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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狂上加狂] 醉瓊枝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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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4 00:35:12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章 法會之亂

  不過華夫人可不是蘇氏這等整日在宅院裡打轉的婦人。

  她本身飽讀詩書,跟在祭酒公公,和大學士丈夫的身邊,交際的也都是鴻儒高士。

  甚至華氏還時常給太后讀書解悶,行走於宮中,眼明心亮,是真真切切的才女。

  佛堂當日,靜妃刁難楚氏的情形,華氏全是看在眼中。

  若是司徒大人沒有過來及時解圍,楚娘子的境遇該有多麼的凶險?搞不好連命都要搭在皇城中。

  華氏當時也很納悶,靜妃娘娘為何死咬著楚娘子和陶小姐不放?

  待今日陶慧茹和蘇氏,帶著謝二小姐來請她當說客時,華氏才恍然大悟。

  原來吹到靜妃耳中的邪風,竟然是這般來路。

  依著華氏看,始作俑者謝悠然,固然十分蠢壞,但是陶慧茹和蘇氏也未見得無辜。

  她若替這些人去勸楚氏,就是為虎作倀,噁心得很。

  礙著人情世故,華氏不好學了公公齊公秉直的性子,申斥她們一番,再轟攆出去。

  於是她便領著這幾個人在書院周圍的竹林轉,一邊哼哼哈哈地打太極,也不應,就是等到什麼時候將她們溜得發累了,自己回去。

  蘇氏還沒品出來,依舊數落著女兒,說著自己無心,可是陶慧茹卻品酌出了華氏的意思,一早便訕訕住口了。

  她沒想到,自己跟華氏也算多年的交情,竟然抵不過一個下堂小商婦的臉面?

  難道華氏見風轉舵,知道那楚琳琅得了陛下愛寵的內幕?

  既然無果,她也懶得在此浪費時間,便先提出了告辭。華氏一聽如釋重負,正準備盡了主人的義務,將她們送到馬車上。

  可萬萬沒想到,她們剛出竹林,就看到方才的一幕。

  這情形,怎麼看都像是司徒晟和廖靜軒兩個人因為楚娘子而爭風吃醋。

  這一幕,真是連華夫人也看得目瞪口呆,心道:雖然一早就知道這司徒晟待楚氏不一般,可是廖夫子是什麼時候,也中意了楚氏的?

  而謝悠然看了,簡直氣得腮幫子都在發顫——那個楚琳琅是狐狸成精?一個不能生養的婦人,如何有這般魅力?

  她勾搭廖夫子也就算了,怎麼連司徒晟那樣冷清高雅的男人也著了她的道兒?

  想到她追求司徒晟時,那男人的清冷避嫌,甚至不惜跳船,彷佛不沾染半點女色的聖僧!

  再想想司徒晟方才將楚琳琅扯上馬車的霸道勁,儼然那婦人已經是他的私物,不容他人染指。

  這些男人……都是被色所迷,瘋魔了不成?

  謝悠然的牙根忍不住冒著酸意。憑什麼?她求而不得的男子,居然對楚琳琅這棄婦,這般的上趕子?

  而陶慧茹和蘇氏兩位夫人,則互相交換了一個只有她們才懂的眼神……

  原來這楚氏如此風流!居然游走於兩個青年才俊之間,還讓兩人失態,如此爭吵。

  就算楚琳琅再怎麼貌美惑人,可私德如此不檢點,只怕她的富貴晉升之路,也要竹籃打水一場空!

  別的不說,若是陛下知道,他新封賞的新梅安人如此風流,不守婦道,一定龍顏震怒!

  到時候,陛下喜歡她又如何?恐怕也要醋意大發,搞不好要賜死了風流婦人吧?

  想到這,原本忐忑,生怕得罪了陛下新寵的兩位夫人一下子就心安了不少。

  而陶慧茹的嘴邊更是掛起了莫測高深的微笑——今日的書院,真是不虛此行!

  如此一來,倒也不必求著華夫人去當說客,陶慧茹遞給了蘇氏一個眼神之後,三人便告辭離去了。

  華夫人一人留在書院門口,只覺得有些頭痛心慌。

  她在想,自己到底該如何委婉地提醒楚琳琅,要注意自己的私德,跟男子要保持些距離?

  若是年輕小姑娘,倒也好說。可是楚琳琅本身就是個八面玲瓏之人,她已經成過婚,改嫁完全可以憑著自己的心意,連父母都不好過問。

  這個年歲,說多了都是對人的冒犯。

  也罷了,這些年輕男女的情愛,她可管不了,不管是司徒晟也好,廖靜軒也罷,都是年歲甚大的男人了,也該是成家立業了,就看誰的手段更高一籌,能抱得美人歸了!

  再說楚琳琅,並不知那一日書院門口,竟然被人看到,還讓人生出了這麼大的誤會。

  她領了皇差,這幾日別說書院了,就是自家店鋪都不去了,只是一心修習法會禮儀流程。

  靈雲大師主持的法會開壇這一日,陶雅姝作為女官,替年事已高,不宜出宮的太后到場送祝詞祭品。

  而楚琳琅作為能庇佑陛下否極泰來的祥瑞錦鯉,自然也得親臨到場,恭謹地擺放宮裡娘娘們的貢品,再把一盞盞蓮花酥油燈擺成梵文「卍」字形。

  等擺到第一百二十二盞時,胳膊酸痛的楚琳琅覺得大師抓錯壯丁了。

  這等橫平豎直的活,真應該找光興戶主陶雅姝來做才對!

  而她並不太擅長,若是毛手毛腳碰倒了其中一盞,不知會不會攪亂了法會,由救駕有功的錦鯉一條,變成大晉皇寺今年的第一罪人?

  陶雅姝吩咐了宮人做事後,正好走過來,也看出了楚琳琅的忙亂,便笑了笑,過來幫她的忙。

  果然有了眼睛如折尺的姑娘幫襯,這等活計簡單容易得多,很快,一大片漂亮的千燈「卍」字形就擺好了。

  不一會,諸位皇子們,還有後宮有頭臉的妃嬪,跟在陛下的身後,也邁步入了法會佛壇。

  而一些得陛下看重的臣子,也親臨法會,為大晉祈福。司徒晟也在百官的隊列裡。

  他身為四品,一身紫色官服,穿得板直有型,在一眾佝僂或者腆肚的官員裡,顯得鶴立雞群,引得侍立一旁的楚琳琅禁不住又看了幾眼。

  至於陛下身後跟著的皇子,一個個神態微妙,排位很有講究。

  原本春風得意的四皇子,在靜妃受了陛下申斥後,又有些收斂了,帶著自己皇子妃,站在皇子中間。

  不過那四皇子時不時會冷冷瞥著司徒晟,目光很是不善。

  在他看來,司徒晟已經算是他的人了。

  他待司徒不錯,可為何司徒晟要當著太后和陛下的面前,給母妃和雲家如此難堪?

  那日他聽到宮裡傳來的口信後,便命人去尋司徒晟來四皇子府,準備當面問責。可司徒晟卻以偶感風寒謝絕,表示不方便過府。

  這小子轉頭卻攛掇大理寺立案,還弄出個從雲家潛逃,未及滅口的婆子來,非是要作證宜秀郡主並非自願保全名節自盡的。

  這他媽的是要當哪門子的青天大老爺?是不是連覺都不睡,一門心思鼓搗雲家的家醜?

  這樣一來,為了平息醜聞,雲家上下又是被折騰得雞飛狗跳,狼狽不堪。

  而陛下那邊又開始冷落他的母妃,連著半個月都沒去見靜妃了。

  四皇子氣得在家裡拍桌大罵,直罵司徒晟就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

  不過這一遭,倒是讓夾著尾巴許久的太子心情大為舒暢:老四也是得意太久了,也該輪到他倒黴了。

  看他先前巴結司徒晟的德行,還真以為那塊臭石頭能為他所用?

  那個司徒晟行的就是孤臣路數,壓根無意依附任何一位皇子,老四往他的跟前湊,就是在自討沒趣!活該他們母子倒黴!

  不過這綠洲案子,居然牽扯到了荊國,太子也跟著倒黴。

  太子氣得命人將他的密信送出去,想要問問那安谷可汗,究竟是何意思?難道那綠洲遇襲的案子,是他的授意不成?

  原本這安谷是他苦心經營多年的暗線。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部落首領,卻取代了荊國原來的可汗,統領全族。

  若是此時,他再彰顯與新可汗的交好,讓大晉和荊國永世太平,該是多麼耀眼的政績!

  可惜如今,這段私密友誼,竟然成了讓百官群諫的污點,也實在叫人咽不下這口氣。

  所以這太子儲君跟在陛下的身後,也有些臊眉耷眼的。

  唯一神采飛揚,活得甚是滋潤的,應該就是六皇子了。

  他最近過得舒心,腮幫子上倒是長了些肉。

  他在主持了西北的乾旱水利賑災後,便也去了戶部,一心鼓搗著職田改造,借著司徒少師的東風,可算是有些拿的出手的政績。

  少師吩咐他的話,他都牢記在心,一門心思地在地裡給父皇刨銀子,可不敢湊合諸位皇子的明爭暗鬥。

  就連父皇最近也是正眼看他,連連褒獎他有顆務實的「能吏之心」。

  不過,跟以往的大小祭祀一樣,陛下祭奠跪拜天地時,身邊照例擺著一個空著的蒲團。

  陛下的近臣都知道,這是給陛下的三皇子留著的位置。

  就算他從來沒有出現在百官的面前,可是這位「鬼皇子」的尊寵一樣不少。

  楚琳琅盡了擺風水的義務,便早早退到了殿旁,跟著陶雅姝站在一起,看著陛下率領皇子與臣子禮佛念經。

  就在這梵音陣陣聲裡,突然在靠近大殿的後山,傳來一陣騷亂。

  只見一個披頭散髮,穿著布滿污漬布衫的人,突兀出現在後山的路口。

  雖然皇家的禁衛軍及時攔住了他,卻堵不住他的嘴。

  只聽那人張狂大喊:「我是堂堂先皇的兒子,大晉的泰王爺!你們這些鼠輩,怎敢攔我!仁帝!你個昏頭小子,居然敢這般對你皇叔!便是當著佛堂面前,你起個誓,你當這皇帝,可問心無愧?當年若不是有本王的幫襯,你緣何能坐穩這位置?你卸磨殺驢,竟然如此對我!你對得起大晉的列祖列宗?難怪老天懲罰,叫你失了心愛的女人和兒子!哈哈哈,你居然還將害了你的兒子的罪魁禍首千寵萬寵,方良媂在天之靈,永不瞑目!你做了法會也是無用!有你這等昏聵國君,我大晉朝不保夕!朝不保夕!」

  他說到這,已然說不下去了,因為有禁衛軍用麻繩勒住了他的嘴,不許他再口出狂言。

  不過他喊的這麼大聲,法壇裡的人全都聽得一清二楚,有些面面相覷。

  廢王爺被軟禁在這皇寺後山的禁廟裡,是公開的秘密。

  朝臣們幾乎都想不起有這麼一位曾經在朝堂上隻手遮天的皇叔王爺了。

  陛下還真是仁厚,居然讓他活著,他這是得了失心瘋不成,怎麼繞開守衛,跑到這裡大放厥詞來了?

  而聽了這瘋王的話,一旁的靜妃娘娘臉色變得極其難看,偷偷抬頭打量著陛下的臉色。

  至於皇帝也沒想到被囚禁的皇叔竟然闖入了法會。

  不過跟被皇叔怒罵的憤怒相比,晉仁帝更在意地是他的那句「將害了你的兒子的罪魁禍首千寵萬寵」。

  他的目光緩緩飄向了參加法會的一眾妃子,其中讓他千寵萬寵的,並沒有幾個。

  而在這幾個妃子裡,也都是神色各異……

  他又抬眼看了看自己的一眾臣子,然後吩咐人叫來司徒晟,低聲吩咐道:「他是怎麼出來的,去查查,另外……他方才亂喊的瘋話是何意思,也問問!」

  這個皇叔,在朝中深耕多年,到處都是他的黨羽,所以晉仁帝並不放心叫別人來審。

  司徒晟領會聖意,立刻轉身而去。在轉身離開前,他留意到幾個人各異的神態,顯然方才廢王爺的鬧場,攪亂了在場幾人的心湖靜水。

  從後山禁廟,到前山的皇寺,路程不算遠,但也不近。

  平日禁廟都有衛兵把守,被囚禁在裡面的人,壓根就出不來,更何況泰王平日還帶腳鐐,更不適合行走在崎嶇山路。

  不過「湊巧」的是,就在陛下親臨前山皇寺法會這日,看押泰王的禁衛集體吃壞了肚子,便三三兩兩地在茅廁間來回奔走,以至於最後亂了崗,竟然造成了些許時間的空檔,而泰王也許是最近暴瘦的緣故,居然掙脫了變得鬆散的腳鐐,就這麼一路幸運地無人阻攔,跑到前山大鬧。

  他終日被囚禁,見不到外人,如今性情大變,看司徒晟來了,也是張狂大笑:「你怎的又來?怎麼?是要對本王用刑不成?」

  司徒晟並沒有急著問他的話,只是命人拿來了他掙脫的腳鐐,仔細看了看,又檢查了泰王的腳踝。

  那細瘦的腳踝上除了常年禁錮的摩擦痕跡外,並無上下掙脫的痕跡。

  所以司徒晟幾乎可以斷定,是有人拿了鑰匙給他解開了腳鐐,再原樣扣上,偽造成他自己掙脫的樣子。

  至於禁衛們集體跑肚子,便更好解釋,應該是有人下了瀉藥,刻意給泰王大鬧法會創造條件。

  如此煞費心機,不是為了行刺,那便是要鬧大到陛下的跟前了。

  所以司徒晟壓根不必讓人抬來刑具,只是立在了泰王的對面,淡淡道:「鬧了這一場,說吧,你大喊有人謀害皇子是何意?又是什麼人幫助你去前山的?」

  泰王的眼睛都殷紅一片了,低低笑道:「以為我一個人受罪,便全都高枕無憂?我已然活不久了,索性便都給我下水!」

  原來泰王的腎病發作,最近都在尿血。也許是知道自己時日無多,這泰王現在巴不得拖更多的人下水。

  尤其是當年與他在一條船上的四皇子,從他鋃鐺入獄那天後,竟然連看都不來看他一眼,全然還不如太子照顧地妥貼,看在叔侄一場的情分上給他求醫送藥。

  泰王明白,自己的兒女如今跟著自己受了牽連,發配邊疆,將來能不能翻身,是靠不得四皇子他們了。

  現在聽說老四因為靜妃的緣故,重新復寵,那就應該巴不得他這個知道太多的皇叔早死了。

  為了自己的兒女,泰王索性倒戈向了太子,也算是用自己不多的時日,給兒女爭一份前程。

  想到這,他先管司徒晟要了一隻蒸雞,還有一壺好酒,然後一邊酌飲,故意湊近道:「陛下一直以為當年三皇子丟失,是先皇后的錯失。可是他也不想想,陶皇后的性情最是孤高,怎麼可能幹出謀害陛下子嗣的事情?這裡面,其實……另有隱情,你想知道?再給我添些酒菜來,本王慢慢跟你小子細說……」

  那日後山的審問不提,再說前山的法會照常進行。

  足足兩個時辰的誦經完畢後,所有參加法會之人,慣常都是要留下來食用素齋的。

  楚琳琅身為掌燈安人,跟宮裡的女官們湊成了一桌。

  吃了素齋,再休息一會,還要繼續法會。

  這持續三日的法會,真的很考驗人的體力。

  趁著在皇寺的園子裡散步休息的功夫,楚琳琅試探地問陶雅姝,是不是去見過夫子?

  陶雅姝倒是談定,只問:「是他告訴你的?」

  這便等於變相承認。楚琳琅搖了搖頭:「我那日看到了門簾下的繡鞋,猜的。」

  見楚琳琅這麼說,陶雅姝卻笑了笑,坦然問道:「他現在還好吧?」

  楚琳琅有些替她擔心:「你也太不謹慎了,那條巷子住的人多雜,若是被人認出來,你該如何?另外,你就算關心夫子的傷勢,也不該……」

  陶雅姝淡定道:「我這輩子,不能做的事情太多,以後能犯的錯也太少。他為了救我受傷,我去照拂一二也是應當的。現在我就算想去看,也去不了了……而且……」

  說到這,陶雅姝頓了頓,看向楚琳琅,促狹道:「我跟夫子相處,可比你跟司徒大人清白多了。」

  哎呀,楚琳琅傻眼了,沒想到自己的同窗好友突然冒出這麼神來一句。

  「你……你胡說什麼啊!」

  陶雅姝用手點了點楚琳琅的額頭:「真欺我年少無知?當初我們在江邊遇險的時候,你朝著那大人馬前飛奔的樣子,不就是見了情郎的激動?還有那司徒大人半夜去你的屋子,難不成是主僕秉燭談心?我不說破,可不代表我什麼都不知!」

  到底是陶家嫡女,就算被人握了把柄,也能不急不緩,施出反制的殺手鐧。

  不過楚琳琅的確跟司徒大人很不清白。

  既然都被陶雅姝不動聲色看在眼裡,她索性也不抵賴了,只是道:「你跟我可不一樣。夫子跟他更是不一樣,你可千萬別行差走錯,釀成大錯!」

  陶雅姝知道楚琳琅這麼說,是實實在在地擔心她。

  依著她的聰慧,完全可以像自己先前洞察了她和司徒晟的私情那樣,暗藏在心底不說。

  可楚琳琅偏偏說出來,就是為了勸一勸自己。

  陶雅姝領情,卻也無限悵惘道:「楚娘子,你知道我是有多羨慕你。你能去做我夢裡都不敢想一想的事情。你這輩子,可比我精彩多了!只願我下輩子,托生成林中的鳥兒,落得自由自在……」

  楚琳琅明白陶雅姝對廖靜軒未及出口的關切,或者是曖昧。

  可惜她是陶家的嫡女,又被家人送入宮裡,往後的日子是好是壞,都身不由己,就算生出了不該有的情愫,也得生生按壓下去

  想到這,她伸手拉住了陶雅姝的手,小聲道:「胡說,什麼下輩子?這輩子還沒過完呢!我們倆都要各自過好自己的日子,千萬不可自憐自艾。」

  陶雅姝似乎不太習慣跟人這麼親近,可到底還是反握住了好友的手,同樣小聲道:「好……」

  雖然她在姻緣之路上,注定不能隨著自己的心意。可人生知己難求,她能得到楚娘子這般,肯為她舍了性命的好友,便是上蒼垂簾,怎可不知惜福?

  而在此時,在園子裡互相拉手低語的女子也映入了身在皇寺高塔上的太子的眼簾。

  因為距離太遠,太子也聽不到自己的小表妹在跟那楚娘子說些什麼。

  他此時正跟自己心腹手下陳放密語。

  「事情辦得利索嗎?沒留下什麼把柄吧?」

  陳放連忙小聲道:「請太子放心,都是隔著人做的,追查不過來。再說人沒看住,也都是守衛的事情,又不是什麼驚天大案,誰會刨根問底?」

  太子聽了這才放心點頭。

  老四母子最是奸猾,讓他們耀武揚威了這麼多年,也算是福氣到頭了!

  自從上次他從泰王的嘴裡,知道了當年三皇子丟失的隱情之後,他便一路查訪,搜集人證。

  那泰王也是夠有心計的,為了拿捏住靜妃,這麼多年來也一直偷偷暗藏著幾個關鍵證人,雖然花費了些功夫,正好被他找來,妥善利用。

  親近父皇之人,誰不知父皇的心病是什麼,若是父皇知道了,當年陷害方良媂丟了孩子的罪魁禍首,竟然是他愛寵了多年的靜妃,該是多麼的熱鬧!

  所以他特意挑選了好時候,就在三皇子生辰法會這日,讓那泰王出來詐屍!

  若是料得不錯,此時有人已經心慌得恨不得天塌地陷了吧?

  想到這,太子心情愉悅,忍不住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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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4 00:35:29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一章 大發橫財

  老四這狗東西以為仗著母親的隆寵,就能跟他一爭高下?

  不能夠!既然敢跟他爭,就得有落得滿盤皆輸的覺悟!

  他此番正好借著那早就不在的三弟,好好崩了老四的盤子。

  接下來的宮內,應該是精彩極了……

  那日法會,本該持續三日。不過到了第二日時,司徒晟與陛下密語了一陣之後,陛下就將法會交給了太子代為主持。

  有明眼人發現,在那法會上,原本位置顯眼的靜妃娘娘突然被人帶走,便再未現身,只剩下神色忐忑的四皇子和四王妃。

  過後,四皇子去給父皇和太后問安,誰知父皇和太后都避而不見,直接讓他吃了閉門羹。

  四皇子急得不行,居然厚著臉面來找司徒晟,想要不計前嫌,再從他嘴裡探探口風。

  司徒晟倒是見了四皇子,可是以奉了皇命,不便告知,一下子絕了四皇子繼續打探的意圖。

  四皇子也並沒有急太久,就在法會結束之後不久,宮裡再次傳來靜妃娘娘的消息。

  這次並非打入冷宮,而是對外宣布,靜妃娘娘身染惡疾,不能見人,需要搬到宮內冷僻的瀟湘宮靜養。

  可是熟悉宮裡情形的人卻都知道,這瀟湘宮卻是比冷宮更可怕的所在。

  身在冷宮無非是衣食粗糙些,生活寥落些,但只要能擺平心態,無非閒看花開花落。

  可是那瀟湘宮裡進去的,就沒有哪個能活過整月,得是多罪大惡極,才會進瀟湘宮?

  四皇子幾次想要入宮探視母妃的病情,都被人攔住,說若無陛下口諭,誰都不能去見靜妃。

  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靜妃當初就是憑借與方良媂的表姐妹關係,才上的位。

  當陛下終於醒悟,當年三皇子的被偷,竟然全是這靜妃的一力策劃,並且蓄意嫁禍到先皇后的身上。

  多年的愛寵全都化成被餵了多年狗屎的噁心!

  此婦毒甚!而他卻擁著毒蛇過了這麼久的日子!

  原來當年還是太子的陛下在一次醉酒後,錯將靜妃認成了方良媂,有了一夜纏綿後,卻再也想不起她。

  靜妃認定,若方良媂在,便無自己的出頭之路。當時還是太子妃的皇后,正好看方良媂不甚順眼,閨怨甚濃。於是靜妃便借著燈會時,發生的大火意外,吸引了眾人注意,害得落單的奶娘失了孩子。

  而且她當年的計謀更是狠毒,原本是要讓人販子將嬰兒弄死,再想辦法栽贓到皇后那裡的。

  可惜中間出了紕漏。那個人販子不知怎麼的,得知了自己拐走的嬰孩的身份,嚇得他連夜潛逃,那嬰兒也下落不明。

  不過就算如此,靜妃的目的也達到了。

  失去了孩子的方良媂鬱鬱寡歡,不久於人世。

  而當時組織觀燈,督導無力,況且那丟了孩子的奶娘還是皇后指派的,因此先皇后也遭了陛下厭棄。

  最後,靜妃靠著一手惟妙惟肖的模仿,順利爬上了寵妃之位,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原本該屬於方良媂母子的一切!

  如今幫襯靜妃上位的泰王招供了一切,又是找出了當年的關鍵人證,一切罪證確鑿。

  可是最讓陛下心懸的那個走失的孩子,卻依然全無下落。

  那日陛下回宮,對著供奉多年的方良媂的畫像痛哭許久。

  他還記得當年抱著那孩子看時,那孩子簡直是跟自己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甚至耳窩裡,還有一顆一樣位置的黑痣。

  當時還有風水師為這孩子批命,說他是裨益父宮的命盤,便是有子承父業的命相。

  也許就是這個「子承父業」,害慘了這孩子,讓他那麼小就遭人嫉妒,離了父母身邊。

  若找不回這孩子,他百年之後,如何有臉去見心愛的女人?

  想到這,老眼哭得暗沉的陛下又揮手將司徒晟找來,命令他一定要抓住僅存的線索,秘密行事,務必要找到當年那個人販子,弄清三皇子的下落。

  陛下交代得清楚,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所以在法會結束之後,司徒晟就出了一趟遠門,再回來時,已經是半月之後。

  就在司徒晟離京期間,楚琳琅又進了兩次宮,陪同華氏一起,去給太后讀書解悶。

  太后也是信了靈雲大師的話,覺得楚娘子的命格裨益皇室。

  不然為何是她掌燈的這場法會,便爆出了妖妃當年的惡行?

  靜妃娘娘仗著恩寵,不甚恭敬太后,這婆媳堆積的仇怨也不是一日兩日。

  如今靜妃被囚瀟湘宮,日日接受宮罰太監的掌摑,牙齒脫落了好幾顆,臉頰都腫高一片,雖然一時死不了人,卻讓人身體憔悴,腮幫子疼得難以進食,估計人也熬不了太久。

  仁帝說得清楚,她既然那麼愛模仿方良媂,怎可只學皮毛,也不感同身受一下方良媂的病痛苦楚?

