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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崔羅什] 清沅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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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7 00:31:2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章

  皇帝行獵歸來,京中壽真公主府上的風波已經平息,但有關太子妃一事,再沒人提懷恩縣主了。

  燕王一回來,就去看了清沅。這次他親自去了觀雲坊。正逢上府上老太太做壽,燕王親自登門賀壽。他是親王,正式登門,宮中儀仗在觀雲坊鋪開,彷彿預演了一次婚禮當天的情形。

  這一天賓客如雲,紛紛都讚老太太好福氣。饒是老太太這樣不在乎虛名的,也一直笑容滿面。

  宴席中間清沅扶老太太去休息的時候,老太太對清沅道:「燕王是個難得的。心誠。將來你們離京中遠,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定能長久。」

  清沅微笑著應了。她高興聽老太太誇他,真和聽老神仙誇他一樣。

  從老太太處離開,清沅走到院子裡去與蕭廣逸相見。他正看著花園裡的古樹和樓台,聽到清沅輕盈的腳步聲,他回頭看向她。

  他們站在假山下,天氣已經很涼了。蕭廣逸伸出手輕輕握住清沅的手,他的掌心溫暖,她盯著他修長的手指,只是看著他的手指,她就在心中想他的萬般好。

  他們低聲說起最近的事情。

  有關壽真公主府上的風波,清沅當然已經知曉了。這事情在京中鬧得很大,不光是官宦之家都有所耳聞,連大街小巷都在議論。

  出了這事情,高門大戶都少不得對自家子弟一番教訓,生怕出同樣的醜事。

  蕭廣逸告訴清沅,壽真公主之後在皇帝面前哭訴過,希望皇帝不要因此牽連懷恩。

  清沅搖頭,她知道這事情斷不可能。皇帝為太子挑選太子妃,不僅僅是看這女子一人。懷恩的兄弟將來襲了爵,權勢更盛。鬧出這樣的案子,可見沒有敬畏之心。若懷恩真做了太子妃,只怕將來會無法無天。皇帝只要想想這個,都不會再考慮懷恩縣主了。

  蕭廣逸也沒覺得懷恩做太子妃是件好事,所以此事他並不想改變。壽真公主和她的大兒子,也並不比顧皇后好多少。若是讓懷恩做了太子妃,他們一家人還不知道會將朝局攪成什麼樣。

  清沅道:「這件事情處置完了,皇后心情一定不錯。」

  皇后心情不錯,就意味著她暫時不會想要找他們的麻煩。

  蕭廣逸笑了笑,低聲道:「靜瓏那邊加快煉丹了。說是要在正月出第一爐丹獻給皇帝。」

  清沅一聽這時間,比他們推算的皇帝上輩子開始服丹的時間要早。顧皇后果然是心情好了,竟然把時間提早了。

  她也低聲說:「不怕,我們都已經準備好了。」

  蕭廣逸便不再提宮中事,他又欣賞一番庭院,這裡就是清沅從小長大的地方,他只覺得處處都看著可愛。

  「將來……」他忍不住許諾,「將來我會給你造個一模一樣的院子。」

  清沅聽了只是好笑:「我要一個一模一樣的院子有何用,家人都不在。」

  她這話一出,蕭廣逸就有些內疚。他將要帶她去千里之遙的孤城。

  清沅看他這樣,怎麼會不知道他想什麼。她也握住蕭廣逸的手,柔聲道:「你要體貼我,但不要低估我。」

  蕭廣逸一時竟說不出話來,他看她,在秋風瑟瑟裡纖細又筆直,眼睛裡湛然而明亮,好像一直就在這裡等著他。

  兩個人不說話,都傻裡傻氣地笑了起來。

  隔了兩日,宮中有了消息,燕王封在了寧州。燕王在朝會上謝恩領封,皇帝囑咐勉勵了幾句。燕王就等完婚之後去往寧州。

  消息一出,各人心思各異,什麼反應都有。

  有惋惜的,有心疼的,還有幸災樂禍的——做了王妃又如何?跟了不得寵的皇子,就是一成婚就被打發出繁華京城,被趕得遠遠的,去了窮地方,搜刮民脂民膏都比別的地方困難。

  清沅其實心中鎮定,她早知道事情會如此。不如說她和蕭廣逸一直努力都是為了這件事情。近來西境還算安寧,但這安寧不會永遠持續下去。

  只是柳氏十分難過。不僅難過,還不能在明面上表現出來——這是天恩,皇帝下旨賜給燕王的。她若是難過抱怨,只會讓清沅將來在王府和宗室中為難。

  在人前柳氏還得佯裝,只說西境好,地方開闊,住起來寬敞。只是到了夜晚時候,柳氏才能對著顧澤行啜泣一會兒。

  顧澤行當然也不滿意寧州,但他心中有另一番想法。寧州雖然苦,但是西境重鎮。從寧州再往西推五六十里,就是邊關了。可以說寧州是入關之後數得著的幾座大城。

  皇帝讓燕王去這裡,有人說這像流放。但顧澤行想,若是想磨礪人,那裡也是最快的。

  只是他沒有把這話說出口,畢竟,磨礪其他人還罷了,這連著清沅也一起磨礪了,他想起來還是心疼大於期盼。

  封地公布之後,顧皇后又召了清沅入宮。

  清沅知道,皇后想看的是她的失落。她就把失落攤開給皇后看。這應當是她出嫁之前和顧皇后最後一次長談了,她總該讓皇后滿意。

  顧皇后一見到她就嘆,道:「皇帝對我說,想要磨磨燕王的性子。說他太文氣,太文弱了,去了西境,磨得健壯些才好。」

  清沅還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她想如果這是皇帝說的話,那皇帝其實對皇后說的是真話。他們這一對夫妻真有意思,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有時候連自己都分不清了。

  清沅沉默了片刻,小聲道:「西境很好。我會跟著燕王一起去。」

  顧皇后就微笑——到底是年輕,不經事,這話裡的不甘心掩都掩不住。

  「來,」她抓住清沅的手臂,讓她坐得更靠近自己些,「你不用擔心……寧州雖遠,你又不是不能和京中聯絡了。要記得時常給老太太,給你母親寫信知道麼?」

  清沅應了是,態度乖巧。顧皇后的聲音就越發甜蜜,輕輕撫著清沅的頭髮,道:「你放心,我心裡惦記著你,等你去了寧州,我保準經常給你送東西過去……什麼都短不了你的……」

  像被顧皇后的許諾迷住了一般,清沅臉上的笑容終於自然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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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7 00:31:3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一章

  這年秋天過得特別快。似乎柳氏剛把給清沅準備的幾十箱衣裝都準備好,秋天就過去了。

  臘月一到,京中過年的氣氛就一日比一日濃。觀雲坊西顧又因要忙清沅出嫁這件大事,因此比往年更加繁忙。

  柳氏自從知道清沅要去寧州之後,就給她準備了更多的冬衣,還有許多保暖用的東西。她生怕清沅去了那裡被凍著。

  清沅只是寬慰她,說寧州的氣候也並不像傳說中那麼惡劣。再說他們去了寧州還是住大宅,地下都燒地龍的,冬天在室內暖和得很。

  除了財物,顧澤行與柳氏都擔心清沅要帶去寧州的人。清沅一嫁過去就要操持王府,而且還是在西境,與京城與霖州老家風俗都大不相同,一定得選人品靠得住的人才行。

  相較父母憂慮,清沅十分從容,只說如果人手不夠,就等到了西境在找。柳氏見她這樣不慌不忙,還急得說了她兩句,說她一直沒當過家,這時候不多做準備,到了寧州抓瞎,那時候才難熬。清沅只得反過來安慰柳氏。

  其實這些事情她都已經和蕭廣逸商量過了。他們兩個都是重來一世的人,婚後該如何過日子心裡都清楚。蕭廣逸在西境十多年,回了寧州,找回性格忠厚做事爽利的僕人不難。

  臨到快過年時候,柳氏才覺得事情都忙完了。她對清沅感慨:「這一年啊……比過去幾年都忙!」

  清沅也笑:「我也覺得這一年事情著實多了些。」

  過年前安平公主又請清沅入宮玩了一次。這時候柳氏又憐惜起清沅,覺得婚期太快了,清沅還沒好好痛快玩幾日,就要嫁做人婦了,以後就再沒有無憂無慮的小兒女戲耍的時間了。

  柳氏又對清沅說別想太多了,高高興興玩。清沅就微笑道:「母親,能有這樣的一年,我心裡已經十分滿足了。」

  宮中也是一片忙碌,尤其是燕王的思華宮。新人雖然只在宮中住幾日,但也要好好布置一番。

  清沅一來宮中玩,安平已經改口叫她嫂子了,大家笑鬧一通,又互相送了許多東西。

  安平問起了棠嫿,清沅告訴公主,棠嫿臘月初八完婚,葉家收到了她寫來的信,信中報了平安,說夫婿人很好,婆婆也和氣。

  清沅托燕王打聽過這戶人家,雖然不如葉家富貴,但還算是殷實人家,子孫都讀書,棠嫿的夫婿也在準備考功名。

  安平公主聽了只是點點頭,道:「棠嫿這樣……」她沒說下去,似乎不知道該說好還是不好。她轉了話頭,又說起清沅的事,說起將來燕王和清沅他們去了寧州,不容易見到。許是想到棠嫿和清沅從此都隔得遠了,安平不由有些傷感神色。

  清沅就道:「我會給公主寫信,心意相通就好。」她給相熟的女官和宮女都帶了東西,等成婚後還有另外的賞賜。

  雲茉也得了機會和清沅說幾句話,她謝過了清沅的禮物,又有些欲言又止。清沅拉著她的手道:「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雲茉不能說出心中話。她知道了燕王封去寧州之後,忽然想起當初清沅不向皇后和公主討她的事情,清沅是故意不要她跟去王府的。雲茉如今回想起來,竟有一種清沅早就知道燕王會封去寧州的感覺。

  她當然不能將這話說出口,因為這是不可能的事情,顧姑娘怎麼會提前知道?她只能在心中暗暗嘆服,早知道顧姑娘聰明,竟然如此聰明。

  「姑娘……皇后沒挑中奴婢去伺候。不過奴婢心中會為姑娘祈願一切順利。」雲茉懇切道。

  清沅笑了,低聲道:「你有這份心就很好了。」她又喃喃用只有雲茉能聽到的聲音道:「只要有緣分,總會相聚的。」

  雲茉立刻點頭。

  顧皇后那邊也準備了十二個宮人給清沅,讓她帶去寧州王府。皇后賜的人,清沅很清楚這些人都是皇后的耳目。她這時候當然不能拒絕,但她至少知道該怎麼利用這些人。

  清沅從安平那裡離開的時候,燕王才匆匆趕來,他送她出宮。清沅知道他也十分繁忙,她能見到他,就很高興了。

  他們在懿光園慢慢走著,雪花不知不覺間飄了起來。燕王就問道:「正月十五那天,你出來看燈麼?」

  清沅看向他,說:「有人邀我,我才去。」

  燕王道:「有一人想邀你。」

  清沅垂頭微笑,低聲道:「好」。燕王道:「正月十五,我在觀雲坊巷口等你。」

  宮人上來為他們撐傘,燕王拿過傘,讓宮人退下。傘下只有他們兩人,似乎雪中世界也只剩下他們兩人。清沅忽然想起來一件事,說:「你得說是強拉我去的。」

  她想著做戲要做全套,她不應該是那麼心甘情願就和燕王一起去看燈的。

  燕王就笑,他說:「那你剛才就不應該答應那麼快。」

  清沅說:「那你重說一次。」

  燕王道:「有人想邀清沅姑娘元宵賞燈。」

  清沅問:「誰?」

  燕王說:「他愛慕姑娘顏色好,想元宵時候邀姑娘同游。」

  清沅嗤笑一聲:「不知是哪家輕浮浪蕩兒。不去。」

  燕王又說:「他欣賞姑娘有玲瓏心機,想與姑娘徹夜相談。」

  清沅面上一熱,想起過去她與蕭廣逸夜晚幽會的時候。她看了他一眼,道:「我不信他能做柳下惠,不敢與男子夜間談心。」

  燕王淡淡道:「那我管不了。正月十五,觀雲坊巷口,他定要見到你。」

  清沅這才又輕輕笑了,道了一聲:「好吧。說不定是我上輩子欠了這個人的。」

  正月十五那日,燕王接了清沅,陪她去京中最繁華的幾處看燈。一年之中,這時候街頭青年男女最多。他們走在其中,雖然有宮人和侍衛跟著,但也彷彿芸芸眾生中的一對。

  他們牽著手,蕭廣逸忽然道:「我很多年沒有看燈了,都快忘了燈會是這樣熱鬧了。」

  清沅側臉看向他,她分不出此刻蕭廣逸的眼睛究竟是一雙少年的眼睛還是久經沙場的將軍的眼睛。

  清沅說:「京中一逢節日,都是很熱鬧的——這人間本來就是很熱鬧的。」

  蕭廣逸露出了一個很淺的笑容,他真的樂在其中。他與清沅上了船,侍衛守在船頭,他們靠在船邊,從湖中看著岸上綿延絢爛的燈火。湖中也有許多游船,湖面上映著點點燈光。

  「我原沒有想過,我還會這麼開心。」蕭廣逸說。

  清沅歪著頭,只是看著他在燈光映襯下的英俊面孔,她痴痴地想,而她沒有想到,她還會這樣愛一個人。

  回去時候,蕭廣逸與清沅同乘一車。在觀雲坊顧宅門前停下時候,蕭廣逸輕輕捧住清沅的臉,他們吻住彼此的唇。

  片刻之後,清沅才從馬車上下來。夜色掩住了她臉上的飛紅。

  幾日之後,正月二十,燕王接顧清沅入宮,在皇帝皇后等長輩面前行禮,然後去祖宗牌位前祭告祖宗。顧清沅被冊封為燕王妃,她的名字刻在了沉甸甸的金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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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7 00:31:5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二章

