢!」

  雖然明知楚娘子在言不由衷地奉承,可司徒晟還是掛著一抹淡笑,端起他並不愛飲的酸甜果脯茶,飲了一大口。

  他想若是以後不忙,中午步行回來吃飯,倒也不錯。

  只是自己的官署離集萃巷子遠了些,家裡沒馬車,總用公署的也不方便。

  得空得去選馬,定一輛馬車。家裡有車的話,楚娘子再出門去看職田,也不必雇傭馬車了。

  另外府中也該添些僕役了,免得老是累得家裡這三個金貴的時時做著粗活,背著他再抱怨他吝嗇。

  可這樣一來,這處宅子也太小,住不下許多人……

  見司徒晟突然沉默不說話,楚琳琅也識趣不再多言,只是默默祈禱大人公務再忙些,她會貼心地配好鴨油湯,讓他在公署吃得舒爽。

  不然他總回來,自己和兩個丫頭白天摸魚的時間都沒有。

  過些日子,她還得張羅買船打點自己的生意,須得時時往外跑呢!哪有功夫時時伺候大人?

  等司徒晟喝夠了茶,跟琳琅說,他晚上回來得晚,不要做復雜的,他想吃酥肉麵後,終於帶著觀棋出門回公署了。

  等他們走了,家裡剩下的三個女人又可以鬆懈下來了。

  冬雪一邊切肉,一邊嘟囔:「司徒大人的樣子長得這麼好,可他繃起臉來,總是讓人不敢接話。難怪以前六王妃說,六殿下在他面前連大氣都不敢喘呢!」

  說起來,雖然六殿下和昔日少師最近交惡,壞了師生情分,兩人也不再私下見面。

  可六殿下是個懂禮數的,逢年過節該有過場卻沒斷過。

  起初還好,只是慣例年節的過場。可是最近,六殿下彷佛是按照二十四節氣在給司徒晟備禮。

  雖然都不是什麼金貴的東西,不過是些時令補品,可是也能讓人體會到六皇子的心路變化。

  隨著時間推移,六皇子似乎越發思念他的恩師,只是拉不下皇子的臉面。

  於是六皇子還找了他的四哥,請他代為撮合。

  畢竟四皇子最近似乎與司徒晟走得很近,六殿下便求告上門,看他能不能替自己說說情,讓少師原諒他當初醉酒失言。

  不知四皇子是怎麼跟自己的六弟應承的。反正四皇子是拿了這事當笑話講給司徒晟聽,看樣子並不是很誠心地替六弟求得老師的原諒。

  楚琳琅回想起上次四皇子登門時,她正給四皇子奉茶,便聽四皇子說:「老六說了,誰家還沒有個歪瓜裂棗的親戚,他要知道謝家的姻親是那等子德行,當初絕不會跟少卿大人您張這個嘴。唉,這個老六啊,就是耳根軟,拎不清。前些日子,我那六弟還因為西北少雨賑災不利的事情,挨了父皇的訓,讓他罰跪書房。父皇大罵他不懂得開源節流,腦子最近像蒙了豬油,總是提些混蛋主張……」

  楚琳琅當時不過聽個隻言片語,但也聽出四皇子的話有挑撥的嫌隙。

  這簡直是將六殿下說成了狗屎一堆,誰挨著都得熏一身臭。

  四皇子也是猴精一個,知道老六前陣子受重用,全是這位錦囊少師的功勞。

  現在老六失了少師助力,又是原形畢露,就是扶不起的阿斗。

  四殿下這是不遺餘力地繼續拱火,讓這對師生情分徹底斷乾淨啊!

  這男人爭搶人才,怎麼跟爭女人似的,各種無恥花樣盡出啊!

  四皇子不光說老六宮裡丟的醜,還說他為人拎不清,跟個名不見經傳的謝家結親也就罷了,卻為了謝家的姻親大罵恩師,簡直是有辱斯文。

  況且那是個什麼姻親啊?前些日子,太子的親隨送了一船特產入京,老六家的一個安姓姻親居然打著謝將軍和老六的旗號扣押船隻,要抽好處費。

  若不是太子看在是自己六弟的情面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忍了這些八竿子打不著的遠親,只怕這事兒鬧起來就夠老六喝一壺的。

  司徒晟聽著四皇子含而不露地埋汰他的六弟,只是神色如常地沖水泡茶,並不多言。

  四皇子說了半天,卻不見司徒大人搭言上鉤,只能繼續誘導:「你說,我那太子哥哥也並非寬厚的性子,怎麼被人扣了船都能忍,情願掏錢讓小事化了……他那船上運的是什麼?真的只是地方孝敬的土產?」

  原來說了半天,四皇子醉翁之意不在酒,說著六弟,其實劍指太子啊!

  他似乎故意往船上引,讓司徒晟出面去查。

  聽四皇子問,司徒晟總算開口了,只是溫和一笑:「大理寺並不監管水運船務,四皇子若好奇,不妨找相關的人審一審。」

  四皇子聞言哈哈乾笑,表示這不過是聊天聊到這了,他一個當弟弟的哪裡會去查儲君哥哥的帳底子?只是少卿身為父皇的咽喉耳目,也是應該對京中的大小事務有個章法什麼的。

  楚琳琅當時特意站在門外稍遠的地方,不巧順著風聽得一清二楚。

  這位四皇子還真拿她家大人當傻子用?

  不管人家太子運了什麼違禁的東西,都輪不到大理寺去管顧。

  四皇子有心將這事兒捅到陛下那,又不好親自去,便跑到司徒大人這搬弄是非來了。

  不過他說的那個六皇子管河道的姻親,應該就是安姨母用來嚇唬她大姐的那個夫家侄兒安峰吧!

  何夫人說,官宅管事堪比七品,消息靈通得很,還真是些道理。有些事情,她不想知道,都會不由自主地往耳朵裡灌。

  楚琳琅一邊想著事情,一邊手腳麻利炸好酥肉等著晚上用。

  做完了,便可以清閒摸魚。

  她閒來無事,便準備練練字。最近司徒晟很愛給她講字,用了他的法子記字,果然就不會丟筆畫了。

  就在楚琳琅描字的時候,突然咚咚的敲門聲響起。

  楚琳琅還以為是司徒晟去而復返,早早歸來了呢。可是夏荷趴著門縫一看,卻是連州故人,何夫人身邊的小廝。

  那小廝似乎一路跑得甚是急切,只喘著粗氣跟夏荷一頓竊竊私語後,夏荷的臉色都變了,轉頭便沖著楚琳琅道:「大姑娘,怎麼辦,我大哥好像被官府抓走了!」

  原來夏荷的兄長夏青雲的鹽船今日到了京城的碼頭,料理了生意上的事情後,就入城尋訪妹妹。

  只是最後一次通信後,他都是托入京的熟人,煩請他們給妹妹帶話,並沒跟妹妹通信,更不知道周家楚大娘子婚變的事情。

  所以今日他入京,買了禮品和布料子,便準備先去見楚大娘子。

  當他一路打聽去了木魚石巷子,卻看到周家迎新納彩,迎娶新人的情形。

  夏青雲當時不明所以,問了看熱鬧的鄰居,這才知道周隨安竟然跟先前的大娘子和離,又轉頭迎娶了高官之女。

  夏青雲聽得眼眶都要掙裂了!

  他跟妹妹一樣,與楚琳琅打小就認識。也許在那些達官顯貴的眼中,鹽商庶女身份低賤,可以任意踩踏。

  可是在夏青雲眼中,那個笑得燦爛,眼中總是閃著奪目光芒的明豔女子,卻是年少夢裡都不敢褻瀆的謫仙。

  明明該是在雲端養尊處優的女子,這些年過的竟然是這般難心日子!

  這個姓周的居然身在福中不知福,如此糟蹋他的楚大姑娘!

  一時氣得不行,夏青雲將手裡的禮物盒子一扔,帶著幾個鹽幫的兄弟擠出人群便攔在了周隨安的馬前,粗聲問他,楚大娘子現在何處?

  周隨安也認得夏荷的兄長的,只是沒有料到,自己大喜的日子竟然招惹了莽漢前來踢館。

  而且這夏青雲的嗓門極大,一句「楚大娘子」頓時惹得周圍的人竊竊私語。

  新郎官的臉色青綠,只羞惱地叫人先將夏青雲給拉開。

  可惜鹽幫出身的弟兄個個膀大腰圓,周家的那些家丁一時拉扯不開,反而被那些鹽幫弟兄甩得四下趔趄。

  一時間,成親的隊伍在木魚石巷子亂成了一團。

  謝悠然本來坐在轎中等著拜堂施禮,熬得就很不耐煩。

  她最近肚子見大,害喜也越發嚴重,時不時就有酸水頂嗓子眼,正盼著趕緊進門,緩一緩再拜天地。

  結果沒想到,快要入門時,卻來了些不知所謂的鹽販子莽夫搗亂。

  謝悠然實在是忍不住,騰一下就出了轎子,掀開蓋頭便怒罵那幾個莽漢,問他們可是楚琳琅那刁婦雇傭來的?

  本來謝二小姐氣勢甚好,可惜剛罵上沒兩句,又是一股子噁心勁兒來襲,竟然當著眾人的面兒,捂著胸口便一口酸水嘔吐起來。

  一時間,觀禮的人群裡也是嘩然,紛紛竊竊私語。

  有人那嗓門也略大了些,嘰嘰喳喳道:「看來謝二姑娘婚前便跟人有染,竟是真的,害喜這麼嚴重,也不知道在轎子裡躲躲。」

  還有人恥笑著說:「這還有假?聽說周家先前可不是和離,而是一不做二不休,休了患難與共的糟糠髮妻。要不是人家髮妻咽不下這口氣,去大理寺鳴鼓伸冤,得了青天老爺的相助,就要被姦夫淫婦害得背了不潔罵名。看來前妻的氣兒還是不能順,今天這是雇了人來砸場子了!」

  這一聲聲入耳,只聽得謝悠然面色慘白,周隨安大驚失色。

  這才知道,自己以為隱瞞得很好的私情,竟然被宣揚得滿城皆知。

  謝悠然兜不住臉,好不容易止了噁心,氣得猛一跺腳,蓋頭也不蓋了,竟然自己衝入了周家大門,避不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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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3 00:19:1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不速之客

  這等婚鬧,自然是有人報官,所以很快就有衙門裡的人將夏青雲他們帶走。

  而當時主持過禮的喜婆直打圓場,說是幾個酒鬼鬧事,這才遮掩過去,繼續成禮。

  只是那謝二小姐躲在屋子裡鐵青著臉嗚咽抽泣,鬧著別扭,全然沒有新家娘子的喜氣。

  還是周隨安進去,好說歹說,這才將她勸出來拜天地成禮。

  趙氏坐在廳堂上受禮時,耳旁依然能聽到周圍人竊竊私語,每一張沖著她笑的臉,似乎都不懷好意。

  趙氏只能強撐下來,卻滿臉死氣沉沉的陰鬱,宛如靈堂上的一尊牌位。

  周隨安的臉色也不要太好。奈何自己的上司同僚都在,還有謝家的許多姻親,總得圓了過場。

  於是他強打精神,撐完了整個過場,只不過給客人敬酒的時候,心不在焉,有氣無力的樣子。

  去吃酒的人私下議論,都說今日的份子錢隨得真值,不但能吃酒席,還白看好幾場戲。

  何夫人也在看戲的行列,一邊看,一邊痛快飲酒,更是暗暗佩服。

  她就說楚大娘子不是個窩囊人。原來這後招如此厲害,竟然是雇人來鬧婚禮啊!

  不過也對,浪蕩蹄子就該如此整治,她今日算是又學了一招!

  何夫人看戲之餘,又是與人八卦,聊著聊著,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那鹽幫的人方才被官差銬走了,也不知道楚娘子心裡有沒有準備。

  不行,她得先給楚娘子通通氣,讓楚娘子早有準備,免得被差役上門問詢,應答不當。

  而且這周家拜堂時,宛如靈堂跪拜的場面也是精彩,何娘子覺得若不能細細告知了楚琳琅,都對不起她雇人搗亂的銀子。

  於是何夫人吃完了酒席準備走時,便留下小廝跑腿,來了一趟集萃巷子,細細告知楚娘子。

  夏荷一聽說那些鬧事的人是鹽幫的,再加上小廝描繪那領頭的模樣,一下子就猜出了闖禍的是自己的兄長,急得她直跺腳,問大姑娘該如何是好。

  楚琳琅也沒想到,夏青雲一進城就鬧出這等烏龍。她暗叫一聲糟糕,直覺這事兒沒法善了。

  想了想,楚琳琅先回屋取了銀票,帶著兩個丫頭去府衙一趟,準備將人先贖出來。

  畢竟攪鬧婚禮,也沒有打傷人,不過是尋釁滋事的名頭,只要肯出銀子,再賠個不是,一般這種錯,至多關個一宿就出來了。

  可是當楚琳琅到了官衙,說自己是來贖夏青雲的,那值班的衙役頭子就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哼道:「這群無賴敢攪鬧謝將軍千金和周大人的婚禮,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我們府尹大人有令,要打這廝一夜板子,問出背後主使才行。還沒過堂,你們贖不了人,趕緊走吧!」

  原來夏青雲大鬧婚禮的時候,那安家姨母也在場。

  當聽到周圍人紛紛議論謝二姑娘的不檢點時,那安姨母在一旁竊喜不已。

  因為她知道這些話,都是自家侍妾從府宅子裡傳出去的。

  姐姐家的這個老二不敬她這個姨母,被人指指點點臭了名聲也是活該!

  就算是她故意讓那幾個侍妾偷聽到的,又怎麼樣?這可不是她親口傳出去的。

  就算謝二回去跟父親哭訴,也只會以為是楚琳琅使壞,故意洩露出去。

  再說,就算真的被他們查出這流言是從她的宅院裡傳出去的,她也不怕,正好借了謝家的手,整治了宅子裡那兩個八卦長舌,會勾男人的小妾。

  姐夫發起火來,可是要抽劍砍人的,看自己家的那個老東西會不會維護兩個狐媚子!

  安姨母左右盤算得好,怎麼樣,她都不吃虧!

  也沒想到這事兒居然老天成全,派了幾個莽漢來替她圓場,所以婚禮大亂的時候,安夫人一時歡喜得不行。

  她當時便打定了主意,只要咬死了是楚琳琅雇人來攪鬧婚禮,而這些流言蜚語也是楚氏雇人說出去的就是了。

  所以周家的酒席還沒散,安姨母就急忙坐車去了謝家,跟姐姐和姐夫添油加醋地說了當時的情形。

  蘇氏聽聞女兒在人前如此的丟臉,也是一時哭得差點背過了氣。

  她忍不住跟謝勝抱怨,直說那楚大娘子太刁毒,謝家當初給的錢,算是餵了白眼狼。

  就算她們家的女兒有錯,那楚氏為人也太齷蹉,怎麼能拿了封口的錢,還如此撕破臉?

  謝勝也著了惱,揮手就讓自己的隨從去衙門知會一聲,將那鬧事的人嚴刑拷打一番,勢必要揪出背後指使的主謀。

  謝家固然先前理虧,可是他們對楚氏也算仁至義盡。

  楚氏雇人大鬧婚禮,將女兒懷孕的事情宣揚的盡人皆知,這也太歹毒了。

  那楚氏小婦當真以為背靠著個五品大理寺少卿,就能拿捏他謝家一輩子?

  而府尹大人也心領神會,畢竟玷污官家小姐的名聲不是小事。今日就算扒了那鹽販子的皮,也要從他嘴裡拷問出個主謀來,壓根就不能輕易放人。

  夏荷她們被府衙轟攆,連衙門的大門都進不得,一時也是急了,連忙轉身問楚琳琅,該如何救兄長?

  若是真被拷問一夜,只怕好人也只剩下一口氣了。

  冬雪小聲道:「怎麼辦,要不然我們還是去大理寺找找少卿大人,先將人救出來吧!」

  楚琳琅卻搖了搖頭:「不行。現在謝家咬死了夏青雲是受人指使。他們現在認為我為主謀。這也還好,反正也是我一人官司。可若大人出面,他豈不成了主謀?當初他替謝家留了情面,就是不想跟謝家鬧得太僵。總不能因為我們的事情,讓大人替我們背鍋,在朝中平白樹敵……」

  司徒晟的官聲不佳,在京城府宅子裡的人緣本來就不好。楚琳琅覺得自己不能再給他招黑了。

  夏荷紅了眼睛:「那……那怎麼辦?都怪我哥哥,怎麼做事這魯莽,連問也不問就去胡鬧!可是受一夜的刑,他哪受得了啊!」

  楚琳琅看著籠罩在燈影下的府衙,想了又想,當機立斷道:「走,去六王府!」

  夏荷和冬雪卻嚇了一跳,直說不行。如今謝家名聲掃地,謝王妃也一定惱了。

  若是楚娘子去,豈不是羊入虎口,隨著他們整治?

  楚琳琅卻覺得解鈴還須繫鈴人,她當初和離是跟謝王妃談的條件。如今起了誤會,也得找六王妃陳訴一下。

  就算六王妃不信她的話,可她也得努力爭取,最起碼不能讓夏青雲在裡面被活活打死。

  可惜這一次,她連六王府的門都進不去。

  六王妃一聽是楚大娘子求見,只讓門房過話,說是六王妃剛才聽見妹妹婚禮起了波折,一時氣到了。她正懷著身孕,不太舒服,不宜見客。

  楚琳琅碰了閉門羹,想了想,再次請門房傳話。

  只是這一次的名頭,卻不再是王妃的寂州故人楚氏,而是大理寺少卿府上的管事——楚娘子。

  門房覺得她有病,這不明明是同一個人嗎?

  可楚琳琅卻賠笑著塞給了門房好大一錠銀子,又是說了一會小話,請他勞煩再跑一趟,若她能進去,當再酬謝一錠銀。

  那門房掂量了一下銀錠,覺得若是挨頓罵也值了,便轉身去傳話。

  這次過了好一會,門口才出現個嬤嬤,板著臉請楚氏進去。

  算起來,這是楚琳琅頭一次卸了周家夫人的名頭,來見謝王妃。

  謝王妃再不見上次的親切和婉,只隔著道簾子冷冷問:「楚管事來,是少卿大人要你帶什麼話嗎?」

  楚琳琅今日純粹扯了大理寺少卿的虎皮,才算能進王府的門檻。

  她連忙跪下施禮,賠笑道:「此來並非大人有事,而是奴家的私事,奴家方才斗膽借大人的名號求見,來給王妃賠不是的。」

  謝王妃冷笑一聲:「原是我們謝家千萬分對不住你,怎麼敢勞煩少卿大人家的管事給我賠不是?」

  楚琳琅低聲道:「今日去鬧木魚石胡同的,是我養著的鹽船把式。他久未回京,壓根不知我與周大人兩廂情願和離的事情。他沒尋到人,又是年輕氣盛,所以才起了誤會,攪鬧了婚禮。若他因為鬧事被抓受罰,也自有國法量刑,奴家不敢替他告饒。不過奴家尋思有一件事情得說清楚,免得謝老將軍和您不清楚,被人蒙蔽,以後再釀成什麼無法挽回的錯漏。」

  謝王妃認定了這女子兩面三刀,到處敗壞她謝家名聲,聽楚琳琅這麼說,真是打心眼裡氣恨:「怎麼?有什麼可誤會的?我們謝家如今在京城也沒臉見人了,全都成了您楚管事的體面,虧得您還替我們家想,就不勞煩楚大管事替我們著想了吧?」

  楚琳琅假裝沒聽懂王妃的冷語嘲諷,只從容說道:「是奴家的錯,務必都認,可不是奴家犯下的勾當,也沒有替別人兜著屎盆子的道理。王妃,您是清楚我之為人,絕不會幹了蠢事還眼巴巴跑來求您原諒。您難道真的認為,是我拿了謝家的賠禮卻管不住嘴,到處敗壞謝二小姐的名聲嗎?」

  謝王妃聽到這,騰一下子坐起,撩開簾子,瞪著跪地的楚琳琅道:「不是你,還有誰?難道你要說是我謝家自己將這事情放出去的?」

  楚琳琅半抬起頭,篤定道:「難道王妃真不知,這事兒還真是從謝家流出去的。」

  說完,她就將從何夫人那聽到的,謝家的姻親,安家的妾侍如何偷聽傳話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

  謝王妃原本是不信的,可沒想到,楚琳琅竟然能說出安家妾侍的名姓,這麼有頭有尾,言之鑿鑿,可不是臨時能編造出來的。

  楚琳琅說了以後,低聲道:「這也不是什麼隱秘,王妃您若是有心,按住個人,順騰摸瓜的往上審,不就一清二楚了?而且這等私密,安夫人卻如此不謹慎,很難說是不是她故意而為之。」

  謝王妃緊縮眉頭,還是不信:「那可是我的親姨母,她萬沒有敗壞自己外甥女名聲的道理啊!」

  楚琳琅微微苦笑,看著謝王妃無奈搖了搖頭,低低道:「您也知我與從前大不同,不再身處深宅大院,每日替東家跑職田,走店鋪,倒是結交了不少別的府宅的伙計。有些事情,也得是身處低位才能聽到。如今話既然已經說到這,我索性充一回壞人,將事情全說開了好。」

  說著,她便略講了講安家的那位管河道的侄兒,是如何打著謝府將軍和六殿下的名頭,在河道收取賄賂貪贓枉法的。

  當然,這些個琳琅也拿不出證據,更沒敢說出那安家侄兒還扣了太子船隻的事情。

  只不過她今日將這話頭撂在這,若是謝將軍有心,總能查出來。

  只要謝家明白,那安家實在是個禍殃子,傳話搬弄是非的另有其人。

  她再將從謝家的銀子退回去,看看能不能消了謝將軍的怒火,想法子先將夏青雲給救出來。

  六王妃覺得這些都是無稽之談,正想開口說話,卻見有個人咣當一下推門進了屋。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瘦不拉幾的六殿下。

  他自從與恩師鬧僵了以後,諸事不順。最近被父皇大罵之後,有些茶飯不思,胳膊腿兒也越發見細。

  剛才楚琳琅打著大理寺卿管事的旗號進來時,他也聽到了小廝稟報,原是以為恩師聽了四哥勸,願意與他重修舊好,府中派人來傳話,不由得心中一喜。

  可惜他在廳裡端坐半天,也不見人,一問才知,大理寺少卿家的管事去見了他的王妃。

  方才,六殿下偷偷站在門外,彎著腰趴在門上聽了半天。

  其他的事情也就罷了,可當聽到楚娘子說,那安家有人打著謝將軍和他的旗號在河道上打秋風,不由得立刻打了個寒顫!

  因為就在前些日子,一向視他如無物的太子,特意請了他去太子府飲酒。

  這一頓酒,六殿下劉凌喝得有些雲山霧罩,只聽太子扯些船務,還有老四的事情,他就是含含糊糊地應著。

  只是太子話裡話外的意思,卻說得他有些膽戰心驚,

  那話裡的意思不善,大致都是自古以來,兄弟鬩牆,若是站錯了隊,便屍骨無存。

  太子說他成年的兄弟不多,卻很希望他纖弱如豆芽的六弟能長命百歲。

  從太子府出來,六殿下的鞋墊子都被汗打濕了。

  他覺得自己似乎無意中捲入什麼要不得的事情,可沒有了昔日恩師在旁替他分析時局,他真是有些摸不著頭緒。

  就在方才,當聽到楚琳琅說,有個安家管河道的官吏慣會扯著他的大旗索要船隻回扣時,六殿下一下子彷佛打通了任督二脈,全想明白了。

  怪不得太子說他說有船被扣,還說希望六弟謹言慎行,明哲保身一類的話。

  原來根結在這!有人打著他的旗號扣了太子的船啊!

  想清楚了這一點,六殿下也不待自己的王妃再說什麼蠢話,一下子就闖入了門裡來,一路彎腰小跑,來到了楚琳琅的面前,臉上帶笑親自攙扶起了楚娘子,連聲道:「地上太涼,怎好讓楚娘子跪著說話?」

  那等子殷勤心疼人的勁兒,看的王妃都有些醋意橫生,疑心六殿下垂涎這楚氏美色甚久,如今可算逮住機會一親芳澤了。

  六殿下溫言寬慰楚氏,又親自將她送出了門,好一會,才回來。

  王妃忍著淚問六殿下,對詆毀她娘家名聲的女子這般親切,是何道理?

  結果就是這麼一句話,纖細的皇家豆芽菜差點炸成了菜花一朵!

