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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狂上加狂] 醉瓊枝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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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4 00:41:0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章 北地風情

  最後司徒晟被吊得不上不下,只能額頭抵著額頭,捏著琳琅濕噠噠,彷佛糖漬過的嫩臉蛋,低低道:「你是故意的吧?」

  琳琅卻媚眼如絲,攬住他寬闊的臂膀:「這都忍不得……你當真忍心跟我分開數月?」

  自古人狐為戰,都是定力強者為勝。

  可惜司徒晟面對楚琳琅這一尾小狐,從無勝績可言。

  最後,到底是他先丟盔棄甲,同意了帶她同去,這才酣暢淋漓地將這一點鮮美嘗入口中。

  雖然是同去,卻不可同車而去。

  司徒晟前往北地,名義上是奉了督軍的名頭,不能攜帶家眷,更沒法帶琳琅這個在外人看來與他無名無分的女人。

  所以他們打算同路不同行,分開前往,卻又不會相隔太遠,彼此也有個照應。而停歇下來時,二人也可以趁著夕陽晚霞,在一處走走。

  琳琅去北地的理由也很冠冕堂皇,便是去開拓商機,畢竟身為商人,走南闖北去哪裡都不稀奇。

  為了這次北地之行,琳琅也是做足了準備,購買了三輛大軸的馬車,還額外雇傭了幾位車夫輪班駕車。

  到時候隋七爺也不必那麼辛苦,只要在車裡坐鎮即可。

  琳琅在出發之前,又將店鋪裡的生意細細交代了一遍。

  最近西北那邊上游的金礦已經勘察出位置了,官府馬上就要接手開採了,到時候上流的水源,說斷就斷,所以沿著灘塗河流的採金沙營生,再過兩年,也就沒有太多的淘金量了。

  幸好夏青雲已經將地都賣得差不多了。這次倒賣土地,琳琅又進項不少,還讓夏青雲又添置了不少商船。

  手裡的錢銀多了,以後無論再做什麼生意都有底氣,而且也有了試錯的本錢,不必再像初來京城那樣,如履薄冰。

  算算日子,她之前派人送母親前往嶺南,此時應該走了行程的大半,就是不知她一個人在那能不能待得習慣。

  希望自己從北地回來後,諸事都能順暢,她也能容得時間去看望母親……

  正盤算著,有一輛馬車停在了自己的店鋪門口。

  琳琅合上賬本,卻一眼瞟到了剛進店鋪的一對母女。因為掌櫃和伙計去後堂清點貨物,琳琅替他們迎一迎客人。

  可跟那母女打個照面時,琳琅頓時愣住了。

  因為這母女可算得上是舊識。其中那年輕的女子不是別人,正是當初在隨州,親自送上門,要來周府為妾的尹雪芳。

  原來這尹雪芳上次隨州受挫之後,回家竟然心灰意冷,只覺得自己與周大人情義甚濃,卻受了正室楚琳琅的挑唆,也不知楚氏跟趙氏說了什麼,害得趙氏變臉。

  每每惆悵時,便拿出周隨安寫給她的信細細品酌,便品出幾許牛郎織女,天河重重阻隔的心酸浪漫。

  這求而不得,自然比得之幸甚更叫人意難平!

  雖然母親劉氏又托人給她相看了些人家,可在尹小姐看來,哪一個都沒有周大人才華橫溢,前途似錦。

  尤其她後來聽說周隨安仕途順暢,一路入京,做了京官之後,更是惆悵,看不上鄉野凡夫了。

  再加上她頂著剋夫寡婦的名頭,以至於足足荒廢了快兩年的時光。

  可就在前些日子,趙氏和劉氏不知怎麼的,又撿起了友誼,再續上了前緣。

  於是這劉氏接到了邀約,便帶著女兒尹雪芳入京訪友來了。

  因為初入京城,兩手空空不好,所以母女倆就一路游走店鋪,打算買些禮品帶著上門。

  沒想到好巧不巧的,便遇到了故人楚琳琅。那尹小姐的母親劉氏早就聽說了楚氏和離的事情,可是如此見面卻在意料之外,一時間有些尷尬異常。

  尹小姐也是有些尷尬,沖著她喚了聲「姐姐安好!」

  楚琳琅不禁想起了跟這位尹小姐第一次見面時,為了她該叫自己「嫂嫂」,還是叫「姐姐」的口舌爭辯了。

  前塵往事,不禁讓她失笑了一下。

  就在那母女倆急急轉身想要出去時,楚琳琅卻一把拉住了尹小姐的手腕,然後渾不在意,親切熱情,彷佛招呼自家親戚一樣,給她們挨個介紹著店鋪裡的東西。

  如此言語周到,讓那劉氏和尹小姐都有些下不來台,覺得不買些的話,都不好意思出店門了。

  楚琳琅也知道她們的家底,也沒有刻意坑冤大頭,給她們挑選的物件都很適合送人,價格適中。

  正在母女倆急著付錢走人的功夫,周隨安滿頭大汗地尋找過來了。

  原來今日,他去城門接了尹家母女的馬車,方才在街市上卻走散了。

  等他好不容易找到時,才發現母女倆的馬車正停在楚琳琅的店鋪門口。

  周隨安當時都要口吐蓮花了,只能急急入了店鋪,卻發現琳琅正好也在、

  他恨不得沒有進來,一時尷尬得張不開口。

  楚琳琅卻是笑容得體,沒說半點讓周大人當著尹家妹妹面前下不來台的話。

  倒是尹雪芳母女出門上了馬車時,楚琳琅看周隨安似乎沒有急著走,閒著沒事,便得空問了問周隨安關於鳶兒最近的學業問題。

  周隨安據實以告,說鳶兒一直在上女學,並沒有停歇。

  楚琳琅聽了,這才放心點了點頭。周家的噁心事太多,鳶兒沒有受牽連,影響了功課就好。

  周隨安看了看正在馬車裡往外探頭的尹雪芳,覺得有必要跟楚琳琅解釋一下,便言語艱澀道:「謝氏自生產之後,一直惡露未淨,聽郎中說有些傷了根本,恐怕再難生養……劉夫人聽說後問起母親,母親便邀了劉夫人來京城做客……」

  這話一說,楚琳琅便明白個大概。

  如今周家連續兩個孩兒落空,而小妾胡氏也走了。

  所以趙氏心裡發急,便又老調重彈,想起了好友的寡居女兒來了。

  也對!當初趙氏是因為她的一番巧妙安排,才生了避忌著尹家的那位姨父的心思,怕受了牽連。

  而現在廢王塵埃落定,倒也不用顧忌這個了。趙氏應該想再續前緣,讓尹雪芳來做妾。

  只是楚琳琅聽到這種兜轉輪迴,還是覺得這不叫人能幹出的事情,那謝悠然產女夭折,這才過了多久,這母子倆就開始張羅納妾?

  她看著周隨安,真是半晌無語。

  周隨安在她清澈而犀利的目光下,有種無所遁形之感,依舊慣性推脫:「並非我的意思……是我母親不肯聽勸……」

  楚琳琅有些啼笑皆非,淡淡道:「周大人,我又不是你的夫人,你何必跟我解釋?」

  周隨安卻覺得自己有必要解釋清楚,因為這次他真是不知情,都是母親安排好了,才跟他講的。

  可惜他忘了,眼前的這個人早就不必包容他的一切了。楚琳琅略顯無奈打斷了他的話:「周大人,只有毛驢才會蒙著眼,任人牽著原地打轉。我已經往前走很遠了,你之家事,原是不必跟我解釋的!」

  她說完之後,便福禮轉身回店鋪了。

  徒留周隨安一人愣在原地,琢磨著琳琅說的話。

  是呀,他與琳琅和離已經快兩年了。

  他聽說了琳琅的許多事情,她將母親從楚家接了出來,還在京城買了店鋪,更在京郊置辦了宅院,聽說她在西北的生意做得很大。

  因為在綠洲勇救了同窗,她被陛下破格封賞為六品安人,還能入皇寺掌法燈,甚至數次面見太后。

  他曾經跟琳琅許諾,遲早有一日讓她鳳冠霞帔,風光受封,可以出入皇宮。

  可這個女人離開了周家,不靠男人過活,已經將他當初許下的承諾都一一實現了。

  ……她的確已經走得很遠了。

  周隨安甚至突然想起,年少時,一向性格懦弱的自己為何會鼓足勇氣,甚至不告知母親,便帶著她逃離楚家,私定終身了。

  不光是因為琳琅的年輕貌美,更是因為她身上總有一股子朝氣,莫名鼓舞著憊懶不前的他。

  她永遠都清楚自己想要什麼,該做什麼。

  不像他,如果沒有人推著他前行,他就會止步不前,原地打轉。

  而現在,公事家事全都處理得焦頭爛額的他,甚至有身不由己,一路不知下滑何方之感。

  拉磨的毛驢?可不就是他嗎?

  周隨安呆立不動,在尹雪芳一聲聲「周家哥哥」的呼喚聲裡,茫然在想,自己究竟該怎麼做,才能掙脫牽著自己原地打轉的那一根繩?

  再說楚琳琅,安頓好了店鋪生意之後,便可以收拾好行囊,跟著司徒晟一前一後地上路去了。

  她先前住的連州便靠近北地,可是此番路程卻是走向北方更遠處。

  這一路雖然辛苦,卻並不枯燥。司徒晟此來有督軍的任務,所以沿途的軍事州縣都要停下來處理公務。

  在趕路和處理完公務的間歇,司徒晟就會來尋楚琳琅,便衣微服,在當地的城鎮品嘗些小吃,游玩買些東西。

  琳琅表示,他不必費心來陪自己,她自己會打發消磨時間,可是每次司徒晟還是會想盡辦法擠出時間來陪她走走。

  這是琳琅以前旅程時從來沒有過的感覺。

  以前,她趕路時,都要照顧一大家子,盯著行程,看顧物品,打點舟車瑣事,就算沿途再美的風光也入不得眼。

  可是這一次,行程由司徒晟來定,她的馬車只要跟在後面就好。

  每次到了城鎮,客棧安歇也都有司徒晟給她安排妥貼了。就連一日三餐吃什麼,都是司徒大人讓觀棋去買,再給她送過來的。

  諸事不管的甩手掌櫃楚琳琅這才體會到,原來出門在外,一路的旅程還可以這般舒心暢快。

  今日他們來到了一處石頭峰陣,是強風年復一年的猛吹下自然形成的風光。

  此時夕陽未下,滿地殷紅,司徒晟扶著她的手,一路爬上了一處最高的石峰,極目遠眺,大漠風光,還有不遠處的綠洲都盡收眼底。

  楚琳琅被這從沒見過的風光震撼住了,此情此情,難怪文人墨客都會有賞景吟詩的衝動!

  就連她這種不好文墨之人,都心有震撼,有種噴薄而出的吟詩衝動了。

  於是一時感觸之下,容林女學的才女不禁吟詩一首:「荒漠遍地如金子,一抓全都是沙子。天邊的夕陽似燒餅,今晚做啥才好吃!」

  吟詩作罷,她仰著脖兒回頭看著身邊高大的男人:「大人,奴家的詩做的如何?」

  司徒晟從來不會拆琳琅的台,更不會嘲諷她的文墨少,便很認真品酌了一下,道:「有意境,有想像,好詩一首!」

  琳琅原本做詩就帶了三分戲謔之情,可沒想到這位撒謊捧屁也面不改色。

  她不由得佩服地高看了司徒大人一眼,難怪這位在朝堂中能平步青雲,就這等睜眼說瞎話的捧屁功夫……真不是一般人能練就的!

  可誇讚完還不算,司徒晟還命觀棋拿來紙筆,準備在一塊許多墨客題字的題字碑上將楚琳琅的「大作」題寫下來。

  哎呀,楚琳琅不過是一時調皮,做了打油詩一首,如何能登大雅之堂?這首燒餅詩要是題寫上去,她楚琳琅可真能丟臉個千秋萬代了。

  一看司徒晟還真要題寫,她連忙伸手阻攔。

  司徒晟這時才笑出聲來:「我替你潤潤再寫可好?」

  說完,他想了想,給琳琅的這首「深賦意境」的打油詩稍微修飾了一下,在石頭上題寫道:「瀚海流金暖,赤烏掠日燦。與君餘暉下,攜手醉天涯。」

  寫完之後,落款便是「琳琅居士」四個字。

  楚琳琅讀了讀,雖然不知道這文縐縐的詩跟自己剛才的大作有何聯繫,但是莫名又覺得這就是二人共同創作的雅詩。

  題寫在這天地之間,何其珍重?

  琳琅默默看著,忍不住回身攬住了司徒晟的脖子,在夕陽映紅的餘暉下,親吻上他的臉頰。

  雖然愛意突如其來,不過司徒晟從善如流地抱住了懷中軟綿綿的女子,在這陌生兒荒涼的曠野中熱烈回吻。

  在這天地無人間,楚琳琅再不必壓抑自己,不必害怕別人發現她與這個男人親密相處。

  這種感覺……真的很容易上癮。

  她發現自己被司徒晟養得越發貪心,甚至不再滿足黑夜時與他抵死纏綿,甚至想在白日時,與他比肩而立……

  楚琳琅默默圈住男人的腰,緊緊地纏繞。

  她甚至不敢想,若有一天,她要被迫與他分離,她該如何面對那樣的情形……

  這種感覺,十分的不好,讓人患得患失,又甘之如飴。

  在連天的趕路後,當司徒晟終於來到了據說發現三皇子蹤跡的北地應縣時,當地的郡縣長官皆出來相迎。

  至於那個典當鐲子的人名喚陳三,這陳三的祖母應該就是當年拐子船上搶鐲子的婆子。

  這婆子已經不在世了,可是細細審了他的家人之後,那婆子的兒子回憶,說她娘當初抱回了個嬰孩,以十兩的價格賣給了隔壁村的屠戶。

  現在這個嬰孩名喚谷有金,今年三十有三,繼承了養父的行當,也是個殺豬的。

  當谷有金的爹娘,被提到縣衙時,一看這架勢就嚇得不輕,立刻招供,說自己的孩子,的確是鄰村的拐子用十兩銀子賣給他們家的。

  只因為他家無後,這才買了男孩延續香火。

  這孩子是抱養來的無疑,畢竟同村的老人都知道。

  而且那孩子抱來時的襁褓皮子,還有當時穿的小衣也都在,翻出來後,跟卷宗上三皇子失蹤時的襁褓花紋式樣都是一樣的。

  當司徒晟帶人去見谷有金時,谷有金正光著膀子殺豬,一邊揮舞著菜刀,一邊粗聲問他們是不是來買肉的。

  司徒晟也不說話,仔細打量那張被肥油塞滿了的臉。

  屠夫家做菜最不缺豬油下水。這谷有金人到中年,更是發福得厲害,腰帶險險都勒不住褲子,雙眼也透著一股子鄉民的粗蠢。

  這樣撐變形的長相,也看不出他有幾分像陛下。

  可是如今證據都指向了這谷有金,司徒晟也只能先將他帶回京城,交給陛下看看。

  那谷有金見自己被一群官兵帶走,也是嚇破了膽兒,顫音問:「諸位官爺,我也沒有犯法,為何要來抓我?」

  司徒晟只能言簡意賅地解釋:「有位貴人曾經失了孩兒,想著請你去見一見,看看是不是他失散的骨肉?」

  谷有金倒是老早就在村人的口中知道自己是被抱養來了的,一看這架勢,竟然大喜過望,連忙問司徒晟,他親爹是不是大官,家宅安在何處,有多少良田牛羊?

  司徒晟並不願多言:「公子不必心急,到時候您自會知道。」

  當谷有金被恭請回驛館的時候,楚琳琅隔著窗子,看著那位流落民間的三太子,只覺得一雙眼都被油花飛濺到了。

  她一時啞然,並非以貌取人,只是想到那三皇子府裡新婚的陶雅姝。

  難道自己那清雅多才的好友,嫁給的就是這樣的……

  楚琳琅有些不敢信,趁著司徒晟回屋的時候,連忙問:「會不會搞錯,畢竟過去了這麼多年?」

  司徒晟看著她,沉聲道:「所有的證據,都能證明他是那婆子抱來的。而且他當初的小衣,還有襁褓都是太子府的舊物,而且根據陛下給我的卷宗,三太子左腿有痣也都與他吻合,所以,應該是他沒錯了。」

  這卷宗上記錄的特徵也不是十分詳細。不過司徒晟認為,給天子尋兒便像失物招領一般,肯定不會將所有的特徵詳細記錄。

  所以司徒晟也不知道皇帝有沒有藏私,還保留其他的特徵,這就只能留待天子親自查證了。

  楚琳琅越聽心越往下沉,再次問道:「那他可有娶妻生子?」

  司徒晟點了點頭:「娶了外村的女子,生養孩子三個。」

  楚琳琅已經說不出話來,她訥訥道:「那……雅姝該怎麼辦?」

  司徒晟沒有說話,只是轉頭看向了樓下。

  那個谷有金似乎吃了一半,便跑出來,蹲在門檻上端著飯碗繼續吃,然後打了個飽嗝,站起來走到驛館幫傭的一個年輕的侍女前,在那裡沒話找話呢!

  「小姑娘,多大了?在這幫傭能賺幾個錢?我跟你說,我可是有錢人家丟了的孩子,以後我衣錦還鄉,你去我那做事啊,你長得這麼俊,在這當下人就可惜了……」

  也不知那小姑娘回了他一句什麼,那谷有金笑得下巴的肥肉都亂顫。

  司徒晟看了一會,沉聲道:「你若是陛下,思念多時的兒子是這般情狀,該如何?」

  楚琳琅看了司徒晟一眼,明白了他的意思。

  皇帝之所以惦念三皇子,有大部分的原因是因為三皇子是自己心愛的女子所生的孩子,並非全然父愛。

  不然他宮中那麼多的孩子,有些陛下都叫不出名字來,怎不見陛下對那些孩子雨露均沾?

  若三皇子劉翼一表人才,學識過人,長得再像故人一些,也不枉陛下這麼多年來的思念。

  但是現在,千辛萬苦找回來的三皇子,卻是個滿臉油花,見識淺薄的屠夫,只怕陛下看上一眼,就能全斷了念想吧!

  這麼拎不上台面的三皇子,陛下就算認下,能不能公之於眾都不一定呢!

  所以她擔憂陶雅姝委身屠夫,有些為時過早。

  司徒晟此行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尋回三皇子,既然尋到自然要即刻返回京城。

  不過在回京前,他倒是帶著琳琅,抽空同在北地的李成義見了一見。

  李成義聽說司徒晟來了,親自出了兵營相迎,並且陪著他一起登上了城樓。

  晉軍現在駐扎的地方叫騰川,距離楊巡將軍當年戰敗的負水並不是很遠。

  只是負水現在已經是荊國人的地盤,立在城牆之上,只能隱約看到遠處一條綿延的河流。

  司徒晟眼望著負水的方向,閉上眼睛,能感受到的除了塞外冷峻的寒風,還有一股刻在記憶裡的惡臭腥味,還有綿延不斷的廝殺聲。

  那時年幼的他,只能無助地躲在輜重的臘魚木桶裡,捂著嘴聽著外面的廝殺,卻絕未想到當他從木桶裡跌落出來時,他祖父的無頭屍體就那麼橫躺在他的面前……

  「司徒大人,你怎麼……」李成義詫異的低呼聲打斷了他的痛苦回憶。

  司徒晟緩緩睜開了眼,才發現自己正手握插在城牆上的旗桿。而堅硬的木旗桿此時竟然被他的大掌捏得裂開了一道縫隙。

  他鬆開了手,淡淡道:「只是想起了當年負水之恥,心氣難平,讓李將軍見笑了!」

  李成義恍然明白,感同身受道:「哪個大晉好兒郎能忘了負水之恥!只可惜當年楊老將軍不察,一時身受埋伏……」

  「此言差矣!」還沒等李成義將話說完,在他們的身後突然傳來老邁的聲音。

  司徒晟回頭一看,卻看到了李老將軍和一個中等身材的清瘦老者一起立在了他們的身後。

  說話的人,正是那老者。

  李成義見父親來了,趕緊過去施禮,同時問道:「請問這位是……」

  李老將軍介紹道:「來,成義,這位是工部廖靜軒大人的父親,也是我曾經的軍中同袍,你叫他廖伯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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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4 00:41:1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一章 固執己見

  李成義施禮問好之後,便問:「敢問廖伯,我方才何處說錯了,還請指正。」

  廖靜軒的父親廖中昌微微苦笑,轉頭看了李老將軍一眼,淡淡道:「陳年舊事了,是一時失察,還是有人洩露了軍機都無從查證了,不提也罷。」

  只寥寥數語,便讓李成義的臉色為之一變。

  記得當年負水戰敗後,朝中的臣子們都彈劾楊巡用兵急躁,為了拿到糧草輜重不惜鋌而走險。

  倒是之後漸漸有了別的聲音,尤其是司徒晟之前跟隨六皇子在北地緝拿貪官,連帶也牽連出了泰王當年陷害楊巡,斷供糧草的舊案。

  朝中為楊巡老將軍平反的聲音才漸漸響起。若是旁人,案子查到這個地步,朝廷總該是有個說法了。

  可是偏偏這是楊家的案子啊!當年陛下氣火攻心,在楊毅投敵之後,便下令抄斬了楊家滿門。

  時隔這麼久,就算陛下心知肚明當年楊巡戰敗有冤情,可為楊家平反,卻萬萬不能。

  不然,豈不是往陛下的龍顏上,公然拍一記響亮的耳光?

  而廖中昌既然是李老將軍的同袍,那麼當年應該也在楊巡老將軍的手下效力。

  他顯然是知情人,才會有如此的說法。

  廖中昌在跟李成義將軍簡短寒暄後,便將目光落在了司徒晟的身上。

  算起來,他也是許久沒有見過這孩子了。當年,這孩子是經過了他的手,送到了友人遺孀李氏的手中,請她代為撫養。

  此後為了湮滅這孩子的過往,他便再未去看望這孩子。

  轉眼的功夫,這孩子已經出落得一表人才,通身的氣度,還真是肖似老將軍啊!