  宮中婚禮與民間不同,沒有賓客喧鬧,宗室也只是為了觀禮。觀禮之後的酒宴與清沅沒什麼關係。

  思華宮中雖張燈結彩,但並不吵鬧,女官和宮人陪清沅在新房坐下,很快燕王也過來了。兩人在眾人注視下喝了合巹酒。

  清沅飲酒的時候有些手顫,蕭廣逸只是微笑著看她,眼中都是鼓勵。

  醇香的酒水順著喉嚨下去,胸腔間就熱了起來。清沅微微眯起眼睛,她壓著舌頭。旁邊女官唱了祝詞,燕王伸手輕輕撫了撫清沅的臉頰。她今天幾乎站了一天,不停行禮,但濃妝掩蓋了她的倦色,只是透出緋紅。

  燕王這一動作,宮人都看出來了,新人是想早些歇了。皇后賜給清沅的宮女都是伶俐人,立刻來為清沅更衣卸妝淨面。

  等兩人脫去了厚重繁復的婚服,宮人也依次退下之後,清沅只覺得一切偽裝都已經卸下了。她長髮披散,只覺得身體都變得輕盈了。

  蕭廣逸又倒了一杯酒,他們共飲一杯。清沅啜飲之後,輕輕搖頭,這一點酒已經足夠了。

  「我想……」她近乎無聲地說。

  蕭廣逸輕輕握住她的肩,將她攬在懷中。

  「什麼?」他也低聲問。

  「再近點……」她說。

  他抱起她,讓她橫坐在自己大腿上,清沅順勢摟住他的脖子。他們就這麼靠在一起。

  「夠近了嗎?」他與她耳鬢廝磨,吻著她的耳朵。他們在一呼一吸之間已經分不清彼此的聲音。

  「還不夠……不夠……」清沅的身體在發顫。這一整天,金冠束縛著她的頭髮,華麗沉重的禮服將她的身體一層一層裹著。她要向皇帝,皇后,許婕妤,諸位太妃一個接一個端端正正跪拜行禮。每行一次禮,都要有兩個宮女扶起她。

  可她在儀式的間隙,在不經意與蕭廣逸肌膚相觸的時候,在肅穆的宗廟裡,她的神思會在一瞬間飄遠,她想的是層層衣衫之下的事情。這種時候她都要努力抑制自己不去在意衣衫在肌膚上的摩擦,因為只要去細想那些,只會讓她渴望更加溫熱的懷抱。

  蕭廣逸吻住她的唇。她抱住他。然後視野傾覆,所有的重量都倒了下來。紅燭的光瞬間暈開,然後一切都變得昏暗曖昧。她眨了眨眼睛,蕭廣逸的手向下,他喘息著說:「清沅……清沅……」

  他只是喚她的名字。清沅似是喘息又似哭出來一樣「嗯」了一聲。那聲音透著蕭廣逸從沒聽過的媚態,他只覺得心都顫了,只道:「我全給你……」

  他們弄了大半夜。清沅昏沉間睡了片刻,忽然又驚醒,一伸手就摸到蕭廣逸,她才又合上眼睛,伸手玩著蕭廣逸的袖口,喃喃道:「這是做夢麼?」

  蕭廣逸拉住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胸口上,他沒想到清沅會問這樣幼稚的問題,倍覺可愛,可他剛剛在半睡半醒間也幾乎要生疑惑。

  這一刻太溫暖太愜意,太令人饜足。

  「不是夢。」他與清沅手指相碰。

  他們喁喁私語,用只有能彼此能聽到的聲音。

  清沅睜開了眼睛,她微笑著看著蕭廣逸,說:「可我想一直躺著怎麼辦?」

  她這會兒滿心都是柔情蜜意,她什麼都不想,只想和蕭廣逸這一刻到天荒地老。

  蕭廣逸也笑了:「難怪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我再與你這麼躺一會兒,什麼雄心壯志都要被磨滅了。」

  清沅翻了個身,她趴在枕邊,看著躺在她身邊的蕭廣逸,伸手輕輕玩著他的鬢髮。她心中滿是疑問,只是那些都是讓她高興的疑問。為什麼只是這麼看著蕭廣逸,她心裡就這麼高興。為什麼他們在一起這麼自然,為什麼昨夜那麼銷魂。這些話她也不用說,因為她知道蕭廣逸全明瞭。

  「幸好我們不用住在宮中……」清沅說。

  蕭廣逸微笑著看著她的面龐,她說的都是真心話。他們坦誠相對,再也沒有比這更讓他感動的事情了。

  「你不喜歡住在宮中。」他說。這事情其實顯而易見。

  清沅搖頭:「不喜歡,宮中規矩冗雜,還有……」她給蕭廣逸一個眼神,她實在不願意在這時候提起皇帝和皇后。在這宮中,一切都籠罩在他們的陰影下,無人倖免,有時候連太子也不例外。

  她立刻說起更高興的事情:「等去了寧州,那才是我們自己的家。我們在那裡更自在。」

  蕭廣逸伸手撫著她的長髮,道:「會的。」

  清沅將自己的一小束頭髮與蕭廣逸的一小束頭髮編在了一起。她靠在蕭廣逸身邊,低聲說:「今生我們是結髮夫妻了……」

  蕭廣逸心中突然一酸,他吻了吻清沅的額頭,說:「清沅,這不是夢。」他溫柔,認真地說。

  清沅微微抬起下巴,她張開嘴唇,用氣聲說:「證明呢?」

  蕭廣逸伸手將她攬入懷中,他們在紅燭燃盡,天色將明的時候又盡興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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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7 00:32:0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三章

  雖然新房中的纏綿似乎可以永無止盡,但他們並不能真的這麼躺下去。凌晨時候清沅第二次迷迷糊糊剛睡著,宮人就來請起了。

  他們一早要去給長輩請安。兩人都分別有許多事情。

  清沅正是睡得最香甜的時候,蕭廣逸摟著她,兩個人姿勢抱得十分舒服。聽到宮人在帳外低聲請起,清沅只是閉著眼睛,伸手用細長的食指在蕭廣逸的鎖骨上輕輕摩挲,來來回回畫著那裡的線條。

  他們不說話,兩人臉上都掛著笑容,只是假裝沒被叫醒,享受著這片刻的曖昧。

  過了片刻,蕭廣逸握住她的手指,放到唇邊吻了吻。然後他摟著她,兩個人一起坐起來。

  「端水來。」他聲音有些沙啞,吩咐帳外的宮人,可以來服侍他們洗漱了。

  洗漱更衣之後,清沅就去了皇后處。如木頭人般在皇后那裡伺候了小半天,笑容都是假的,讓她牙齒發酸。

  幸好之前在宮中住了那麼長時間,上輩子也時常在宮中出入,對宮中人事都很熟悉,這時候在顧皇后面前伺候不至於出錯。

  但做燕王妃,成為蕭廣逸的妻子還是此生頭一遭。還是有許多事情,讓清沅感慨萬千。

  譬如此刻面對著許婕妤。

  從皇后那裡離開之後,清沅就去給許婕妤請安,聽她的教誨。許婕妤將早就準備好的一套頭面首飾賞給了清沅。這一套無比華貴的首飾是許婕妤精心準備的,不論燕王妃是誰,她都會給這一套。如今給顧清沅,她心裡就更樂意了。

  許婕妤性情溫柔,說話聲音不大。清沅才伺候她喝了一盞茶,她就要清沅坐在她身邊,就陪她說說話。

  清沅大概知道許婕妤的脾氣,她是個老好人,在宮中委曲求全了一輩子,求的就是平安二字而已。

  清沅之前與許婕妤接觸不多,很多事情都是聽蕭廣逸說的。他說起過從小就知道許婕妤是如何惴惴不安。他當初在西境,突然得知許婕妤的死訊時候,又是如何震驚。

  幸好許婕妤這時候還好端端的,對清沅柔聲細語。

  蕭廣逸與清沅商量過,許婕妤一向膽小怕事,機密的事情她怕是藏不住,萬一被皇后察覺了,許婕妤抗不住皇后的質詢。所以他們在京中的布置,在寧州的謀劃,一切都不能讓許婕妤知道。

  許婕妤什麼都不知道,才能安心踏實繼續在這宮中生活。

  許婕妤問清沅的,也都是些家常話,問她去寧州的行裝,人手,準備得如何了?有沒有多帶些皮裘?寧州的飲食與京中大是不同,該帶兩個好廚子過去等等。

  清沅一一柔聲回答。

  許婕妤又說起了蕭廣逸買丹支邪奴僕的事情,說:「我原還說,他在宮中哪裡還缺人手,趕這個熱鬧做什麼。沒想到你們要去寧州,這批人還算能派上用場了。寧州那邊可不是丹支邪人多?你們在寧州有丹支邪僕人,做事也方便些。」

  清沅微笑道:「這真是無巧不成書了。」

  見她這樣乖巧,許婕妤越看越喜歡。她心中雖然擔憂這對小夫妻才成婚就要遠去寧州,但在這喜慶的時候,也不好表現得憂心忡忡。見清沅這幾日舉止都很得體,她放心許多。

  許婕妤又拉著清沅的手,笑道:「自從你們的事情定下來,我心中就十分高興。手上就閒不住……本想著過段時間拿給你的,但今天好日子,我就給你,你帶去寧州。不是什麼貴重東西,就是我的一份心意。」

  宮女捧了過來,許婕妤親自展開給清沅看。原來是一套娃娃穿的衣服,小帽子,小鞋襪,小斗篷,小褲子。十分可愛。

  清沅臉上一紅。她沒想到許婕妤這樣心急,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許婕妤身邊的嬤嬤就笑道:「娘娘這樣心急,瞧把新娘子窘的。」

  許婕妤笑道:「我不是催你們。這事情哪急得了?」她說到此處,就頓了頓。清沅不知道她是不是想起了當年的事情。許婕妤懷孕,在顧皇后眼皮下面平安生下一個兒子,並不是一件輕鬆簡單的事情。

