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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太子的婚期近在眼前,宮中一片忙碌,除了本該最熱鬧的兩儀宮。
太子自從消夏回來之後去看過一次顧皇后,之後就再沒有去過。他心中也曾閃過一絲期待,也許父皇讓他去看母后,是冰消雪融的徵兆,但是這一絲幻想很快就消散了。
因為皇帝並沒有對顧氏,對皇后有軟化的跡象。
皇帝消夏回來時候,從行宮中帶回來一個姓袁的宮女,回京沒幾日,就將她封為了袁昭儀,一躍超過了宮中舊人,包括生了孩子的宮妃。
蕭重鈞見過袁昭儀一次。她一張鵝蛋臉,生得溫柔秀麗,但與宮中的美人相比,並算不上是絕色。有傳說是因為這位袁昭儀生在佛誕日,所以小字蓮華,再加上她姓袁,與緣諧音。皇帝覺得這十分巧妙又十分吉祥,因此將她帶在身邊。
也許是膩味了後宮中勾心鬥角,能說會道的女人。皇帝近來只守著這位沉默寡言,不善言辭的袁昭儀,十分寵愛,真將她當菩薩所賜的一般,一時興味甚濃。
而與顧皇后有關的人和事,依然沒有得到皇帝的半分寬容。
太子去看過顧皇后之後,皇帝問起了這件事,他問太子:「顧皇后情形如何?」
蕭重鈞心中警覺。皇帝若是想知道顧皇后的情形,並不用來問他,兩儀宮中已經被皇帝嚴密監視起來了。
皇帝問他,是更看重他的態度,並且想知道顧皇后會不會私下說些什麼。
蕭重鈞淡定回答了父親的提問,他說:「母后依然和之前一樣,每日在兩儀宮看書練字,一切如常。」
他想了想又說:「雖說和原來一樣,但母后似乎有些懶動,並不去院子裡走動。」
從前顧皇后是很喜歡出去玩的,安平這點其實像她。顧皇后喜有人陪伴,捧著她,平日無事也常常在院子裡看下人侍弄花草。
皇帝的眉毛都沒抖一根,只道:「朕聽說你離開之後,要御醫過去了?是為什麼?」
御醫一離開兩儀宮,就去稟了皇帝,說顧皇后並沒有生病,一切都好。
蕭重鈞道:「母后說有些心悸……」
他相信顧皇后說什麼話都是算過的,既然顧皇后告訴他心悸,那他就可以告訴皇帝。
蕭重鈞在想,難道母后是想通過裝病來逃過一劫?但這一招過去有太多人用過了,皇帝未必會相信。
果然皇帝對皇后心悸之說相當不屑,他冷笑一聲:「她是心悸麼?朕看她是心虛。」
說到這個,皇帝又教導起面前的蕭重鈞:「沒幾日你就成婚了,有了太子妃,就好好待她。不需要你有多愛慕她,與她相敬如賓就足矣。你一定要記住,長輩給你挑的正室,才是良配。」
皇帝顯然是在說他當年故去的那位太子妃。他那時候年少,只覺得太子妃太端著,又總是勸他,說幾句話就不歡而散。所以他那時候更喜歡幾位良娣。
其實他的元配長什麼模樣他都記不清了,但現在想來,她雖然無趣了些,但出身書香世家,人品也好,肯定不會幹出顧皇后幹的事情。
所以他告誡太子,不要太過冷落了元配正室,哪怕她不解風情,不如其他女人勾魂攝魄。因為有個這樣的女人坐鎮中宮,還是很有必要的。
蕭重鈞心中擔憂顧皇后,聽到皇帝的「教誨」,他心中只有苦笑,嘴上還要應了下來。
直到現在,他還沒見到他的太子妃。這段時日,他已經見過了他的岳丈喬煦,見過了兩個舅子,甚至連喬家的姻親都見過了幾個,卻還是沒見過喬姑娘。
他其實已經不太在乎這事情了,他相信她會是一個知書達理的姑娘,能做好一個太子妃。她的家族也會全力支持他,至少在他登基之前會是如此。至於他登基之後的事情,那就太遙遠了。
大婚前兩日,太子蕭重鈞又去看了一次顧皇后。這次不是皇帝提的,而是他提了出來,皇帝沒有反對,他就去了。