  而司徒晟也是默默無言看著廖中昌,並未過去相認。

  聽李老將軍說,廖家夫婦從老家趕來,本是來看兒子廖靜軒的。沒想到廖靜軒臨時回京的事情並未告知父母,結果老兩口撲了空。

  不過廖中昌跟李老將軍是舊識,此來就當訪友,也不算白走一趟。

  曾經的楊家軍麾下的同袍立在城頭,看著他們曾經策馬揚鞭,一同飲馬洗馬的負水,一時也是感慨萬千。

  不過廖中昌還是發現了這城池與從前些許不同之處。他指了指不遠處的溝渠道:「我記得這裡並不曾有河流,難道是為了修建護城河,而特意引來的水?」

  李老將軍笑道:「這可是你那好兒子的功勞,這條溝渠,若戰時,自然是護城河,可在邊關太平時,就是四周百姓引水灌田的救命河。」

  廖中昌聞聽此言,展目望去,果然在城後的村莊四周,增加了無數良田。

  李成義笑著道:「這些都是軍戶開邊,近兩年新開出來的田地。我們的司徒大人和廖大人在戶部和工部可不是什麼都沒有做,除了改制了職田,懇請陛下在北地修建工事,又修建水利,方便戍邊屯田。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這良田千頃,就是前線戰士鍋裡的底氣了!」

  廖中昌聞聽此言,不由得心裡暗暗一驚。

  他的夫人一向教導兒子廖靜軒淡薄名利,不許走仕途之路。可惜廖靜軒表面恭順卻有自己的鴻鵠心思,還是在人到中年時,背著父母去考取了功名。

  事已至此,他的夫人又教導廖靜軒去些清閒衙門,莫要摻和那些勾心鬥角的朝堂之爭。

  他倒乖巧聽話,去了清水衙門工部,後來因為養傷,又去了女學教書。

  廖中昌雖然囑咐過兒子多照拂一下司徒晟,卻並沒有想過這兩個沒有根基的孩子能掀起什麼大的風浪,在那熙熙攘攘的朝堂能有所建樹。

  可誰想到,兒子看似默默無聞多年,竟然與司徒晟一起,在朝堂上一起給邊疆的戰士構築了堅實後方。

  司徒晟看著廖中昌百味雜陳的臉,笑了笑淡淡道:「廖兄雖然淡薄名利,卻有治世之才,全賴伯父的悉心教導啊!」

  這本是尋常恭維同窗父親的話,可誰知廖中昌聽了,卻臉色微微一變,有些酸澀地苦笑:「……哪裡是我之功勞,是他天生就該如此……」

  嗯……這句話聽著就有些「我兒原本是天才」的不客氣了。

  就連旁邊的李成義聽了,都有些尷尬一笑,哈哈打岔了過去。

  當司徒晟問廖家夫人何在時,廖中昌用手一指道:「方才在城下,巧遇了位姓楚的娘子,她說是我家靜軒在女學教書的女弟子,聽說我們是她夫子的爹娘後,便拉著賤內叫師奶。這嘴巴太甜,賤內便跟她一路閒聊去了。」

  司徒晟順著廖老先生所指的方向一看,只見楚琳琅正挽著廖家夫人的手,在城下的河堤上邊走邊聊呢!

  楚琳琅跟廖夫人閒談的,自然是廖靜軒了。

  廖夫人跟兒子久久不見,家書裡也只是報喜不報憂,所以從楚琳琅的口中,廖夫人反而能知道兒子的近況。

  楚琳琅耐心一一作答之後,含而不露地微笑打量著廖夫人。

  方才見到了這對夫妻,又聽聞他們是廖靜軒的父母時,楚琳琅的心裡是嚇了一跳的。

  原因無他,廖靜軒身材高大,與司徒晟一樣,是器宇軒昂的男子。

  可是現在看廖靜軒夫婦的個子,矮得不只一點點,而且都是消瘦的身材,就是怎麼生出那麼偉岸高大的兒子來?

  這種違和感,讓心思細膩的女人不能不多想。

  只是這樣的問題真是不好問,楚琳琅莫名又想起了廖夫子肩頭那跟她母親類似的疤痕。

  這話題聊著聊著,便說到了綠洲遇險的事情上了,當廖夫人聽到兒子為救學子身受一劍,倒吸了一口冷氣。

  楚琳琅連忙溫言寬慰,表示廖夫子恢復得很好,只是他的體質好像愛留疤痕,就好像他肩頭的傷疤,看上去就特別猙獰。

  楚琳琅狀似不經意地問:「對了,夫子說,他肩頭的疤痕是小時候因為不小心利器割傷的,不知抹了什麼藥,為何疤痕那麼明顯?」

  聞聽此言,廖夫人隨口道:「哦,他父親跟他玩笑,不小心弄的,就是隨便抹了些止血……」

  楚琳琅慢慢轉頭,可是臉上的笑意卻消失了。

  因為司徒晟以前問夫子肩頭的傷疤時,他分明說是小時候母親不小心將他燙傷的。

  可方才她說是割傷,這廖夫人也不反駁。

  如此謬誤,廖夫人沒必要在這類小事上撒謊啊!

  而且若是孩兒在自己眼前受了傷留下疤痕,做父母的,就算一輩子都會清楚記得緣由。

  更何況廖家好像就是只有廖靜軒一根獨苗,不會因為孩子太多而記錯啊!

  可若傷疤不是在自己眼前造成的,只怕先前隨便編造搪塞的理由,時間久了,也會記憶錯亂,記不大清楚了吧?

  當二人散步到城牆邊時,恰好司徒晟他們也走了下來。

  李老將軍要留他們用飯。不過現在行軍,哪裡是把酒寒暄的時刻,能夠見上一面已經是來之不易了,所以大家都各自散去了。

  聽廖家夫妻的意思,既然撲了空,便折返回老家,聯繫上兒子再說。

  不過聽廖老先生的意思,在他回去之前,還要去負水附近,去祭奠一位故人。

  司徒晟心裡隱約猜到他要祭奠的是哪一位,卻開口勸阻。

  原因無他,只因為北地戰亂,更何況負水現在是荊國人的地盤。

  可是老先生的心意已定,只是微笑表示他心裡有數,會看形勢而定,並不會貿然以身犯險。

  司徒晟沉吟了一下:「若不是有公務在身,在下本該替先生前往。」

  他是楊巡的嫡長孫,本該是他前往負水,祖父倒下的地方祭奠,可惜世俗贅務纏身,竟然不能親自前往。

  廖老先生微微一笑:「你還年輕,總有一日,會隨著大晉的軍隊,光明正大祭奠潑灑熱血的將士,可我大約不能等到那一日了……對了,你來到這裡可是要與荊國人和談?」

  司徒晟對於廖老先生並不想隱瞞什麼,便據實說了自己奉命前來尋找三皇子的事情。

  廖老先生聽到皇帝找尋到了三皇子的下落時,先是花白的眉毛微微一顫,可聽司徒晟說找到的是個屠夫時,卻舒緩一笑:「總歸是塊心病,找到便了卻心願,不必再擔心了。」

  司徒晟也笑了笑,問了一句:「老先生是說陛下不再牽掛了?還是別的什麼人不必再擔心了?」

  廖老先生轉頭看向遠方,沉吟了一下道:「自然是掛心三太子的人,不必再擔心了!」

  等廖夫人和楚琳琅散步歸來後,楚琳琅借著司徒晟和廖夫人寒暄的功夫,又打量了一下這對夫妻。

  他們的身材,跟廖靜軒真是不像。這種詭異的感覺,就好像花生能生出冬瓜嗎?

  廖夫子平日裡總是鬍子茂密,偶爾一次露出真顏,容貌上並不肖似爹娘。

  那天回去的路上,楚琳琅再次跟司徒晟說起了心中疑惑,並且問:「為何廖家伯父只有廖靜軒一個孩子?」

  司徒晟卻在愣神,只是傾聽車外遠處傳來的羌笛聲,手指打著節拍,並沒有聽琳琅的話。

  直到一曲聽寫,他才轉頭問:「你方才說了什麼?」

  等聽琳琅又說了一遍,他垂眸探究問道:「你還是懷疑廖靜軒是抱養來的孩子?」

  楚琳琅在馬車上盤腿道:「怎麼?你就不覺得奇怪,那廖靜軒可比他爹娘足足高出那麼多呢!」

  司徒晟慢吞吞道:「年歲大的那輩人,吃喝不如現在,若是趕上荒年,因為營養不濟長得矮的,生出高壯的兒子也不足為奇。總不能因為個子高矮,就質疑人家不是親生的吧?」

  楚琳琅竟然一時不能反駁,畢竟這話怎麼問,都透著無知無禮。

  等琳琅和司徒晟回到驛站的時候,那個谷有金已經等得不耐煩了,直嚷嚷何時上路。他等不及要見親爹親娘了。

  雖然身份還未確定,但既然可能是三太子,必定要恭謹以待,所以司徒晟對待這個屠戶皇子還算客氣。

  不過谷有金卻有些被這些錦衣侍衛們恭謹的態度弄得有些飄飄然了,居然瞟見了跟司徒晟一同回來的楚琳琅。

  他身在邊塞小鄉,何曾見過這等膚白細膩的美人?

  這一眼看過去,便直了眼睛,直問這位娘子是何人,怎麼先前沒有見過?

  可惜這話問出之後,一旁的司徒大人眸光瞬間陰寒起來,淡淡道:「谷公子,夜深了,你也該睡了。」

  谷有金雖然粗蠢,可還是被司徒晟的陰翳眼神嚇到。

  怎麼說呢?這位大人長得雖然好看,可是陰沉下來的眼睛,怎麼跟闖入村裡搶羊的餓狼一樣呢?嚇得他再不敢多言,一溜煙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琳琅折騰了一天,也有些乏累了。

  可是當她躺在床上的時候,翻來覆去的就是睡不著,一時間,腦子裡似乎有些什麼繁亂的絲線一直沒有接續上,卻怎麼都找不到頭。

  司徒晟雖然不跟她同房,可是夜裡慣例是要溜過來摟著她睡的,現在看她烙起了煎餅,便也起身問她:「怎麼了?睡不著?」

  楚琳琅低聲問:「你有沒有看過那谷有金的肩膀?他的肩膀上可有我母親那樣的烙印?」

  司徒晟搖了搖頭:「沒有。不過當時三皇子還小,是襁褓裡的嬰孩。那些拐子說不定沒有給他做標記。」

  他這麼解釋,倒也能說通。可是楚琳琅只要想到皇寺所謂的神跡,就眼皮微微直跳。

  她平日龜殼雖然搖得厲害,彷佛篤信神明。

  可也知道,若有人要借神明來害人,是有多麼輕鬆容易。

  所謂的神跡,或許是有人挖了坑,害了本該成為宮妃甚至皇后的陶雅姝呢?

  又突然順順利利地讓司徒晟找到了杳無音信的三皇子,到底安了什麼心思?

  楚琳琅腦子有一根弦子就這麼莫名地繃緊了起來,讓她有些不得安生。

  司徒晟看著楚琳琅帶著些許惶恐的眼,摸著她的頭:「你是擔心我出事,所以才睡不著覺?」

  楚琳琅伸手摸著他的臉頰,低低道:「我這輩子做得美夢太多,又都醒得太早,可是我現在情願在夢裡死去,也不想再醒來……」

  也不知是不是夜深讓人太脆弱,楚琳琅說著說著,眼眶竟然不自覺濕潤了。

  司徒晟嘆息地摟緊了琳琅,也不知該誇她太聰慧,還是該教育她少思少想才能將養好身子。

  他只能摟緊她沉聲道:「一件事若是太順,除非上天相助,不然就是有人助一臂之力。只是不知這背後相助之人是何目的。等人到了京城,一切就全都水落石出了。 」

  楚琳琅聽出了他話裡的意思並非沒有準備,可還是擔心道:「可若有人已經為了你張好了天羅地網,該如何是好?」

  司徒晟笑了:「我不是有個錦鯉娘子托底嗎?你給我備下最快的一艘船,情勢不對,我便同你亡命天涯,到嶺南賣水果去!」

  琳琅聽了這麼不負責任的話,想了想,居然點了點頭,鄭重道:「好,要不讓那些侍衛送肥豬入京,我們倆現在就亡命天涯吧。你就說害了急病,詐死得了,我給你扶棺奔喪!」

  司徒晟笑了一下:「你就這麼想當未亡人?」

  楚琳琅也笑了:「你要是能輕易言退,痛快跟我賣水果去,還是我認識的司徒晟嗎?我豈不是得給你哭一哭,看看能不能將本尊喚回來?」

  琳琅太是了解司徒晟了,他是背負著祖父壯志未酬,胸懷大志向的男人。

  怎麼會因為一時的風浪,就急流勇退,生出避讓的心思?

  他就是個應該立在朝堂之上,處變不驚剛柔並濟的治國能臣,所以她就算心有忐忑,也要堅定立在他的身後,默默助他一程!

  此時夜深,二人談心一番之後,琳琅的心似乎也安定了不少,終於可以閉上眼,躺在司徒晟的懷裡酣然睡去。

  不過司徒晟一直沒有睡。

  他在回程時,聽到了那段羌笛樂曲,其實是某人和他定下的暗號。

  而約定見面的時間,正是子夜丑時。

  到了約定的時間,司徒晟輕巧起身,懷揣好短劍,順著驛站的西側,疾步來到了城邊。

  在一處略顯破敗的屋前,幾位侍衛的環繞下,有一個黑影正立在那裡不動。

  直到他來,那人才微微朝前邁了一步:「我還以為堂堂大晉的樞密使不肯給我這個面子,出來見上一面呢!」

  司徒晟聲音冷然:「你用我母親來要挾我,我能不來見嗎?」

  那個黑影,赫然正是楊毅。他看著眼前高大的年輕人,忍不住冷笑。

  真是越大越不聽話了,他幾次命暗線給這小子遞送信號,可這小子都置之不理。

  而且這小子居然很有心計,不知從何處打聽到了他購買的邊鎮宅子的地址,派人去那裡搜尋。

  若不是他早有防備,只怕要被這個小子給偷家了!

  不過想到他此來北地的目的,楊毅的心就是壓抑不住的激動:「我聽說,你此來時要接那狗皇帝最心愛的兒子?」

  司徒晟眯了眯眼:「你是從何聽說的?」

  楊毅看了他的反應,得意地笑了。

  白日他便潛伏在驛館周圍,看到了那個粗胖的民間皇子,真是胖得充滿喜感呢!那暮日沉沉的宮裡看來要添些喜氣了。

  不過想到荊國軍隊連日來的敗退,還是讓楊毅頗為惱火。

  他本以為大晉這些年來一直內耗,且又重文輕武,更不見有名將出世。而軍中前些年又貪腐嚴重,那糧倉底子說不定虛成什麼樣子。

  而荊國騎兵擅長奇襲。一旦在晉國邊境撕開了口子,荊國這些餓壞了的虎狼就如進了羊群,不經過什麼大戰,就能長驅直入。

  可他苦心挑起的爭端雖然打了起來,卻全然不是他原來的設想。

  首先就是本該因為「殺害」苛察,而被朝廷問罪的李成義,不但無罪,反而受到了重用。

  那李家父子做了多年的冷板凳,一直韜光養晦,來到邊境,立即就展露出了鋒芒!

  而且大晉北地這幾年,邊塞一直修修補補,雖然暗探打探得來的內部消息說這些都是些日常維護,外表看起來也沒增加什麼工事。

  可真兩軍對戰起來,才發現只幾年的功夫,邊塞竟然驟然多了許多的護城河,城牆更是修築得更加厚實,而糧草的儲備也是出乎意料的充分,甚至不必從遠處調撥糧草和護城輜重。

  這種坐在糧草堆上,守著固若金湯的城牆,打著防守的戰事,那是最舒服不過的了。

  與之相比,荊國打得太心急,沒幾下的功夫,就露出了虛弱的底氣了。

  為此,楊毅也沒少受現在的岳丈,安谷可汗的斥責。

  眼看著大晉要打出底氣來,安谷也是急於再將兩國拉到和談的桌上。

  而如今新的使節團已經派出,不過這次派出的除了和談的使臣,又添了一抹靚麗花色——安谷的小女兒阿丹娜,也要送給大晉陛下,為大晉後宮增色添彩。

  而楊毅叫出司徒晟,就是要讓司徒晟代為照應這位荊國嬌滴滴的公主,讓她順利進入後宮。

  司徒晟才懶得問他的蠅營狗苟,只是淡淡道:「我來不是聽這些的,你到底將我母親藏在了何處?」

  楊毅沖著他微微一笑:「雖然你很不聽話,卻依然是我的兒子。做父親的哪能不盼著兒子好?等回了京城,若再收到我的信,只要乖乖行事,我保證年底就能讓你們母子團圓,而你到時候願意跟哪個商婦在一起,也可以逍遙過日子了……我絕不食言!」

  不知為何,楊毅說這話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悵惘和決然。

  司徒晟看也不看他一眼,便準備轉身離開。

  楊毅看著他的背影,淡淡道:「我知道晉軍這次北地的翻盤勝利,有你不少的手筆。我不怪你,誰讓你是我父親教養出來的。就連腦子裡想的也跟他一樣迂腐。可你千萬不要太高估了自己。一個腐朽透了的王朝,不是靠著幾根脊梁就能頂得住的!你固執己見,執著愚忠,最後只能是跟你祖父一般的下場——埋屍沙場,身首異處,而他血汗換來的一世英名,卻被狗皇帝當成了廁紙,擦拭他那臭不可聞的髒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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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4 00:41:3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二章 秘密招安

  聽了楊毅的話,司徒晟忍不住停住了腳步。

  他懶得回頭,只冷冷道:「你也是我祖父教養出來的,為何不了解你的父親?他為人灑脫,胸懷四海,豈是為一人愚忠的榆木腦袋?當年他明知朝廷腐敗,泰王私心甚重,在軍中大搞朋黨勾結,而他與之政見不合,必受其害,卻毅然決然臨危受命,上了戰場……只因為他常說,軍中好兒郎並非只為皇權效力,更重要的是要守住萬里山河,家鄉父老。皇權會變,年號會改,可是生活在這片土地的子民卻會因為熱血男兒的傳承固守,可以千秋萬代不變!這才是從武為軍的真諦!自私如你之人,縱然聽了也是不懂!」

  說到這裡,司徒晟不願再廢話,只是加快腳步,離開那個叫他厭惡無比的人!

  司徒晟並不想跟楊毅一起回憶祖父。

  更不會告訴他,那年負水之戰,祖父早有馬革裹屍的覺悟。

  祖父曾經指著草原上牧民在秋日點燃的大火,語重心長地跟年幼的長孫說:「一場大火之後,來年的新草會更加茂盛。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今日吾等雖無把握,可若一時之小敗,可以讓朝廷警醒,讓那些文官止了傾軋奪權的心思,一致對外,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那時,司徒晟並不懂得祖父這番話裡的沉重。

  楊巡雖然也會盡最大的努力,在糧草無所供應的情況下,讓戰局不是那麼糟糕,也做好了被只顧著傾軋的官員推出來興師問罪的準備。

  可祖父怎麼也沒有料想到,他敗得會那麼的慘烈,而整個楊家也由此萬劫不復!

  如今「大火」已經熄滅多年。

  而他這個本該死在戰場上的孤魂,僥幸生還在人間,更名換姓,嘗試著用另一種方式,代替祖父去喚醒這片大火焦土後的一點生機。

  楊毅聽了兒子的話,自是冷笑。

  他積存在心裡的恨意,的確不是這種黃毛小子的幾句慷慨言語就能湮滅掉的。

  今日,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不必在此耽擱太久,想起自己還跟一位「故人」有約,他轉身便帶著部下匆匆離去。

  雖然此行皇命已經完成,不過司徒晟還有些私交要見。

  這些人中,不乏民間抗荊的義士,有那麼幾位,楚琳琅甚至在茶樓說書先生的嘴裡聽過他們響當當的名號。

  而其中名號最響亮的,便是義軍首領尚閔。

  司徒晟此番的另一個重要的任務,便是招安義軍統領尚閔!

  朝中的良將匱乏,只李家父子的話有些獨木難撐。所以司徒晟務必要再為李家父子增添些精兵虎將。

  那些武舉選拔上來的,以後未嘗不能是良將。可是行軍打仗的人才,不是在書本裡磨煉出來的,而是需要在真刀真槍的戰鬥裡才能磨礪出來。

  而現在用人之際,若是能得些現成的良將,豈不是如虎添翼!

  而這次兩邊接觸的引薦人,則是隋七爺。

  老爺子走南闖北,結交不少江湖義士,他曾在湘西跟尚閔有一面之緣,還救過尚閔的老父親。

  此等恩德,尚閔自然感念在心,更何況他還知道隋七爺乃是叫人敬佩的楊家軍,是楊巡將軍的貼身侍衛將軍,所以,就算尚閔對朝廷走狗沒有什麼興趣,看在七爺的面子上,還是決定見上一見。

  他們見面的地點,便設在了北地山澗的一處風景宜人的涼亭處。

  此處傍著溪水,視野相對開闊,周圍不易安插伏兵可以讓人放心。

  尚閔的部下本來不希望統領以身犯險,可是七爺拍胸脯保證了,說這位司徒大人設的是尋常家宴,也不會帶侍衛。

  所以尚閔大掌一揮,止了部下的反對聲浪,自己也是只帶了軍師和隨從,三人單刀赴會。

  他相信七爺的人品,不會成為朝廷爪牙,沖著七爺對父親的救命之恩,他就去會一會那個什麼狗屁的朝廷新貴。

  聽說是個年僅二十五的年輕官員,不到幾年的功夫,從個探花一路飛黃騰達,如今已經是陛下跟前的紅人了。

  這樣的人,都是專營油滑的官耗子,嘴裡也都是騙人的鬼把戲。他到那只聽不說,喝完酒,抬屁股走人就是了!

  等到了那裡,還真是家宴的派頭。亭子的桌子上已經擺了烤好的各色醃肉,幾壇子美酒也都開了封口。

  亭子裡端坐著個相貌不凡的年輕人,應該就是七爺所說的朝中從一品的樞密使司徒大人。

  雖然知道他很年輕,可尚閔還是一愣,他沒想到,這位朝中新貴竟是這般儒雅大氣的美男子。

  這位新貴並未穿官服,彷佛是真的會客訪友,竟然還帶了一位貌美女眷同來。

  那個女子正站在暖爐邊烤火,一身淡藕的長裙,烏髮上插著玉簪,通身的風流體態。

  看到他帶人過來,還沒等說話,那位俏麗的女子就開始舒展柳眉微笑,沖著旁邊的七爺問道:「這位器宇軒昂的先生就是大名鼎鼎的尚首領?」

  見七爺點頭之後,那女子笑著走過來跟尚閔落落大方地施禮打招呼:「百聞不如一見,說書先生描繪的尚先生乃是連鬢鬍子,豹眼闊口,可真是離譜!這分明就是個面如冠玉,氣宇不凡的玉面將軍啊!」

  他們幾人來見官兵,原本都是暗提著一口氣,提防著對面的刀光劍影。

  可沒想到,先笑著打招呼的卻是個膚白若雪的女子,眉眼都帶著幾分笑,透著一股舒暖人心的親切。

  這倒是讓暗中提氣的幾位有些如沐春風之感。

  待落座後,七爺簡單給雙方做了一下介紹,便隨手端起一盤子肉,拎著楚娘子給他灌好的酒,坐到亭子下的大石頭上自斟自飲去了。

  這種談判交涉,可不是七爺所好,便是躲到一旁,讓年輕人講價還價去吧。

  言語交談之間,尚閔才恍然,先前的那位女子,他原以為是歌姬一類,前來陪酒的。

  可人家原來卻是位京城有店鋪,西北有金礦,做大買賣的女東家,新近來在西北很有名的船隊,便是這位楚大娘子名下的。

  而且看這架勢,她應該也是那位司徒大人的紅顏知己,落座之時,很自然地便坐到了那位英俊大人的身旁。

  尚閔此來,並非存了被招安的心思。

  他不過是給七爺幾分薄面,走個過還個人情罷了。

  能入義軍,主動抵抗荊國入侵的義士,哪個不是看透了大晉官兵的腐敗無能,才想另闢蹊徑。

  楊巡一家的悲慘境遇便是前車之鑑,他們可不想跟朝中的蠅營狗苟之輩,勾心鬥角。

  不過這個來招安的男子如此年輕儒雅,也是出乎尚閔的預料,再加上如此隨興的氛圍,都讓人懷疑朝廷派出這麼一位招安,誠意到底有幾分。

  尚閔此來可不是為了談心飲酒,既然來了,也給了七爺面子,那麼飲上兩杯之後,便可以告辭了。

  所以他跟自己的軍師隨從交換了個眼神。

  那位姓吳的軍師舉杯道:「大人來了北地便是客,我等為主,所以先向大人敬上一杯。不過我等來之前,已經跟七爺有過交代,只喝酒吃肉,不談前程……大人,您同意嗎?」

  軍師這話,顯然是要將司徒晟的嘴封上,讓他不要妄提「招安」,他們先將醜話說在前面,這官員再提招安的時候就休怪他們起身走人了。

  不等司徒晟說話,那位楚大娘子便笑吟吟將話接過來:「只談酒肉,有何意思?我們不光要談酒肉,還要談風花雪月,談山高水長!這人生在世,能有此相逢,自然是興致到哪,就談到哪了!」

  那軍師眯眼,正要開口,楚琳琅又笑著道:「不過說到酒肉,這在北地也算是彌足珍貴了。荊國現在正在鬧草荒,朝廷為了卡住他們的脖子,再次封鎖了北地的糧道。就連以前不甚管理的私糧買賣,也都禁止了。這害得我這樣做生意的人啊,明明囤了貨物,卻愣是不敢北地運。當地的百姓還好,有糧可以朝著當地的官府去領。不過像你們這樣不在編的義軍,打算如何度過無糧寒冬?」

  原本尚閔等人心裡都有些微微厭煩這婦人頻頻搶話。

  可沒想到她的話題兜兜轉轉,當頭就照著他們的七寸襲來,打了個猝不及防。

  如今北地糧道封鎖,不止憋住了荊國人,也同樣憋住了他們這些打游擊的義軍。

  沒有糧草,就算他們手中有民間義士捐贈的金銀也全無用處啊!