  許婕妤又說:「我只是想做點什麼給你……其實四郎小時候有一套一樣的東西,也是我親手做的,連上面繡的花紋都一模一樣。」

  她靦腆一笑,竟然依稀可見少女時候的神態。清沅已經明白了,許婕妤只是想讓她看看這些可愛的東西。

  清沅收好了許婕妤給的賞賜,又依次去了幾處地方,之後又去兩儀宮,陪顧皇后用膳。

  在宮中走動了一整天,到傍晚時候才回思華宮。

  她剛換好衣服,坐在榻上整理思緒,蕭廣逸就回來了。他微笑著看清沅,清沅也看他。她就想到許婕妤送她的那套小衣服,說蕭廣逸有一套一模一樣的,她就倍覺可愛。

  思華宮昨天剛辦完婚禮,今日已經開始收拾行裝了。畢竟燕王夫婦只在宮中住十日,之後就離京去寧州了。

  清沅的嫁妝箱子幾乎都沒打開,就直接帶走,也不用重新整理了。蕭廣逸這邊是宮中有一部分行李,宮外還有一部分,到時候在驛站匯合。

  因為東西太多,宮人也不得休息,晚間也在忙碌。清沅和蕭廣逸一起吃了晚膳,就在書房,一邊整理一邊說話。

  蕭廣逸今日去了皇帝和太子那邊。皇帝和他大致說了寧州的情形,也囑咐了幾句。

  清沅一直對皇帝的態度很好奇,她問:「顧皇后就不說了,皇帝讓你去寧州,一開始到底有沒有讓你試著用兵的心思呢?」

  蕭廣逸微笑了,說:「他是信得過我的人品,知道我對太子的感情。至於其他,他並沒有期待太多。」

  清沅心中撇撇嘴。難道皇帝還指望蕭廣逸為太子戰死在西境麼。她為蕭廣逸不值。

  蕭廣逸似乎看穿了她在想什麼,伸手撫了撫她的額頭,道:「以後要說父皇與母后了。」

  清沅莞爾一笑,應了下來。要說她喜歡蕭廣逸的緣由,那實在太多,說不過來。可這會兒她心中就冒出一個好由頭,她就愛他這樣正經,這樣坦蕩的樣子。

  清沅忙了這一整天,終於有空在燈下練字了。她練字時候,蕭廣逸就在一旁看書翻檢。她恍惚間覺得時間是這樣安逸。燭光下蕭廣逸的側臉像有許多故事。

  「你走神了。」蕭廣逸翻過書頁,微笑著說。

  清沅放下筆:「我練完了。」

  她走到榻邊坐下,蕭廣逸放下書,將她納入懷中。他吻了吻她的鬢邊,也問了個傻乎乎的問題:「嫁給我,累不累?」

  清沅搖頭:「你問早了!咱們還沒啟程去寧州呢。」

  蕭廣逸說:「好,這話留著將來再問。」

  清沅伸手玩著他的手指,低聲道:「我今日在兩儀宮看到靜瓏真人了。」

  蕭廣逸道:「她過年時候獻了丹藥。但是父皇還沒有用,現在是試丹人在吃。」

  這些事情是他們安插在靜瓏真人煉丹手下的人打探出來的。靜瓏真人本來沒有打算那麼快獻丹,但因為顧皇后催促,她只有提前獻丹。在過年時候一共獻上十六顆丹丸。

  這十六顆丹丸,現在都在皇帝那裡,由皇帝身邊的人試丹。皇帝雖然很信任皇后,相信靜瓏真人,他也迫切想用丹藥,但他還是惜命的。太醫院送的藥,都要試藥,何況煉丹。皇帝一切入口的東西,都會有人試毒。

  而且皇帝為了保證試丹結果,用的都是他親自挑選的人,不會讓靜瓏真人插手安排。

  蕭廣逸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安插人去靜瓏身邊,但是要摸清皇帝身邊人,甚至安插人在皇帝身邊,風險太高,萬一事發,流放都是最輕的。

  「幸好……我們有準備了。」清沅低聲說。

  蕭廣逸點點頭。幸好他們都已經活過了一世,幸好他們已經摸清楚了這其中的脈絡和關聯,有些事情,並不需要他們親自動手,就能達到目的。而且事後追查起來,也不會查到他們身上。

  「就等我們離開京中。」蕭廣逸又吻了吻清沅的頭髮。為求穩妥,他和清沅都想等到一離開京中,再讓事情發作。

  等到那時候,顧皇后一定焦頭爛額,而他們已經遠離京城,即便她想遷怒,也遷怒不到他們身上。

  到了就寢時候,清沅將許婕妤贈她的那套小衣服拿給蕭廣逸看。蕭廣逸看了好笑:「母親太著急了。」

  他也說許婕妤著急。

  兩個人躺在床上,不像昨夜那麼迷醉,只是摟著好好說話。清沅畢竟是有過一輩子的人了,說起孩子還是有些傷感。

  「要是母親知道……我上輩子沒生過,恐怕不會高興。」她對生育這事情,還是有些擔憂。

  蕭廣逸道:「清沅,我不著急。你也別急。」

  清沅低低地嗯了一聲。蕭廣逸又說:「我甚至想,這兩年裡我們最好不要有孩子。」

  聽他這麼說,清沅心中頓時輕鬆許多,她低聲說:「你也是這麼想的麼?」

  蕭廣逸說:「你才去寧州,也不知道水土服不服。剛到那裡又有許多事情需要安頓,還不知道邊境和朝中局勢如何。等過個兩年,一切都安穩了,那時候才最好。對你身體也好。」

  清沅說:「我也是這麼想的……」

  她又喚了一聲四郎,蕭廣逸看向她。她說:「我還想,有了孩子,我說不定會把整個心思都撲在孩子身上……」

  蕭廣逸說:「你一定是個好母親。」

  他早就想過了,清沅這樣聰明,機敏,又堅韌。她當然會是個好母親。

  「可是現在我就覺得很滿足了,甚至想著要是永遠只有我們兩個人就好了……」清沅喃喃。她頭一次對蕭廣逸說這話,連自己都羞了。

  蕭廣逸笑了起來,他抱住清沅。他知道清沅愛他,但沒想到她愛得這樣可愛。

  兩個人都說不想急著生孩子,可在一張床上躺著,又說這些情動的話,撫著彼此的肌膚,怎麼還忍耐得住。抱著蕭廣逸,清沅心裡又滿足又負疚,只覺得頭昏昏的,什麼都把持不住了。蕭廣逸也是如此,兩個人吻了許久,終於不管不顧,又是一夜顛鸞倒鳳。

  之後幾日,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就見要到二月初一了。

  清沅和蕭廣逸這幾日就是忙著與人辭行了。太子還特意設宴招待了他們夫婦。清沅這時候再見蕭重鈞,心中已經毫無波瀾。

  顧皇后正在打算安排吳姑娘入宮為太子妃,吳佩兒新年的時候入宮與太子見了幾面。大約等他們一走,吳姑娘這事情就會公布。如今懷恩縣主已經失去了做太子妃的資格,宗室也偃旗息鼓。太子也很喜歡吳姑娘。

  酒宴上,太子都是對蕭廣逸說話,唯一與清沅說的話,就是囑咐她好好照顧蕭廣逸。清沅微笑著答應了。

  太子就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清沅心中坦蕩,只是微笑著說:「殿下不放心麼?」

  太子又說了一遍:「你要好好照顧他。」

  清沅心道,不知道是不是顧皇后對太子說了什麼,所以太子竟對她有些不放心的樣子。他當年也這樣叮囑過玉苓麼?玉苓是不是因此誤會了什麼?

  但她不是玉苓,蕭廣逸也不是當年的蕭廣逸。她正要說什麼,蕭廣逸為她解圍,道:「三哥,清沅與我,會互相照顧的。在寧州,我們兩個人只有彼此。」

  他說得那麼篤定自信,太子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是點頭微笑。

  臨行前兩日,顧老太太與柳氏作為誥命夫人入宮,顧皇后特許她們陪伴清沅半日。

  柳氏一見到清沅,先給她行禮——清沅如今是王妃,柳氏得給她行禮。清沅眼淚都要出來了,忙拉住母親,不讓她行完禮。

  柳氏就拉住清沅的手不鬆開,一個勁的打量她。只不過分別了短短幾日,柳氏就覺得女兒變了模樣,完全是個王妃的樣子了,滿身矜貴。

  柳氏原還擔心,見到清沅這樣,終於放心許多。老太太也道清沅,是個能理家的樣子。祖孫三代人,在一起說了半天話。

  臨出嫁的時候,柳氏就把能囑咐的話都囑咐完了,如今見著清沅,就是捨不得,視線一刻都捨不得離開清沅。

  到出宮的時候,柳氏只是忍住眼淚,一直到上了馬車才哭出來。

  二月初一,燕王夫婦從宮中離開,侍衛保護著一行人馬輜重,慢慢向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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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7 00:32:1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四章

  從京城去寧州是走陸路,為了舒適和安全,燕王一行人走得並不快。

  清沅活了兩輩子,老家霖州就是她去過的最遠的地方。平日都是住在京中,去外地游玩也都是風景名勝。

  這一路西行,越往西,城鎮越粗獷,清沅還是頭一次親眼所見,親身體驗。

  他們所走的路線,是一條通商路線。從邊境入關的商人進京,都是走這條路。從寧州到京城,這條路線是最快也是最安全的,路上人馬貨物川流不息。

  清沅知道,蕭廣逸上輩子也是走這條路回去京城的。如今他又順著這條路重回寧州,彷彿逆水行舟,她難以想像他的心境。

  但清沅能感受到,自從離開京城,一路向西之後,蕭廣逸越發沉穩自在了。這也正是她之前期望的。在宮中太壓抑,他們不得不時時想著避人耳目,就連婚後都得小心著身邊人。

  從京城走了小半個月之後,事情就完全不同了。

  蕭廣逸與她在路上,一路走,一路梳理身邊人。蕭廣逸身邊還好,他身邊最得力的是鄭九,向來忠心。顧皇后給他安排的幾個宮女,他完全不親近,一出了京城,就交給清沅安排了。

  清沅這邊人是邊用邊篩。她在國公府當家那麼久,怎麼挑選能用的人心中早有一套。更關鍵的是,她知道怎麼不動聲色調動,把一個人來回盤那麼兩次,一般人就知道該怎麼服從了。畢竟人都是為利奔忙。

  顧皇后給清沅的十二個宮女雖然有些麻煩,但清沅觀察了幾天就摸清楚她們的底細了。最重要的是,清沅清楚顧皇后的習慣。

  這十二個人不會是一盤散沙,顧皇后必然在裡面安排了頭羊,而且通常會安排一明一暗兩個。一個明面上的頭頭,一個在暗地裡管著她們,與宮中通消息。

  這群人在清沅這邊領俸祿,還另有一處可以領顧皇后的錢,或是家人父母,或是為她們置產。她們為皇后賣命,為的就是將來能享受。

  上輩子顧皇后就是這麼對玉苓,這些宮女取得了玉苓的信任,與宮中裡應外合,完全掌控了玉苓。

  這輩子清沅既然完全知道這手段這方法,也知道這些人的目的就是做顧皇后的眼線,幫助顧皇后操縱她。那她當然不會有絲毫猶豫了。

  清沅一下手,就是先拿頭羊開刀。離開京城不久,她就找個由頭發作了一番,把頭羊揪出來,責罰了一通。

  離開京中之後,清沅頭上就沒人壓著她了,她是名正言順的燕王妃。王妃脾氣大,拿下人撒撒氣,誰也管不了。

  被清沅揪出來的頭羊姓徐喚木蘭的,年齡二十出頭,在宮中算是年齡較大的宮女了。顧皇后說清沅做了王妃,又是在寧州,將來要在寧州安家,生育,少不得要年紀大些的宮女,才懂如何伺候。實際是因為年齡大些的,膽子也大,知道如何一面應付清沅一面和宮中通消息。

  清沅找件小事就發作了徐木蘭,罰了她的俸祿,又罰她做了一天粗活。徐木蘭這時候心中還鎮靜,以為這只是偶然撞上的,並不是因為燕王妃發現了她的身份。

  再者,她是皇后賜下來的人!王妃再如何囂張也要顧忌皇后的顏面。難道真以為天高皇帝遠了麼!

  徐木蘭忍過了一天責罰,又回到清沅身邊。

  這天一早,燕王與王妃兩人又在床上說說笑笑。他們宿在驛站。驛站早就灑掃乾淨,將最好的宅院空下來等候燕王。因此他們一路上休息得都很好。

  燕王與王妃都不是懶睡晚起的人,但似乎每天早上起身之前都會在床上躺著說一會兒話,兩個人有時候嘻嘻哈哈,有時候竊竊私語,更多時候是曖昧不清的聲音。

  徐木蘭只隱約聽到「寧州」「行商」「丹支邪」等字眼,她在宮中伺候多年,多少也知道些這邊境的厲害。這些話聽起來,似乎是燕王在對王妃議論邊境局勢。

  徐木蘭就捧著水壺,不由靠近了些,想聽得更清楚。

  她才湊進了兩步,床帳猛然一掀,王妃幾乎將帳子扔到她臉上,她低低驚呼一聲,手中的水差點灑了。

  燕王只是冷冷看著。清沅臉上也沒了笑容。

  徐木蘭心道不好,忙問王妃要不要喝茶。

  清沅淡淡道:「你去門外站著。等我叫你進來。」

  徐木蘭忐忑不安,面上還強做笑臉,辯解道:「奴婢以為娘娘一起身就要喝茶的。」

  清沅看了她一眼,道:「去外面跪著。」

  徐木蘭面上一陣紅一陣白,她以為顧清沅會顧著些皇后的顏面,沒想到她竟然這樣不管不顧。徐木蘭無法,只能去門外跪著,心中已經盤算起來,怎麼措辭,讓顧皇后知道這位王妃,從前在宮中順從的樣子都是裝得好,實際上十分跋扈,完全不把顧皇后放在心上。

  跪了半晌,那邊燕王與王妃都已經更衣好了,用過朝食了,清沅才叫人將徐木蘭叫到面前。

  徐木蘭這時候還是要服軟的,只是給清沅磕頭認錯。

  清沅讓身邊人都退下,她平靜說道:「你心中其實以為我是小題大做吧?」

  徐木蘭忙道:「奴婢豈敢這麼想!」

  清沅淡淡笑了:「你不敢麼?」

  她打開手邊的一個匣子,從裡面取出幾封信件,往徐木蘭腳邊一扔。

  徐木蘭只看了一眼就覺得渾身冰涼,那信不用打開看內容,只要一看折疊的形狀,她就認出了那正是她給宮中的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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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7 00:32:3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五章