  楚琳琅再入宮跟陶雅姝閒聊私話,知道了靜妃娘娘如今的處境時,不由得唏噓了一番。

  難怪陶雅姝不願入宮。所謂伴君如伴虎,當真是如此。

  無邊的權利可以放大一個人的喜樂。

  陛下可以因為自己的喜悅,而給心愛的女人無上榮光,也可以因為愛意消失,毫無柔情地懲罰與他共枕多年的女人。

  陶雅姝的感受應該也是與她一樣,不過陶雅姝沒有法子,她已經是局中之人,抽身不得了。

  如今陶雅姝唯一的奢念就是向太后陳情,表明自己不願嫁人之心,她願做一輩子的女官陪伴太后終老。

  陶雅姝這話,顯然是被太后當成了小丫頭表孝心,討她老婆子歡心的諂媚之言,並沒放在心裡去,還笑著說,若是陛下看中了雅姝,她就算想留都留不住。

  不過跟自己的糟心事比下去,陶雅姝更擔心著楚琳琅。

  也不知怎麼的,最近有些風言風語,說是新封的新梅安人長袖善舞,游走在戶部侍郎司徒晟,和工部郎中廖靜軒之間。

  兩位同僚還因為爭搶誰來接送楚娘子,而在女學門口大吵一架。

  陶雅姝自然不信廖靜軒會跟楚琳琅有什麼,卻有些擔心楚琳琅。

  琳琅雖然不是閨閣未嫁的女子,可沾染這樣的名聲,還是不妥的。

  畢竟楚娘子現在時常在太后眼前露臉,若讓她老人家知道了,勢必要造成誤會。

  尤其是陶雅姝在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後,覺得有些對不起楚娘子。

  若不是楚琳琅誤以為夫子引誘了她,擔心她年幼無知,被男人誘騙,也不會急切地找夫子算賬,以至於產生這般拉扯誤會。

  楚琳琅全然拿自己當做了年幼的妹妹愛護,卻惹來這一身風波。可恨她身在宮中,卻無法為楚娘子正名。

  可楚琳琅卻覺得這些風言風語對她而言,並沒有什麼。

  畢竟再怎麼傳言,她的鋪子也照常賣錢入流水,賺得缽滿瓢平。而且最近她在西北又新買了許多的地,收獲頗豐。

  楚琳琅做夢都能笑醒,實在沒有餘力哀愁名聲。

  至於太后聽到了,可能會冷落她,楚琳琅也不甚太在意。

  她本就是朵民間的野花,難不成還想入王室的暖房不成?

  若是皇室不缺她這尾吉祥錦鯉,她大不了不進宮湊趣,上峰也不會吃飽了撐的,因為這種男女私事賜死她。

  畢竟她又不是陛下的女人,沒給陛下戴大大的綠冠。

  不過母親孫氏顯然不這麼認為,她之前在街上買菜時候,居然不巧碰到了前女婿周隨安的馬車。

  周隨安在馬車裡瞥見孫氏,連忙叫車夫停車,下來與前岳母說說話。

  他可是很清楚,楚淮勝有多攀附他這個為官的女婿。當初琳琅和離也是不敢告知楚家。

  周隨安並不知孫氏已經離了楚家,只覺得自己在楚家那應該還是有面子的,大約孫氏知道了自己當初並無意跟琳琅和離,楚家就一定會想辦法勸琳琅回心轉意。

  所以周隨安在前岳母面前毫無愧意,直說琳琅的不懂事。

  大概的意思便是楚氏和離時候,恍如變了個人,怎麼也不知珍惜名聲了。如今滿京城都在傳她游走於兩位官員之間,如此水性楊花,可如何是好?

  周隨安說這話時,雖然也不太相信那傳言,可話語裡的氣急敗壞卻是真真切切的。

  他如今也是後悔,若早知楚氏被放出來,就這般放浪形骸,不知分寸,那他當初就不該……就不該……

  這不該如何,周隨安一時也來不及想,因為從前一直待他和善的前丈母娘,居然朝著他的面上狠狠唾了一口:「啊呸!你也配來說嘴我女兒的名聲?什麼水性楊花?拿鏡子照照你自己吧!我女兒行的端,做得正,可不像某些男人,靠著女人過活。你個忘恩負義的陳世美!也有臉跟我說這個?是看著我們娘倆孤苦好欺負?若再來我眼前賣弄口舌,仔細我一刀活劈了你!」

  當時孫氏正在買肉,順手操起了肉攤上的切刀就向周隨安比劃。

  自從離開楚家,孫氏恍如揚眉吐氣了一般。綠洲遇險,差點劈了司徒晟之後,孫氏護起犢子來,可是凶悍了。

  周隨安以前還覺得楚琳琅的彪悍是隨了他父親,可如今才搞明白,竟然是隨了他那病柳一般的岳母。

  嚇得他連連後退,卻被一旁魚攤倒的洗魚髒水潑到,落得滿身的腥臭。

  他也是萬萬沒想到,以前總是勸著琳琅敬奉他這個丈夫的孫氏如今也恍惚變了個人,又在鬧市裡落得這一身狼狽,只能氣急敗壞道:「我……我不與你這婦人一般見識,若是讓岳父知道他女兒這般,你看他……」

  孫氏又狠狠唾一口道:「我女兒已經幫我離了楚家,贖回了身契,你休要拿楚淮勝來嚇唬人!滾!休要出現在我們母女面前!」

  周隨安還真不知,孫氏也離開了楚家。聽聞這話,也是驚訝得目瞪口呆。

  他以前也聽過琳琅說過類似的話,可覺得楚氏異想天開,哪有做兒女的盼著父母分開的?

  可是如今楚琳琅將自己說過的話都一一應驗了,這只讓周隨安從骨子感受到一股子冰涼。

  她說此生不會再與自己再續前緣,便是落地有聲,再無回轉可能……

  他身後的小廝,要去找孫氏的麻煩,可孫氏罵了人之後,便帶著冬雪揚長而去了。

  周隨安覺得今日也丟夠了人,不讓小廝追攆。可他心裡卻在恨恨地想,謝氏說楚琳琅得了陛下的青睞,卻如此朝秦暮楚,只怕下場淒慘。她們母女既然都不領情,那他也不必善心提醒了!

  只是不知道楚琳琅到了無人能應時,會不會後悔當初?

  再說孫氏,雖然並不信周隨安說的那些閒話。可她真心覺得女兒還是早些跟司徒晟斷了才好。

  就算她現在暫時不嫁人,也不要沾染他這樣的達官顯貴,不然一個弄不好,還是做女子的身敗名裂。

  想到這,孫氏不免要費費心,跟街坊相熟的婦人打聽,認識了幾個媒婆。

  等楚琳琅看著娘親從媒婆那弄來名冊子時,都要笑出聲來了。

  這一串鰥夫獨漢的生辰八字,跟挑選後宮佳麗一般讓她揀選,娘親是將十里八鄉的光棍漢都搜集了來嗎?

  「娘,你弄這些幹嘛?」

  孫氏理所應當道:「自然是讓你挑選,看看有沒有中意的?我問媒婆要的都是有一技之長,可以養家糊口的男子。你總不能跟那個司徒晟繼續不清不楚的吧?待你嫁了人,他也不好來煩你了!」

  楚琳琅想想司徒晟吃醋時的德行,覺得自己此時若抽冷子嫁人,他大約會把新郎官拽到亂墳崗裡埋了吧?

  不過看看娘給她選的這些人,楚琳琅覺得有必要跟孫氏展一展她的家底了。

  所以她先將名冊推到一邊,又將自己正在算的店鋪流水推到母親跟前:「娘,你看看,單是我這一個鋪子的流水,那些漢子擰在一起,能比得上我的身家嗎?」

  孫氏從來不過問女兒的生意,雖然也知道了她在京城買了鋪子,後來又托著夏青雲在西北買了地要種藥,可應該跟江口老家一樣,一個鋪子勉強能夠她養家糊口,再略有些盈餘罷了。

  所以在看到這賬面流水,每個月都是上百的錢銀時,孫氏先是懷疑自己的眼神,接下來又是慌了,問楚琳琅鋪上究竟賣了什麼,怎麼會有如此多的流水?

  楚琳琅看著母親沒見過世面的慌張樣子,忍不住被逗笑了。

  京城裡的生意本來就比老家江口賺錢。

  不過這鋪子如此進錢,也跟她最近新發的一筆橫財有關。

  她當初買了船,托給了夏荷的兄長夏青雲代管,雖然跑船賺錢,卻也有淡旺季。

  後來楚琳琅委托夏青雲在西北跑船時,幫忙看看有沒有合適的田地。

  那裡雖然偶爾乾旱,可是土地十分適合種天麻一類的藥材。她聽何夫人提起過,說種藥材比種糧食掙得更多,而且何夫人有門路,種多少就收多少。

  楚琳琅盤算後覺得合適,於是趁著行船淡季,她又將其中的兩條船賣了,讓夏青雲幫忙挑選,買了一大片靠河的峽谷之地。

  原本貪圖峽谷的耕地便宜,而種藥不拘著地形,且峽谷陰涼,適合許多藥材生長,楚琳琅就拍板買下了。

  也是楚琳琅天生的財命,合該著她發財,那藥材種下去沒有多久,在溪邊洗臉的夏青雲就無意中發現,在峽谷的溪水裡竟然有金沙!

  他走南闖北,也幹過淘金的營生,一下子就認出來了。

  發現之後,夏青雲也沒聲張,連忙親自坐船回京,告知了楚琳琅。

  楚琳琅確定之後,眼睛都亮了,她攏了攏自己手頭所有的銀子,甚至將司徒晟讓她代管的俸祿銀票子都拿出來,讓夏青雲趕緊回去,以藥材需要擴大種植為由,將沿溪水的那些峽谷之地都買下來。

  若是銀子不夠,她還會再想辦法。

  夏青雲有些不好意思地表示,他也有積蓄,可都交給爹娘在老家買田地屋宅了,就算他有心幫楚琳琅湊錢,一時也不好拿出來。

  說到這時,夏青雲也覺得自己短視,賺了錢銀,為何非要回老家買田地?

  像楚娘子一樣,在京城附近買些,也比在老家困守著強啊!

  都怪爹娘都是農夫的見識,有了錢銀,換成田地才安心,壓根不管以後有沒有立刻需要用銀子的時候。

  楚琳琅笑了,表示他不用出本錢,她也要算他三成的乾股。

  楚琳琅向來用人豪爽,雖然地都是她買下的,可她表示無論將來出金多少,夏青雲都能分到三成的利。

  畢竟她人在京城,淘沙,洗煉是很費心血的工作,夏青雲發現金礦卻來告知她,這份心意,她很是感激,分三成也是應當應分。

  就這樣,原本就貧瘠起伏,不太適合種田的土地,連同溪流發源地,都被夏青雲以略高於市價的價格,痛快地買了過來。

  再然後,夏青雲開始雇傭人手,沿著灘塗架起了淘金的架子。

  他沒看走眼,此處果然蘊著金礦,產量不多,但也絕不算少。

  楚琳琅這次可是悶聲發大財,悶著了下蛋的金母雞!

  只是起初,夏青雲駕設的淘金架子不甚給力,人手也有限,每月產金的數量有限,更沒法自行提煉,那些粗糙的金沙都放到楚琳琅的鋪子裡代賣。

  楚琳琅將沒有煉製的金沙賣出後,又有了本錢,便再上了些淘金的用具,如此一來,金沙的產量多了許多。

  下一步,她還準備自己提煉金沙。楚琳琅估算著,自己鋪上日後的流水,恐怕每月百兩不止。

  現在她展給孫氏看,孫氏自然被嚇了一大跳,以為女兒作奸犯科了,不然怎麼會有這麼大的流水?

  待她聽完女兒的生意,再回頭看看自己給女兒挑選的那些鐵鋪銅匠,還有些小本買賣的生意人,的確是跟女兒不甚相襯。

  她若執意讓女兒嫁給這等小戶人家,豈不是跟當初嫁到周家一樣,幫襯破落戶去了嗎?

  可女兒這麼有本事,能賺錢,也是讓人發愁,她這般高不成低不就,可得找個什麼樣的人家才好?

  楚琳琅看自己賺的銀子總算是將母親震懾住了,一時半會也不會再給她介紹男人了。

  今天晚上,司徒晟捎信說,他半夜大約能回來,就不回他府裡,直接去鋪上找她。

  琳琅想了想,便拿了賬本過去等他。

  畢竟當初在西北買的地裡,有一部分銀子是司徒大人的,所以他也得佔了乾股。

  男女私情歸私情,這生意錢銀的事情,還是先算清楚比較好。

  司徒晟回來得果然很晚,他的人跟騎的馬一樣,都是大汗淋漓的,一看就是不停趕路的樣子。

  楚琳琅笑著推開要抱她的男人,嘟囔著臭死了,然後將鋪子後的大木桶裡添了熱水,讓司徒晟可以泡著解解乏。

  司徒晟卻故意用汗津津地臉蹭了蹭她,這才轉身脫衣。

  這個看似文雅的男人每次脫了衣,儼然氣質都為之一變。那窄腰後背,背寬厚實,肌肉線條流暢,又溝壑分明。

  也只有這時,才猛然讓人醒悟,這哪裡是什麼文官?分明是將門虎子,合該上陣殺敵……或者是一會將她殺得「片甲不留」……

  待他入了浴桶,楚琳琅這才勉強按捺住心猿意馬,拉了一把凳子,指著賬本上的分成給自己的前東家看。

  司徒晟向來不關心錢銀,不過聽楚琳琅分得那麼清,卻覺得特別不順耳。

  「你拿我當了夏青雲?」他淡淡問道。

  啊?楚琳琅正沉浸在錢銀之中,聽他這麼一說,有些劃不開拐,還順嘴說了句:「他跟你不一樣,我現在可靠著他呢……」

  楚琳琅以為司徒晟嫌她分給夏青雲的乾股太多,所以想解釋一下,他們的不同。

  畢竟司徒晟出了銀子本錢,而夏青雲貢獻的是勞力與心力。現在金砂能出多少,可都要靠夏青雲啊!

  這話又開始往前任東家的腰眼子上踹,司徒晟伸手將女財主手裡的賬本甩到了一邊,然後將她一下就提抱入了桶裡。

  楚琳琅猝不及防,一下子濕透了,惱得她不由得捶打他的胸肌:「幹嘛啊!我正跟你算賬呢!」

  司徒晟捏著她的鼻子:「我也在跟你「算賬」呢!說說,你是怎麼靠著他的!」

  楚琳琅使勁推了推他,可惜他的胳膊跟鐵鑄的,壓根掙脫不得。

  她只能斜眼道:「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般能吃醋,將來你娘子可怎麼受得了……」

  話說到一半,琳琅就急急打住。

  關於將來一類的話題,向來是她與司徒晟的禁忌。

  司徒晟不提,她也從來不問。反正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只是她方才犯了忌,居然貿然提起司徒晟未來的娘子……這可不是她該說該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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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4 00:35:47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二章 拿捏軟肋

  就在楚琳琅暗自懊悔失言的時候,司徒晟卻拖著長音問:「我的娘子?她是誰啊?你說來聽聽?」

  楚琳琅訕笑著想要打圓場,故意要親吻他的臉頰轉移視線。

  可是懷柔諂媚這一套,今日卻失靈了。

  司徒晟捏著她的臉頰不放,冷冷說道:「楚琳琅,這話我只說一次。你將來的相公未必是我,可你若想要嫁給別人,也得等我死!至於我……此生非君不娶!」

  他如今前途未卜,未敢輕言求娶,可若有一日塵埃落定,心願得償,他是一定要名正言順地擁有琳琅,讓她成為自己的妻子。

  不過,她若想找別的男人,也得先等著,等他死了,她才能琵琶別抱!

  楚琳琅瞪眼聽著他咬牙切齒的話,自然也聽出這絕非調情,而是出自幾分真心。

  在短暫的心悸之後,她破涕一笑:「說這些幹什麼?我這輩子都不想嫁人的。再說了,你難道不知我不能生養,你娶我作甚?」

  司徒晟定定看著她:「自然是與子攜手,執子偕老。難道你覺得我娶妻只為生子?」

  這話荒唐得讓人都不知道該從哪裡反駁。

  哪有人娶妻是不為生子的?

  所以楚琳琅苦笑了一下,低低道:「難不成娶來擺樣子的?你莫要寬慰我,我也不需你的垂憐,好好的怎麼聊起這樣的話來?」

  司徒晟捧起了琳琅的臉,逼著她正視著自己,非常肯定道:「我是偷生之人,也從來不覺得自己會是個合格的父親,也壓根不想要什麼孩子,你以後若是想用這個搪塞我,大可以換一個。」

  楚琳琅第一次聽他說出這般荒唐的話。

  按理說,她該像駁斥夏青雲求婚時一樣,理智地替司徒晟分析一番,可是想要勸慰的話到了嘴邊,卻一句都說不出來。

  這就好像她心虛佔據著不屬於自己的財寶,一直忐忑著失主來找。

  可有一日卻突然發現這寶物竟然昏了頭,自己張嘴說,她完全可以心安理得獨佔,驚喜得叫人疑心是在做夢。

  楚琳琅伸手摸了摸他棱角分明的臉頰,知道自己還在這人世間。

  她也清楚,司徒晟為何能說出這樣的話。

  現在,司徒晟與她正是情濃之時。按照何夫人的說辭,這時候男人的話,連他自己都騙,鬼話都不如!

  若是真信了,仔細被騙得勞心勞命!

  楚琳琅又不是芳華少女,聽了男人許托終身,就可以不顧一切。

  她曾經是,但是現在……很難是了。

  楚琳琅腦子的算盤在噼啪作響,心裡也如明鏡一般,可對上他那雙能攝人心魄的眸,還是有片刻的失神。

  就在她怔忪之時,司徒晟已經將唇附著過來。

  與真正的魚水之歡相比,這男人似乎更愛這種唇舌的吞噬纏繞。

  兩個人獨處的時候,司徒晟時不時就要扯她入懷,纏綿親吻。

  楚琳琅從來不知,已經入了手的男女,還會如此纏綿。而這種黏人的勁頭,又與司徒晟平日裡清冷端著的樣子嚴重不符。

  激情上頭,楚琳琅不想去分辨他話的真假,只要此刻擁抱足夠溫暖 ,親吻如此甜蜜,那便足夠。就算他想騙她,她也心甘情願,讓他騙上一遭!

  這一桶溫熱的水,最後都是浪費在了地上,漾得直往門檻外流淌。

  最後雙腳發軟的她是被司徒晟用巾布包裹著,才又滾到了店鋪的床板上的。

  能讓楚琳琅服軟的,除了司徒晟旺盛的體力,就是這略硬的床板。

  看著他還不知飽足的樣子,楚琳琅連忙擋著他求饒:「這床板太硬,你若還來纏,我的腰就要斷了!」

  她說這話時,眼角還帶著未褪的紅潮,委屈皺鼻得嬌媚樣子,叫人渾身發熱。

  司徒晟從善如流,他一把抱起了她,讓她坐在了上面,很是體貼道:「放心,不會硌著你的腰。今日換你在上面,可好?」

  在……在上面?楚琳琅差點咬了自己的舌。

  他這般孟浪,侍郎大夫的節操呢?身為昂揚男兒的自傲呢!她……她一會該扶著哪裡用力呢?

  一時間,落下的床幔裡又是一番夜半無眠的火熱……

  總而言之,這夜半分賬,最後就是一筆糊塗賬。

  司徒晟表示,他當初將銀子就全交底給了她,她賺了也好,賠了也罷,都不必跟他講。

  可有一樣,下次夏青雲再來找她,她不可單獨見那黑小子。

  生意歸生意,萬萬不可讓夏青雲再燃起什麼不該有的念頭。

  雖然沒有硌到床板上,楚琳琅的腰依然很疼。

  為了腰好,她不能不應下司徒大人的話。

  不過想到皇寺裡的那一場鬧劇,楚琳琅便好奇地問他:「那流落在外的鬼皇子究竟是死是活?」

  司徒晟道:「當年的拐子倒是找到了,可惜他早在拐走三皇子的第二年,就莫名其妙地被發現吊死在樹林裡。不過他當年的習慣是經手的孩子身上,都要烙上籌數印記……我記得你曾經說過,你的娘親身上有類似的痕跡。」

  楚琳琅點了點頭,不解問道:「不是被拐的孩子身上都有嗎?難道我娘親當年湊巧也是被他拐了的?」

  司徒晟沉聲道:「不同拐子做記號的方式自然不同。你母親說不定也是京城這邊被人拐走的。就是不知,我能不能與她談談,看看她還是否記得當年的事情,從中找些線索出來。」

  楚琳琅知道,司徒晟一定是斷了線索,無計可施,這才想去問問母親。

  母親當初被拐時,也不過是六七歲的孩子,雖然記事了,可是當時受了驚嚇,輾轉各地,又經過了這麼多年,能記住的也不會太多了。

  她若能幫到司徒晟一些,自當盡力。

  不過,楚琳琅又想到了廖靜軒身上也有類似的烙痕,不知他是否有類似的遭遇。

  司徒晟道:「我問過廖靜軒,他說是小時烤火,他母親不小心給他燙傷的。」

  在司徒晟的印象裡,廖靜軒身為廖家獨子,備受重托,他也從沒聽廖靜軒提起過什麼童年悲慘的際遇。

  僅憑那疤痕就認定廖靜軒也被拐賣過,未免太武斷了。

  總不能讓人家親母子因為一個不起眼的舊疤痕而產生隔閡吧?

  楚琳琅也有些不好意思,倒是不再去提廖靜軒身上的疤痕。

  她那日也是匆匆一瞥,看得不甚仔細,倒也不必刨根問底。

  不過該是如何安排母親孫氏跟司徒晟見面,楚琳琅也是煞費苦心。

  畢竟孫氏對司徒晟頗有微詞,並不太待見他。

  最後,楚琳琅藉口感恩司徒大人對她和離後的照拂,請他來院子裡吃一段便飯。

  只不過司徒大人比約定的時間來得早了。他當初給琳琅買的這處宅院不算大,琳琅也沒有請廚娘。

  就算是這麼巴掌塊大的地方,司徒晟當初還借了不少的錢。後來琳琅想要替他還,他還說不用,說給人買東西,沒有用別人的錢來還的道理。

  就是不知他那杯水車薪的俸祿,是準備還到幾時?

  家裡來了客人,還是得琳琅掌勺做些拿手的菜肴,才算襯頭。

  司徒晟原本是陪著孫氏坐定,可他為人清冷,加之身材高大,氣場壓人,孫氏面對這位大人是一臉不自在。

  司徒晟也並非楚琳琅那樣,八面玲瓏,善於跟人攀談交際的人物,所以沒有琳琅熱場,一時客廳清冷。

  眼看著楚琳琅帶著夏荷,在廚房裡掌勺,司徒晟乾脆站起來,跟孫氏招呼了一聲之後,便洗了手,去廚房幫忙。

  他起身後,後面傳來了明顯的一口舒氣聲。很顯然,他的暫時離開,也讓孫氏能喘一口氣。

  眼看著廚房裡傳來了女兒跟男人說話的聲音。

  孫氏在屋裡也坐不住,隔著門縫偷偷往裡看。

  琳琅正繫著圍裙叉著腰,吃一塊剛切好的甜瓜。她正吃著,還拿起一塊遞到了司徒晟的嘴邊。

  那個一臉嚴肅,又有些冷酷氣質的男人居然也沒規矩地張嘴接住了。

  女兒還歪著頭,湊到他的肩膀旁邊,伸手替他擦拭嘴角。而司徒大人似乎沒吃夠,一低頭,居然將女兒手裡的那一塊又咬下一口來。

  女兒笑著捶著他的胸,兩個人有說有笑的樣子,竟然比正經的夫妻還像夫妻。

  最起碼,她可從來沒見過前女婿入廚幫過琳琅的忙。

  姓周的還是個小小秀才的時候,就端著君子遠庖廚的架子,不但不入廚房,就是數九寒冬也不曾自己洗過一件衣。

  聽說這個司徒晟的官,比前女婿的還要大,又是個酷吏,在驛站審人的時候,濺得滿身是血,怪嚇人的。

  他這個人看著就難以親近,那高大的身材,還有修長的手臂,看著就有氣力,若是喝醉了打女人,恐怕挨不上幾下就要骨折。

  可他私下裡看,倒是平易近人得很,說起話來也是恭謹有度,聲音溫良的樣子。

  最起碼,女兒半點都不怕他。

  看來,她先前臆想的,這個司徒晟趁著女兒低微時,將她留在府中,權勢壓人,迫得女兒就範,也不可能了……

  她清楚琳琅這丫頭的脾氣,誰若對不起她,她必定暗記心底,絕對沒有妥協的一日,更不可能跟司徒晟這般和睦融洽地相處。

  想到這,孫氏暗鬆了一口氣。她最擔心的,其實就是這點。

  孫氏當年委身楚淮勝,沒有半點情愛可言。與那種滿肚子算計的商賈相處,更生不出什麼親人情誼。

  她這輩子受人欺凌,怎麼能忍心女兒也受這般苦楚?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方才司徒大人坐到她對面,她也偷偷抬眼細觀。

  像他這般俊美的長相,應該也不必跟女子行什麼強硬的手段。

  琳琅倒可能被這青年英俊逼人的容貌所吸引,明知不會有什麼結果,還被迷得一頭栽了進去。

  畢竟女兒好男色,甚是挑剔郎君的外表,她這個當娘的心裡有數的……

  當初琳琅不也是被周隨安的白淨面相吸引,才不管不顧地私奔了嗎?