  六殿下指著她暴跳如雷,問她們家都是什麼狗屁親戚?居然敢打著他的旗號招搖撞騙。

  若不是今日楚氏來,說破了安家狗雜種的倒灶勾當,只怕他死都不知道自己的頭是怎麼掉的!

  六王妃聽了六殿下的話,也是越發心驚膽寒,尤其是她聽到六殿下說,太子曾經親自敲打了他之後,更是心中一顫。

  二妹妹的那些個屁事,頂天了就是丟人而已。

  反正這死丫頭如今也有周家接手,最糟心的不過就是她生下的兒女連帶著跟她一起抬不起頭做人。

  名聲這東西,就算弄髒了些,被時間沖沖,也還能用。

  可是六殿下若是得罪了太子儲君,連帶著謝家滿門都要遭殃啊!

  六殿下剛剛被陛下申斥,罰跪書房,鬧得盡人皆知,眼看著先前受的那點子恩寵快要消磨殆盡。

  要是安家人真不知死活,在外面給爹爹和殿下招黑,那真是死一萬次都不足惜!

  那日謝王妃不等六殿下罵完,就急匆匆地命人駕車去了謝家。

  而六殿下則揮手叫來人,先去府衙送他的名帖子。不管怎樣,他不能任著府衙打死少卿管事的人。

  這些個內宅管事們,就跟父皇跟前得寵的大內太監一般,奸猾而記仇,可不能得罪。

  他已經得罪了昔日恩師,若是再跟恩師的女管事結下樑子,豈不是師生和好更加遙遙無期?

  再說楚琳琅,本來積攢了許多話,等著說服六王妃。

  哪知說了一半,就看見六殿下闖進來,跟她和風細雨一頓地道歉後,便將她給送出了王府。

  冬雪和夏荷在王府門口,心驚膽戰地等了半天。終於看到了六殿下親自送楚娘子出了王府的門。

  看著六殿下與楚琳溫溫柔柔殷切說話的樣子……該不會是她們大姑娘忍辱負重,犧牲了什麼,才討了六殿下如此對待?

  別說她們,楚琳琅自己都一頭霧水。

  不過六殿下說都是誤會一場,今晚就能放人,她姑且當了真,就先去府衙等一等吧。

  於是天色大黑的時候,楚琳琅帶著她們到府衙門口等人。

  如此過了一會,終於看到夏青雲帶著他的鹽幫弟兄揉著半邊青腫的臉兒從衙門走了出來。

  夏荷氣呼呼走過去,用力錘了一下兄長的肩膀:「有你這麼做事的嗎?知不知你這麼一鬧,害得我們大姑娘求了半天的人!」

  夏青雲在裡面挨了打,沒幾處好地方,被妹妹一錘,疼得一趔趄。

  等聽了妹妹的話,他便是愧疚望向了一直靜立在一旁的楚琳琅。

  立在燈影下的大姑娘,還是如記憶中一般明豔動人,就是那雙眼幽幽看著他時,讓他有些羞臊得抬不起眼皮。

  楚琳琅不想在衙門前多言語,只說行了,有什麼話等回去再說。

  他們幾個都住客棧,可是這個點兒回去,恐怕客棧熄火,就吃不上飯了。

  而且他們身上帶傷,也得上些藥才行。

  楚琳琅看了看時辰,知道大人最近都是到了亥時才回,現在時間還早。

  於是這些人被楚琳琅先領回了集萃巷。

  到了門口,冬雪先燃了個火盆,讓他們幾個邁過去,去去晦氣。

  他們飢腸轆轆沒吃飯,幸好鍋裡有現成的酥肉,兩個丫頭便下了麵,給他們下了酥肉湯麵來吃。

  剛上完藥的夏青雲從楚琳琅的手裡接過麵的時候,有些百感交集,也不敢看她的眼,只是低聲問:「大姑娘,我……真不是故意給你添麻煩的。」

  楚琳琅從砂鍋裡夾了一大塊酥肉放入他的碗裡,平和道:「已經沒事了,就莫提了。以後我與周家也再無干係,你不必跟周家人有什麼言語。」

  夏青雲已經從妹妹的嘴裡知道了大姑娘如今到了少卿府上當管事的事情。

  看著她一身暗沉的靛藍色裙子,還有與年齡不符,老氣橫秋的髮式,再看她在鍋灶前忙碌個不停,儼然真是管家婆子的樣子。

  可是在他的心中,大姑娘是該被捧在手心裡疼愛的,怎能為奴為婢?

  夏青雲的兩眼一酸,強自按壓哽咽道:「大姑娘,您受委屈了,我若早知,一定會早些回來……」

  楚琳琅見他這樣子,忍不住失笑,掏出了手帕遞給他,柔聲道:「早回來幹嘛?你在外面好好經營鹽船,我才心安……」

  夏青雲痴痴看著大姑娘巧笑嫣然的臉,接手帕的大掌有些失了分寸,正好一把握住了楚琳琅的手。

  豈不知,就在這寸勁兒的功夫,少卿府的主人帶著小廝悄悄地入了院。

  原來方才回來的人多,又在門口處設了火盆來跨,所以冬雪忘記了關大門,只是虛掩了門扉。

  司徒晟回來的時候也不必敲門,只推門就輕巧入了院子。

  原本聞到了陣陣酥肉香氣,便猜到琳琅給他做了湯麵,司徒晟還帶著一絲微笑。

  可沒想到轉個月門時,卻發現有個高壯黝黑的年輕後生,一手端著他的湯麵,另一隻手抓著他院裡的人。

  這種被狠狠冒犯的不適,讓司徒晟臉上的笑意漸冷,眸光如炬,揚聲問道:「怎麼……我回來的不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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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3 00:19:3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各懷心事

  楚琳琅連忙抽手,不好意思地來跟東家請安:「這幾個人是老家舊識,而夏青雲則是夏荷的兄長。他們剛剛入京城,現在天黑,家家閉戶無處吃飯,我斗膽容留他們在外院上了藥,一會吃了麵就回客棧歇宿了……他們只在外院,並沒有去內院走動……」

  她想了想,又補充道:「因為沒跟少卿打招呼就領人回來,還請大人莫要見怪,他們吃飯的費用銀子,也會從我月錢裡出。」

  司徒晟立在那裡,頗有不怒自威的氣場,一時也不說話,只是上下打量著夏青雲。

  夏青雲等人聽了楚娘子的話,也紛紛走過來給大人請安,看這大人並不太好說話的樣子,他們匆匆吃了幾口,就趕緊告辭走人了。

  司徒晟並沒有再說什麼,獨自一人入了書房。

  過了一會,楚琳琅用托盤端著一碗剛煮好的湯麵,給少卿大人送來當夜宵。

  今天夏青雲他們鬧得陣仗太大,她又去了一趟六王府。

  這些事情,她不敢隱瞞,需要跟大人交代一下。

  她說得很細,包括自己都說了什麼,還有六殿下待自己超乎尋常的和善。

  說完了,她半抬起頭,試探問:「大人,我今日有沒有說了不該說的話?」

  司徒晟的目光有些冰冷,長指在一方硯台慢慢畫圈,就在楚琳琅有些忐忑的時候,他終於開口問:「夏荷的兄長年歲幾何,娶親了沒有?

  啊?楚琳琅有些點傻眼,摸不著司徒大人問話的脈門子。

  她老實回答:「他……大我一歲吧?那今年應該是二十有五了,還沒娶妻,至於有沒有妾,我就不知了。」

  司徒晟笑了一下:「年歲這麼大還不娶親,可是有隱疾?」

  這話,楚琳琅曾經用來嘲諷過光棍司徒晟。

  楚琳琅疑心他又在扒言語舊賬,飛快掃了他一眼,乾巴巴道:「苦出身的孩子,娶親晚是常有的事兒,何況他又常年跑船……」

  司徒晟恍然點頭,原來如此。

  那麼方才那小子含情脈脈看著他府上的女管事,黑黝黝的手抓著柔荑不放,就好解釋了。

  窮苦人家的孩子,若不是窮得娶不上媳婦,也有可能是心有所屬,想著撿天上掉下來的肉。

  而楚氏今天為了這個夏青雲也算是鞠躬盡瘁,有情有義。

  平日裡從來不肯輕易扯他的旗號行事的女子,卻為了這麼個愣頭青,打著他的名號獨闖了六王府,忙活到現在……

  司徒晟一時突然想起,他弄傷了手的那一夜,這女子勸慰他說過:她以前別無選擇,只能嫁給周隨安。可是她以後會努力讓自己可以有更多的選擇。

  就是不知,黑小子是不是她眾多的選擇之一……

  想到這,司徒晟隨手拿起放在一旁的黏土軟泥,兩指搓力,揉搓起來。

  楚琳琅見他並沒有追問六王府的事情,便覺得今日的事情也能告一段落,將熱騰騰的湯麵端到了司徒晟的跟前。

  哪知道司徒晟看著酥肉麵,很是冷淡道:「別人吃剩下的,我不要……」

  從來都是很好伺候的東家,今晚不知為何,突然挑起刺來,這讓楚琳琅不由得瞪圓了眼睛。

  這明明是他回來後重新下的麵,哪裡是別人吃剩下的?

  不過琳琅猜測,他應該是不喜歡府中來外人,今日的確是她欠妥了,大人責怪也是應該的。

  想到這,她端起了麵,低聲道:「那……我馬上就去廚房做些別的飯菜,請大人稍等片刻,」

  說完,她轉身便出了書房。

  天色已經晚了,夏荷跟兄長分開太久,又擔心他滿身的傷,便跟著夏青雲同去,準備看護兄長,免得他夜裡傷勢惡化。

  而楚琳琅本以為送個麵就好,早讓冬雪先歇息去了,想來丫頭這會兒也睡了。

  至於觀棋——這位常年缺覺的金貴小廝,老早就吃了湯麵,跑回屋子補覺去了。

  所以再做些飯菜的話,楚琳琅只能一人忙碌。

  她想:狗屁的不會拿她當下人。現在他用起管事婆子來,可是順手呢!男人的嘴啊,真是騙人的鬼!

  楚琳琅心裡有些鬱悶,跑了一天,她到現在都還沒吃呢。一會給那位矯情大人做完飯,她再吃那碗他不要的麵好了。

  當她重燃了灶坑,又打散了兩個雞蛋,正準備切辣椒的時候,有個人影突然入了廚房。

  琳琅轉頭一看,原來是司徒晟。

  他的身形高大,一進來,就彷佛填滿了逼仄的小廚房。

  琳琅以為大人餓了,要來催飯食,正想說話,可是司徒晟卻彎腰拿了燒柴時坐的小凳子,然後坐下,就著鍋灶,開始悶頭吃楚琳琅端回來放在灶台上的麵。

  麵條都是不禁泡的,現在那碗麵已經有些微微發坨了,口感並不甚好。

  可看他大口吃的樣子,像是餓得不行,所以又改主意,不嫌棄是別人吃剩下的了?

  楚琳琅好氣又好笑,走過去蹲在灶台邊問他:「麵條泡得不好吃了,要不大人你先吃兩口,我很快就能再做兩個菜。」

  說完,她便站起身來,繼續切菜。

  月光斜入小窗,灑在了她的後背,顯得那扎了圍裙的腰,更加纖細,不盈一握。

  司徒晟靜靜看著她切菜的背影,慢慢放下了碗,起身走了過去。

  楚琳琅直覺得自己的腰一鬆,低頭一看,圍裙竟然被人從背後解開了。

  她不禁有些慌亂,回頭問:「大人,你要幹嘛?」

  司徒晟從她背後伸出長臂,拿走楚琳琅手裡的辣椒,然後低頭問她:「你晚上吃過了嗎?」

  聽她方才講的章程,好像就是忙著打點那些鹽幫伙計,自己並沒吃飯的樣子。

  楚琳琅彷佛被他繞在懷裡,困在案板前,很是不適地微微拉開些距離:「我還不餓,等大人吃完了……我再吃。」

  此時深夜,他們兩個人又是獨處,細細想來真是不像話。

  他挨得太近,就算自己是下堂婦人,也萬沒有可以被男人隨意輕薄的道理。

  難道……這司徒晟大半夜,突然起了什麼歹念?

  想到這,楚琳琅單手將案板上的菜刀握在手裡——管他是什麼官,若欺負她孤苦無依,拿了她當玩意兒,她就得讓瘟生再嘗嘗姑奶奶的厲害。

  如此想定,楚琳琅橫眉立目轉身,剛想申斥他,卻是有些傻眼。

  只見司徒晟在她身後,竟然正在紮圍裙,原本挺長的圍裙,到了他的身上驟然短了一大截。

  「大人……你要幹嘛?」

  司徒晟抬頭看了看她手裡握著的刀,伸手便輕巧接過,然後示意琳琅坐在一邊的小凳子上。

  再然後,他看了看準備好的食材,居然挽起了衣袖,開始切菜剁絲,然後熱油炒菜。

  看他那熟練的架勢,應該不是第一次做菜。

  楚琳琅嚇了一跳,所謂君子遠庖廚,司徒晟貴為五品京官,怎麼能讓他做廚房裡的事情?

  可是司徒晟卻示意她坐著別動,然後他手腳麻利地做了一盤辣椒炒蛋,還用中午剩下的肉湯做了一大碗胡辣湯,然後端到了灶台邊,喊琳琅來吃。

  中午的香蔥油餅還剩了不少,用來配湯和炒蛋都很相宜。

  司徒晟炒的菜還不錯,就像他會做木工活一樣,這個男人只要願意,似乎什麼都會做得很好。

  他一邊用小碗給琳琅盛湯,一邊淡淡解釋:「……方才是我想起公事心煩,遷怒你了。」

  男人道歉太爽利,楚琳琅反而不自在了起來。

  自己方才竟然誤會他,還準備拿刀嚇唬他,她一時覺得有那麼點羞愧,怎麼能如此揣度坦蕩君子?

  她只能趕緊端起碗,喝了一口湯,這酸酸辣辣的,還挺開胃的,一股子暖意似乎從胃部,漸漸上升,入了心底。

  琳琅舔了舔嘴唇,很真誠地奉承:「大人,你居然會炒菜。」

  司徒晟繼續吃那碗更坨的麵,慢慢說道:「偶爾做菜,也很調劑心情。」

  楚琳琅眨巴了下眼睛,明白了,對於司徒這樣操勞國事,損耗精神的男人來說,炒菜跟練寫大字一樣,都能陶冶心境。

  他一定後悔不該讓管事婆子再勞神做宵夜,所以才來廚房吃剩麵。

  可看到自己做菜,他才好心幫忙。

  這惡名在外的大理寺酷吏,除了偶爾喜怒無常之外,可真疼下人,難怪會將觀棋養得那麼懶。

  若她真是個奴才,恐怕會一不小心在少卿府上賣身終老呢!

  既然東家需要炒菜調劑心情,她也不客氣了,於是連忙夾了一大塊炒蛋,先殷勤地放入司徒晟的碗裡,然後大口吃了起來。

  她在司徒晟面前吃飯,從來不必裝斯文那一套,只很是用心地咀嚼吞咽,櫻唇也吃得油汪汪的。

  二人伴著噼啪作響的爐火,在廚房裡心情氣和地吃了一頓飯,

  守著灶台邊固然暖和,就是地方局促,司徒晟的腿可真長,吃飯的時候也是很隨性地叉開,離琳琅挨得很近。琳琅卻不好意思再申斥他不拘小節,只能盡量縮著腿,免得唐突了大人。

  灶膛裡噼裡啪啦的火星迸濺,突然火星竄起,迸濺到了司徒晟的褲子上。

  琳琅慣性使然,連忙幫著他拍打了兩下,等發現自己僭越了,便不好意思地笑著收手,趕緊將臉埋在湯碗裡,吃完了趕緊騰地方。

  她並沒有注意,司徒晟在一旁端著碗,默默看著她,此時爐火映照,她的臉兒看上去美而恬靜。

  直到琳琅抬起頭,他才垂眸慢飲手裡的湯。

  飯後,司徒晟讓楚琳琅先回去休息。楚琳琅眼看著他將髒碗啪嗒往水桶裡扔,忍不住要翻白眼。

  她可不耐懶漢做派,於是挽起袖子要刷碗再睡。

  司徒晟又是不忍心累壞了管家,舀了熱水,幫楚琳琅將碗給洗乾淨。

  楚琳琅不好意思讓東家幹活,自己先回屋休息。

  可她伸不上手,閒站一旁也不像樣子。

  於是琳琅乾脆抓了一把炒瓜子,坐在洗碗的東家身邊嗑,然後掰瓤子出來,攢成一小碟,再服侍到司徒晟的嘴邊,讓他一次吃得過癮。

  睡了一覺的觀棋爬起來上茅廁,睡眼惺忪地路過廚房,只是隨便往門裡瞟了一眼,卻嚇得一激靈,差點兜不住尿意。

  他趕緊跑到茅廁,一邊放水,一邊回想自己方才見的一幕——自己為人清冷的主子挽著袖子紮著圍裙,跟個婦人般坐在小馬扎凳子上刷碗。

  而楚琳琅這死婆娘卻坐在高凳上,翹著腿兒,跟女主子似的閒坐嗑瓜子,看上去十分不像樣子!

  觀棋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沒有睡醒,看到了什麼王八成精的幻夢?

  他的主子向來與人疏遠,就算觀棋身為他的貼身小廝,司徒晟也從不勞煩他貼身服侍,更不可能容忍女人挨得那麼近!

  要知道上次去寂州時,只因為那個謝二小姐趁著船兒顛簸,故意往主子的身上靠了靠,主子二話不說,推開她就跳下船去,壓根不管謝二小姐是否覺得尷尬。

  這樣性子孤高的主子,怎麼能容忍楚琳琅離他那麼近?他還低頭去吃那女人遞過來的一碟子吃的……

  嗯,一定是楚琳琅這凶婆娘說了什麼,拿著把柄脅迫了主子!

  所以他趕緊又提著褲子往回跑,想再確認一下。

  可跑到了廚房,那裡已經熄了燈,沒有人了。就好像他看到的,真的是場荒誕的夢……

  今晚做噩夢的,也不光是觀棋一人。此時周府的洞房花燭夜,也亂得一塌糊塗。

  謝悠然在大喜的日子被人攪鬧了婚禮,又當眾出醜,嘔吐不止,真是這輩子都沒有這麼丟臉過。

  所以成禮之後,她回了新房就一直在哭。

  當周隨安終於應酬了之後,一腳邁進屋子,迎面就飛來了一隻花瓶。

  幸好他酒飲得不多,才堪避開。周隨安不由得惱道:「這大喜的日子,你還在哭鬧什麼?」

  謝悠然騰地坐起來:「什麼大喜的日子,喜從何來?都是那個楚琳琅,竟然這般惡毒,派人來攪鬧你我的婚禮!而你呢,居然還跟差役說,你認識那個夏青雲!」

  周隨安這時也才看清謝悠然的臉,原本今天濃妝豔抹的新娘妝,已經被肆意流淌的眼淚渲染成了花臉,再配上圓瞪的眼,顯得十分淒楚猙獰,哪裡有半分貴女該有的嬌羞?

  他唬得猛然後退了兩步,卻愈加激怒謝悠然,只問他往後躲是何意思?

  想到她還懷著身孕,周隨安只能耐著性子哄她,說那個夏青雲一直在外經商,應該是剛回京城,未必是楚琳琅派來的。

  他原本就認識夏青雲,哪有跟差役撒謊不認的道理?

  謝悠然才不管,恨恨道:「我姨母已經跟我說了,她讓人在官府打了招呼,就算不打死那潑皮,也要折斷他的腿。只要他供出了背後的主使,就算她躲在少卿府裡,司徒晟也得跟官差交人!」

  周隨安聽到這,卻是猛地站起,大驚失色道:「你怎麼能如此惡毒行事?他是夏荷的兄長,你將他弄死了,到時候琳琅她豈不是要恨……」

  謝悠然有些不敢置信地望著自己剛剛拜了堂的夫君:「周隨安,你要搞清楚,你現在的夫人可是我!那個楚氏再跟你沒任何關係。怪不得你方才拼命跟差役給那潑皮求情,居然還存在到楚琳琅那賣好的心思!」

  周隨安被謝悠然挑破了自己的小心思,有些惱羞成怒,不耐煩道:「行啦,行啦,是死是活,那也是你們謝家的業障,與我何干?天色不早了,你快些倒下休息吧。你既懷著身孕,也不宜跟我同房,我去……去書房看書去了。」

  雖然換了位夫人,可周大人遇事便躲書房的習慣卻萬年不變。

  說完這句,新郎官一揮衣袖子,頭也不回地遁走書房而去。

  氣得謝悠然又是哭泣不止,砸摔房裡的東西。

  趙氏在自己的院子裡,便聽見新婦喝罵的聲音,自然要起身提醒謝氏,什麼是周家兒媳婦的本分。

  可惜她擺著婆婆款卻再沒人奉承。

  謝悠然是個對自己的親爹都能梗著脖子說話的主兒,還沒等趙氏絮叨完,她就冷冷表示,自己有些乏累了,母親不必多言了。

  說完之後,她便高聲呼喝自己陪嫁丫鬟,將趙老夫人「請」出屋去。

  趙氏礙著她家世好,又懷著身孕,便強忍著氣兒,被婆子攙扶著從院子裡出來。

  等從院子裡轉了彎兒,趙氏沖著身後那院恨恨吐了一口唾沫:「呸!還高門大戶的小姐呢!禮教都不如個鹽商庶女!」

  身旁的婆子見狀,溫言勸解著趙氏:「畢竟是嬌生慣養的小姐,不必與她生氣。她既然已經是我周家的媳婦,以後自然得受著夫人您的規矩。先前那楚氏也是個厲害茬子,可在您的面前不也照樣得蜷縮著?來日方長,不必非爭一時之氣!」

  趙氏覺得有道理,雖然謝悠然是大戶人家的女兒,可既然入了周家,就得按周家的規矩行事。天底下,可沒有兒媳婦大過婆婆的!

  就等謝氏生完了孩子,看她怎麼給這個新婦立規矩!

  再說這一夜雖短,卻幾家煩憂。那六殿下命人放走了夏青雲後,依然坐臥不寧。

  他在朝中向來謹小慎微,對幾位皇兄弟也是恭謹有加。

  可如此小心,竟然還是得罪了太子,現在沒有個明眼人替他指路,真是覺得天上隨時會塌下一大塊,將他砸得萬劫不復。

  當六王妃夜半從娘家回來後,劉凌喝退了丫鬟,拉著她瞪眼問:「岳丈怎麼說?」

  謝王妃一臉羞愧,小聲道:「父親聽了這事,連夜就命人拿了安峰入府。這一審才知,他前些日子的確扣了一批船,不過那船登記的名頭可不是太子府,只是北地守城地方官在京官眷的名頭,姓安的覺得這些邊野小官無關緊要,便扣船想要好處。並沒扣多久,當天就來人拿一百兩銀子將船贖走了。」

  劉凌聽得眼皮直跳,勒著嗓子問:「若只是地方官員捎帶進城的土產,用得著一百兩銀子贖路嗎?那些個地方小官,一年都沒有一百兩的俸祿啊!那個姓安的有沒有看到船上都是什麼東西?」

  六王妃搖了搖頭:「聽他說,倒是開了幾個箱子抽查,還真都是些地方土產一類的,不過……安峰以前去過北地,他說跟船的那些人裡,似乎有人偷偷講荊國話。他剛準備放船,四皇子就派人過問了此事,還故意喊贖船人的名字,問他不是在太子府當差嗎?為何跑到這來了,莫不是太子的船貨?當時四皇子的人還要搜船,雙方劍拔弩張得很。最後還是太子的人略勝一籌,才將船開走。」

  劉凌聽到這,渾身癱軟,後背微微一靠,手心開始簌簌冒冷汗。

  如今朝中和荊國的關係微妙,尤其是十二年前負水戰敗,楊老將軍和幾位朝中良將戰死沙場,朝廷又是和親又是納銀,還捨了邊關幾個要塞,才算穩定了時局。

  如今雖然不必與荊國為戰,朝中大部分臣子也不願這個等虎狼之國太多交涉。

  偏偏太子卻在幾個臣子的教唆下主張邊關開市,甚至奏請陛下准許了荊國使節的到訪。

  這也在朝野民間引起軒然大波,甚至激得民間義士刺殺荊國使者,引發了那一夜花柳巷子的騷亂。

  而那一船東西,既跟太子有關,還跟荊國有關,豈不是太子暗中與荊國有著其它隱秘的利益聯繫?