  此刻清沅看上去氣定神閒。

  徐木蘭看了一眼腳邊的信,又看了一眼清沅,當場伏跪在地。

  她只覺得從頭到腳血都是冷的,但腦子還是轉得飛快。她一瞬間就把這幾封信的內容在心裡過了一遍。

  這些信是給宮裡的,但當然不會直接就寫上遙拜皇后,謹奏某事。書信表面上是寄給京中親友的,不會有一字提到皇后。這樣信件即便意外被搜出來,那也牽連不到皇后。

  而且她寫信一向小心——這些都是她在宮中早就熟練的竅門。一封信中大約十之有八都是絮叨些平日瑣事,然後將剩下的兩成真正要說的事情不經意間糅雜進去。

  燕王夫婦還沒到寧州,只是走在半路上,所以這幾封信中真正提到有關他們的事情很少,只有寥寥幾句,說他們看起來親密,另有一些開銷上的事情。

  雖然將王妃的事情寫信寄給親友是犯了規矩,但好在內容寫的隱蔽。徐木蘭還存著辯白和僥倖過關的心思。

  清沅見徐木蘭跪著不說話,就又問了一句:「徐隨侍,你可有話說?」

  徐木蘭強自鎮定心緒,開口就先把寫信的事情認下來——信確實是她所寫,這點她想賴也賴不掉,筆跡一比對即知。

  「奴婢這是頭一遭離京這麼遠,思鄉情難自禁,不由寫信頻了些,也寫得長了些……」

  她避重就輕。

  清沅只問了一句:「只是寫得長了些麼?」

  徐木蘭一頓,立刻道:「奴婢的信寫了有幾天了,因寫得長,不太記得是那句話犯了忌諱。有了王妃指點,奴婢以後再不敢了。」她辯解這是無心之失。

  清沅知道徐木蘭想的是什麼。徐木蘭眼下一心想守住的秘密就是這信是寫給顧皇后的。只有保住了這個,她才能過了這一關,不是在清沅這裡過關,而是在顧皇后那裡過關。若是顧皇后知道她的信被搜出來之後就把實情告訴了燕王妃,那無異背叛,徐木蘭非但不要想在顧皇后那裡領賞了,顧皇后怎麼處置她還兩說。

  徐木蘭這時候心裡全是對顧皇后的恐懼,對清沅則是盡力糊弄。

  清沅知道這時候怎麼審徐木蘭,她都會百般抵賴,不會承認這信是給顧皇后的。

  她也不生氣,畢竟其實她的心智比徐木蘭還大十歲。

  「徐隨侍,我知道你入宮不久就去了兩儀宮,在宮中侍奉多年,理應十分懂規矩。寫信時候什麼事能說,什麼事不能說,早該爛熟於心才對。母后將你們這批人賞給我的時候,也是看中了你們懂禮數,有分寸,能助我良多……」

  清沅緩緩道來。徐木蘭聽她提起顧皇后,心中又驚又虛,但聽她語調,又不似剛剛發作時候那麼生氣了,徐木蘭心中擔不到底,不知道燕王妃這是要看在顧皇后面子上放過她,還是有別的意思,她只是戰戰兢兢聽著。

  清沅接著道:「但你的所作所為,實在輕浮,讓我失望。」

  徐木蘭連忙叩頭只說一定反省,再不敢托大,將來一定小心侍奉。

  清沅聽她這話,就問:「侍奉誰?」

  徐木蘭心中咯噔一下,但這時候她只能道:「侍奉王妃。」

  清沅又問:「如何侍奉?」

  徐木蘭只得表忠心:「心無旁騖,如對再生父母般侍奉。」

  清沅淡淡笑道:「既然你這麼說,我就再給你一個機會。」

  她喚人取來紙筆,放在徐木蘭面前。

  徐木蘭有些不明白。清沅道:「你既然已經醒悟,必然改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那就把這信重新寫一遍。我看看你改過之後,是不是好一些。」

  徐木蘭一顆心才落定了一半,她不敢坐下,只是站著寫這封信。她小心措辭,因此寫得很慢。清沅端坐一旁,順便練起字來,並不催促她。

  徐木蘭心中因此有了些時間可以梳理推敲一番。

  她的信被截下來,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王妃一早就盯上了她,一種是王妃把所有人的信都截下來過了一遍。不管是那種可能,都讓她不寒而慄。一般十幾歲姑娘哪會有這麼深的心機,即便有這樣的心機,也少有這樣的魄力去做,普通人都會顧忌萬一傳到皇后耳中怎麼辦。

  也許燕王妃是特意針對顧皇后送來的人,所以檢查了她的信件……徐木蘭覺得很可能是這種情形。

  徐木蘭穩住心神,把一封信寫得十分漂亮,把原來提到燕王和燕王妃的話全都刪了個乾淨,只寫自己一路順利,報個平安。

  她將改好的信奉給王妃看。

  清沅看了一遍,道:「行了。你拿去給信差吧。之後再來我這裡說話。」

  徐木蘭立刻退下,她心想到燕王妃果然還是要給顧皇后面子。

  她出去立刻將信折好,裝入信封給了信差。然後又去清沅面前回話。

  清沅讓徐木蘭站在一旁候著。有幾個人正好來請安,並問清沅事情安排。他們還在行程中,今日休息小半日,就要接著趕路。

  徐木蘭心中祈禱著這事情快過去,在一旁只是靜靜聽著。又見清沅見下人,布置事情不避開她,這本該是件好事,但她不知道的為何,心中還是覺得不對勁。

  正這麼想著,信差來了,向清沅行了禮,將一封信奉上。清沅身邊的小宮女接過來,遞給清沅。

  那正是徐木蘭剛剛寫好的那封信。清沅問信差:「這封信你沒有動過吧?」

  信差忙道:「回娘娘話,小人不敢,原封未動。」

  清沅點點頭,讓信差退下了。

  清沅又看向徐木蘭,道:「徐隨侍,我現在打開這封信,不會看到什麼不該有的東西吧?」

  徐木蘭忙道:「奴婢不敢再多添一字。」

  清沅打開信封,取出信箋。她只看了一眼,就道:「跪下。」

  徐木蘭心中不信清沅已經看出端倪了,但那聲跪下卻分明讓她心頭一顫,不由就膝蓋一軟。

  清沅道:「你原先折的信都是方勝形狀。這下為何折成卐字形了?」

  徐木蘭張了張口,她沒能說出口。清沅幫她說了:「卐字形的信箋裡面寫了什麼都不重要,卐字形本身的意思就是壞消息,意思是這信是被查改過了,不要信。」

  徐木蘭只是囁嚅:「娘娘……何故這麼說……」

  清沅垂頭微笑。她緩緩道:「你們一共十二個人,每個人當值時間不同,盯的人不同,搜集到的消息都給你,由你篩選一遍,將消息遞出去。信先到京中,然後再由人帶入兩儀宮。你們是母后的耳目。」

  徐木蘭再無法辯解。最讓她害怕的,不是燕王妃推測出了整件事情。宮中皇后賜人,多少會想到些這方面。最讓她害怕的是王妃將許多只有兩儀宮內部知道的事情都說了出來。說出了許多她們傳遞消息時候用的手段。

  這些事情恐怕連太子,連安平公主都不知道。燕王妃居然已經知道了!

  要麼是燕王妃天賦異稟,要麼是燕王妃在宮中早就有了安排。徐木蘭這下終於覺得自己無計可施了——她已經被燕王妃看透了。

  清沅道:「我方才問你,你侍奉誰,要如何侍奉。這件事情,你仔細想想。顧皇后許諾你的東西,你想要享受到,必然要熬到回京,或者我放人。而我此去寧州,是打定了主意要隨燕王在寧州紮根的。」

  徐木蘭這一下真的是如墜冰窟。她聽懂了燕王妃話裡的意思。

  清沅仍是悠閒自在,道:「你名下空有良田美宅,回不去京中,只能讓別人享受了去。你指望著將來嫁官宦人家,我只要不放人,你就只能在寧州哪都去不了。只要我想,等我死了,我可以讓我的兒孫依然把你留在寧州。你有再多銀子,熬到七老八十,也沒意思了。」

  徐木蘭面色煞白,光是聽燕王妃這一番話都要覺得喘不過氣了。她何止榮華富貴被燕王妃捏住了,連一條性命也被捏住了。

  清沅道:「顧皇后許諾給你的東西……你能不能到手,其實不在顧皇后怎麼想,而全在我怎麼想。你明白麼?」

  徐木蘭已經泣不成聲。

  清沅柔聲又問:「你侍奉誰?」

  徐木蘭道:「奴婢侍奉王妃……此生只侍奉王妃一人。忠心不二,否則天打雷劈。」

  清沅微笑道:「好。這封信,你再抄一遍,寄出去。」

  徐木蘭迅速抄好信,將信規規矩矩折成原來的方勝形。

  清沅喚過人,將信拿了下去,又道:「今天就到這裡。你收拾一下,別顯得太狼狽,今日還要趕路。」

  徐木蘭這才不那麼神色恍惚了,她恭恭敬敬退了下去,心中只有後怕,又覺得燕王妃的手段似乎十分熟悉。她退下之後想了片刻,突然明白了,燕王妃這一手,與顧皇后簡直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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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7 00:32:4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六章

  當天傍晚,蕭廣逸知道了這件事情。

  清沅將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他。

  「我想著等到了寧州,事情更多。而且到了寧州府,要與各方人士來往,若是有什麼事情被顧皇后知道了,不免引她疑心。所以乾脆在路上就把這事情處理好了。」

  清沅仔細解釋:「這一路降服了她們。等到了寧州王府,就可以省心多了。」

  她告訴蕭廣逸,徐木蘭已經在她的掌控中,餘下來的人她都會調教一番。等到了寧州,保證身邊人再沒有一個敢和京中私通消息。顧皇后能看到的每一個字,都要從她這裡過。

  如此一來,顧皇后不僅拿不到真正的消息,相反還會收到假消息干擾。這是一舉兩得的好事。

  也許將來時日久了,顧皇后會漸漸發現情形不對,但至少三年之內,顧皇后無法辨別。而這幾年時間足夠他們在寧州站穩腳跟,打好基礎。而一旦發生大事,局勢瞬息萬變,三年,足以發生許多事情,改變許多人的命運。

  蕭廣逸聽了清沅的敘述,他面色平靜,沒有太大感慨。只是邀清沅走一走。

  他們趕了一天路,停在一座古鎮,借宿寺院中。傍晚時候,登上寺中高塔可以望見長河。

  三月還沒到,越往西,春天到的越晚,他們這一路走,彷彿總比春風快一步。這時候天色臨晚,七層浮屠上,風還很冷。

  蕭廣逸為清沅披好斗篷,他們靠在一起,並肩而立。清沅心中有許多話,只覺得這時候都不必說了。

  她沒有問過玉苓死後,他怎麼處置她身邊人的。她並不是很想知道。

  她也沒有問,最後他得勝還朝的時候,如果能順利回到京中,打算如何對顧太后。

  都是上輩子的事情,就讓它們都留在上輩子。

  這一世,她才是燕王妃。這長長的一生,她會一直陪著他。

  「清沅。」蕭廣逸握住她的手,她與他掌心相貼。

  他溫和道:「你儘管放手去做。我把王府內宅都交給你安排。你用不著事事都問我。」

  清沅佯作生氣,道:「我一件一件事情告訴你,你還嫌我煩?」

  蕭廣逸微笑:「豈敢。我是怕你覺得不自由。」

  清沅將手貼在他的面上。寒風之中,他的臉頰微涼,她掌心的那點溫暖就更加明顯。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她柔聲說,「我只是想讓你安心。」

  她想讓蕭廣逸知道,上輩子顧皇后的陰影已經散去,她不會讓悲劇重復。

  蕭廣逸摟住她,他都明白。

  過了兩日,清沅又將徐木蘭與其他幾個人提到面前修整一番。她上輩子在國公府已經練出來了,再加上在顧太后身邊那麼久,修整這些人還是有餘裕的。

  再者她有燕王妃的身份,十分便利。有這層身份在,她也不怕下面人怎麼看她。她又不在宮中,王府就是她做主。她不用討好誰,去博個溫柔的虛名。

  等快到寧州時候,清沅已經將宮中帶出來的所有人都收服貼了。每個人都各司其職有條不紊,而且個個都清楚王妃喜清淨,最厭多嘴傳話,議論是非。

  所以內宅這邊幾乎無人敢議論王妃。徐木蘭一行人快到寧州的時候,只覺得恍如隔世。猶記得兩個月前在宮中時候,清沅在顧皇后面前是如何柔和,如何楚楚可憐,她們只覺得她空有才學,但不擅理家,應當好左右。沒想到一轉眼就跟換了個人似的,一切都在燕王妃的掌控之中。