  孫氏來不及再看,因為琳琅已經將要緊的主菜做出來,正在解圍裙,拉著司徒晟往外走。

  至於剩下的菜,就可以讓夏荷她們去做了。

  也許是看到了司徒大人私下裡不拘小節的樣子。

  孫氏和女兒,還有司徒大人一起吃飯時,倒沒有方才與司徒晟對坐的局促不安。

  她先端起了酒杯,沖著司徒晟敬了敬,低聲道:「聽說大人對小女照拂頗多,這一杯薄酒不成敬意,還請大人笑納!」

  司徒晟連忙站起,以晚輩敬奉長輩的規矩,低放酒杯,與孫氏共飲了這一杯。

  他今日來,除了要探尋拐子案,另一個重要原因,就要在孫氏的面前露露臉,免得孫氏總想給她的女兒介紹銅匠掌櫃一類的。

  既然如此,自然要給孫氏留下好印象,他的態度,也較之以往,隨和謙卑得多。

  孫氏喝了這一杯酒水後,便壯足了膽子,問他究竟要如何待琳琅。

  琳琅沒想到母親竟然能抽冷子問這個,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而司徒晟卻是落落大方表示,他如今正在守孝,不宜議親、定親。

  可待「孝期」滿了時,定然要迎娶琳琅,聘為正室,托付中饋。

  其實這托付中饋後,本應該有個「綿延子嗣」。

  不過司徒晟並沒有說。孫氏擔心的也是這個。

  琳琅的這個執拗性子,這輩子都改不掉的。若她日後不能生養,司徒晟又要納妾,難道女兒還要再次求去嗎?

  楚琳琅也暗自腹誹,心道:你這騙人的鬼話,竟然說到我娘跟前,許下的願這麼大,就不怕不能還願?

  孫氏還要問,楚琳琅連忙給她倒酒打岔了過去:「娘,我跟你說過,司徒大人手頭正辦著棘手的案子,須得您協助一二。您可還記得,當初被拐時,那些人長得什麼樣子?」

  說起這個話題,孫氏的臉色頓時有些晦暗。

  那些記憶,雖然久遠,可也是她一輩子都忘不掉的。

  「我記得跟家人走散時,滿街的燈光,後來也不知怎麼的,那火一下子沖到天上,滿街的人都在亂喊亂叫。我在人群裡被擠散了。

  有人扯我,便將我的嘴堵住,整個人都被個破襖子裹住……後來,我們都在一條船上,有許多的婦人孩子,甚至還有襁褓裡的嬰兒……」

  司徒晟聽得眼睛微微一眯。因為三皇子被人拐走時,也恰好正值失火。

  那年的頭燈失火,火舌沖天,所以現場一片混亂。那一年丟的孩子最多……

  難道,孫氏和三皇子都是在頭燈失火那一年,在京城裡被拐子拐走的?

  聽到孫氏說那船上有嬰孩的時候,司徒晟循循善誘道:「你可記得那嬰孩的襁褓是什麼顏色的?」

  孫氏可不記得這個,不過,她倒是真切記得些別個。

  她當時肚子很餓,那個被凶婆娘抱在懷裡的嬰兒應該也很餓,哭得震天響。

  那凶婆娘不耐煩了,她急著去解手,便順手將嬰孩塞到了最近的孫氏的懷裡。

  孫氏那時還小,細瘦的胳膊顫巍巍地抱著那嬰兒。

  那嬰兒也是餓了,從襁褓裡掙脫了一隻小手,要抓孫氏的臉。在那隻小小的胳膊上,戴著一隻金燦燦的鐲子。

  而那鐲子赫然是一條小金龍,龍嘴咬著龍尾,還有一顆亮閃閃的金珠在龍身上滾來滾去。

  不過那鐲子很快被如廁回來的婆子發現了。

  她將那鐲子從小嬰孩的手上擼了下來,因為用力太狠,將小嬰孩肉嘟嘟的腕子都給擦傷了。

  聽到這裡,司徒晟猛然站起。

  當年三皇子失蹤時,身上的穿戴,包括飾物都被一一記錄在冊,甚至還被畫師畫了下來。

  他伸手管一邊的觀棋要來冊子,翻開其中一頁問孫氏:「夫人,您看到的鐲子可是這個式樣?」

  孫氏仔細看著,連忙點頭:「應該是這樣,不過年頭太久了,我也記不清是不是一模一樣的了。」

  孫氏大約不知道,這個鐲子叫「咬尾龍鐲」,乃是宮內制式,非皇子子嗣是戴不了這樣的鐲子的!

  所以這個戴著金手鐲的嬰孩,大約就是當年失蹤的三皇子!

  不過接下來那嬰孩又去了哪裡,孫氏就怎麼都不記得了。

  孩童的記憶原本就是散碎而混亂的,只是挑揀著記憶深刻的片段勉強留下,其他的事情,一概都不記得了。

  司徒晟如今又查出了些線索,就是不知他接下來如何查詢。

  楚琳琅這幾日陪著華氏入宮,聽太后跟華氏聊天透露出的言語,陛下的心病似乎因為法會上,泰王爺的那場鬧劇又勾了起來,這幾日一直催促著下面,繼續追查三皇子的下落。

  如此一來,司徒晟的這個差事還真不好做,如此陳年舊案,哪裡一下子就能有結果?

  只希望若查找不到,陛下不要遷怒了司徒晟才好。

  那日酒足飯飽,司徒晟礙著孫氏,不好久留,吃完飯,又聊了一會,便告辭離去了。

  當他領著觀棋從巷子裡出來時,天色已黑。

  因為離得近,他們兩個也沒騎馬,只是一路徜徉,伴著夏末的晚風漫步著往回走。

  當走到了一處偏僻的巷口時,司徒晟突然感覺有風來襲,從斜刺裡伸出一隻大掌,突然襲向司徒晟。

  司徒晟直覺閃開,慣性伸手格擋。也就須臾功夫,他與暗中的偷襲者已經過招了七八個來回。

  只是這人的招式,居然跟他一模一樣!這種如同照鏡般的詭異,不由得讓他後退了兩步,凝神低問:「來者何人!」

  那人操持一口帶著些微怪異腔調的京城口音道:「還以為你飽暖思淫欲,早就忘了拳腳功夫了呢……」

  聽到來者說話,司徒晟的渾身似定住了一般。

  他默默深吸一口氣,帶著說不出的寒意道:「再不出來,裝神弄鬼,莫怪我對你不客氣!」

  聽到司徒晟的威脅,那人冷笑了兩聲,終於從暗影裡走出,慢慢撩起了臉上圍著的布巾:「說來聽聽,你要如何對我不客氣?」

  當月光照亮了對面之人的那一張臉,司徒晟整個人猶如被點了穴,只是死死地瞪著他,似乎動也不能動。

  直到那人又往前走,他才後退了一步,語氣森冷道:「這是什麼地方?你也敢來?」

  那人的眉眼徹底被月光照亮,雖然能看出人到中年,可是那濃黑而帶著鷹隼氣質的眉眼顯得整個臉部輪廓立體,透著說不出的深邃蒼遼。

  到了這個年歲的男人,已經不需要鮮衣怒馬少年兒郎的朝氣,那種被人生歲月捶打出來的氣韻,是任何少年都無法企及的。

  這樣的男人,不虧曾號稱京城第一美男子,迷得無數大家閨秀為他神魂顛倒……

  可惜司徒晟並非女子,所以看著這似曾相似的俊臉也不為所動,繼續硬邦邦道:「你不該來這!」

  那男子神色復雜地打量著周圍熟悉又陌生的街道,冷笑了一聲:「是啊,我也沒想到,自己會這麼早回到這個地方……」

  就在他話音未落的時候,立在他對面一直默不作聲的青年突然從袖子中抽出了一柄短劍,如閃電般抵在了那男子的脖子上:「說,她在哪?」

  雖然被短劍抵住了脖子,可男人卻絲毫未見慌張,只是瞥了一眼短劍,頗為懷念道:「沒想到父親的魚腸劍,竟然在你的手裡……」

  「住口!」司徒晟的眼裡抵著萬鈞怒意,冷冷道,「你也配提他?」

  中年男人也冷下了面龐,那說話的神情,竟然跟司徒晟有著說不出的相似:「你再怎麼不願,身體裡流著的也是我的血脈。你——楊戒行,是我楊毅的兒子,這輩子,都抵賴不得!」

  原來這來者,正是大晉叛將——楊毅!

  說話間,楊毅故意將脖子又往前抵了抵,那劍尖都開始汩汩冒出血珠了……

  觀棋在一旁看得是眼皮子直跳,趁著父子爭吵得聲音越發高亢的功夫,連忙出聲制止:「這個時辰,正是夜間巡城的時候,您們要不……挪個地方再吵?」

  而就在這時,楊毅對著司徒晟低語了一聲:「你母親很想你……」

  只是這一句,就拿捏了司徒晟的軟肋,他咬了咬牙,終於收起了短劍,然後冷冷道:「我母親現在何處?」

  人都道溫氏瘋婆子已死。殊不知,當年有人移花接木,讓溫氏詐死,然後悄然接走了她。

  從此以後,司徒晟便不得不受制於他平生最恨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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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拿捏七寸

  聽到兒子的問,楊毅卻並不急著回答,他此時也有閒暇自己打量這個久未謀面的兒子了。

  上次見他,這小子還是十歲的孩子,聽聞他是自己的父親後,便如看見獵物的小狼一般,沖著他齜牙咧嘴地揮舞拳頭。

  他的孩子並不多,那陶慧茹給他生的兒子如軟蛋一般,毫無將門虎氣。

  而現在的荊國公主為他生的一兒一女也是養尊處優,只會些騎馬射鷹的花把式。

  倒是這個他從小虧欠到大的兒子,生得更有楊家人傲骨硬氣……當然也帶了楊家獨有的執拗脾氣。

  不過狼崽子雖然凶,拿捏住七寸就夠了。

  當司徒晟再次問起母親溫氏時,楊毅只是說:「她現在很好,我尋了名醫為她診治,她雖然不大記得以前的事情,卻也很久不犯病了。她有些忘了成婚以後的事情,更不記得自己有個兒子,你……還是不要出現在她面前的好。」

  聽了這話,司徒晟冷笑出聲,卻知道楊毅說得也許是真的。

  因為早在江口,母親狀況最好時,就會以為自己還是溫家的姑娘,未曾與楊毅結婚生子,只需要每日期盼著跟那時還是隱姓埋名,在軍中效力的楊郎見上一面。

  也許在嶺南的時光,才是她一生最明豔的回憶,所以她寧願將自己封存在那段記憶裡,到死都不會想要出來吧?

  這是她這輩子最慘痛的經歷,至於她的兒子,代表的是婚後的一段痛苦的回憶,只有當他和那段記憶都不存在,才會讓她忘記自己的痛。

  司徒晟默默地深吸了一口氣,這是琳琅教給她的法子。

  她說過,無論遇到多麼難過的溝坎,都不要太為難自己,覺得難過了,就深呼吸,順便將自己抽離出來,他並不是沒人心疼的。

  他若情緒失控,琳琅會心疼的……

  不過楊毅此來,卻並不是要跟兒子噓寒問暖,閒話家常的,他冷聲問道:「我不是一早就交代你要照應太子嗎?為何你偏偏要拆他的台?」

  當初他派出給兒子通信的密使,最後卻被兒子暴打了一頓,而他的吩咐,顯然也被這個逆子拋到了九霄雲外。

  司徒晟此時已經微微調整好了情緒,可以毫無感情地回答道:「當初祖父一力主戰,可泰王卻為了保存自己所謂的兵力,一力議和。而太子當時初立儲君,因為他外祖也主張議和,與我祖父政見相左。為此不惜設下重重阻力,前線的戰士殺敵,後方的群臣卻為了自己的蠅頭之利勾心鬥角。若不是他們,祖父何至於戰死沙場?你卻與太子交好,助荊國為虐。祖父的慘死,你是都忘了?」

  他的話音未落,楊毅已經狠狠搧了他一記耳光:「忘掉仇恨的是你這逆子吧!是誰任人唯親,疏遠我父親的?又是誰下令誅殺我楊家滿門的了?是你現在敬奉的狗皇帝!如此血海深仇,我一刻都未敢忘記!對不起我楊家父子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倒是你!居然一心一意替那狗皇帝做起事來,次次忤逆著我,是何意思?」

  司徒晟臉都被打歪了,他慢慢轉頭,用森冷的目光瞪著自己的父親,一字一句道:「我祖父給我起名叫『戒行』,就是因為讓我牢記,不可學你,做個恣意妄為,自私自利之人。是你不顧祖父勸阻,私定終身,娶了我的母親,卻不能有始有終地待她。是你用楊家的清譽換來了苟活的機會,是你違背了楊家的祖訓,害得楊家滿門抄斬,背信棄義!連結髮妻子也能辜負的人渣,也配跟我擺父親的款?」

  楊毅氣得不行,還要伸手打。

  可這一次,他的手腕卻被司徒晟一把鉗住,那狠絕的力道,捏得楊毅忍不住悶哼一聲。

  這小子,真不是上次見的那個乾瘦的小毛頭了!

  他長得與溫氏很像,可骨子裡的擰勁兒,還有盯人看的那股子氣場,倒是跟逝去的父親如出一轍……

  楊毅此來,並不想教訓兒子。

  所以眼看著說不過兒子,他便狠狠甩手,隔開了兒子的鉗制,開口道:「如今荊國已經變天,安谷可汗繼承大位,當初下令斬掉你祖父頭顱的荊國賊子,已經被我親手誅殺。我可不是你,安居在大晉的享樂都城裡,滿心只想著升官發財。」

  司徒晟並不為所動,冷笑一聲:「怎麼殺了一個可汗,你就覺得良心安穩了?還是你以為沒有你,我就蕩不平荊國的部族,一雪前恥?」

  楊毅卻覺得這小子不過是在說些大話。他如此費心專營,游走在諸位皇子之間,如今也不過是個小小的戶部侍郎。

  一個小小文官,有何左右乾坤的本事。他當初費心找人給他改名換姓養他,原也沒有太指望著他。

  不過他倒是有些讀書的天分,竟然一步步爬到如今的位置,可若不能為他所用,也是廢棋子一枚。

  廢棋也就罷了,他偏還處處與自己作對,滿身的逆骨!

  逆子不肯聽話,頻頻攪亂自己的布局,楊毅不能不出來敲打一下他,讓他認清一下形勢。

  眼看說服不了兒子,楊毅乾脆冷冷說:「太子如今的地位不可撼動。他已經扳倒了四皇子,你就不要再生是非了。我如今也不指望你能有什麼用,只要不給我搗亂,我便謝天謝地。至於你,聽說最近一味沉浸在溫柔鄉裡,不思進取,那個叫什麼楚琳琅的,聽說還是個成過婚的婦人,為人潑辣粗俗,你荒唐起來,比當年的我還過猶不及……怎麼?你也瘋了,想要娶這樣女人當老婆?」

  司徒晟眯了眯眼,顯然楊毅在他的身邊安插了眼線,居然知道他跟琳琅私下裡的交往!

  他並不想再有什麼軟肋被捏在楊毅的手裡,更不想琳琅也像母親一般,落入他的手裡。

  所以他乾脆撇清關係,冷冷道:「除了這些婦人八卦,你還有什麼正經要問的?我不像你,離了女人便不能活,更不會亂娶些逢場作戲的女人……」

  他的話音剛落,不遠處的巷口轉角。居然傳來「啪嗒」聲響。

  司徒晟和楊毅互相對視一眼,一起朝出聲的地方奔去,不過他們到時,那偷聽的人已經不知拐入哪個交錯的巷子裡了。

  司徒晟原本想要追趕,可在看到地上落的有些眼熟的公文布包時,卻堪堪停住了腳步,彎腰將布包撿起,攏入了袖子裡

  就在這時,去了一側胡同查看的楊毅折返,低問:「你這邊看到是何人了嗎,為何不追?」

  司徒恆卻淡淡道:「就是路過的醉漢,已經走遠了,不必橫生枝節,你走吧,一會巡城的便要來了。」

  楊毅並不太信司徒晟的話,不過若被人知道了出身秘密,最麻煩的還是司徒晟,所以他應該有分寸如何保密。

  楊毅這次,是隨著荊國的使節團而來,一會還要折返回驛館,也不能在此處耽擱太久。

  他再次看了看這個長得與他一般高大的兒子,十分乾脆的轉身離去。

  不過,他的確有些好奇,那個屬下探聽到的楚娘子,是個什麼樣的女子。

  看來有必要探看一下司徒晟和那個女子的關係……

  想到這,他冷笑了一下,便消失在了夜霧裡。

  在楊毅走後,觀棋擔心地看著主子。

  方才楊毅將軍說得話,太殺人誅心,他怕主子再次陷入低沉的狂怒裡。

  不過這次,主子的反應卻有些微妙,他雖然也是被楊毅勾起了萬丈怒火,可更多的卻是一股子說不出的鬱悶。

  等看清了司徒晟從袖子裡抽出的布包。觀棋也暗叫一聲壞菜了!

  因為這公文布包,好像是他粗心大意,方才遺落在了楚娘子的院子中啊!

  難道……是楚娘子怕大人落了公文不好辦公,所以特意給大人送來,路過此地,卻不巧聽到了大人方才跟他父親的對話?

  他家大人方才說了什麼?

  哦,好像是有一句「不會亂娶逢場作戲的女人」……

  想到這,觀棋十分同情地望向他家大人,只祈禱那位娘子不是個聽「話尖」的,可別什麼都掐著新鮮的聽啊!

  想到這,他低聲問道:「大人,要不要現在就回去解釋一下?」

  司徒晟卻搖了搖頭,楊毅方才應該是從琳琅家的門口一路跟蹤,等在此處攔住他的。

  若猜得不錯,他一定是跟著荊國的使節團來的。每次這些使節團來,必定還要混入許多便衣的爪牙。

  說不定琳琅的家門口此時依然有暗哨盯梢。

  若是自己此時回去,便顯出了他對琳琅的在意。

  這等要命的弱點,絕不能讓楊毅察覺。既然如此,最近的日子,他都不能再去找她了。

  想到這,他暗自捏了捏拳頭,再次深吸一口氣,轉身朝著自己的府宅走去……

  到了轉天,朝中的文武大臣才知,原來荊國的新可汗派來了使臣,昨夜就已經入城了。

  這次使節團來,一是解釋綠洲女學被襲擊的事情,並非出自荊國王帳之手。

  二則,是要繼續商談邊關開市的事情。

  畢竟邊關平和,是兩國之嚮往,若是仁帝不想平和開市,那麼荊國也有其他法子撬開邊關城鎮的口子。

  畢竟當年負水一戰,荊國可不是戰敗的一方。

  而且安谷即位,想要大展宏圖,急需大晉源源不斷的鐵器物資。

  可是閉市之後,邊關的貿易無法正常展開,就在最近這段時間裡,邊關幾個要塞,頻繁發生與荊國人的摩擦衝突。

  起因都是不甚起眼的小事,諸如幾隻羊跑越界了一類的,可最後都能演變成雙方械鬥,最後地方的軍隊加入,兵戎相向。

  懂行的人都知道,這是邊關戰事又要起來的徵兆。

  四皇子受靜妃的牽連,被陛下貶黜,已經去了窮鄉僻壤,若是安分些,還能當個終老藩王。

  而跟荊國一向關係甚好的太子,再次得以啟用,接待荊國來使。

  沒有辦法,晉朝無良將甚久。雖然司徒晟前段時間主導的職田整改,讓國庫充盈了不少,但若舉兵作戰,還是囊中羞澀。

  此時仁帝只想安穩朝堂,做個幾年守成的太平天子,若此時兩國關係真的惡化,後果不堪想像。

  所以就算前段時間,鬧出了荊國劫持大晉貴女的醜聞,兩國關係轉冷,仁帝也得好酒好肉地招待這些使節。

  一時間,京城的街市上,往來的荊國人也驟然多了起來。

  就連楚琳琅的鋪子裡,也有不少荊國人光顧。

  只是鋪子的生意雖好,鋪子的掌櫃卻有些臊眉耷眼,不甚喜樂的樣子。

  夏荷一般擺著貨架子,一邊有些擔心地看著正在咚咚咚墩地的大姑娘。

  她方才要幫大姑娘的忙,可大姑娘卻不讓,非要自己墩地。

  可看她的架勢,不像是擦地,倒像是拆地。

  不過也難怪大姑娘氣不順,換成是她,恐怕要被氣哭了的。

  就在前日,司徒大人來家裡吃飯,等她們吃飯走人了,大姑娘才發現他落了公文布包。

  因為怕耽誤他的公事,大姑娘又不放心別人送這些要緊的文書,便領著她,提燈去送了。

  走了一半時,正好看見街邊有賣糖水的攤子。楚娘子讓她買些帶著,正好順便給司徒大人送去解酒。

  夏荷買糖水的功夫,楚娘子便到了對面的街上等。

  等夏荷買好了糖水,一轉頭卻發現大姑娘不見了。

  等她急急去找,才發現大姑娘正站在一處極其僻靜街角,還熄滅了手裡的燈,轉頭看到她過來時,還用手比劃著噤聲。

  夏荷湊近些,便聽見司徒大人在跟人說話,還提到了大姑娘的名字,可是那司徒晟卻說了一句什麼「不娶逢場作戲的女子一類」的。

  當時驚得夏荷沒有拿穩手裡的布包,東西啪嗒落地,驚擾了巷子裡的人。

  幸好大姑娘手疾眼快,拽著她一路繞著巷子飛奔了回來。

  夏荷都要被那表裡不一的大人給氣著了。雖然她一早也猜到了司徒晟大人無意迎娶姑娘。

  可他這般跟外人編排自家姑娘,當真是可惡至極!

  也難怪大姑娘氣不順,連著兩日都沉默話少。

  那個司徒大人以前黏人得很,隔三差五來她們鋪子打秋風。

  如今是怎麼了?連著兩日都不見人,難道說了虧良心的話被抓包了,所以不敢來見大姑娘了?

  夏荷不好再說讓大姑娘不開心的話,便想法設法地逗大姑娘開心。

  可惜無論她說什麼,大姑娘依然有些心不在焉。

  最近大姑娘很閒,好像是跟最近傳得沸沸揚揚的傳言有關。

  不過情緒再怎麼寥落,女學還是要上的。

  陪著大姑娘上學的一向是夏荷。

  這日剛入了女學,夏荷就感覺平日跟大姑娘很親近的姑娘們都不湊前了。

  楚琳琅就這麼一個人孤零零地入了座。而上課的時候,似乎那些夫子們都刻意地冷落楚琳琅,幾乎不點她的名字。

  這樣的不尋常,楚琳琅也感覺到了。

  等到下課的時候,還是關金禾有些過意不去,趁著收拾書箱的時候,故意慢了一步,走到楚琳琅的跟前,與她悄悄耳語了幾句。

  聽了關金禾之言,楚琳琅才算鬧明白是為何。

  原來先前影傳著她自不量力,撩撥侍郎大人,還有工部廖大人的事情,還只是上不得台面的謠言,並無太多人相信。

  可是後來也不知道怎麼的,越傳越洶湧,似乎是有人故意推波助瀾一般。

  就在前日,宮裡太后新得了一盆名貴的菊花,恰好花開得正盛,便邀約著一些京城裡擅長養花的夫人帶著她們新培的花草入宮共賞。

  沒辦法,自從靜妃倒台之後,太后心情舒暢,倒是常常舉辦這類的小宴。

  原本這花兒也是賞得好好的,也不知是哪個起頭,說起人比花嬌的話題,便一路說到了法會掌燈的新梅安人身上了。

  於是便有人「不小心」提及了關於這位新梅安人與司徒大人和廖大人的傳聞,當著太后的面兒,向華氏求證,問她是不是親眼看見這三人在書院的門前拉扯?