  談到這個要命的話題上,尚閔也沒法迴避,看向了司徒大人,坦誠問道:「敢問大人,朝廷可是也想借此消滅我們這些民間的義軍?」

  司徒晟見他主動聊起了「前程」,便也坦誠道:「諸位都是民間抗擊入侵者的英豪,陛下也是愛重。今年的武舉恩科,諸位想必也聽說了,陛下求賢若渴。所以我此來,就是想問問尚統領,是否願意歸附朝廷,在北地李將軍的麾下共同抗擊荊人?」

  既然話說開了,尚閔也不客氣了,他冷冷道:「我等成立義軍,憑的都是滿腔熱血,不入晉軍,也同樣能抗敵。」

  司徒晟聞聽此言,淡淡道:「單絲不成線,獨木不成林。諸位若是肯與李家軍擰成一股繩,我相信,北地戰局會大有改觀。」

  尚閔輕蔑一笑:「你是文官,不懂行軍的要義。不過看過大塊頭在摔跤場上挨揍的樣子嗎?笨重體大,若是再沒個靈活的腦子,體格越大,挨的揍也越狠!」

  他顯然是在嘲諷晉朝軍隊沒有良將,去了也是添灰的命。

  可是那楚娘子聽到這裡,又是瞪大眼睛,很不看場合眼色道:「哦!你這話沒道理,我可不信!」

  尚閔失笑,雖然這女子一再插話,可容貌太美的女人,就算無禮些,也能叫人輕而易舉地原諒。

  他甚至有閒情逸致逗那女子:「格鬥本就不看身材高矮胖瘦,那要如何,才能要楚娘子相信?」

  楚琳琅用筷子敲了敲杯碗:「你以為我看不出?你欺負我家大人年輕,渾然沒將他放在眼裡。你別看他是文官,可也有尚武之心,不信,你跟他比試比試。倒是讓我看看,是不是塊頭大,挨的揍就越凶!」

  司徒晟跟尚閔相比,個頭高了可不止一點點。


  可在尚閔看來,這個司徒晟一身長衫,舉手投足間都是讀書人的文質彬彬,哪裡是抗打的樣子?

  這女子澆油點火,莫不是厭倦了這位大人,準備換個金主姘頭?

  就連尚閔身邊的隨從,都忍不住偷笑了起來,小聲道:「我們統領,可是在戰場上連挑了十餘荊寇的勇士,你們大人是不要命了?」

  可是那個司徒晟聽了這女子不靠譜的挑唆,居然還有些不自量力地點了點頭,轉而問他:「楚娘子說得好,今日有酒有肉,有風花雪月,山高水長,當然也可以有以武會友,切磋技藝了!在下從小尚武,跟祖父學了些拳腳功夫,不知尚統領是否願意賞光,與在下切磋一二?」

  尚閔也是一杯水酒下肚,微微有些上頭,看著這個年紀輕輕的愣頭青,上趕著找挨揍,他沒有不成全的道理。

  於是他忍不住再次輕蔑一笑,抱拳道:「只是拳腳無情,若是一會打疼了大人,還請大人見諒!」

  說著這話的時候,他忍不住看了七爺一眼。

  也不知這個司徒小子跟七爺是什麼交情,他一會該將分寸如何拿捏,才讓七爺不太作難。

  不過那七爺似乎跟司徒大人交情一般,居然壓根不阻攔,還跟那個楚娘子一樣,看熱鬧不嫌事大,舉著杯,端著碗,各自早早在旁邊的空場地選好了觀賞的地方。

  得了,閻王攔不住想死的鬼。

  既然如此,尚閔決定,便讓這自以為學了幾天拳腳功夫的朝廷新貴,明白什麼叫「自尋死路不可活」吧!

  他一會若求饒,自己便收拳就是了。

  楚琳琅雖然是煽風點火的始作俑者,此時一臉微笑地舉著酒杯,其實心裡的大鼓敲得咚咚響。

  她借著酒杯遮掩嘴唇,小聲問七爺:「七爺,您是知道這二人的拳腳功夫的,您之前說大人能五十招內略佔上風,估算得會不會有謬誤?」

  琳琅知道司徒晟拳腳功夫厲害,可是他畢竟是文官,可不像尚閔一樣,過著刀口舔血的日子。

  萬一七爺估算錯誤,司徒晟一會被尚閔打到在地,接下來可怎麼談?

  就在此時,二人已經在空場站定。

  既然是切磋,便不用兵器。

  司徒晟甚至未脫長衫,只是將長衫下擺簡單掖在了腰帶上,便示意對手,可以開始了。

  當二人交手打在一處時,拳拳生風,身形轉換,猶如游龍飛鳳。看得人不由得焦灼目光,甚至在拳風裡忘了呼吸。

  不過七爺卻一直都沒回答琳琅的問,只是目光炯炯看著打鬥在一處的二人,眉頭微微鎖緊,看了一會後,短促道:「我估算錯了!」

  楚琳琅緊張得都咬起酒杯了,顫音道:「不是吧,這麼要命的事情,您也算錯了。難道大人要輸了?」

  可就在這時,只聽尚閔悶哼一聲,踉蹌了好幾步,一下子栽倒在地,然後又不服不忿地爬起,臉上再無戲謔輕視,一臉認真地跟司徒晟再戰在一處。

  而一旁尚斌的軍師和隨從則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似乎不敢相信,他們家的統領,方才跟破水袋一樣,被個大晉的文官給打倒在起……

  七爺這時才一本正經道:「我原以為尚斌那小子能撐滿五十招,沒想到大人的六十九路楊家擒拿已經練得爐火純青,尚斌居然連二十招都沒有撐住!」

  此時,司徒晟揮拳展臂,騰挪跳躍間,自有一股子揮灑自如的俊逸,更是帶了幾分的從容敏捷。

  很顯然楊家獨傳的擒拿技藝在這種赤膊對戰時,效果好極了!

  楚琳琅這才長出一口氣。

  關於如何招安尚閔,司徒晟其實私下跟她推演過無數遍。

  楚琳琅聽說尚斌出身鏢局的尚武世家。她從小就跟那些鏢局的爺們打交道,最是清楚這些人的做派習氣。

  這些人,有刻入骨髓的尚武慕強。

  司徒晟並非名相大儒,雖然官居高位,但素無威名。以他這樣的年歲,想憑三言兩語說服這些草莽之輩,簡直異想天開。

  琳琅最後很是江湖豪氣地獻策——既然如此,在談之前,就先將他打趴下再說!

  如今看來,此招還真是立竿見影!

  當尚閔被這個年紀輕輕的文官,一次又一次用詭異的手法放倒在地後,整個人都有些摸不到天地的飄然之感。

  將臉面摔得撿不起來的感覺真好,整個人都輕盈了。

  尚閔居然能忍著後背的疼,暈乎乎,又心服口服地沖著司徒晟鄭重抱拳道:「我技不如人!甘拜下風!只是不知閣下師承何人,居然有如此了得功夫?」

  司徒晟抱拳道:「尚統領承讓了。是跟一位故人所學,只會些強身自保的功夫罷了,若是在真刀真槍的戰場上,這樣的花拳繡腿,不值一提!」

  他的話語很有分寸,也算是給尚閔留了顏面。

  接下來眾人再落座時,氣氛明顯為之一變。

  楚琳琅清楚,自己潤滑場面的作用已了,可以起身讓男人們談些正經的了。

  所以她藉口烤肉,來到溪邊的烤架上,跟著下人丫鬟們烤肉。

  這一談,竟然出乎意料的談了足足兩個時辰。

  最後,連烤碳都燃盡變涼了。

  尚閔一掃來時的輕蔑之情,對於這位年紀輕輕卻熟諳北地風情,甚至對行軍打仗都嫻熟如將軍的文官,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聽說他是陛下眼前正得重用的新貴。

  原以為是靠阿諛奉承上位的奸猾之輩,可萬萬沒想到,竟然是這般能文能武的棟樑!

  若大晉朝堂上下都是這樣真才實學之輩,那荊國虎狼又如何敢欺我大晉?

  楚琳琅並不知他們談論的內容,但是可以看出,尚斌願意想想司徒晟的提議了。

  只是這並非他一人能決定的,還是要回去跟兄弟們商量才好。

  除了尚斌之外,司徒晟之後又聯絡接洽了不少北地的義軍。

  只是這樣的事情,卻不可大肆聲張,甚至在陛下跟前也不能談。

  這些義軍原本也是大晉的心腹之患,該如何整合,朝中爭議不斷。

  而司徒晟此行,明顯有先斬後奏之意,既定了事實之後,再報呈朝廷,免了那些官員們互相扯皮!

  於是這樣一來,行程便也略略耽擱了下來。

  以至於京城不斷有驛站快馬催促,表示陛下心急,讓司徒晟早日回京。

  回程時,因為趕上了運糧折返輜重船,可以順流而下的走水路。自然比來時要順暢多了。

  琳琅是先一步回京的。可剛剛返家,三皇子府的請帖就送來了,一向深居簡出的三皇子妃似乎不耐好友離開得這麼久,急著讓她上門探望了。

  楚琳琅本也想著先去見見陶雅姝。畢竟她們此行,帶回了一個跟陶雅姝關係密切的人,無論結局是好是壞,也得提前跟她打聲招呼。

  所以琳琅稍微梳洗換了衣服,就去三皇子府了。

  三皇子府跟其他的皇子府大大不同,不光地方偏僻,而且門可羅雀,要不是門口立著侍衛,看上去,還真像是陰氣森森的鬼王府。

  而已經成為王妃的陶雅姝,早已經改了婦人的髮式,只是依舊懶散胭脂,端坐在三皇子府的前廳等著她的到來——三皇子府的內宅,是陛下明令的禁地,除了三皇子妃和伺候她的下人,其餘訪客一律不得入內,免得影響了體弱的三皇子「休息」。

  還沒等楚琳琅問她最近是否安好,陶雅姝已經屏退了左右。

  待人走乾淨後,陶雅姝一把握住了楚琳琅的手,嘴唇微微顫動,低聲道:「琳琅,你是不是跟司徒晟去了北地?你們究竟……帶了什麼人回來了?」

  楚琳琅聽了這話,不由得暗吃一驚,因為司徒晟此行是奉了秘旨,低調成行的。

  所以楚琳琅當然不會事先告知陶雅姝,她的夫君可能要回來了。

  可陶雅姝為何好似早知道了一般,提前問出了這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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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4 00:41:5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三章 遲來衷腸

  楚琳琅不答反問:「你……都聽到了什麼?」

  陶雅姝見楚琳琅不肯正面說話,心卻一下子墜入了谷底。

  就在十天前,陶雅姝的母親生了病,父親讓她回府探視,順便和緩一下母女的感情。

  不管怎麼樣,陶雅姝都是嫁了個望門寡。吳氏再怎麼氣,也有幾分心疼女兒,以至於女兒嫁出去之後,積鬱在胸,害了咳嗽。

  趁著在病榻上的虛弱,跟陶雅姝也算和緩了幾分。

  只是吳氏因為生病,貽誤了去皇寺還願,乾脆讓陶雅姝代勞前往。

  若是能遇到那位頗有神通的靈溪大師,能為女兒批命改運就更好了。

  陶雅姝在鬼王府憋悶太久,一直沒有出門,也想透一透氣。

  皇寺四周的山色正美,她早早就下了馬車,也沒有走皇寺的正門,而是選了個山間無人的小路,領著丫鬟採些樹葉,撿拾些樹枝回去做書簽和插花。

  結果就這麼走到了皇寺的後山處,不巧一抬頭,正看見她那位四姑母正在跟靈溪大師在後山的亭裡說話,而陶慧茹的丫鬟侍女們都站得老遠,不知他們在說什麼隱秘禪機。

  她一時好奇,悄悄過去,隱在山坳裡,之前的話聽得不是很清,最後也只聽了個話尾,只聽陶慧茹跟那個靈溪大師說了句:「太子讓我給您帶話,待司徒晟帶回三皇子時,還請大師見機行事……」

  就這麼一句,便聽得陶雅姝的腦袋嗡嗡響。

  她一下子聯想到,先前供奉三皇子劉翼的荷花缸碎裂,那靈溪大師好像曾給陛下答疑解惑,然後陛下突然相中了她的八字,要把她許配給三皇子的事情。

  而且當初她同意嫁入三皇子府時,太后許是因為覺得對她虧欠,還勸慰著她,說是大師算過,也許三皇子很快就會出現云云。

  不過她當時也只是當成勸慰之言罷了。

  此時聽到陶四姑姑跟靈溪大師說的這一句。

  陶雅姝一時間,又想起了出嫁之前,四姑姑突然跟太子府往來密切,隔三差五就去太子府,找太子妃飲茶的事情。

  她更是想起了好友楚琳琅,隨著司徒大人一起突然去了北地的隱情。

  陶家的姑娘都是聰慧的。這幾處聯想匯合到一起,陶雅姝已經猜想出了大概。

  那司徒晟前往北地,是不是因為找尋到了三皇子的下落,要將他帶回來。

  可是她那個四姑姑卻跑來跟靈溪大師說這一嘴,那個「見機行事」又是何意?

  那日她並沒有入皇寺,而是待四姑姑和靈溪大師走了之後就悄然離開。

  她回來後也沒有可以商量的人,卻開始夜不成寐。

  現在,總算盼回了楚琳琅,陶雅姝終於可以問個明白了。

  楚琳琅聽得微微蹙眉,卻不能不回答陶雅姝的問:「司徒大人的確是尋回了人,可他是不是三皇子,還要等陛下的驗證……」

  聽到這裡,陶雅姝的臉色登時如紙一樣白。

  她甚至都懶得問司徒晟尋來的是什麼樣的人,心便已經一路下沉。

  楚琳琅輕聲道:「你稍安毋躁,不到最後關頭,不要自亂陣腳。這件事你四姑姑也摻和了進來,就不會是認祖歸宗那麼簡單了!」

  說到這,她伸手握住了陶雅姝冰涼的手:「你並非孤身一人,就算事情真發展到了最壞的地步,我和司徒大人都不會任著你不管的!」

  那個腦滿腸肥的谷有金若真是三皇子,依著他好色的程度,如何能放過貌美如端雅月季的陶雅姝?

  別說陶雅姝了,連楚琳琅想想都能吐出來。

  事到如今,這次認親的事情疑點重重,所以楚琳琅只能默默祈禱,這三皇子是太子和四姑姑搞出來的鬼,而陛下一定能有所覺察,免了陶雅姝的浩劫。

  而與此同時,正在驛館安頓三皇子,等著宮中來人接洽的司徒晟,正好碰見了來尋他的廖靜軒。

  司徒晟將廖老先生托他代轉的家書呈遞給了廖靜軒,然後說了說自己的北地之行。

  當說到招安北地的義士時,廖靜軒還是微笑頻頻點頭,待聽到司徒晟從北地接回來三皇子時,廖靜軒整個人都木住了,冷聲問哪個是?

  當司徒晟手指向那正在馬車邊吆五喝六,大喊餓死了的胖子時,廖靜軒整個人好似烤出了硬殼的泥俑,不光渾身僵硬,面色都開始發黑了。

  「這……這就是你給陶小姐找回來的夫婿?」廖靜軒極力克制,才讓喉嚨裡的吼掐滅了一半。

  司徒晟有些無奈地微微抬起下巴:「我有何資格給陶小姐找夫婿?你若看不順眼,要怨生養他的父母,沒有將陶小姐的夫婿生得整齊些……再說了,陶小姐已經嫁人,你應該改口叫她三王妃才對。」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可廖靜軒聽得十分的不順耳。

  他不敢相信地再回頭看那谷有金。

  此時谷有金正接過侍衛給他買的油餅,張開大嘴,甩著厚嘴唇津津有味地吞咽呢。

  那吃相,就連廖靜軒這麼邋遢的人都有些看不下去,更何況是陶雅姝那麼特性子的女子?

  記得以前她照顧他傷情時,他大口吃糖酥餅,那位小姐就能一臉執著,拿著手絹撐在他下巴處,收集起所有糖渣!

  難道以後的漫漫歲月裡,那一雙紅酥手,就要接在那胖子油膩的下巴處了?

  若他是陶雅姝,都有種不想活了的心思,更何況是她本人了……

  想到這,他猛然一把抓住了司徒晟的衣領子:「不行!你不能將這人帶給陛下!」

  司徒晟倒是體諒好友的心情,無奈而又溫和道:「靜軒兄,你冷靜一下!這人的履歷線索,都是州縣報呈上去的,並非我一人左右。你不讓我帶去,難道是讓我犯下欺君之罪?」

  廖靜軒被懟得無話可說,只能痛苦得鬍子微微顫抖道:「那……你讓陶小姐……三王妃怎麼辦?」

  司徒晟顯然短少了枕邊人楚琳琅的說話油滑手腕,很是直白道:「起初能有些不適應吧。不過總比守活寡強些,以後有了孩子,也就能湊合過日子了。不過這也是跟你我無關,操心也操心不得的。」

  若是換一個人,說出這樣的話來,廖靜軒搞不好就要揮拳出去,揍死口無遮攔的混蛋。

  可是司徒晟說這話時,是一臉的淡定,似乎是在開解著他,更是在告誡著他,三王妃將來與三皇子的相處,原是跟他無關的。

  憤怒的血液還在血管裡轟隆作響,卻找不到可以宣洩之處,廖靜軒的眼前只是不斷閃過陶雅姝出嫁那日,撩開轎簾,沖著他燦然的淒美一笑……

  算起來,司徒晟離京已經兩個多月了。

  既然三皇子尋回來了,自然需要陛下親自確認。

  而陛下則早早就等在了行宮,迫不及待地等著這個失散許久的兒子歸來。

  跟陛下一樣翹首期盼的,自然也少不了一國儲君。

  此時他正在太子府的小水軒裡拿著魚食悠閒餵魚,還問身邊的親隨陳放:「都安排好了?司徒大人這次勞苦功高,若是不夠熱鬧,可有些對不起他!」

  陳放嘿嘿一笑:「找到三皇子這樣震天的功勞,怎麼能讓司徒晟這麼悄無聲息呢?請太子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 」

  太子聽了,冷笑著將手裡的魚食盡數扔入池中。

  他精心布置了這麼久,就是要讓司徒晟好好品嘗下從雲端跌落的滋味。

  一個陛下愛寵的權臣,卻妄圖混淆龍嗣,送個假冒的贋品呈到宮中去。

  若是父皇一旦察覺,必定生疑,一個毫無背景的布衣臣子,若失去皇寵,就看他還會剩下什麼!

  再說那谷有金,先前入京時,還有些興奮。

  可這日,司徒大人領著他去見親人時,卻是越走身邊陪同之人越少。待馬車入了皇宮的大門,又在一處宮殿前停下時,初下馬車的他,整個人都暈住了,膩在肥肉裡的眼就不夠看了。

  谷有金只能怯怯跟在司徒晟的身後,顫聲問:「大……大人,我那親爹,究竟是幹什麼的?怎麼住這麼大的院子,還有這麼多的侍衛,這……這得做多大的官啊!」

  司徒晟回頭看著剛剛換了一身新衣的谷有金——這人收拾整齊,卻依然如肥豬披綢,並不見整齊的樣子。

  等到了陛下的御書房前,司徒晟首先進去施禮道:「陛下,人已經在御書房外等候了。」

  老皇帝已經等不及了,他先前已經看過了司徒晟從北地帶來的物證,那手鐲和襁褓小衣,的確是小三被偷時的物件。

  想到馬上就要見到日思夜想的兒子,陛下也是止不住的激動。

  只是當谷有金粗苯的身影映入陛下的眼簾時,老皇帝明顯身子往後一靠,默默倒吸一口冷氣,死死瞪著那癱在地上的胖子後,微微提高了嗓門問司徒晟:「是他?你沒有搞錯?」

  司徒晟恭謹道:「一切證據都在,他應該就是了。是否有謬誤,還請陛下聖明審視。」

  就在這時,陛下跟前的親隨太監盛海趕緊走了過去,低頭檢查那谷有金身腿上是否有痣。

  他以前也曾親自抱過三皇子,還服侍過三皇子沐浴,自然記得清楚。

  這個胖子身上的每個特徵果然都與三皇子吻合。

  而且若是仔細分辨他油膩膩的眉眼,也能看出些跟陛下肖似之處,比如眉毛都很濃,嘴巴略略寬。

  陛下聽聞了太監這麼說,終於站起身來,百味雜陳地走到了谷有金的跟前。

  他欠下這孩子的太多,總不能因為他在鄉野長大,生得粗鄙,就不認他吧。

  陛下之所以一直都沒有撤下三皇子府,不就是等著有朝一日,讓三皇子可以名正言順地歸來嗎?

  書讀得少可以慢慢學,身上的肥肉可以慢慢減,而他總歸是了卻了心病一塊,不必再擔心死後不能得見九泉下心愛的女人。

  想到這,陛下緩緩招手,讓谷有金離他近些。

  谷有金此時也是不敢相信,自己此時經歷的一切。

  若此時坐在金燦燦椅子上的是皇帝,那他……他豈不就是皇子!

  這樣的情形,真是做夢都不敢夢得那麼大啊!