  但凡事總有例外,並不是所有人都敬怕燕王妃的。

  敖桂就是那個例外。

  他之前不知道燕王妃的樣子,已經將她想做一個又嬌又傲的女子。他見過許多貴婦,都是那樣拘謹,傲慢,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色,連對夫君也是如此。敖桂想難怪她們的男人要在外面尋歡作樂。

  這一路下來,敖桂才偶爾看到了幾次燕王妃——平時趕路時候,她都是乘馬車,只是休息時候會在外面透口氣。

  頭一次見到燕王妃從馬車裡出來,敖桂也是呆了一下。她生得很是美貌。雖然和他想的一樣,很白,很纖細,面色冷淡,但看起來還是像畫中人。他想,難怪燕王為她著迷,看著確實賞心悅目。

  之後他有一次去給燕王稟事。去了後院,到了燕王夫婦休息的地方,就見有個眉清目秀的宮女跪在屏風外面,滿面淚痕。

  他聽到燕王妃的聲音在屏風那一邊喚人伺候,語氣輕快,全然不在意還有個人跪著。他心中又想,好個鐵石心腸的女人,果然是宮中才會出這樣的女人。

  他總覺得燕王娶這樣的女人可惜了。

  這話他還不至於對著燕王當面說,他只會對至親說。

  敖桂的母親也隨他們一起去寧州。只是敖桂在前面跟隨燕王辦事,他的母親和嬤嬤們一起做事。敖桂時常去看她。

  他母親之前生病,如今病雖然好了,但也不能做重活,只是做些針線上的活,並一些雜事罷了。因為燕王特意關照過,所以敖桂母親比平常嬤嬤還能多得一些俸祿。

  對敖桂母子來說,跟隨燕王以來是他們過得最平靜的一段時日。

  敖桂時不時會去找母親,看看她,也會和她說說話。

  這一日敖桂就提起了看到燕王妃的事情。他雖然沒說得太露骨,但他母親已經聽出來了,敖桂對燕王妃不太恭敬。

  「王妃是個好人。她對我們母子很關照了……」敖桂母親說。

  敖桂道:「那是燕王吩咐下來的。」

  敖桂母親搖搖頭:「你呀,就是容易鑽牛角尖。見不得別人的好麼?」

  她剛四十歲,但面色十分憔悴。這都是因為被趕出家門,在外飄零所致。敖桂知道,因為她丹支邪人的身份,還有曾經做過舞女,所以後院裡的那些嬤嬤都對她很冷淡,並不願意與她相交。

  即便如此,她還是頗為自得其樂,在她看來,如今的日子已經十分舒適了。沒人打擾她,不用為生計犯愁,敖桂跟隨王爺,只要不犯事,將來一定有前途。

  敖桂喃喃道:「我不是鑽牛角尖,只是她憑什麼……」

  他從小就知道母親是丹支邪的貴女,就因為這個,她被太多人侮辱。而憑什麼那些官宦富家小姐就過得舒舒服服?

  敖桂母親輕聲道:「你聽我說,王妃和我說過,說等到了寧州,王爺還會用你。我們母子可以住一起,讓我隨你去住。你說這多好?」

  敖桂終於不言語了。寧州靠近西境,而到了西境,離丹支邪似乎也不那麼遠了。他心中還有些掙扎,只是這時候他不想說出來,破壞母親的憧憬。

  又過了小半個月,一行人終於到了寧州城外。

  這天他們按原本的行程,該是中午時候入寧州城。不想距離寧州還有不到十里的路上,突然狂風大作,飛沙走石,天空剛剛還是白天,瞬間猶如入夜時候一樣,天色完全暗了下來。

  嚮導最知這天氣,立刻請燕王下馬,暫時避一避,不要再行路了。

  蕭廣逸在西境多年,並不驚慌。他只是怕清沅受驚。他指揮好人馬找到地方躲避。看眾人都安頓好了,他才上了清沅的馬車去陪著清沅。

  京中也有大風天氣,但從未有這樣的動靜。清沅倚靠在蕭廣逸懷中,只是靜靜聽著車壁外的聲響,彷彿會將天地間一切都捲走一般。馬匹焦躁不安,只有幾個經驗豐富的馬夫能在這時候在外面安撫馬匹。

  他們只是靠著不說話。蕭廣逸用紗巾為清沅裹好口鼻,免得細沙進去。她只能抬起一雙眼睛微笑著看著蕭廣逸。

  等了半天風沙終於平靜,大家才從躲避處出來,饒是如此,清沅的車中還是落了一層細沙。

  蕭廣逸從車上下來,去清點人馬。清沅仍裹著紗巾,道:「我也出去透透氣。這半天悶壞了。這一路上都沒有騎馬……不如去騎馬玩吧。」

  蕭廣逸就叫人也給她牽了一匹馬。兩人並肩騎馬而行。

  敖桂正在整理車上被吹得亂七八糟的箱子,遠遠就見燕王騎馬而來,他也看出來燕王身邊的女人應該是燕王妃。

  遇到這樣的風沙天,敖桂心道,她一定是眉頭緊鎖,一臉嫌惡。

  兩人越行越近,只見風吹開了她裹在臉上的紗巾,彷彿也吹落了她的面具一樣。她看著燕王,臉上全是笑意,她一雙眼睛,像冰融成春水,滿目天真和柔情,只看向燕王一個人。燕王不知道向她說了什麼,她竟大笑起來,全不顧還有浮塵在飛舞。

  敖桂一時失神,他從沒有想到,她那樣的女人,竟會有如此靈動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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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7 00:32:5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七章

  剛到寧州城,就遇上這一場大風沙。清沅還是第一次看見如此風景。這裡的春色與京中截然不同,更不要說與南方柔軟情致相比。從寧州越往邊境去,只會越嚴酷。

  但風沙褪去之後,天色漸漸重歸清明。她與蕭廣逸縱馬一路跑上斜坡高處,放眼望去,她第一次看見這樣廣闊的蒼茫大地,終於真正明白了什麼是天地玄黃。

  在這平坦無極的大地上,風好像永無止息。

  蕭廣逸指著寧州城的方向,道:「那邊就是城牆。如今都是舊城,大多都是五十年前修的,甚至還有更久的,有幾段已經不堪用,說要重修已經拖拉了很久了。」

  他指向更遠處:「那處隆起的地方看到沒有?那就是關口。過了那道關口,有兩條路,一道去丹支邪,一道通西戎。」

  他重回故地,眼中盡是眷念。

  清沅看著他,又看向他指點的地方。她能看到綿延的大地一直抵達天際,城牆,房屋,堡壘,邊關,商道,看起來都那麼渺小,沉默著伏在大地上,彷彿一場大風沙就能讓一切都融在一起。

  她甚至看不到人影。目之所及,除了他們這一隊人馬,她只能看到零星幾匹瘦馬,遠遠看去就是幾個小點。不知道是不是哪個商隊。

  即便她一直想著西境和寧州,但初來乍到,她還是為它的荒涼所震驚。但震驚之中,更多的是折服。

  千百年來,人一直在這裡活著。這比天地間的空曠更令人震撼。

  人不僅在這裡活著,他們還在這裡廝殺,爭奪,為了糧食和供給,他們拼盡了全力。城牆塌了再建,戍邊的兵士死了一批又一批。

  大齊建國快八十年,西境寧靜的時間不到一半。平和能持續五年就十分難得。丹支邪尚有國土,西戎仍是游牧之族,逐水草而居。西戎稍一強大,就會來擾邊。

  西境殘酷就在於此,它比中原窮苦數倍,卻是中原的屏障,人在這裡活下來,要戰勝太多東西。

  清沅深深呼吸著,她微笑著看向蕭廣逸,說:「我喜歡這裡。」

  蕭廣逸竟毫不意外,這才是顧清沅。他知道她一定會喜歡這裡。她不是為了說這話安慰他,更不是客套話。她說這話是發自內心,真心喜愛這裡。

  一行人終於進了寧州。寧州太守陸道之親自迎接,為燕王夫婦接風洗塵。

  寧州因位置重要,太守一職職責格外重大,與別地有一些不同。但寧州艱苦,很多人被調來寧州之後只盼著自己任上平安無事,熬夠三五年離開寧州就好。

  陸道之也是其中之一。所以他對燕王夫婦十分熱情,殷勤招待。雖然一個皇子被封來寧州,就足夠說明他不得寵了,但皇子畢竟是皇子,人脈非同尋常。隨便寫一封信說不定就能有用。

  陸道之一面派人將燕王的人馬帶去城中王府,幫助卸下行李,一面在官署設宴款待燕王夫婦。

  蕭廣逸對酒宴並不熱衷,再者他也不怎麼看得上陸道之。他知道陸道之心不在此,也是一心想離開寧州的人。不過他目前還可以利用陸道之這點心思。

  陸道之想方設法想討好燕王。見燕王不愛飲酒,對伺候酒宴的美貌侍女都沒正眼瞧過,不禁心中犯愁。酒色是最容易打通關節的。可燕王既不好酒又不好色,這事情就不好辦了。再者燕王決不會缺錢。

  陸道之仔細察看燕王的臉色,心中嘀咕這樣一個年輕王爺,到底喜好什麼,將來要投他所好才是。

  清沅在酒宴上由陸家女眷陪伴。陸道之來寧州沒有帶正妻來,說是因為此處不太平,正妻留在老家照顧老人,養育孩子。跟來的只有妾室,處理家事,儼然與正妻一樣。

  除了陸家妾室,另還有一些將軍的女眷,有好幾個也不是正室。大家說起來,理由都類似,寧州不適宜安家,正室跟來的少。因情形特殊,所以這些女眷交往也不那麼講究了。

  清沅初聽她們介紹,還有點不自在。她這一路過來,路上也時有官署招待,作陪的許多都是誥命夫人,還有特意領了自家閨秀來結識的。所以看到寧州這情形,她略感驚訝。也算是明白當初玉苓為什麼不甘了。

  玉苓在宮中時候,侍奉的是皇后,陪伴的是公主,來往的都是縣主,女官,世家女子名門淑媛。到了寧州,這差距太大。

  不過清沅向來想得開,她很快就繞過來了。畢竟這就是寧州,特殊情境下,她不能強求。人能在此相逢,本身就是不容易了。

  再者能在西境寧州打點好一切,照顧好一個家,一個女人不管身份,都得有點斤兩。

  眾人都從未見過宮中來的王妃,畢竟在此之前,宮中的貴婦是不會涉足寧州的。她們與清沅說話時候都好奇又小心。

  清沅很快就與她們聊起來,她態度輕鬆,問的都是寧州城的日常生活用度上的事情。寧州城氣候如何。城中有幾個大集市。年節風俗如何。本地有什麼特色菜等等。

  她問得多,說得少,但眾人竟不覺得被冷落,只覺得這位王妃倒是個明白人,不嬌氣。

  簡單的酒宴過後,蕭廣逸與清沅就回了王府。

  陸道之知道他們初到寧州,最著急的事情肯定要先整理王府,因此沒有再三強留,命人護送燕王夫婦去了燕王府。

  燕王府在寧州城中最繁華的地方。雖然寧州與京中不好比,但燕王府所在的大道在城中已經是最好的地方了。王府是將原來的一所本地老宅重新翻修而成,主要重修了屋頂,加了房間,整了院子,挖了水池,修了兩個不錯的花園。另外在後面蓋了兩排下人住的屋子,擴大了馬廄。這樣王府才勉強夠住了。

  這些整修燕王在京中的時候看過圖紙了。但看到宅子,還是很新鮮——這裡不是他上輩子住的王府。他上輩子住的王府是另一處地方,距離此處不遠。他想與清沅有個新家,真正的新家,所以另選了這座宅子。

  此時王府中正一片忙碌,下人也剛剛吃過午食,正忙著將一箱箱的行李從車上卸下歸類整理。

  清沅與蕭廣逸一起在王府中轉了一圈,不時有下人來請示他們,行裝的處置問題。

  蕭廣逸已經不必問清沅覺得如何,她的神色已經說明了一切。

  清沅走到自己院子的時候,就看到院子中種了一棵銀杏樹,像極了觀雲坊那一棵。她笑著嘆了一聲,道:「這真是……」

  她不知道怎麼稱讚蕭廣逸,只覺得一切都合她的心意。

  蕭廣逸聽她這一聲感嘆,就覺得十分滿足了。

  他們花了將近兩天時間,才將所有行李都安頓好。下人也都分好了,各人都有了新住所,這一路上趕路疲憊,這下終於可以休息了。

  清沅自己給父母寫了信報平安,告訴他們她和燕王已經到達寧州,除了氣候有些乾燥,其他沒有什麼不好。她給顧皇后也寫了信,是中規中矩的請安。之後她不忘讓徐木蘭寫封信去告訴顧皇后,說他們在寧州好不容易安頓下來了,這才能顯得她給顧皇后的信顯得多麼真誠,毫不敷衍。