  這話問得不懷好意,而且惡毒至極。

  華氏一時卻難了。她若說是,便是置楚氏的名聲在熱油鍋裡烹飪。可若否認,又是在太后面前撒謊。

  畢竟當時跟她一起在場的忘塵居士,還有陪著大女兒六王妃同來的蘇氏也在這賞花宴上,而且正含笑,意味深長地看著她呢。

  就在為難的關口,幸好太后身邊的女官陶雅姝及時開口,問諸位夫人要不要品嘗新出爐的菊花酥酪,這才算是岔開話題,給華氏解了圍困。

  可是她雖然沒有印證,但閒話到底是入了太后的耳朵。待得吃完了烤餅,太后突然對華氏道:「市井裡出來的,到底是欠缺了些禮義廉恥。你那女學雖說是齊公倡導的兼容並包,有教無類,可也得注意些影響。畢竟有那麼多雲英未嫁的侯府姑娘在,若是被人教壞了,你也擔待不起!」

  太后這話就是蓋棺釘錘,都不必印證這謠言的真實,一下子就將楚氏的名聲給釘死了。

  畢竟方才華氏的為難,太后看在眼裡,一下子就明白了。

  她平生最厭惡靜妃一類玩弄男子在股掌心的妖孽。只是沒想到,那個看起來甚是討人喜歡的楚氏私德竟然這般狼狽不堪。

  上位者一句無心之言,往往都能害死下面的人命。更何況這次太后的憎惡表現得這般明顯?

  那日參加花宴的宮人甚多,這話自然也就傳開了。雖然華氏現在還沒來得及將楚琳琅掃地出門,可女學裡的許多學生已經被母親耳提面命,不許再跟那楚氏交際來往。

  也就是關金禾偷偷違逆了母親,跑來跟楚琳琅說清了其中的原委。

  楚琳琅聽完,居然還有閒心打趣關小姐:「既然這般,你怎麼還來跟我說話,就不怕我帶壞了你?」

  關金禾卻一本正經道:「我父親說過,有大義者當不拘小節!楚娘子你當初在綠洲時,救了我們這麼多人的命,便是有大義者。我若因為你風……風流就排擠你,豈不是忘恩負義之輩?」

  關金禾說這些時,臉蛋鼓鼓的,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逗得楚琳琅都想伸手捏捏這位小友的胖臉蛋了。

  她微笑著道:「關小姐的這份情誼,我且記下了。你還是快些走吧,不然被別人看到,又要平生口舌。」

  關金禾雖然告知了楚琳琅,卻也無力替琳琅扭轉口碑。畢竟這次是太后發話,誰人能違抗?

  在這之後,華氏來尋楚琳琅時,她的心裡也就有數了。

  不待華氏開口,楚琳琅便遞交了休學的文書。

  華氏也沒想到琳琅會主動退學,一愣之下,卻有些愧疚。當時在宮裡她被人突然發難,一時竟然轉不過彎裡,結果害得楚氏被太后貶斥,壞了名聲。

  說起來,是她這個女夫子無能,不能維護了學生,再循循善誘,教導她改了自己的做派。

  楚琳琅卻絕口不提那宮裡的風波,只是說自己手頭的生意越發的忙了,抽空可能還要去西北等地,所以才想要休學。她對女學的夫子們感念在心,在這裡修習學到的,一輩子受用無盡云云。

  這話說得體面,也給足了華氏台階下。

  那華氏嘆了一口氣,也是含蓄地暗示楚琳琅,表示女子合該注意些名聲,雖然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是「人言可畏」四個字,無論哪個朝代,都是恆古不變,永遠能壓死女人的。

  楚琳琅微微一笑,並不解釋。就此楚琳琅也不必再來女學了。

  等出了女學大門的時候,楚琳琅轉頭看著那前皇陛下親筆題寫的書院匾額,緩緩嘆了一口氣。

  等回頭時,卻發現夏荷在一旁抱著她的書箱悲憤地抽泣,已經是滿面淚珠。

  楚琳琅嚇了一跳,問她怎麼的了。

  夏荷抽噎道:「大姑娘,我是替你委屈啊!憑什麼那些莫須有的事情,全都往你的身上扣?這書念得好好的,就這麼灰溜溜出來了?就算我們平頭百姓的名聲沒有他們王公將相金貴,也容不得他們這般作踐啊!還有那個司徒大人!若不是他,您何至於落下這般名聲?他居然好意思說,跟你是逢場作戲!」

  楚琳琅掏出手帕替夏荷擦著眼淚:「我原本就不該來這裡,如今塵歸塵,土歸土罷了,有什麼委屈的?至於我跟司徒大人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般簡單……」

  夏荷不服氣還要再說些什麼,卻被楚琳琅制止了。

  最近她總覺似乎是有人在跟蹤著自己。

  自從上次差點被拐子劫持,她出門一向謹慎,也格外留意周圍的動靜,有那麼幾次,她分明看到跟蹤自己的那些人長得有些不像中原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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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渺茫成真

  據隋七爺說,這些人應該都是荊國人。

  雖然他們都是商人的打扮,操著一流利的大晉官話,可是還是被眼睛刁毒的七爺一眼認出來。

  他跟琳琅說完,之後的幾天,楚琳琅也不出門了,便老實在店鋪看店。

  反正她現在雇傭的伙計也多,外面的事情自有人張羅。

  可不知道為什麼,如此幾天後,那些盯梢她的人似乎不再露頭了。

  不過那宮裡的陶雅姝卻寫了封長信用蜜蠟封口,加蓋了自己的印章,托了保靠的人送了出來。

  信裡大概的意思除了寬慰好友之外,也表示她絕不相信那些污蔑楚娘子的話。

  陶雅姝請楚娘子放寬心,稍安勿躁,她必定要找到流言出處,在太后面前為楚娘子澄清乾淨的。

  楚琳琅看得出,這位小友字裡行間的意思,怕她一時想不開,尋了短見以證清白。

  不光是陶雅姝擔心,就連夏荷和冬雪兩個丫鬟都提著心腸呢!

  在這個節骨眼,那個害得大姑娘名聲毀了大半的司徒晟不肯露頭澄清,給大姑娘挽回些聲譽,就變得著實可恨!

  那冬雪氣不過,曾經去找了觀棋讓他帶話。

  可是觀棋那小子居然跟他的主子一樣,都是王八縮腦袋,不肯露頭。

  據說是因為來了荊國使節,所以司徒晟跟陛下的肱股重臣們簡直住在了上書房,連各自的官署都不怎麼回了!

  不過大姑娘似乎並不太在意那些流言蜚語。

  她除了起初閒暇在店鋪裡幾日,剩下的時間都是忙著見些冶煉的嫻熟工人,跟他們談妥了傭金之後,便要在西北盤下了個冶煉作坊,提煉金砂。

  另外,大姑娘許是嫌京城人多嘴雜,想要躲避清淨,老早之前還在京郊買下了老大的宅院。

  京郊的價格可比城裡便宜多了。

  這宅子先前也是一位五品官員所住的宅院,裡外都修正得甚是整齊。有前門有後門,院子外有良田阡陌,一眼看過去鬱鬱蔥蔥。

  經過一段時間的整理修繕,已經能住人了。

  許是添了新宅的興奮,讓大姑娘總算高興起來。

  添了家具,買了一張尤其舒軟的大床之後,琳琅便讓冬雪給觀棋送信,告訴他新宅的住址,得空讓司徒大人來坐坐。

  冬雪這差事接得老大不情願,她對楚琳琅說:「若是訣別斷義,寫封信就成了,幹嘛還要約他來這說,好好的新宅,都要鬧得晦氣了!」

  楚琳琅繃臉道:「讓你去就去,哪有那麼多的廢話!」

  雖然讓冬雪送信,可琳琅並沒有抱持太大的希望。因為她知道司徒晟最近一定十分忙碌。

  荊國使節的到來,讓整個朝堂雞飛狗跳,主戰派、議和派又在朝堂上亂鬥成一團。

  最近邊關戰事,幾乎都是荊國挑撥起來的,武力威脅的意味甚濃。

  不過這位安谷新可汗,不愧是學習中原禮學的高手,將「先禮後兵」演繹得淋漓盡致,派出使節就是讓大晉表明態度,若是大晉不想為戰,就要痛快繼續開市,更不能以綠洲女學遇襲的事情大做文章。

  那使節團裡叫苛察的使臣背後,應該有很厲害的錦囊,在朝堂上跟晉仁帝對峙的時候,真是句句珠璣,直達要害。

  這些都是楚琳琅在沒有退學前,聽女學的那些同窗們閒聊時說的。

  不過她現在不去女學了,自然也沒法知道這些干係朝政的大事了。

  等冬雪回來的時候,果然不出所料,她沒看到司徒大人,不過卻看到了觀棋,觀棋說大人太忙,無暇過來。

  據說荊國的來使又要與朝廷制定新的盟約,如今正式談判如火如荼的階段,大人實在走脫不得。

  再說司徒晟那邊,因為冬雪當時沒兜住,一股邪火發作,將觀棋罵了個狗血噴頭,便掉頭走人了。

  觀棋被罵得一臉唾沫,只能悻悻回去,等看到司徒大人時,說了冬雪來找的事情。

  司徒晟從案牘裡抬頭,略顯疲憊地揉了揉眼。

  前些日子,那楊毅恍如中邪,居然還派人跟蹤楚琳琅,似乎要弄清楚他這個兒子對那小婦人是有多迷戀。

  司徒晟看在眼裡,並未打草驚蛇。

  不過他倒是不動聲色,給父親大人也找了些舊日情債。

  楊毅雖然喬裝打扮了一番,混在使節團裡。不過若是熟稔他的人,仔細去看,還是會認出他的。

  所以就在前日,忘塵居士突然收到了一封密信,然後便臉色煞白地出現在荊國人暫住的驛館門前。

  這位居士的眼神真不錯,因為有那密信的指點,果然認出了夢裡舊人。

  在認出前夫的那一刻,陶慧茹一時激憤,居然衝了出去。

  她雖然沒有喊出楊毅的名字,只用凝視死人的眼神看著喬裝的楊毅,叫人看了都覺得發瘆。

  此後幾天,陶慧茹都會帶著不明所以的兒子陶讚,還有家丁數人,每日清晨邊去驛館對面的茶館飲茶。

  結果便是司徒晟預料的那樣,原本盯梢楚琳琅的人被盡數召回驛站,加強戒備,以防舊人發難。

  那位忘塵居士的效用甚大,應該能讓她的前夫心煩些時日,不會再去打擾琳琅店鋪的清幽了。

  做了這些安排後,再聽說琳琅在京郊買了處別院,司徒晟的心裡也是一鬆,準備將手頭的文案盡快處理完,便去見琳琅。

  正寫到一半的時候,廖靜軒走了進來。

  他是來送工部的備料文書的。如今大晉與荊國關係吃緊。雖然陛下並不想開戰卻也要有些準備。所以工部就得呈上邊關之前修建的工事數量,以供兵部參考。

  而工部需要銀子,又得來跟戶部對賬要錢。

  說完了公事上的事情,廖靜軒倒也可以說些私事了,他略帶愧疚道:「我也才知,有人竟然編排這樣不堪的話。我聽說楚娘子被書院勸退休學了,真是謠言可憎!」

  司徒晟聽到這,猛一抬頭,皺眉問:「什麼?她被退學了?」

  廖靜軒一愣,這才知道,這位陛下的倚重的臣子兩耳不聞世間事,居然什麼都不知道。

  於是廖靜軒便將京城流言,到太后在宮中貶斥琳琅市井人品,再到她已經離開了書院的事情原原本本講述了一遍。

  這不說還好,等他將這幾日人間的滄海桑田講述完,只見對面的男人已經聽得青筋暴起,騰得站起,咬牙切齒道:「你為何才同我講!」

  廖靜軒詫異回道:你不是天天都跟楚娘子吃飯嗎?還跟我炫耀她的廚藝多麼精湛,日日相處之人,怎麼可能不知她的事情?

  他不知自己這一句,竟然讓司徒晟捏緊了拳頭,他手裡正好拿著拆解文件蠟封的小銀刀。

  這一捏緊,手掌處冒出了汩汩的血。

  廖靜軒嗅聞到了血腥味,疑惑低頭,這才發現他居然用力捏住一把銀刀。他沖過去,扯開了司徒晟的手,低聲道:「幹什麼,怎的不知疼?」

  不過他看司徒晟的反應,也猜出了原因。只是嘆息道:「這些謠言對於你我男兒來說,不過是被人說嘴的風流韻事,無傷大雅。可對女子來說,卻能毀天滅地,你得空還是回去看看吧。有需要我去澄清之處,你儘管開口……」

  還沒等廖靜軒將話說完,司徒晟已經轉身衝出了官署書房。

  廖靜軒其實還有公事沒交代完,一看他急急衝出去的樣子,急得在後面喊。

  可惜轉眼的功夫,人就沒了……

  再說冬雪回來,氣呼呼地說那個司徒晟忙得不見人。

  如此無情拒絕,楚琳琅似乎也沒太在意,只是下午去了京郊的宅院,繼續安排僕人搬挪布置家具。

  因為這屋院甚大,大家也不必擠在一處。她特意將母親安排在了正院,而她則住在比較清幽的西院。

  這樣母女相隔一個帶水池子的小花園,誰也吵不到誰。

  如此也要忙個幾日,才能收拾出個整齊樣子來。

  琳琅心知一時也收拾不完,索性先偷懶,招呼粗使現將東西搬入空置的房裡,容得明日再收拾。

  她也是累極了,於是洗漱一番之後便倒在床榻上,偎著綿軟的被子酣然睡著了。

  等睡到半夜時,也不知什麼時候,她突然聽到門扉傳來了動靜,伴著吱呀聲響,似乎有人推門而入。

  琳琅聽著腳步聲就知道來者為誰了。

  看來多日不見,他依然沒有荒廢翻牆的功夫。

  她白日搬家太累,半閉合著眼睛懶得動,等人影靠近了床幔,頑皮之心頓起,軟糯糯地叫了聲:「趙郎,怎麼才來?奴家等你甚久了!」

  那人影立在床幔外彷佛得點了穴,立著不動,琳琅立刻略帶驚慌道:「哎呀,奴家一時睡糊塗,叫錯了人,你……是錢家哥哥吧?」

  看那人影緊繃了肩膀,琳琅又遲疑喚起了孫家的公子。

  這次,那人不待床榻上的軟轎娘將百家姓念完,大力將床幔調開,拉著長音道:「楚琳琅!你到底約了幾個?」

  楚琳琅看著男人英俊的臉上帶著止不住的酸意,依舊戲癮很足地驚慌道:「哎呀,原來是司徒大人,怎麼辦,你錯過了時辰,這個點兒原也不該是你啊,這互相撞見可如何是好?要不一會,來人了,你去床下躲躲?」

  司徒晟實在是拿了這狡黠婦人沒法子,只能坐在床邊。

  他一路是騎馬而來,可惜觀棋那個笨蛋,居然記錯了宅子,害得他繞了一圈,這個時辰才找到。

  手上的傷口已經在半路時簡單包紮了一下,可司徒晟堵住的心,這一路都難受得慌。

  在不見面的這些日子,琳琅竟然糟了這麼天大的委屈。

  而在這之前,他跟楊毅說的昏話還讓她都聽見了……

  扶著她的肩膀,司徒晟艱澀張口:「你這麼氣我,是在生我的氣?我那日……」

  說到一半,司徒晟卻說不下去了,因為琳琅就這麼垂散著秀髮,幽幽看著他,再充分的解釋都變得難以出口。

  那日當著楊毅的面,說出了撇清關係的話的是他;這些日子以來,為了避免楊毅察覺琳琅的重要性,選擇避而不見的也是他。

  而且最要命的是,琳琅這些日子來竟然遭受了這麼多如驚海排浪的委屈,而他卻置身事外,只讓她一人在烹油裡煎熬。

  當知道了知道楚琳琅受了多大的委屈的那一刻,司徒晟只覺得一把烈火在燒灼他的心腸。

  他曾在心中暗暗發誓,絕對不讓她再遭受別人的白眼歧視!

  可是沒想到,這份天塌地陷的委屈,竟然是因為他不能給琳琅一個見光的名分造成的!

  想到這,司徒晟難受得想要狠狠搧自己的耳光。

  事已至此,他有什麼可解釋的?便是任著她打罵就是了。

  只是有一樣,楚琳琅若想像撇掉周隨安一般,跟他一刀兩斷的話,絕無可能!

  如此想定,司徒晟看著楚琳琅,聲音低啞道:「都是我的錯,我不該……」

  楚琳琅可沒有那麼多的升堂問案的心思,素寡了這麼多天,她老早就想吃葷了!

  現在人就在她的床邊,還帶著愧疚隱忍的表情,眸光閃動,薄唇顫抖,還真是……秀色可餐啊!

  所以楚琳琅伸手扯住了男人的衣領子,很沒有耐心地將獵物扯上了床,用唇封住了男人未盡之詞。

  司徒晟這一路心裡都是沉甸甸的。這女人若誤會了他,會有多麼惱恨決絕,想也能想得到。

  他甚至做好了被琳琅破口怒罵,一頓花拳耳摑的準備。

  可是從入門那一刻起,這個女人又是不按常理出牌,她先是殺人誅心,差點喊出一本百家姓的情郎出來。

  就在他等著琳琅的雷霆怒火,滿腹委屈時,這女人又似火炭一般,投入了他的懷中,熱情的親吻毫無芥蒂可言。

  司徒晟吃不准她的路數,只能伸手捏住她的肩膀,將急色的女人扯遠些,遲疑道:「你這是何意?」

  楚琳琅擰起細眉,這事兒只可意會不可言傳,這人今天怎麼這麼不識趣?

  可她隨後一眼掃到了他受傷的手,戲謔之情頓消,只是「哎呀」一聲低叫道:「你的手怎麼……」

  這次司徒晟總算醒腔不再問那些蠢問題了,只是再次將人攬回自己的懷裡,以薄唇封住她的問話,彼此的衣服紛紛脫落,在地面纏繞一處。

  如今買了新屋宅,離得人甚遠,楚琳琅也是肆無忌憚,勾著他的健壯的脖頸熱切回吻。

  整日忙碌時倒是想不起,可是如今嗅聞著他身上的麝香味道,所有的燥熱欲念便全部勾起,如騰騰山火,一發不可收拾。

  高價買來的大床不負她之所望,身下厚厚的羊毛氈,軟綿綿地卸去了大半力道,便不必再被壓得腰疼。

  一場酣暢淋漓的情濃之愛後,司徒晟心滿意足地摟著豆花軟轎娘,卻也琢磨出滋味。

  這楚琳琅的反應跟他料想得完全不一樣,甚至沒有一句委屈指責……

  難道……她真的只是貪了他的身子,絲毫不曾走心,也不想跟他的未來,是「逢場作戲」罷了?

  想到這,司徒晟可不想囫圇了過去,只騰得坐起身,問楚琳琅是什麼意思。

  楚琳琅撐得酒足飯飽,正準備擦擦嘴,翻身窩在司徒晟的懷裡美美睡上一覺。

  可誰想,卻是男人一臉嚴肅地要找她算一算帳。

  於是她便跟沒有骨頭般,窩在男人的懷裡,用手指摩挲他略長了鬍茬的下巴摩挲,然後心不在焉地聽他說。

  當他問她為何不氣的時候,楚琳琅納悶道:「我為何要氣?我聽得清楚,那人就是你的父親楊毅,難道我還指望著你拉著我去跟他相認,自然是要跟我撇清關係嘍?」

  司徒晟一怔,他沒有想到,琳琅居然明白他當時那麼說的意思。

  琳琅卻恨恨道:「幸好夏荷掉了東西,我才醒腔拉著她走。不然聽了他的話,真是氣也要氣死了!真恨不得衝過去,幫著你罵一罵他。他與你這麼久未見,見面竟然都是指責,他也好意思說出口!就是因為當時沒鬱氣發出去,我氣悶了好久,每次想起他那麼對你,墩地的時候都恨不得給那男人一拖把頭!」

  司徒晟徹底愣了,原來冬雪跟觀棋說大姑娘這幾日生悶氣,原來在生他父親的氣!

  那她真的不介意他說的話?

  楚琳琅低低道:「我也是才明白,你以前收了那邊的來信,為何會氣得自殘,原來你的母親被他用來拿捏你。你這麼說,無非也是不希望我如你母親一般,落入他的手中。若是能為這個生氣,你也是太小看我了吧?也就是因為這個,我才忍著這麼久沒去找你,直到我買下了這裡,此處清幽,能避開京城紛雜的耳目,才讓冬雪找你,想著在這宅子裡相見一面……」

  司徒晟愣愣地盯看著懷裡的女人,低聲道:「是我害得你這麼些日子來,受了人的非議,又被太后貶斥,就連女學也……」

  琳琅此時已經起身,從一旁的小几上翻出了藥箱子,替司徒晟的傷手重新抹藥包紮。

  「只有冤枉的人被人非議才難受。可我跟你的確不清不楚,當時又因為誤會廖夫子仗著年長誘拐女學生,一時氣憤失了禮節。讓人說了兩句又能如何?只要她們不在我眼前說,我照樣穿衣吃飯,並不礙事。至於宮裡和女學,那原也不是我該去的地方,如今不去,倒是落得輕省。」

  看著琳琅若無其事的樣子,司徒晟沉默了。

  她總說自己讀書不多,跟那些名門小姐們比起來,欠缺了詩書風雅。

  豈不知,只她這一份寵辱不驚的從容氣度,就連他這樣一個昂揚男兒都自愧不如。

  這個從小跟他一樣,在苦難裡泡大的女子,卻在這艱辛的生活裡,如向陽花般,一直保持著蓬勃的朝氣和野草般的韌勁兒……

  以前,他總覺得自己是何其不幸,接二聯三失去摯愛之人,只怕這一輩子都要如見不得光的鼠,隱姓埋名地活著。

  可是現在他才知,上蒼對他也是有一絲仁慈的,在無盡而無望的苦難之後,卻賞給他彌足珍貴的這一點甜。

  這麼可著心意的女子,如今卻是他的!可他卻連讓她名正言順的名分都給不得,還要讓她在那些惡毒婦人的嘴裡被糟踐……

  想到這裡,司徒晟再次猛然將她摟緊,低低說道:「琳琅,我們成婚吧!」

  這一刻,所有的理智都煙消雲散,他只想給琳琅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讓她成為他的妻子,不再跟人們嘴裡那些莫名其妙的男人名字扯上關係。

  琳琅也愣了,她沒有想到司徒晟居然開口提出了這麼荒誕的建議,不禁失笑問:「司徒晟,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司徒晟卻已經想清楚了,他沉聲道:「雖然不能立刻成婚,卻要簽下婚書,以後該有的婚書聘禮,都要有,只這般,又是委屈你了……」

  楚琳琅哪裡是覺得自己委屈,而是她覺得司徒晟是瘋了。如今她們相處得好好的,為何要談婚論嫁?

  再說了他跟自己簽了婚書,若是以後再遇到了合他心意的女子,還是如何是好?難道他不怕落了把柄在自己手上?

  他雖然以前說過不喜歡孩子一類的話,大約是情濃時,逢迎著她,都是不作數的!

  於是楚琳琅立刻將腦袋搖成了撥浪鼓,表示她是真的不想嫁人,天色也不早了,要不然大人還是趕緊穿衣起身吧。

  偶爾走一走夜路,對人的腦子好,正好吹吹一路的涼風,變得清醒一些。

  司徒晟也不想聽楚琳琅說著這些,只轉身倒臥在她的羊毛氈的大床上,拖著長音問,如此急切地趕著他走,可是一會還要私會「趙錢孫李」?

  楚琳琅笑著捶打他,卻被他大掌一握手腕,很是絲滑地再次拉拽進了被窩子。

  那日,直到清晨,楚琳琅才將黏膩的司徒大人送走。

  而過後,楚琳琅也渾然沒有將司徒晟的話放在心上。

  人在情濃的時候,總要說些甜言蜜語,與司徒晟成婚這這件事,實在是渺茫得成不了真。

  以至於,她這一日被司徒晟邀約出城,卻在湖邊的涼亭裡遇到了齊公與廖靜軒時,還有些懵然,不知狀況。

  原司徒晟邀約了這二位做了個鑑證,要與楚氏先締結了婚書。

  畢竟他還有「孝期」在身,不能立刻成婚。

  不過在守孝時,與中意的人先低調締結婚書,孝期之後再成婚,是民間許多人的做法。

  司徒晟請來的兩位見證婚約的主事人,便是祭酒齊公,還有好友廖靜軒。

  他請這兩位也是有深意的。

  一則齊公德高望重,二則他為人誠信,一旦應下,絕對能替兩位新人保密。

  而請廖靜軒來,則是解鈴還須繫鈴人。畢竟外面不知從何處傳來的妖言,便說廖靜軒也垂涎楚琳琅。

  他若能到場,正好可以跟齊公解開誤會,為楚氏正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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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4 00:36:38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五章 簽訂婚書

  其實祭酒大人也跟司徒晟一樣,忙於國事,之前並沒有聽聞過關於楚娘子的傳言。

  那些後院婦人的事情,過不到他老人家的耳朵裡。

  如今聽了司徒晟提及,才略略知道了些。

  這些沒根沒尾的謠言,聽得齊公眉頭一皺。

  先不論楚娘子的人品,那廖靜軒絕對是個坦蕩豁達的君子,壓根不可能失心瘋,與人爭搶女子。

  司徒晟待這位楚娘子倒是愛護有加的。如今聽司徒晟解釋,自己早有迎娶楚娘子的心思,也是水到渠成。

  奈何他正在孝期,不宜婚娶,這才一直不提。

  這讓齊公暗暗點頭。要知道司徒晟如今在京城裡也算得炙手可熱,他若想攀附高枝,娶個出身不錯的姑娘,是輕而易舉。

  然則,他卻獨獨鐘情於一個下堂小婦,甚至願意許她姻緣,那這絕非色迷心竅,而是深思熟慮過的。

  都說擇妻能看出一個男子的真正品行。只能說,這個小子再次出乎了齊公的意料。

  那個楚娘子,的確和那些見識短淺的婦人不同,司徒小子,目光頗有些獨到啊!