這一次,他約了安平一起。安平也會去看顧皇后,但她從不與太子蕭重鈞一起去。他們兩個是顧皇后的親生孩子,一起聚到兩儀宮皇后面前去,皇帝恐怕會不快。
不過這天是情形特殊——太子大婚前兩日,總該給他們一個敘話的時機。皇帝格外寬宏大量一回。
安平陪著蕭重鈞一起來到兩儀宮,宮人為他們向顧皇后通報。
兩儀宮的宮人也是許久沒見太子與公主一起來兩儀宮了,聲音都有幾分激動。但是顧皇后坐在榻上,只是怔怔看向窗外,恍若不聞。
蕭重鈞走到她面前了,她還在發怔。安平的眼圈就紅了,輕聲喚道:「母后。」
顧皇后這才回過神來,她見兩個孩子在她面前,向她行禮,這才恍然一笑,道:「你們怎麼一起來了。」
安平有些為難地看向蕭重鈞,她以為顧皇后把太子成婚的正日子給忘記了。
蕭重鈞道:「母后,你身體如何?」
顧皇后道:「不錯。之前有些心悸,但吃了些安神散之後就好多了。」
蕭重鈞也有些不明白何以顧皇后這「心悸」怎麼這麼快就好了。
顧皇后聲音溫和:「再過兩日就是你的正日子了,這時候所有事情都該準備好了。」
蕭重鈞和安平見她並沒有忘記時日,都略感欣慰。蕭重鈞道一切都已經備好,又將東宮重新布置的樣子向顧皇后描述了一番。顧皇后認真聽著,不時點頭。
蕭重鈞又說宮中應該將皇后觀禮時候穿的衣服送來了,問皇后有沒有試過。
顧皇后微笑著點點頭:「試過了。針線司的手藝沒有丟下,還是和從前一樣合我的身……看來這個宮中,還真不需要我這個皇后時刻盯著……」
她這話一出,蕭重鈞和安平都是一怔,兩個人都沒想到顧皇后會說這話。顧皇后說完這話,兩行眼淚已經流了下來。哭著哭著,她又慌忙止住眼淚,向一對兒女哈哈一笑道:「這大喜的時候,我怎麼能哭。這是你的好事。」
蕭重鈞見她這一哭一笑,只覺得頭皮發麻。他從未見過母親如此。他不知道她是真的失態,還是故意的。
他和安平還沒反應過來,顧皇后又道:「你們父皇也是,為何不讓四郎回來?他是你的親兄弟,應該來看你大婚才對。這事情辦得不好。許婕妤也難過,說不定還會在心中埋怨我。最重要的是,你也該是希望四郎能回來。」
蕭重鈞硬著頭皮點點頭:「只是寧州路途遙遠……廣逸在寧州剛安頓下來沒久……」
顧皇后心不在焉道:「皇帝的新寵是誰?」
安平叫了一聲:「母后!」
顧皇后向她笑了笑:「怎麼,我被禁足再此,皇帝怎麼會沒有新寵?那就不是你們父皇了。」
她堅持要聽。
蕭重鈞道:「就是一個普通宮女……」
顧皇后的眼神又漸漸黯了下去,她好像陷入了什麼回憶當中,神色也變了,變得安靜又迷濛。就像蕭重鈞和安平他們剛來的時候。
「去吧……你們回去吧……不要久留……」顧皇后又像發呆,又像喃喃自語。
從兩儀宮出來之後,安平與蕭重鈞兩個人沒有立刻分開回去。他們並肩而行,秋風颯颯,一葉知秋,他們一時無語。
還是安平先開了口:「母后不會……」
她沒把瘋字說出口。
蕭重鈞立刻搖頭:「不會。」
他說得很確定。尋常女人會瘋,但顧皇后不是尋常女人。
他告誡安平:「剛才你看到的聽到的,看起來像什麼樣子,都不要對別人說。」
即便這是顧皇后故意的,他也覺得這太大膽了。他不願意立刻被皇帝察覺。
他知道顧皇后一定也在擔心和他一樣在擔心的事情——皇帝身體一年不如一年,顧皇后本身卻身體健康。可以想見,皇帝一定會走在皇后前面。若到了那一天,即便皇帝留下遺詔,要顧皇后殉葬,蕭重鈞又豈能忍心那樣做?
所以皇帝很有可能等這件大事結束了之後,再有動作。但那具體是什麼時候,誰也說不準。三年之後?一年之後?半年之後?