  一時間,谷有金激動得有些控制不住,連滾帶爬地起身,若不是大太監盛海在一旁攙扶,都要站不起身來了。

  這鄉野出身,沒有禮教的好處,就是認親起來,毫無顧忌。

  待他來到陛下跟前時,抱著陛下的大腿就開始嚎啕大哭了起來:「爹啊!孩兒可算是找到你呢!爹啊!爹啊!」

  老皇帝雖然有那麼多的孩兒,可沒有一個敢這麼沒規矩抱他大腿的,一時間竟然反應不過來。

  盛海也有些手足無措,可眼看著陛下都伸手摸向肥豬,哦不,是三皇子的頭了。

  他趕緊使眼色示意司徒晟退下,讓失散多時的父子可以單獨相處一會。

  司徒晟低身施了一禮,恭敬地退出宮殿,離開行宮。

  老皇帝先是俯身摸了摸他的頭,仔細看了看,然後慢慢直起身子,雙手托住谷有金胖胖的身體,將他上下前後地打量了一陣,語調隨和道:「朕老了,大喜大悲都會傷身,你且先起來說話吧!」

  雖然是日思夜想的兒子,但是這等樣貌實在叫人難以生出舐犢情深,所以簡單問了問谷有金在北地的生活,陛下便擺手示意太監將谷有金帶下去。

  谷有金還想跟自己的皇帝親爹溫情一番,可皇帝卻擺了擺手,沉聲道:「你一路勞頓,有些乏了,還是先去休息吧。」

  盛海十分了解晉仁帝,看陛下這等寡淡的樣子,便猜到陛下這是大失所望。

  不過畢竟是皇嗣,他也不敢懈怠,馬上安排太監將谷有金送到一處空宮殿休息,同時壓低聲音吩咐太監和侍衛嚴加防範,不准任何人接近皇子。

  等身邊只剩下盛海和幾個太監,晉仁帝老皇帝的臉色平如千年深潭,沉默了一會,便略帶惆悵地說道:「是朕的期望太高,將朕和靈薇的孩兒想得太好了……」

  這靈薇便是方良娣的閨名。

  方家靈薇,是多麼秀外慧中的靈氣女子。

  在沒有遇到她之前,身為太子的他,過著循規蹈矩的日子,竟不知這世間還有許多他沒有嘗試過的事情。

  跟她相處時,他才可以暫時放下自己的身份負擔,體會到人間煙火夫妻的滋味……

  只是他和靈薇的孩兒,竟然是這般腦滿腸肥的樣子,稍微一不留神,心中彌足珍貴的記憶,彷佛都能被迸濺到油星子……

  盛海小心翼翼道:「難道……是司徒大人找錯了?可奴才方才驗了啊,這位的特徵跟卷宗上記錄在冊的倒是一模一樣!」

  老皇帝的目光調轉,看向盛海,聲音深沉道:「如此一模一樣,說是巧合都難,怎麼能說是找錯了呢?他的確是我的孩子啊!」

  盛海連忙低頭,諾諾稱是。只是陛下似乎想要靜靜,揮退了左右之後,便獨留在了書房中。

  不過入夜的時候,成桌的珍饈美酒,由陛下恩賞,盡數送到了谷有金暫居的宮院中,由此可見,父子連心,雖然一時些情接續得疏遠,但是陛下還是認下了這個流離失所了許久的親兒!

  再說太子,他的耳朵可是一直等著這邊的動靜呢!

  他太了解自己的父皇了,若是偏心起來,是神佛都擋不住。

  父皇盼了那麼久的老三終於有了消息,必定迫不及待昭告天下,將這三皇子領到眾人的眼前來。

  父皇將這三皇子捧得越高,待這贋品的真相暴露時,父皇的面子才會摔得越重,到時候豈能不震怒?

  他可是當年沖冠一怒,便斬殺了功臣楊巡全家啊!

  一個小小的司徒晟,只怕將他家的看門狗一起殺了,都抵不住陛下心中的怒火吧?

  所以當宮裡的耳目傳來消息,說是陛下這邊認下親時,太子竟然笑得都要直不起腰來了。

  這麼高妙的路數,他怎麼早沒想到?而且在尋找這「三皇子」合適的人選時,太子也是頗費了一番苦心。

  如今功夫不負有心人,這麼看來,他早先準備好的那些倒是盡數用上了!

  那些襁褓和手鐲,都是他特意命人仿製出來,做舊了的。

  而當初搜尋這些線索的地方人員,他都已經安排周詳了。

  只要陛下將三皇子亮在人前,關於這三皇子的真正身份就會一點點暴露出來。

  想到自己此番費心安排的人選,乃是千里挑一的,不光身體特徵與丟失的老三相符,還都是從那婆子手裡拐出的孩子。

  也難怪司徒晟這個少卿出身的判官,也挑揀不出破綻。

  只是出乎太子意料的是,陛下似乎並不那麼心急,雖然認親下來,卻遲遲沒有昭告天下,將三皇子領到人前。

  如此一來,他的後招該如何繼續?太子竟然有些寢食難安。

  滿京城跟太子一樣寢食難安的,還有不少,比如三王妃陶雅姝。

  自從得知司司徒晟尋回了三皇子,還帶去了宮裡之後,陶雅姝就等著這王府迎來真正的主人。

  不過……當接到廖靜軒托她去買針線的丫鬟給她帶來的書信時,陶雅姝有些吃驚。

  因為這樣逾矩的舉動,可不像廖夫子能做出來的。

  想了想,她並沒有如信中那般,去他相約的京郊湖畔,而是以修訂詩集,請夫子前來匡正,附寫前言的名義,將廖靜軒光明正大的請到了三王府的前廳來。

  這是陶雅姝成婚之後,廖靜軒第一次看到她。

  昔日的沉靜少女,不過在這鬼王府短短數月的時間,就變得更加纖瘦了,整個人彷佛被暗沉的王府默默吸附著精氣……

  如果說來之前,廖靜軒還有一絲的猶豫,那麼現在他心中僅存的那一絲猶豫也全都消散了……

  這沒主子的王府,貼身的也都是陶雅姝自己買來的丫鬟,所以屏退左右,就可以清淨說話了。

  陶雅姝淡淡問:「夫子向來事忙,不知緣何要約我相見?」

  廖靜軒隱在濃密鬍鬚裡的唇緊緊地抿了抿:「你……是不是……在兩個月前的夜裡訪過我?」

  那夜裡綺麗的纏綿,太過真實,以至於廖靜軒想要裝傻都忽略不掉,所以他這次見了她,得問個清楚。

  陶雅姝聽了這話,毫無少女的羞澀,甚至連眉尾都未動一下,只是無謂一笑:「夫子的話,聽起來荒誕得倒像是夢,夫子是做了什麼夢,竟然當了真,說來給我聽聽?」

  廖靜軒雖然年長了陶雅姝許多,可並非花叢游蕩的狂徒,那夢裡的事情,怎麼好跟人講?

  哪怕跟他共經那事兒的,可能就是眼前這個笑得無謂的花季女子。

  事關名節,她不願認,也就罷了!

  廖靜軒定了定神,開口道:「雅姝……你跟我走吧。不要腐爛在這處墓穴裡了。」

  陶雅姝隱在袖子裡的手指,微微顫抖捏在一處。

  他竟然說出這樣的話,莫不是……她此時才在夢中?

  「夫子……這話是何意?」就算心中已經波瀾成海,可她的聲音依然那麼清冷。

  廖靜軒開了頭之後,卻變得順暢了許多,他鼓足了勇氣道:「我為官不算久,以前也做過別的營生,多年的積蓄雖然不多,但也足夠去遠離京城的地方闢幾畝良田,蓋兩間屋舍。你跟我走,我來養你。至於該如何走,楚娘子說,她會幫助我們的!」

  有那麼一刻,陶雅姝覺得自己的心跳都要頓住了。這些話,真的是廖靜軒說出來的?

  廖靜軒說這話並不是意氣用事,而是徹底想好了的。

  司徒晟從北地帶來的那個粗鄙的胖子,居然是三皇子?

  而司徒晟帶他入宮之後,陛下也金口玉言認下了他。

  那麼父子在宮中團聚之後,三皇子勢必要回到三王府。

  他聽楚琳琅說過那胖子的好色德行。到時候,陶雅姝豈不是要被個鄉野粗苯的肥豬折辱了?

  想到這,廖靜軒便再也忍受不住了。

  而且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對這比他小了許多的女子,動了凡心凡念。

  只是這種頓悟,來得有些晚,竟然一步錯,步步錯。

  可若他再不做些什麼,一定會抱憾終生的!

  陶雅姝聽著他起初有些結巴,然後漸漸順暢的衷腸表白,臉上的笑意卻是漸漸笑開。

  到了最後,她竟然捂著嘴,哈哈哈大笑了起來:「廖靜軒,你這麼風趣,難怪當初在女學裡如此受女學子的歡迎!我如今是什麼身份?堂堂皇子的王妃。而你,一個工部窮酸的小官,卻妄想拐帶天子的兒媳婦私奔!你倒是色迷心竅,不怕死得很啊!可惜啊,你說這不自量力的話前,就沒想著問問我,願不願跟你過窮苦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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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4 00:42:0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四章 落罪入獄

  這話裡尖酸諷刺的意味太濃,廖靜軒一時被堵住了嘴,瞪大眼睛,有些說不出話來。

  陶雅姝的目光如柔和三月春水,從頭到腳再次認真仔細地打量著眼前的男人。

  可是她的嘴卻如開刃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刺向廖靜軒:「你不過……是我婚前消磨無聊光陰的玩意兒罷了。也不照鏡子看看自己,你是有哪點能配得上我?難不成施捨你些溫情,就當成了我要與你共度餘生?廖夫子,你的年歲也不小了,能不能不要痴人說夢,為人清醒些呢?」

  廖靜軒今日能來,也是鼓足了勇氣。

  可是他萬沒有想到,那個沉靜而又有些固執的陶雅姝,會有一日,對他說出如此惡毒而毫不留情面的話來。

  說到這裡,再說什麼都是自作多情的枉然了。

  當廖靜軒額頭暴起青筋,緊握拳頭,一言不發轉身而去的時候,陶雅姝彷佛被抽了脊樑,一下子癱坐在了椅子上。

  就在這時候,前廳一旁的帷幔後轉出個女子,正是楚琳琅。

  陶雅姝故意邀請了楚琳琅先到一步。

  這般的舉措,就是為了日後名聲避險,畢竟她一個已婚的婦人,單獨邀請男客的話,到哪都不好說。

  可若還有另一位女學子在場,邀請先生登門就合情合理了,所以楚琳琅就這麼被請來了。

  楚琳琅也沒想到這男女雙方都來找自己幫不同的忙。

  她兩頭都應下來後,卻在帷幔後尷尬地看了這麼一齣戲。

  遲來的領悟神情,配上「一切都太遲了」的絕情怎麼看都是悲意十足,卻是生生炙烤她這個觀戲之人的心。

  如今曲終人散,她本該識趣告辭。可看著小友癱在椅子上起不來,楚琳琅的心中十二分的不忍,只能如家姐般,抱住了失聲痛哭的陶雅姝。

  「就算你要拒絕他,也不必將話說得這般絕情,為何偏要這般撕破臉?」楚琳琅一邊摸著她的頭,一邊低聲問道。

  陶雅姝哽咽了一會,才低低道:「若不絕情,他便還會顧念著我。他都豁出去一切,想要帶我離開。若是還存著什麼痴傻的念頭,豈不是自毀前程?司徒晟不也跟你說了嗎?他此番在北地立下的功勳卓著,司徒晟奏請陛下,廖夫子一定會得到晉升。可帶我這般不光彩地走了。一旦東窗事發,他不光自毀前程,還要帶累他的父母……我不能害他!」

  說完這些,陶雅姝眨著婆娑淚眼,抬頭看著楚琳琅。

  她不知想起了什麼,苦笑了一下,又繼續低低道:「你一定是想問,我既然想得這麼明白,為何還要招惹他……可我就是這麼壞,明知二人是飛鳥游魚,本不該有交集,又想在他的心裡刻下些什麼痕跡……總歸能證明我來人間一遭,就算是恨,也能讓人記得住我……」

  楚琳琅聽了這話頭有些不對,一把鉗住了陶雅姝的胳膊,一臉嚴肅道:「雅姝,不管以後發生了什麼,可不許往窄處想!讓人記得有個屁用!人得學會善待自己,就算苦澀艱辛,總歸也是人世間的滋味,都嘗上一遍又何妨?這才是來人間一遭的真諦!你怎知,前方不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在書院裡學的詩句,總算是派了用場,只是這般話語,能不能說服雅姝,實在作用淺薄。

  好在陶雅姝也漸漸抑制住心中的悲意。

  今日她已知廖靜軒的心意,雖然不能與他相守,但也算曾與他相知,這一點點的甜,便足以抵擋為人的千般苦楚。

  她苦笑一下,拉著楚琳琅的手,卻一時不知能說些什麼。

  那天回去,楚琳琅也是因為小友的境遇有些抑鬱,連飯都沒有胃口吃。

  兩天之後,司徒晟忙完公務來她這裡吃飯的時候,楚琳琅將這官司講給了司徒晟聽,心有不甘地問:「陛下真的一下子就認定了谷有金是三皇子?他不再查查?」

  直到這時,楚琳琅還是盼著能現出一絲奇跡,扭轉一下小友的悲慘命運。

  司徒晟卻似乎感受不到摯交廖夫子的情愛悲喜,很是淡定地繼續夾菜添飯,說道:「谷有金是三皇子的鐵證,不容辯駁。再說就算谷有金是假的,陶雅姝也不能跟別人雙宿雙飛啊!」

  他這話看似無情,卻就是這個道理,楚琳琅竟然不能反駁。

  可是想到陶雅姝的處境,她又有些難受,忍不住小聲問道:「若身在其中的是你我,你該是如何?」

  聽她這麼問,司徒晟倒是放下了筷子,很是認真地想了想。

  司徒晟料定別人的心思舉動時,都能十拿九穩。

  可他猜楚琳琅時,這位娘子回回都能跳脫他的意料之外,還真不太好猜。

  所以想了一會,司徒晟只能肯定一點:「且先不說我,若是你,只怕是在入宮的那會,你就已經跟家裡鬧開了。大約也是進不得宮中去的,這樣生離死別,口是心非的苦情戲,你這輩子應該唱不起來。」

  嗯……楚琳琅竟然能不反駁。因為司徒晟說得都對,要她看著心愛的人,卻還要生硬拒絕,將之推到千里以外,她自己也是很難想像。

  因為她就是這樣的性格,前方刀山也好,有火海也罷,只要有足夠的信念支撐,她都能堅定下來,跟著自己心愛之人相守,一同前行!

  不過這樣的回答也太敷衍了,真是不能叫她滿意。

  「怎麼能這麼說呢!竟沒有半點生死相隨的情誼!你該、這麼說,我若進宮了,你也要千方百計地入宮,無怨無悔,與我日夜相伴,該是多爛漫?」

  司徒晟有些面色發黑地看著大言不慚的琳琅。

  他也得入宮生死相隨?

  難道她不知,除了皇帝,還有年幼的皇子,能入深宮日夜相伴的,便只有……太監了!

  他只能拖著長音問:「你當真讓我這麼入宮相隨?少帶幾兩東西進去也沒關係?」

  說完之後,楚琳琅也醒悟了這點,聽他這麼問,忍不住噗嗤笑出聲音來。

  她撲過去按著他道:「少一點都不行!我們家阿晟年歲還小,還能再長大些呢!」

  這個「年歲小」可是觸到了司徒晟的逆鱗,他忍不住伸手便一把捏住了楚琳琅正壞笑的臉,貼著她的耳低低問:「怎麼?不夠你用的?昨夜喊夠了,熬不住的又是誰?」

  就在二人嬉鬧的時候,卻有人入夜來訪,咚咚敲門。

  原來是廖靜軒身邊的小廝來急急尋人。

  據他所說,他家廖大人這幾日心情都不甚好,平日總是樂呵呵的人,現在卻變得有些鬱鬱寡歡。

  而昨日廖大人接過一封書信之後,神色大變,帶著他匆匆去京郊破廟赴約。

  可是到了地方,他跟人在林中密談了一番之後,便讓小廝先回來了。

  如此過了一天一夜,也不見他家大人回來。

  那小廝沒了主意,想著廖靜軒總來這裡打牙祭,便來尋一尋,想要問問有沒有瞧見他們大人。

  司徒晟聽了,只是又問了問,便讓小廝先回去等他們家大人去了。

  楚琳琅聽了有些擔心,生怕廖靜軒因為想不開,出了什麼意外。

  還沒等琳琅同司徒晟說上幾句話,觀棋又匆匆進來,說宮裡那邊傳大人入宮,好像是有什麼急事,城裡找不到人,所以城中府裡的小廝又尋到這邊報信。

  司徒晟聽了,命觀棋拿了官服來,對琳琅低聲道:「我今晚和接下來的幾日可能都不能回來了。你無事的話,也先不要回城,若有其他事情,叫下人回去辦……有天大的事情,也要等我回來再說。」

  此時天邊有響雷滾過,似乎是有一場大雨來襲。

  琳琅讓夏荷取了遮雨的蓑衣給他擔心道:「今天怎麼這麼多事?是有大事要發生?」

  司徒晟卻說:「往後幾天,無論聽到什麼,你都不必擔心,一切容得過後,我再同你講。」

  說完,他便匆匆而去了。

  琳琅倚靠在門前,隔著大雨,一直目送他們,直到他們的身影消散在雨霧中。

  這一場大雨,下得很透,居然連著下了足足三天,就連京郊通往京城的路段都沖壞了好幾處。

  而楚琳琅這幾日都沒有等到關於司徒晟的一點消息。

  不過就在雨歇之後,鋪墊好了道路的第二天,倒是來了位意外的訪客。

  當看到陶慧茹出現在她的門廳時,楚琳琅還真是有些意外之感。

  畢竟她倆上次獨處的時候,楚琳琅可是將這個虛偽陰毒的女人按在地上打。

  自那以後,二人雖然也在交際場合見過,可陶慧茹都有意無意地躲著她。

  楚琳琅上下打量著陶慧茹,也沒有請她坐下,只是玩味笑道:「無事不登三寶殿,不知陶夫人來此是有什麼貴幹?」

  陶慧茹微微一笑,也不必主人相讓,徑自選了一把椅子坐下,優雅說道:「娘子好大的定力啊,居然一直都沒回城。我今日訪友,也是路過這,便想著順道看看你,另外有些話要私下跟楚娘子你講一講……司徒大人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你怎麼看著不心急啊?」

  楚琳琅聽得心裡一緊,可面上卻不露聲色輕笑:「你又不是司徒大人的娘,倒是將他的行程看得甚緊啊。你怎麼知他來了哪,又去了哪?出了大事,還是小事?」

  陶慧茹早就猜到,因為一場大雨的緣故,這個楚琳琅應該是還不知道城裡的變故。

  她一臉遺憾地搖頭微笑,很是憐憫地看著楚琳琅道:「楚琳琅,你難道不知道,司徒大人還真是膽大包天,居然禍亂宮闈,不知弄了個什麼人,將宮裡鬧得烏煙瘴氣的!如今東窗事發,龍顏震怒,他也是自身難保。我可是一片好心,前來提醒你,想給你指一條明路出來啊!」

  楚琳琅微微沉下臉,低聲道:「你再敢污蔑司徒大人一句試試!」

  陶慧茹那次在竹林挨打,被打出了些後遺之症。這楚琳琅只要臉色稍微一變,她跟就耗子見貓一般。

  陶慧茹忍不住瑟縮了一下,發現自己短了氣場,連忙又刻意直起身子道:「我如何污蔑,陛下下了聖旨申斥司徒晟,以不敬君上之罪,將他抓捕入了天牢!這消息滿京城都傳遍了,怎麼你居然悠哉躲在京城之外,茫然不知啊!」

  楚琳琅知道,這陶慧茹再怎麼敢騙人,也絕不敢隨口胡編聖旨。她這麼篤定地說,難道真有此事?

  陶慧茹略顯得意地看著她的臉,輕笑道:「司徒晟如今還在天牢裡呢,你就算想見也見不到了。我若是你,就該給自己想想退路,又或者你自己給自己贖買出一條退路出來。」

  楚琳琅的眉眼不動,只是語氣平平問:「如何來買?」

  陶慧茹微笑著說:「你將我兒子的那封信給我,你我的前塵恩怨就此一筆勾銷,我還會給你一筆錢,算是酬謝。」

  楚琳琅聽明白了——原來這陶慧茹迫不及待來宣布司徒晟倒台的噩耗,就是為了敲打威懾她這個沒了靠山的小商婦。

  陶慧茹生怕那封信落入他人手,務必要親自前來敲打她,探一探那信的下落口風,也是誘導著她利用這封信,跟陶慧茹做交易,給自己保一個前程。

  楚琳琅不得不承認,這位陶姑姑拿捏人心的本事實在是太高了。

  好似毒蜘蛛般,蹲躲在陰暗的角落裡注意著獵物的一舉一動,待時機成熟時,便迫不及待地跳出來吐絲纏繞,將落入網中的獵物狠狠勒死在手中。

  若是個尋常婦人,此時一定被她的話攪得方寸大亂,起身去城中打探消息。

  的確,沒了司徒晟,陶慧茹這個毒婦想要拿捏她就輕鬆容易多了。

  不過楚琳琅此時心裡除了擔心焦躁之外,更多的是暗暗警醒。

  這個陶慧茹,必定跟太子存了什麼陰謀,所以她才會得到消息這麼快。

  想到這,楚琳琅笑了笑道:「那信我已經交給了個穩妥的人,我若安好,它也安好,我若有不測,准保它讓你意想不到的方式呈到陛下的跟前,你信也不信?」

  陶慧茹沒想到楚琳琅這麼沉得住氣,她的情郎都入獄了,怎麼不見她急?

  不過也許是楚琳琅真不知事情的急迫,不過她誘餌已經送到,只要她知道司徒晟出事,不愁楚氏不亂了陣腳!

  等到楚琳琅明白這其中的厲害時,自然急著到處求人救那司徒晟,到時候她就姜太公釣魚,安穩等著這楚琳琅來跟自己談了。

  陶慧茹便站起身來,在臨走之前,敲打了楚琳琅最後一句:「你的出身太低,以為釣個有本事的男人,就可以在這京城裡乘風破浪,未免也太天真了!我若是你,還是乖乖識時務,早點離開京城的漩渦才好,這裡的水太深了,溺死的王侯將相又何止千萬?你啊,可千萬別放著太平安穩的日子不過,為了個不會娶你的男人,一條路跑到黑!」

  說完,陶慧茹便冷笑起身走人了。

  當陶慧茹走後,一直神態鎮定的楚琳琅立刻騰得站起身來。

  她記得司徒晟交代過,讓她這些日子不要回京。所以她抬手喚了幾個靠譜的小廝,讓他們分別前往祭酒齊公府,還有三王府去打探消息。

  待過了兩個時辰,出去打探消息的人都回來了。

  去齊國國公府的小廝,先回來了。他帶來的消息跟陶慧茹說得差不多,那日司徒晟被臨時召入王宮中之後,不知為何,惹得龍顏大怒,當時人就被扣入牢中,誰也不許探視。

  齊老聽到消息之後,試著入宮想要為司徒晟求情,可是卻連陛下的面兒都沒有見到。

  這小廝的話倒是印證了陶慧茹所言不假。伴君如伴虎,司徒晟果然觸怒了龍顏,被押入了監獄。

  而去三王府打聽的人,回來得略晚了些。他帶回來的不是口信,而是陶雅姝親筆所寫的密密麻麻的書信。

  楚琳琅迫不及待地展開看。陶雅姝的信中倒是寫了那日宮中到底發生了什麼。

  太后幾盆名貴的花正好在那幾日陸續開了。

  太后看著花期正好,不忍辜負,便讓幾個皇子的妻女,還有宮裡有頭臉的妃嬪都到御花園裡看看。

  陶雅姝當時跟著太子妃,六王妃他們去了。

  賞花賞得開心的時候,這些貴婦人有說有笑,一轉頭,就看見一個滿身酒氣,滿肚腸肥,光著膀子的粗鄙男人,不知從何處腳步踉蹌撲了出來。

  這一下,嚇得宮妃們花容失色,紛紛逃散,偏偏太子妃走得慌了神,一下拐了腳,被那個男人撲倒在地。

  一旁的宮女和嬤嬤急急奔過去扯人,偏那胖男人卻有恃無恐,滿嘴酒氣高聲大喊:「我乃皇帝的兒子,睡你們就是給你們的臉了!你們這些娘們,居然敢躲我!看我不讓我爹將你們的腦袋都切下來!」

  說著,那個油膩男人還在太子妃嚇得花容失色的臉上狠狠啜了兩口,直嚷嚷著宮裡的女人香又嫩什麼的。

  太子妃當時被他壓在身下,又驚又嚇,翻著白眼,都要昏過去了。

  那胖漢酒醉得厲害,嚷嚷的聲音也大,直到這時,侍衛才姍姍而來,將他扶住,架著離開了御花園。

  可是太子妃給個來歷不明的男子撲倒在地,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

  堂堂一國太子妃被個男子輕薄,可如何能善了?