  齊公雖然不曾與人證婚,但今日也要破例一次,做了司徒晟和楚娘子的見證媒人。

  所以,從頭到尾被驚得說不出話來的,便只剩下了楚琳琅。

  她聽著司徒晟非常坦誠地跟祭酒大人表示了自己想要迎娶楚氏之心。

  奈何孝期未過,所以他便想私下與楚氏訂婚,許她一份承諾,待得孝期之後,再正式娶她為妻。

  這讓琳琅急得在一旁直扯他的衣袖子,想要止住他的瘋話。

  可是司徒晟卻向她投遞了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還低聲道:「齊公百忙中抽空不容易,有什麼話,一會再說。」

  楚琳琅剛想說「一會說就晚了」,可廖靜軒又接口說起來。

  廖靜軒倒是很會說話,他向祭酒大人輕描淡寫地解釋了自己那日實在是跟司徒大人在政見上有些不和,所以才發生了爭吵。

  楚娘子好心從中勸解二人,以至於有些拉扯被人看到,產生了誤會。

  總之,爭吵是有的,至於是跟誰,廖靜軒可沒說太清。

  但是要瞎編他跟楚娘子之間有什麼情愛糾葛,那真是扯了他娘的王八蛋了。

  當時司徒晟的馬車走後,廖靜軒是後走的。

  他倒是看見了從竹林裡走出的一干人等,其中也有祭酒大人的兒媳。

  所以廖靜軒覺得有必要跟祭酒大人解釋清楚,請他代為轉告,莫要讓華夫人她們誤會了。

  齊公聽到了華氏那時也在,臉色有些微微不好看,一下子明白了司徒晟找自己來作見證的緣由。

  若謠言真是從兒媳那傳開的,他這老臉還真沒地方擺,待得回去,一定要好好問個清楚。

  至於楚琳琅,在廖靜軒解釋了之後,只能啞著嗓,乾瞪眼,跟在司徒晟的後面。

  她有些明白,原來司徒晟安排這個局,是要替她和廖靜軒澄清這謠言。

  但是澄清謠言,應該也不用真定下勞什子的婚書吧?而且司徒晟還要祭酒大人見證,日後反悔起來豈不囉嗦?

  可她偷偷拉扯司徒晟的衣袖子時,司徒晟卻再次用眼神暗示她稍安勿躁,全聽他的便是了。

  她覺得司徒晟必定有後招,乾脆靜默不言,等著司徒晟安排就是了!

  秉承著對司徒大人的信任,楚琳琅就聽著三人你來我往,一頓攀談後,齊公拿出了兩份婚書,按照大晉傳統,說了一通祝婚致辭後,便讓二人分別簽字按手印。

  楚琳琅還等著司徒晟的後招呢,便用眼睛驚詫地暗示司徒晟,表示再不反悔,可就要簽婚書了!

  司徒晟卻依舊用他那低沉迷人的聲音道:「快,先簽了,不要耽誤了齊公的時間。」

  楚琳琅有心說「不」,但是手卻稀裡糊塗地拿起了司徒晟遞過來的筆,在婚書上簽了名字,還按了手印。

  司徒晟也是如此,不一會兩份漂亮的婚書便簽成了。

  除了兩位準新人的名字外,祭酒大人和廖靜軒的名字也在那婚書之上。

  也就是說司徒大人正式從她楚琳琅的「姘頭」,變成了名正言順的未婚夫。

  證婚人各自回去後,楚琳琅被司徒晟牽著手一路往馬車走去。

  四下無人,楚琳琅終於可以好好問他是何意思了:「司徒晟,你瘋了啦?怎麼可以這麼隨便地與我訂婚?」

  司徒晟覺得她罵得對:「訂婚是簡陋了些,不過我在孝期,就算訂婚不算違制,也得低調些。等以後你我成婚時,我定然給你補全了禮數,絕對不叫你受委屈。」

  楚琳琅哪裡是要跟他說這個?

  她急切道:「若是想要澄清謠言,直接跟齊公講便好。你這麼貿然與我訂婚,以後若想要反悔,豈不是麻煩得很?」

  司徒晟繼續安撫她道:「你放心,齊公是我祖父的摯交。他雖然並不知我身份,可因為我的求告,他會對外保密你我訂婚之事。倘若哪天我東窗事發,他看在我祖父的情面上,也絕不會將你我的婚約說出去的。」

  司徒晟的意思很清楚,請齊公是因為他嘴緊。所以楚琳琅就算跟他訂了婚,也不必擔心日後受了牽扯。

  畢竟婚書一式兩份,在他們各自手上,不必擔心被人握了把柄。

  難不成司徒晟以為她著急,是怕將來受了他身世的牽連?

  楚琳琅真是要被他氣死了,用力晃著他的胳膊道:「你怎麼還不明白,你這樣,只會讓我愈加貪心。若……若你將來再遇到個好的,我卻不肯放手,你豈不是要後悔嗎!」

  司徒晟皺起濃眉:「我怎麼可能會後悔?你會嗎?」

  楚琳琅並不想跟他爭吵,她也想平心靜氣地說話,但是就是平心不下來!

  不管這個男人再怎麼城府深沉,在婚姻一道上,他只是個清淺的新手。

  她出入了一遭婚姻,有必要跟這個愣頭青講清楚這裡的厲害干係。

  「是,你現在是喜歡我!因為我容貌正好,身段可人。但女人的容貌是最不持久的。等到我年老的一日,眼角堆砌了皺紋,再不鮮活靈動。那時候,你就會發現我這貌美的皮囊下,不過是個市儈俗氣到極點了的婦人。我看著似乎八面玲瓏,其實私下裡,脾氣一點也不好!我聽不懂你引經據典,也不懂詩詞歌賦,每日只會在你枕邊絮叨又賺了碎銀幾兩。更可怕的是我還善妒不容人納妾,更不能生養。也許你無意中跟哪個女子多說一句話,我都會猜忌多疑,疑心你琵琶別抱。到時候,你我之間就是無窮無盡的爭吵!現在這般自在相處……哪裡不好?你為何非要娶我,然後將我逼成連我自己都厭惡的樣子?」

  楚琳琅越說越是激動,聲音也越發的大,說著說著,她好像已經預見了未來,曾經親暱的兩人相顧無言,兩廂厭憎的場面。

  一想到那樣的情形,她的淚水,也如決堤的溪流一般,蔓延流淌而出。

  最後哽咽著,她努力平心靜氣道:「不過還好,你我只是簽了婚書,放心我不會拿這張紙當真,過幾日,你再將齊公和廖夫子找來,解了婚書便是……」

  本以為跟周隨安和離了這麼久,她早就走出來了。

  可就在方才,她跟司徒晟剖析著漫長婚姻的可怕時,她才發現八年的婚姻竟然在她心裡烙下了這麼多不可磨滅的傷痕。

  她當初從周家走出來時,看上去十分堅定,可是前一次姻緣造成的傷痕並沒有撫平。

  無論她在人前多麼的開朗健談,但是那個在八年的婚姻裡,越發自卑的楚氏,一直扎在她的心底,在心情低落時,就會破芽而出……

  她還想再說些什麼,可是整個人卻被司徒晟緊緊擁入了懷裡。

  司徒晟能感覺到懷裡綿軟身子在微微戰慄。

  他也沒有想到,與他簽訂婚書,竟然讓楚琳琅如此的恐慌,並且扯破了她心底的瘡疤。

  「這婚書要鎖住的並不是我,而是你!是我的錯,不該恐慌著你會拋棄我而去,便逼迫你簽下這婚書。不過,你為何要這麼菲薄自己?你若真這般一無是處,那倒好了,我也不至於為你牽腸掛肚,怎麼都放不下!」

  說到這時,司徒晟忍了又忍,還是敗在了她滿是淚水的雙眸裡,只能更緊地擁住了她。

  這是在他少年夢裡魂牽夢繞了幾許,本以為今生無緣的麗人。

  如今好不容易能含在嘴裡,豈能任著她輕易再轉舵了。

  是他太自私,為了這一份落地的確定感,逼迫了她。

  由此可見,他的確流淌著楊毅的血脈,骨子裡就是這般自私自利!

  可就算這樣,執念太深,他篤定要不管不顧地壞這麼一次,就算她並不想嫁給自己,他也不想放手。

  楚琳琅向來不會沉溺在悲切的情緒裡太久。她哭了這麼一遭,也是方才心裡彷徨的委屈一時滿溢。

  可現在,她被司徒晟抱在懷中,溫言哄著,突然覺得心裡似乎安穩了不少。

  她也是的,幹嘛想這麼遠?不過是簽了婚書,就像她說的那樣,說不定一年不到,兩個人的新鮮勁兒都過去了,那婚書便自可作廢了。

  她幹嘛要杞人憂天,害怕天塌地陷?

  哭過以後,委屈勁兒消散了些,整個人就變得很現實,她抽噎著鼻子想:雖則不作數,但起碼是簽了婚書的,光有文書怎麼成?但他的銀子都在我這,我都不好意思跟他要聘禮了,如此一來,這麼輕鬆跟他訂親豈不是賠了?

  不過司徒晟並不知琳琅的心思已經轉到錢銀那裡去了。他最擔心的是琳琅變卦,想要廢了婚書。

  看著懷裡的人不再抽泣,又轉著眼珠不知在想什麼。

  司徒晟從懷裡掏出了一隻小錦盒,從裡面取了一對玉鐲遞給了楚琳琅。

  「這是我祖母傳下來的信物,原本是給了我母親的,不過她那時犯病,戴不得這東西,便一直由我來保存,如今這東西該由你來掌管了。」

  琳琅低頭看著這對老玉鐲子,光滑的玉面,是被幾代人肌膚盤磨出來的溫潤玉皮。

  這可不是真金白銀能輕易買來的,她也終於有些體會到司徒晟要娶她的決心是多麼認真了。

  這對楊家祖傳的玉鐲,就是司徒給她的定情聘禮,玉鐲子的寓意分量,千金難換!

  司徒晟看琳琅不肯戴上,只是以為她還在抗拒跟自己訂親,忍不住捏住了她的肩膀:「琳琅,你已經在婚書上簽字畫押了,難道還想反悔?」

  琳琅正用帕子擦拭著老玉鐲子,聽他這麼問,趕緊將鐲子戴著了手腕子上:「你請的證婚人可是大晉堂堂祭酒大人,又不是小兒游戲拜堂?哪有朝令夕改的?起碼得讓我戴戴兩日再要!」

  司徒晟可不愛聽她氣人的話。她若這般,也不必等她人老珠黃的那一天,司徒晟保證能在琳琅青春貌美時,被她活活氣死!

  琳琅這時已經戴好了鐲子,再伸手挽住了司徒晟的胳膊,恍如重新認識一般,上下打量著她這位新出爐的未婚夫婿。

  這姘頭與未婚夫君的感覺是不一樣啊!

  雖然眼前之人,是睡過了幾遭的,可現在再看,似乎朗目劍眉,又比從前俊俏了幾分!

  既然簽了婚書,在婚書沒有作廢前,她是不是可以理直氣壯地擁有他了?

  至於對姻緣的恐懼,倒是可以暫且放置到一旁。

  楚琳琅向來不是杞人憂天的性子,至少司徒晟現在是真心實意地要娶自己的,有了這點,就足夠琳琅鼓足勇氣,再往前走上幾步了。

  那天司徒晟陪著琳琅回到了京郊別院,跟孫氏也稟明了自己與琳琅簽下婚書的事實,只是他礙著「孝期」,此時不宜大肆宣揚,待得時機合適時,他會三媒六娶,正式迎娶琳琅。

  孫氏聽得是目瞪口呆,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直到司徒晟拿出了有祭酒大人做證人的婚書,孫氏飄忽的雙腳才算稍微落地。

  司徒晟向未來岳母奉了一杯孝敬茶水,便匆匆而去了。

  畢竟他現在公務纏身,能抽出半天來,已經是不易,等人都走了,孫氏還是沒有恍惚過神兒來。

  她還有些不信地問琳琅:「司徒大人當真要娶你?」

  琳琅微微一笑,摩挲著腕子上的鐲子,柔聲道:「娘,他這麼大的人,難道還會弄張假紙糊弄你我不成?」

  「可你……」

  孫氏想說女兒不能生育,可話到嘴邊就吞咽了回去。

  這是女兒的瘡疤,所以她不能主動提。

  琳琅也知道母親在擔心著什麼。

  她微微嘆了一口氣道:「他說夫妻之道,並不是單單為了繁衍子嗣,若能與我相守一生,不要孩子也行……」

  啊?這種荒唐走板的話聽得孫氏目瞪口呆,這……能是真心話嗎?女兒難道給他灌了迷魂湯,讓他都不知所云了?

  若不是司徒晟請來如此身份尊貴的證婚人簽下了一紙婚書,她會覺得司徒晟這是滿嘴的誆騙,在誘哄女子呢!

  楚琳琅也看出了母親的不相信,她總不能告訴母親,自己也不知該不該信這話吧?

  她拉著母親的手低聲道:「從小到大,我的眼前都沒什麼坦途大道可走。便是一路試探,深淺跋涉著前行。現在有個人說願意與我攜手走上一程,雖則接下來的路或許更是難走,可我想冒險試試,不走下去,誰知前方會不會是柳暗花明呢?女兒至少現在……心裡是愛慕著他的。」

  楚琳琅沒有說出口的是,這份愛慕,甚至是她這輩子以來的獨一份。

  雖然她早前跟周隨安年少結成夫妻,可是現在想來,她對周隨安的感念報恩,完全大過了男女情愛。

  所以當初周隨安辜負了她,她雖然傷心,卻能冷靜周詳自己的退路,斬斷情誼也不拖泥帶水。

  畢竟恩情報答完了,便再無相欠,自然走得心安。

  可是面對司徒晟,楚琳琅不敢保證自己將來也能如此灑脫俐落,所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因為她現在……也離不得他。

  孫氏有些明白琳琅的意思。她這個女兒啊,從來都是膽子奇大,不走尋常路的。

  既然如此,她也不必多說什麼。只盼著這個司徒晟是個有良心的,莫要辜負了琳琅這一片真心的勇氣才好!

  這場婚約是在郊外的長亭定下。除了在場人之外,並未大肆宣揚。

  所以琳琅訂親之後,日常並無什麼變化,除了臉上明媚的笑容多了些,皮膚也愈加通透外,她照常每日忙著自己店鋪上的生意,梳理賬目,忙著西北冶煉鋪子的事情。

  期間,那位周夫人跟看笑話似的,倒是挺著大肚子來過幾次。

  她是想看看楚氏被退學後,見到她惱羞成怒的樣子。

  可沒想到,卻看見楚琳琅神采飛揚,滿臉笑盈盈。

  看她來了,楚琳琅也不趕客,只是吩咐人給周夫人搬一把椅子,坐得靠外些,讓眾人皆看著,免得有些磕磕碰碰,反而賴店鋪招待不周。

  之後楚琳琅也不再搭理她,只笑著跟別的客人說話,謝悠然自己待得沒趣,她可不願意當楚琳琅門前的石獅子,便氣鼓鼓走人了。

  楚琳琅知道謝悠然來看笑話的意思。可惜她似乎忘了,自己並非閒得發黴長毛的貴婦。就算那些茶宴宮宴不請她又能怎樣?

  就算請她去,她也是忙得腳不沾地,沒有什麼時間去呢。

  隨著夏青雲淘沙的營生越鋪越大,周圍十里八鄉來淘金的人也越發的多。

  雖然上游基本是琳琅買下的土地,擁有權無可爭議。可是下游淘沙的人也是越聚越多,時有械鬥發生。

  據夏青雲說,本地的官員也來找過他多次。這淘沙雖然不算開採金礦,古來有之,民不必告官報備。

  可若因為爭奪河段,發生械鬥甚至人命,那官府就不會聽之任之了。

  楚琳琅知道僧多肉少的道理,若等山脈裡的金礦被正式開採,截斷了山上的水源,她這筆財源也要斷了,而且斷了水源,這地也種不了藥材。

  正因為如此,她才重金聘請來了冶煉的工匠,還買下了器具設備。

  不管怎麼樣,那些淘到金沙的人都要賣出金沙,那麼她便收購回來,冶煉提純之後,這樣的金子利潤更高。

  待以後不幹了,這些設備器具也有人接手,賠不了錢的。

  除此以外,她還開始將手裡握著的峽谷土地,分批分段地轉賣出去。

  只是因為有了金沙,這賣出時的價格,就是買時的許多倍了,放出一塊地便有人爭搶著買。

  楚琳琅估算著,就算官府日後出面採礦斷了溪流,那時候,她的手裡也不會有地了。

  楚琳琅做生意向來都是求穩,絕不會賺得紅眼去爭搶最後那幾枚銅板。

  做生意,不可賭博,嘗了甜頭的時候,就要想著退路。

  如今因為金沙,她手裡的流動現銀馬上就快要上千兩了。

  這是以前琳琅連想都不敢想的數目,有了這筆錢銀,她能做的事情就多了。

  不過她並沒有繼續在京城置地,而是以李姓客商的名義,在靠近嶺南的地界買了些耕地,正好用來種植果樹。

  這些嶺南的水果,如果保存得當,運到京城來賣,可緊俏著呢!她在六王府吃過幾回。據說宮裡的御供分出來,都是王府出高價雇船才能運回來的。

  楚琳琅出入過深宮內院,也算開眼長了見識,知道該如何賺貴人的錢。

  她計劃著給貨船的船艙改造出個冰倉出來,另外多建造地窖,冬季多儲藏些冰,到時候多些水果,照樣能賣出高價來。

  而且這嶺南地廣人稀,民風彪悍,是朝廷之力觸及不到之地。

  這是司徒晟當初為她安排的退路,可如今她要好好謀劃作為他倆日後的退路。

  若是司徒晟的身份被揭穿,他們也可隱姓埋名,去嶺南好好賣水果過活。

  就在琳琅為著以後的日子從容打算時,店鋪裡有貴客來訪,原來是陶雅姝來探望她。

  原來宮裡的御供雖然充盈,但太后偶爾也會想些當姑娘時的吃食玩意,所以雅姝善解人意,便奉了太后的令出宮採買,順便看一看楚娘子。

  楚娘子見她來了,自是趕緊出來迎接,含笑道:「今日屋頭喜鵲在叫,我還想是報什麼喜呢,原來是你來了,還真準呢!」

  雅姝笑著讓身後跟著的宮人太監等候在店外,她趕緊攙扶起施禮的琳琅,笑著道:「我就是來給你報喜的……這麼久不見,你怎麼又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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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入宮平反

  陶雅姝可不是恭維,楚琳琅最近確實有些人逢喜事精神爽,從眼裡往外透著別樣的光彩。

  在女學出入一遭,琳琅已經掌握穿衣搭配的竅門,再不像以前那般大紅大紫,再加上她與司徒晟愈加蜜裡調油,可不是從裡到外都透著一股子嫻雅幸福?

  不過跟琳琅相比,身在宮中原本該與群花爭奇鬥豔的雅姝小姐,看上去卻有些素寡……

  無論是陶小姐的頭髮式樣,還是妝容都老成寡淡得很,毫無少女的朝氣蓬勃。

  楚琳琅入過宮,看宮裡其他的女官可都是打扮得花團錦簇,並不比那些妃嬪差啊!

  更何況陶雅姝是得了太后愛寵的,就算需要穿女官制式的衣裙,可也能在首飾脂粉上下功夫啊!

  聽琳琅問起,雅姝只是淡淡一笑:「我不願以色事人,更無邀寵心思,打扮得那麼出挑幹嘛?」

  陶雅姝現在只有一個心思,就是伺候好太后,不往陛下的跟前湊。

  只要她沒有受封妃嬪,再過些年,年歲大了就可以出宮回家了。只是這樣一來,就有些耽誤女兒家的婚嫁了。

  琳琅一聽,便也明白了雅姝的想法。不過在她看來,陶雅姝的願望恐怕是要落空的。

  陶家急於固寵,而太子那邊也不希望再出個攔路的靜妃。

  而陛下眼下要穩固朝綱,安撫太子和老臣。尤其是他先前因為方良娣的事情,誤會了先皇后那麼久,如今先皇后沉冤得雪,皇帝心裡也有些愧疚,自然也要再給陶家一些臉面。

  至於如何給面子,這陶雅姝「得寵」是最便利的法子。

  陶家得到了殊榮,太子的靠山也更加穩固。

  陛下這幾年甚少寵幸妃子,而且也沒有妃子誕下龍嗣。所以不會有後的陶雅姝注定是擺設,太子作為儲君不必擔心表妹為了自己的孩子掀起風浪。

  如此一來,陶家小姐為后,真是能叫所有人滿意。可惜獨獨沒有人問陶雅姝的意思。

  琳琅不禁替小友嘆息,乾脆轉移話題,聊些別的事情。

  陶雅姝此來,除了探看昔日同窗,順便買些東西外,其實還真是來報喜的。

  原來自從太后上次發話之後,楚琳琅的口碑急轉直下。

  陶雅姝當時在場,自然暗暗焦急。再後來,當她聽聞楚娘子居然離開女學,更是擔心得不行。

  女子的名聲一旦污濁,是最難洗刷的。也幸好琳琅不是什麼高門女子,不然的話,誰知道她會不會是下一個宜秀郡主?

  可就在昨日,宮裡發生了一場變故。

  要說事情的原委,還要說到祭酒齊公府上組織詩社茶會,來了一批貴婦仙客。

  眾人飲茶對詩好不快活。原本其樂融融也是太平無事,聊了一會詩詞歌賦,便有人往小兒女的婚嫁事情上提了。

  聊著聊著,便說到了京城裡尚未婚配的才俊們,首當其沖的自然就是原本被雲家看中的戶部侍郎司徒晟。

  這次荊國使臣入京,能入上書房的都是二品以上的大員,獨獨司徒晟這個四品官也跟那些肱股大臣一起入了上書房議事。

  陛下對他還頗為倚重,看那意思,再過不了多久,戶部尚書告老還鄉,司徒晟還要再往上升一升。

  這種靠自己的本事升遷的才俊,放在歷朝歷代都是乘龍快婿的苗子啊!

  原本司徒晟是雲家看好的,要配給宜秀郡主,大家忌諱靜妃娘娘,自然不敢染指。

  可是現在雲家一系轟然倒下。那個被打爛了臉,嘴裡沒剩幾顆牙的靜妃娘娘顯然是無法東山再起了。

  而雲家前些日子聽說因為職田的改制,出了些貪墨百姓良田的案子,原也不是大事,退田賠銀子就是了。

  偏偏陛下勃然大怒,斥責雲家上下本心不正,藏污納垢,竟然將雲家老爺貶斥,然後舉家流放,那家產也都被罰沒了。

  至於四皇子以封王的由頭,發配到一處不毛之地,黯然離京,這輩子恐怕都難返京城。

  於是,司徒大人這塊香噴噴的鮮肉又落在了餐桌之上,就看誰的筷子有力,能夾走這金龜婿。

  雖則司徒晟本人嚴苛一些,酷吏的名聲臭一些,可他的才幹是被朝堂上的眾臣肯定的。這樣青年臣子,前途不可限量!

  只不過,唯一讓夫人們顧忌的,就是前些日子關於他和工部廖大人爭風吃醋的傳言。

  這還沒娶妻就如此風流,誰放心將女兒嫁過去啊?

  謝悠然正陪在母親身邊,聽了這話,不由得輕哼了一聲:「雖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可楚氏這般品行不端的女人,是連太后都申斥過。容林女學不也是勒令她休學了嗎?只怕男人聽了她的名字都唯恐避之不及呢!誰還會跟這樣的沾染?」

  她這話一出,斜對面坐著的六王妃不由得狠狠瞪了妹妹一眼。

  她難道不知自己的身份?身為周家現在的兒媳婦,怎麼好評價周家前妻?

  母親也是昏聵得可以,可憐著二妹跟婆婆趙氏關係不睦,家裡雞飛狗跳待不下去,就成天帶著她出入大小的茶宴,搬弄了多少是非?