  而太子那日將他叫去,敲打指點他,豈不是疑心他與四皇子勾結,一起扣押了船隻,為的就是抓住太子儲君的把柄?

  想到這,劉凌的牙關都微微打顫,瞪眼看向自己的王妃:「若不是今日楚氏來訪,我竟然不知你家親戚膽大如牛,敢打著我的旗號犯下如此潑天大禍!說!你父親打算如何處置他!」

  謝王妃不明就裡,看六殿下難得如此肅殺,小聲道:「父親也很生氣,自然是狠狠責罵一頓,命他不可再打著謝家和殿下您的旗號為非作歹……」

  劉凌氣得一拍桌子:「糊塗!怎可如此輕拿輕放!」

  他原地轉了兩圈,立刻拿定了主意。

  若說六皇子當初在司徒晟的扶持下巡查邊地,最大的收獲是什麼,那就是該出手殺人時不會有半刻猶豫。

  此人乃是人證,若不除之,如何能向太子儲君表明態度,自己並沒有跟老四聯合奪嫡的心思?

  這等貪官污吏,死一萬次也不足惜!

  想到這,他沉著臉揮手叫來侍衛,低低吩咐了幾句之後,便讓他出去了。

  六王妃坐在旁邊聽得真切,那眼也是漸漸睜大,有些不敢相信。

  那安峰不管怎樣,也算是謝家的姻親表哥,怎麼能如殺雞一般對待,說除掉就除掉?

  那她以後回去見了親戚,該如何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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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3 00:19:5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章 一份賀禮

  沒容得謝東籬說話,劉凌一臉肅殺彎下腰。

  他頭抵著頭,瞪著眼一字一句地跟他的王妃吩咐:「記住,從今天起,不准再跟安家有半點聯繫!你爹娘犯蠢,我管不著!可你卻是我王府裡的人,一言一行,代表的是我,而不是你的娘家!以後再看見那楚琳琅,當知她是我恩師的管事,就是擠,也得給我擠出三分笑來!」

  謝王妃被六殿下嚇著了,滿眼委屈道:「可是那楚氏敗壞了我謝家……」

  六殿下再也忍不住,罵道:「蠢婦!若不是看你懷著身孕,真該立刻休了你回家!你謝家的名聲是人家敗壞的?還不是你那浪蕩妹妹犯下的勾當!若是這點都想不清楚,我娶了你,就是揣了禍根回家!」

  謝東籬自嫁入六王府,一直跟六殿下恩愛有加,相敬如賓,何曾受過今日這般不留情面的申斥?

  可她也知道六殿下為何如此著惱。

  六殿下與恩師鬧翻,就是因為謝家的姻親闖禍。

  當時也是六殿下隆寵正盛,身邊阿諛奉承之人太多,讓殿下有些飄然。再加上新婚燕爾,年輕氣盛,非要司徒晟法外留情,讓他博得在嬌妻前的臉面。

  結果酒後失言,師生失和。

  如今六殿下再次被冷落,身邊卻無司徒晟這樣堪用之才,生出的就是無盡悔意。

  謝東籬被六殿下不留情面的一通斥罵之後,終於開了心竅,分清了章法,少不得軟語認錯,勸慰夫君息怒,她以後再見楚琳琅,自當得體行事便是了。

  至於父親那邊,她也管顧不得了。

  她的這個爹啊,雖則是個武將,可平生為官最會避重就輕,沿著田邊走,腳下不肯沾染半點泥巴。

  對待家裡的親戚也是重拿輕放,呼喝得厲害,卻震懾不住人。

  虧得父親當初盤算,以女兒嫁給冷門的皇子能落得清淨逍遙。

  豈不知,一旦入了這等王侯之門,又怎會有真正的清淨可言?

  這一夜,各家宅門自有自己的一份不平靜。

  不過對楚琳琅而言,一夜官司忙碌後,又是一成不變,又微微有些變化的日常。

  司徒大人最近添了新習慣,中午時會騎官署的馬回來吃午飯,然後休息片刻再走。

  楚琳琅原本打算見夏青雲,跟他聊聊鹽船的事情,也得稍稍靠後了。

  沒有辦法,司徒大人不喜歡家裡來外人,她就只能尋機會出去見夏青雲。

  可誰知中午吃飯的時候,司徒晟聽到夏荷與楚琳琅的談話,說是大姑娘要去見她兄長時,卻很是和煦地表示,既然是夏荷的兄長,叫到府裡來見就可以了,何必在外面另外花費茶樓水錢?

  既然大人都這麼表示了,楚琳琅也得節儉些過日子,下午便托夏荷帶話,叫夏青雲來了府中外院的茶房裡坐坐。

  因為司徒大人今日乏累了,中午吃完飯也沒走,便回書房補覺去了。

  當楚琳琅跟夏青雲在茶房聊天的時候,平日總是逮著機會就補覺的觀棋,也不知是不是吃撐了閒溜達,總是在茶房的門前走來走去,恍如盤磨繞圈的驢。

  過了好一會,當楚琳琅送夏青雲出門時,觀棋一溜煙鑽入了書房,沖著司徒晟小聲道:「人已經走了,他倆談的都是販鹽買船的事情,那個楚氏並沒提到大人的事情半句!」

  觀棋原以為主人是怕那楚氏洩密,才讓他去廳堂盯梢,所以聽牆根聽得仔細,回稟的時候也是撈乾的說。

  誰料司徒晟並不滿意,抬頭瞟了一眼,然後道:「他倆說的每一句都復述來聽聽。」

  觀棋連忙將方才那二人的對話復述了一遍。

  夏青雲似乎在北地賺了錢,便想再組船去北地幹一票大的。

  可那楚氏勸夏青雲不要再去北地販鹽,說她搖過卦象,覺得北邊不吉利。

  那裡的銀子雖然賺得多,可是變數也太大。倒不如守成一些,最近西北少雨,不如去那跑跑船,除了賣鹽,順便販些鑽井的器具架子,還有香料去賣。

  畢竟那裡的富賈鄉紳一時半會也不能勤洗澡了,遮蓋臭味的香料一定很緊俏!

  聽到這,司徒晟笑了笑,心想:如今北地開市的呼聲甚高,有門路的人都想著去北地撈一桶金。偏這小婦人反其道而行之,勸著自己的伙計不要去北地。

  而且這西北少雨的事情,乃是前些日子四皇子跟他閒聊六皇子挨訓的時候提起的。

  楚琳琅一定是聽見了,腦筋倒是快,居然想到了去賣鑽井的器具和香料。

  不過這女人賺錢的本事,是娘胎裡帶出來的。

  猶記得少時,他跟隔壁刁蠻丫頭不打不相識。因為他拽了丫頭入水,害得她回家挨打。那一夜,隔壁的哭聲讓他有些心煩。

  第二天,他捏了個泥娃娃給她算賠禮,看看能不能止住那丫頭的悲意。

  就在他的預料中,她絲毫不領情地打碎了泥娃娃,然後發現了他藏在裡面的麥芽糖。

  結果過幾天,她居然趴著牆頭,若無其事地沖著他笑,還厚臉皮央求他,要他捏幾個長鬍子的泥爺爺來。

  有四個泥娃娃的肚子裡,還要放上她拿來的四塊「紅中」麻雀竹牌。

  他以為小丫頭貪玩,便給她做了幾個。

  結果,她居然拉著他跑到了碼頭那裡,看那些路過進京趕考的舉子。

  若是誰的綢衫華麗,小琳琅便送泥人給他們,還信誓旦旦說這些泥人是文曲星,摔碎了便有好兆頭。

  泥人雖然是免費送的,可有四個舉子在泥人的肚子裡發現了「紅中」竹牌,當真是大喜的兆頭。

  小丫頭挑的都是富家公子,出手便是銅板賞錢。

  就這樣,憑借著泥娃娃肚子藏著麥芽糖的啟發,她那日賺了兩串銅錢回來。

  為了酬謝他,小丫頭還專門買了一小包麥芽糖回贈,並且告訴他,這生意還可以長久地做下去。

  就算以後沒了舉子,還可以賣給孩童。

  不過依著她看,泥人太粗糙,他還得再練練,捏成套的泥人才好賣錢。

  如今看來,當初靠空手套白狼起家的小丫頭,本事更大了。

  據說周家當初一貧如洗,全靠這楚氏置辦出了一番家業,應該是沒有半點虛假。

  但是司徒晟關心的並不是楚琳琅的生意經,當他聽到觀棋說,那夏青雲勸楚琳琅跟他一起走時,手裡的毛筆微微一頓,抬起眼來,問:「那楚管事怎麼說?」

  觀棋老實回道:「楚管事說,她那個爹像惡狼一頭,而她現在是沒主的香肉,暫時走不得,還得靠著大人您這頭……嗯,這頭老虎,嚇跑她的惡狼爹爹。」

  說到這,觀棋十分氣憤,該死的婆娘,就是如此利用他們大人的善心!編排他的主人是禽獸!

  司徒晟卻是笑了笑,神情淡然地讓觀棋出去了。

  不一會,楚琳琅便走了進來,問他明日要不要參加國子監祭酒齊老七十壽宴。

  她說完才發現東家閒情逸致得很,竟然在畫畫,畫的是一頭白額吊睛的猛虎,真是威風凜凜。

  楚琳琅讚許地看著東家收筆,適時捧屁,誇讚大人的畫法俊逸灑脫,看得人心馳神往。

  慣例捧場之後,她又問司徒大人,明天要不要親自到齊老府上。

  平日裡這類應酬,司徒晟都不會去。

  可是齊老的身份不同,他乃堂堂國子監祭酒,天下考生的恩科試卷大半都是他命題,過眼審閱的。

  而司徒晟乃探花出身,也算是齊老門生,所以只是禮到都不恭謹。就算再忙,也要親自前往,才算禮數周全。

  可司徒晟聽楚琳琅提醒,只是道:「你看著備一份賀禮,我會寫賀帖,再讓觀棋一併送去,禮到就可以了。」

  楚琳琅知道他不去的緣由。當初他捉拿貪官,刑具上了大夫之身,被那些酸臭文人圍攻,甚至彈劾到了陛下那裡。

  而齊公府上的賓客盡是當世大儒、清流學士,應該是沒有人能跟一個鑽營上位的酷吏談得來,他去了反而讓賓主都尷尬。

  楚琳琅聽了司徒晟的話,欲言又止,她覺得這樣的場合若是不去,很容易再被人詬病。可話到嘴邊,又吞咽了回去。

  因為她如今只不過是司徒大人的管事,又不是以前的管家娘子。

  司徒晟這個人的城府甚深,更不是周隨安那種心裡沒譜的男人,所以東家吩咐了什麼,她照做就是了。

  就這樣,楚琳琅去了筆墨鋪子,去拿了她三天前定下的一方端硯。

  這塊端硯雕刻著長壽松柏,雕工不俗,正適合做壽禮。

  依著司徒晟的意思,讓觀棋去送就可以了。可楚琳琅想了想,畢竟擔著管事的差,那等場合,還是自己到場將禮送到才穩妥些。

  第二天,當司徒晟早起去了公署,而觀棋也來她這取賀禮。

  她提出要一同去,觀棋別有深意看了她一眼,說:「行啊,你可想好要跟我同去?」

  琳琅覺得觀棋問得奇怪,便瞪了他一眼。

  這位金貴小廝最近怪得很,老是在她眼前晃,問他要作甚,他也沒個正經由頭。

  趕明兒她得問問司徒大人,這小子的身契什麼時候到期,實在不行,還是換個勤快不廢話的吧。

  於是她帶了冬雪,跟觀棋一起去了齊公府上。

  畢竟司徒大人不去已經失禮,她若再打發個小廝來,豈不是更讓齊公府上的下人挑剔?所以她須得親自跑一趟,才能顯得體面一些。

  不過到了齊公府門前時,楚琳琅又發現自己可能是想多了。

  齊公府宅乃是先皇賞賜,朱門華貴,石獅威嚴,正經的客人都是在前門走,拜謁齊公再飲酒席,而各府的管事們則讓人抬著賀禮從後門進入。

  此時後門熙熙攘攘,如同鬧市,大家都在排隊等著登記禮單。

  所以大理寺少卿家來送禮的是誰,並不起眼,大約也不會有人注意。

  如此一來,楚琳琅便領著人慢慢排隊,等登記了禮單之後,她就可以走人,順便再拐去香料鋪子,談談進貨的情況。

  這次夏青雲的船可不能空著走,弄好了,來年她就真的能在京城買間鋪子了。

  她正想著,突然身子一趔趄,居然被人生生擠出了隊伍,然後有人佔了她的位置排在了隊中。

  這等國子監閣老府上,怎麼會有如此無禮之人?

  楚琳琅憤而抬頭一看,卻發現頂了她的人分外眼熟……對了,就是謝悠然身邊的那個丫鬟。

  此時那丫鬟的身後還有周家的管事,和一個臉生的婆子。

  看那婆子通身的綢緞,還有惡狠狠瞪她的樣子,應該也是謝悠然陪嫁過來的婆子。

  還沒等楚琳琅說話,觀棋先橫眉立目問道:「喂,你們是什麼意思?難道送壽禮就不用排隊了?」

  那婆子冷笑一聲道:「齊公何等身份?前來賀壽的也皆是公侯人家,豈容個罪婦立足,髒污了祭酒大人家的地!」

  她說得甚是大聲,顯然不打算給楚琳琅留情面。

  而一旁的周府管事也是一臉為難,既不想跟著擠兌前夫人,更不好一走了之,只能無奈沖著楚琳琅搖頭嘆氣,表達自己的無奈。

  而那丫鬟也跟著婆子幫腔,故意大聲道:「楚娘子,你難道不知,你前日指使人攪鬧周大人的婚禮,那人已經被關入了衙門,你這幕後主使不尋地方躲避風頭,居然還敢來這等閣老府宅!怎麼的,仗著你是大理寺少卿的管事,就可以在京城無法無天了!」

  原來今日新婚燕爾的謝悠然本該三日回門,可是不知為何,父親卻派人傳話說,讓她不必回門,自己在夫家反省。

  謝悠然覺得父親一定是覺得婚禮丟人,又跟她發脾氣洩憤。

  對於雷聲大雨點小的謝勝,謝悠然向來是不怕的。既然父親不讓回門,那更好,她正好可以陪著夫君參加祭酒大人的壽宴,晚上再回去謝家。

  就算滿城都在傳她的笑話又何妨?她已經跟周隨安成了夫妻,懷的也是周隨安的骨肉,又礙著別人家什麼事兒?

  別人越議論,她越要做出張揚的樣子給人看,她謝悠然可不是別人幾口吐沫就能淹死的!

  所以今日謝悠然乃是盛裝打扮了一番,跟著周隨安一起來的。

  不過她在下轎子的時候,一眼正看見領著丫鬟小廝往後門走的楚琳琅。

  那六王府和謝家連夜商議的事情,身在周家的謝悠然並不知情。她只知道成禮那天,安姨母跟她打了包票,說一定能將背後的主使定罪。

  看那司徒晟有多大的臉,敢包庇辱沒五品將軍千金的下人。

  所以,謝悠然並不知府衙已經放走了夏青雲的事情。

  現在看見了楚琳琅,謝悠然也只是惱著官府辦事拖拖拉拉,怎麼還能讓敗壞她名聲的楚琳琅到處走?

  謝悠然看得眼中冒火,於是她吩咐了身邊的婆子幾句,婆子心領神會,領著丫頭去後門登記賀禮,順帶找找楚琳琅的茬。

  謝悠然絲毫不怕在這種場合將事情鬧大,她向來是自己氣兒不順,誰也別想好的性子。

  她的名聲毀了,便立意也要讓楚琳琅在這眾目睽睽下,沒臉見人!

  而這婆子也是個會挑事的行家。

  她若說別的還好,可她故意喊出大理寺少卿的名頭時,周圍的人都不自覺微微側步,離酷吏家的管事遠一些。

  沒辦法,司徒晟的晉升太快,幾乎每一步都是踏著別人上位,很讓朝中清流不齒。

  像這類沒有根基的人,不過仰仗著做了陛下手裡的刀罷了。

  這種酷吏唯陛下是從,一心專營,正經人家自然能躲便躲,不必有太多的人情交涉。

  不過聽這周家婆子的意思,酷吏家的女管事居然犯了王法,正等著官兵來拿呢!

  司徒晟在家窩藏了嫌犯?那可真有些監守自盜的意思了。

  就是不知酷吏司徒晟,會不會對自己府中這位嬌滴滴的管事也鐵面無私,烙鐵上身呢?

  若是換個時間場合,楚琳琅自然有一百種懟這婆子閉嘴的法子。

  可是今日,她身在齊公府上,代表的也是司徒的府宅臉面。

  此時恰逢齊公壽宴,不爭口舌才是最得體的。

  想到這,她將梗著脖子的觀棋一把扯回來,低聲道:「她願意插隊,就讓她好了,不必跟這婆子多言,我們去後面重新排隊。」

  觀棋狠狠瞪了那婆子後,便轉身跟楚琳琅來到隊伍的最末尾。

  可惜這婆子先前喊聲太大,還是惹了人的注意,齊公府上的管事聞聲走過來。

  他先上下打量了一下隊尾的楚琳琅,然後臉上帶著三分假笑對楚琳琅道:「這位管事,不好意思,我們齊公有交代,任何人都可以來拜謁慶賀,可是大理寺少卿的禮,我們齊公卻受用不起,還請您不必耽擱時間,帶著禮早點回去吧!」

  這話一出,周圍的竊笑聲頓起,而謝悠然的婆子和丫鬟笑得最歡實。

  楚琳琅轉頭看向了觀棋,觀棋倒是有些習以為常,只痞痞道:「大人就知道會吃閉門羹,才讓我來的。畢竟我是個男人,臉皮厚些,受得住。可你偏要跟來!跟你說啊,既然來了,就得憋住了,別羞臊得哭出來,再給我們大人丟人,讓他們撿了笑話去!」

  原來司徒晟早知齊公對他不滿甚久。

  可師生之禮,就算明知道會吃閉門羹,也要來走一遭,所以他才會讓觀棋來碰這一鼻子灰。

  楚琳琅之前聽周隨安說過司徒晟在京城的名聲臭,可萬萬沒想到他竟然能臭到齊公這般清流泰斗,人前不給他半分情面的地步。

  如今眾人嗤笑,她就該從善如流,乖乖轉身走人,免得再橫生枝節。

  可是轉身走人的時候,不知為何,卻想起了司徒晟深夜劃傷手,默默在書房消化陰霾情緒的那件事情。

  如今這般被同僚排擠嗤笑,跟他兒時因為瘋娘的緣故,被其他孩子奚落排擠有何區別?

  也難怪他會深夜十分躲在書房之中,積鬱難以排解。

  今日如果就這樣被齊公的管事轟攆走了,明日關於酷吏送禮無門的笑話又會滿城飛揚吧!

  大人說過,送什麼都行,禮送到就好……

  想到這,她突然轉身,徑自走回到了那齊府管事面前,微笑大聲說道:「管事您拒了少卿大人的禮,是奉了齊公的差事。可我來送禮,卻是奉了我家大人的差,所以人到,禮便要送到。至於收與不收,那便是你府上的事情了。」

  觀棋沒想到這潑辣女子又起了性子,不過這次他覺得楚琳琅說得挺好,連忙遞出他手裡裝著端硯的盒子。

  可楚琳琅並沒有接,而是越過人群,來到庭院的角落,拿起了放在那清掃院子的拖把,然後用拖把沾著一旁木桶裡的水,又回到院子中央,在石板地上揮動拖把,寫了一個大大的「法」字。

  那齊府管事是通曉筆墨的,定睛看著地上濕漉漉的字,忍不住冷笑道:「敢問您是當世哪位書墨大家,這麼七扭八歪的字,也好寫出來獻醜?」

  話音剛落,周圍的哄笑聲又起,而且笑聲漸大。

  甚至有人竊竊說:「哎,這寫字的女子不就是戶部周郎中的下堂妻嘛?」

  又有人道:「聽說她將丈夫告了,就是司徒晟接的案,後來她竟然給司徒晟做了管事婆子。莫不是司徒晟貪圖這女子美色?」

  「一定是了!如今一看,這女子無才,又愛人前現眼,我若是周隨安,也得將她休了!」

  聽著這些議論,謝悠然的婆子丫鬟都面露喜色,得意揚揚地看向庭院中央的楚琳琅。

  其實楚琳琅的字得了東家指點後,已經比以前好很多了。不過在這些大儒府上的管事面前,這字的確難登大雅之堂。

  就連觀棋也無奈捂臉,甚至有些想靠在冬雪的懷裡躲一躲。

  他雖然知道大人給自己派的是碰壁差事,可萬萬沒想到,竟然能發展到這種加倍丟人的地步,這得吃幾碗湯麵,才能補回丟掉的臉?

  楚琳琅卻一派鎮定,等周圍人的笑聲漸歇的時候,才揚聲道:「小女子不才,不通筆墨,甚至這個『法』如何來寫,也全賴少卿大人指點,才知這字裡筆畫深意。」

  說到這,她指了指地上的大字:「這『法』中帶水,是以水來平蕩一切之意。無論達官顯貴,還是白丁布衣,在法的面前,當一律如水,平而對待。若有不法者,當『去』之。少卿大人這般教導府中下人奴婢,也是如此執法行事。可他嚴格執法,卻得了酷吏名頭,讓人人避之而不及。這樣的結果想必是大人授業的恩師,也不曾料到的。今日乃祭酒大人的壽宴,我家大人敬重祭酒大人清廉,就不送那些玉石俗物了。唯有將這個『法』字敬獻大人,以表他未敢忘記苦讀寒窗這麼多年,曾受過的聖人教誨!」

  此話一出,全場靜默。

  「法」字人人都會寫,這女子拆字的言辭,也是讀過書的小兒都會的。但是這女子卻借這字表明司徒晟遵從法則,就算得罪眾人,也是寵辱不驚,心平如水。更是譏諷府中主人,如此苛待正義執法之士,是不是忘了聖人教誨?

  這女子是吃了熊心豹膽嗎?還真是有幾分膽色!聽聞說,她還雇人大鬧了前夫家的婚禮,將與她夫君私通的謝家二千金氣得扶轎孕吐!

  這是半點虧都不肯吃的潑辣貨啊,司徒晟還真會派人找事,就看這齊公府上的管事,能不能接住這踢館一腳了!

  說話的功夫,地上那個水寫的大字已經漸漸乾涸,消失了痕跡。

  楚琳琅見狀,微微一笑:「好了,既然齊公府中土地爺已經代收下這禮,奴家的差事也算交了,就不多叨擾諸位,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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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冷灶重燃

  說完,楚琳琅一轉身,領著觀棋他們就往外走。

  齊公府的管事指著乾涸的石板地,氣得乾瞪眼。

  有這麼送禮的嗎?拖把是他家的拖把,水也是他家的水,她只是寫了個奇醜無比的字而已。

  都這麼一毛不拔了,卻說齊公家的土地神明代收了大禮,真是氣煞人也!

  楚琳琅可沒心情安撫齊府管事,她心裡想:現在要是回得早,還來得及趕去書畫鋪子。

  到時候,她跟掌櫃的遞些軟語小話,說不定還能全價退了那昂貴端硯。

  她家大人生活簡樸,用的硯台都是十文錢一個的大路貨,可用不了這般奢物。

  換回錢銀,都夠府中數月花銷了。若不能退,也要看看能不能換成普通些的筆墨紙硯。

  楚大管事心裡盤算的都是銀子花銷,走得也是裙裾翻飛,很是歡快。

  可就在這時,一旁角門處卻有蒼老的聲音傳來道:「那個丫頭,你且站住!」

  楚琳琅聞聲轉頭一看,卻見一個華髮白鬚老者在一群人的簇擁下立在一旁的月門之下。

  而那先前攆人的管事,一路小跑地過去,低聲道:「祭酒大人,您怎麼來外院了?」

  那老者卻挑著長眉高聲道:「我若不來,怎知咱家還有土地公可以替我收禮?」

  原來這位就是國子監祭酒,三朝元老齊莊。

  方才齊公繞近路去前院,正好路過這外院,聽到了裡面的哄笑,便駐足停下,正巧聽到了「神明收禮」這一段。

  他乾脆走了進來,看看這個敢拿話嘲諷他的女子是何人。

  等看到楚琳琅轉身,才發現伶牙俐齒的丫頭竟然是個難得一見的靈秀佳人。

  可惜了,好好的模樣,怎麼生了鋼針般的牙!