  在寧州剛住進王府沒幾天,信也寄出去了,忽然就來了京中的消息,還是一個大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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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7 00:33:3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八章

  清沅在路上的時候就一直在等京中的消息。按時間來算,靜瓏真人在正月裡就將丹藥獻給了皇帝。皇帝會用人試藥一段時間,察看一段時間,如無意外,那最遲在三月底四月初皇帝就會服用丹藥。

  所以蕭廣逸與清沅在京中安排好了許多事情,應該就在他們到達寧州之後引發。

  只是清沅沒想到他們算得這樣準,剛住進王府沒幾日,京中的消息就到了。

  這個大消息就是壽真長公主被皇帝責罰。壽真公主的俸祿被削,皇帝勒令公主在家反省,她長子原有的爵位被褫奪。

  這件事情不是流言傳聞,是皇帝明明白白下了旨意,記錄在冊的。壽真公主長子曾傷害人命的案子又被提出來。另外責罰壽真公主的理由還有跋扈,揮霍,其中還有一條「結交僧道,妄議是非」,十分意味深長。

  清沅得知了壽真公主被責罰的消息之後,立刻就知道了,事情開始發作了。

  壽真公主一直與皇帝甚為親密,是皇帝最要好的姐姐。懷恩縣主一度是宗室中看好的太子妃人選。若不是因為顧皇后阻撓,說不定懷恩縣主與太子的事情早就定下來了。

  後來因為壽真公主的長子犯事,鬧了人命官司出來,這才斷絕了懷恩縣主做太子妃的路。但不管如何,皇帝還是十分優待壽真公主,她兒子的人命官司輕飄飄就過去了,只是口頭上說了兩句,其他沒有任何責罰。

  原本大家以為這事情就這麼過去翻篇了,沒想到過完年了,皇帝突然對壽真公主發作。這其中不由讓朝中好奇,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如果說只是因為壽真公主跋扈揮霍,實在勉強——壽真從小受寵,跋扈慣了,京中無人不知。至於揮霍,從前也並未見皇帝批評過一句。

  唯獨這個「結交僧道,妄議是非」似乎透露了些什麼。京中權貴,高門大戶人口眾多,需要做法事的事情也多。每家都有些相熟的和尚道士。壽真公主自己府上就養了道士。這並不是什麼秘密的事情。

  最引人探究的就是這「妄議是非」,讓人好奇壽真公主是如何觸怒了皇帝。否則為何突然對壽真公主如此毫不客氣。如今壽真公主一對兒女,兒子成了白身,女兒沒嫁成太子,這比剜了壽真的肉還疼。

  朝中為此頗是議論了一陣,不過皇帝此舉並沒有人反對。因為壽真公主之子是有名的紈絝,沒有人願意為了紈絝把自己搭進去。罰就罰了,這些年倒黴的宗親又不是只有壽真公主一家。

  只有一些朝中重臣,還有對宮中情況十分了解的人知道,這事情還遠沒有結束。

  寧州這邊,蕭廣逸早安排好了傳遞消息的途徑,比官場上只快不慢。

  別人看不明白,他和清沅最清楚。一定是有關靜瓏真人的事情。

  傍晚時候,兩個人一起在花園中親手種些花木。清沅帶了許多東西來,她想親手種些花和樹,不管能不能活,都要試試看。

  他們一邊種,一邊說話。

  「我之前就想過,壽真公主一定會和皇后有一場衝突。但看現在皇帝動作,這場衝突動靜一定不小,比我原先想的更厲害。」

  這正是他們留京前的布置之一。

  靜瓏真人和煉丹的事情,本就是皇帝,顧皇后,壽真公主,靜瓏真人這幾個人各自的貪嗔欲念糾集的結果。他們各懷心思,她只是幫他們挑破而已。

  清沅負責壽真公主這一邊,蕭廣逸負責皇帝那一邊。他們找到渠道將靜瓏煉丹的事情慢慢的,隱蔽的透出去,等時機成熟,秘密的消息自然會醞釀成事件。

  清沅知道壽真公主一開始將靜瓏真人引薦給顧皇后,是期望靜瓏真人能討顧皇后歡心,她則通過靜瓏真人來左右顧皇后。尤其是在太子妃一事上,若是能有一位皇后寵信的真人在皇后耳邊吹「命定之人」,那就再好不過了。

  沒想到靜瓏真人在顧皇后面前得寵之後,眼中就沒了壽真公主這個前恩主。只是一心一意伺候顧皇后。

  這事情壽真公主雖然明面上似乎不在意,還時常誇靜瓏心靜。但清沅可清楚得很,上輩子靜瓏沒了之後,壽真公主明著說過她早就知道靜瓏心不正。

  這種偷雞不成蝕把米的事情,壽真公主怎麼可能不介懷。她與顧皇后的姑嫂之情隨著太子妃一事已經磨滅得差不多了。

  等到懷恩縣主徹底失去太子妃的資格,壽真公主只怕已經將顧皇后和靜瓏真人恨到了骨子裡。所以她一旦知道靜瓏為皇帝煉丹的事情,一定會做文章。

  壽真公主一定沒想到,皇帝竟然還是會因為靜瓏算她的帳。

  其實清沅自己也沒有料到這一點。

  「壽真公主與顧皇后的衝突到底如何。如果僅僅是反對煉丹和試藥的事情,似乎應該還不至於如此……我沒想到皇帝這麼快就把這事情揭出來了。」

  她一邊說話,一邊用小鏟子用力挖著泥土,蕭廣逸動作比她更俐落,她有些羨慕。

  蕭廣逸低聲道:「靜瓏真人一開始就是姑姑引薦去宮中的。父皇先懲戒了姑姑……接下來……」

  他頓了頓,看到清沅扦插的動作,就握著她的手幫她用力:「……該這樣。」

  清沅微笑著看他一眼:「你真是什麼都會。」

  她知道蕭廣逸的意思。接下來就看皇帝會怎麼對顧皇后了。

  「至少煉丹這件事已經藏不住了……」清沅喃喃道。只要煉丹這事情藏不住,皇帝就不會那麼快服藥,至少有人拉住。他對顧皇后也會重新審視。

  他們種好了幾株花,讓下人來收拾工具。

  正好敖桂來稟事,站在廊下等著燕王。蕭廣逸看到他,就擦擦手,向清沅道:「你別心急,接下來消息一個一個會來。」

  清沅又為他擦了擦額上的汗,道:「我現在就想知道靜瓏真人到底怎麼樣了。這種道人宮中要處置一向都是靜悄悄處置,不會公開。這就要等我們在京中的人打聽了。」

  蕭廣逸安插在靜瓏真人煉丹那裡的人,在他們離京的時候,蕭廣逸安排他離開,讓他去了外地,離開京中。所以有關靜瓏真人的事情還要再做打探。

  蕭廣逸道:「她走這條路,注定不能善終。」

  兩個人又站在那裡說了一會兒話。

  敖桂在廊下等著。他來的時候就聽侍女說燕王正在陪王妃種花。他心中不禁就嗤笑一聲,可要問他到底在鄙視什麼,他也說不上來。只覺得一個女人硬拉著男人陪她,未免太矯情了。而一個男人陪女人,討女人歡心,未免太娘了。

  在他看來,男人和女人在一起,除了尋歡作樂做那事,沒別的事可做。

  敖桂心中這麼想著,卻不由看向院子裡兩個人的身影。燕王正和那個王妃面對面站著說話。

  那個王妃!敖桂能聽到自己念「王妃」兩個字的聲音,充滿了酸氣,和怪腔怪調。他明白自己這個人,對太多事情看不順眼。但絕大部分時候,他都覺得自己的憤世嫉俗是佔理的。

  但今天有些不同,他心裡有另一些東西。他在看「那個王妃」,他的酸氣之後跟隨而來的是一種莫名的沮喪。

  那個王妃,看起來還是很美貌,而且她仍在向著燕王微笑。他們靠得很近,燕王微微頷首,擦著自己的手,她用帕子為他擦汗。燕王臉上的笑意就更深了。

  夕陽正在落下,天色正是最好看的時候,他們身上有光彩在。

  敖桂感覺胸口有什麼東西在蠢蠢欲動,他道不明。

  他只覺得不能再盯著他們看了,他轉過目光,看向別處,他笑著問旁邊的侍女:「燕王種的是什麼?竟要勞動王爺親自動手。」

  侍女笑著說:「是梅花。燕王說王妃最愛梅花。」

  敖桂喃喃道:「是梅花啊……」

  原來她最愛梅花。

  侍女又說了一句:「殿下說是要種滿一片呢。」

  敖桂又看了一眼院中新種的梅花,他沒有說話。他只覺得無話可說。

  燕王走了過來,叫他屋內說話。敖桂默默跟隨他進屋。

  蕭廣逸聽敖桂說了生意上的事情,只是點頭,又見敖桂神色木木的,就問:「怎麼了,哪裡不舒服麼?」

  敖桂道:「沒有。」

  他想了想,又問:「殿下,有關家母的事情……」

  蕭廣逸道:「我知道。王妃之前和我說過。我們都知道你是至孝之人,你母親身體又一向不太好,需要人照顧。既然如今已經安頓下來了,就讓你們住一起。回頭王妃會安排。」

  敖桂道:「謝過殿下。」

  蕭廣逸微笑:「你回頭也該謝一聲王妃。」

  敖桂有些別扭,嘴上應了是。

  蕭廣逸又給他布置了幾件事情,都是與丹支邪的商人有關。敖桂做事乾脆,這是蕭廣逸最欣賞的一點。他就像一匹烈馬,只要有人拉著他,不讓他跑偏,他就能做出一番事業。

  蕭廣逸如今就是在慢慢磨敖桂。在京中時候他已經磨了很多,到西境之後,他還得接著磨。他當初帶兵,不知道打磨了多少人出來,全都是他的心血。

  他之前最擔心的是敖桂一到西境,心就散了,直接奔回丹支邪。沒想到敖桂來了寧州之後,在王府就住下了,暫時還沒提想回丹支邪的事情。

  照理說,敖桂應該已經知道如今的丹支邪國王就是他的舅舅了,想要聯絡上,也比在京中時候容易許多。

  如果他一定要走,蕭廣逸當然還另有一套方法來磨他。既然他自己沒提出要走,蕭廣逸心中還是有幾分欣慰的。

  蕭廣逸推測,如今敖桂這樣,除了在王府鍛煉的緣故,還有就是因為他的母親。前一世敖桂的母親回到丹支邪不久就去世了。這一世他的母親一直在,使他不那麼偏激。

  如今在寧州,丹支邪人也很多,敖桂的能力和身份都會起大作用。

  蕭廣逸知道寧州城的丹支邪人大多是商人,但還有一些是用商人做幌子的細作。

  如今丹支邪與大齊還算和睦,但有西戎在,丹支邪始終不得安寧。丹支邪的新國王偌望去年登王位之後,還是有些野心的。當年丹支邪倒戈西戎,兩軍合作攻打大齊,雖然這其中有敖桂的慫恿,但偌望若沒有野心,敖桂也慫恿不成。

  所以蕭廣逸對偌望還是不能完全放心。如今寧州城裡的丹支邪細作,甚至還有裝成丹支邪人的西戎細作,他想全部摸清楚。敖桂體貌一看就是丹支邪人,又有王府僕人的身份,正適合做此事。

  蕭廣逸交給敖桂辦的事,一方面是鍛煉考驗,一方面也是準備讓敖桂學著和王府中的侍衛配合。

  只是這時候敖桂似乎還沒明白蕭廣逸對他栽培的方向,還是只以為蕭廣逸就讓他打理生意的。

  蕭廣逸也沒打算這時候就挑明,畢竟才來了寧州沒兩天。等敖桂和他母親住下來安頓好了,他再說不遲。

  蕭廣逸清清嗓子,道:「炎德。」他喚敖桂的字。

  敖桂回過神來,蕭廣逸道:「我看你心思不在這裡。」

  敖桂有些支吾,他平日不這樣。向來蕭廣逸有什麼事情給他做的時候,他都是幹勁十足。

  蕭廣逸問:「你有什麼話想和我說?」

  敖桂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他怎麼對燕王說。之前他猶豫過回丹支邪的事,但並不是因為這個。再者他也不想對燕王提想回丹支邪的事,他母親說過,他得報恩。