  不過謝悠然的話,卻一下子打開了眾人的話匣子。

  像這種立在高處冷冷看人狼狽,落井下石的營生一向讓人樂此不疲。

  更何況楚氏這種走了狗屎運,能混跡在上流府宅這麼久的民婦,說論起來,都不必心有顧忌!

  這時,又有人搬弄馬後炮的機靈,說看那楚氏看著就眉眼風流,大約是趁著在侍郎府做管事時,才勾搭上的爺們。依著司徒大人的清明,絕不會將這等下賤小婦看得太重。謠言應該是有些誤會才是。

  不過她敢在書院裡勾引自己的夫子,著實駭人聽聞!

  幸好太后明鑑,貶斥了這婦人。不然她頂著個安人的名頭,總是在陛下的眼前晃,污濁了聖聽如何是好。

  華氏作為楚琳琅曾經的女夫子,並不太喜歡這類話題,幾次想要打岔,可都被那時不時火上澆油的謝氏拉回。

  謝悠然可太快活了!她許久都沒聊到這麼可心意又解恨的話題,怎麼捨得只說幾句就過場了?

  華氏一時阻止無果,只能在一旁假做聽不見,忍她們說完就是了。

  這原本也是婦人長舌閒聊。可這節骨眼的功夫,華氏她突然發現自己的公公不知何時,橫眉立目地站在院子門口,那臉陰沉得彷佛聚集了十萬天兵天將。

  不怪祭酒齊公黑臉,他之前證婚時,聽司徒晟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嘴,卻並不知楚琳琅還因此遭了太后貶斥,並且被迫退學的事情。

  直到他今日無意路過後花園,聽到那些婦人的話,才明白了司徒晟那日所謂輕描淡寫的謠言,竟是如此的不堪!

  也難怪司徒晟會急急要在孝期訂婚,給楚氏一份體貼保障。

  而那日,司徒晟又是給他這個老頭子留了面子,沒說得太細。

  直到他今日無意中聽到了兒媳主持的詩社上的陣仗,才真切明白什麼叫作流言殺人!

  那楚氏居然還被太后貶斥,被逼得退學?而且這些事還都是在兒媳婦華氏的眼皮子下發生的。

  聽她們的意思,那日華氏在太后的面前,也沒替楚氏解釋半句,似乎也默認了她品行不端,更是默許了楚氏在這種境遇下退學,更坐實了謠言。

  老頭像是被人猛然掀開了天靈蓋,一下子全明白了——人家哪裡是讓他證婚?這是在他面前自證清白啊!

  司徒晟解釋得明白,他和楚娘子確有私情,卻是男女兩情相悅,彼此可以鄭重許下婚約承諾。

  他倆一個是孤兒無父無母,另一個是再嫁不必過問家中意思,自然是可以自行訂婚。

  而廖夫子則與楚娘子清清白白,並無那些傳言中的齷蹉。

  這謠言居然就是在兒子創建的女學書院裡起來的,如此貶損三人清白的謠言,居然還傳到了太后的耳中,他這個好兒媳又不辨是非,坐觀楚娘子退學,坐實了謠言……

  齊公這一刻羞愧難當得很!只覺得自己挨了司徒晟夫婦一記響亮耳光,卻直到現在才知道疼。

  為人之道,不該如此,他也不想日後在司徒小夫妻的面前抬不起頭。

  想到這,祭酒大人便是裹挾著震天響雷,直直衝到了諸位夫人的跟前。

  他也不理會別人,只是虎著臉對兒媳說:「前幾日……司徒大人和廖大人一起來找我,跟我澄清京城裡這幾日沸沸揚揚的傳言。明明是司徒大人與廖大人政見不合,大白天的在書院門口吵了起來,楚娘子一片好心,從中勸架有些拉扯,又犯了什麼禮數?我大晉民風,一向鼓勵女子可與男兒馬鞠,射獵。何時有過觸碰了男子的衣袖領子,就要被定罪的迂腐?這青天白日,在書院門口發生的事,會被傳得如此齷蹉不堪!你身為此間女主人,又任著這些沒頭沒尾毀人清白的流言蜚語肆意傳揚!難道京城裡被類似流言逼死的婦人還少?你要再幫著遞送一根繩子?想我齊家清白門楣,什麼時候卻成了造謠的窩子?」

  他這一番話,罵得是震天山響,說得方才津津有味嚼人舌根的婦人們面紅耳赤,雖然被老頭子懟著臉,差點指名道姓地罵,卻愣是沒有人敢出來領罵的。

  齊公何人?堂堂三朝元老,才高八斗,門生遍布天下。莫說現在的陛下,就是先皇在世時,對齊公這老頭也是禮待三分啊!

  華氏看公公發火,急得立刻跪下解釋:「父親,您當知我為人,怎麼會在人背後閒話?當時……是我和蘇夫人母女、忘塵居士一同看到的。就像您說的,似乎就是爭吵了幾句,我離得甚遠,也不知他們是在為什麼爭吵,怎麼可能胡亂編造這等離譜的謠言?」

  今日忘塵居士有事沒有來,那蘇氏母女都在場。

  華氏的意思也很簡單,就是將熱騰騰的罪鍋趕緊送出去——除了她,還有一對跟楚氏有私怨的母女在,若這些話是子虛烏有,也不是她這跟楚娘子無冤無仇的局外人傳的。

  可是祭酒大人卻不管那個,他虎著臉看著方才潑人髒水津津有味的夫人們,又問:「除了她們幾個,你們還有誰見過楚娘子與廖夫子有私情的?」

  餘下的夫人面面相覷,誰也不接話了。

  說起來這些也是道聽途說,而且現在想想,兩位青年才俊,青天白日為了個下堂婦人爭吵失態,的確有那麼一點點的胡扯……

  齊公沉著臉繼續道:「我兒子的書院成立以來,被勸退的學子幾乎沒有幾個。更何況楚娘子還是女子,她雖然出身低微,可是名聲也得清清白白,容不得人隨意踐踏。更何況這事兒是因為華氏你不能為學生秉公正言,任著流言蜚語漫天的!走,一會你跟我入宮,到太后的面前,將那日的情形都去給太后說清楚!」

  華氏一時慌神,覺得公公是有些瘋了。

  這事就算有些曲折隱情,怎麼好鬧到太后她老人家的面前?蘇氏母女更是如坐針氈,覺得其他人似乎都在瞟看著她倆,疑心她倆造謠坑害周隨安的前妻。

  老頭子訓兒媳,又連帶著將在場婦人一頓貶損。任誰也坐不住了,一個個便是紛紛找藉口,呼啦一下做鳥獸散。

  當祭酒命人備下馬車,他又換了一身官服之後,華氏才明白,公公真是要拉著她去太后跟前。

  她一時急得都要哭了,只能去尋丈夫,指望他勸一勸父親大人。

  可是齊景堂跟父親說了一會話後,也被灰頭土臉地罵了出來。

  他無奈跟妻子道:「父親犯了執拗勁兒,說些什麼對不住小友的話。你呀,就受些委屈,隨父親去吧。不過是見見太后,她老人家也定能體諒你的苦楚。他讓你做什麼,你照做就是。」

  這齊景堂夫婦,都是出了名的孝順。眼看著齊公發火,華氏只能跟著公公去見太后。

  太后聽聞三朝元老祭酒大人帶著兒媳婦來見自己,也是懵的,還問陶雅姝是不是齊公要給自己的兒媳婦請封?

  直到齊公來見,要自己兒媳跪下,向太后告罪,說兒媳懶於口舌,不辨真偽,任著學子清白被他人口舌踐踏,更是蒙蔽了太后聖聽,請太后降罪。

  太后終於鬧明白了齊家老爺子來這一通,竟然是為了給一個區區楚娘子洗脫清白。

  她不禁有些啞然,忍不住皺眉道:「齊老啊,就算那楚娘子是清白的,可你這麼折騰自己的兒媳婦幹嘛?她又沒說那楚娘子的閒話!」

  祭酒大人心說:我倒是想說是太后您昏聵了,一棒子將人的清白打落塵埃,可我也不能啊!便只能折騰折騰自家兒媳,給您個台階下。反正我也在那對準新人跟前沒臉了,索性長跪明志罷了!

  想到這,祭酒大人假裝聽不到太后的問,翻來覆去地就是那麼幾句話,引經據典,慷慨陳詞。竟然將話題一路拉扯到了前朝朋黨蒙蔽聖聽,害得許多文人喊冤受屈而死的那一段去了。

  太后聽得頭嗡嗡作響,她原本也不覺得自己貶斥楚氏的話有多過分,甚至都忘了自己那日說了什麼。

  可是這個倔老頭押著兒媳婦在她跟前翻來覆去請罪,宛如請不走的老蒼蠅精。

  太后有心發火,可面前是祭酒齊公,是大晉讀書人的臉面啊!

  就算陛下被他直言怒諫,也要含笑唾面自乾!

  正是頭疼無奈的時候,她身邊的陶雅姝卻輕聲提醒:「祭酒大人此來,無非是懊喪自己的兒媳沒有維護好學生,讓楚娘子遭受了不白之冤,更是連累書院廖夫子也污了名聲,有失斯文。太后不妨幫著華夫人回旋個一二,發個懿旨為楚娘子正名,再讓她回女學讀書便是了。」

  太后卻覺得為個小小商戶女子朝令夕改的,實在不必。

  陶雅姝掩口小聲提醒:「祭酒齊公乃是身後要著書立傳的大賢之人。他今日帶著兒媳入宮為個小小婦人正名,便是為人清秉的軼事一件!若以後被記在傳記裡,也是要流芳千古的。那些文人筆下如刀,太后您可萬萬不要被某些刁鑽酸腐的文人拿去說嘴……」

  這一句,可提醒了太后。

  可不是!齊公身後必定要留下書傳。

  她今日若不給齊公一個臉面,成就知錯能改,家風清正的佳話,就要成為昏聵失察的昏婆子了!

  這老東西折騰自家兒媳婦事小,害得她被人寫成刻薄刁毒,苛待平民的老婦可不行!那就要遺臭萬年了!

  想到著,太后暗道:怪不得陛下常常感慨,那些刀筆吏的可惡,更甚貪吏呢!

  她今日算是徹底領教了!

  想到這,太后倒是收斂了一臉的不耐煩,便照著陶雅姝所言,做了和事佬,溫言替華氏說了說情,說自己並沒有受華氏的誤導,然後便允諾,要寫一道懿旨,為含冤受委屈的楚氏正名。

  齊公便趁熱打鐵,要幫太后潤筆,看看這懿旨是否需要潤一潤。

  太后也是厭煩這個蹬鼻子上臉的老頭了,懶得跟他對賬,只跟身邊的陶雅姝道:「你給他筆!讓他自己寫!」

  說完這話,太后可不伺候了,起身冷臉就回寢宮補覺去了。

  總之,祭酒大人已經討了懿旨一道,大約明日宮裡就會來人宣旨,為楚娘子正名呢!

  楚琳琅聽陶雅姝蘇說了這些,都聽傻了。不過倒是十分感謝祭酒大人的仗義直言。

  若是真有了太后的懿旨,那原本就是陰溝裡溢出來的流言算是不攻自破了!畢竟再有人說這類閒話,便是要與太后的懿旨相抗。

  而且楚娘子能回女學,更是自證了清白堵住了那些婦人的臭嘴。

  楚琳琅卻知道,這道懿旨能下來,除了要感謝祭酒大人,更是要謝謝陶雅姝。

  若不是她在太后身邊替自己說小話,這懿旨哪裡會下得這麼順利?

  聽了楚娘子的感激之言,陶雅姝卻直言不諱:「我可不光是為了你,也為了廖夫子。他為官多年,一貧如洗,只剩下一點名聲沒有發黴長鬍。若是洗脫他的清白,也不枉我為他的學生一場。」

  楚琳琅知道陶雅姝說得不假。

  她之前入宮每次與陶雅姝相見,陶雅姝總會有意無意地從自己的嘴裡套些廖夫子的近況來聽。

  平心而論,她可不覺得廖夫子是陶小姐的良配。不光是兩個人的出身,樣貌,就是他倆的年齡也不匹配。

  廖夫子雖然沒有成婚,對於陶雅姝來說,未免太大了些。

  可是人之情感,如吃菜品茗,如何能喜好一樣?若論起相配來,她也不算得是司徒晟的良配呢!

  而且現在,廖夫子只是陶小姐在深宮裡煎熬時,做了一個遙不可及的白日幻夢。

  所以,楚琳琅也不必戳破別人的夢,只是老實說道:「你也知道,荊國使節來了,邊關戰事大概也要吃緊,廖大人已經回工部述職,不日就前往邊關繼續監督修築工事去了。」

  陶雅姝聽了,默默點了點頭,便不再問了。

  就像陶雅姝說的那般,太后可不是隨便發下懿旨的,而是將「新梅安人」召入了宮中,當著華夫人的面親自寬言安慰的。

  沒辦法,太后只要想到這一段會著書立傳,就覺得做得不能讓人詬病。

  宣召新梅安人入宮,最是得體,還順帶給了華氏面子,表示這裡也有華氏的一份功勞,免得她再被祭酒大人為難。

  楚琳琅自然假裝不知來龍去脈,誠惶誠恐表示太后與華夫人居然如此惦念著她,實在是讓一介民婦感激涕零。

  總之這等場面話,大家都顯得得體有度,讓太后也可安心入傳記了。

  不過有人安心,自然就有人擔心。

  齊公那日好像是申斥兒媳,但是明眼人都聽出來了,原來楚氏的謠言,乃是蘇氏母女搞出來的。

  畢竟那忘塵居士並非平白造謠之人。

  而蘇氏母女與楚氏的恩怨,卻眾人皆知。

  那日被齊公罵出府後,蘇氏就覺得臉兒發燒,瞪眼問女兒謝悠然:「看你在茶宴上的樣子!那楚氏的事情,與你何干?用得著你上躥下跳地說嘴?難道……這些事情是你說出去的?」

  謝悠然立刻撐著肚子瞪眼道:「因為靜妃的事情,我剛被父親痛罵,如何還要再說那楚氏?這次可不是我傳出去的!而且方才也不是我起的頭,我順著別人的話說幾句怎麼了……哎呦呦,我的肚子怎麼一陣陣發緊?」

  正說話的功夫,謝悠然竟然疼得不行,一時哭喊著肚子緊得發疼。

  按理說她這個月份,本該安心在家待產,不宜出來走動。

  可因為謝悠然當初害得胡氏小產,與婆婆趙氏關係緊張,以至於家裡烏煙瘴氣地請神,半刻都待不得。

  她也是不聽勸的,這個時候還跟母親出來參加宴會。

  現在謝悠然破水要生了,馬車卻正好在半路,離謝府還很遠,又因為今日是集市,馬車困在了擁擠的街道上。

  就算蘇氏是生養過的,遇到這種沒熱水,沒剪子的陣仗也慌了神,只能慌忙叫跟車的婆子去附近醫館請穩婆郎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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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4 00:37:14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七章 船到橋頭

  那婆子一路飛奔,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等找來個坐堂郎中時,謝悠然已經在馬車裡分娩,馬車裡哭喊連連,一片狼藉。

  而馬車外則有許多好事的人圍觀,七嘴八舌地議論:「看這樣子是官宦夫人啊!也不必外出謀生,怎麼要生孩子了還往外跑?」

  「可不是嗎?這生孩子生在了鬧市街頭,以後還有臉見人?」

  這一聲聲的七嘴八舌,不住往馬車裡灌,只聽得謝悠然羞怒交加,不住扯嗓,讓馬夫趕緊趕著馬車離開。

  可是蘇氏壓根管顧不得這些了!

  她滿手血污地捧著謝悠然剛剛生下的女嬰,哭得顫音了:「郎中你快看,這孩子怎麼不哭?」

  郎中一看,那女嬰的皮膚紫黑,一動不動,立刻暗叫壞菜了。

  這是接生的人不得法子,羊水嗆在了嬰孩的口鼻裡,沒有及時排倒出來,窒息了啊!

  自古生育就是鬼門關,若是有熟手的穩婆在,遇到這樣的情況,自然會想法子及時排出孩子口鼻中的羊水。

  可惜蘇氏一輩子養尊處優,加之年頭久,早忘了當時的情形,就算生過孩子也不會處置這樣的情形,不見孩子哭,只用力拍打孩子屁股,一時錯過了搶救的最佳時機。

  郎中一番施救無果,只能遺憾告知,這孩子救不回來了!

  那天蘇氏送謝悠然回家的時候,周家一下子炸開了鍋。

  周隨安還在官署,並不在家。趙氏驚聞兒媳婦在馬車上產子,那孩子卻沒保住時,真是睛天霹靂!

  她是痛哭流涕,直說是胡氏之前流產的嬰魂作祟。她讓謝氏在家持齋安撫亡靈,謝氏卻不肯聽。

  如今一看,謝氏這是遭現世報了!

  這話也太是刺耳了!

  要知道女兒謝悠然剛剛失了孩子,方才在馬車上都哭得已經死去活來了!

  蘇氏算是親眼看見了趙氏這個婆婆的惡處,一時間氣得渾身發抖,指責趙氏言語不善。

  趙氏這次卻得了理,瞪眼道:「你這個當娘的倒是善?滿天下打聽打聽,哪有女兒快要臨盆,當母親的不讓女兒安胎,還帶她到處串門子去大小茶宴的?我這幾日苦口婆心地勸她在家,只說穩婆郎中都請穩妥了。可是她聽嗎!你這個當娘的不會教養女兒,卻害得我周家的骨肉遭殃!就算她太平生下又如何,不過是個女娃娃,可那胡氏當初流掉的卻是個成型的男嬰啊!」

  說到這,趙氏乾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再也不顧官宦家眷的儀態,只哭得涕淚縱橫:「我的命啊!怎麼遭了你家的喪門星!害得我周家骨肉接連夭折,整日不得安寧,你這個虔婆倒敢說我的不是!你敢不敢跟我去打官司,看看你我到底誰不善!」

  一時間,這趙氏越說越委屈,那嗓門也越發的大,就連女兒勸阻也不肯聽。

  這一頓嚷嚷,直吵得周圍的鄰居街坊都出了門看熱鬧。

  甚至有從鬧市回來的,一下子對上了號,津津有味地跟圍觀的街坊們講,周家媳婦方才當街產子的事情。

  蘇氏可是要臉的,再加上她自己也是理虧,一時間招架不住趙氏惡毒的謾罵,更是不放心還在月子裡的女兒被這婆婆搓磨。

  最後,蘇氏氣得不行,乾脆將哭得差點背過氣的謝悠然帶回了謝家。

  等謝勝回來,聽說了這一遭後,也是腦瓜子嗡嗡地響。

  他氣得指著蘇氏罵:「人家趙氏說得哪裡有錯?你還是為人母的!怎麼這個節骨眼,還帶她到處閒逛!」

  蘇氏此時也是腸子都悔青了。

  她有心說女兒與婆婆關係不睦,所以才無法安心在家,她也勸過,可謝悠然的脾氣也不聽勸的。

  可現在說這些個,顯然不合時宜。

  謝勝無奈道:「就算親家罵街,你也不該將她接回,她已經是周家的人了,你接回來,讓她如何回去?」

  蘇氏此時也有些後悔,那謝悠然回來後,就窩在房裡哭,一時罵趙氏不善,又哀怨自己時運不濟,聽得也叫人頭疼。

  事已至此,唯有周隨安趕緊來接人才是正經。

  周隨安在戶部官署聽到謝家來人稟報,說是謝悠然在去詩社茶宴回來的路上分娩,可孩子卻夭折了的時候也是頹然倒在了椅子上。

  其實他倒是有些理解謝悠然,畢竟這些日子來,家裡的烏煙瘴氣,讓他都懶得回家,更何況謝悠然?

  他雖然知道自己該去接妻子回家,好好將養身體,卻一時懶得動彈,只想安靜在官署裡待一會。

  他癱在椅子裡,一時在想:當初若不是謝悠然腹內的這點骨血,他何必跟琳琅分離?可老天到底跟他開了多大的玩笑?兜轉了一圈,卻讓他接連失了兩個骨肉。

  周隨安甚少去回想自己犯下的錯處,可是今天,他卻總是忍不住懊悔:若當初管住了那一點心猿意馬,現在自己該是什麼光景?

  有琳琅處置內宅大小事務,那小妾胡氏一定會安心分娩,生下個男孩為周家綿延子嗣。

  家裡有兩間鋪子營生,更不會短缺了銀子。而他也可以安心公務,每天舒服地回家吃飯,舒心地外出交友。

  如果說周隨安在與楚琳琅和離時候,時不時會有懊悔之情,那麼這一刻,這種懊悔簡直達到了頂點,溢滿了口舌,是無法忽略的酸澀。

  他以前私下裡總覺得依著自己的條件,若不是年少沒見過市面,應該能娶個更好的女子為妻。

  是以周隨安挑剔起琳琅來,也是理直氣壯。

  楚氏讀書少,又市儈,除了美貌,會賺些銀子簡直一無是處。

  可是現在,他在這第二次雞飛狗跳的姻緣裡,終於深深切切地體會到,原來妻子和妻子之間是大不相同的。

  當初能娶到琳琅,是他何其幸也!

  想到這,本該去謝家探看妻子的他,卻鬼使神差地起身,朝著琳琅的屋宅而去。

  等他來到那街巷,叩響門環時,等了許久卻不見人出門走動。

  有街坊看他在屋門前探看,便好心提醒:「閣下可是要尋楚家?難道不知,楚娘子在京郊買了老大的屋宅,已經搬走了!」

  周隨安一愣:「買屋?她哪來的銀子?」

  她當初從周家走時,雖然帶走了老家的兩間鋪子。可是就算將鋪子都賣了,也不夠她在京城地界買宅子啊!

  京郊的屋舍雖然便宜,可因為靠近京城,有許多官員買地,還是水漲船高,非一般生意人能買下的。

  那街坊眉飛色舞道:「你不知道,人家楚娘子可是財神呢!也不知做的什麼生意,反正越做越大,前些日子在我親戚那訂購家具擺設,可闊綽著呢!買了兩大馬車的貨。哎呦,也不知將來要找個什麼樣的郎君,娶了這樣的,可是有福氣呢!」

  從街巷裡出來時,周隨安更加失落了。

  為何自己還留在原地踏步,甚至有些倒退,可是楚琳琅卻已經前行到何處去了……

  再說楚琳琅,在領了太后懿旨後,便一直在京郊的院子裡忙著搬家後的擺布。

  今晚天色陰沉,看著似乎要有一場大雨,所以晚上吃個熱騰騰的鍋子再合適不過了。

  自從她和司徒晟正式訂婚以後,司徒晟來這裡吃飯倒是方便多了。

  對待自家的準女婿,孫氏比楚琳琅都要熱情。一早就喊廚房多備些食材,還親自下廚給準女婿燒菜。

  不過等司徒晟來時,孫氏卻借口晚飯吃多了殃食,不跟他們一起吃了,自己早早回了院子。

  畢竟女兒跟司徒晟也是難得相見。女兒那般大了,自是不必她這個當母親的在一旁督看。

  在這有些涼意的雨天裡,兩個人對坐在廊下吃熱鍋子還真是美滋滋。

  只是司徒晟吃飯的習慣還是改不了,一直撿著鍋裡露餡的蝦餃皮,還有借味的魚頭來吃。

  他每次都是這樣,無論每次菜式如何豐盛,他都是習慣性地先去夾不好吃的邊角餘料。

  比如吃魚,先吃全是腮的魚頭,或者津津有味地嗦著魚刺,再不然就是先夾青菜,卻不碰青菜裡的肉。

  以前琳琅在跟他第一次吃飯時就注意到了。起初以為他愛吃魚頭,後來卻發現並不是。

  這不過是兒時苦難給他留下的難以磨滅的烙印罷了。

  畢竟在江口時,他們母子二人的生計,後來都是靠著隋七爺一類的老部將周濟,偶爾也有青黃不接的時候。

  司徒晟從小就習慣將好的讓給母親溫氏。而現在,他又是習慣性將那些好的食材讓給琳琅。

  不過如果只有他跟觀棋兩個人吃時,便是兩隻餓狼對搶,倒是沒有什麼誰讓著誰的情況。

  雖然知道司徒晟的心意,可是琳琅看他這麼吃飯,總是嗓子眼發酸。

  想到這,她伸筷子搶了他碗裡的魚頭,轉身餵了廊下伸脖子叫的貓兒,然後將鍋裡最大的一塊醬排骨放到了司徒晟的碗裡。

  「多大的人了,還跟貓兒搶食吃!你魚頭啃得那麼乾淨,讓貓吃什麼?」

  司徒晟笑了一下,夾起了排骨,低頭吃了起來。

  他就是這麼個矛盾雜糅的男人。雖然吃飯時,能透出些清貧習慣,可是吃東西的優雅舉動,又彰顯出他的出身教養實在不俗……

  看著他吃東西這麼優雅迷人,琳琅一時看得出神,嘴角掛著的是心滿意足地笑。

  司徒晟卻放下筷子伸手捏她的臉:「吃個飯,笑得卻像偷腥的貓兒,你當我是魚頭?饞得想吃,也得等一會的啊……」

  楚琳琅笑著拍他的手:「瞎說什麼!」

  二人吃完了熱騰騰的鍋子後,便依偎著閒坐廊下,看著屋簷雨簾,互相說一說最近的閒事。

  司徒晟平時並不是八卦之人,不過今日也是說了周家的變故。

  倒不是司徒晟特意打聽的,而是尚書大人找他來說,周隨安的夫人產女夭折,要他作為上司,跟著一起出份子錢。

  另外周隨安這一年來的政績實在是不怎麼樣,戶部並非養閒人的地方,已經準備將他清退出去。那些有門路有才幹的人,都削尖腦袋要往裡進呢。

  尚書大人過些日子就要告老還鄉了,這些得罪人的事情便都交給了司徒晟來做。

  畢竟內定也是要讓司徒晟接手戶部,所以這事兒交給他也應當應分。

  聽了司徒晟說起那謝悠然失了孩子的事情,楚琳琅一陣沉默。

  若是周家小妾胡氏知道了,必定是大仇得報的快慰之感。

  可是在琳琅聽來,卻有些唏噓感慨:周家為了延續香火,大費周章,較勁算計,誰又能想到落得如此雞飛蛋打的境地?