  楚琳琅原本想著司徒大人跟她說過,只要禮到就行。

  既然接了差事,卻算被人當眾轟攆,也好歹要送出一份「禮」交差,周全了司徒大人的面子,體面些退場罷了。

  沒想到她剛要溜之大吉,卻被突然出現的齊公叫住。

  她暗叫一聲「壞了」,然後微笑還禮,看看這位齊公又要說出什麼讓人下不來台的話。

  反正觀棋也說了,臉皮厚些,憋住別被氣哭了就行。

  沒想到齊公只是拈鬍鬚上下打量她,然後道:「那些話,是司徒晟讓你說的?」

  嗯……這個嘛……

  楚琳琅見了正主,可不敢再胡說八道了。她恭謹回答:「司徒大人備的禮是一方上好端硯,只是方才您府上的管事攆人,奴家覺得別的也送不出去,便獻醜寫了個大字回敬……是奴家無狀失禮了,不干我家大人的事兒,還請祭酒大人恕罪。」

  齊公冷哼了一聲,然後負手道:「既然我府上的土地公收了禮,老夫不讓少卿來喝一杯酒水,就是老夫不懂禮數了。你回去跟你家大人說,若是誠心祝壽,就親自拜謁,派個滿嘴胡嚼的黃毛丫頭,算個什麼事兒!」

  說完這話,他又揮手叫來自己府裡的管事,冷冷申斥:「跟你說的是少卿大人執掌律法,最看重廉潔,不宜收他重禮,何時讓你攆客了?去,再看看那些禮單上都記了什麼東西,無論何人,貴重之物一律謝退不收!什麼大壽,不過是個老不死的東西討天厭罷了!烏泱泱門前一堆送禮的人,像什麼話!」

  說完之後,老不死的齊公便負手揚長而去。

  那管事傻眼,只能依祭酒大人行事,開始按照名單喊人退東西,於是院子又亂成一團,那些看熱鬧的人再也沒心情理會方才的鬧劇。

  至於那挑事的婆子和丫鬟,還想擠過來挑事,可那婆子太胖,卻被退禮的人群一擠,一個趔趄栽倒了一旁的花壇裡,她崴了腳,疼得哎呦直叫,一時找不得麻煩。

  楚琳琅不必退禮,聽了齊公的話後,便急忙帶著冬雪和觀棋,輕巧退場走人了。

  至於祭酒大人往前院走的時候,跟在他身邊的心腹幕僚卻有些不解,低聲問:「大人,我怎麼記得您的確吩咐管事,若是有司徒少卿前來,不讓他入門啊?」

  齊老冷哼了一聲:「我不與他往來,又不是因為他嚴格執法。實在是這小子目中無人得很!前些日子,朝中爭議邊關開市,明眼人都知這是給虎狼開門,偏偏太子被人蒙蔽一意孤行。群臣都反對。我入宮求見陛下商討時,他也在場,這小子居然說一大串開市通商的大道理,逢迎著太子,駁得我一時啞口無言,實在是可恨!可方才你也見了,他派來個刁蠻丫頭來送個『法』字,倒像我跟那些酸腐文人一樣,恨他嚴格執法……混賬,這個少卿府的男男女女都是混賬!這是算計拿捏著我啊,我自然要讓那小子親自來一趟,當面狠狠罵罵他!」

  那幕僚聽了也是苦笑。

  齊老為人清高孤高,向來不屑於酸腐文人那一套。

  司徒晟真厲害,算無遺漏,派個女子來這麼一齣,專捅祭酒大人的老腰眼子啊!

  再說楚琳琅,萬萬沒想到自己一頓胡謅,竟然讓祭酒大人當面改口,邀約司徒晟去吃宴飲酒。

  不管怎麼樣,能出現在國子監祭酒大人的家宴,意義絕對非凡。

  最起碼對司徒晟這個不為百官接受的酷吏來說,是利大於弊的。

  所以楚琳琅也顧不得退端硯了,坐著馬車歸府,探著書房的窗喊大人,然後讓夏荷趕緊給司徒晟找衣服扮上。

  一時間,楚管事如翻飛的蝶,忙著幫司徒晟束髮冠,整理衣領子,又細細說著自己在祭酒大人府上的遭遇。

  司徒晟聽到最後,也猜到了齊老那倔老頭能改口的緣故了,只道:「你還真能給我找事,我向來不愛應酬,更不愛去人多的地方!」

  楚琳琅手腳麻利地替司徒晟整理著衣襟腰帶,嘴裡言不由衷道:「是是是,我家大人最清高了,就跟山頭上一根孤松,看著就十分特別……招人喜歡。」

  司徒晟焉能聽不出,她暗諷自己是不合群,沒人緣的孤臣,不由得抬起俊眸瞪向楚琳琅。

  楚琳琅假裝沒看見,只滿意看著自己打扮出來的整齊行頭。嘖嘖嘖,有了勁瘦高大的身材,真是穿什麼都有韻味。

  她不過是做了最尋常的白衫,愣是讓這男人穿出了遺世孤高之感。

  穿得這麼迷人,保管能讓人一看就忘了他的手裡過了多少血腥人命!

  想到這,她又搭配著素雅的玉環給他腰間掛上,嘴裡說道:「這次是奴家逞口舌之快,給大人添麻煩了。可是人家到底是國子監祭酒,既然開口相邀,焉能不去?我看他年歲那麼大了,應該招架不住幾杯水酒。大人不愛應酬,不妨慢慢去,等酒席過半,露個臉,喝幾杯,說說吉祥話就可以走了!」

  司徒晟不動聲色地聽著,突然問道:「你以前……就是這麼教你相公為人的?」

  楚琳琅被問得一愣,臉上的笑意逐漸消失,看著司徒晟的臉不說話了。

  是啊,她怎麼又忘了,自己如今不再是官家娘子。

  司徒晟更不是周隨安,她怎麼能像教小孩似,教人家少卿人情世故呢?

  想到這,她抿了抿櫻唇,恭謹後退兩步,蹲身施禮道:「奴家造次了,還請大人責罰。」

  司徒晟看她笑意漸失的樣子,手不受控地想要扶她起身,可到底還是頓住了。

  他方才這話並不是想要嘲諷楚氏,只是看著她像找食吃的小母雞般圍著自己轉,眼裡滿是興奮與喜悅。

  他在想到她以前一定也是這般對周隨安的,那話便脫口而出了。

  司徒晟其實想讓這女子明白,她不必費心替他籠絡人脈,因為……自己可能比周隨安還要讓她失望。

  畢竟周隨安雖然自大愚蠢,卻是一心至純做官的,圖的是一份加官進爵。

  不像他,無論做什麼,都有掣肘牽制,心思並不純淨……

  這些話,在喉嚨裡滾了滾,還是沒說出去,只是心情也如她臉上消失的笑,一路墜下,變得沉甸甸。

  楚氏今日會跟觀棋一起去,實在出乎他的意料,更是沒想到,她在人前被擠兌,差點成為滿城笑話。那樣的場景,光是想想都讓人不舒服。

  怪不得都說,先成家後立業,這男子若是家裡有了牽絆,倒是更能催人奮進。

  楚琳琅雖然不是他的娘子,卻是他府裡的人。

  他向來是不在意官聲的,可是現在又在想,反正也不是很費力氣,要不要稍微修飾一下臭名昭著的官聲?

  最起碼,可以讓他府裡的人不必再出門被人扔臭雞蛋……

  想到這,他也不再多言,抬腿便出門去了。

  楚琳琅立在府門前,看著司徒晟帶著觀棋大步而去,微微嘆了一口氣。

  轉頭望向明淨天際,她在想,晚上用不用備飯?司徒大人若是又被齊公半路轟攆回來,大約是要帶個空肚子回來吧?

  那天的酒宴,司徒晟倒是很晚才回來,楚琳琅給他開門時,聞著他身上酒味,應該飲了不少。

  據觀棋說,那老頭比他們家大人都能喝,怎麼都灌不醉。

  原來司徒大人跟齊老兩個人酒宴之後,又在書房裡對飲清談了半天,據說齊老很是不盡興,臨了還扯著司徒大人的袖子,讓他改日再來,就不信他辯不過一個毛頭小子!

  自從那日之後,司徒晟對酒宴應酬一類,似乎不是那麼一律推拒了。

  他的應酬稍微多了起來,以前的高山寒松有些沾染人氣,似乎成了精,要下山走走看看了。

  大人不光是宴請多,府中偶爾也會留人吃飯喝酒了。

  這日便有人興致勃勃地找司徒晟對飲,來者也不是別人,正是李成義將軍。

  上次荊國使者被刺傷的事情鬧得甚大,現在使者養傷還沒走。

  陛下委派了李成義將軍負責帶人安防,有些事情也要隨時與大理寺協調。

  只是老李家跟荊國打了半輩子的架,如今要他來保護荊國使者的安全,太諷刺了!

  李成義心裡憋悶,這差事當的也有些心不在焉。

  司徒晟看了看他遞來的安防圖,隨手一點,就指出了破綻。

  他看李將軍有些漫不經心,便意味深長道:「此乃京城,並非沙場。有道是兩國交往,不斬來使,如今陛下急於除弊更新,不想邊關生事。李將軍,你這差若做不好,只怕禍累全家!」

  李將軍的眼皮微跳,再不敢吊兒郎當,鄭重記下了司徒晟的安防提議,便吩咐自己的隨從將這安防圖拿給值班的部將調整。

  接下來,李成義跟司徒晟閒聊的便是些新近的時事了。

  京城裡如今最熱的時事,便是四皇子的生母——冷宮的靜妃娘娘再次搬回了她的景仁宮。

  說起這位娘娘雖然年輕時,美貌非凡,可如今也是半老徐娘,按理說陛下跟前時時都有新人,哪裡能想得起冷宮舊人?

  可偏偏近日天寒,陛下的老寒腿又犯了。

  宮裡的御醫雖然開了方子,卻並不管用。

  陛下睡得也不安穩,四殿下自告奮勇,病榻前盡孝,趁著父皇睡著的時候,偷偷將一個藥包敷在了父皇的腿上。

  陛下沒有睡著,立刻問他如此鬼祟,偷放什麼東西。

  四殿下哽咽回答,請父皇贖罪,是他身在冷宮的母妃惦念著陛下的頑疾,自己在冷宮種了沒藥、獨活等藥材,又親收調配了藥包,托他帶給父皇用,她說這方子陛下向來用得好,如今她見不到陛下,卻放不下陛下的身體。

  陛下聽了老四的話,倒是想起了自己做太子督軍時落下的病根,當時還在太子府為妾的靜妃夜夜給自己敷藥,成宿不睡。

  因為這藥包的引子,陛下拄拐又親自去了趟冷宮,卻看到昔日雍容華貴的靜妃,一身粗衣素髮,拿著藥鎬在臨時搭建的暖房裡為藥材除草。

  四目相望時,就算昔日佳人風華不在,卻也讓人憐惜得老淚縱橫……

  於是陛下開恩,一紙令下,靜妃從冷宮遷回,依舊從了以前的妃位,只是陛下待她恩寵卻更勝從前。

  說到這,李成義其實是替司徒晟擔心的。

  當初泰王、四皇子與靜妃一起倒台冷了爐灶,可有司徒晟的一份氣力。

  如今靜妃再得恩寵,四皇子的門庭也熱鬧起來。就連自認為一家獨大的太子也開始惶惶不可終日,司徒晟的日子又怎麼能會好?

  可司徒晟聽了李成義的話,卻只淡然道:「我當初不過是聽從陛下的吩咐,既無私心,又何必怕攀附牽連?」

  李成義覺得司徒晟說得有道理。

  他乃武將,一向不耐文官的婆婆媽媽,卻對司徒晟一見投緣。想來,就是司徒晟這股暴風來襲也巋然不動的淡定讓他折服。

  不知為什麼,每次看到司徒晟,他都覺得此人的風骨像極了一個人,並非眉眼相似,可儀態和說不出的細微處,總是讓他產生聯想。

  算起來,再過兩個月,就是那人的忌日了……李成義一時感慨,默默又飲下了一杯。

  他們飲酒說話,楚琳琅閒來無事,就回了自己的屋子,躺在床上翻著司徒晟送給她的連環畫看。

  奈何屋牆單薄,所以他們的談話也七七八八地落入了她的耳中。

  楚琳琅並不擔心自己的東家被四皇子清算。

  畢竟這「在宮中使氣力」的主意,就是司徒晟當初親自指點給四皇子的明路。

  若四皇子沒有傻透,應該不會太著急卸磨殺了司徒晟這頭能幹的驢。

  心裡這麼想著,手裡的畫冊正好翻到了諸葛亮在高高的城門口上大演空城計的一幕。

  楚琳琅看了看,覺得自己的這位東家若添一副鬍子,再拿著一把羽扇,還真有諸葛先生謀算天下的氣韻呢!

  不過人家諸葛是拜了明君而鞠躬盡瘁,可司徒晟謀算的又是什麼,楚琳琅卻一時也看不清。

  她以前覺得司徒晟是官迷,一心踩梯子往上爬,應該是野心私欲膨脹之輩。

  可如今到了他府上當差才發現,這位日子過得淡薄得很。

  平日裡除了看書寫字,練練拳腳,就是捏捏泥人,壓根不是貪圖享樂之人。

  他本人對官場人脈的經營也是能省則省,夠用就行。

  她起初做飯偷懶,偶爾會隨便拌些小菜配粥,他也不聲不響地吃,不會因為菜色簡單而沉著臉訓人。

  從僕役的角度來說,這樣的主子真是好侍奉,怪不得將那個小廝觀棋養得如此憊懶。可這倒讓楚琳琅有些不好意思,覺得如此白拿他的月錢太不厚道,反而一日餐飯更加用心。

  不過他從容在諸位皇子間游走的不動聲色,又絕非清心寡欲之人該有的表現。

  難道他不注重享樂名聲,卻喜歡權力傾軋的刺激?

  就在她看著書頁出神時,就聽見司徒晟送走李將軍的聲音,再然後就聽司徒晟開口喚道:「楚娘子!該練字了!」

  聽了這話,楚琳琅的表情微微一垮,她還忘了一樣,司徒先生除了喜歡權力傾軋之外,更好為人師!

  司徒晟如今不再教六皇子,卻在家中開辟了私塾,正兒八經地教授起他新聘的管家來。

  當然,這禍端也是要從楚琳琅在祭酒大人府上寫了個「法」字說起。

  據說那日,祭酒大人拉著少卿飲酒,二人從詩文到朝綱,鬥嘴不斷。

  祭酒大人以前沒有跟這位少卿深談過,可是鬥酒幾輪之後,他老人家當時說了這麼一句:「依卿之才,原該是狀元韜略,為何偏只考了探花?」

  掌管國之大考的祭酒齊公能這麼說,這話裡褒獎的含金量就太足了,讓聞聽者不禁側目!

  不過齊公又損了少卿一句:「依卿之才,府上請來的女管事,怎麼只牙尖齒利,寫出的字卻如蚯蚓亂爬?」

  這一節,楚琳琅也是後來才聽說的。由此可見,老頭子的報復心真強,竟然在她東家面前如此挑唆!

  那日回來後,司徒晟就開始找茬,讓她將府裡的賬本拿來看看。

  她管著司徒晟的錢銀,自然要親自記記賬單子。

  可誰知司徒晟拿起她的賬本一看,卻眉眼定住,呼吸都微微一滯,彷佛看到了什麼驚天貪墨大案。

  楚琳琅自覺清廉得很,便有些氣悶委屈,問哪裡不對?

  司徒晟瞟了她一眼,然後拿筆開始圈,就這麼一頁的賬單,愣是圈出了七八個錯別字。

  這下子楚大管事的臉蛋便有些紅撲撲了,訕笑表示她雖然識字但是寫起來有些生疏。下次報賬,她去街邊請先生代筆,絕不再污了大人的眼。

  可是司徒晟卻表示,府中的管事乃是他的臉面,豈能眼看著楚管事這麼靈秀的人物有短板?

  從此以後,每當司徒晟有空閒,就會將管事請入書房,念書習字,補一補短板。

  既然是東家的一片好意,若是斷然拒絕,有些太不懂事。

  所以楚琳琅只能硬著頭皮上陣,完成司徒先生授的課。

  其實她嫁入周家的頭兩年,周隨安起了興致時,也願意給她講一講詩文。

  可惜她對詩文這類沒有慧根,每每說出蠢話讓周隨安的雅興全無,一來二去,他也懶散了教養娘子的興趣。

  而司徒大人雖然先前也教了她些字,指點下字帖臨摹,卻基本散養,並沒有太督促她上進。

  楚琳琅本想著,日理萬機的司徒大人只要看出她是朽木不可雕,便會散了興,別再耽誤她繡花了。

  可惜聽了她故意冒的蠢話,司徒晟卻不驕不躁,依舊很有耐心地給她解釋。

  這樣一來,她也不好意思學頑童搗蛋,一來二去,倒是品酌出了學問的趣味。

  今日司徒晟讓她臨摹幼兒開智的《龍文鞭影》,四字一句,寫起來很快。因為先生教得好,楚琳琅最近的字練得略有模樣了。

  當她寫完之後,便興奮抬頭,想讓桌子另一邊的司徒晟看看。

  可沒想到,司徒晟卻半躺在藤椅上,雙眸閉合,沉沉睡去。

  入府這麼久了,楚琳琅知道司徒晟有覺淺的毛病,有時候忙起來可以來連著幾夜不睡。

  她可從沒見過他白天睡覺。難道因為是方才吃得飽足,所以睏意上來了吧?

  楚琳琅練字也乏累了,便活動著脖子,順帶欣賞一下東家的俊美睡顏。

  她知道司徒晟長得好看,可畢竟有男女避忌,每次都是匆匆瞟上那麼幾眼,不好直勾勾地看。

  而現在海棠春睡,她倒是可以肆意打量了。

  嘖嘖,這大男人可真會長!那鼻梁高高,眼睫毛彎翹得連小姑娘都不如。

  小時怎麼沒發現瘟生竟是這等姿色?他那時候要這麼俊帥可人,自己揮出的拳頭大約也會輕一些呢!

  只是書房裡這麼冷,統共只有一小盆火炭,他穿得不多,這麼睡是要著涼的。

  楚琳琅左右張望了一下,先是將炭盆往藤椅旁邊挪了挪,然後又將書房床榻上的被子拿起來,輕輕地往司徒晟的身上蓋。

  就在被子覆上的一刻,司徒晟彷佛被驚到了,渾身一個激靈躍起,眼裡冒出的都是滲人的凶光。

  這是生活在叢林裡的野獸才會有的警惕,就算深睡也會瞬間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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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3 00:20:3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章 無妄之災

  楚琳琅壓根沒想到司徒晟驚醒的反應會這麼大。

  當她被司徒晟一把攥住了手腕子後,只覺得疼得鑽心,便下意識地往後掙扎,結果一下子踩到了燒得正旺的火盆上,那炭火翻了一地,琳琅的另一隻腳也踩上了……

  下一刻,書房裡傳來的驚天慘叫。

  正在水井邊洗碗鬥嘴的冬雪和觀棋嚇得差點摔了手裡的碗,而正在院子裡撣被子的夏荷也是驚得一哆嗦。

  緊接著便見一道白光閃過,一向沉穩的司徒大人橫抱著楚娘子,如一陣疾風從書房裡衝出來。

  等來到了水井邊後,他厲聲讓觀棋讓開,將疼得痛苦大叫的楚娘子放在了凳子上,然後蹲下迅速脫了她的繡花鞋,又除掉了襪子,露出了燙得通紅的腳。

  琳琅不耐疼,哭得淚珠隨著抽泣噼裡啪啦地掉下來。

  司徒晟單手捏著她纖細的腳腕,用水瓢從井旁的水桶裡舀著水,快速地往上澆……

  那水冰涼,激得琳琅又打了個冷顫,她疼得不行,壓根忘了東家的身份,只舉著拳頭咚咚咚地往司徒晟的肩膀上捶,恨恨哭訴道:「是被鬼怪附身了!哪有你這樣睡的!就是在故意整人吧!」

  許是理虧,司徒晟緊抿著嘴唇也不躲閃,只任著粉拳咚咚敲,只當是讓她分散精力了。

  只是楚琳琅沒留意,自己這話讓人浮想聯翩。

  畢竟先前只有她和司徒晟主僕二人共處書房。現在楚娘子哭訴司徒大人睡的方式不對……而娘子兩隻腳面和腳底都殷紅一片。

  這是怎麼樣的睡法?是他們該聽的虎狼之詞嗎?

  這簡直超脫了院子裡三個丫鬟小廝的認知,只叫人聽得瞪圓了眼睛,面面相覷,一時都不知該說什麼好。

  楚琳琅從小就不耐疼,每次被楚淮勝打完都能哭整宿。

  方才被炭火傷了腳,堪比受刑,一時也顧不得男女之防,哭著催促司徒晟快些澆涼水。

  而司徒晟則緊抿著嘴唇,一邊澆水一邊握著她纖細的腳踝細細上下打量那對玉足燙傷的情況。

  最後還是冬雪反應快,衝過去問司徒晟,她們家姑娘這是怎麼了?

  等聽到原來是姑娘不小心踩了火炭盆子,兩個丫鬟這才半鬆了一口氣。

  冬雪將司徒晟擠到一邊,不讓他再碰姑娘的腳。而夏荷則急急去取大醬,準備用土法子給姑娘抹上。

  不過司徒晟卻攔住了她,:「不行,會感染傷口,觀棋!你趕緊去附近的藥鋪買獾油回來!」

  這女子的玉足纖細,皮膚也嬌嫩得很,那大片的紅,大約過一夜就得起水泡,看著觸目驚心。

  等抹了獾油,楚琳琅終於鎮定下來,只是一雙眼哭得紅腫,嘴唇鼻頭也粉紅一片,看上去就憔悴萎靡了些。

  她抬眼看了一下默立一旁的司徒晟,他面無表情,也不知在想什麼。

  想到自己方才打他打得咚咚響,楚琳琅有些歉意。

  畢竟是自己先驚嚇到了熟睡的他,而她也是自己倒退踩上炭盆子,並非被他推入炭盆的。

  她因為下堂而無處安身,接受著司徒大人的照拂,卻不顧尊卑,如此在下人前打罵他,實在是說不過去……

  想到這,她連忙清了清嗓子:「大人,方才疼得緊,若是冒犯了,還請見諒……」

  她道歉很誠懇,可司徒晟卻不接話,面皮緊繃,似乎依然在生氣……

  她的腳不能挨著地,夏荷與冬雪試著一起抬她回屋。

  但是女子的氣力小,一時抬不動,楚琳琅被她倆顛得一趔趄,傷腳沾了地,又是疼得掉眼淚。

  司徒晟終於開口道:「還是我來吧。」

  說完,他依舊像方才一樣,從兩個丫鬟的手中一把穩穩抱起了楚琳琅,將她送到房中休息。

  方才從書房奔出來時,情況緊急,楚琳琅疼得大哭,沒時間尷尬。

  可是這時被他抱著,才發現,這姿勢……竟然這般曖昧。

  她的半個身子都貼在了司徒晟的胸前,這太不成體統!

  可偏偏做這事的是司徒晟,看著他俊朗正氣的臉,都不忍心斥責他在佔女子便宜。

  楚琳琅只能強作鎮定,安慰自己是嫁過人的半老徐娘,不必像小姑娘那般斤斤計較這些細枝末節。

  畢竟她不能從外院的水井邊,飛回內院房中吧!

  看司徒晟不苟言笑的樣子,似乎還在生她的氣,她不好再火上澆油,讓他下不來台了。

  被他放到床上後,她強自擠出一抹笑,又問了一句:「那個……方才太疼,一時情急,有沒有打疼了大人?」

  司徒晟並沒有回答,他緊鎖的眉頭從方才就沒有鬆開過,目光落在那可憐兮兮的玉足上不動。

  他的確在生氣,卻是在氣自己。

  他向來覺淺,就算是到了夜裡,有時也要許久才能入眠。

  可就在方才,滿屋子都是楚氏身上馨香的味道,他看著她認真習字的臉,恬靜得讓人心安。

  也不知怎麼的,他就慢慢閉上了眼,昏沉睡去。

  只是到底覺淺,她一挨近,他就猛然驚醒,卻嚇到了她!