  太子妃羞憤交加,哭著便要撞死在御花園的一角。這事兒鬧得太大,連行宮裡的太后都被驚動了。太子驚聞此事,也是急匆匆入宮。

  再後來的事情,陶雅姝就不得而知了。

  只知道最後司徒晟被叫入了宮中,在御書房裡挨了皇帝劈頭蓋臉的一頓罵,就被押送入了牢中。

  陶雅姝將自己知道的都寫在了信裡,雖然講述的彷佛都是別人的纏人官司。

  可那信紙上卻是點點水痕,可見陶雅姝寫信時,是一邊啜泣一邊下筆的。

  信的末尾只有這麼一句「我心似明月,絕不照溝渠!」

  雖然那日參加賞花會的女子們都搞不清楚,為何宮裡突然跑出了耍酒瘋的男人。

  陶雅姝聽了那男人醉酒之言,心裡卻一下就透亮了。

  原來……這個壓著太子妃耍酒瘋的猥瑣男人,就是司徒晟為陛下尋來的那個三皇子,也是她陶雅姝名正言順的夫君啊!

  這殘酷的事實,簡直將陶雅姝苟且偷生的殘念都打得稀碎。

  所以,她寫信告知好友,關於司徒晟的近況,卻止不住心內的悲意,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心思,便全在了信末最後一句上了。

  楚琳琅看完了陶雅姝的信之後,便再也坐不住了。

  那個谷有金!怎麼在宮裡喝得如此酩酊大醉?還如此折辱皇親國戚?又是如何無人阻攔闖入御花園的?

  就算不明緣由,光是聽著,都覺得這裡充滿了陰謀算計,全都朝著尋來這個谷有金的司徒晟而去。

  陛下顯然也是惱了,不知那太子做了什麼手腳,居然讓陛下遷怒了司徒晟,將他捉入了監獄。

  楚琳琅再也沒法在京郊的小院裡安穩避世,她得回轉城裡,想法子去見太后,了解事態的來龍去脈。

  可是還沒等她上車,隋七爺就攔住了她:「楚娘子,你忘了大人的話?這開弓沒有回頭的箭,箭還在天上飛著,你也要耐著性子再等等!」

  楚琳琅錯愕看著這個飽經風霜的老人,不知為何,心裡莫名有些安定了下來。

  事已至此,她必須選擇相信司徒晟。他答應過她,一定會平安歸來,她如今能做的就是安守此處,等著天上的亂箭落地之時。

  再說城中,陶慧茹一直命人打聽著楚琳琅的動靜。

  算算時間,她應該也是派人打聽清消息了。接下來,便是楚氏陣腳大亂,救人的時候了。

  只要楚琳琅入京,她一早就求太子心腹陳放安排的人就會開始行動,將幾封軍圖塞到楚琳琅的馬車裡,然後城門守衛會以她盜賣軍圖為由,將她扣下來,押入大理寺監。

  到時候,自然有各色刑具在等著這女子,就看是她的嘴硬,還是刑具硬!

  一輪用刑之後,不愁她不交出那封書信。

  陶慧茹愛子心切,是絕不容自己的讚兒出了岔子。

  只要將信搞到手,而那個司徒晟又一朝失寵,鋃鐺入獄,那麼她懸在頭頂的刀刃便盡數解除,再無顧忌了!

  可是計劃如此周詳,卻遲遲不見那楚氏入城。

  饒是一向沉穩的陶慧茹都等得有些心浮氣躁,忍不住想要去找陳放,想問問他能不能就加派人手,直接闖了京郊的院子,將那楚氏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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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4 00:42:2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五章 畫蛇添足

  可是陶慧茹去尋陳放的時候,陳放卻不在,據下人說是去了太子府。

  她想了想,乾脆借著探視太子妃的名頭,拜訪一下太子府。

  結果,下人們引著她來到書房門口時,就看到陳放捂著青腫的臉,從太子的書房出來。

  陶慧茹嚇了一跳,待入了書房後,便向太子施禮,同時小心問道:「殿下是遇到了什麼難心的事情?這般生氣?」

  太子抬頭看著他的四姨母,滿臉都是說不出的鬱氣。

  陶慧茹也猜不出太子為何生氣。

  畢竟現在計劃實施得很是順利,冒牌貨順利入宮,司徒晟也因為受了這冒牌貨的牽連而鋃鐺入獄。

  不管怎麼樣,幫著太子實施的心腹陳放,都應該是有功之臣啊!

  可看剛才的樣子,太子很明顯掌摑了陳放,看著可不是普通的發火啊!

  太子這時也終於開口說話了:「四姨母,我怎麼總覺得這事兒……有疏漏啊!」

  陶慧茹聽得一愣,忙讓太子說得詳細些。

  原來谷有金大鬧御花園的這次變故,並非太子刻意安排。

  據太子後來了解,那一直待在宮中閒殿的「三皇子」喝了二兩黃湯摸不著北,便扯著一個給他送菜的宮女就往身下按。

  那宮女嚇得花容失色,扯著裙便往外跑,那谷有金便衣不遮體,腳步踉蹌地往外追攆。

  宮外值守的侍衛們不知為何,恰好不在,就讓他這麼一路跑到了御花園,這才衝撞了入宮的太子妃,還有宮妃們。

  等太子聽到消息入宮時,看到太子妃哭得快要暈過去,自然勃然大怒,立意要鬧個究竟。

  這幾日,他一直遲遲不見父皇的動靜,不知為何。是不是失而復得,愛子心切,是以父皇一直不肯將這流離失所的三太子展示人前?

  所以當時他還想:今天這一齣鬧劇,便也算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了,正好借著這次三皇子行為失當發難,引出這假貨身上埋好的疑團。

  畢竟這假貨雖然有物證,可無論是請高手仿製的手鐲,還有襁褓的布料全都留有暗扣,只要起了頭,便可接連串起。

  只是當初安排引導司徒晟找到這個假貨的事情,太子都是一併交給心腹陳放去做的。

  之所以將司徒晟引往北地,也是希望他能離京城遠些,行程耽誤些時間,他們準備也更充分。

  太子本人雖然不曾看,當初卻再三叮囑這個假貨的人選,一定要尋個跟父皇有那麼幾分相似的。

  也只有這樣,東窗事發時,才能體現司徒晟用心的奸詐。假貨越像,真相戳破之後,父皇的心裡才會更噁心。

  所以在太子的心裡,這陳放派人尋來的男子,應該是個跟父皇一樣,身材高大相貌偉岸的男子。

  當那個醒酒的谷有金咕咚一聲,滿身油膩地跪在陛下與二位皇子的跟前時,太子一下被跪懵了。

  這……這他娘的就是陳放找來的贋品?

  狗東西是哪只眼睛看出來,這貨色跟父皇像?

  也難怪父皇遲遲不肯對外公開尋到三皇子的消息了。就這麼一口一個「爹」的油膩鄉野男子,真是生生油花了人的眼睛!

  不過陛下倒是很有慈父的派頭,這剛認下的三兒子闖了這麼大的禍事,調戲了他的另一個兒媳婦,陛下還是態度溫和地讓谷有金慢慢解釋,並且給太子介紹,說這是他失散多年的三弟。

  若是他有不足失禮之處,他這個當大哥的要多擔待些。

  就算是假的,太子也被父皇的偏心眼給氣著了。

  難道只要頂著老三的名頭,什麼阿貓阿狗都能騎在他頭上拉屎?

  事情已經安排周詳,沒有道理讓太子妃也受這種醃臢氣。

  當聽聞陛下跟他解釋,這是他失散了許久的三弟時,便開口提出質疑,表示想看看這個三弟的信物證明。

  那龍鐲拿來時,太子身邊帶來的老太監如事先安排好的那樣,顫顫巍巍地陳情,表示他之前是服侍先皇后的,分明記得這手鐲當初是先皇后作為嫡母,賞賜給三皇子的。為了給孩子祈福,皇后賞出去手鐲後,請工匠在龍眼處再加了個小小的「福」紋。

  就是不知,這個舊物手鐲上有沒有這點細節。

  當時陶皇后被人構陷,辯解已經來不及,自然也不及說出孩子戴的手鐲玄機。

  所以這些細節,卷宗上可沒記載。得是像老太監這樣原太子府的老人才知。

  當然,當初呆在皇后姐姐身邊的陶慧茹也知道這個細節,特意讓太子在足以以假亂真的鐲子上留下這個不會被人發現的破綻。

  皇帝聽了,命人拿來手鐲一看,那龍眼光滑,並無什麼紋路。

  可是當陛下命人找來先皇后當年賞賜給其他皇子的舊物手鐲時,這細細觀瞧,其他如黃豆大的龍眼上還真都有個小小的福紋!

  就像太子原本預料的那般,陛下果然因為這個假造的鐲子起了疑心,即刻又命專人去細細查尋這個谷有金的其他憑證。

  而這卷宗當時由司徒晟把持,若是有人刻意造假,司徒晟自然擺脫不得干係。

  待織造局的熟手老宮人來辨那襁褓布料,認出襁褓皮子的織造紋理並非先皇后那時內供的布料,這幾十年間,內供的布料紋理早就發生了巨大變化。

  原本是鐵證的貼身之物,全成了假造的。

  陛下半晌不語,問司徒晟,為何差事辦成這般地步?

  司徒晟認錯倒是痛快,立刻承認自己不察,辦了這麼久的案子,都沒有太子身邊隨便一個太監知道得多,他願自請其罪,自懲不察之罪。

  陛下倒是從善如流,說既然司徒大人有心請罪,那便暫時入監牢裡去反省一下吧。

  當即下令拿住辦事不力的司徒晟,將他入獄,留待查清真相,事後再審。

  當看到侍衛將那谷有金捆綁上堵了嘴巴拎提下去,而司徒晟也被押送入獄的時候,太子都不敢相信,事情進行得如此順利。

  只是那個谷有金實在可惡,竟然如此羞辱太子妃,連帶著太子也跟著失了面子。

  不過若能就此絆倒司徒晟,也絕了以後再有什麼三皇子尋來的後患,他賠上些面子,也值了!

  之後幾天的事情,也都如太子先前安排的那般,有條不紊的進行,絕對能坐實司徒晟作假的罪證。

  當試圖混淆皇嗣的罪狀一樣樣呈遞上來時,太子卻有種心懸在半空,不落地之感。

  事情進展得明明很順利,他卻莫名地有些煩躁,感覺自己可能也被影響到。

  果然如太子預感的那樣有了變故。

  谷有金被押送到刑司,不待上刑具,就迫不及待招供了。

  當初他因為賣肉起了糾紛,打癱了鄉裡一個老翁,原本是要吃官司的。可偏有人找到他,說可以幫他尋到富貴親人,如若日後有人來找他認親,他只要乖乖跟去,就能坐享榮華富貴。

  而他腿上的痣也是那人尋來的一個紋身高手,用了一種特殊的染料,後種上去的。

  那人還說,若是以後有人問誰給他點的,他一定要死死咬住,是個叫司徒晟的找人給他添的「福痣」。

  當谷有金的呈堂證供擺在陛下面前的時候,陛下還特意提審了司徒晟,問他如何看這口供。

  年輕秉正的樞密使大人,看著那口供,冷笑一聲,輕輕道:「拙劣至極,臣不屑辯之,清者自清,臣相信陛下的聖明!」

  一直督辦此案的太子如坐針氈,是徹底慌神了!

  因為這個谷有金壓根也不是他安排的啊!

  他更不會畫蛇添足,叫人偽造黑痣,還特意叫假貨去咬司徒晟的名字啊!

  這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他原先設下陷害司徒晟的計謀可比這個高明千百倍!

  而現在陛下查出的這些伎倆卻拙劣不堪,叫人都看不下去了!

  司徒晟接下來的話,更是句句惡毒得很,他又對父皇道:「太子身邊竟然有熟諳三皇子手鐲飾物的太監,為何先前不進獻給陛下一用。若是太子殿下肯早早割愛,下官一定能早早明辨,也不至於被個鄉野村夫蒙蔽,犯下這等笑話!」

  皇帝聽了,並沒有說什麼,不過滿是褶皺的眼裡,卻投來犀利眸光,看著有些惴惴不安的太子道:「世間事,就是有太多的湊巧。比如這太子妃入宮,那個村夫便湊巧飲醉。別人都跑開了,偏太子妃腿腳不便,被那醉漢撲倒,若不是太子聽了太子妃受了委屈,關心則亂,也不會湊巧又帶了個熟諳舊事的太監入宮……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啊,太子?」

  很明顯,陛下順著司徒晟的話頭,又聯想到了谷有金大鬧御花園的由頭,便是拿著話,一句句咚咚敲打著太子!

  於是原本立意誣陷人的太子,如今卻成了要急急辯駁的那一位。

  他也是萬萬沒想到,自己苦心布線了那麼久,到頭來,卻是要他自證,他跟這個假貨沒有關係。

  這可跟他當初的設想,失之毫釐,謬之千里啊!

  可是到如今,他也無力回天。

  誰叫這假貨如此不堪,父皇從頭到尾壓根就沒有相信,父皇更不信司徒晟會故意造假,弄出這麼個不堪假貨來。

  如此一來,當初迫不及待,急急跳出來打假的他,竟然有了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

  太子原本就有構陷司徒晟的意思,皇帝這麼問,太子原本該是心虛才對。

  可是這次太子被陛下愣是問出了無盡的委屈之感,氣得都快要流出眼淚。

  他都不知道該怎麼跟父皇解釋:孩兒是打算做壞事,可是這件壞事真不是我做的啊!

  而皇帝顯然也不打算聽他的解釋,畢竟這場鬧劇實在不堪,除了暴露出太子不堪為一國儲君的肚量之外,任何細節都不堪為外臣所言!

  陛下甚至都懶得斥責太子,僅僅是語氣和緩道:「朕讓人跟當時在場的宮妃解釋,太子妃在宮中被醉酒的「侍衛」不小心衝撞到。她受了委屈,你身為她的夫婿,還是多在府中陪陪她吧……至於這假冒三皇子的事情,慢慢查,總能查他個水落石出!」

  太子聽得臉色煞白,他寧可被父皇痛斥,也不想聽到這般看似寬容和緩的話。

  因為父皇對那些不再寄以任何厚望的孩子,也向來都是這般冷淡的口氣,就算眼看著他們犯下大錯,也懶得動一動嘴巴。

  而這次構陷司徒晟的案子,顯然是徹底砸在手中了。

  若真查下去,他手下做的那些事情,如何禁得住查?

  搞不好,這都能成父皇廢黜了他的藉口!

  同樣焦頭爛額的陳放也終於得到了回復,下面的人說當初挑選的明明是個文質彬彬,養在秀才家裡的書生,壓根不是什麼粗鄙屠戶。

  只是當初選人的那幾個心腹不知為何,都遲遲未歸,一直聯絡不到他們。

  事已至此,太子明白自己枉為他人做了嫁衣,被不知什麼人截胡動了手腳。

  只能暴跳如雷,臭罵了辦事不力的陳放一頓,還連給他幾個耳摑。

  陶慧茹聽到這,登時也是有些心慌,她心存僥幸道:「這……陛下也不一定認定是太子您所為啊!而且司徒晟不是還在牢裡嗎?太子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先清了他這個障礙再說。畢竟牢裡死個把人也是常有的!」

  太子方才發了一頓火,現在已經能平復情緒了。

  他看這陶慧茹急急想要借著他的手除掉人的樣子,一時後悔地想:當初也是豬油蒙心,居然會跟這種能將夫家搞得家破人亡的婦人聯手。

  她還真是拿自己當了傻侄子,利用得徹底啊!

  事已至此,也該是收手收拾殘局的時候了。

  所以他壓根不接陶慧茹的話茬,只是問道:「你我商量之事,你可有跟別人講過?」

  陶慧茹連忙道:「如此機密的事情,我當然不會同別人講,若有風聲走漏也絕不是我這裡的!」

  太子的眼睛微微一眯,似乎有些不相信,又吩咐道:「最近姨母來我這太勤,若被有心人看到,恐又要生出不必要的故事,還請姨母這幾日回避一下,就不要再往我這跑了。」

  陶慧茹聽出了太子要避嫌的意思,連忙識趣起身,告辭回轉了。

  可是出了太子府,陶慧茹卻臉色晦暗,隱隱有不妙之感。

  待她回去之後,想了一夜,梳理著事情的過往。

  雖然她篤定風聲是從太子那邊走漏的,卻還是命自己的心腹婆子去皇寺一趟,想問問最近有沒有人向靈溪大師套過話。

  畢竟靈溪受自己指使,給三皇子批命,曾說過三皇子在北地一類的話。

  可婆子很快就驚惶地趕回來了。

  說她去的時候,正好看見皇寺起了混亂,那個靈溪大師清晨在後山散步時,意外跌落山澗,不小心摔死了,腦漿迸濺山澗,死狀慘極了。

  陶慧茹聽了這話,臉色鐵青,明白太子已經開始命令人清除痕跡,撇清造假三皇子的干係了!

  想到太子昨日問她話時,陰冷的表情,又是讓陶慧茹微微打了個寒顫。

  她雖然是太子的親姨母,可此事若真東窗事發牽連到太子,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將自己殺了滅口。

  就在前幾天,她還威脅楚琳琅,說這京城的漩渦嗜人。

  可是萬萬沒想到,這話竟然很快反噬到了自己的身上……

  陶慧茹也不知太子會不會對自己動手。

  只是那日聽聞了靈溪慘死的消息後,她的疑心病頓起,深居簡出,縮在國公府的屋子裡,除了自己的貼身婆子,誰也不許靠近。

  她還疑神疑鬼地罵跑了兩個丫鬟,有些歇斯底里的樣子很是嚇人。

  現在無論什麼吃食,都要在她的院子裡現做,喝的水,也必須先用銀針試探。

  就連陶讚都有些受不住,直說母親似乎撞邪了。

  再說老皇帝那邊,當初司徒晟在北地歸來,便曾經跟他言明,說尋回的這個皇子不妥,似乎有人動了手腳,卻不知何人所作,意圖為何。

  陛下原本因為靈溪大師的話對這次北行寄以厚望,直到見了那個谷有金,他這才明白司徒晟話中的意思。

  方良娣母子還真是某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生前身後,都要被人算計利用!

  這是他的逆鱗,可有人卻在其上反復橫跳。

  若不想些法子,只怕真的三皇子回來也不得安生。

  皇帝便採納了司徒晟的諫言,不動聲色將這假貨留在宮中,想看看是什麼人布下的棋局。

  等了沒幾日,急不可耐的太子就高高跳起,迫不及待地安排手下去攀咬司徒晟。

  於是晉仁帝一下子全都明白了——如此小肚雞腸,費盡心思算計臣子的儲君,如何能托起大晉的萬里河山?

  可是放眼看看後宮又有何人能堪托付萬里河山?

  想到這,陛下的老態畢露,他有些疲憊地抬眼問司徒晟:「你……此番北行,當真沒有尋到半點關於老三的線索?」

  司徒晟抬眼看著陛下,鄭重抱拳道:「臣在迷惘之時,並不曾真心信佛,只因為有高僧曾說,臣是否極泰來的命數,只是需要耐心去等,等到黎明拂曉,便有見亮之時。這等撫慰人心的話,臣當時並不愛聽,覺得不過是給荒漠無望的人虛無的甜罷了。可是後來,臣卻發現這一個『等』字,卻蘊著無盡的禪意。若不等個時機成熟,便如花蕾半綻,強行催開,便縮短了花期,更無柳暗花明時。」

  皇帝聞聽此言,覺得他話裡有話,不禁問:「你要朕等什麼?」

  司徒晟微微抬頭道:「等……三皇子心甘情願做三皇子之時!」

  陛下面色一沉:「你這是何意?」

  司徒晟抱拳朗朗道:「臣追查三皇子的下落,卻也順便知道了方良娣的不少事跡。方良娣就算在當世也算得上是位奇女子。她不僅通醫術,懂藥理,還甚是淡薄名利,並不愛爭權奪利。」

  司徒晟說得這些,老皇帝當然都知道。他的靈薇當然於與眾不同,世間再無其二。

  說到這,司徒晟微微抬頭道:「方良娣當時就已經久病纏身,太子府裡又有虎視眈眈的靜妃在旁。臣在想,若是由方良娣來選擇,她究竟希望三皇子在無母親庇護的時候,在何處安然長大呢?」

  ……

  再說宮中的這場真假皇子之爭,從未公諸於眾。

  除了局內人,外界只覺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原本一路官運亨通的司徒晟,突然被陛下降旨,斥責司徒晟在樞密院越權專橫,把持政務,更是因為宮中不敬之罪,而被貶入了監牢。

  這一道聖旨下達的沒頭沒腦,讓朝中所有的人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要知道北地戰事順暢,這司徒晟的功勞頗大,更是陛下跟前的紅人,一路仕途正猛。怎麼去了一趟北地,卻落得個入監的罪責?

  這一關押可不簡單,居然整整十日不見動靜,於是京城裡謠言頓起,甚至有陛下已經秘密處死了司徒晟的說法。

  楚琳琅的心似火煎,幾日都吃不下飯,就在她快要熬不住時,卻收到司徒晟在獄中給她寫的一封信。

  看到了這一封信,楚琳琅起初不敢相信地睜大了眼睛,反復看了幾遍,到了最後才有恍然之感。

  當信看到一半的時候,她的心裡一時有些生氣,好一個司徒晟!

  既然他早知道那谷有金是假貨,為何不早告知她?

  還惹得陶雅姝身陷水火煎熬,不知偷偷哭了幾場。

  不過再往下看時,楚琳琅的表情變得凝重,這才有些恍然司徒晟的做法。

  難道這些都是真的?也太匪夷所思了!