  作為周隨安的前妻,琳琅倒沒有想著詛咒過前夫不好。畢竟和離了,就各過各的日子罷了。

  可是這日子,都是一步一個腳印熬出來的,今日之果怎知不是昨日之因?

  周家如今又埋下了一顆不善的種子,若是前夫處置不當,恐怕以後還有其他的惡果。

  不過楚琳琅可不想費心管別人府宅的事情。

  既然分開,就各自安好,各奔前程。畢竟她和司徒晟也是前途未卜,不知還有什麼艱險在等著他們呢。

  想到這,她輕聲問:「那個忘塵居士,還有沒有找你的麻煩?」

  司徒晟一聽就知道她想問什麼,冷笑了一聲道:「我那個父親是慣會哄女人的,應該是跟他的前妻相認,闔家團圓了。他不知說了什麼,哄著了陶慧茹。那母子現在沒有再找他的麻煩。」

  說到這,司徒晟頓了頓,嘆氣道:「陛下如今想與荊國維繫邊線的現狀,很是禮待使臣。恐怕就算知道昔日的楊家叛臣混在使臣裡,也會佯裝不知。」

  要知道楊毅現在是那個新可汗的乘龍快婿。

  陛下就算再怎麼痛恨這個叛將,也要給荊國新可汗三分薄面。

  也許就是看準了這一點,楊毅才會大著膽子跟使節團同來吧。

  而那個使節團的頭目苛察就是混蛋一個。

  據說他乃是荊國勇士,尚武的莽夫,只要一言不合,就吹鬍子瞪眼,無禮囂張至極,只氣得與他對接的大晉臣子暗自吐血三升,還要強自忍耐。

  荊國很會軟硬兼施。往往是大晉剛剛提出開市條款,這個苛察使臣便囂張無禮,胡鬧一通。

  然後再由那位看似溫和有禮的副使節出面說和,安撫了苛察,再在大晉提出的條款上反將一軍。

  讓苛察這麼一陪襯,那副使節新提出的條款倒是對比凸顯得似乎不太苛刻了,看上去也不是不能接受。

  如此幾次,司徒晟每次提出異議,都被太子不耐煩的反駁,甚至直言陛下讓他來,不過統算數目,並非由他主持大局。

  還望司徒大人認清自己的本職,莫要越俎代庖。

  不過楚琳琅稍微聽他講述一下,就覺察出意思來了:「哎呀,這荊國的使團倒像是戲班子,有負責唱白臉的,還有唱紅臉的。那位安谷可汗還真會安排啊!」

  司徒晟最喜歡的就是楚琳琅的通透。他當初就說過,這女子很適合混官場,居然聽他三言兩語,就猜出了荊國使團的路數。

  所以他也不說話,只縱著琳琅繼續說下去。

  其實琳琅覺得自己並沒有什麼過人本事。

  只是覺得這國與國的談判,其實和做生意沒什麼兩樣,都是交涉的心機訣竅罷了。

  談判的彼此,都要確保手裡拿著對方非要不可的貨,爭取佔據上風,大談特談。

  跟那些主持和談官員的焦頭爛額不同,在琳琅看來,對方願意唱戲,就是好事。

  原本看荊國邊關的挑釁,急於一戰的樣子,可看荊國如此費心安排,細細琢磨,是不是荊國也有什麼難處,並也不想開戰,卻想著耍一頓無賴,討些大便宜呢?

  司徒晟目光炯炯地看著懷裡這小婦,尤其是她頭頭是道的分析時,簡直比吟誦那些詩詞歌賦迷人多了。

  他忍不住在她的粉頰上親吻了一下,感慨道:「汝竟勝內閣臣子無數!若他們都有你這等油滑見識,我也就省事省心多了!」

  司徒晟真是沒想到,楚琳琅只憑借生意場上的經驗和揣度人心的敏銳,最後得出的結論竟然跟他一番暗訪收集到的情報如出一轍。

  可嘆的是,太子一黨不辨是非,急於在陛下面前立下「不戰」之功,盡數駁斥了他的進言,一意認定若不退讓,荊國必定開戰在即。

  那太子甚至很不給臉地當著一眾內閣的面,狠狠申斥了司徒晟。

  當時有許多在職田改造裡吃了暗虧的臣子,都暗自發笑,樂得見司徒晟不識趣的德行。

  這幾日,太子已經發話,讓他滾回戶部,不許再參與到與荊國的議和開市中來。

  這些朝堂之事,司徒晟雖然沒有說得太細,可是楚琳琅也能猜到他的憋氣。

  因為司徒晟總是私下裡時緊縮眉頭,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更何況這荊國使節團裡還有那楊毅,不知他是個唱什麼戲份的角兒。

  楊毅手裡捏著司徒晟的生母,總是以此挾制著他,所以司徒晟想要遵從本心,施展內心抱負,真是難上加難!

  琳琅能為司徒晟做得不多,唯有用長指輕輕撫平男人眉間褶皺,輕聲道:「放心,船到橋頭自然直。到時候,你一定會想出應對的法子的。」

  司徒晟摟緊了她。目光所及,卻突不破天際黑雲,不知何時下才能見亮。

  不過楚氏說得對,他輕聲道:「放心,就算那船頭不直,也得想些法子,將那船頭勒直!」

  楚琳琅沒有說話,她知道,她依偎的這個男人並非尋常人,他定然能衝破難關,而她要做的就是不離不棄地陪著他,無論前方是風是雨……

  再說太后為楚琳琅頒布懿旨的事情,很快就傳遍了女學諸位學子的宅院。

  在知道楚氏被造謠之餘,又有些心思發髒的人,開始妄自猜測,覺得這位新梅居士可能真的是陛下新近的外室愛寵。

  也只有這樣,才好解釋,為何楚氏被造謠,卻有齊公這樣的人出面澄清。

  一定是陛下不好當面跟太后解釋,便請托了德高望重的齊公出面,為楚氏證明清白。

  是以之前的三人拉扯謠言雖然澄清,可關於楚氏為何受到如此隆寵的流言又蔓延開來。

  楚琳琅是被人說慣的,依然不在意這些嗡嗡亂響的齷蹉。畢竟他們有膽子編排陛下,那也只能尊重祝福,希望他們的腦袋長得結實些,莫要陰溝翻船。

  可是這類謠言,卻足以嚇壞心裡有鬼之人。

  蘇氏原本鬧心著二女兒的家事,可後來,她聽前來探望的夫人提及了新梅安人的事情,這楚氏居然得了太后的隆寵時,再想到這關節,隱隱後怕,又來找大女兒求證。

  沒想到大女兒竟然給母親吃了閉門羹,避而不見。

  不怪謝東籬生氣,實在是她那日也被祭酒大人一通罵弄得怪沒臉的。

  她又不傻,自然聽得出,那祭酒大人表面是申斥兒媳婦,實則是怒罵那日在書院門口瞪眼造謠的母親和妹妹。

  謝東籬也知道,原先跟母親關係不睦的二妹妹婚後,倒是攀附起了蘇氏,這也讓對二女兒心有愧疚的蘇氏受用,覺得可以修補母女情分。

  若拿錢銀找補,倒也罷了,可蘇氏跟妹妹一起犯蠢,叫六王妃都有些看不下去。

  而且聽說謝悠然當街產女,卻因為接生不利,害得小嬰兒夭折的事情,謝東籬也是頭疼得緊,索性不見母親,省得聽二妹妹的鬧心事。

  想起自己到戶部述職的弟弟近來跟自己說的事情,謝東籬覺得有必要給父親提個醒,免得那母女闖禍,家裡的爺們遭殃。

  謝勝原也不知這些後宅女子的口舌,等聽到大女兒提及祭酒大人居然出面給拿楚氏正名,還勞動了太后替楚氏下懿旨時,真是又驚出了一腦門子的汗。

  他回府後氣得手指亂抖,直問蘇氏:「你是被老二灌了什麼迷湯?怎麼竟是做些費力不討好的事情?那楚氏已經跟周隨安和離,再無干係。她是偷吃了周家的米?讓你們母女這麼不依不饒?」

  可是蘇氏也覺得自己冤枉,只跟謝將軍辯解:「那麼髒的話,我怎麼能說得出口?不過是當時撞見了,我和悠然跟忘塵居士私下了說笑了一番罷了!我又不傻,怎麼好說她的閒話。而且悠然上次因為靜妃的口舌就嚇得半死,哪裡還有心造她的謠?我還跟悠然說,這話萬萬不能從我們嘴裡說出來呢。至於陶居士,是個嫻雅寬和的修行人,更不會造這類謠言了。也不知怎麼的,這話就不脛而走,一下子傳揚開了。悠然不過腦子,在茶宴聽別人先說,她才湊趣了幾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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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4 00:37:30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八章 冰釋前嫌

  謝勝對二女兒的破事不勝其擾了,可聽蘇氏發毒誓說謠言並非出自她們之口後,心裡卻也信了幾分。

  只是不是兩個女兒,又不是華夫人和忘塵居士,總不能是那楚琳琅自己說出來的吧?

  想起大女兒六王妃的提醒,他用手指點著蘇氏,很是鄭重道:「我以前就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老二過好過壞,都是她自己選的,怪不得我們。你平日周濟著她,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可你頻頻帶著她闖禍,是不管顧家裡的老少爺們了?」

  蘇氏一驚,忙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原來謝勝的小兒子謝卓安前段時間從地方撥調,正好去了戶部歷練。

  他原本也是跟自己二姐夫周隨安更親近些。

  可有些公事上的事兒,不是親戚遠近能左右的。

  等謝卓安入了戶部,這才發覺自己的這位二姐夫是多麼拎不清,眼高手低,自不量力,頻頻說些無心的言語得罪同僚。

  就算謝卓安年輕,少些歷練也很納悶,二姐夫這等剛愎自用的蠢材當初是怎麼一路提拔來京城的?

  有時候聽著二姐夫說些直愣愣的蠢話,還有他私下裡跟自己的抱怨時,謝卓安作為他的姻親都掛不住臉。

  與之相比,那位司徒晟大人的才幹就太出眾了。

  人家無論是公事還是交際,都乾淨俐落,讓人心生敬服。這個司徒晟如此被陛下重用,根據戶部目前的調動,只怕還要再往上升一升。

  畢竟戶部尚書,年事已高,眼看著要告老還鄉了。他大部分的公事都是委托給了司徒晟代為處置,只求離任前無功無過。

  照這樣下去,若司徒晟真升了三品尚書,便是謝卓安的直系上司。

  謝卓安如今在戶部,也是極力跟自己的二姐夫撇清關係,周隨安幾次找他飲酒,他都推諉不去。

  在謝勝看來,人家祭酒齊公何等德高望重,怎麼可能會為個陛下見不得光的外室出面。

  那些婦人謠傳,真是他娘的不著四六!

  倒是很有可能,人家齊公是為了才俊司徒晟的名聲,而特意如此大動干戈,為他正名。

  若是讓司徒晟誤會了是蘇氏母女造謠,以後為難小兒子謝卓安,可如何是好。

  這一干係到兒子的前程,蘇氏那糾纏在後院家長里短的腦子一下子就清明了!

  她急切道:「那……那我該如何解釋?難道要去尋司徒晟?」

  謝勝一瞪眼:「你去尋他,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笨啊,既然這次楚氏是苦主,你應該去尋楚氏,好好跟她解釋,爭取盡釋前嫌!」

  蘇氏覺得荒唐,她如何拉下臉去跟楚氏道歉。

  可是謝勝卻恨鐵不成鋼地戳了戳老婆不開竅的腦袋。

  「那周隨安以前也算有些人樣子,官運亨通得很。怎麼現在卻混成如此德行,眼看著就要被擠出戶部下放到京郊去了?你還看不出,那都是因為他以前有個能幹的人幫襯?」

  蘇氏愣愣問:「誰啊?」

  謝勝嘆息了一聲:「自然是那個楚氏啊!你也不看看,楚氏一個小門小戶的商婦,原本是個下堂商婦,在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卻不落魄。她倒也能屈能伸,先是跑到司徒晟府上尋求庇護,又去了書院結交貴人,如今更是混得風生水起,不但入宮受了封,成為六品的安人,還能得祭酒大人這樣的元老幫襯。你我跟她換了處境,身處劣勢,都未見得有這婦人混得開呢!這婦人的手腕,可能比你我知道的高明得多!」

  蘇氏從來沒這麼想過,一時愣住了。

  因為她以前只覺得女婿周隨安時運不濟,官運不暢,卻從來沒想過二女婿以前那麼順,不過是前妻旺他罷了。

  可仔細想想,在隨州那會,還真是楚琳琅四處替周隨安打點鋪路。

  那時候,楚氏跟她大女兒六王妃處得異性姐妹一般,對她這個六皇子的丈母娘也是很會討喜。

  自己的二女兒跟這楚氏相比,簡直差了不止八個心眼。謝二除了跟身邊相熟的人打秋風,便再無所長,更不會為了夫君的前程謀劃鋪墊。

  若女婿是個中用的倒也罷了,本也不必後宅婦人為他奔走。

  偏偏周隨安靠慣了前妻,現在失了拐,自然要瘸腳前行了。

  謝勝如今通過小兒子謝卓安之口,總算知道了二女婿在公事上是個什麼眼高手低的草包。周隨安被調出戶部,謝勝這個老丈人都舉雙手讚成。

  畢竟二女婿若在,連帶著小兒子都要吃瓜落。他離得遠些,反而更好。

  再說祭酒大人雖然闢謠,說楚琳琅跟廖靜軒大人毫無瓜葛,卻並沒說司徒晟和楚琳琅清清白白。

  回想楚氏當初被休,是司徒晟替他討還的公道。謝勝便猜到那陛下親封的錦鯉楚氏,如今在旺誰了。

  所以他催著蘇氏跟楚氏好好賠禮解釋,也是間接向司徒晟表明歉意。

  最起碼要表明謝家男兒的立場,不讓小兒子在戶部為難。

  關乎兒子前程,蘇氏還在乎什麼臉面?

  她第二日便備足了餅盒禮品,跑去楚琳琅的店鋪,給楚氏去解釋賠禮了。

  楚琳琅也沒料到,這次謝悠然正在坐小月子,蘇氏居然來跟自己賠不是。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蘇氏帶著禮盒來,她也不好將人往外面哄攆,便不卑不亢地聽蘇氏解釋。

  蘇氏起初有些忐忑,生怕楚琳琅不給她好臉,若是趁機嘲諷幾句,她可是連地縫都能鑽進去。

  幸好楚氏態度和婉,還讓丫鬟給她奉了茶。

  她說得那些,也無非是謝勝教她的話,重點解釋清楚這次的閒話起因,實在不是她們母女說出去的。

  楚琳琅微笑聽著,給足了蘇氏臉面,只是說有些話頭,傳著傳著就變了樣子,她原本也不把別人的閒言碎語放在心上,讓蘇氏不必成為負擔。

  不過話鋒一轉時,楚琳琅卻不經意道:「說起來,上次我被靜妃發難,也是蘇夫人您與忘塵居士閒聊,被人聽了口舌,才傳得這麼不堪。我這個人啊,有些迷信鬼神,凡是不吉利的人事,吃過一次虧後,就絕不沾染。蘇夫人既然誠心來給我道歉,那我也就多說幾句,以後啊,離那有口舌之災的人遠些……」

  說到這,楚琳琅還煞有其事地掏出龜殼搖了搖,卜出一卦,還給蘇夫人看:「您看是不是?這卦象是犯了小人!」

  蘇夫人尷尬一笑,沒有再說什麼,便借口叨擾太久,起身告辭了。

  待蘇氏走了,楚琳琅臉上的笑意稍淡。

  若真是蘇氏母女造謠,只依著她們二人的心眼子,也沒臉走這一遭,到自己跟前道歉。

  所以蘇氏若說的是真的,這次流言背後推波助瀾的人是誰,一下子昭然若揭。

  那位忘塵居士,還真是個心眼小的,很是記仇呢!

  聽陶雅姝說,因為宜秀郡主和靜妃的事情,陶家國公爺狠狠訓斥了陶四姑姑。看來這位姑姑記恨在心,將賬目算到了她楚琳琅的頭上了。

  若是別人還好,楚琳琅左右就當被狗咬了一口。

  可是這忘塵居士的可恨歹毒,遠遠超過了蘇氏母女。

  所以方才楚琳琅在跟蘇氏說話的時候,也替這位夫人撥了眼前迷霧,跟她分析了上次忘塵居士言語撩撥謝二當出頭鳥的關節。

  看蘇氏那一副恍然的樣子,應該在她這有些收獲。

  陶慧茹固然是陶家的嫡女,身份尊貴。可是她也得讓陶老四明白,自己也不是賤草一根!

  她甚至在想,依著這陶慧茹的歹毒心機,當年的溫氏豈能是撞見了丈夫與閨中密友的姦情,就受不住發瘋那麼簡單?

  在那之前,說不定這陶慧茹是如何撩撥溫氏,將本就多愁善感的溫氏的情緒撩撥到了極限,逼得她一步步走向崩潰。

  可惜……她可不是溫氏那般溫良綿軟的花兒。

  既然陶慧茹這麼犯賤招惹了她,就不可能落得一身輕省!

  這筆賬,楚琳琅算是牢牢記下了!

  再說那蘇氏,又將楚琳琅分析出來的話,原封不動地講給謝勝聽。

  謝勝聽得微微皺眉,雖然他也不全信楚琳琅的話,但是卻被驟然提醒,那個陶慧茹還真不是省油的燈。

  謝勝對蘇氏道:「那陶慧茹雖然曾是楊家的兒媳婦,可是楊老將軍一直都不怎麼待見她。當初楊陶兩家政見不合,楊老將軍跟陶國公也多有不睦。我當時好像是記得,陶家有人做得不甚地道,竟然將楊家軍的軍圖排布外洩給了太子,害得楊老將軍被議和派彈諫……」

  蘇氏疑惑道:「你是說,洩密的是陶慧茹?不能吧,她不是甚是愛慕自己的夫君嗎?」

  謝勝冷哼一聲道:「你也不想想,當初楊家都被……那個了,卻只有她跟她的兒子由著太子出面說情,才獨善其身。這個婦人豈是簡單?你啊,以後對這個陶氏要敬而遠之,我看她就是個惹禍的秧子,利用起你這般腦袋空空之人,輕而易舉!」

  蘇氏聽了丈夫說起這些來,也越想越氣,越想越怕。

  沒想到她一個清心寡欲的居士,尼姑袍子下面竟然這麼多的爛心肝。

  陶氏跟那楚氏不知犯了什麼不睦,居然拿她們母女做筏子!

  如今細細一想,這兩次口舌之禍可不就像楚琳琅所言,都是因那陶慧茹而起的嗎?

  雖然不知陶慧茹和楚琳琅之前有什麼仇怨,可是蘇氏當真是噁心了自己這個多年的摯交。

  她甚至隱約想起,陶慧茹上一個摯交,似乎後來被逼瘋,又失了丈夫……

  那個楚娘子的龜殼還真有些靈氣,陶慧茹的確是個晦氣婦人!

  不過蘇氏更心煩的,卻是二女兒。那周隨安遲遲不來接謝悠然,到底什麼意思啊!

  謝勝這幾日卻一早就想好了:「我朝民風從來不拘禁女兒改嫁。謝悠然在周家的日子過得這麼零散,倒也沒必要維系……你問問周隨安的意思,若是周家再不來人,就讓她跟周家和離!我謝勝的女兒,就算閉著眼再嫁,也比那個狗屁不是的周隨安強!」

  謝勝很現實,像周隨安這個年歲,不能晉升,反而要從戶部左遷,也是前途無望。

  若周家識趣,接走女兒倒也罷了,左右是勸慰兩句,再好好過日子。

  可要是周家不識趣,婆婆立意刁難,趁著孩子沒了,倒不如跟他一拍兩散,免得耽誤了年歲不好再嫁!

  蘇氏聽了卻嘆氣:在男人看來,女子改嫁輕省。可事實哪有那麼簡單的?

  若謝悠然初婚還好,可偏偏她是二婚,當街產子又鬧得沸沸揚揚,聽說許多府宅都暗自笑話謝悠然。

  不然為何大女兒會這般惱,甚至連她這個當娘的都不見了?

  想到女兒這般淒慘,有一大半是那個陶慧茹犯下的口舌之業,蘇氏的心裡就忍不住惱恨。

  謝家給周隨安下了最後通牒後,周隨安到底是來了,接了謝悠然回去。

  不過這京城的宅院裡也不都是愁雲暗淡。

  關家和王家的喜事終於近了。關金禾給女學所有的師生都發了喜帖。

  就連身在宮中的陶雅姝,那日也替太后送來賀禮,給同窗關金禾添喜,吃一杯水酒。

  到了關王兩家成親那日,接了小友喜帖的楚琳琅梳洗打扮了一番,早早坐了馬車來到了御史王家觀禮。

  清流之家,婚禮講求的自然不是十里紅妝的鋪張,不過也是熱鬧非凡。

  司徒晟也接了王家的喜帖,一身便衣長袍前來觀禮。

  他身上的袍子,還是楚琳琅選買了名貴的布料,親手縫製的呢。

  他身量高大,立在人群中,風度翩然叫人忽視不得。

  楚琳琅就聽見身邊有兩個小姑娘在偷偷議論司徒大人。

  她不好在人前跟司徒晟打招呼,只能偶爾用眼,含而不露地打量著他。

  不過當新娘子的喜轎子來時,人群不由自主地往前湧去,司徒晟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楚琳琅的身後,穩穩護著身前的她不被別人擠壓。

  這份體貼也只有當事人才可知。楚琳琅默默含笑,趁著眾人都在觀禮的功夫,迅速用手捏了捏身後人的大掌。

  他倆雖然定了婚約,卻不能在人前顯露,唯有在這嘈雜擁擠的人群中,短暫握一握手。

  就在這時,身後的男人在她身後捏著她空蕩蕩的腕子,低聲道:「送你的鐲子,怎的不戴?」

  楚琳琅真是想翻白眼,她不是老早就跟他說了,既然是楊家的傳家之物,怎麼好戴出來讓人看?

  不過司徒晟對她的這種說辭向來不以為然。那種老玉鐲子,京城婦人的手上誰不戴上兩三個?

  成色更好的也比比皆是。而且光滑的玉鐲,若不放在一起比較,基本大同小異,誰還能牢記那光滑玉鐲的水種紋理?

  不過這小婦人卻是謹慎慣了,只在家裡偶爾戴戴,養一養玉鐲的包漿,從不肯人前戴出來。

  今日也是如此,她在臨出門前才摘下來,好好放在家中了。

  待新娘子跟新郎步入廳堂的時候,琳琅也才鬆開了司徒晟的大掌,跟著過來找她的陶雅姝一起去觀禮了。

  當觀禮完畢,眾人坐下時,楚琳琅才發現,主人家將她和陶雅姝,還有陶慧茹安排在了一席。

  卻不怪主人家這麼安排,任是外人也想不到,陶雅姝跟她的親姑姑已經貌合神離,背後起了齟齬。

  更是沒人想到,不爭不搶,人淡如菊的忘塵居士居然還跟楚琳琅也結了私怨。

  好在這三人都是臉面功夫的高手,主人家既然這般安排了,便都從善如流地坐下,彼此微笑打著招呼。除了彼此招呼後便再無多餘的話外,絲毫不見齟齬破綻。

  可惜並非人人都是做功夫的高手,就在陶慧茹優雅地與周圍人閒談,又沖著鄰座的蘇氏微笑打招呼的時候,蘇氏原本還算和煦的臉,刷一下子撂了下來,徑直越過了昔日好友的示好,朝著楚琳琅和陶雅姝微笑寒暄了幾句。

  也不怪蘇氏這般,她當初聽了楚琳琅的話,恍如割開重重迷霧。過後,她又旁敲側擊,輾轉打聽了旁人,問當初那閒話是從哪裡傳出去的。

  結果跟她相熟的人也幫她打聽了一番,最後得出的結論,卻就是蘇氏傳出來的。

  不過說這話的卻有忘塵居士,她只是含蓄地提起她那日跟蘇氏和謝二姑娘一起撞見,只是她沒看清,事後是聽蘇氏和謝二的話才知內裡的門道。

  蘇氏當時聽了,氣麻了半邊身子,又跟相熟的好友說了自己的委屈,只讓她們也長些心眼,以後莫要什麼都跟那尼姑子說。

  她啊,頂多是個假尼姑,歪心思可多呢!