  他陷入沉思,目光一直未動,楚琳琅看他盯著自己未著鞋襪的腳,頓時有些羞澀,連忙拽了被子將腳蓋住。

  這一蓋,正好掛到了燙傷處,疼得她又哎呦了一聲。

  司徒晟這才回過神來,發覺自己方才盯著女人的腳看,太過失禮了。

  他抿了抿薄唇,只簡單說了句:「你好好養著……」便轉身出去了。

  不一會,院子就傳來叮叮咚咚的響聲,也不知他又在做什麼木工活消遣時光。

  因為腳底都燙傷了,楚琳琅也著不了地,連晚飯都是夏荷她們端到在床榻上吃的。

  到了晚上,夏荷要留在琳琅的屋子照顧她,可是琳琅卻不太習慣有丫頭留在房中,就讓她回屋睡去了。

  晚上夏荷掌廚,菜做得有些發鹹,琳琅飲了幾杯熬好的豆蔻熟水解渴。

  腳疼得睡不著,她就把床邊小桌的燈點著,看了一會連環畫冊。

  結果到了半夜,好不容易熄燈睡了一會,卻覺得內急,煎熬得有些睡不著。

  琳琅這才發現,起夜成了大問題!

  她現在跟夏荷、冬雪她們不住在一個屋子。

  畢竟現在自己頂個管事的名頭,若還要擺官夫人的款兒,讓丫鬟在自己的屋子裡服侍,就有些不像話。

  她平時夜裡也沒有指使丫鬟的習慣,更不耐夜壺的味道,所以屋子裡就沒放。

  而兩個丫頭平時夜裡一般都睡得沉。

  她現在下不了床,卻想起夜,輕聲喚了兩遍,卻遲遲不見有人來。

  可內急又忍不住了,琳琅只能試著咬牙下地。

  可就在這時,突然有人在外敲叩窗櫺,同時低沉的男聲響起:「我還沒睡,你方才是不是在喚人?」

  啊?楚琳琅都有些傻眼了,她叫的是兩個丫鬟,怎麼來的是司徒晟啊?

  不過她的這間房原本就是主人房,的確挨著他的書房更近些。

  楚琳琅只能硬著頭皮嗯了一聲,然後道:「麻煩大人叫冬雪她們過來。」

  窗外的人沉默了一下說:「你先把衣服穿好。」

  楚琳琅的外衣就放在床邊,等她穿好了,就聽門吱呀一聲,一個高大的黑影伴著一陣寒風走了進來。

  楚琳琅半張櫻唇,目瞪口呆地看著司徒晟走進來,忍不住摁住胸口,微微抬高聲音問:「你……想幹嘛?」

  司徒晟往後一轉,半蹲在了地上,將寬闊的後背對著她,然後理所當然道:「折騰那兩個丫頭幹嘛,黑燈夜半,她們也背不動你。快點上來,我背你去茅房。」

  啊?楚琳琅都聽傻了,又不是去吃席,這怎麼讓一個大男人送?

  就算她不是雲英未嫁的小姑娘,也沒有臉皮厚到可以讓男人陪著自己嘩啦啦的地步啊!

  「你……你在說什麼啊,你怎麼送我去?」

  可還沒等她將人轟出去,司徒晟已經等不及了。

  他站起身來,乾脆還是如白日那樣將她打橫抱起,然後大步朝著屋子後的茅房而去。

  夜這麼深,楚琳琅就算再氣也不好喊,不然吵醒了別人,看著她大半夜跟司徒晟在一處,真是有嘴都說不清。

  她心裡在發愁,自己如今是站不穩的,司徒家的茅房簡陋,並不像別的官家那樣,有可以坐著的淨房,只是木板墊高,下面放著大桶的蹲廁而已。

  一會,難道還要司徒晟扶著她方便?

  可到了茅房,楚琳琅卻發現自己多慮了。

  她發現,茅房裡不知什麼時候居然在淨桶上架起了椅子面鏤空的椅,人完全可以坐著,雙腳也可以懸空。

  她這才恍然,司徒晟叮咚了一下午,竟然是鋸了家裡的一把椅子做成了這個……

  司徒晟讓她扶好椅子後,便識趣走遠了。

  楚琳琅也是內急得很,便自方便起來。

  等解了內急,她才發現椅子的扶手都被細心纏繞了一圈棉布,用手撐著也不膈手……

  雖然惱著司徒晟,可是琳琅還是忍不住撲哧一笑——虧得他居然能想到做這麼個勞什子的東西!

  平時看著挺清冷的人,都在默默研究什麼呢!

  既然被他抱出來,楚琳琅也懶得計較夜色掩蓋下的禮節了,等整理好了衣裙,又小聲喊他過來,將自己送回屋子。

  這一次,她沒讓他抱,而是讓他背著回去了。

  楚琳琅本以為這樣不必兩兩相望,可以緩解許多尷尬。

  可萬萬沒想到,當她趴在男人寬闊的後背上時,又深深後悔了——這麼全貼上,怎有種被他佔盡了便宜的錯覺?

  不過司徒晟只是背著她穩穩的走,全然沒有任何佔便宜的孟浪之舉,更沒有拿話打趣她。

  楚琳琅有些自嘲地開解,若論誰佔了誰的便宜,也應該是她這個半老徐娘佔了司徒晟這個黃花閨男一個老大的便宜。

  司徒晟潔身自好,應該還是個雛兒,這麼青春鮮嫩的男子,若是想風流,到哪都能引來狂蜂浪蝶,何必朝著自己府宅裡下堂失婚的婦人下手?

  人家都沒往別處想,她也不可將人想得太污穢。

  此時夜深天寒,大部分寒風都被司徒晟的身體遮擋住了,楚琳琅老老實實地趴在他的後背上,然後低聲調侃:「你該不是一直不睡,等我起夜吧?」

  本以為司徒晟依著往常一樣,來個君子不語,沒想到他居然「嗯」了一聲。

  楚琳琅嘖嘖了兩聲,然後小聲問:「怎麼?弄傷了我的腳,所以內疚了?又不是你推的,是我自己作死踩上的,不管你的事!」

  司徒晟又不說話了,等將她背回到屋子裡,他將她放在床上,然後又替她放好了鞋子,還拿了水盆帕子讓她淨手,然後斟酌著語氣道:「我今日情急,碰了你的腳……事關女子……」

  楚琳琅覺得自己得懂事,連忙打斷他的話,善解人意地開解:「行了,行了,又不是小姑娘的腳,金貴得一碰就得負責,我還沒謝過大人幫我處置燙傷呢。只這院子裡的事情,大家都識趣不會說出去,絕不會玷污了大人的名節!」

  楚琳琅這番話善解人意,哪知司徒晟聽了並沒有鬆口氣的樣子,反而眉頭微皺,抬頭瞪了她一眼,語氣森冷道:「事關女子名節,你怎可這般隨意?」

  楚琳琅白了他一眼,若無其事道:「說起來,我還替你吸過毒血呢,孤男寡女共處一個車廂,男女授受不親啊,你那時候怎麼不去找周隨安,表示你要對他夫人的名節負責?」

  司徒晟被她懟得一時無言,只用一雙俊眸瞪著床帳裡的小婦人。

  這一刻,往日雲淡風輕足智多謀的男人也被氣得嘴唇輕顫,眼睛越瞪越大。

  楚琳琅也不甘示弱地回瞪著他,然後不客氣地吩咐:「出門時幫我把門關嚴點啊,免得進風吹散了我的名節!」

  說完,她也不管那個烏雞瞪眼的男人,就往床上一躺,被子一蒙,翻身朝裡睡去。

  等聽到男人走了出去的腳步聲,又聽到房門緊閉的聲音,楚琳琅才從被子裡鑽出亂蓬蓬的腦袋,大大長出了一口氣。

  可是呼吸之間,床幔裡都是司徒晟身上夾著皂角清香的味道。

  他身上的皂角味,跟別人的不同,似乎被體溫蒸騰後,就形成一股獨特的氣味,一旦入了鼻子,就撩撥得人走神……

  楚琳琅突然覺得有些口焦舌燥,真是要死了!難道老房子天旱失了火?又或者是她久未嘗男人的滋味?

  不過被他抱了一路,又背了一路,可是她發現自己被這廝撩撥得有些心頭長草了!

  她閉上眼,想要趕緊入睡。

  可是鼻息間縈繞著的味道不散,她甚至順著氣味,回想起了他半露著胸膛,在院子裡練拳的情形……

  怎麼說呢,那有力而窄緊的腰桿,還有結實的胸膛,還真是秀色可餐也!

  反正躲在被窩裡私下想想,也不觸犯王法,便是閒情逗樂罷了。

  楚琳琅愜意翻個身,任思緒野草放肆蔓延——平日看著冷冰冰的,照顧起人時,心可真細致!

  若是個鑽營女人的風流紈絝,這般溫柔手段,就是京城後宅一害啊!

  一時間思緒漂浮,就漸漸轉向了不可細細言說。

  一番遐想之後,她便心滿意足地再次翻個身睡去。

  最後進入夢鄉的渙散思緒就是:以前覺得誰嫁給了司徒晟這樣的男人,當真不幸。

  不過現在細品,司徒晟倒也有可取之處。就是不知大人的隱疾嚴重不嚴重,若真是軟蠟做的樣子,也怪可惜的……

  第二天一大早,楚琳琅便讓夏荷出去給她買了個夜壺回來。

  夏荷後知後覺,責怪自己粗心,便問楚娘子有沒有起夜,楚琳琅只是含糊應答了過去。

  不過當冬雪起床上茅廁的時候,卻看到了司徒大人做的新玩意,不由得誇讚了一番好用。

  夏荷心眼多,狐疑地看了看,然後轉身給楚琳琅送飯,小聲問:「大姑娘,大人昨晚幫著你的?」

  楚琳琅將托盤上的饅頭塞入她的嘴裡:「怎麼這麼話多!他如何幫我?」

  夏荷也一縮脖子,覺得自己說錯話了。不過不是大人幫的,她和冬雪也沒起床,難道……是觀棋?

  琳琅懶得說話了,畢竟夜裡的事兒也太不好出口,她和司徒大人不可說的隱秘怎麼越發的多呢?

  同時她又在想,那位是不是傻,有閒工夫做勞什子的椅,怎麼沒想過給她買把夜壺省事?

  腳受了傷,楚琳琅也可以正式摸魚,院子裡的事兒都給三個小的來管。

  她每日只需將兩腳高高翹起,抹了藥,躺在院子裡的躺椅曬曬太陽,又或者坐在後院護欄上,一邊假裝看連環畫冊,一邊偷看大人衣衫單薄,活色生鮮地練拳。

  若說起來,唯一不宜養傷的日常,就是入書房練字。

  她原本想借口腳疼,免了這差事。

  可司徒晟說,練字如練拳,不可只看不練。

  楚琳琅疑心這話是在譏諷自己偷看他練拳,便斜眼瞪他。

  結果司徒晟面無表情道:「不敬師者,再罰寫大字一本。」

  楚琳琅只能賠笑,說自己不過是怕耽誤大人的時間罷了。

  最後,她坐在夏荷特意給她鋪軟的圈椅上,守著書房大桌,與司徒晟面對面斜坐,各自佔據桌子的一角。

  司徒晟埋首批示公文,楚琳琅描摹字帖,火盆被挪到老遠的地兒,書房裡一時安靜極了。

  楚琳琅這幾日夜裡睡得都不太好,那腳疼起來真是睡不著。

  可是此時,描紅的本子可真催人入夢,剛剛寫了幾頁,她就微微打起了呵欠,偷眼看著斜對面的男人還是腰桿挺直,奮筆疾書。

  她便偷偷將臉轉向窗戶,打算稍微趴著歇息一小會。

  琳琅趴那麼一小會,便睡眼朦朧,勉強睜開幾下後,便放棄掙扎,徹底睡著了。

  這一覺睡去,就不知過了幾多時辰,當窗戶外傳來冬雪她們的說話聲時,楚琳琅才微微睜開眼。

  待看清周遭,才想起自己還在書房練字,連忙坐起身來。

  可這抬頭不打緊,竟然扯得頭皮生疼。

  她連忙捂著頭髮微微轉頭,這才發現,司徒晟竟然像上次一樣,又睡著了。

  更要命的是,他這次也是趴在案頭打盹,結果斜對面坐著的兩個人的頭挨著頭,楚琳琅頭頂一支纏絲的髮釵不巧勾住了他髮髻。

  結果她一抬頭,把司徒晟也扯醒了。

  他一動,又扯了琳琅的髮,引得她小聲喊疼,有心伸手將髮釵拔下來。可是纏絲花樣的釵,也勾住了她的髮,這團亂麻須得慢慢解才行。

  她行動不便,只能司徒晟起身湊近些,好讓楚琳琅慢慢扯斷纏在髮釵上的頭髮。

  等好不容易摘下髮釵扯斷了頭髮,楚琳琅和司徒晟的髮髻也全亂了。

  若二人頂著蓬亂的頭髮出去,再讓那三個小的看見,名節就算被石碾子壓得稀碎,不要也罷了!

  書房裡也沒有個水盆或者銅鏡,甚至連個梳頭的篦子都沒有。

  於是楚琳琅先讓司徒晟蹲下,然後手沾了些茶水,雙手麻利地替他重新整理束髮,很快就收拾整齊了。

  等輪到楚琳琅時,卻略微費勁了些。畢竟女子的頭髮太長,不照鏡子,又沒有趁手的篦子並不好梳攏。

  司徒晟倒是會投桃報李,乾脆繞到楚琳琅的身後,在她的指點下,先替她將頭髮整理成一束,然後笨手笨腳地幫她挽髮。

  可惜善於揮毫潑墨的司徒大人,梳頭真的很不在行。

  楚琳琅甚至想起了舊事。

  怪不得他的瘋娘當初每日衣服整潔,卻頭髮蓬亂。原來無所不能的司徒大人獨獨不會給女人梳頭啊!

  被他扯疼了幾次頭皮之後,楚琳琅乾脆奪過了頭髮,自己簡單地挽個墜馬髻子,然後對司徒晟小聲道:「要不然你先出去,將他們幾個支去外院,我再回屋?」

  司徒晟看了看她,倒是聽話起身,讓冬雪她們去外院廚房幫楚娘子做一碗果羹。

  然後趁著屋外沒人的間隙,他又背著楚琳琅往外走。

  這幾日,琳琅腳上起的水泡漸漸往回收了,可是司徒生依然不讓她的腳沾地。

  他還給她買了一雙續了棉花的肥襪子,穿上它就不必穿鞋子,免得勒腳。

  琳琅從來沒想過一個男人照顧起人來,竟然能細致到這等地步。

  以前,她與周隨安感情最好的時候,曾經的夫君也做不到司徒晟這般啊。

  楚琳琅覺得再這樣下去有些不像話,趴在他寬實的後背上忍不住小聲道:「你放下我吧,我應該能自己走了,那血泡總不破也耽誤事兒,磨磨就好了。」

  司徒晟沒搭理她,只是將後背上的女管事往上顛了顛,一聲不響地繼續走。

  楚琳琅很不愛看他不搭理人的死樣子,見他不肯放,她就故意貼著他的耳朵,吐氣如蘭道:「你對下人這麼好可不行,萬一你將來有娘子,看你這樣細心照顧別的女人,會吃醋的。」

  她聽觀棋當笑話地講過關於司徒晟在寂州跳船的典故,也知道了司徒晟不喜歡女人故意挨近他投懷送抱。
  所以琳琅故意挨得近些,也讓司徒大人知道,他若再這麼體貼下去,可要招惹又老又爛的桃花一大朵了。

  聽了她這麼說,司徒晟果然頓住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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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3 00:20:5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章 一枝獨秀

  琳琅猜他接下來,應該避之唯恐不及地放下她了。

  她正準備加把勁兒,再說些討人厭的逗趣閒話時,司徒晟突然扭頭轉向了她。

  琳琅說得正起勁,沒防備他會回頭。

  挨得也是太近,她的櫻唇堪堪貼在了男人的臉頰上,甚至差一點就碰到他的唇……

  琳琅如同被雷劈中,立刻尷尬挪開了臉,後悔自己幹嘛要逗這個男人。

  現在她不小心輕薄了東家大人,可該如何收場?

  幸好司徒晟依舊沒說什麼,只是慢慢轉頭,繼續穩穩背著她大步走進了臥房。

  當他將楚琳琅放在妝台前時,楚琳琅看都不敢看他,只趕緊照著銅鏡,用篦子將頭髮快速理好。

  司徒晟靠在妝台旁,可以放肆地看女子梳妝了。

  她的個頭雖然不高,但勝在四肢纖美,當手腕輕抬時,靈巧的長指抓握秀髮盤旋,烏絲飛旋,晃亂了人眼。

  她雖然看著手臂纖瘦,可司徒晟卻知,不該瘦的地方可一點也不瘦。

  這位楚娘子不光是皮膚白皙,就連窈窕的身段也如顫巍巍的豆花,軟嫩得很。

  這幾天,他總背著有腳傷的她走來走去,每當她趴在後背上時,恍如剛出爐的香軟豆花攤滿脊背,須得調動所有的意志力,才能抑住扯了這一攤豆花入懷的衝動……

  楚琳琅並不知道有人在默默饞著豆花。

  她梳好抬頭,卻發現司徒晟一直半坐在妝台的邊上,抱著手臂,專注地看她對鏡梳妝。

  他的睫毛可真長,凝神看人時,眸子如深秋潭水,平靜無波,卻能讓人心裡微微發慌。

  楚琳琅清了清嗓,有禮問道:「大人,您還有事?」

  她準備假裝方才只是意外,只要不提,就不尷尬。

  司徒晟卻不識趣,偏頭指了指他的俊臉,斯文有禮地問:「你輕薄了我,讓我以後的娘子知道了,可怎麼辦?」

  楚琳琅向來愛美,現在總勉強自己穿些老氣橫秋的衣裙已是不易,若每日再不上些妝,簡直了無生趣,所以她每天都會在唇上點些若楓葉般的胭脂。

  而現在,司徒晟一側臉頰上,便有一抹曖昧紅印……

  要命,怎麼還留下如此鐵證?她慌忙掏出手帕去擦,可是手卻被司徒晟的大掌覆住。

  他的掌心灼熱,像她那日踩的炭盆,燙得人心慌。

  司徒晟捏著她的手,臉也慢慢靠近,在快挨著她的臉時,他才道:「我娘子若跟你一樣的脾氣,怕不是要提著菜刀砍人吧?」

  楚琳琅怕自己再貼上他的臉,纖腰不由自主地往後仰,可輸人不輸陣,嘴上卻兀自嘴硬:「你……你先討了娘子再說吧……怎麼,最近身子康健,開始想女人了?」

  這話簡直在挑戰當男人的底線,琳琅說完就後悔了。

  她記得自己以前也曾諷過他有隱疾。那時他回答得很惡毒,說她這輩子也沒機會知道了。

  這一次,不知他又要怎麼毒嘴反擊。不過是她先嘴欠撩人的,自是受著便是。

  司徒晟伸手扶住了她快往後倒下的肩膀,在她耳邊輕輕吐出了幾個字:「那麼好奇,你要不要親自試試?」

  「……」

  那日,司徒晟神清氣爽地從楚管事的屋子裡出來時,身後颼颼飛出了篦子、妝盒子,還有兩隻肥襪子。

  冬雪恰好端著果羹走過來,與司徒大人擦身而過。

  她驚訝地看著滿地飛甩扔出的東西,連忙快步進門問:「這……這是怎麼了?大人他欺負您了?」

  只見她家大姑娘坐在凳子上雙頰緋紅,兩隻腳上的襪子也不見了,瑩白的腳指頭氣得打起了結兒。

  楚琳琅這會正在找尋身邊還有什麼能扔出去的東西,看冬雪進來了,她伸手接過了果羹,咕咚咕咚喝了兩大口,然後問:「怎麼不涼?用冰水鎮一鎮啊!」

  冬雪小聲道:「您忘了,大人前天請宮裡的御醫來給您看腳時,那御醫診脈後說您體寒有些損了氣血。司徒大人吩咐我和夏荷,以後不准再給您吃涼東西了,若讓他看見了,就罰我們的月錢。」

  楚琳琅不說話了,她又喝了一口果羹,稍微消了消氣兒,然後道:「方才跟大人因為寫大字吵了兩句嘴,沒什麼……你去將東西都揀回來吧。」

  冬雪不疑有他,畢竟司徒大人有時候說話的確很氣人。而且她覺得大姑娘這麼發脾氣扔東西也挺好。

  大姑娘以前在周家的時候,倒是賢惠得從來不砸東西。可是一肚子發不得的悶火,全靠喝涼東西頂,累得最後傷了身。

  楚琳琅也是難得被人嗆得沒法還嘴,這才被氣得扔東西。

  這回緩過來了,便懊喪地想:怎麼還被頂著黃花的嫩瓜娃子給嗆住了?

  方才就應該回敬一句「試試」,若他敢在她屋子裡解褲帶,就敬他是條漢子!

  不過嘴陣已經敗下來,懊喪也沒用。她的腳傷還是快些好吧,總讓他這麼背來背去的,叫什麼事兒。

  如此將養了幾日,楚琳琅總算能下地了。

  也許是看女管事行動不便,這幾天,司徒晟經同僚介紹雇了個熟手的廚娘,還找個粗使僕役兼馬夫,另外還買了一輛二手的馬車,又養了一匹馬。

  這樣府裡用車方便了許多,再也不用花錢雇了。楚琳琅也不必在家務裡荒廢時間了。

  依著司徒晟的習慣,他是絕不會給自己雇傭這麼多人的。而現在,他雇傭得這麼齊全,倒像是為楚琳琅減輕負擔一般。

  尤其是那馬車,司徒晟壓根不用,他平時用馬車也都是官署裡出的。

  連觀棋都說,大人弄了這個幹嘛,簡直就是給楚娘子擺排場的。

  那日跟他的拌嘴落敗而生出的閒氣,再次在司徒晟這般身體力行地補償下消減了大半。

  於是冬雪她們發現,僵持了三日不搭理司徒大人的大姑娘,似乎被大人給哄好了,兩個人有時候會站在內院練功場的樹下說話。

  大人低頭淺笑,也不知又說了什麼氣人的話,而大姑娘則靠著剛剛綻放的梅花,一雙大眼斜瞪著大人,嘴角卻綻著比梅花還燦然的笑意……

  一向節儉度日的少卿府如此花銷,每一個月開支變大,楚琳琅雖然不必再頂著三餐,也要精打細算,看住大人的錢袋子才好。

  除了府中的花銷,司徒府外的應酬花錢處也多了。

  她腳上剛結痂,四皇子的妾侍所生的女兒要擺滿月酒了。

  四皇子府送來了請柬,請司徒晟去吃酒。

  四皇子因為母妃出了冷宮,復得恩寵,門庭正熱。

  不過畢竟是妾生子,這類應酬,司徒晟並不想湊趣。他最近總往祭酒大人的府上去下棋,沒空喝四皇子府上這杯水酒。

  可是府裡也沒有女眷應付這類添丁喜事。

  楚琳琅只能代勞,準備領著丫鬟帶賀禮過府上周全禮數。

  只是上次去祭酒大人那時,她差點被人轟攆出門。

  她想,這次來四皇子這裡行差事,雖然不至於被四皇子冷落,可若遇到了別府的管事下人,只怕又生枝節,所以打算禮到便走。

  可萬萬沒想到,四皇子府的管事一聽她是少卿府上的女管事,便是滿臉堆笑,非要請楚琳琅留下飲一杯水酒。

  盛情難卻,楚琳琅只好謝過,準備走個過場,飲一杯就走。

  這等皇子府邸,那些男女賓客自是在前廳宴飲。

  各個府宅裡有頭臉的管事們在安頓好了主子,留下了丫鬟僕從伺候主子,而他們則去了外院,那裡也是有酒水接待。

  不過這席面也分了高下,例如東家品階不高的管事們,大多是得些賞錢紅包,跟王府關係親近的,能分得個大食盒子,自己拎回去吃喝。

  只有京城裡權貴熱門府宅子的管事,才能摸得上這三桌擺著八菜兩羹湯的席面。

  楚琳琅被讓到席子上時,有那麼一絲絲不自在的。

  放眼望去,整個三桌子好像就是她的東家品階最低。剩下的都是太子府,各位國公,還有王爺一類府宅子的管事。

  而且這席面上除了楚琳琅一位女管事,剩下的便都是男子了。

  她這麼一個年輕輕的女子,跟群老油條喝個什麼勁兒啊?

  四皇子府的管事也是這時才察覺出不妥,只能尬笑。沒有辦法,別的正經大宅子真的沒有女管事啊!