  敖桂搖搖頭。

  蕭廣逸這才有些擔憂之色,又看了看他,說:「莫非你是水土不服?看起來氣色不太好。早些回去休息吧,叫周太醫給你看一看。」

  燕王這樣溫和,敖桂心中反而更不好受了。再者說一個丹支邪人回了西境水土不服,也未免太像個玩笑。只是敖桂笑不出來。

  臨走時候,敖桂突然道:「我想和家母一起給王妃道聲謝。」

  蕭廣逸微笑道:「應該的。」

  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就連你的字,你也該謝謝王妃。」

  敖桂不解。蕭廣逸道:「給你取字的先生,就是王妃的父親,我的岳丈。」

  敖桂恍恍惚惚回到自己的住處,他在桌子上剛趴了一會兒。有兩個侍女陪著他母親過來了。他母親撫著他的背道:「王爺給我傳話,說你不舒服,是生病了麼?」

  敖桂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定睛一看,原來真是他母親過來了。他此處房子不大,但有東西相對兩個房間,正好適合他們母子居住。看來是一早就安排好了。

  他母親點上燈,看著敖桂的臉色。敖桂說:「阿母,我向來體壯如牛,怎麼會生病。」

  他母親就問他是怎麼了,敖桂道:「可能是一時有些累。見到阿母就全好了。」

  他這輩子最希望的就是母親平安快活。如今母親很平安,至少比從前快活。他似乎不能強求更多了。

  這一天夜晚時候,清沅還是在惦記著京中的消息。根據他們搜集來的京中傳聞,壽真公主已經被責罰了,似乎很多說這是顧皇后的手筆,是顧皇后的勝利。從此皇帝身邊連一個說話有用的長公主都沒有了,只有一個女人能影響朝政,就是顧皇后。

  這樣的傳聞並不少。但清沅知道自己得沉住氣。她得接著看下面的情形。

  皇帝那句「結交僧道」指的是靜瓏真人,那顧皇后是逃不脫的。畢竟這幾年與靜瓏真人最親密的並不是壽真公主,而是顧皇后。

  她伏在蕭廣逸的懷中,他們剛剛有過一場繾綣的情事。這時候悵然又愜意,她依偎著他,心思從京中的消息飄飄蕩蕩,又回到西境,回到寧州這個嶄新的王府裡。

  「你說……我們種的那些梅花能活麼?」她悄聲問蕭廣逸。

  蕭廣逸吻了吻她的額頭,也低聲說:「能的。放心。」

  儘管如今已經沒有人能偷窺偷聽他們,他們還是這樣低聲說話。周圍服侍的宮女雖然都是顧皇后賜下的人,但早被清沅收服了,全都服服貼貼,再沒有人敢犯事。

  但他們還是用這樣曖昧的聲音說話。清沅只覺得她只要躺在蕭廣逸身邊,聲音就忍不住變得這樣低,這樣溫柔。她不知道蕭廣逸是為什麼,是不是也一樣。

  「等明年梅花開了……」她說。

  蕭廣逸替她說了下去:「我們就在院子裡賞梅花。」

  他溫柔地撫著清沅的長髮,低聲說:「我總會陪著你……」

  清沅低聲笑了,她抬起頭,吻了吻蕭廣逸的唇,又輕輕用牙齒咬了一下,道:「你總會陪著我?」

  她知道蕭廣逸心心念念回西境來,就是為了戰事。任何時候只要有需要,他會立刻去往邊境。不可能安安靜靜陪她賞春花秋月。

  蕭廣逸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道:「我的心陪著你。」

  清沅笑著嘆了一口氣:「你什麼時候也這樣油嘴滑舌了。」

  她閉上眼睛,依偎在蕭廣逸懷中,道:「我不要你上了戰場還念著我。我要你上了戰場就一心一意對戰。這樣我才放心。我只要你會回來就好。」

  燕王不說話,他只是摟緊了清沅。他們就這麼相偎著睡著了。

  第二日,敖桂和他的母親一起來向清沅道謝。

  這幾日王府上各種應酬安排,事情還是很多。再加上寧州府有頭臉的人都送了賀禮來,清沅都一一看了。

  正在忙著,侍女來說,敖桂母子了。清沅想了想,就暫時放下手中事,讓他們進來說話。

  她之前並不喜敖桂。上輩子的熬桂莽撞自大,為此白白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在她看來,敖桂就是個禍根。

  是蕭廣逸堅持留下敖桂的性命,並耐心培養。這段時日下來,清沅不得不承認,敖桂確實有可圈可點之處,蕭廣逸給她說過幾件敖桂辦的事,都十分漂亮。

  清沅心中就佩服蕭廣逸了。她知道敖桂這件事情上,蕭廣逸處置得比她好。

  不過對敖桂,她心中還是有些警惕。

  敖桂母子進來行了禮,清沅給他們賜了座。

  敖桂她見過兩次,但都是匆匆忙忙,沒有說過話,也沒距離這樣近。今日仔細一看,清沅才發現他比自己印象中高壯許多,膚色也許是一路上風吹日曬,比印象中也更深些。

  只是那種討厭的神氣好像少了許多,在她面前竟有些拘謹的樣子。

  清沅溫和與敖桂母親說話,問她住得如何,可缺什麼。如果缺什麼,直管和她身邊的大宮女說,立刻給他們添上。

  敖桂母親道:「並不缺什麼。如今的住處很好。殿下和王妃開恩,又許我們母子住一處,婆子實在感激不盡。」

  她說著就要給清沅磕個頭。清沅忙扶住她,微笑道:「您年齡比我母親還大,我不能受這一跪。」

  她一說這話,敖桂忽然想起那日屏風外面跪著的宮女。

  那個冷酷的燕王妃和眼前這個笑意溫柔的燕王妃,哪個是真,哪個是假,還是她就是這樣,一轉眼換個人就是一張面孔。

  敖桂母親又看向敖桂,喚了他一聲。敖桂才壓低了聲音道謝。

  清沅與他沒有話說,只勉勵了幾句在燕王面前好好當差的話。

  他們本來就是謝恩來的,道完了謝,就要離開。清沅又命人拿了些布料給敖桂母親。這些料子是從京中帶來的,在寧州即便有錢都難買。

  臨走時候,敖桂還是沒忍住,又道:「還有一件事……燕王說我也該謝王妃。」

  清沅探詢的看著敖桂。敖桂將顧澤行為他取字的事情說了出來。

  清沅笑了起來,這一笑是發自內心,她想起了父母家人,笑容中還有一絲懷念。

  她說:「原來還有這樣一段緣故。」

  她聲音動聽。「一段緣故」從她口中說出,聽起來竟有一絲婉轉之意。敖桂剛才猶豫了半天要不要把這事情說出來,但這時候聽到王妃的話,他心頭舒適多了。

  她並不是那種冷言冷語不耐煩的女人。

  敖桂扶著母親離開的時候,心中竟然有些高興。

  清沅並沒有將這件事情太放在心上,她每天要見許多人,王府中要打理的事情太多。

  她一邊打理王府,一邊等著京中的信件和消息。

  有關宮中的秘聞,壽真公主的事情京中的傳聞不少,但確切的消息還沒來。清沅在信件中卻等到了另一個人的來信。

  棠嫿給她寫了信。這信清沅收到,離棠嫿寄出的時候已經過了一個月了。清沅打開信封的時候竟有些心顫。

  之前她知道棠嫿已經成婚,夫家還算殷實,也是讀書人家。清沅為她高興,至少不用像前世那樣摧折在宮中。但清沅心中還是有一些擔憂,畢竟棠嫿在京中時候也是被捧著的,到了宮中也因為美貌十分矚目。

  她擔心棠嫿像玉苓那樣想不開,嘗過宮中的奢靡,再去過平常日子,會十分失落。

  清沅小心展開信。棠嫿這封信應當是在婚後安定下來之後寫的,寫得很長。

  棠嫿詳細寫了她如今住的這座古城。她如何隨婆婆去上香禮佛,在路上所見所聞。又寫了如今家中在城中的宅院,在鄉間的一所別院。她又如何按照自己的喜好,打理了院子,養了貓和犬。

  她還提到了夫君在準備科舉,她每日仔細為夫君準備飲食,整理書本。還有夫家雖然不是名門望族,但在當地也算有些臉面,家中人口眾多。她時常與妯娌時常來往,互相走動,還有許多小侄子侄女,都活潑討喜。

  棠嫿的信寫得很瑣碎,但清沅讀懂了她的意思——棠嫿在說,她沒有不甘。她過的日子雖然平常,但平和喜樂,她很享受。

  字裡行間,棠嫿彷彿就在那裡,又變成了那個入宮之前的姑娘。她不卑不亢,但清沅知道她經歷過了宮中的考驗,她的心更平和了。

  棠嫿的信裡還提到了玉苓。唯獨提到玉苓的時候,棠嫿還是譏笑了幾句,這讓清沅忍不住發笑。

  棠嫿提到玉苓也訂了親。她們這一批同時入宮,又幾乎同時出宮的少女,在出宮之後都很快訂了親。在宮中歷練過的伴讀,只要不出大事,總是不愁嫁的。

  玉苓與一位禮部尚書的兒子訂了婚。與太子比,當然不算什麼,但與棠嫿比,玉苓自覺高出一等,特特親自寫了信告訴棠嫿,是為忍不住去向棠嫿炫耀。

  棠嫿在給清沅的信中也嘲笑了兩句玉苓。

  只是這時候這種互相嘲笑和炫耀,都顯得那麼可愛。畢竟不用賠進青春和性命。

  清沅又看了一遍棠嫿的信,笑了一會兒,才放下信仔細收好。

  玉苓倒是沒有寫信給清沅。清沅想,要麼是覺得對著王妃沒法炫耀,要麼是覺得寧州苦地,她這個王妃沒前途,也不用費心結交了。

  但清沅對這結果已經很滿意了。玉苓的小奸小壞,糊塗,軟弱,就適合放在一個普通官宦人家,她再掀不起風浪,造不上大波動,也許還是會禍害人,但頂多只是禍害她身邊院子裡的幾個人,最終禍害到她自己身上。只是到那時候,再沒有顧太后做她的後盾。

  清沅暫時沒有向蕭廣逸提起棠嫿的信。

  蕭廣逸也十分繁忙,他領著敖桂等人,天天在寧州城裡跑。明面上忙著生意的事情——做生意攬錢,對一個王爺來說並不引人注目。實際上是在關注城中丹支邪人的動向,另外他還在找寧州城的能人,想盡快把這些能人都找到,安頓好,不讓他們有後顧之憂。

  時間眨眼就過去了半個月。

  王府井井有條,清沅也有些空閒,能時常叫些夫人姑娘來陪她茶會說話。這些夫人原本很少辦茶會。清沅倒不在意她們不精通此道,她辦茶會並不是真為了與人切磋茶藝的。

  她主要是為了籠絡人,順便打探消息。很快大家都知道燕王妃辦的茶會十分輕鬆,也沒什麼忌諱,大家就是坐下來喝喝茶說說話,也不會一味求靜,憋著人不許高聲說話。

  這天清沅正在茶會上聽眾人說話,忽然她的心腹侍女走進來,貼在她耳邊道了幾句,清沅眼睛一亮。她抬起眼睛低聲道:「讓他在隔壁候著。」

  茶會一結束,清沅就叫人到面前說話。來人從京中來,也是他們的耳目之一。

  他向清沅稟道:「靜瓏真人已經被秘密處死了。」

  清沅道:「什麼時候,在哪裡?消息確實麼?」

  耳目道:「應該是在二月底三月初就被拘禁然後處死了。三月之後就沒有人再見過靜瓏真人。宮中的消息,說是兩儀宮禁提靜瓏真人的名字了。之後靜瓏真人的師父曾經去過一趟宮中,回來之後就立了個衣冠冢,但沒有碑沒名字。去她師父那裡打探過,是在宮中犯了事,所以不敢立碑。」

  清沅點點頭。靜瓏真人確實是死了。這樣再無可能還活著。

  她心中太高興,一時竟不知道作何反應。

  清沅又問:「壽真公主如何了?」

  耳目道:「壽真公主被軟禁在自己的公主府中。皇帝還沒有鬆口。」

  這是清沅已經知道的事情,她只是點點頭。有關壽真公主的傳聞很多。但這些都不重要了。清沅只要聽到靜瓏真人的死訊,她就定心了。

  她命人取了一袋金子給耳目,讓耳目留宿一晚,見過燕王之後,再回京中。

  這天蕭廣逸回到府中,才走到清沅的院子門洞,就見清沅站在外面迎他,滿面笑容。

  他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道:「有什麼好事?」

  清沅與他握著手,牽著他走進室內,低聲說:「靜瓏真人死了。」

  蕭廣逸「哦」了一聲,他臉上沒有太多驚喜,過了一會兒才恍然大悟一樣:「是靜瓏的事,她死了?」

  清沅看他神色奇怪,就道:「你以為是什麼?」

  蕭廣逸說:「沒什麼。」

  清沅道:「你剛才一臉遺憾,總不會是……」她突然住口。

  蕭廣逸笑起來:「是我多想了。」

  清沅也笑。她知道蕭廣逸剛剛是誤以為她有孕了。

  兩人都笑了一會兒,才又說回靜瓏的事情。

  靜瓏這一死,清沅的心就定了。這事情說明煉丹到試藥之間,一定是被壽真公主橫插一腳,生出風波,攪和了靜瓏的好事。試藥不成功。皇帝第一個要針對就是靜瓏。但壽真公主的動作在皇帝看來,也不會是完全的為他好,所以皇帝也遷怒了壽真公主。

  靜瓏真人死了,壽真公主倒黴了,可見皇帝的怒火。那全程參與此事,甚至一手主持了此事的顧皇后,難道還能全身而退?