  這好話不出門,壞事從來都能傳千里。

  這明明是她跟蘇氏當時看完後,順嘴嚼的舌根,卻被陶慧茹以她和女兒看見的名義傳揚出去。

  這害得她竟然沒法跟陶慧如對峙分辯。

  就算再蠢的人,被連坑兩次,也能長出二兩心眼了。

  蘇氏越琢磨越不是味,覺得陶慧如太不地道,居然這般歹毒心思,連坑她女兒兩次。

  再想想她以前居然毫無保留,跟陶慧茹掏心掏肺,蘇氏的腸子都悔青了。

  這些日子,她可沒少背後抱怨陶慧茹。

  陶慧茹吃了蘇氏的冷臉子,心裡便明淨了幾分,慢慢轉過頭來。

  她並不忌憚得罪蘇氏。一個不出頭的武將夫人,若不是念及舊日交情,本也不配成為她的閨中密友。

  可讓陶慧茹心裡忌憚的是,這蘇氏什麼時候能笑臉跟這楚氏說話了?這個楚氏看著似乎也不記仇……當真不是一般的城府!

  看楚琳琅方才也笑盈盈地跟蘇氏打招呼,看著親切得很,可不光看傻她一人,旁邊的許多婦人似乎也是一臉震驚,覺得這婦人之間的一笑泯恩仇未免也來得太快。

  這麼多的恩怨過結,怎麼兩個人能笑得跟忘年姐妹一般。

  不光別人納悶,就是陶雅姝也嚇了一跳,等喝過新人敬酒以後,二人便借了王府的花園子略走了走。陶雅姝趁機問:「你什麼時候跟謝將軍的夫人盡釋前嫌了?」

  楚琳琅無謂笑了一笑:「我是一早就釋懷的,始終想不開的是她們。我也不知道蘇夫人是哪裡通了靈竅,跑來跟我解釋。既然這般,倒不如少個仇人,給她一份體面。反正我又不能拿劍殺她個痛快,又何必痛快口舌,再加深仇怨?」

  陶雅姝很敬佩楚琳琅這點,若是她被人如此造謠編排,別管那蘇氏充當了什麼角色,她都很難釋懷原諒。

  楚琳琅微微一笑:「可別恭維我了。等你身居上位時,要包容的人和事,只怕比我現在還要多。女學的夫子授課時不也說過,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嗎?那古往今來,跟不共戴天的仇人把酒言歡的梟雄數也數不完。他們男人有這等胸襟氣魄。憑什麼我們女子不能? 」

  陶雅姝聞言臉上浮現了淡淡的笑,因為說這話的不是別人,正是她們曾經的夫子廖靜軒。

  他早在半月前就去了北地,也不知什麼時候能夠回來……

  想到這,陶雅姝拉著楚琳琅的手,來到了一處僻靜廊下,悄悄問起了廖靜軒的近況。

  楚琳琅知道的也不多,便是簡單說了幾句。

  陶雅姝見問不出什麼,一時也是訕訕。其實她也知道,在夫子的眼中,自己就是個不諳世事的姑娘。更何況她入宮還背負著家族的寄托,廖靜軒心裡……對她應該是避之唯恐不及吧……

  想到這,她又開始摩挲起了裙子上的褶皺。

  楚琳琅一看就知道她犯病了,心裡也是嘆息一聲。她真怕這位小友若真有侍奉陛下的那天,會在龍床上給陛下燙平被子上的褶皺。

  到時候,陛下恐怕沒有夫子那般的好脾氣吧?

  所以她趕緊找藉口說要去鬧一鬧新房,看看關金禾,這才轉移了話題,將陶雅姝拉走了。

  只是在她二人走後,有一人從一側屋角悄悄轉出。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陶四姑姑陶慧茹。

  原來方才在酒席上,陶慧茹突然發現,以前那些跟她知無不言的夫人們都不靠前了,有幾次,原本別人說得熱火朝天時,她一插言,便冷了場子。

  幾次之後,陶慧茹才察覺自己還真小看蘇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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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4 00:37:45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九章 借刀殺人

  蘇氏能撬動陶慧茹,也是有原因的。

  別看謝勝的官職不高,卻是個京城官場上的老油條。

  當年他也是楊巡麾下的部將。

  楊巡戰敗,整個楊家被滿門抄斬,無人敢站出來為楊家發聲。

  可這不代表楊家的人脈盡斷。當年楊巡扶持起來的武將,還有許多棄武從文了,如今也是擔任著大大小小的要職。

  所以朝中楊老將軍的舊部,也是隱隱自成一系。只是他們對楊老將軍的敬重不好外露,隱而不發罷了。

  而在民間,楊巡的威名從來都沒有削弱過。

  這麼多年來,因為楊巡的屍首沒能回歸故里,民間還演繹出了許多楊巡未死,至今仍在北地保家衛國的傳說。

  就連北地民間自發的抵抗荊國入侵的民兵團,都打著昔日楊家軍的旗號。

  楊巡已經成了大晉子民繞不開的情懷,尤其是朝廷與荊國關係緊張時,更會讓人對老將軍心生懷念。

  就在前幾日,那個苛察使節,在驛館喝得酩酊大醉,竟然趁著酒興,將陪他飲酒的歌姬活活掐死,還衣衫不整地拋出了驛館之外。

  為了不影響兩國議和,這等駭人之事被驛館的官員按壓了下來。

  這種忍氣吞聲,不免又讓人懷念楊將軍尚在的榮光歲月,那時大晉官員,何至於在荊國的虎豹面前這般卑躬屈膝?

  所以當初楊巡一系的官眷們都感同身受。

  而蘇氏暗恨起了陶慧茹,不免會聊到這個楊家獨活的兒媳婦的人品,她這番言語暗示,也讓許多舊人想起陶慧茹當時在楊家和太子一系間,微妙的處境和一些影影綽綽,關於她出賣楊家的謠傳。

  總之,這個節骨眼,陶慧茹與昔日舊事聯繫在一起,讓人心裡膈應!

  陶慧茹也是心知肚明,是蘇氏背後說了她什麼

  不過她方才一路跟來,卻並非要跟楚琳琅對峙。

  方才吃飯的時候,因為無人與她閒聊,她便得空打量起了斜對面的楚琳琅。

  年輕輕的小婦人,正是年華正好的時候,因為沒有生養,那臉蛋緊繃得跟小姑娘似的。

  可當陶慧茹的目光落在她光禿禿的腕子上時,眼睛卻不由得狠狠一眯。

  因為那腕子上,似乎有睡壓了一夜後,摘了鐲子的痕跡,楚氏的肌膚賽雪,也是太嬌嫩了。那鐲子內側的花紋壓痕,還沒有完全從她白皙的皮膚上徹底消退呢。

  那花紋看起來有些模糊了,並不好辨認。

  可是陶慧茹卻一眼認出那是佛咒「唄瑪」,即蓮花之意。

  這樣的手鐲壓痕,她也曾在一個人的腕間雪膚上見過。

  那便是昔日好友溫氏。那時她總是愛在自己面前炫耀楊家的傳家玉鐲。

  她分明記得那玉鐲的裡面就是篆刻著這樣的字體。而且這祖傳的玉鐲上本不帶字。

  可溫氏初來京城,人生地不熟,有些不適應,夜裡總是失眠。

  於是楊毅便拿了祖傳的玉鐲,去皇寺懇請靈雲大師加持,並且題下蓮花咒語,以佛蓮淨化溫氏的煩憂。

  因為玉鐲內側不好雕刻,弄不好就會琢裂玉面,所以楊毅又花重金尋了能工巧匠,才雕出了這樣如花蕾包裹著的兩個字,也代表了楊毅當時對溫氏獨一無二的心意。

  那時溫氏每次炫耀,陶慧茹都是表面含笑,可心裡卻酸澀難忍得很。

  後來,溫氏瘋了,她如願做了楊家兒媳婦,可她問起那祖傳的要給長媳的玉鐲時,楊毅卻輕描淡寫地告訴她,鐲子讓溫氏摔壞了。

  陶慧茹雖然有些不甘,卻也信以為真。

  可萬萬沒想到,有一日,她會在另一個小婦的手腕子上見到類似的壓痕!

  當楚琳琅的目光撥轉過來時,陶慧茹不露痕跡地垂下了眼眸。

  可是她的心卻是一路跌到了谷底。

  她敢肯定,那篆體絕無僅有,不會雷同,也就是說楚琳琅的手裡有那個楊家祖傳的玉鐲子!

  去了江口好不容易被湮沒的疑問,再次在陶慧茹的心底瘋狂升騰生長。

  楚琳琅跟那瘋婦是鄰居……難道是這楚氏小時,無意得了那瘋婦的玉鐲子?

  所以酒宴之後,她想要找這楚氏聊聊,探探她的口風,問出她之前戴的是什麼玉鐲子。

  卻不曾想,無意中聽到陶雅姝跟楚琳琅問起了那個夫子。

  這原也沒有什麼,因為這二人並沒有說什麼過分的話,不過尋常的同窗閒聊關心著自己曾經的夫子。

  當初在綠洲遇險時,陶慧茹可是看過她的這個侄女給廖靜軒噓寒問暖地送藥換藥。

  只是當時兵荒馬亂,大家都不拘小節,彼此照顧傷情,誰也管顧不得這些了。

  是以,陶慧茹也不太在意。

  可她這個侄女,向來都是不說一句閒話的。她好不容易出宮一趟,拉著楚琳琅躲起來閒聊,卻只重點問夫子,必定十分在意這個人了……

  想到這,陶慧茹倒是失笑恍然——鬧了半天,她傳了半天的閒話,居然傳錯了對象!

  她那個愛乾淨到了極點的侄女,中意的卻個是嗆毛拖把一樣的邋遢男人。

  陶慧茹忍不住笑了一會,她的兒子陶讚卻尋了過來:「母親,你在笑什麼?」

  陶慧茹理了理兒子的衣襟:「沒什麼,就是撿了些別人的笑話……對了,我已經跟太子求了恩典,讓你去皇寺官廟領了祭祀閒差。雖然官職不高,但能熟悉祭祀流程,對人也大有裨益,你這幾日就不要出去玩耍,將祭祀的章程背上一背。」

  陶讚一聽,頓時不樂意了:「母親,你都是半個出家人了,怎麼還要把我也弄到那等化外之處,也要讓我出家?」

  陶慧茹聽了,臉色繃緊道:「胡說八道!難道官寺祭祀的官員都是和尚?這等清閒的差事,一般人想求還求不到呢!那孔子當年不也是曾入太廟為官?文雅得很!」

  上次她為兒子求官,卻遭到了陶國公的申斥。

  陶慧茹雖然有些憤恨,卻知道自己兒子身為楊家孫輩的身份,的確是繞不開的門檻。

  而且眼下邊關吃緊,誰也不知接下來會不會有戰事發生。能謀求一個皇寺的閒差,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在楊毅離她而去的這麼多年裡,陶慧茹將全部寄托都交付到了兒子的身上,自然也要為他殫精竭慮,考量前程。

  因為無意發現了侄女隱晦心事,陶慧茹也不好上前去問楚琳琅了。

  想到這,陶慧茹便帶著兒子與主家告辭,出了王家的大門。

  那玉鐲是壓在她心頭的磨盤,既然來不及問楚琳琅,她也有法子,倒是可以問問另一個當事人。

  於是她打發兒子先回去,卻轉身讓小廝遞了條子送到驛館,而她則在城中一處幽靜的茶館,包下了整個二樓,耐心地等著人來。

  不多時,一個偉岸人影出現在了樓梯口處,然後便抬腿入了包房雅間。

  「不是說好了若無要事,你不必來尋我嗎?」

  聽著男人的問話,陶慧茹怒火中燒,卻強自按壓火氣,突如其來地問道:「你們楊家祖傳的玉鐲子,並沒有碎,而是給了她的兒子吧!」

  來者正是楊毅,此時他摘下了黑色兜帽,露出了犀利深邃的眸,卻因為陶氏突如其來的問而微微眯起了眼。

  他剛想開口說,那鐲子早就碎了,陶氏卻急急打斷他道:「楊毅,你我之間的信任已經如履薄冰。我不是溫氏那種蠢女人,聽不得別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騙,所以你回答我之前,最好三思,莫要毀了我對你最後一點信任。」

  楊毅並不知道陶慧茹是在詐他,他也不清楚陶慧茹為何有這一問。

  不過陶慧茹說得對,他現在人在京城,不想節外生枝,另外這陶氏與他還有用處,他並不想太早與她翻臉。

  所以他想了想,誠實回道:「應該是吧……」

  陶慧茹聽楊毅改口,氣得心血翻湧。

  原來那玉鐲果然還在,那他當年不肯給她,是何意思!

  她暗自按捺心裡的鬱氣,又篤定道:「這玉鐲後來在她兒子的手裡吧?」

  楊毅眯眼沒有說話,看那樣子似乎從他的嘴裡撬不出別的了。

  可是陶慧茹卻索性放膽子一詐:「她的兒子既然還活著,你這次回京有沒有特意看他?」

  楊毅依舊眯眼,沒有說話,似乎在掂量著自己這位前妻究竟知道多少。

  這下子,陶慧茹心中完全了然!

  若那個據說生病夭折的兒子不在,又或者他並不在京城,楊毅都不會是這樣的反應。

  想到這,心思流轉,陶慧茹索性印證一下心中久藏的疑惑:「怎麼?司徒晟看到你難道不高興?」

  楊毅真是沒有料到陶慧茹居然認出了司徒晟是溫氏的孩子,他不由得蹙眉問道:「你究竟想要怎樣?」

  陶慧茹也是沒想到,自己這一詐之下,全都印證了。

  想到那司徒晟就是楊毅跟自己成婚後,跟溫氏不清不楚生出的外室孩子,憋悶多年的怒火,全然爆發了。

  她一下子衝了過去,揚手跟了楊毅一個嘴巴,並且低聲怒吼:「你這個混賬!你可拿我當了楊家的正妻?居然將傳家的玉鐲給了那個孽種!你欺我太甚!」

  說到這,她還不解恨,反手還要再給楊毅一下,可是沒想到楊毅卻回手給了她一嘴巴:「你也配叫他孽種?他是楊家的嫡長子,他母親鐲子,他有何拿不得的!」

  他這一下,可沒太收力氣,陶慧茹被打得踉蹌後退,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卻不由得恨恨道:「他……是你們楊家的嫡長子?那我的讚兒算什麼?」

  楊毅並不知陶慧茹誤會司徒晟是溫氏在江口生下的孩子,只是繼續道:「他由我父親撫養帶大,為何不是嫡長子,難道你這個身份尊貴的續弦所生才配做嫡長子?」

  陶慧茹顧不得理會他的挖苦,一時瞪大了眼睛:「他……他是楊戒行?他沒有死?」

  楊毅這時也聽出不對來了,蹙眉道:「你不是認出了他?他不是楊戒行,還會是誰?」

  這下子,陶慧茹原本的怨毒一下子就憋在了嗓子眼。

  如果司徒晟是私生子,她自然有立場跟楊毅鬧一鬧。可他是楊戒行啊!是溫氏在婚內給楊家添的長子,是楊家名正言順的嫡孫。

  可是就算這樣,楊毅也敢打她?難道他不知,只要她願意,就會叫他們父子二人鋃鐺入獄?

  她這麼想時,楊毅已經走到她面前蹲下了身子:「上次我便跟你分析過厲害干係。我不追究你當年跟太子串謀,給我楊家釜底抽薪的過錯,可你也該守口如瓶,好好過你的日子。畢竟我一旦事發,必定會掀起無謂波瀾。你若揭發戒行那孩子,就不怕將你的讚兒也牽扯進來?畢竟那個狗皇帝若是察覺,我的兒子在他身邊蟄伏這麼久,他可是夜裡會做噩夢,必定要將我所有的種兒都斬草除根的!」

  他跟她的那段姻緣,是陶氏利用他跟溫氏的矛盾,精心謀劃算計來的,本就沒有太多的溫情。

  而如今曾經的夫妻再次見面,彼此都迫不及待尋找對方身上的軟肋短處拿捏。

  陶慧茹的短處,就是她的兒子陶讚。

  楊毅說得不錯,若是司徒晟的身份一旦暴露,那麼讚兒很有可能也會被陛下猜忌,招來殺身之禍!

  想到這,她真是暗自將牙咬碎,冷笑一聲道:「是嫡長子又如何?你可知道他將你家祖傳的玉鐲給了誰?」

  看楊毅並不知情的樣子,陶慧茹冷笑道:「他如今跟個二婚的楚姓商婦勾搭成奸,還將鐲子也給那婦人……真不愧是你的兒子,跟你挑女人的眼光一樣,門當戶對的不要,偏往下賤處尋找。你們楊家的長兒媳還真是讓人越發開眼了!」

  楊毅聽了這話,不禁又眯起眼睛,這才知道陶慧茹是如何認出了司徒晟的。

  想起司徒晟當初極力跟那婦人撇清關係的樣子,他居然還信以為真了,楊毅不禁有些怒火中燒。

  楊家滿門的血海深仇未報,那小子卻沉溺在溫柔鄉裡,還找了那麼不堪的女子!

  陶慧茹看著楊毅臉上隱隱的怒意,臉上的痛意似乎都稍微減了些。

  她站起來身來,優雅地撣掉灰塵,狀似無意道:「我看那孩子的性格也跟你像極了,只要是自己認準的女人,不撞南牆都回不了頭。你若出面阻止,恐怕適得其反。不過是個頗有些姿色的商婦,跟前些日子在驛館死了的歌姬有何區別,都是死過無痕的下賤女子罷了,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聽了這話,楊毅轉頭冷冷看向她,似乎在揣度她話裡暗示的意思。

  陶慧茹如今早懶得在他的面前裝什麼賢惠婦人了,這麼多年的深閨幽怨,早就將她對楊毅滿腔的愛意化為了蛇蠍般的毒心腸。

  她索性再挑破些,微笑地挨著楊毅的耳旁道:「你們這些荊國使節回去時,也不好兩手空空啊!那婦人在京城開了一家店鋪,白日回去守店,你也要盡一盡地主之情誼,帶他們買些土產回去啊!」

  那個苛察好色暴虐,若是看見了楚琳琅那種姿色,怎麼會輕易放過?若是楚氏不從,只怕下場也好不到哪裡去。

  而依著大晉現在與荊國急於化解干戈的架勢。只怕那楚氏被苛察弄死,都會有人出面壓制。

  楊毅猛地推開了她,眼裡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厭惡道:「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的心思這麼歹毒?」

  陶慧茹冷冷一笑:「我不是在給你出主意嗎?至於用不用,就全看你自己了。再說了,心思不歹毒的,已經被你這個負心人給逼瘋了!我好心為你們父子可別不識好歹。畢竟那司徒晟到底是我讚兒的同父兄長,他若官運亨通,焉有不提拔他弟弟的道理?」

  說到這,陶慧茹懶得再跟楊毅多廢話,只帶著紅腫的半邊臉,梗著脖子,維繫著陶家嫡女的驕傲,徑自下樓去了。

  楊家出事後,她帶著兒子便是在夾縫中生存,若是軟弱任人欺凌,如何能拉扯兒子長大?

  真以為她沒有靠山,可以肆無忌憚地踩在她們母子的頭頂上?

  凡是對不起她的人,她一個都不會放過!

  楊毅現在背靠荊國,又會牽連到她的兒子,她也只能對他和司徒晟投鼠忌器。

  依著蘇氏的腦汁,若不是楚琳琅挑破,她何曾會跟自己翻臉?

  想到今日喜宴上被眾人冷落的羞辱,陶慧茹絕不會放過楚琳琅這個始作俑者!

  依著她對楊毅的了解,他絕不會容許兒子脫離他的掌控。

  而且楊毅一直盼著荊國與大晉一戰,直搗皇城,殺了狗皇帝報楊家滅門之仇。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不希望兩國議和。若是苛察再行鬧事,糟蹋了司徒晟的心頭肉,只怕司徒晟也不會任著這個苛察活出走出大晉。

  如此一來,和談破裂,楊毅正好遂了心願。

  陶慧茹太了解這個昔日枕邊人了。就算他對那個楚氏還未動殺心,卻也不會放過這等能挑撥兩國關係的好機會!

  想到這,陶慧茹坐在搖曳的馬車裡再次失笑出聲。

  她甚至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那個巧舌如簧的楚氏,要如何應對這些上門的虎狼!

  再說楚琳琅,那日參加了關金禾小姐的婚宴後,便與陶雅姝依依不捨地告別了。

  據說在陶家的推動下,最近朝臣向陛下請願立后的呼聲不斷。

  當然這也是在朝堂上為陶家再出一個皇后大造聲勢。

  陶雅姝避無可避,只能在出宮的片刻,能得些喘息的功夫。不過她也將之前奢望著能以女官身份熬到出宮的奢望掐斷了。

  身為陶家嫡女,這是她的宿命,逃是逃不掉的。

  陶家如此下血本,怎麼能讓她這枚重要的棋子逃脫位置?

  陶雅姝並沒有拿自己這些無望的心事煩擾閨蜜好友,不過卻提醒她,要看住司徒晟。因為喜宴是最愛拉對保媒的關卡,似乎司徒大人身邊圍了不少京城裡好做媒人的夫人。

  楚琳琅卻微微一笑,並沒有跟陶雅姝說她已經跟司徒晟訂婚的事情。

  倒也不是信不過陶雅姝,只是她覺得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以後說不定能給司徒晟一個回旋的機會。

  若是將來有一日,他心中的抱負可以施展,身份大白天下,再無身世拖累。也許他會發現自己能選擇得會變得太多,而不局限在,苦難裡相知的鄰家女郎。

  楚琳琅並不後悔跟司徒晟訂婚,卻想給他一個反悔的機會。

  秉承著這樣的心思,就算知道司徒晟身邊有媒婆環繞,楚琳琅也努力不讓這些事情佔據她的大部分思緒。

  因為正好趕上了月末攏賬,所以她平日大部分時間都是回京城店鋪裡對賬。

  今日的生意似乎很好,不斷有人湧入。

  就在楚琳琅在後堂撥拉算盤的時候,突然聽到前廳異常喧嘩,似乎一下進了許多人。

  她忍不住站起身,往門簾外探看。為首的幾個人穿戴都是荊國人的打扮,一個個說話破馬張飛的樣子,帶著關外的粗魯囂張。

  他們甚至驅趕走了其他客人,表示不許他們耽誤首領買東西。

  楚琳琅並沒有去迎,而是讓掌櫃領著伙計接待來客。

  她則上了二樓往下探看,認出他們坐的馬車正是城裡驛館的。看來這些人正是那些入城談判的荊國使節。

  聽他們的意思,打算趁著離開京城前,再選買些布料首飾,回去帶給姬妾們。

  楚琳琅聽司徒晟說起過,他們這次來,宛如游山玩水。聽說除了與朝廷談判外,其餘的時間都是在驛館裡通宵宴飲,歌姬不斷。

  還有位苛察來使,為人尤其好色又暴虐。

  聽說前些日子,苛察醉酒,居然將一個陪酒歌姬給折磨致死了。也不知這一群人裡,有沒有那個苛察。

  琳琅隱在門簾後,細細觀察著他們,發現那些荊國侍衛基本環繞在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旁。

  這個高大的猛漢是典型的荊國人長相,虎背熊腰,豹眼闊鼻,滿臉的橫肉。

  他正不耐煩地看著店鋪的貨品,氣哼哼地對身旁侍衛長道:「不是說去附近的酒樓喝酒嗎?怎麼你帶著我來這裡?」

  那侍衛長趕緊解釋道:「是虎都烈統領特意囑咐我去酒樓時,順路來這家店鋪看看,順便再買些禮物給家裡的親眷帶去。」

  「哼,不虧是靠睡女人保命的窩囊廢,走到哪都想著怎麼討好我們嬌滴滴的公主……」

  就在這時,男人突然不說話了,只色眯眯地看著剛剛從店鋪外走進來的冬雪。

  冬雪方才去對面的街上給楚琳琅買酒釀甜團去了,結果回來時,正趕上這麼一幫子人。

  當楚琳琅下樓隔著門簾瞟見那個為首的荊國人色眯眯地打量冬雪的時候,便暗叫一聲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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