  果然,她獨獨一朵鮮花分外扎眼,其他人的目光都紛紛投注在楚琳琅的身上。

  最先打開話匣子的是太子府的崔總管。他是淨身的閹人,說話也是慢條斯理的:「老早就聽聞少卿府上有位能幹的女管事,今日得見,還真是沉魚落雁的容貌啊……就是不知少卿大人何時跟四殿下這麼要好?少卿大人的眼光還真獨到,早早就尋了冷灶添柴燒啊!」

  事關皇子傾軋,這等怪話無人接話茬,紛紛悶頭飲酒,偷偷看戲。

  楚琳琅明白四皇子能起死回生,再次在陛下面前復寵,最不樂見的就是當朝太子。

  而她作為少卿府上的管事,能得四殿下府上如此隆重款待,甚至都能摸上席面,足見少卿與四皇子的交情不尋常。

  眾人一定在想:現在四殿下復寵,隆恩浩蕩。這司徒晟倒是會做人,居然早早就靠了四殿下的碼頭,還真是個會專營的!

  崔總管懶得藏話鋒,就是明晃晃在責怪大理寺少卿偏幫著四殿下,這不是明擺著與皇儲作對?

  怪不得四皇子的總管非要將自己請過來,原來機關在這。

  四皇子府這是故意要讓太子府的人看一看,司徒大人與四皇子交情莫逆啊。

  楚琳琅暗罵了一聲老奸巨猾,這些套路真是讓人防不勝防。

  不過皇子們明爭暗鬥的渾水,楚琳琅可不想蹚。

  她假裝聽不懂,只是靦腆地笑,然後端起酒杯敬了敬崔管事,飲了兩口,便起身與諸位總管管事告辭。

  可是崔總管明顯就是來給四皇子府上添堵的,看楚琳琅要走,又陰陽怪氣道:「喲,這就坐不住了?難不成因為這桌上有六殿下府上的總管在,楚管事就覺得戳心窩子了?也對,聽說六王妃的胞妹搶了你丈夫,害得你從個堂堂官夫人變成了下人婆子……哎呀,這等場合,說不定一會還能看見你的前夫,難怪你急著走了。」

  這話當真惡毒,同時戳了三家痛處,也就是囂張跋扈的太子府總管,才敢肆無忌憚地說出來。

  六殿下的總管也不敢接這話茬,乾脆捧起臉盆樣的湯盆,將臉一埋,咕咚咕咚地喝湯,假裝什麼都聽不見。

  可偏有太子一黨的幾府人隨聲附和,故意哈哈大笑,順帶要看看小婦人被擠兌得羞恨難當的臉。

  什麼狗屁的管事?滿京城就沒見有女子能當這差使的!

  就算誰家府裡有管事婆子,也無非是管管內宅丫鬟,看顧著女主人的幾個妝奩箱子罷了。

  有誰看見過內宅的婆子上這等交際席面的?

  一個下堂婦人,靠著幾分姿色去了光棍官員的家裡賣弄,再掛著管事的名頭出來,也配跟他們同席?

  那司徒晟將來若有了正經的主母,第一個發賣的恐怕就是這個勾人的女管事了!

  見戰火挑起,之前默默低頭飲酒的人也紛紛抬起頭,饒有興致地看著八卦,看著楚琳琅的眼神晶亮,全等著看笑話罷了。

  楚琳琅不想跟太子府的人有衝突,她痛快了嘴巴,豈不是要給司徒晟惹麻煩?

  所以她依舊假裝聽不見,起身要走。

  可就在轉身時,卻看見四王妃領著六王妃,連著一眾丫鬟嬤嬤,錦衣雲裳相攜而來。

  楚琳琅還記得自己跟謝家結下的樑子,看見六王妃就把頭一低,打算不顯山不露水地悄悄走人。

  四王妃知道楚娘子大鬧了謝二千金的婚禮,所以她得了四皇子的授意,特意讓管事將楚琳琅留下吃酒。

  而現在,她借了賞花窖鮮花的名義,將六王妃也一起引過來,是別有居心的。

  四皇子得了司徒晟的言語點撥,終於幫助母妃鹹魚翻身,扳回一局。對於司徒晟其人,四皇子如獲至寶,勢在必得。

  可惜老六有些沒眼色,還想著跟恩師重修舊好。這不明擺著要跟他搶人?

  四皇子覺得無妨,可以在司徒晟的身邊人那下下氣力,讓六王妃這蠢婦得罪一下司徒府的總管。

  那楚娘子如此美貌,搞不好就是司徒晟枕邊柔風一縷!

  現在楚娘子和謝家結怨甚深,正好利用一下!四王妃再借機解圍賣好,討女管事一份人情,也算以後在司徒府上安插了能用的眼線。

  當楚琳琅給二位王妃行禮時,四王妃長袖善舞,巧笑嫣然地對六王妃道:「弟妹,看在我的面子上,今日可莫要為難了楚娘子。她也是個苦命的人,我們四殿下讓我好生款待她呢。」

  這話看似說和,實則挑撥。若真是好心,就該乾脆不提謝家婚鬧的事情!這麼人前挑破了人家六王妃的家醜,叫人怎麼接?

  依著四王妃的設想,心眼子不太多的六弟妹一定會下不來台,面帶慍色,冷若冰霜地對待楚娘子,搞不好,還要出言諷上幾句。

  到時候,她再做個好人溫言維護,更襯托出四王府對楚娘子的平易近人。

  誰知六王妃猛然深吸一口氣,臉上努力擠出了十分的笑,親切地拉住了正要施禮的楚琳琅,笑吟吟地對四王妃道:「看四皇嫂說得什麼話?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跟楚娘子才是舊識。要知道,我跟著六皇子在寂州那會就跟楚娘子相熟了,我和六殿下還去過她家,吃她親自做的菜呢!我也是跟她整日繡花閒聊,一見如故得很啊!」

  說完,六王妃轉頭對楚琳琅笑道:「總是吃你的家宴,上次你來我府上,招待不周,竟沒留你吃飯。今日倒是好,我借了四嫂子的宴,正請你吃一杯水酒了。」

  楚琳琅萬萬沒有料到,上次還在指責她敗壞謝家名聲,不肯原諒的王妃,這一次卻恍如失憶了一般,跟她如此和婉說話。

  饒是機智如她,都有些回旋不過腦筋,只能任著六王妃拉她的手,尷尬地微笑。

  同樣被閃了一下的還有四王妃。

  她兩頭賣好,和稀泥的說辭全都堵在了嗓子眼,只能訕笑看著六王妃,想看看這蠢弟妹今日行的是什麼路數。

  而一旁坐席上的各府看客們也暗自吃驚。

  因為先前周隨安婚禮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這前妻還指使人大鬧了周郎中的婚禮,到處敗壞六王妃妹妹的名聲,害得六王妃謝東籬也跟著丟臉。

  司徒晟不怕事大,居然還收留了這潑辣貨色,一看就是怨恨六皇子辱罵了他這個老師,狠狠地抽打了六皇子的臉!

  這樣的仇怨,至死方休啊!

  可萬沒想到,六王妃人前見了楚氏,恍如久別姐妹重逢。這叫一堆看戲的人情何以堪?

  再說六王妃,之前受了六殿下的訓斥,早就理順了厲害干係。

  她如今嫁給了劉凌,自然是以夫君的利益為先。

  既然夫君要與恩師重修舊好,那麼這司徒府上的女管事,就是比親妹妹還親的閨中密友。

  想到這,六王妃竟然是一人笑著撐住了全場:「楚娘子,你還記得在寂州時教我的繡花樣子嗎?那時我還會,可是跟你分開久不練習,竟然忘了大半,一會吃酒時,你可得好好跟我說說針法……哎呀,你怎麼在這坐著吃酒,誰安排的?滿桌子都是男人,多不自在。走!跟我前廳飲一杯去!」

  六王妃也是個實惠人,只一心記住了夫君要她善待楚娘子。全然沒有察覺,自己方才的話,將四皇嫂裝了進去,簡直是在影射四嫂慢待楚娘子,故意將她扔在男人堆裡飲酒一樣。

  四王妃笑得愈加僵硬,同時心裡暗驚:以前怎麼沒發現,這個六弟妹竟然是扮豬吃老虎的高手!

  她一時大意,竟然被這蠢貨弄得下不來台。

  四王妃得了四殿的囑咐,要籠絡大理寺少卿,自然不能落在人後。

  於是她迅速調整了表情,面上帶笑,說見了楚娘子這般美人誰人不愛?連她第一次見都覺得一見如故,有說不完的話,所以四嫂說得對,且得讓楚娘子去前廳飲酒,好好聊一聊。

  如此熱鬧的閨蜜認親盛況,一旁的各府管事們自然插不上話。

  原本奚落楚琳琅最厲害的太子府總管,更是面色精彩,帶著幾分被冷落的難堪。

  他方才還嘲笑楚琳琅不敢見六王府的人,殊不知,這楚娘子竟然與六王妃私交如此深厚?

  奪夫之仇,辱妹之恨,居然都能在婦人們優雅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女子這等胸襟大氣,倒顯得他們這些亂嚼舌根的男人們有些吃飽了撐的!

  於是,原本準備低調走人的楚琳琅便在各府總管的瞠目結舌裡,以六王妃寂州故交,四王妃一見如故閨友的身份,轉眼就上了主人家的女眷席位。

  楚琳琅面上帶著得體的笑,從容不迫地應酬著,心裡卻十分懊惱自己今日出門沒有搖龜殼。

  這是什麼神鬼情形?她當初是官夫人的時候,也上不了這麼大的席啊!

  她現在不過是少卿家的小總管,卻被兩個王妃左右護法,簇擁著上了女眷主桌,敬過來的酒水也是一杯接一杯地飲。

  眼看著一眾花枝招展的貴婦們面露疑惑地看著她,楚琳琅只是飲酒間隙得體地微笑,想尋個由頭趕緊扯呼走人!

  而在這坐滿了女眷的院子裡,還有一個人怒火中燒,不敢置信地瞪看這一切,那就是跟著夫君前來吃酒的謝悠然。

  上次她看見楚琳琅出入祭酒大人的府宅子,心裡憤恨,故意派人找茬,想讓楚琳琅當眾丟醜。

  誰知這婦人巧舌如簧,卻反將了一軍,還在祭酒大人面前狠狠露了一把臉。

  當她派去的婆子摔了一跤,一瘸一拐地回來時,謝悠然真是後悔自己沒有親自過去,當眾撕了那楚氏。

  就算父親不准她回門,她也管顧不得,當天晚上就帶著周隨安回了娘家

  等回門到家的時候,她便迫不及待想尋母親,問問她,為何府衙遲遲不抓敗壞她名聲的罪魁禍首。

  可是尋了半天,不見母親,問了下人才知,母親被父親禁入了佛堂思過,就是女兒回門也不能見。

  謝悠然一時懵了,不知母親犯了什麼錯,然後父親突然出現,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只面色鐵青地將女婿周隨安叫入書房。

  等再出來時,周隨安的面色如紙,彷佛受了什麼驚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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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3 00:21:0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七章 慈師之心

  她問周隨安怎麼了,他卻不肯說。

  而父親臉色依舊鐵青地告訴謝悠然,她既然嫁入了周家,便是周家的人,自有她的夫婿管教她。

  以後家裡沒有遞信,不准她總往娘家跑。

  謝悠然來不及發作,就被周隨安急匆匆帶回家。

  等回周家後,謝悠然不過是抱怨了父親幾句,說想去找安姨母打聽情況,周隨安卻是突然暴怒,指著她說,以後不准再找楚氏麻煩,更不可再與她那個惹禍的姨媽有來往!

  她問周隨安,父親到底說了什麼,可是周隨安卻不肯明示,又撇下她,一個人回書房過夜。

  謝悠然又氣又急,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加之看不到母親,只能尋機會去找安家姨母問個明白。

  可萬萬沒想到,好不容易出去送信的丫鬟神情失色地回來,偷偷告訴她,安家開鍋了!

  先前還算好,不過是謝老將軍去興師問罪,說謝家醜聞是從安家的院子出來的。

  如此揪出了聽牆根洩密的兩個侍妾,全都打了板子被安姨母發賣出去。

  可安家姨父的親侄兒——那個管河道的安峰,也不知怎麼的,被謝勝叫去問話後,在回來的路上,竟然掉進了河道。

  等發現的時候,屍體泡發得不成樣,官府查了一下,便以失足落水結案。

  可是安峰的父親,也就是安姨父的胞弟卻不信,幾次跑到安家來鬧,說是什麼嫂子惹禍,謝家害人,要讓兄長去謝家討公道。

  安姨母不服氣,冷言嘲諷了幾句,卻不去想想,人家死了兒子,怎麼禁得起火上澆油?

  結果她被小叔子用一塊地磚打得腦袋開花,鮮血直流。

  那小叔子說,自己死了兒子,便也不活了。他兒子以前也奉公守法,要不是受了安蘇氏毒婦的挑唆,膽子越發的大,也不會貪贓枉法,到處拉扯大旗,惹來殺身之禍。

  總之那日,安家差點鬧出了人命,最後還是族長出面,才將人給按住。

  緊接著,安姨母突然身染「惡疾」,被姨父連夜送到了老家農莊,據說這幾年都回不來了。

  謝悠然聽到這,驚得張了半天嘴。

  依著她的腦子,是怎麼都想不明白其中的關聯。

  於是她去書房找周隨安,想要問個明白。

  一門書房門卻看見胡小娘給周隨安送補湯,胡小娘因為懷孕而略顯豐腴的身子挨得周隨安太近了些。

  當下醋壇子又翻了,謝悠然衝上去照著胡小娘的臉就是一巴掌。

  胡小娘嚇得連連後退。她入門這麼久,一直都受著趙氏的寵愛。先前的正室楚琳琅也待她和善,從不給她立規矩,甚至有些好的吃食,也都先緊著她這個孕婦。

  這新入門的夫人還名門大戶的千金呢!好沒教養,哪裡有這樣入門不說話,就親自動手打人的?

  當她這個正經良妾是幾兩銀子買來的丫鬟?

  胡氏受不住了,挺著肚子捂著嘴,哽咽哭著跪在了周隨安腳下,懇請他准了自己歸家,免得一屍兩命,被磋磨死在這深宅大院裡。

  最後鬧得趙氏和小姑子都來了,小姑子扶起胡氏,回了自己的屋子。

  趙氏從成親那日就對新婦存著怨氣,現在總算有了發難的正經名堂,便問謝悠然,她也懷著身孕,該有慈悲心,怎可對家裡的妾這般刁橫?周家雖然趕不上謝家,可她兒子也是正經六品的官員,家風豈容她如此敗壞?

  而周隨安則是大發雷霆,罵謝悠然善妒,竟然如此對待先過門有孕在身的良妾,全無正室風度!

  老娘兒子齊上陣,氣得謝悠然抱著肚子要撞柱子,最後還是丫鬟婆子攔下,各自勸解。最後讓胡氏過來,跟夫人謝氏道歉,才算各自下了台階。

  可如此一來,新婚的夫妻又是冷戰數日。

  如今周隨安簡直拿了書房當臥房,幾乎都沒有回過新房。

  原本按著周隨安的品階,都不夠格入四王府喝這杯水酒。

  謝悠然有心在周隨安那賣弄自己的人脈,證明那些流言蜚語對她毫髮無傷,特意求人去要的請柬。

  四王妃看在周大人是六王妃的連襟的情面上兒,才命人遞送請柬。

  周隨安見她拿來熱門皇子的請柬,這才微微有些和緩,二人總算能體面相攜,出現人前。

  只是謝悠然的女眷席位安排在離主人席老遠的偏席上。謝悠然一直想得空跟姐姐說說話,都沒機會。

  誰想到,一直「無暇」與她說話的姐姐,居然拉著棄婦楚琳琅的手,一路有說有笑,親切走來,並且一起往主人席去了。

  這讓謝悠然驚得眼珠子都差點掉下來!

  姐姐是瘋了?怎麼還拿楚琳琅當了自己的親姐妹?

  她難道忘了楚氏惡行?再說了,楚氏現在不過是少卿府的下人,何德何能配上四皇子家的主人席?

  看著姐姐與楚氏親切拉手說話的樣子,謝悠然真是氣得恨不得掀桌子。

  再說楚琳琅,雖然得了二位王妃親切相讓,可她有自知之明。她如今可不是官夫人,不配與王妃一同吃席。

  她不敢坐,只是站在桌旁拿起酒杯,恭謹給二位敬了酒,侍立在二位王妃身邊,說些客氣的場面話,替司徒大人將吉祥話帶到之後,終於能脫身告辭了。

  就在她領著丫鬟快走出王府大門時,卻聽身後有人高喝:「楚琳琅!」

  楚琳琅回頭一看,卻是謝悠然帶著丫鬟追攆了過來。

  她眉頭一皺,壓根不想跟這位說話,轉身就準備上馬車。

  可謝悠然已經追到了身後,怨氣十足道:「幹嘛走得那麼快?你是做了虧心事,不敢見我?」

  楚琳琅已經上了馬車,隔著車簾子冷冷道:「我又沒偷漢子,為何不敢見人?」

  謝悠然不由得臉色漲紅:「你……你收了我家的銀子,卻到處敗壞我名聲,給我下車!今日我不撕了你的嘴,便改你的姓!」

  聽到這,楚琳琅卻是笑出聲。

  新婚的周夫人可早早就懷著身孕呢!她離得近了,周夫人若崴了腳,都得賴到她頭上,她當然得離得遠些,傻子才會下車呢!

  琳琅舒舒服服地坐在馬車裡,輕飄飄道:「你不在我眼前蹦,我都快忘了你是誰,還傳話敗壞你的名聲?沒的髒了我的嘴!你安家姨母幹的好事,我可不敢搶她的功勞!我若是你,就趕緊在家蜷著,還敢立在皇子的府門前罵人?快些回去吧,周大人要臉,你若是不小心在外丟了他臉面,小心你夫君睡在書房裡幾天不理人!」

  說完這話,楚琳琅拍了拍車廂,車夫駕著馬車一溜煙就跑遠了。

  謝悠然被留在原處,氣得臉頰都在微微發顫。

  別的也就罷了,楚琳琅怎麼知道周隨安這幾日睡在書房裡?

  難道……難道他倆私下裡還有聯繫?

  想到這,謝悠然臉色驟變,只暗自咬牙,回去再找周隨安算賬!

  可是這一轉身,才發現周隨安就在不遠處站著,那眼睛還依依不捨地望著遠去的馬車。

  謝悠然走過去,憋著氣兒道:「怎麼的?這是捨不得,後悔了?」

  周隨安沒有吭聲,他總不能告訴新婚不足一月的妻子,自己老早就後悔了吧?

  那日新婚回門,周隨安卻沒有享受到新女婿應有的待遇。

  他的岳丈大人將他拎提進了書房。他才知道安家姻親竟然闖下了潑天大禍。那等小吏,竟然敢扯著六殿下和謝家的大旗,攪進皇子相爭的漩渦裡!

  岳父獨獨叫他進書房,就是因為有些事情是不宜讓婦人知道的。尤其是謝悠然這等裝不住二兩酥油的肚子,更不能讓她知曉。

  反正女兒已經甩給了周隨安,謝勝猶如卸下一副重擔,以後謝悠然再惹禍,也是周家的事情了。

  他對女婿曉以利害,也算是甩鍋正式交接了一番。

  想到岳父瞪著眼,抓著他的肩膀,一字一句地交代他以後不准謝悠然再跟安家姨母有來往的話,周隨安的後脊梁就冒冷汗。

  如今剛剛娶了新婦,周隨安不知為何,突然有些想念楚氏。

  若是有她在,最起碼府宅子裡是清淨的。

  他入書房時,只要隨便編個用功的名頭,楚氏便不讓人吵到他,還定時送些茶點瓜果,在香爐子裡添一段香,再趁著他抬筆休息的功夫,走過來替他活絡肩膀,柔聲問他可有什麼想吃的飯菜。

  那時候,他雖然官做得不高,日子卻是無比的舒心暢意。

  琳琅從不讓他操心內宅,而他那位前岳父雖然是個粗鄙商賈,偶爾來打打秋風,卻勝在太平,不會給他惹來這些燒身即焚的麻煩!

  而如今,他看似娶了高官之女,卻有種還不如依舊做商賈女婿的沮喪之感。

  這幾日,謝氏幽怨他不知陪她游山玩水,全不似未成婚前那麼風雅有趣。

  周隨安其實也很想說,看謝二小姐現在身材變形,滿臉的怨毒,也不似之前那般有閨秀氣質了。

  當然,周大人還沒傻透腔,這話只是在心裡翻轉,並沒有說出來招惹謝二發飆。

  看著謝悠然又要興師問罪,他只能裝傻充愣,說自己不過是出來透氣,正巧撞上了她和楚氏而已。

  謝悠然並不相信,又要跟他鬧。

  但周隨安真是受夠了她不分場合地耍脾氣。他都有些後悔來這裡了。只因為方才前妻和新妻同時出現,周圍人明顯勾起了好奇,開始對他偷偷指指點點。

  謝氏真是愛出風頭!非要拉扯他來,難道不知她未過門便懷了孕,得避一避人嗎?

  想到這,周隨安冷冷道:「你若還要吵,不妨回去,當著賓客的面吵,左右我們周家就這些臉皮,你一次丟乾淨,我也清淨了!」

  說完,他竟然不等謝悠然,領著小廝,上了自家的馬車便揚長而去。

  如今岳父撂下話,不讓謝二回家。周隨安也不怕她回娘家告狀。

  若不冷冷她,她還總要跟自己拿著將軍千金的款兒。

  母親說得對,是得給新婦謝氏立立規矩了!

  謝悠然沒想到周隨安居然會撇下自己獨去。這樣的男人叫什麼溫柔體貼?難道他以前跟楚琳琅在一起,也是這般樣子?

  謝悠然氣得不行,立刻在四皇子府的門前跺腳哭鬧了起來。

  最後還是六王妃聽了四王府的下人來稟,才知道妹妹又在人家門口出了幺蛾子。

  她心裡也是氣極了,覺得周隨安太不像話,怎麼能撇下懷著身孕的妹妹負氣獨去?