  司徒晟在信中明確告知她,在外人以為他還在牢中時,他已經秘密行事去了。

  不過這兩日,有一個事關三皇子事件的關鍵人物人會被送到她的府中。

  可是如何打開此人的心結,卻要看楚琳琅的三寸不爛之舌了。

  有了這封信交底,當院落的大門被叩響,廖家夫人出現在門前,楚琳琅也可以從容一笑,對夫人道:「我已經聽人說起,您這一路真是太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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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4 00:42:4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六章 父子相認

  自從一個月前,他們夫妻跟司徒晟分開之後,廖老先生思懷故人,想要去負水祭奠。

  當時廖夫人也想陪著同去,可是廖先生卻不肯,只說自己單獨會一會故人。

  廖夫人等了又等,卻始終不得見廖老先生回來。一時心急如焚,便去求助李老將軍。

  不過後來,廖老先生卻被義軍首領尚閔救回。據他所說,是受了司徒晟的托付一直派人暗中保護廖老先生的。

  也不知廖老先生經歷了什麼,不光受了傷,似乎還心灰意冷,情緒甚是低落,直嚷嚷自己一把年歲,要在臨死前再看看兒子廖靜軒。

  於是夫妻二人由李老將軍派人,一路護送來到京城。

  可是到了京城,夫妻倆一直沒見到廖靜軒。

  廖夫人能尋到這裡,全是因為有人給廖靜軒的小廝留了紙條,說是在楚琳琅這裡能尋到人,所以廖夫人便先一人坐馬車尋到這裡,想要廖靜軒回去看看受傷的廖父。

  當廖夫人問起兒子廖靜軒是否在這時,楚琳琅卻岔開話,只說不急,命人拿來香茗點心招待老夫人。

  她一邊倒茶,一邊問廖夫人多久沒來京城了。

  廖夫人想了想有些悵惘道:「差不多有三十多年了吧……」

  楚琳琅又試探問:「也就是說您生下廖夫子之後不久便離開了京城?」

  廖夫人有些不自然地抿了抿嘴,輕聲道:「是啊……」

  楚琳琅想著司徒晟信中的內容,決定乾脆挑明了:「廖夫人,我聽說當今陛下還是太子時,太子府裡的方良娣和您是摯交好友。當初她的孩子丟了,你也跟著擔心了吧?」

  廖夫人絕沒有想到,想楚琳琅這樣年紀輕輕的姑娘,張嘴就提起太子府三十多年前的舊事。

  她立刻警覺地直起身,淡淡道:「楚娘子是從何處聽說的舊聞?」

  話已到此,楚琳琅乾脆也不遮掩了,開誠布公道:「司徒大人奉命追查丟失的三皇子的下落,一路追查才發現,當年那個嬰孩其實是被人買走了。買下嬰孩的是一對成親後一直沒有孩子的夫妻。而廖夫子的身上有人販子的烙印,跟我當初被拐賣的母親是一模一樣的。不過他問廖夫子時,得到的回答不盡如人意,便好奇追查了一下當年您身邊的舊人。卻發現廖夫人您當年曾患有不孕之症,卻在出京一趟後,便抱回了個嬰孩……而方良娣痛失孩兒之後,本就羸弱的身子更加凋零,卻在臨終前,拖著病體,去了你那,親自幫你的兒子抓周,取名字為靜軒……」

  「夠了!楚娘子,你說這麼多究竟是何意思?」廖夫人再也坐不住,騰得站起身來。

  楚琳琅也站起身來,輕聲道:「廖夫子並非您親生的孩子,而是您好友方良娣丟掉的那個孩子吧?」

  廖夫人原本就不是善於蒙騙說謊之人,更何況她壓根沒有防備楚琳琅會突然發難,有此一問。

  倉皇之下,也顧不得抵賴,她只想轉身離開再說。

  可是楚琳琅哪能讓她這麼走,只是一把拉住了老夫人道:「廖夫人,您休要惱火。我也好,司徒大人也罷,與你們本不是外人。我今日這麼問,並非有意戳穿廖夫子的身世。只是他的身份特殊,如今更是牽扯了太多干係,很有可能危及你們的生命,若非情不得已,我想司徒大人也絕不想破壞了你們母子的情分。只是您也要與我說些實話,才好排布章程。」

  廖夫人當初在北地就見過楚琳琅,很是喜歡這個可人的小姑娘。她能在司徒晟那孩子的身邊,足見是個人品周全的。

  如今她雖然點破了靜軒的身份,可看那意思,並非邀功揭發之意。

  事已至此,再抵賴也無趣,倒不如索性全講出來。

  就像楚琳琅所言,司徒晟這孩子也並非那種心思歹毒之人。

  聽楚琳琅的意思,司徒晟應該早就查到了靜軒的線索,卻一直隱而不發。

  這份人情,她得認下!

  想到這,她在楚琳琅的攙扶下,再次坐下,嘆了一口氣講述了當年隱情。

  原來當年方良娣在有心人的算計下,丟了孩子,一時急得方寸大亂。

  當時滿城戒嚴到處搜找孩兒,可一直無果。

  還是廖中昌人脈廣泛,找尋了江湖朋友幫忙,總算是找尋了線索,他當時親自帶著江湖朋友截了那艘拐子船。

  奈何倉促間成行,又是人家的地盤,他帶的人又少,若硬碰硬,怕孩子有了閃失。

  於是乾脆破財免災,花了大筆的錢銀下來,將那孩子全鬚全尾地帶回來了。

  當時廖中昌本打算把孩子安然無恙地送回去。

  可是方良娣聽到了她來報信後,深思許久,卻求告他們夫妻不要將孩兒送回來。

  她那時咳血之症愈加厲害,也是明白自己命不久矣。

  若孩子的父親是普通的鄉紳官吏倒也罷了。可他偏偏是一國儲君,未來的至尊陛下。

  當時太子府情況復雜,太子雖然認定是太子妃迫害了孩子,可方良娣卻不這麼認為,那個害她兒子的人,還隱在暗處。

  太子愛屋及烏,對自己的偏愛,卻能給他們的孩子招惹來殺身之禍!

  她活著,尚且被人如此算計,差點再見不到自己的兒子。等她過世,還有誰來管顧這孩兒?

  她不求自己的孩子將來為王為侯,只希望他能安樂無憂長大。

  也就是那一刻,方良娣做了個無比大膽的決定,將孩子托付給了廖中昌夫婦照管。

  他們夫妻恩愛,家道也還算殷實,卻婚後無子,一定會精心照顧這個孩子,讓他可以過自己一直向往的安逸無憂的日子……

  於是廖家夫婦便將這孩子當成了自己的兒子,起名廖靜軒,又在方良娣病重過世後,帶著孩子悄然離京。

  說到這裡時,廖夫人低低道:「我與他父親,都不願他再走仕途,怎奈這孩子也不知是不是天生的皇家血脈,就是喜歡憂國憂民,與夫子探討國政。幾次勸阻他後,他還是偷偷入京趕考。他父親便巧妙讓他立誓蓄存鬍鬚,遮擋真容。當聽聞他殿試與陛下見面的時候,真是叫人惆悵感慨,不知是該忠於故人所托,還是讓他與他真正的父親團圓……」

  楚琳琅明白廖夫人的苦楚,畢竟這私藏皇家子嗣一旦被揭發,就是天大的罪狀一條。

  這也應該是司徒晟早就知情,卻秘而不宣的緣故了。

  可是現在,最要緊的並不是顧忌著廖靜軒與廖家夫婦的情分,而是廖靜軒的身份並非只有這幾個人知道。

  楚琳琅沉聲又問:「廖先生在北地前往負水……去見的是楊毅吧?」

  廖夫人又是一驚,不知琳琅為何知道。

  楚琳琅繼續說:「他定然是不小心,被楊毅套話,洩露了廖靜軒的身份。所以一場故友相逢,卻臨時變卦,楊毅突然生出心思,想要扣住廖老先生,用以拿捏廖夫子!」

  廖夫人其實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廖中昌當初在楊巡老將軍麾下,跟楊毅更是故友。

  這也是當年他願意照拂司徒晟,將他交托給養母李氏的緣故。

  人都唾罵楊毅背信棄義,投敵賣國。可在廖中昌的心裡卻始終記得當年那位意氣風發,武藝高強的上將軍。

  有誰能知,當年楊毅被俘投敵,實在是荊國奸人的故意污蔑楊毅之詞。

  可是晉仁帝一怒之下,卻下達了誅滅楊家的聖旨。

  也就是因為這樣的殘局,才讓楊毅性情大變,毅然投敵,迎娶了敵國部落首領的女兒。

  廖中昌憐著楊毅的冤苦,就算世人唾罵,卻始終拿他做朋友,是以言語上對他也不曾提防。

  楊毅只知道廖靜軒是廖中昌抱來的孩子,卻並不知他真正的身份。

  結果二人相聚,坐在了楊勳將軍在負水的無名衣冠冢前醉飲,廖中昌大醉之後失言,說漏了隱秘。

  誰知楊毅卻突然變臉,想要扣住廖中昌。

  若不是司徒晟暗中替廖中昌安排了護衛保鏢,只怕他現在還要身陷荊國敵營。

  「我也是想不通,楊將軍怎麼變成這樣!中昌與他無冤無仇,更無權無勢,他為何要扣住中昌?」

  關於這點,楚琳琅卻一下子想得很明白:「能大做文章的,實在是太多了。廖夫子為人至孝,為了他的父親,有什麼不肯做?若是楊毅以此逼迫他與皇帝相認,或者再借機行刺,便是親生父子相殘的人倫慘劇。無論是兒子殺了親老子,或者親老子下令處死他自己日盼夜盼的兒子,在他那樣滿心仇恨的人看來,應該是快慰人心吧……」

  楚琳琅覺得自己猜測的毫不誇張。

  就憑楊毅當初在她店鋪設下的陷害李成義將軍的毒計,就能看出,這位昔日的上將軍做事的下限有多麼低。

  他若如願挾持了廖中昌,只怕要做的事情比她想的更要狠辣百倍。

  而廖夫人聽了琳琅的話,登時倒吸了一口冷氣。

  她這一路回來,只顧著寬慰被舊友徹底弄傷心的丈夫,從沒想過丈夫被抓,靜軒那孩子受轄制的可怕後果。

  可現在聽琳琅細細分析,才覺得後脊樑冒冷汗。

  說到這時,琳琅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一旁的側簾,看似跟廖夫人說話,卻意味深長:「龍生九子,各有不同。在年幼之時,可以是龜,是獸,是鳥,可待成年時,必定要褪去原來的軀殼,幻化成飛龍。廖夫子是遵從母願,在這政局不穩的世道過田園牧歌的生活,還是遵從體內的龍血,成就一番偉業,不是您能替他決定的,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此時,在那一側簾子之後,正站著一個高大偉岸的男子,將楚琳琅和母親的話真真切切都聽在了耳中。

  待楚琳琅送走了廖夫人之後,她回身走到了簾子後,看著神情怔怔,似乎緩不過神來的廖靜軒道:「方才的話,你都聽見了。你也該知司徒晟約你來此的目的了吧?」

  一夕之間,突然發現自己的身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就連父母也不是親生的了。

  換成任何人都難以接受。

  廖靜軒這些日子以來,遭受的挫敗,接連而至,還真應了那句「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苦其心志。」。

  他從母親的嘴裡聽到,原來自己就是陛下找尋多時的三皇子,竟然好半會都不說話。

  最後他道:「司徒晟在十日前派人用紙條將我約出,又將我支出京城,就是怕父親和母親回來尋我吧?」

  依著他們的性子,因為楊毅知道了他身世的緣故,一定要帶著他遠遁。

  想到這,他又問:「司徒晟呢?我不信那監獄真能困住他,他為何不親自來見我,告知我的身世?」

  楚琳琅想了想,毫無修飾,老實回答:「我猜,他是怕你揍他。」

  別的不說,光是憑著他明知那谷有金是假的,卻不告知,害得陶雅姝和廖靜軒上演的生離死別,就足能換得廖夫子的兩記老拳了。

  不過楚琳琅知道,司徒晟明知道這樣會惹惱廖靜軒,也依然會這麼做。

  一個生來隨遇而安,淡薄名利的人,若不經受權勢的壓迫,體會愛而不得之苦,怎麼能有逐利登上權力之頂的心思?

  這些陷阱雖然不是司徒晟刻意安排,卻是司徒晟有意讓廖靜軒盡數體會其中的酸苦的。

  聰慧如廖夫子,現在也一定想通了這一點。

  所以司徒晟避走鋒芒,便將這告知真相的差事,交給了和稀泥的高手楚琳琅。

  而楚琳琅此時義正言辭地表示,不光夫子想揍司徒晟,其實她也想揍一揍那個心思深沉的家伙。

  畢竟他也將自己瞞得嚴嚴實實。

  可是在揍人解恨之前,卻不能不面對眼前這個事實——若是夫子不肯與陛下相認,那麼獨守三皇子府的陶雅姝該如何花開花謝?

  當躲在監牢裡清淨的司徒大人終於來到楚琳琅的院子裡時,楚琳琅忍不住挑眉上下打量他:「哪來的騙子?又想到我府上打秋風?」

  司徒晟伸手抱住了她:「怎麼,還在生氣?」

  楚琳琅當然生氣,雖然她也知司徒晟的用意。不告知她,她就不必在替他保守秘密,和好友陶雅姝的痛苦間兩難。

  可是如此操弄人心,如何叫人生喜?

  司徒晟也知道楚琳琅惱火的緣故,只是再來一次,他也是得這麼做。

  陛下老邁,而他手中的幾個兒子都不堪用。若是像太子這般雞腸狗肚之人登上皇權寶座,無論是對他,還是對天下蒼生都是一場浩劫。

  而廖靜軒若是能回歸本位,便給皇權繼承又增添了一抹可能。

  可是依著廖靜軒那種豁達淡薄的性子,若不逼一逼他,很難讓他生出逐利之心。

  如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就是不知道廖靜軒肯不肯面對自己的真正身份,走到人前。

  楚琳琅也微微嘆了一口氣。這個決定,也只有廖夫子一人來定,誰也逼迫不得他。

  而此時京城蔓延著各種謠言。有人在傳那個大鬧皇宮的人,其實就是陛下失散多年的兒子。

  只是此人頑劣不堪,陛下有些不想認。

  還有人在傳,司徒晟這次辦砸了差事,雖然被陛下免了牢獄之罪,卻應該會永失聖寵。

  而他們並不知,就在謠言紛傳的時候,陛下卻不帶宮妃,只帶了近身侍衛,又前往了行宮。

  在行宮裡,陛下再次見到了那個在殿試時,被他嫌棄,容貌不整的廖靜軒。

  看著他滿臉濃密的鬍鬚,老皇帝半晌沉默,轉頭問司徒晟:「你……這次沒有搞錯?難道朕要尋之人,就曾站在朕的眼前?」

  相貌英俊,而不知為何一側面頰青腫的司徒晟,鎮定回道:「應該不會有錯,只是他是不是三皇子,還需殿下自己明鑑!」

  老皇帝起身來到跪下的廖靜軒面前。低頭審視,先是看向了他的耳後。

  若是真的小三,這裡應該跟他一樣,有一顆不起眼的痣才對。這一點,陛下並沒有讓人記錄卷宗,算是他留的後手,免得被人造假,假冒皇嗣。

  而廖靜軒的耳後,赫然正有一顆黑痣。

  陛下的心頓時激動了起來,他顫聲道:「你能不能刮掉鬍子,讓朕看一看!」

  廖靜軒如今也明白了父親讓他蓄鬍銘志的真正用意,倒是很乾脆地點了點頭,由著一旁的小太監服侍,將滿臉的大鬍子剃掉。

  當鬍子紛紛落下時,廖靜軒終於露出了真容。

  在一旁的司徒晟才明白,為何廖中昌讓他蓄鬍——眼前的男人,跟大晉陛下的樣貌非常像,就連陛下身邊的老太監都驚訝得合不攏嘴,低低跟陛下道:「和陛下您年輕的時候真像啊!」

  老皇帝再也止不住眼前的激動,走過去一把抱住了失而復得的愛子。

  他長得跟自己一樣,可是眉眼之間,卻很明顯有著方良娣的神韻。

  這的確是他跟心愛女人共同孕育的孩子!

  看著抱住廖靜軒失聲痛哭的陛下,司徒晟識趣退下,讓父子享受團圓時光。

  只是出來時,他忍不住摸了摸臉,還是忍不住有些抽痛。

  廖靜軒這也是下了死氣力,打他打得這麼重。

  當時楚琳琅也在場,還心疼地沖著廖靜軒嚷嚷:「快打別處,可別打臉!哎呀,司徒大人,您不還手嗎?現在不還手,等到以後,他可就是你打不起的人了!」

  怎麼看都是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

  可是不管怎樣,廖靜軒肯面對自己的真正身份,他這一頓打也沒有白挨。

  廖靜軒在相認之前,已經將他的養父母送走,免得受到陛下遷怒。不過如何說服陛下不記仇,就看廖靜軒自己的本事了。

  司徒晟忍不住抬頭看了看天,卻發現一旁走出來的老太監盛海也在望天,看到他時,老太監還嘿嘿一笑,自言自語道:「這天兒……似乎是要變一變了……」

  三皇子歸府時,恰逢入夜。

  寂靜了許久的三皇子府,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門庭熱鬧過,眾人都在忙著迎接歸府的三皇子。

  可是府中的女主人陶雅姝,卻從始至終素白著一張臉。

  她知道宮中的變故,更知道那位宮裡的「三皇子」有多麼不堪。就不明白,為何陛下會讓三皇子歸位,難道是打算將他公之於眾?

  當腳步聲響起,似乎有什麼人入她的房時,陶雅姝一臉麻木地低頭跪下,看著眼前的一雙繡著蛟龍的靴。

  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在她的衣袖裡藏了一把剪刀。

  若是被這男人逼迫著侍寢,那她寧可血濺當場,也絕不叫男人髒污了她。

  就在這時,男人似乎彎腰伸手要攙扶起她時,陶雅姝再也抵不住心裡的噁心,突然揮手,避開了他的攙扶。

  而就在這功夫,她倉皇拔出了剪子,卻在抬頭時愣住了。

  眼前的男子,並非那日宮中見到的油膩男人啊!

  只見,他身材高大,五官深邃,濃眉闊眼,一看就是個長得富貴大氣的男子,隱隱跟陛下有著七八分的相似……

  陶雅姝有些看直了眼,不明白自己的面前為何會出現個如此年輕的「陛下」。

  就是趁著她恍惚的功夫,那男人已經奪下了她手裡的剪刀,有些刻意壓低了聲音問道:「怎麼?王妃不歡迎本王歸府嗎?」

  這聲音微微有些熟悉,世間竟然還有與他如此相似的說話聲,陶雅姝片刻的恍惚後,淒楚一笑,重新跪在了地上,對著這個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三皇子道:「臣妾有病,容不得男子近身,還請三殿下恕罪!」

  那三殿下聽了自己的王妃得了如此怪病,卻忍不住嘲諷一笑,淡淡道:「就算本王能給王妃錦衣玉食的用度,不叫你跟個工部小官過窮苦的日子,王妃也不願嗎?我怎麼記得你以前沒有這個毛病,似乎並不是任何男人都近不得身啊?」

  陶雅姝聽了這話,猛然抬頭,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的偉岸昂揚的男子,終於在他的眉眼裡,找到了熟悉的痕跡。

  她猛然倒吸一口冷氣,有些不明白,剃了鬍子的廖夫子為何會出現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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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4 00:43: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七章 團圓宮宴

  廖靜軒還記得上次陶雅姝跟他說著絕情的話,轟攆他走的情形。

  他方才話裡也是拿雅姝上次的話來調侃氣她。

  可是話說出口,看著陶雅姝變得煞白的臉,他便有些後悔了。

  看她手持剪刀的樣子,這些日子以來,心裡不知受著多少的怕。可偏偏在他面前卻要強裝著說出那麼硬氣無情的話。

  想到這,廖靜軒的表情也漸漸軟化。

  得知自己身世的時候,廖靜軒不是沒有痛苦掙扎,也深知一旦再次踏入生母想要他遠離的權利鬥場,想要脫身就不再容易了。

  不過他不認自己的身份的話,有個女人就要身陷在這無主的鬼王府裡,獨自凋零。

  而且就像楚琳琅所言,政局不穩的世道,如何過田園牧歌的悠哉日子?

  他總不能如不諳世事的嬰孩般,閉眼逃避吧?

  想到這,他嘆氣地伸手將依然不敢相信的雅姝扯入了自己的懷中,在她的耳邊低低道:「這次,我不帶你走,留下來陪你可好?」

  陶雅姝顫抖著唇,伸手一把死死抱住了男人的脖頸,這一刻,她甚至不敢問他事情的來龍去脈。

  她怕問得太多,這麼美的夢就會破碎掉。

  就算是他在騙她,且容這美夢做得再長些才好。

  而廖靜軒這次,再也不必礙於夫子和學生的身份,他是她的夫,他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緊緊摟住這個在夢中與他纏綿幾許的麗人……

  這鬼王府有了主子的消息,不脛而走,傳得飛快。

  可是這來龍去脈,卻叫人摸不著頭腦。

  不過傳得最有枝有脈的說法是三皇子是司徒大人去北地尋來的,為人粗鄙不堪,甚至在宮裡還調戲了太子妃。

  那人回到三王府的第一宿,就迫不及待地住進了三王妃的寢房,還真是鯉魚躍龍門啊!

  不過最吃驚的,當屬太子!

  他是最清楚那谷有金的下場了。父皇識破了那假貨後,早就命人將他杖斃,怎麼還可能跑去三王府繼續充龍嗣?

  可是他在宮裡的眼線確鑿無疑地告訴他,陛下的確在司徒晟的幫助下,認了下了個人做三皇子。

  至於內情,那眼線也不太清楚了。

  太子是又驚又怒,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徑直去了陶國公府,找自己的外祖父商量章程。

  陶國公卻覺得太子有些焦躁了。

  「殿下,您當知道,就算陛下在外面流落再多的子嗣,您身為嫡長子的身份也不容改變。處變不驚,才是為君王之道啊!」

  太子卻覺得陶國公不明白問題的嚴重性,只是說:「您有所不知,那司徒晟為人狡詐鑽營,他先前已經弄了個假的蒙騙父皇,這次不知又在哪尋個人出來。表妹如今是三王妃,不知她何時回娘家,也容得問問這事情的經過。」

  陶國公嘆了一口氣:「那丫頭當初出嫁的時候,跟她母親鬧得不愉快。成親這麼久,甚至都沒有回門,也是不太像話。我回頭叫她的父親去讓她回來。」

  只是陶國公不知,如今陶家父親的威力,在陶雅姝那裡,也大不如從前。

  雖然陶海盛親自寫了信給女兒,說她母親身有不適,讓她回來探看。可是陶雅姝也只是輕飄飄回了一封信,表示三皇子最近身有不適,她身為正妃,實在是走不開。

  如此理由,讓人無從反駁,卻讓吳氏在家中氣得大罵,沒想到一向乖巧懂事的女兒,不過嫁個人,卻像變了個人一般,忤逆不孝得很。

  可是罵歸罵,如今要搞清楚這個突然冒出的三皇子是何身份才是最要緊的。

  而那鬼王府一向門廳冷落,陶雅姝嫁過去後也從不跟人往來。

  好似唯一能經常出入的,就只有那位六品安人楚琳琅了。

  沒有辦法,吳氏只能將楚琳琅請來,希望她從中疏通,為母女解開心結,讓陶雅姝回家一趟。

  總不能她這個當母親的,主動上門給女兒賠禮道歉吧?

  當楚琳琅來時,直接被請到了吳氏的病榻前。

  吳氏頭上纏著寬寬的抹額,被婆子攙扶起身,有氣無力地跟楚氏說著不孝女兒不肯回家探視的罪狀。

  楚琳琅聽了吳氏的話,卻覺得這能叫外人解開的,就不叫心結了。

  更何況她太清楚這母女交惡的過程了,讓她勸雅姝原諒賣了她的一家子,恕她無能。

  而且吳氏前兩天還活蹦亂跳地去探視受了驚嚇的太子妃呢,怎麼說病就病得這麼厲害?

  依著她看,這滿屋子的湯藥,再加上病榻上指責不孝的女兒的病母,雅姝若真回來,也得被她這個母親壓得死死的。

  所以不回來,就對了!