只能說顧皇后在太子大婚之前是安全的,大婚之後……她這個皇后更用不著出場了。
安平看著蕭重鈞的臉色,道:「哥哥……」
蕭重鈞在夕陽的餘暉裡看向她,她微笑著說:「你知道嗎,京中最近好熱鬧。街上到處都是敲鑼打鼓,去哪都能聞到酒香。還有丹支邪派了好大一支隊伍來,聽說這是百年來丹支邪第一次送質子來。」
蕭重鈞淡淡道:「你怎麼知道?誰帶你出宮了麼?」
安平說:「康王妃帶我出去的。她答應了我,等你大婚之後就帶我去王府上住一段時日。」
蕭重鈞嘆了口氣,連安平都要逃走了。
安平道:「四哥從寧州也送了禮物來,沅姐姐還寫了好長的信給我。他們都很關心你。」
蕭重鈞笑了笑。
安平眼中有了水光,她說:「你看看宮中,你周圍,誰不是興致高昂,興高采烈?」
蕭重鈞道:「我很高興。」
安平道:「看著你,我只想到一句話——哀莫大於心死。」
蕭重鈞搖搖頭,刮了刮她的鼻子,彷彿她還是個不知事的小姑娘:「你想多了。我只是因為婚事有些累而已。」
安平心中湧起一陣無以言表的悲哀,她知道了,這問題她不能為蕭重鈞解決。如今她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那位還沒有過門的太子妃。若那位喬姑娘能與蕭重鈞心意相通,那她的太子哥哥還能救回來,免於渾渾噩噩行屍走肉般活著的命運。
太子大婚一事,寧州也有慶祝。
陸道之已經離開,新太守高叔倫到了。高叔倫前世差不多也是這時候來到寧州,但當時邊境戰亂已起,他臨危受命,在調度糧草,組織人手上都極為出色。蕭廣逸對他十分欣賞。
高叔倫一到寧州,先不忙吃洗塵宴,二不忙拜訪權貴,尤其是城中還有個王爺在。他立刻先將太守府上下的人都見了一遍,尤其是最近丹支邪商隊潛入的案子,他尤其關心,一來就叫人將此案涉及的卷宗全部都拿出來給他看,並且親自去看了還關押在太守府的康克蘇和納雲兩人。
做完了這一系列事情,高叔倫終於來燕王府拜訪。
與陸道之本來就糊塗再加上裝糊塗,於是徹底稀裡糊塗不同,高叔倫並不輕易放過對燕王的疑惑。
他一來寒暄了幾句,就問了燕王幾件事情。那天酒宴上,為何王府家僕會與康克蘇打起來?當夜就地在王府審訊,燕王有沒有旁聽?之後後續的處置,王府是否也參與了?
蕭廣逸道:「當天的事情,我會慢慢告訴太守,不必心急。」
他是王爺,他不願意直說,高叔倫不能拿他如何。而且卷宗中都沒有直接證據,證明燕王早有謀劃。這些也只是高叔倫自己的推測而已。
蕭廣逸微笑反問:「我只想知道,如果我確實幫了些小忙,太守覺得我這麼做,是越界了麼?」
高叔倫淡定道:「寧州本就是殿下的封地。殿下只要所作所為有益寧州,僕看不出有什麼越界之處。」
蕭廣逸笑了笑,遞了一杯酒給他。
上輩子高叔倫就絲毫不反對他幫助處置寧州和邊境事務,他能掌握兵權,也有高叔倫的支持。
所以蕭廣逸對高叔倫很放心。等高叔倫走後,清沅聽他說了,也很高興。她已經見過了高叔倫的妻兒。她也對高叔倫印象極佳。來寧州的官員,很少將妻子兒女帶來的,高叔倫將妻子和兩個兒子都帶來了。
蕭廣逸飲了些酒,但似乎還沒盡興,他要清沅陪他一起。
清沅沒有推辭。桌上重新布置了,她親自為他斟酒。
「我知道你為什麼難過。」她為他倒上一杯酒,又為自己倒了一杯,與他輕輕碰了碰。
蕭廣逸笑了起來:「我難過什麼?見了高叔倫,我心裡高興。感覺像見了老朋友——故友重逢,不能更高興了。」
清沅慢慢飲了一口,伸手握住蕭廣逸的手,將他的手貼在自己面孔上,道:「明天是什麼日子,你怎麼會忘呢?」
明天是太子大婚的日子。清沅知道蕭廣逸一定是很遺憾,不能回京親自觀禮。
蕭廣逸道:「王妃不也沒忘麼?」
他這話竟然有些酸溜溜,清沅被他逗笑了。
「你呀,」她笑話他,「不高興的時候喝酒就是容易醉。」
蕭廣逸道:「清沅,你想不想……」
他頓住了,又覺得這話沒必要問。
他知道她不會後悔,他也知道她心中只有他。
清沅笑盈盈地看著他,彷彿「我看你敢不敢問出口」的神色。
蕭廣逸就自嘲地笑了一聲,坦然道:「他畢竟是與我一起長大的兄弟。我想他,想母妃,也想京城,說來可笑,我甚至有點想皇宮的樣子。不知道宮中為了他大婚,該是如何熱鬧。清沅,你想不想家?」
清沅終於嘆了一聲,她已經坐得與他靠在一處,頭靠著他的肩。
「怎麼會不想呢。」她只有短短一句話。
蕭廣逸只覺得她聲音比夜色還溫柔,她說:「可是你看,我們兩個人在一起,就已經是個家了。」
他終於釋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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