  她只讓自己的嬤嬤趕緊帶著兩個丫鬟,將那謝悠然勸進六王府的馬車,再送回周家。

  再說楚琳琅,壓根沒想到今日在皇子府上竟然能得這般禮遇。

  她回到集萃胡同時,夏荷都忍不住嘀咕:「大姑娘,那六王妃怎麼一點都不記仇啊?」

  楚琳琅也不知道這裡的緣由,只是覺得那位六王妃殷勤得叫她有些渾身不自在。

  那天晚上,司徒晟回來得略早些,而且進門的時候一臉疲累,似乎處理了許多公務。

  觀棋偷偷說,大理寺卿換人了,新上來的這位成大人似乎與大人不對付,乃是太子一系的。

  他一上任就給大人出了難題,讓司徒晟三天的功夫,將這十年來的沉積卷宗都整理出來,重新謄抄入冊。

  這明明是小吏的差事,卻派給個五品少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在穿鋼釘小鞋,半點臉面都不給司徒晟留。

  沒想到司徒晟卻一聲不吭接下來差事。

  所以今天晚上,大人又要挑燈夜戰了。

  楚琳琅聽了,心裡有些愧疚,走進去低低說了今天在四皇子府的事情,並且疑心自己得罪了太子府總管,才讓大人遭罪。

  司徒晟卻搖頭輕笑:「你若有這等惹禍本事,我一準將你供起來,拿你當瘟神拜。別胡思亂想了,不關你的事。」

  楚琳琅看了看他疲憊的臉,問他:「宵夜要吃什麼,我給你做。」

  司徒晟卻說:「不必,你給我沖做一壺你以前給我做的那個炒米茶就行,越苦越好。」

  楚琳琅沒想到自己那次不小心炒糊的茶,居然被司徒晟當了提神藥。

  這要求太荒謬,可看他疲憊的樣子,她也不忍心拒絕,於是又炒了糊米茶給他。

  當她端茶進屋的時候,司徒晟正倒臥在躺椅上,蹙眉用手指按著太陽穴。

  楚琳琅原本想著放下米茶就走,可是看他的樣子,似乎休息不好犯了頭痛的毛病。

  他覺淺,一旦睡下總是做噩夢,有時整宿都不睡。如今不過是仗著年輕身體好,硬熬,可老這樣,以後是要落病根的。

  她忍不住問:「要不……我幫你按一按頭穴?」

  司徒晟抬頭看了她一眼,然後閉眼道:「那……就有勞楚娘子了。」

  於是楚琳琅搬了凳子,坐在了躺椅一側,伸手輕輕按壓著司徒晟的頭穴。

  她是做過娘子的,夫君讀書累時,都是靠著她這手舒壓的手法緩解疲勞,所以按起來也輕車熟路。

  只不過,她以前給人按,都是越按越鬆快。這司徒晟怎麼按了兩下後,越發緊繃,太費手腕子了。

  司徒晟閉著眼,感受著輕柔的指尖點觸,按壓揉捏間,似乎一股靈泉匯入頭穴,莫名的緊張感一下子紓解不少。

  那纖細手腕間的馨香味道,自然而然地鑽入了鼻息間,心頭的煩躁也莫名消散。

  只不過那柔軟指尖,像那日她不小心貼上來的唇,碰觸時就有讓人有股子酥麻之感……

  司徒晟其實很疲憊,卻依然有種想要掬一捧豆花來飲的衝動,身體自然也緊繃了起來。

  直到聽楚琳琅抱怨,讓他放鬆些,有些按不動了,他才努力壓抑心內隱秘而不可說的異樣,試著放鬆身體的肌肉。

  楚琳琅也覺得什麼都不說,有些尷尬的安靜,於是便講了講最近職田上的事情。前兩天她去的時候,正好趕上有些官吏圈地,買了附近農夫的地圈入了職田,可是兩家價錢沒談攏,起了紛爭。

  她有些好奇,為何那農夫的地比別處貴,那官員還買。後來才明白,原來是要將地併入職田裡,就可以逃避以後的賦稅。

  司徒晟安靜地聽著,突然又轉了話題:「家裡人多了,住起來也不方便,我之前的上司調任,有個舊宅要賣,前兩天我去看了看,樣子還不錯,就是價錢貴了些,不知家裡的錢夠不夠換宅子?」

  京城裡官員的宅院,除了自己花錢買的,或者陛下賞賜的,大部分都是租住的房子。

  畢竟京城的屋宅甚是昂貴,並非一般官員的俸祿能買得起的。就好比周隨安,司徒晟的屋宅房子,雖然是官府分配,卻也得按月繳納些租金的。

  若是不滿意,就得自己再另外花高價去租住。

  甚至有些品階不低的清廉官員,也有買不起屋宅,又嫌城裡宅院貴,跑到京郊住的。

  楚琳琅聽聞了那屋宅的價錢,心裡略算了算,很誠實地告訴她家大人,只要他再勤懇幹上二十年,一準能買得起。

  司徒晟聞聽了此言,便不再言,不知男兒的自尊有沒有受挫。

  楚琳琅正在捋他濃濃劍眉,看著掌下彎翹的睫毛,差點沒忍住,想要發善心開口借些銀子給他湊一湊。

  幸好話到嘴邊,理智襲來,終於忍住了。

  天尊無量佛!都說女子魅色誘人,能騙得男人傾家蕩產。

  原來男色魅惑起人來,也能讓女子生出豪擲千金的膽氣。

  不過他雖然好看,卻並非自己能包養得起的小官兒頭牌。

  人家東家打算成家立業買宅子,她一個伙計跟著拿錢湊什麼趣?

  她那些銀子,將來還要自己買屋買地呢!

  可是她說司徒晟的俸銀不夠買房後,司徒晟就不說話了,似乎打擊甚大。

  楚琳琅又想,也算是竹馬故交一個,從江湖道義那頭論,遇到困難也得幫襯一把。

  所以她清了清嗓子,試探道:「大人若實在是想搬,不若我去跟屋主談談,若只是租用,也不用到太多錢,就算您的奉銀不夠,我……也能挪些銀子出來,借大人您一些……」

  不過親兄弟,明算賬,就算兩人是髮小青梅,也得收個二分的利錢!

  可還沒等她細細說完,司徒晟竟然起了輕微的鼾聲,也不知什麼時候,他竟然在琳琅的按摩下沉沉睡去。

  楚琳琅見他沒聽見自己打算借錢給他的話,頓時暗鬆一口氣。

  主僕關係,還是至純些才好,談銀子總要傷些感情。

  她見好就收,趕緊輕手輕腳地起身出屋了。

  就這樣過了一個時辰,還沒來得及吃晚飯,就聽見有人敲門。

  楚琳琅以為又有來求情辦事送禮的,就讓看門的僕役沖著外面喊大人不在。

  可是不一會,就有一張拜帖從門縫裡塞進來,門房遞給了楚管事,她一看,卻是六殿下的拜帖。

  她可做不了主,只能呈給司徒晟看。

  司徒晟剛剛睡醒,似乎精神了許多,他看了看請帖,讓楚琳琅將六殿下請進來。

  司徒晟知道,六皇子當初很看不起他這個出身卑微的少師。

  兩個人不過幾個月的師生相處,一半用來沿路殺貪官污吏,各懷著打算,能生什麼美好的情誼。

  就像別人所言,六殿下不過是他踏腳的石階罷了。蠢貨一個,既然撕破臉也沒必要再維繫虛假情誼。

  可六皇子既然來了,總得應酬一下再攆人。

  算起來,他們的確許久沒私下見面了。六殿下今天也是在四哥府上喝了些酒,仗著酒意拉下臉來見恩師的。

  待一見面,司徒晟恭迎皇子殿下,而六皇子卻一下子跪在了司徒晟的面前,哽咽道:「少師,您真不認我這個學生了嗎?」

  司徒晟看楚琳琅貼心遣散了門口的丫鬟,特意讓她們走遠,又關好書房的門,這才伸手扶起了自己昔日愛徒。

  「六殿下金尊龍嗣,不必對下官行大禮!」

  六殿下卻跪著不肯起,不過他太瘦,被司徒晟單手就拎提了起來,放到了椅子上。

  劉凌哽咽道:「少師當懂我,我那日若不是酒後無狀,怎麼會口出冒犯恩師之言?現在每次想起,都是懊悔難眠。少師不肯理我,可是心裡還在惱?」

  司徒晟伸手推了推茶壺:「我府裡管事泡的米茶,喝了心情會好些……」

  六殿下連忙起身,殷勤地給少師倒了一杯茶,他自己也倒了一杯,喝上一大口。

  天啊——怎麼這麼苦!

  一身的皇家教養讓六殿下不能人前失禮,只能咕咚咽下。

  恩師說得不錯,這茶苦得果然讓人再聚不起眼淚,舌根發木,話都有些說不出來。

  司徒晟耳根終於得了清淨,準備三言兩語恭送蠢貨愛徒。

  可話在舌尖轉了轉,突然想起楚琳琅跟他說過的話。

  她說過,人若想活得好,就是要讓自己有更多的選擇。

  這個六殿下方才跟他說了秘密處置了安家那河道官吏的事情,看來也不是一蠢到底……

  心思流轉間,原本準備趕客的司徒晟便改了主意:「殿下,您覺得我是因為惱了你,才不願人前與你往來的嗎?」

  劉凌眨巴眼睛,疑惑:「難道……您還惱我別的事情?」

  司徒晟抿了一口苦茶,淡淡道:「我以為殿下應該知道,你我避嫌些,對殿下您才最得宜。」

  看他還似懂非懂,司徒晟乾脆又點得透些:「官家立志要鏟除北地邊關污吏,殿下您這把利刃做得不錯,已經挖腐生肌,治好了頑瘤。只是回京以後,官家並不缺刀刃,若不懂得收刀藏拙,恐怕傷了殿下您的慧根鋒芒!」

  聽到這裡,劉凌終於恍然:自己之前巡查雷霆手段,引出了泰王一黨,同時又絆倒了宮中靜妃,這是何等鋒芒畢露?

  若是那時,司徒晟還是與自己往來甚密,豈不是要招惹了太子和四哥的妒恨?

  原來司徒晟那時不給自己情面,其實是要做給人看,更是要讓其他皇子放心,他這個老六絕無爭儲之心啊!

  恩師看似無情,卻全然是對他的舐犢情深!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而他卻在背後怨毒少師,不曾體會他慈父般的良苦用心。這一刻,懊悔之情真是排山倒海襲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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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10-23 00:21:24
第四十八章 一座墳墓

  一時間,怨氣消散,昔日師生的美好再次浮現。

  六皇子突然想起:少師曾帶著困於宮中,備受冷落的他游歷鄉野田間,給他講農耕桑田,誇讚他心存憫農體恤之心,不愧是帝王血脈……

  那是他第一次撿拾自信,覺得自己不遜於其他的皇兄弟。

  被米茶苦下去的淚意,再次泉湧而上。

  六皇子再次一把抱住恩師的大腿,彷佛終於找到了母羊的羊羔子,哽咽著:「少師如此對我,我卻一直對少師心存不敬,實在是對不住少師啊……」

  楚琳琅為了避嫌,特意躲得遠遠的,可還是聽到了司徒晟的屋子隱約傳來嚎啕大哭的聲音。

  那聲音漸響,嚇得她身邊的夏荷一哆嗦,小聲道:「司徒大人……這是在書房對皇子用刑了?」

  楚琳琅站起來望了望書房門,覺得應該不能夠,畢竟書房裡的炭盆剛剛被觀棋拿走,上不了大刑啊!

  那天晚上,司徒家的飯桌上又添了一雙筷子。六皇子留下來陪著恩師吃了一頓家常便飯。

  恩師說了,以後在人前也不必對他太熱情。君子之交淡如水,但卻得是一杯能救命的水。不必刻意讓人知道,他倆重修師徒情誼。

  司徒晟順便也給幾日來都睡不著覺的六皇子分析了一下時局形式:太子那邊既然肯敲打六弟,而六皇子又識趣有了回應,處理了相干人等,就是表明了態度,便不必再提此事。

  以後若有旁人追問那船隻貨物的事情,六皇子一概不應就是。

  至於他現在主管的西北乾旱的事情,乃是地方頑疾,非一時能解。若想一勞永逸,的確應該按照六殿下先前跟陛下的提議,開鑿水渠。

  但最近國庫緊張,陛下對動銀子的事情都會大動肝火。所以六皇子之前挨罵,並不是法子昏聵,只不過正觸動了陛下的痛處。

  只要六殿下能想法子湊出修建水渠的銀,不必動用國庫,應該不會再觸怒龍顏。

  至於湊銀子的方法,就得六皇子自己去想了。

  總之,六皇子來時是萎靡不振豆芽菜一根,趁著夜色從司徒家離開的時候,卻如澆灌了水的樹苗,整個人都意氣風發,自信滿滿。

  而投桃報李,六殿下對恩師的一點點請求,自是盡心滿足。

  那位剛調任大理寺的成大人及其親眷田產明細,沒幾天就被六皇子從戶部調出,由貼身小廝送到了司徒晟的桌案前。

  司徒晟懶得再看那些陳年卷宗,將之推到了一旁,就著提神的苦米茶,津津有味地仔細梳理起了上司成大人的賬。

  沒有辦法,這位不識相的上司既然受人指使,成心與他過不去,他不拿出些手段來,豈不是白白擔了「酷吏」名頭?

  楚琳琅偶爾進來給司徒晟報賬時,不小心看著他嘴角噙著的笑。只是這笑意有些讓人心裡發顫,也不知哪個貪贓枉法的倒黴蛋被他給盯上了。

  那位成大人的確是太子大費周章安插的。

  大理寺乃審問要案的樞紐,若儲君不能安插自己的親信,如何能心安?

  至於司徒晟,太子雖有愛才之心,奈何他不上道,既然如此,就要給他找些不痛快了,也順帶讓別人知道與他作對的下場!

  很快,整個大理寺都知道新來的寺卿看少卿大人不順眼。

  繁瑣而無用的公務如倒塌的山,全都推到了司徒晟這來。

  於是也有人閒閒在一旁看戲,甚至暗中押注,看這位少卿大人何時發作,去陛下那告狀。

  若真是這般,大約成大人也有理由搪塞,不過越級控告上司,想來在陛下那也是觀感不佳。而且成大人的背後乃是太子撐腰,這位少卿大人若去控告一國儲君,那真是好笑到家了!

  不過他們期待的好戲一直遲遲不來。司徒大人一改肅清泰王一黨時的霹靂雷霆,不知變通,變得逆來順受,無論那寺卿大人的要求提得多麼過分,他都一力應承,絕不推諉。

  楚琳琅卻知道司徒晟這些日子來的操勞。

  她以前看周隨安每到年底匯總州縣的幾本賬目,就抱怨連天,以為那是頂天的勞累了。

  可看到司徒晟這種完全不拿自己當人的操勞,才明白什麼叫死而後已,累死案頭。

  看得旁觀者都心驚,替他捏一把汗。

  而且楚琳琅發現,司徒晟似乎天生覺淺,有時還會帶著頭痛。不過自己在書房練字時,他卻能囫圇合眼睡那麼一覺,解一解乏累。

  就連觀棋都打趣說:「楚娘子,是不是你的字寫得太醜,所以我們大人看著就睏?」

  楚琳琅不理他的調侃,替司徒晟熬煮些凝神的湯水之餘,卻將針線笸籮都拿到了司徒晟的書房裡。

  有時候就算她不寫字,也會跑去書房閒坐,也不打擾大人,只是默默靠在書房的窗下旁,一邊溫著可以安神的陳皮桂圓清花茶,一邊繡著花。

  而司徒晟寫累的時候,抬眼就能看到軒窗旁坐著挽著堆雲烏髮的明麗女子。

  她雪脖低垂,皓腕翻轉,指尖穿梭,悠哉繡著花兒,宛如大師筆下的仕女畫。

  伴著麗人身上淡淡的馨香,還有蒸騰的水汽陳皮香,睡意也來得格外容易。

  他批寫一會公文,便會在躺椅安然睡上一覺。

  有時候覺淺,他也能聽到她輕巧的腳步聲,將暖暖的毯子加蓋在自己的身上。

  司徒晟如今倒是習慣了書房裡有人陪伴,再不會驟然跳起嚇得她踩火盆。

  可是半夢半醒間,卻也要克制住自己,不去伸手碰觸挨近的女子……

  每到這時,司徒晟都會默默屏息,握緊手掌,然後再慢慢恢復起伏的呼吸。

  他一直提醒自己,若沒有足夠的力量,就不要觸碰自己不該碰的。只是這樣的意志,在遭遇從來未曾遇到的誘惑時,猶如白蟻潰堤,有些抵抗不住了。

  以前,他不曾想要什麼。可是現在他卻發現,原來並非不想要,而是他壓根不知擁有這些是怎樣滋味。

  一旦嘗過,便食髓知味,生出不該有的貪念,明知不可為,也如心生野草,再難重返一片荒蕪……

  小炭爐子上響著咕嘟水聲,待身邊輕蓋被子的女子悄悄出了房門,他才慢慢睜眼,眼望半掩的房門。

  他默默深吸了一口殘留在空中的淡雅香氣,便起身繼續伏案,不過所看的並非大理寺的那些陳年文案,而是六皇子這些日子來,一直命人給他謄抄的戶部田賬……

  再說那位愛穿小鞋的成大人,發現無論怎麼讓司徒晟案牘勞累,並不能有什麼奇效,便更改了路數,最近不再給他派案子。

  一時間,司徒晟又成了大理寺的閒人一個。同僚們都很可憐嘆惋司徒大人。因為寺卿成大人的時間拿捏得太好了。

  此時恰好趕上了年中,若是司徒大人後半年一直這麼清閒下去,到了年尾磨勘考校,吏部來給諸位大人寫考狀,輪到司徒晟,可就空白一片,毫無政績可言。

  拿著這樣的考狀,司徒晟又如何能過陛下磨勘那一關?

  閒養,對於年輕官員來說,才是最致命的一招!

  一旦碌碌無為記錄在冊,以後的仕途升遷基本無望。

  不過司徒晟也是活該,招惹誰不好,偏偏惹了太子!

  他當初若是能以扳倒泰王之功,投誠儲君,現在的仕途當是多麼通暢!

  別說大理寺了,就連隔壁戶部官員偶爾湊趣飲酒時,都會嘆息,覺得司徒晟看著有些城府,卻頻出昏招,生生的把一盤好棋給走死了!

  周隨安也在嘆惋的行列,不過聽到心中暗自比較的對象走了下坡路,周大人的心內還是有種隱秘的快活。

  他的新夫人謝娘子在被娘家冷落,頹喪了一段時間後,又重新振作了起來。

  謝悠然最近很是積極地參加大小宴會,雖然回不得娘家,卻可以在宴會上跟剛被准許出門的母親見一見。

  謝悠然後來也是從母親的嘴裡,隱約聽到了些內情,大約就是安家姨母借著父親和六殿下的名頭,惹了大禍。為了避免牽連姐姐,讓她在王府難做人,這才要低調行事,不能跟楚氏追究到底。

  謝悠然懶得掰扯其中的曲直聯繫,卻認定了父親偏心大姐和大姐夫,這才冷落了她和周隨安。

  想定了這一點,她便是憋著氣兒要跟大姐比一比,到底是大姐嫁的廢物皇子靠譜,還是她挑選的青年才俊有前途。

  如此一來,她最近跟戶部的親眷走得很近,連帶著也拉著周隨安參加大小宴會,朝中如今的風頭,還是偏向太子居多。

  雖然四皇子復寵,可他母家無勢,又沒有泰王撐腰,一時也成不了氣候。而太子卻不一樣,他的母后雖然早亡,外祖父家卻權傾朝野。

  明眼人都知道,以後的大統,還得是太子來坐。

  所以周隨安在謝悠然的授意下,跟自己的連襟六殿下也漸漸疏遠了些。倒是很積極地在與太子的親信同僚結交。

  其實周隨安也不想,但是岳父一家明顯是不管顧他這個女婿,他總得自己想想法子,不能也跟著步司徒晟的後塵吧。

  這日周隨安正同一群同僚在京城鬧市的酒樓飲酒,順著二樓的窗一低頭,卻看見熟悉的倩影走在街市上。

  定睛一看,高大的人影正是他們方才議論的司徒晟。而他的身旁,還有個俏麗的身影,卻是前妻楚氏。

  周隨安看見了楚琳琅不由得眼睛一亮,微微探頭細看,這一看,卻皺起眉頭。

  那楚氏太沒分寸感,怎麼挨得司徒大人那麼近?

  他倆似乎正在首飾玉石鋪子選買東西,而楚氏正在幫司徒晟挑選搭配腰帶的玉佩。

  她手裡拿著兩樣,猶豫不決地在高大男人的腰間比來比去,期間男人低頭不知說了幾句什麼,她竟然抬頭毫不避忌地沖著男人甜笑!

  周隨安看得真是心頭火起,覺得楚氏難道平日不照鏡子?也不看看自己貴庚幾何,還當自己是未婚鮮嫩的女子,如此媚笑,安的什麼心思?

  就算她在少卿府為奴為婢,也不該跟男主人這般親近!

  雖然與楚氏和離,但是在周隨安的心底,還是覺得楚氏是她的妻。甚至覺得兩人不過是鬥了一場惡氣。

  等楚氏想明白,知道了女子獨身的艱辛,他倆還是有斡旋餘地的。

  一個不能生養的下堂女子,誰人肯要?只是看楚氏什麼時候想明白,回來再找他罷了!

  看見楚氏與司徒晟親近,周隨安心裡蒸騰的是近乎遭到背叛的怒火。

  他也顧不得飲酒,氣沖沖下樓找尋,卻發現剛才看見的那對男女,不知去往何處,沒了影蹤。

  楚琳琅今日本來帶著夏荷出街選買東西的,不過恰好司徒晟母親的忌日快到了,他也要買燒紙一類,便一同前往了。

  路過首飾鋪子時,她又順便拉著司徒晟入了店鋪,幫他挑些搭配腰帶衣服的飾物。

  司徒晟最近雖然清閒,但是宴飲一類還是有的。

  也不知怎麼的,司徒晟跟那齊公次次見面都要鬥嘴,可見面的次數卻越來越頻繁,隔三差五地與祭酒齊公一起下棋。

  這樣一來,大人每日穿的衣服就不好重樣子,尤其是佩飾一類,還是有些變化才好。

  她挑東西挑花了眼睛,便問司徒大人哪個好。司徒晟倒是乾脆:「兩個都要就是了。」

  楚琳琅卻覺得太鋪張。她從別府的管事那也聽說他最近官運不暢。

  雖然不想咒大人,但萬一被貶歸鄉呢?所以開源節流,多存些銀子才是正經。

  司徒晟何等聰明,聽她的話頭,便猜出了意思,直接說道:「不必替我省著花錢,再怎麼潦倒,總歸不能讓我府裡的女管事吃糠咽菜。」

  楚琳琅忍不住噗嗤一笑,抬頭看著他道:「看來我得將自己的生意做大些,大人以後若是厭倦了為官,不妨來給我做個賬房先生,你看可行?」

  說完這話,楚琳琅自己都覺得過分,忍不住吐舌,趕緊低下了頭,

  這麼沒大沒小的話,她剛到少卿府上的時候可不敢說,可現在不知不覺,她也如觀棋一般,被這位少卿大人給養壞了。

  好在司徒晟一如往常,並沒有申斥她的沒規矩,只是輕笑一下:「養我?怕你是付不起我要的例錢……」

  兩個人出了首飾鋪子,便一起出城去了,只是半路分道揚鑣。

  楚琳琅坐馬車去職田兜轉一圈,順帶買些新鮮雞蛋。而司徒晟則帶著觀棋,拎提著買好的紙錢等祭物,去了城郊蒼龍山。

  在山下的一處土丘上,有一處孤零零的墳包。

  這裡便是他「母親」李氏的墳墓了。

  當初親母「去世」,李氏受故人委托收養了他。並且以自己親子夭折,她好心收養路旁乞兒的由頭,將他過繼到自己名下,名正言順地入了司徒家的族譜,改名為「晟」,養母李氏還節衣縮食,請他入書院研習功課,鄉試恩科。

  可惜他未能盡孝幾年,養母頑疾發作病故。

  記得她臨終時,還拉著他的手道:「我咽氣了,你晚發喪五日,到那時,正好也是他的忌日,你可不用避忌,借著我的名頭,也為他燒一把紙錢,痛快落落眼淚。」

  說完這話不久,她便咽下了最後一口氣。司徒晟按照她的遺囑,推遲了養母的忌日。

  每年這天,他準備的祭物也是兩份。

  一份祭奠恩重如山的養母,另一份,卻是用來祭奠那位不可說的先人。

  司徒晟垂眸燒著紙,身後傳來腳步聲,從一側山路轉來了個頭戴斗笠的砍柴人。

  那砍柴的狀似太累,放下擔子坐在一旁的土坡休息,張望了下四周無人後,看著司徒晟慢慢燒紙,低沉開口道:「主人給你的信,可曾收到?為何到現在都遲遲沒有動作?」

  聽著熟悉的嗓音,司徒晟不必回頭都知來者為誰。

  他依舊燒著紙錢,嘴裡淡淡道:「我不過一個小小五品京官,你們哪來的自信,認為我能左右朝堂,立刻讓邊關開市。該說的話,我已經說了,聽不聽卻要看上峰的意思。」

  那來者在朝中也有耳目,自然知道司徒晟所說句句屬實。

  不過那砍柴人還是冷哼一聲:「家主讓我給您帶了話。你雖不在他身邊長大,可千萬別忘了自己流淌的血液真正姓什麼。血海深仇,你切莫忘,別真的以為入了司徒的族譜,就可以苟且偷活,貪圖那點子榮華富貴……家主能給你安排個似錦前程,也能讓你一夕間一文不名!」

  話說到最後,全然是不加掩飾的威脅。

  司徒晟慢慢站起了身,拍了拍衣服襟沾染的灰燼,不答反問:「她最近可好?」

  那人隱在斗笠下的眼狠狠眯了眯,笑了一下道:「她好不好,不是完全取決與大人您的表現嗎?」

  司徒晟不再問,只是對他道:「最近太子打壓得我甚是厲害,我一時也做不上什麼。不過太子與荊國似乎交往甚密,對此事很上心。皇帝的重心又在內務,避忌邊防壓力,所以邊關開市應該這個月底就有眉目了,你大可不必跑來我這,言語威脅。」

  那人冷笑一聲,開口道:「家主臥薪嘗膽留了你這步暗棋,你也要盡心些往上爬一爬,千萬別存了懈怠苟且的心思,你早日成事,也可以早點回去見想見的人,是不是?」

  說完之後,他也不待司徒晟回答,起身擔著擔子,大步離去。

  這步暗棋原也作用不大。不過家主吩咐,要時時敲打他,勒緊他一身的反骨,如今該敲打的話已經說了,他便可以交差走人了。

  他交了差事,想轉身走人,可眼前一陣風閃,高大的男人轉眼來到他的眼前,然後一記重拳打得他飛了起來,重重跌落在地。

  砍柴人大駭,驚懼道:「你……你要幹什麼?」

  司徒晟滿眼慢慢升起騰騰殺意,語氣森冷道:「今日這樣的日子,你這樣的人真不該出現在這!」

  那人吐了一口血,驚駭得往後爬,忙不迭繼續威脅:「你若敢殺我,就不怕……」

  沒等他說完,司徒晟卻笑了:「她左右就是個活死人,這等污爛俗世,早不入她的心。你告訴你的家主,讓他拿捏好分寸,別欺人太甚,將我迫得太急了。他應該更清楚我血管裡流淌的是何人的血,天生的涼薄寡義得很!若逼得太緊,你們就要小心我這天生的瘋種發瘋!」

  說完這話,他再次用力踹了那人一腳,森冷道:「滾!不要出現在這座墳前!」

  那人覺得自己的肋骨好像被踹斷了,再不見方才威脅人的豪橫,只能趕緊爬起身,踉蹌而去。

  一陣寒風吹過,司徒晟立在墳前一動不動,過了好半天,才鬆開了緊握的拳頭。

  此時郊野,四周空曠,孤墳被月光拉長了影,唯有寒風打旋,似猛獸嗚嚎。

  猶記得十二……不對,十三年前也是如此,寒風凜冽,雪滿弓刀。

  他被藏在了裝滿臭臘魚的軍資木桶裡,四周全都是廝殺怒號的聲音。

  濃重的血味與臘魚臭味糅合,肆無忌憚灌入他的鼻子裡,熏得他想吐,可他只能捂住嘴,牢記那人最後的話:「乖孫,你躲在木桶裡不要動,等一會我再來接你……」

  他聽話了,一動不動地蜷縮在木桶裡,可是那人卻失信了,他一直都沒有再來。

  四周熟悉的人語再也聽不見,只剩下嘰裡呱啦聽不懂的粗野大笑。

  有人在清理戰場,運走糧草物資,只是他藏身的桶太臭,遭了嫌棄。

  這種大晉窮苦人才吃醃臘魚,讓那些本就不吃魚的荊國人避之而唯恐不及,以為是壞掉的魚乾。桶被踹翻下車後,並沒有人來細細查看。

  當四周徹底安靜下來後,年幼的他終於爬出了魚桶,看到的卻是屍橫遍野,滿地血泊。

  那人很好找,就躺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似乎生前曾奮力朝著他這來,那一身雕刻著狻猊花紋的鎧甲曾經讓他豔羨不已,吵著要穿。如今戰甲被血污得模糊不清,而那魁梧的身體,卻不見了人頭。

  因為連同那人在內的無數大晉勇士的人頭,都被敵人砍下,當成戰利品連同糧草裹挾而去。

  當時的他像隻彷徨小獸,緊緊抱著那具冰涼無頭的屍體,伴著無際屍骸茫然四顧,一動不動……

  方才的那個砍柴人,完全勾起了他所有的負面情緒。

  蜂湧而至的晦暗記憶襲來,就連那臭魚令人厭惡的味道也逼真地充盈鼻間。

  司徒晟慢慢蹲下,努力克制住快要失控的情緒,然後站起身,來到墓碑前。

  那墓碑上刻的是養母的籍貫名姓,而在墓碑之下的土地上,則是他燒紙前親手寫下的另一個名姓——祖翁輔國大將軍楊巡之墓!