  聽完了吳氏帶著怨氣的指責之後,楚琳琅毫不客氣地問:「算一算,三王妃嫁過去已經快要小半年了。怎麼夫人您之前不急著見她,如今卻一天都等不得了?」

  吳氏沒想到平日裡總是對自己笑臉盈盈的楚氏,會突然開口發難,一時愣住,微微瞪眼看向楚琳琅。

  楚琳琅嘴上說著讓人下不來台的話,可臉上掛著的卻是十二分的甜笑,繼續又道:「夫人莫怪我說話太直,只是我想搞明白些,也好為你們母女調節。」

  此話在理,更何況楚氏笑得一臉善意。

  吳氏只能忍著氣道:「你也知道她的脾氣,看著恭順,實際卻倔強如牛,只因為我在家說了她兩句,她就記恨上她的生身父母了!可我畢竟是她母親,這母女還有隔夜的愁?」

  楚琳琅等的正是這麼一句,她輕聲道:「夫人說得對,只要是真正疼惜兒女的母親,就算有天大的不是,做兒女的也當原諒。想必三王妃有所誤會,因為夫人您先前的冷落,而以為自己遭了家中厭棄。而如今三皇子的身子大好,看樣子都能出來走動了,您這個時候急著見她,倒是叫她誤會了,以為您跟諸位王府的嫡妃親眷一般,只想打聽些新鮮的,卻全然忽略了您的愛女之情。」

  這番話說得恭謹無可挑剔,卻敲打得吳氏的臉青一塊紫一塊的,卻也不好發作,只能不自在地道:「所以我請安人過來,就是希望你能勸勸她,畢竟你跟她要好得很。」

  楚琳琅看吳氏還不明白徵結所在,也懶得對牛彈琴,只乾脆挑明道:「做女兒的,在這世間活得不易,投胎投得再好,到了婚配時便是另一次投胎,管的是後半生的幸福。三王妃命好,投生到陶國公府這等簪纓世胄的人家,不過所受的規矩,自然比我這種鄉野之民要多。如今她嫁給了三皇子,想來比在娘家的時候更要謹小慎微,以夫君為天。只要夫人您心裡時刻想的是自己的女兒,而不是替他人妄做嫁衣,我相信三王妃也是想與您時時相見的。」

  這最後一句,讓吳氏的臉沉了下來,挑眉道:「不知安人這最後一句從何而來?我是要替誰害了自己的女兒?」

  楚琳琅心裡冷哼,心道:「你害得還不多?全拿女兒做了給家族增榮添彩的物件!」

  可她表面卻是惶恐一笑,捂嘴道:「請夫人寬諒則個,你也知道我先前讀書少,說話沒個深淺。今日在府上叨擾多時,便就此與夫人別過!」

  說著她便起身施禮告辭,可是出客廳時,轉個屋角卻發現陶國公正跟兒子陶海盛站在窗下。

  看那意思,應該是將她和吳夫人的對談盡聽耳中了。

  楚琳琅連忙側身迴避,朝著二位施禮之後,便告辭走人。

  吳氏也在婆子的攙扶下,從屋子裡邁出來,氣得倒是不用裝病,臉色青紫得很:「真是小人得道!一個鄉野下堂商婦,能登國公府的大門,就該點上高香一柱!竟然這般拿喬,擺的什麼臭架子!」

  可是陶國公看著楚琳琅遠去的背影,卻思琢良久,轉身對兒子兒媳道:「她說的,應該就是雅姝那孩子的意思。你們別忘了,她現在可不光是你們的女兒,還是陛下最珍愛的三皇子的王妃。那三王府的情況,你們就莫要再出頭打聽了,也莫強要雅姝回來。只揀選些補品,以岳父母的名義給三皇子送去。」

  陶海盛聽了一愣,低低道:「可是太子那邊還急著……」

  陶國公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兒子:「你的見識,難道還不如新梅安人那個商婦嗎?她的話裡不是已經點出了,不要讓雅姝夾在夫君和娘家之間為難嗎?太子是我之外孫,乃未來的天子,他的前程,自有陛下定奪,豈是我們臣子操心得了的?再說,三皇子也是我的嫡孫女婿,我們陶家,站在哪邊太過偏頗也不好啊!」

  他這一席話,也讓陶海盛恍然。

  對啊,哪怕這三皇子一朝得勢,該著急的也不是他們陶家啊!若是此時還有幫襯太子的嫌疑,將來豈不是在三皇子那中下了心結?

  可目前不知的就是,那三皇子倒是是個什麼來路。

  雖然陛下對外宣稱三皇子一直都在,只是閉府養病。

  可他們這些朝中老臣卻清楚,壓根不是這麼一回事啊!

  在宮外養大的孩子,壓根就沒有接受了帝王韜略權術的教養,貿然闖入皇子爭權中,又被太子如此忌憚,也是不甚妙啊!

  陶國公自然也清楚這一點,嘆了口氣道:「且看一看吧。馬上就要到月圓宮宴,那三皇子既然身子『大好』應該也會出席。」

  是騾子是馬,還得牽出來遛遛。

  就看那位民間歸來的三皇子是個什麼樣子,若是個懂事聽話的,而陛下又偏愛他的話,陶家再下一注,傾力扶持也不是沒有可能。

  而接下來的月圓宮宴,對於皇家來說,真是難得的闔家團圓。

  所以陛下宣布,要在宮中大辦。

  這也成了眾人一睹三皇子真容的時候了。

  楚琳琅作為皇家錦鯉,也受了太后的邀約,陪著太后一同參加。

  太后也聽說了,就是因為楚琳琅母親幼年的遭遇,才給找尋三皇子留下了難得的線索。

  太后也親眼見了三皇子劉翼。都不用查證身份,光是看他的樣子,便跟陛下年輕時一模一樣。

  而且太后甚至在這孩子身上看到了先皇的影子。方良娣的這個孩子生得真好!陛下那麼多的孩子,就沒有比他更像的了!

  怪不得靈雲大師說,楚琳琅的八字對皇家裨益,如此庇佑皇家的錦鯉,福運當真不假。

  所以現在,太后有事沒事,就將楚琳琅叫到身邊,便跟養人氣的玉貔貅一樣,時時陪在身邊,積攢些壽祿福氣。

  所以在宮宴之上,楚琳琅的位置甚至比司徒晟還要靠前,便是坐在太后的身旁,更是高了幾個台階一覽縱山小。

  這一覽之下,下面眾人的臉色變化,可以說精彩紛呈。

  尤其是當「遁世」許久的三皇子一身繡著絳紗長衫,頭頂虎頭金冠,攜著同樣一身華服的三王妃出現在人前的時候,不僅將眾人的目光都牢牢黏住了,尤其是太子竟然失態,被這男子跟父皇太像的容貌震撼,一時沒有捏住筷子,啪嗒一下,夾著的水晶肉片都跌落在了衣袍上。

  怎麼這麼像!就算他有心存疑,煽動老臣們去質疑三皇子來路不正,都有些短缺立場了。

  畢竟誰能對跟陛下簡直印餅一樣皇子存疑,懷疑陛下認下的不是親生的?

  想到這,太子忍不住怒目瞪向了司徒晟。

  都怪這個奸詐佞臣!明明手裡有了三皇子的線索,卻假作不知,故意去北地虛晃一朝,帶回來個假貨,害得他在父皇跟前丟醜。

  而他轉身,卻進獻出了這麼個人物來!

  而陶家父子也在看向自己這位新出爐的嫡孫女婿。

  除了這位三皇子像極了陛下,身份應該無誤之外,似乎女兒雅姝也對這個突然冒出的夫婿十分滿意。

  與夫婿拜見天子和太后,歸來落座的時候,那個三皇子很是自然地攙扶著自己的正妃,還細心幫她整理裙擺,與她相視而笑,竟然有那麼幾分新婚的蜜意。

  為了這次宮宴,太子早就有了準備。

  就等著吃宴的時候,發難這突然冒出的老三。

  他在參加宴會之前,曾經扯了老六劉凌聊了半天,大概的意思就是這突然冒出的老三不明不白,他們這些做兒子的不能不替父親把關。

  當時老六點著細瘦的脖子滿口稱是,可是現在再看他,毫無質疑三皇子的意思,只是滿臉帶著阿諛奉承的笑,屁顛地舉杯跑到他這突然冒出的三哥面前套近乎,一張嘴就是「三哥長,三哥短」,一副恨不得跑到兄長跟前盡孝的德行。

  太子知道自己之前算是白白煽風點火了。

  老六就這點不中用,態度綿軟得很!此時,太子甚至懷念起自己被流放的四弟來了。

  若他還在,只怕不用自己煽動,他就迫不及待地發難了。

  兄弟到用時,方恨少,此時懷念老四已經無用。

  不過今日雖然是家宴,但是朝中有頭有臉的臣子都在。

  他雖然不好在老三的出身上發難,免得惹了父皇不快,卻可以趁機討論時政,引著這個老三來答。

  長得一模一樣又如何?帝王培養,都是從四歲啟蒙開始,他師從如此之多的名師,豈能讓個民間歸來的落難皇子比下去?

  想到這,太子的心思稍微安定了下來,也跟老六一樣,跟他這位久別重逢的兄弟推杯換盞。

  這個老三別的不說,光是膽色這一塊,倒是不錯,驟然參加這等權貴雲集的場合,也不見怯場,言談舉止,從容大度得很。

  酒宴進行到一般,在太子的眼色示意下,有坐在三皇子斜對面的臣子領會,故意將話題往北地上轉,嘆論起了荊國派了公主和親的事宜,又是談起前些日子興兵,朝中國庫空虛,倒不如趁這個機會,好好議一議和談。

  這本是臣子們的酒後閒聊,可有人話題一轉,問道:「不知三皇子久居王府,對北地時政可有了解?」

  當說起這個時,殿堂裡的說話聲都驟然小了。

  畢竟臣子們也好奇,這突然出現的三皇子是個什麼人物,若要觀其人,還是要看看此人的言談,才能知道他肚子裡裝了幾兩墨水。

  被點了名字的三皇子慢慢抬頭,慣性伸手去捋鬍子,可摸到光潔下巴的時候,才想起自己已經剃光了鬍鬚。

  他看了看說話的臣子,故作不知,轉頭問坐在身旁的司徒晟:「司徒大人,容你為我介紹一下,這位是……」

  司徒晟瞟了那挑頭的臣子一眼,淡淡道:「回稟三皇子,這位大人是戶部的辛大人。」

  廖靜軒聽了,做出恍然的樣子:「辛大人,久仰大名,我雖不出府,卻也知你之豐功偉績。只是你身為戶部官員,卻說因為戰事國庫空虛,就有點誇張了吧?我平時養病在府中,對時政也略有耳聞。北地這次用兵,輜重糧草乃是邊境屯糧,用兵以守為主。而因為司徒大人先前的職田改革,國庫其實豐盈了不少。至於您說言的空虛……難道是指,前些時日,北地修築水利工事花費的銀兩?」

  他的這番侃侃而談,一時驚呆了眾人。

  廖靜軒之前常往北地,雖然折返回京,可也只是在書院裡高談闊論。

  這些朝中臣子,大多不記得一個工部名不見經傳的外派官吏。可也有人覺得他聲音熟悉,比如說齊公父子,但是廖靜軒刮掉鬍子後,樣貌變化甚大,齊家父子就算覺得熟悉,也不敢妄斷。

  那位辛大人本來受了太子的指使,想要這位「深居簡出」的三皇子出一出醜,卻萬萬沒想到,他丟出來的題,恰好是這位深耕北地多年的三皇子最擅長的領域。

  他一時啞然,只能在眾人目光下,尷尬道:「這……正是,這修築工事的花費,可真不少啊!」

  廖靜軒笑了笑,接著道:「就算是小鄉小民也知,屋樑斷裂的話,就算砸鍋賣鐵,也要及時修補,不然就落得屋毀人亡。更何況北地的水利更是裨益一方軍民,解決了糧草的燃眉之急。若工事修築得好,可以三十年不必再大修,而獲益的銀兩卻是年年變現的。辛大人,您替陛下代管國庫,不能只算小賬,不計大賬啊!」

  這一席話,直指辛大人小家子氣,國庫管理,豈可如貔貅守財奴一般,只進不出?

  而三皇子的這一番話,有理有據,對答如流,再加上他為人偉岸高大,又有與陛下肖似的樣貌,自帶著一股王家血脈的壓迫感。

  辛大人被質問得額頭冒汗,連連賠笑稱是。

  太子卻是聽得驚疑不定,心內大震。他疑心這些話,都是司徒晟那廝教授給這鄉野皇子的。

  不然他一個剛剛回歸的皇子,緣何清楚這麼多的國家大事?

  再看高居上位的陛下,聽了老三的話,也是面露慈父微笑,竟然是太子一直求而不得的讚許!

  這讓太子的心裡頓時泛酸,滿心想的都是,若是這三皇子背後有司徒晟的扶持,就算是個繡花草包,也能裝出一副聖仁皇子的德行了,長此以往,他的國儲之位,豈不是受了威脅?

  而包括陶家父子的諸位臣子,方才也聽了這三皇子的侃侃而談,一時也是心內一驚。

  不知,這位三皇子先前是什麼經歷,言談舉止絕非泛泛之輩啊!

  而且……他們也一時有些錯亂,疑心這位三皇子真的早就歸京,就像他說得那樣,在王府靜養,卻洞諳時局變化。

  若真是這樣,此人的胸懷城府不容小覷啊!

  一時間,諸位臣子的心裡都紛紛架起了秤砣,將這第一次出現在人前的三皇子放到秤上掂量。

  太后人老了,沒有聽清方才下面的臣子之爭,便問一旁的楚琳琅:「他們唧唧呱呱的,都在說什麼呢?」

  楚琳琅笑著說:「在算賬,比誰會過日子呢!」

  她的這番解釋,卻逗笑了身在主位的皇帝,他問楚琳琅:「依你看,誰的賬算得好啊?」

  這可不好回答,若是踩了辛大人,難免有給三皇子趾高氣昂,不敬臣子之嫌。

  楚琳琅從來不畏懼這種斷頭送命的題目,只是從容一笑道:「奴家這可不知,只是覺得大家都在拼命算賬,陛下就可以高枕無憂。最起碼,這日子過得會越來越紅火。做掌櫃的,可是最喜歡手下的伙計管事盡心。甩手掌櫃,不就是這麼來的?」

  這一番接地氣的話,再次逗得陛下哈哈大笑。

  只是太子,在陛下的笑聲裡,臉色愈加陰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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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4 00:43: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八章 拔掉肉刺

  原本是打算讓這三皇子在重臣和陛下跟前露怯,沒想到竟然陰差陽錯,給他搭了唱戲的高台。

  同時,太子也是對這位三皇子生出了十足的好奇心——這個突然冒出的老三,究竟是何方神聖?

  他端起酒杯,眸光陰霾地看著陶海盛舉步朝著他的女兒和新出爐的女婿走去,朝著三殿下施禮問候。

  太子的心裡忍不住冒出另一個擔憂——有了這個如假包換的女婿,陶家會不會還繼續堅定不移地站在他這一邊?

  想到這,他忍不住心裡暗罵陶慧茹那個蠢貨!

  自己當初怎麼信了四姨母的鬼話,將陶家嫡女弄到了三王府去了。

  這下子弄巧成拙,表妹嫁給了三皇子,比嫁給他的父皇,做他的繼母更加不堪!

  一時間,太子的腸子都要悔斷幾許,只能頻頻舉杯,借酒消愁。

  再說琳琅陪著太后坐在主位服侍,順便將陛下母子逗得其樂融融。

  她那眼波流轉的輕靈,秀美的側臉自然而然,也映入了一旁皇寺寺官陶讚的眼裡。

  他今日是跟舅舅和外公一同來入宮見世面的,只是位置要靠後許多,跟許多年輕的小字輩坐在一起,遠遠聽著皇子們的高談闊論。

  陶讚自從上次跟琳琅一起主持法會之後,便再無交集,原本看不見,過幾日也就沖淡了。

  可是今日,看著她坐在高位,陪著太后巧笑嫣然樣子,一下子又想起了上次他幫著楚娘子寫家書時,楚氏沖著他甜甜的笑……

  一時間,陶讚不禁看得有些發痴入迷,被人看在眼中而不自知。

  就在這時,一旁幾個年輕的公子小聲笑道:「看得那麼久,仔細眼睛收不回來了!」

  陶讚面色微微一紅,連忙掩飾,表示自己方才是在發呆,並非看人。

  不過有人卻貼著他的耳道:「你看也沒有用,人都說這位新梅安人是司徒晟的紅顏知己,她先前還在司徒晟的府上做過下人管事。不知好了多久,再說了她現在可是太后跟前正得寵。就是輪也輪不到你這。」

  陶讚覺得這些公子說話太刺耳,可這些話,他也聽過,一時無法反駁。

  轉眼看向司徒晟,與朝中的一品重臣坐在很靠前的位置,是身為小小寺官的他難以企及的。

  若是他是女兒家,自然也會傾慕這等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之人。

  他和母親如今都寄住在舅舅府上,寄人籬下。再聯想到自己如今窩在皇寺中,終日與一群僧人為伍,不知何日才能有盡頭。

  一時少年終於品酌了心酸滋味,只一口一口的悶酒。不知不覺,飲得有些多。

  這宮宴進行到一半,太后就不勝乏力,起身回宮休息了。

  而皇帝也叫著三皇子與他回宮父子獨自對飲去了。

  對於這個三兒子,皇帝是有無盡虧欠。他才知方良娣當年臨終前,將孩子托付出去的苦心。

  若是靜妃沒有被揭發,方良娣類似「托孤」的舉動必定讓他勃然大怒。

  可是事實證明,他將害了方氏母子的靜妃愛寵了將近三十年。若是老三當時沒有被送出去,沒有母親庇佑的他,能不能成年真的很難說。

  陛下因為虧心,都沒法去申斥兒子的養父母。

  而且,他並非第一次見廖靜軒。可偏偏殿試的時候,因為看不慣他邋遢的模樣,而把探花給了司徒晟。

  這又是老父親對兒子的另一重虧欠,種種虧欠累計,以至於他每次見到三兒子,都是有股難言的愧疚,自然想要多多親近些。

  不過這個老三的性格,還真是像他的生母,為人率性自然,就算身為皇子遭遇這種種離奇,卻始終沒有任何抱怨,跟貴為天子的他相處時,無論是下棋,還是清談,也不見其他兒子的誠惶誠恐。

  這也讓皇帝倍感新鮮。

  趁著三皇子陪著陛下一起回宮的功夫,不必陪著太后的楚琳琅終於可以坐到小友陶雅姝的身邊,與她聊一聊了。

  楚琳琅很識趣,知道三皇子歸府之後,就沒有去找過陶雅姝。

  畢竟這才叫真正的「新婚燕爾」,豈容外人打擾?

  才幾天的功夫啊,原本跟紙片人似的,蒼白而暮氣沉沉的姑娘,就跟澆了水的花兒般,眼角眉梢透著清甜,一副沉浸在幸福中的模樣。

  陶雅姝也有許多話要跟楚琳琅講。楚琳琅原本還怕她抱怨司徒晟的隱瞞。豈知陶雅姝卻滿臉的感激,只是握著楚琳琅的手小聲道:「我哪敢抱怨司徒大人?若非他,我……都不知如何收場?」

  說完之後,她便貼著楚琳琅的耳,小聲道:「……我有身孕了,要是他不回來,月份再大,我都要遮不住了!」

  啊!琳琅聽了這話,不禁吃了一驚,借著衣袖的遮擋,忙不迭看著陶雅的腰——細細纖腰一把,不過卻覺得身材似乎比以前豐盈。算算日子,也該四個多月了吧?

  那這孩子就一定是她婚前跟廖靜軒暗結下的珠胎了!

  不得不說,這位陶姑娘的膽子真是奇大!

  之前跟她半點風聲都沒有透露,難道是想自己在鬼王府裡不聲不響地將孩子生下來?

  不過現在,該如何遮掩這月份,也不是楚琳琅需要操心的了,畢竟娃的爹已經回府,自然會想到辦法的。

  宮宴結束時,陶雅姝便與從陛下宮中出來的三皇子匯合,二人相攜一同歸府了。

  楚琳琅出了宮門時,卻微微惆悵的望天嘆了一口氣。

  她今日聽聞陶雅姝有了身孕的消息,既替她高興,又是勾起了自己的傷心事。

  若是她也能懷孕該有多好,她甚至都能想像,那孩兒的眼睛像司徒晟該有多麼英俊帥氣!

  可若是女孩的話,眼睛還是像她比較好,不然好好的小姑娘,長得劍眉朗目也太英氣了些……

  心下正自惆悵的時候,有人走到了自己的身後,低沉問道:「怎麼了?在這站著不走?」

  楚琳琅回頭一看,才發現是司徒晟走到了自己的身後。

  此時宮門前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他們倆個還沒上車。

  司徒晟似乎瞧出楚琳琅情緒不對,乾脆陪著她一起上了她的馬車。

  在馬車上,楚琳琅低低說了陶雅姝有身孕的事情。司徒晟一下子就明白了楚琳琅到底為何而惆悵了。

  他凝眉道:「小孩子有什麼可好,整日淌著鼻涕在你的身後哭哭啼啼。若是想要養個逗趣,我讓觀棋再給你多抱幾條奶狗子來。」

  楚琳琅被司徒晟的話給逗笑了,嗔怪道:「沒聽說不能生養就得抱狗的!你是在諷我?」

  司徒晟看著她,突然伸手將她攬在懷裡,沉聲道:「北地那邊又有新動向。也許過幾日,我還要前往北地,這次就不能帶你同去了,你在京中乖乖等我,等我回來,我們就成親!」

  楚琳琅聞聽此言,屏息了一下:「北邊……準備反擊了?」

  司徒晟點頭道:「荊國和親的公主已經送到,看那意思,荊國打算走一走懷柔政策了。而且荊國還向陛下提出了請求,要為荊國求娶一位大晉的公主。今日的情形你也看到,就算在北地守城沒有吃虧的前提下,還有臣子打著勞民傷財的旗號,反對北地用兵。」

  面對荊人就軟下骨頭,已經成為朝中某些臣子的習慣。

  司徒晟圖謀的,並非簡單守城,而是要在北地打出個漂亮的反攻,徹底打硬大晉上下,自負水戰敗後,就沒有挺起的脊樑。

  楚琳琅聽了,有些擔心道:「可是……陛下是否支持你的想法?」

  守城和反擊,是截然不同的,戰爭的結果更加難以預料,一旦前線失利,主站的司徒晟就會變成第二個楊巡,成為祭天的祭品。

  不過楚琳琅並不想勸阻司徒晟。她知道他從何方而來,又準備去往何處。

  反擊負水,收復那一戰中失去的土地,是司徒晟在屍橫遍野的戰場裡走到現在的信念。

  馬車裡的二人不再言語,只是默默地將手緊握在一起。

  楚琳琅一時倒是沖淡了不能懷孕的傷感,只有不久之後,可能別離的惆悵。

  再說二人一同上馬車時,酒醉的陶讚剛剛從宮門裡出來,正好看個正著。

  眼看著司徒晟明目張膽地上楚娘子的馬車,陶讚的心裡不禁又想起宮宴上同伴說的話。

  這功成名就者,就算不給名分,都有女子趨之若鶩。

  可不像他,只是個小小寺官,就算百般殷勤,也不被佳人理會。

  想到自己方才散席時,借故跟楚娘子說話,她卻愛答不理的樣子,陶讚心中更添鬱悶。

  一時間,借著酒勁,上了馬車後一個人又開始嚎啕大哭。

  等他回府時,陶慧茹慣例在門口等著接兒子。一看兒子痛哭流涕的樣子,嚇了一跳,以為他在宮宴上闖禍了。

  等聽小廝說,就是酒飲得多了,她這才略略放心。

  前些日子,陶慧茹怕太子殺人滅口,著實過了一段提心吊膽的日子,直到現在都不太敢出門。

  而且她的煩心事又增添了幾許。頭一樁就是,侄女陶雅姝鹹魚翻身,居然還真是守出個全鬚全尾的丈夫出來。

  陶慧茹跟侄女的宿怨,也不是一句兩句就能說清的了,總之她可不想看到陶雅姝的日子過得太好。

  所以陶慧茹今日盼著兒子回來,也是想要聽聽宮宴上那對夫妻的虛實。

  怎知兒子喝得爛醉如泥,嘴裡居然還嚷著什麼「楚娘子,理理我」一類荒唐話,陶慧茹氣得直掐他的大腿,又問小廝,可是那楚琳琅招惹公子了?