  不管朝中是如何的風平浪靜,兩儀宮似乎巋然不動,倒黴的只有壽真公主一個。但清沅知道,皇帝這次一定與顧皇后罅隙甚深。

  因為有一個很明顯的跡象——太子妃的人選還沒有公布。

  本來如果不出意外,正月,或者正月之後,宮中就該公布選定吳姑娘為太子妃。但是三月過去了,四月都要過去了,吳姑娘的太子妃也沒了聲音。

  這決不是顧皇后願意看到的情形。

  清沅與蕭廣逸兩人討論了一會兒。兩人都知道這是好兆頭。清沅撫著他的面孔說:「你不用擔心,母親應該無憂了……」

  她說的是許婕妤。當初顧皇后對許婕妤下手,是皇帝重病,她在宮中掌大權,又疑心許婕妤知道丹藥的毒性,挾帶舊怨,就對許婕妤下了手。

  如今皇帝還沒開始服丹,還沒有病得糊塗。顧皇后這時候得想盡辦法洗脫自己,另還有太子妃的大事還沒定。顧皇后哪還有心思害許婕妤。

  蕭廣逸知道這個,但聽清沅這麼說,他還是格外感動。

  他出神想了一會兒,道:「我在京中唯一不放心的就是她……但顧皇后根基頗深……」

  清沅明白他的意思,如果不趁著此時,徹底撲滅顧皇后的氣焰,很難說顧皇后會不會再起,或者萬一皇帝對她一時心軟,或者顧皇后出其不意下狠手,都是說不準的事情。

  蕭廣逸心中也不願意皇帝就這麼把這事情抹過去。

  他叫來京中來的耳目,又問了一些話。他在離京前還另有一些布置,過段時日,應當還有變化。

  等耳目離開,清沅與蕭廣逸獨處。也許是因為剛剛一番議論又勾起蕭廣逸的回憶和心事,他臉色看起來又變得嚴肅許多,只是蹙著眉頭。

  清沅道:「你之前叫我不要擔心的。這時候該我反過來勸你了。事情已經全朝著好去了,她畢竟是皇后,是太子的母親。皇帝不管怎麼處置她,都要慎重。」

  蕭廣逸向她淡淡笑了笑。

  清沅知道這時候該拿什麼逗他開心,使他放鬆。她提起了棠嫿給她寫了信。

  蕭廣逸一聽,就問:「她如何,在夫家過得還習慣麼?」

  他希望棠嫿能看得通透,不要事後懊悔,怨恨清沅。

  清沅微笑道:「她很好,告訴我許多事情,夫家待她也好。你猜她信裡還提到了誰?」

  蕭廣逸搖頭,只說不知。清沅好笑,只是看著他。蕭廣逸明白了,他說:「玉苓?」

  清沅把玉苓的婚事說了,又道:「她這輩子大概做夢都想不到,上輩子都發生了什麼。」

  蕭廣逸微笑著看她:「你很得意?」

  清沅這樣子,他只覺得可愛。

  清沅用手指點著蕭廣逸的下巴,柔聲說:「這輩子你只陪著我,我當然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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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7 00:33:4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九章

  與寧州時不時的風沙天不同,京中賞花游春的好時節又到了。宮中每年這個時候都會辦起大小宴席,還會安排出宮游玩。

  只是今年與往年不同,宮中似乎忘記了春天的風和日麗一樣,一股怪異的氣氛揮之不去。

  先是太子妃的事情。正月之後,吳家姑娘幾次進宮給顧皇后請安,每次太子都在。

  這位吳姑娘雖然不如之前的葉姑娘,顧姑娘長得精致,但也是唇紅齒白的嬌嫩少女,略有虎牙,看起來更為活潑,太子豈有不喜之理?

  懷恩縣主過年時候都沒入宮,這位吳姑娘是顧皇后的新寵兒。所以宮中都知道,這位吳佩兒姑娘就該是太子妃了,就等著皇帝皇后下旨了。

  結果二月過了,三月過了,幾個最好的吉日都過去了,兩儀宮始終沒有放明話。到了三月之後,這位吳姑娘也不來宮中了。

  兩儀宮對此諱莫如深,好像之前種種只是大家會錯了意一般。

  太子妃的事情讓人摸不著頭腦不提,忽然又是壽真公主出了事。壽真公主深受皇帝寵信,時常入宮,與宮中許多老人都相熟,皇帝突然向她發難,一時宮中竟人人自危。

  皇帝懲戒壽真公主的理由裡有一條是「結交僧道,妄議是非」,巧合的是,靜瓏真人在兩儀宮消失了……

  再加上壽真公主出事之後,皇帝也變得很少來兩儀宮了。

  顧皇后三月時候有些不適,皇帝甚至沒有去探望。這在從前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若是換一個人,宮中早就認定她失寵了,但這畢竟是顧皇后。

  儘管皇帝不來兩儀宮了,但顧皇后還是和往常一樣作息。後宮事務還是須有皇后主持。

  這日一早,安平就過來兩儀宮給顧皇后請安。這段時日安平天天來陪顧皇后。她知道有事情發生,且與靜瓏真人有關,但顧皇后不告訴她,她心中既氣惱又不安,但顧皇后到底是她的母親,在這時候她還是要陪著顧皇后。

  安平就這樣陪陪顧皇后,然後去找皇帝,努力在父母間傳話,可她的父母都心不在焉,並不聽她說話。

  安平向來有脾氣,這麼多天下來早就受不了了,終於忍不住向顧皇后抱怨:「我早就說過,我厭惡那個靜瓏真人!可母后就是不聽!」

  顧皇后還是十分從容,淡淡道:「你什麼時候和我說過這話?」

  安平氣呼呼道:「我就是說過!」

  顧皇后道:「你又知道什麼?又提靜瓏真人幹什麼?」

  安平道:「既然我不知道,那就請母后告訴我。到底是怎麼了,姑姑為何被責罰,靜瓏真人又為什麼不進宮了?」

  顧皇后道:「你姑姑是她自己做錯了事。靜瓏真人是回去修行了。」

  她三言兩語就打發了安平。

  她不願意將事情告訴安平。她對身邊心腹說,不告訴安平是因為安平還小。其實並不是為這個,她不想把事情告訴安平,是因為安平雖然年紀小,但其實聰明,而且向來好惡分明。

  她心中有一個深深的擔憂。如果她把所有事情都告訴安平,安平也許會棄她而去。

  顧皇后到現在還在思索,到底是哪一步走錯了,為什麼事情會到這一步。

  正月時候,靜瓏真人將丹藥獻上。雖然顧皇后催了催,但靜瓏真人還是順利完成了。

  皇帝十分高興。但服藥之前,他要試藥。

  顧皇后早就料到這一層了。即便皇帝很信任靜瓏真人,他也不可能不試藥就服丹。

  可問題就出在這裡,靜瓏真人的丹藥倉促煉成。即便不是倉促煉成,誰又能保證這丹藥一定試藥的時候能平安無事?

  而且皇帝希望的是這丹藥能延年益壽。

  顧皇后自有辦法。她主持六宮這麼多年,太醫院她也可以操縱。

  皇帝選什麼人在試什麼藥太醫院不知道,但是試藥人試藥之後,總得有太醫院的太醫去把脈診斷。

  顧皇后做了兩件事情。

  第一件事,她買通了太醫。靜瓏真人的丹藥吃下去之後,人的面色起初會很好,滿面紅光,從表面看似乎健康許多。只要太醫告訴皇帝,試藥人的脈象也強壯,比之前更好。那皇帝一定深信不疑。

  第二件事,顧皇后對皇帝說,她願為皇帝親自試藥。顧皇后說,其他人試藥她都信不過,這天底下,沒有比她更忠誠更體貼的了。

  皇帝為此萬分感動。

  於是,試藥的人效果很好,太醫天天為他們把脈,只說這些人身體越來越好,原本有些體虛的,都漸漸變得氣血充足。

  之後顧皇后也親自服用了丹藥,皇帝問她如何。她說了許多,說不僅身體舒適了,連心中都清明許多,似乎耳目都更靈敏了。

  皇帝終於信服,開始了服丹。然而就在皇帝服藥沒兩天的時候,壽真公主進宮來求見皇帝。

  壽真公主一見皇帝,沒寒暄兩句就道:「陛下,你被皇后和靜瓏真人騙了!」

  皇帝知道因為懷恩縣主的事情,壽真公主對皇后有諸多不滿,但至少兩個人表面上還過得去。他沒想到壽真會當著他的面直接詆毀皇后,一時竟然驚呆了。

  壽真公主急急忙忙就說起煉丹的事情,皇帝一聽她提煉丹,當時就沉下臉,問:「你從哪裡聽到煉丹的事情?是靜瓏真人告訴你的?」

  壽真公主道:「她若之前告訴我,我一定會攔住她!」

  她忍不住喚了皇帝的小名,還是他們小時候的稱呼,說起用丹是多麼荒謬。

  皇帝之前之所以瞞著所有人,就是怕聽人念叨這些。一聽壽真說這些,他十分不快。

  壽真見皇帝根本不願聽,乾脆道:「裴聞仙裴神醫是當今聖手,為何一到試藥的時候,皇后就讓裴神醫出宮了?」

  原來正月之前,裴神醫就向皇后請辭,皇后說太子身體已經痊癒,就准了裴神醫回鄉。

  皇帝對此沒有多想,因為皇后說裴神醫只是回鄉過年,只要太子身體有異,裴神醫會立刻回宮。

  壽真公主竟然將裴神醫找了回來。她堅持要裴神醫為那些試藥的人診脈。

  皇帝動搖了。

  起初這只是一絲動搖——他在心中說,他並不相信壽真的胡言亂語,他始終最信任的人都是顧皇后。但只要有那麼一絲動搖,就足以撼動一切。

  皇帝將裴神醫召進宮,重新診斷。

  不出一日,皇帝就將靜瓏真人抓住囚禁起來。因這事情涉及道士,煉丹,後宮私密,若被大臣知道了,一定會吵得翻天覆地。

  所以皇帝用內侍秘密審了靜瓏真人。折磨了靜瓏整整三天。

  顧皇后在靜瓏消失的第二天時候發現不對勁的,但這時候已經遲了。靜瓏已經落在皇帝手裡了。

  她還知道了,前幾日靜瓏剛剛進過宮。但是靜瓏沒有來給她請安,只是去見了皇帝。

  顧皇后一想這事情,這才懊悔自己大意了。若是察覺到靜瓏的異樣,她會先對靜瓏下手。這樣許多事情就無從查證。

  但皇帝現在手中有靜瓏,有太醫院的證詞,顧皇后知道這事情不能善終了。

  所以當皇帝先處置了壽真公主的時候,顧皇后完全高興不起來。

  在她看來,皇帝對壽真公主的處罰並沒有那麼重,將來還有翻身的機會。她與皇帝做了這麼多年夫妻,她很清楚皇帝的脾氣,這種處罰只說明皇帝的怒氣還沒有完全發出來。

  所以顧皇后不願意把實情告訴安平。說出來,對她,對安平,都沒有任何好處。

  她這段時日,都是在養精蓄銳,盡力思索熬過這一關。

  皇帝不來找她,她也不去找皇帝,她在虛張聲勢。

  事發之後,她有些不適是真的,倒不是故意試探皇帝。但皇帝還是沒有來看她。顧皇后就知道他是把這當做試探了。

  說來也奇怪,皇帝之前那樣,她已經膩了,每日只覺得煩悶。可事發之後,她心中反而平靜了許多,危機四伏時候,她念起了皇帝的好。

  但她還不想就這麼服罪。

  只要有一個人在,她不會那麼容易倒下。她是皇帝的妻子,也是太子的親生母親。

  與安平不同,太子根本沒有追問皇帝和皇后之間發生了什麼。他沒有逼問過顧皇后。他只是在顧皇后微恙的時候,陪著她照顧她。

  太子本性就是如此,他不喜歡逼迫別人。他對皇帝和皇后都是全然的信賴——如果這事情他應當知道,那他們自然會告訴他。他不強求。

  皇帝這輩子最愛的兒子就是太子,所有兒子當中也只有太子是皇帝悉心培養的。國之儲君,不可動搖。

  皇帝也許會對她下手,但不會動搖太子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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