  沒有人知道,在養母的棺槨裡,還有一副生鏽的鎧甲。

  這裡既是養母之墳,卻也是一座不能言說的將軍衣冠冢!

  他燒完了剩下的紙,又用手把地上的字痕撫平,這才站起身來,緩步朝著山下走去。

  只是此時,他彷佛再次變成了沒有魂的行屍走肉,茫然行走在天地間,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敢想……

  觀棋跟在他身後不遠處,一臉擔憂,似乎生怕他再陷入痛苦自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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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3 00:21:4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喬遷大喜

  從這裡入城,通常是要去附近的村落雇傭馬車的。

  可是看主人頭也不回的意思,似乎是想順著路一直走回城。若這樣,可得走到夜半了……

  就在這時,不遠處卻傳來馬蹄的得得聲,原來是楚琳琅查看完職田,捏算好了時間,特意來這裡接司徒晟一起回去的。

  現在天黑得太早,又太冷,楚琳琅尋思大人一定也想舒服些早點回城。

  看到了在路邊的大人,楚琳琅揣著暖爐,帶著如春花明媚的笑,從車簾子裡探出了頭,招呼他快些進車廂裡暖和一下。

  司徒晟頓了一下,終於是上了馬車。

  車廂裡彌漫著她身上的淡雅香氣,在慢慢驅散著他滿身的寒意。

  那嘰喳說著職田瑣事的女人,帶著一股子鮮活的人間煙火氣,慢慢包裹住了他。

  突然而至的溫暖總是會讓在寒風裡站久的人感覺到不適刺痛,而他也是如此,想要確定眼前的並非幻想。

  琳琅似乎心情很好,興致勃勃道:「那職田的把式可真逗,居然問我要不要圈買些田地入到公賬,他是不知我家大人幹什麼的?居然攛掇我做這投機倒把的勾搭,也不怕烙鐵上身……哎呀……」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一直沉默寡言的男人,突然伸手拉扯,將她一把拽入了自己的懷中,然後就如抱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狠狠地鉗抱著……

  其實楚琳琅早就看出司徒晟的情緒似乎很不對勁。

  方才他上馬車時,跟在身後的觀棋拼命沖著楚琳琅使眼色,暗示她不要招惹大人。

  所以她才沒話找話,想要說些什麼來分散一下司徒晟的注意力。

  她知道他今日祭奠的並非生母,也隱約猜到了他身世一定有許多不可言說的曲折。

  而現在,這個彷佛要鉗斷她肋骨的男人,身體在不受控地微微打顫。

  他方才上墳是……觸動了什麼傷心事?

  司徒晟現在的樣子有些像那次被潑了洗臘魚的水時,渾身激烈顫抖的反應。

  此時的男人,不再是平日裡城府甚深的少卿大人,彷佛是一隻天地間無處安放的孤魂,只是隨手抓住了一截浮木便不肯撒手,執拗得不讓自己溺死在忘川深淵……

  若是平日,司徒晟如此冒失唐突地抱住了她,琳琅一定是會跟他鬧著不依的。

  而現在,她張嘴想要申斥他,顫動了幾下嘴唇後,卻不再掙扎,只慢慢伸手安撫地摸著他寬闊的後背,像哄著養女鳶兒般,給他的失態一個順當的台階下:「冷得受不住了?有沒有好些?放鬆些,我又不下車,你勒得我都快喘不上氣兒了……」

  埋首在她脖頸裡的男人依舊沒有說話,不過緊鉗著的手臂,微微鬆緩了些,卻依舊不肯徹底放開手。

  楚琳琅也很有當暖爐的自覺,不再言語說話,只是撫慰地輕拍著他的後背,車廂裡的安靜有些尷尬,而她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他。

  伴著車軲轆的聲響,楚琳琅狀似無意,輕輕哼著江口地方的童謠小調解悶。

  這歌兒她還曾教過住在隔壁的他呢。

  那時她因為落水緣故,有些害怕下水,偏偏又嘴饞想吃蓮子,便誑了隔壁小子偷偷撐著採蓮船工的小艇,在荷花淀子裡給她採蓮蓬吃。

  那時,她就坐在岸邊,頭頂一片大大荷葉,挽著褲腿,小腳丫子頑皮地朝著對面小艇揚水。

  她愜意哼著小調,還迫著他跟著一起唱。

  可惜又瘦又小的瘟生一點也不上道,只是瞪了她一眼,然後折了一兜子蓮蓬回來,坐在她身邊,默默地剝著雪白的蓮子,盛在一片荷葉裡,讓她吃。

  那時八月的水塘,到處都是翻飛的蜻蜓,還有撕拉叫的蟬兒,柳葉低垂,燥熱而慵懶,被暖風包裹得人昏昏欲睡……

  楚琳琅的嗓音清亮委婉,江南水鄉獨有的吳儂軟語也聽得人甜膩膩。

  當她一首歌罷,懷中的人也似乎鬆懈了緊繃的神經,帶著一臉倦意緊閉著眼睛,不知是不是睡著了。

  琳琅微微調整了身子,靠坐著車廂,讓他可以靠著她的肩膀,路上小憩片刻。

  她微微轉頭,看著依然緊縮眉頭的男人,嘆了一口氣,也閉上了眼,梳理心裡的亂絮。

  她在想,也許……她該早點離開少卿府了。

  因為琳琅發現自己居然心疼他了。可她本就福薄,分不出太多的溫意給別人取暖。

  女人活到她這個處境,每一步都得先把自己的得失考量放在頭等的位置上。

  他太復雜,不是她能分心觸碰的男人。

  兒時的冤家,短暫重逢後,帶著不經意給予對方的些許溫暖,然後各自安好,相忘江湖,才是最好的選擇……

  想到這,她又懶得再想下去,只是閉著眼,伴著搖曳顛簸的馬車,囫圇了一覺。

  不過,她真是個不長記性的,居然又戴了那根纏髮的釵。

  結果等馬車回到集萃巷,觀棋一撩開車簾子,就發現自己大人的髮髻又跟楚娘子的釵掛到一處去。

  兩個人頭挨著頭,真是不像樣子。

  他家大人還好,只是淡定歪著脖子,等著女人解頭髮。

  那女人就太聒噪了,居然敢抱怨大人打盹時,不小心將頭靠過來,掛上了她的釵。

  觀棋聽得心驚膽寒,拼命沖楚琳琅使眼色。

  主人現在這種狀態很不穩定,依著楚氏這麼聒噪,搞不好是要挨打的!

  可更讓觀棋心驚的是,主人居然安靜得很,也不反駁楚娘子的話,甚是楚娘子讓他將頭低些時,他也乖乖照做了……

  天爺啊,難道主人已經如此頹唐,了無生趣到任婦人擺布的境地了?

  等頭髮好不容易解開後,這一場鬧劇似乎真的沖散了主人的陰霾,觀棋發現,主人居然可以若無其事,神態平和地跟楚娘子一起淨手,閒聊著職田瑣碎,然後伴著蒸騰菜香,大口地吃著飯。

  就好像今天也是跟往常一般的日子,並無什麼出奇。

  觀棋偷偷咬了一下舌頭,發現挺疼的,看來並不是做夢。

  他嗦了一下舌,慢慢吃了一塊肉,突然覺得府裡有楚氏這個鬧騰的婆娘其實也挺好的。

  有她在,再破舊的屋院也蒸騰起了切切實實的人間煙火。

  而他的主人也不再像個活死人,被困在一處荒蕪陰森的墳冢裡,怎麼爬也爬不出去……

  那天飯後,觀棋在書房偷偷問主人,接下來該如何行事?

  司徒晟一臉淡然地說道:「我位低人輕,的確是很無用,既然如此,自然是要努力往上走一走了,我好了,『她』在那邊的日子也才能好些!」

  說完,他奮筆疾書,專注地寫起了奏折。

  觀棋在一旁看著,覺得這份奏折主人似乎寫了幾天的功夫,而且那麼厚的一疊,不符合制式,恐怕要被進奏院扣留駁回吧?

  這是初涉官場的官員才會犯下的錯處,主人難道忘了?

  不過主人行事,向來是不需要別人多言的。觀棋遞了茶水,便默默退下,只留下一室安靜。

  過了幾日,一份厚重的「均職田」的奏折由國子監祭酒齊公代呈,繞過了審批百官奏折的進奏院,直接呈到了陛下的桌案前。

  這份奏折是大理寺少卿司徒晟擬寫的。

  他在奏折裡自述,因為一年前辦理一件民間田地糾紛的案子時,無意中發現,朝中百官的職田不均,並非按照官位等階劃分。

  他一時也是起了好奇心,便細細追究。卻發現原來先帝恩典,凡是官員名下的職田,賦稅較之普通田地要少許多。

  於是有些不法官員,趁機大肆圈佔民田,虛報職田,減免了賦稅,卻讓民間百姓佃農苦不堪言。

  更是讓那些奉公守法的官員與貪官相比,職田不均,收入參差,長此以往,如何激勵官員廉潔奉公?豈不大開貪墨長河?這樣實在違背了祖宗定下職田恩典本意。

  最重要的是,長此以往,大量田地瞞報賦稅,造成國庫空虛,實在是動搖了國之根本。

  是以,他雖則不是戶部官員,可是卻越查越是心驚,斗膽越權,寫下奏折一封,讓陛下可以體察民情,根除積弊,充盈國庫。

  陛下看著司徒晟的奏折,以及裡面列舉官員及其親眷圈地的數目詳細,絕非臨時起意的杜撰,看上去可信,也是讓人越看也是心驚。

  因為這封奏折,簡直寫入永慶帝的心裡。

  現在國庫空虛,北方邊關卻有虎狼虎視眈眈。而今荊國提議通市,並非朝之有需,而是那虎狼之國急需關內鐵器,鹽糧。

  一旦開市,如果有不法之徒借機倒賣鐵器,很有可能養虎為患。

  而那荊國提出的要求更是過分。不但要求開市,還不許晉朝抽取買賣賦稅,只能低價賣出關內貨物。

  萬歲爺永慶帝覺得若答應了這些條款,當真是要再經歷一次負水之恥,讓他有何顏面去見列祖列宗?

  可若不答應,荊國一旦撕破臉開戰。先不說朝中老將退隱,無可用良將人才,就是現如今這空蕩蕩的國庫,又如何撐得起大筆軍費?

  永慶帝為了錢銀的事情,這幾日來都是心情不暢。可是司徒晟所提的均職田,若是實施得宜,就是切切實實利國利民的來錢路子啊!

  萬歲不僅抬頭又細細看了看這個年輕的官員。

  他的年歲並不大,按著官員錄籍,也不過年二十有五,正是官員需細細磨礪,增長才幹的時候。可是那一雙眼真是透著超乎年齡的沉穩。

  以前陛下雖然也知這司徒晟有些才幹,卻是耍弄手段的機智。

  那老六是被誰教唆著在自己面前抖機靈的,老皇帝心裡都門兒清,也聽聞了司徒晟上位後,就跟自己的六兒子分道揚鑣的後續。

  這等善於專營的薄情之輩,入了大理寺,正好做個皇權王法的鍘刀,行了來俊臣這類酷吏無賴路數,震懾住那些心懷叵測的佞臣賊子。

  當然,若是刀用壞了,丟掉再換一把便好。

  歷朝歷代,總有些沒有文人傲骨的鑽營之輩,爭先恐後地擔這罵名。

  可是,如今看司徒晟呈送的奏折,文筆斐然,字句老辣切中要害,看得陛下不禁有些動容。

  難怪前些日子,國子監齊公在他面前誇讚,說司徒晟雖然只是探花之名,可是在陛下的手下磨煉後,是狀元治國之才。如今從不管閒事的齊公更是幫著這個年輕人呈遞奏折。

  足見此人,是真得了慧眼齊公的賞識。

  想到這,永慶帝隱隱有些懷疑自己當初的決定,他是不是用壞了一個本堪重用的大才?

  不過陛下依舊不露聲色,只是指了指這奏折道:「你知道你寫的是什麼嗎?一旦百官知道這個提議是你所出,你在朝堂上可要無立足之地了,牽一髮而動全身,到時候只怕朕也保不住你。」

  皇帝的意思很明顯,他是告訴司徒晟,年輕人別光想出風頭,也要想想動了百官錢袋子的下場。

  司徒晟現在不過是擔了酷吏名頭,可一旦成為眾矢之的,很有可能連官都保不住。

  陛下雖然這麼問,卻也知司徒晟並非無知,不然他何必委托齊公,繞過給奏折過篩子的進奏院呢?

  只因為這奏折足以炸開半個朝堂,一石激起千層糞!

  立在龍案下的高大青年,聞聽了他的話,從白玉笏板半露側臉,濃眉下的眼神似開刃的箭矢,鋒芒畢露,他一字一句道:「若能輔佐陛下山河穩固,國泰民安,孤臣——何懼?」

  永慶帝百味雜陳看著這個年輕輕輕便毀了大半官聲的青年:原來這小子都懂,卻依舊如此執著。

  這條路太難,太荊棘,窄徑兩側皆是深淵,絕非鑽營精明之人會選之路。可他偏偏迎難而上了!

  皇帝被他的果敢震撼,最後只是輕道了一聲:「好!」

  ……

  後世史書對這場御書房君臣的交談,濃墨重彩地大書特書,但大多是春秋筆法,分析時政利弊。

  唯有一本名不見經傳的野史,另闢蹊徑,表示當時只是五品少卿的司徒晟,或許沒有後世人揣測的那麼風骨高尚。

  他不過是受了上司和百官排擠,又不耐案牘勞作,便想要給滿京城的官吏都找找不痛快罷了。

  當然還有更深的原因,也有可能是司徒晟嫌棄自己官宅子太小,想要升官位,漲俸祿,換個大些的宅,方便還是光棍漢的他容納嬌娥美姬。

  當然,對於這種胡說八道的野史,大部分文人墨客都是嗤之以鼻,將書一卷,塞入灶膛了事。

  那日,司徒晟從御書房從容離開。

  齊公在宮外的門前等著他。見他出來便問:「可還順?」

  司徒晟恭謹回道:「君心難測,等著便是。」

  齊公點了點頭,有些百味雜陳地看著眼前的這個年輕人。

  當初因為是否北地開市的問題,齊公與司徒晟起了齟齬。

  可是待與之深交,齊公才知道,這個年輕人支持北地開市的真意。

  他在自己七十大壽那日,曾經將荊國之亂比作洪流,若是如鯀一般,一味填堵,治標不治本。

  若想防患於未然,最要緊的是大晉應該有能疏導洪流的寬廣「河道」。而這河道便是國力與兵力。

  而眼下大晉國庫空虛,而在負水之戰後,再無當年楊將軍一般的良將。只靠封閉邊線,如何能堵住虎狼?

  當時,聽了這個年輕人的一番侃侃而談,齊公突然發現自己真的老朽了,居然沒有發現,當年的考生裡,竟然能藏匿了這麼一個胸懷大志之才。

  這些日子來,他約司徒晟下棋,也聽了許多他關於革新積弊的想法。

  他也越聽越激動,突然覺得沉寂了許久的朝堂,也許需要這樣的年輕人振臂喚醒那些躺在功勞簿上的老臣。

  這也是他願意冒風險,替這個年輕人越級晉奏的原因。

  而現在,就像司徒晟所言,君心難測。就是不知陛下會不會也如他一般,發現這個年輕人身上蘊藏的不尋常的才幹。

  沒過幾日,陛下下旨,將司徒晟調出了大理寺,入了朝中的重要中樞——戶部。

  司徒晟收拾東西離開大理寺那日,同僚的臉色各異,紛紛猜測這司徒晟是如何在無政績的情況下,又越級晉升的。

  尤其是給他無數雙小鞋穿的上司成大人,更是難得和煦,與他熱情作別。

  聽到司徒晟調任到戶部的消息,周隨安一天都沒吃下飯。

  他原本就對司徒晟高自己一個品階而心懷耿耿,沒想到,不到一年的功夫,這個司徒晟竟然也入了戶部,而且是正四品的侍郎。

  憑什麼?無德無才之人居然不到兩年功夫連升數次!

  這讓一直晉升無望的周隨安情何以堪!他甚至懷疑,原本主理大人說的準備給他的從缺,就是司徒晟所佔的位置。

  可這明明是主理大人暗示過許給他的啊!

  一個在大理寺揮鞭子審犯人的酷吏,如何擔得起這般細致的差?想來戶部的同僚也不會善待這從天兒而降的侍郎?

  這麼一想,周大人又略略舒服了些,只是憋住了勁兒,等著看司徒晟的笑話。

  再說,剛升了四品官職的司徒大人並沒有急著走馬上任,因為他在忙著搬家。

  這次的新屋宅乃是陛下欽賜給他,以後都不必交房租子的。

  屋宅的地點也好,地處王侯將相雲集的和寧巷。

  先帝大興土木,在和寧巷修建了屋宅。能住進這巷子的,都得是皇室欽點。

  所以當京城臭名昭著的酷吏司徒晟搬進來時,巷子裡的各戶人家都派人出門,跟司徒家的管事寒暄,順便再套套話,看看司徒晟是走了什麼機緣,又升官又賞賜宅院的?

  這次搬家,琳琅雇的人手多,她也不必伸手,只看顧著就好,倒是很有閒暇,跟以後的鄰居管事們閒話家常。

  不過楚琳琅卻是問得多,答得少,笑吟吟地一通閒聊之後,倒是將鄰居府宅子裡的主子們套問得差不多了。

  不一會辦完了東西,楚管事笑吟吟地跟諸位作揖告別,啪嗒一聲就緊閉了宅門子。

  如今這宅院,可跟原來的天地之差,甚至連那木魚石巷的周家宅子都沒法與之相比。

  無論是後花園的假山、石板鋪路,還有游廊水池,到處都能品出能工巧匠的妙思。

  據說當年修建這些宅子的工匠,可是工部專門調撥過來的,著實花費了不少的心思呢。

  東家能加官進爵,楚琳琅自然是高興,不過這麼厚重的賞,她的心裡也疑惑,司徒晟倒是憑了什麼升遷這麼快。

  難道是他最近又破了什麼大案,切人頭切得夠漂亮?

  司徒晟聽了她試探的問之後,只是笑了笑:「我跟陛下陳情時,他見我眼下有黑眼圈,便問我是不是睡的不好,我說自己現在住的地方太吵,夜裡總睡不好,陛下仁德,便賞了我這處宅院……怎麼,你不喜歡這?」

  楚琳琅怎麼能不喜歡呢?陛下的賞賜,不用花錢的啊!那她也不必難心,要不要借給司徒晟銀子了!

  只是宅院大了,這僕人要請的也多,她這個擔著名的管事,管的事兒也多了。

  這麼大的家業,楚琳琅覺得自己有些不好替人擔著了。

  所以稍微安頓好了之後,楚琳琅就來跟司徒晟商量,看他要不要正式雇請個管事的。

  至於她,就擔個外院管事婆子的名頭便好。

  而且她最近想了又想,還是還是覺得自己不宜在他的府裡久留。

  她跟夏青雲商量好了,這幾日他去附近的州縣送鹽,買貨,等他過些日子回京城,她想要跟他一起離開京城。

  搬家之後宅院大了,東家再睡書房便有不妥,楚琳琅給司徒晟布置了主人臥房,在鋪床的時候,司徒晟也在,她便順便說了自己的想法。

  司徒晟正在擺架子上的小泥人,聽了楚琳琅的提議,轉頭看她:「怎麼?你想離開?」

  楚琳琅一邊俐落鋪床一邊道:「是呀,總在您這,老是給您添麻煩也不好。我跟著鹽船,天南海北居無定所,也不怕我爹能找到我。」

  說完之後,不見司徒晟回答,她便轉頭看向他。

  他正立在剛搬進來的書架旁,單手捏著一摞書,而眼睛卻直直看著她,好像琳琅方才說了什麼大逆不道的話一樣,那眼神有些說不出的壓迫感。

  看琳琅扭頭,司徒晟沉默了一會,終於和緩說道:「那夏青雲的年歲也大了,這兩年差不多就該娶妻生子,你若是跟著他去,恐怕也有許多不便,也該替他想想。至於府裡的差事,你若嫌累,雇幾個副管事就好。」

  司徒晟說的,其實正好也是楚琳琅一直顧慮之處,所以她之前才遲遲沒有應下。

  可聽他這麼說,倒像是自己到處亂勾男人,耽誤了別人娶妻生子一樣。

  正在鋪床的她有些氣悶,將手裡的床單子一扔,半挑眉毛道:「若這麼說,我也不該在大人您的院子裡待著了。您也還沒娶妻呢,就不怕別人說你雇個年輕輕的女管事,耽誤了大人的聲譽?」

  說完這話,她鋪好床正要轉身,卻發現司徒晟不知什麼時候立在了她的身後。

  她嚇了一跳,結果身子後仰,腳下不穩,一下子就半倒在床上。

  她這麼一躺下,便發現司徒晟正立在床邊,高大的身體遮擋住了大半的光,低頭垂眸看向自己的眼神,透了幾分逼人的曖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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