  小廝據實說道:「楚娘子並未招惹,倒是我們公子幾次跟她說話,她都不理人。」

  陶慧茹心煩地叫小廝下去,想了想,便去找同樣宮宴歸來的兄長聊聊。

  那陶海盛一臉的紅光,看到妹妹過來,笑吟吟道:「你來得正好,我正跟你嫂子講,雅姝的夫君是多麼儀表堂堂。這位三皇子啊,學識談吐都是上乘,配我家雅姝,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雙。」

  陶慧茹聽了微微一笑,心裡想的卻是:就是不知,那位三皇子若是知道,他的這位皇妃在婚前跟自己的夫子暗生過情愫,還會不會是天造地設的一雙了!

  不過嘴巴上,她自然得恭喜兄長得了賢婿一位。

  知道了這位三皇子果然是個人物後,陶慧茹的心裡也是暗暗一喜。

  倒不是替哥哥高興,而是陶慧茹終於可以放下心來,不必擔心太子會想要除掉她了。

  想必今夜京城裡,難以成眠的第一人就是太子了!

  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擔心,會失去陶家的助力。而現在,他自然得求得在陶家多些眼線助力了。有用之人,何必擔心會被人滅口?

  所以到了第二天,陶慧茹終於梳洗一番,出門前往她先前唯恐避之不及的太子府。

  聽聞太子妃受驚嚇之後,一直閉門不出,她正好探視一番,再跟太子聊一聊關於陶雅姝婚前跟她夫子的那段小兒女的私情。

  不過更重要的是,她這次可一定要好好利用太子,拔掉司徒晟和楚琳琅那一對眼中釘,肉中刺!

  想到兒子嘴裡總是念叨著楚娘子,陶慧茹就忍不住心內的氣憤。

  狐媚的女子,走到哪都能勾人!居然將她好好的讚兒,勾得魂不守舍。

  她就不信了,一個小小的商婦,在這偌大的京城裡,還能由著她翻出水花來!

  這麼想罷,陶慧茹下馬車時,看見太子府的管事笑得愈加燦爛:「不知太子今日可在府中?我有數日不見太子,甚是掛念他的身體。」

  管事看了看她,不鹹不淡道:「殿下好像曾說過,不希望陶夫人您常來府中吧?」

  陶慧茹渾不在意,只是笑吟吟道:「您就跟太子說,我有關於三王妃的重要事情要告知殿下。」

  她太清楚放出什麼餌,才能勾住大魚了。

  只怕太子現在只要聽到個「三」字,都恨不得豎起耳朵來聽吧?

  果然,不消片刻,那管事就換了一副嘴臉,一臉笑意地將陶慧茹請入了太子的書房中。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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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10-24 00:43:46
第一百零九章 遮掩醜聞

  太子原本不想再搭理他這位四姨母。

  上次聽了她之言,卻弄巧成拙,不光將陶家表妹助力給了新冒出來的三弟,還害得自己的正妃被谷有金那個假貨折辱。

  這股鬱氣,換了誰都不能忍。

  可是現在,陶慧茹信誓旦旦,說她知道三王妃的隱秘,還真是將他的好奇心勾起,想要知道陶慧茹要說什麼。

  不過這四姨母還真是京城宅門裡的包打聽,知道他如今短了些耐心,上來就道出來三王妃婚前的一段隱秘。

  原來這陶雅姝在容林女學時,居然膽大包天,跟女學的男夫子廖靜軒暗中結下情愫。

  當初她入宮對陛下冷冷淡淡,也是因為心有所屬的緣故。

  太子聽得眉頭舒展,連忙問:「你說的可都是真的?我那三弟,豈不是頭頂綠雲而不自知?只是……你光偷聽了她和楚琳琅的話,又有何用?得拿出真憑實據,才好啊!」

  陶慧茹知道太子生怕陶家倒戈的心思,所以一早就想好了,只低眉順眼道:「陶雅姝入宮前的貼身丫鬟,有兩個在她入宮時,就已經嫁人了。若是太子能將她們找出來,撬開嘴巴,這貼身丫鬟知道的,豈不是比我多?」

  太子雖然早就打定主意,不再跟四姨母瞎攪合,可是現在聽得又是有些心動了。

  他也知道陶雅姝先前跟家裡鬧得很僵,原也不解,可聽了陶慧茹的這一番話,那麼一切就都能解釋通了。

  原來這位陶表妹早就心有所屬,這才痛快答應嫁入三王府,要為心上人守身如玉啊!

  可是看她那日與三皇子很是互敬互愛的樣子,到底是人前做戲,還是看三皇子儀表堂堂,就見異思遷了?

  想到這,三皇子覺得,若表妹的這段私情有切實的證據,再讓三皇子知道,只怕是個男人都不能忍啊!

  只要三皇子對陶雅姝心懷芥蒂,那麼陶家必然也指望不上這個老三了。

  陶家不臨陣倒戈,那麼他也不必驚慌了。

  就像外祖所言,他乃皇家的嫡長子,母親也是堂堂一國皇后。只要不犯大錯,就算父皇也不能依著個人的喜好,將他廢棄!

  不過這一次,若不是有真憑實據,他是萬萬都不會出手的。

  而那陶慧茹出了太子府的時候,也是滿心的打算。

  太子如今可不是一兩句話能驅動得了的了,他方才聽得雖然心動,卻對四姨母表明,一定要有真憑實據才行。

  看來不得不費些心力,拿出陶雅姝婚前偷人的證據才好。

  想到陶讚對楚琳琅的痴迷,陶慧茹心裡也忍不住的惱。

  她可不認為自己的兒子犯了痴,反而覺得定是楚琳琅又想使什麼狐媚,從她的兒子嘴裡套話,這才勾得陶讚那孩子犯了痴。說不定這背後還有司徒晟那個孽種的驅使。若不除掉這二人,她的兒焉能好好的?

  再說陶雅姝,因為懷了身孕,怕顯懷的緣故,不好再回娘家。

  她最後一次回家,還是琳琅去北地時,借了母親生病的由頭,由父親牽線才回去看看的。

  那時蘇氏雖然的確生了病,卻只是尋常風寒。對她的態度,還是有些愛答不理的。

  所以陶雅姝自討沒趣,在家裡略待了待,才藉口去皇寺祈願,早早離開了陶家。

  所以當廖靜軒對她說,她懷了身孕,不想回娘家便不去,剩下的由他來擋時,心裡也是鬆快極了。

  不過她後來才知,陶家找楚琳琅當說客,想讓她回去,卻被楚琳琅給駁了回去。

  當琳琅來三王府做客的時候,陶雅姝忍不住拉著琳琅的手,表示了感激。

  琳琅笑著道:「跟我說什麼謝?我對吳夫人略有不敬,你不怪我便好。」

  說這話時,她正幫著陶雅姝在花園裡挖坑。

  廖靜軒從宮裡給陶雅姝帶回了一盆陛下親賞的牡丹。因為顏色甚好,所以陶雅姝打算將它栽在院中。

  也是閒來無事,甚至不用丫鬟,待琳琅挖好了坑,她還坐在小凳上,打算親自將花兒放進去。

  楚琳琅知道陶雅姝的毛病,看她毫無顧忌地拿手捧土時,不禁有些吃驚地半張著嘴,懷疑眼前的雅姝應該被人換了瓤子。

  陶雅姝看她瞪大眼睛的樣子,忍不住笑著道:「廖……三皇子說過,天地間最潔淨的便是土了。我們所吃所穿,無不是從土裡孕育出來的。若是連它都嫌棄,就是忘了根本。前兩天,他還帶我去田裡,挖了新鮮的薯來吃呢。」

  看來跟著三皇子,陶雅姝的潔癖也好了不少,開始沾染地氣了。

  畢竟在三皇子府裡,不會有人時刻提醒著陶雅姝要注意大家閨秀的禮儀,注意那些規矩禁忌。

  有些束縛一旦打開,不自覺就會讓人身心愉悅,活得更自在些。

  今日,司徒晟和三皇子皆有公幹,要去迎一迎荊國和親的車隊,所以上午就出了城,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二人種了花,還一起吃了午飯,正在飯後茶點說笑時,卻聽僕人來報,說是宮裡的太后,要讓陶雅姝入宮閒敘。

  這個時候,本該是太后午休的時候,一般不會見客。

  突然通知人入宮,本就不尋常。

  楚琳琅聽了這懿旨,不禁有些疑惑。不過雅姝卻說,太后有時候有午睡腿抽筋的毛病,她的按摩手法很對太后的胃口,也許是太后喚她入宮按摩。

  畢竟是太后的話,又不能不遵從。

  楚琳琅想了想,對她道:「我正好也給太后選了些江南特色繡品,不如也陪你一起入宮吧。」

  陶雅姝正求之不得,於是二人便分別坐上馬車入宮去了。

  陶雅姝是先入宮的,而楚琳琅則是在宮門前略等了等,才命人遞送了腰牌——這腰牌是太后給楚琳琅的賞,平日就算無詔入宮,只要稟明來意,一般也是准行通過的。

  可是今日卻略不尋常,那侍衛派人去通稟,過了一陣便一臉歉然道:「太后今日不爽利,就不見安人了,還請回吧。」

  楚琳琅聽得一愣,覺得事情有些不對。

  若太后真的覺得身體欠奉得不能見客,為何還要特意召見陶雅姝入宮?

  就算是思念以前的女官,覺得雅姝病榻前伺候得舒服,可雅姝不管怎麼樣,也是堂堂三皇子妃了。

  就算病榻前侍奉孝道,也輪不到孫媳婦這裡啊!太后那麼講究禮數的老太太,做不出這麼磋磨孫媳婦的事情來!

  楚琳琅直覺不對,卻是面上帶笑,將自己拿來的繡品交給侍衛,表示自己原也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只是來給太后送一送自己的繡品罷了。

  另外,太后的身子究竟怎麼了,她也是有些擔心。

  最近因為新梅安人總是出入宮中,侍衛也認識她,便隨口道:「上午時,太子妃帶了個郎中入宮,對了,忘塵居士也來了,許是瞧出了什麼不妥吧?」

  楚琳琅敏銳察覺到侍衛說的是郎中,而不是御醫,便笑著問:「怎麼,是什麼有名的民間神醫?」

  侍衛一愣笑道:「那我就不知了,只是嗅聞到他身上有藥味,應該是郎中一類的……」

  楚琳琅心知問不出什麼,便笑著別過,轉身準備出宮。

  可是走了兩步,心裡卻始終都不安生。

  太子妃自從上次在宮中收到驚嚇,已經許久不來,甚至上次在宮宴時,都沒有瞧見她的身影。

  可是這次,太子妃不光來了,還不止她自己一個人,帶了陶家的四姨母,和個郎中模樣的人。

  太后最近無病無疾,並不需要進獻名醫,就算瞧病也不會用太子妃從宮外帶來的人啊。

  所以太子妃來的不尋常,肯定不是她自願而來,那麼能命令她克服心中陰影入宮的人,就只能是太子了。

  更何況,還有那個忘塵居士,為何跟著一起來了?

  她們是上午來的,到現在都沒走,而下午本該是太后午休瞌睡的時辰,太后卻急詔陶雅姝入宮,這就更不尋常了。

  也就是幾步路的功夫,楚琳琅突然一下子想明白了。

  如果那太子妃和郎中,就是沖著三皇子妃去的呢?

  有什麼把柄,能讓太子如此迫不及待的發難?難道……是陶雅姝已經四個月的身孕?

  太后並不知三皇子乃是廖靜軒的隱情。為了讓三皇子回歸的名正言順,陛下的口風很緊,就是一口咬定三皇子一直在王府靜養。

  若是太后誤會陶雅姝在獨守三皇子府時,與人私通懷了身孕,必定勃然大怒。

  因為陶雅姝是在她身邊做過女官的。雅姝不端正,她豈不是也有不查之責任?

  所以太后這才急急將陶雅姝叫入宮中確認!

  想到這,楚琳琅登時有些發急了。

  若真是如此,陶雅姝此時進宮,可是凶多吉少。她如今正懷胎四個月,乃是胎像還不算太安穩時,怎麼受得住這等拷問驚嚇?

  只是眼下司徒晟和廖靜軒都不在城中,找他們回來,也遠水止不住近渴。

  楚琳琅想了想,當機立斷轉身,又對那侍衛道:「有勞再通稟一聲,我還想再見見陛下,請您務必通傳,我有十萬火急的事情要告知陛下……」

  再說此時的陶雅姝,正直挺挺地跪在太后的寢宮裡。

  就在方才,太后身邊的嬤嬤已經壓著她的手,請宮裡的御醫為陶雅姝問了脈。

  當御醫告知太后,三皇子妃已經有了至少四個月的脈象時,就算早有準備的太后,還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痛心疾首地指著雅姝的鼻子道:「你……你竟然做出這等不知羞恥之事!」

  而一旁的太子妃則趕緊攙扶住太后,請太后息怒,免得氣壞了身子。

  另一側的忘塵居士,則是一臉焦灼地看著侄女,依著長輩的派頭,氣憤指責:「你這孩子,怎能做出如此無恥之舉?簡直將我們陶家的臉都要丟光了!還不快說,你腹中的孽種是誰的孩子?」

  陶雅姝看著眼前的架勢,又看了看那個她在三皇子歸府前,讓丫鬟尋來,偷偷給她看過病的郎中,也終於看出事情的苗頭了。

  她冷冷瞥了一眼自己的四姑姑,然後低頭道:「我嫁入三王府後才懷的身孕,懷的自然是三皇子的孩子。」

  這話簡直是糊弄鬼呢!她們在座的可都是夠資歷的京中老人,誰人不知,三皇子其實是新近才歸府的?

  太后看著陶雅姝這般油鹽不進,毫不愧疚的樣子,心裡也是說不出的失望。

  自己到底是錯愛了這孩子,陛下當初就是覺得她身邊的女官不錯,這才選了她入三王府。

  可是如今陶雅姝鬧出這等醜聞,豈不是給三皇子和皇帝之間增添了心結?

  就在這時,陶慧茹卻適時又開口道:「我先前就聽聞你和女學的一位夫子往來甚密,甚至為了他,你還跟母親鬧了一場,不想入宮。難道……你是跟那個什麼廖夫子有染,懷了他的孽種?」

  太后聽到這裡,更加怒不可遏,什麼夫子、女學生的?簡直是不能聽的醜聞!

  這禍根子是從她的宮裡溜出去的,若不處置乾淨,她如何有顏面跟陛下和三皇子交代?

  想到這,太后問太子妃:「你說這事情該怎麼辦?」

  太子妃今日本是不想來的,依著她看,就算三弟妹給三弟戴了大大的綠帽子,也不管太子府的閒事。她還勸太子,莫要跟陶慧茹這種專門打聽各個府宅閒事的惹禍精攪合到一處。

  可太子起初還聽。可他命人拿了陶雅姝嫁人的丫鬟提審,得知陶雅姝在入宮前就偷偷去過廖夫子的家時,一下子就興奮上頭了。

  而那陶慧茹也是有本事的,居然不知從何處尋來了給陶雅姝偷偷看病的郎中,又從他的嘴裡確認陶雅姝已經早早懷了身孕。

  在這般證據確鑿的情況下,太子如何能放過挑唆陶家和三皇子關係的機會?

  於是便慫恿著太子妃入宮,將這醜事挑開。

  可是太子妃就是不願一人前往。

  沒有辦法,太子讓陶慧茹出面,作為長輩發現了晚輩的失德,告知了太子妃,再由二人稟明太后。

  陶慧茹雖然有心推脫,說自己去說這事,只怕會得罪兄嫂。

  可太子卻陰陽怪氣道:「難道四姨母殺人,從來都是借別人的手?你不出面,難道要我個大男人出面告弟妹的狀?」

  無奈之下,陶慧茹只能親自出馬,充當了大義滅親的凌然姑母。

  眼下,證據確鑿,太子妃和陶慧茹的心裡都長出一口氣。

  不管怎麼樣,她們都不算誣告,至於得罪人的事情,她們可是商量好了,打算推給太后她老人家的!

  所以太后問起。太子妃趕緊道:「這個……孫媳婦也實在不知……要不然等生下來再處置吧……」

  「胡鬧,孽種一個,如何能讓她生養下來?」

  而陶慧茹也適時道:「這些事情,原也是後宅醜聞,不該叫前堂男人插手,可惜三皇子的生母不在了,宮裡有沒有過主事的皇后嫡母,太后您卻是要受累了,不管您如何處置,我們陶家都無怨言!」

  這話頭拱得,一下子把責任全都推到太后身上。

  而太后聽了,竟然覺得也是這般道理,心裡已經有了主意。

  事關皇家血脈,絕不容混淆,她腹中的孽種,是一刻都不能留的。

  這等醜事,本該讓三皇子來處理。

  可是他這媳婦卻是陛下做主賜下,又是從她宮裡出去的,她不做主弄乾淨,只怕要讓三皇子高頂綠冠,連帶懷疑是陛下輕慢了他。

  想到這,太后揮了揮手道:「去,命人準備藥來,給她灌下去!然後先將她押入皇寺!」

  陶慧茹聽了這話,心裡不由得暗暗一喜。

  陶雅姝竟然犯下這等醜事,真的就是不能翻身了!那麼她也不必再擔心這侄女一朝得勢,對自己的報復了。

  當然,她方才已經跟太后吐露了,那楚琳琅也知道陶雅姝的醜事,卻一直代為隱瞞。

  所以太后難得發起雌威,處理了陶雅姝後,下一個就是楚琳琅了!

  一個靠賣弄時運,巧言令色得寵的民間小婦,鴆酒一杯都是賞她的臉了!

  不過太后處死了楚琳琅的話,只怕司徒晟又要傷心傷肺了!

  想到這,陶慧茹突然覺得難得的神清氣爽,就算為此得罪了兄嫂也在所不惜。

  反正兄長疼她,這次錯在陶雅姝,就算她不舉報,這死丫頭又能瞞多久?由她出面,更能體現陶家的大義凜然,家風秉正。

  兄長就算氣她,也不會氣太久。畢竟從小到大,兄長都甚是寵溺她的。

  而就在這時,已經有宮人端來的墮胎的湯藥,準備要給陶雅姝灌下去。

  陶雅姝今日被人戳穿了懷有身孕的事情,本帶了幾分羞愧。可她腹中的孩兒本來就是三皇子的,倒也沒有什麼可怕的。

  可她萬萬沒想到,太后竟然在四姑母的挑唆下,不通知皇帝和三皇子,便要給她私自墮胎。

  陶雅姝知道,若是灌下了那碗藥,自己的孩兒可就保不住了。

  所以就在太監走過來前,她突然站起來,拔了頭上的釵,一下子衝到了四姑姑的跟前,單手勒住了她的脖子,將釵頂上去道:「誰也別碰我!逼急了,我就豁出去不活了!」

  太后哪裡見過這等架勢?嚇得身子微微往後仰,叫道:「雅姝,你這孩子到底要幹什麼?」

  陶雅姝這架勢,十足十是跟閨蜜楚琳琅學的。當初在綠洲遇險的時候,楚琳琅那彪悍的架勢給陶雅姝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琳琅說過,需要以命相博的時候,千萬別手軟客氣,人狠才能活下去!

  此時此刻,陶雅姝將楚琳琅的彪悍承襲了七分。

  她手上可不是比劃花樣子,那釵的尖頭已經沒入四姑姑的脖子,血珠子都汩汩往外冒了。

  陶慧茹也是嚇得哇哇叫,直喊著那些太監侍衛莫要靠前。

  就在雙方僵持的功夫,突然有人高喊:「陛下駕到!」

  話音未落,皇帝已經走了進來,一看眼前的架勢,不禁蹙眉道:「這是怎麼回事?」

  而跟在皇帝身後的楚琳琅,看了眼前的架勢,陶雅姝好像沒有吃虧的樣子,不禁暗自鬆了一口長氣。

  幸好,她在要走出宮門時,突然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節,跑去陛下那搬了救兵。

  不然依著這太后宮裡的架勢,陶雅姝遲早要吃大虧的。

  她也顧不得給太后施禮,趕緊走過去,對陶雅姝道:「快些鬆手,別抻到自己了,陛下既然來了,自然會為你做主的。」

  而太后看皇帝來了,卻是帶了些歉然,待屋裡的侍衛閒雜人等退下去後,這才將這陶雅姝的醜事說了出來。

  皇帝聽了,並沒像太后預料的那般震怒,反而很是和眉順目地問雅姝:「你有喜了?」

  雅姝不敢隱瞞,只能跪下點頭。

  陶慧茹捂著冒血的脖子,心內憤恨不已,連忙對陛下道:「陛下,是我陶家管教不嚴,讓這女子生出這麼包天的膽子來,若是兄嫂知道,必定活活打死她,不敢髒污了陛下的耳目……」

  還不待她說完,陛下就冷冷打斷:「沒有問你的話,為何這般插言?盛海,去,將三皇子妃扶起來,她懷了身孕,怎好久跪?」

  陛下的這種態度,一時間讓太后、太子妃和陶慧茹都愣住了。

  太后以為陛下氣瘋了,只能小心翼翼提醒:「皇上……她可是懷了四個月的身子啊!」

  皇帝轉了轉手裡握著的佛珠,和藹道:「四個月了?好啊。翼兒那孩子也老大不小的了,如今他有後,朕就安心了。」

  太后都坐不住了,扯著皇帝的手,擔心地摸著他的額頭,壓低聲音道:「可陛下,三皇子……他回來也才不到一個月吧?」

  皇帝安撫地拍了拍母后的手,轉臉看向太子妃:「你說跟三王妃有染的那人是誰?」

  太子妃可不是個惹禍精,方才的陣仗,真是看得她都跟著心驚肉跳,所以聽陛下問,她連忙撇清關係道:「我也是聽陶家四姑姑說的,她說……她曾經看到三王妃跟女學的廖夫子過從甚密……」

  聽到這,陛下更是放心地點了點頭。

  他當初與三兒子相認的時候,就問過兒子,之前為了沖喜而給他娶的正妃,不知他可喜歡。當時兒子就一臉坦蕩地向他承認,自己之所以願意來相認,就是為了陶雅姝。

  他與她兩情相悅甚久了,今生非她不娶。

  也許是愛屋及烏的緣故,看著兒子跟方氏相類的坦率不羈,陛下甚至都不覺得兒子與陶雅姝結下私情有何不妥之處。

  所以兒子跟雅姝婚前就暗結珠胎相比,這個打著陶家長輩的名義,跑來宮裡搬弄是非的陶慧茹才顯得尤為可憎!

  尤其是陛下看到一旁太監端著的墮胎藥時,心中更是惱恨極了。

  今日,若不是楚琳琅及時跑去通知他,那老三的心裡豈不是要因為祖母的一碗墮胎藥,而生了罅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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