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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崔羅什] 清沅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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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7 00:34:0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章

  顧皇后想的,是一定要保全太子。

  皇帝想的,也是保全太子。

  只是他們兩人為何要保全太子的原因已經截然不同了。

  太子妃一事,皇帝原本已經默允了吳家姑娘。但煉丹的事情一出,皇帝立刻就不許吳家姑娘再進宮。

  在這種時候,顧皇后也知道,如果和皇帝頂著幹,執意還要吳姑娘入宮陪伴,堅持這樁婚事,恐怕只會適得其反。

  顧皇后這時候不能顯得十分急切要將太子與自己捆在一起。她很冷靜,如果這時候太急切,就顯得她迫不及待要抓住太子才能救她的命一樣。

  儘管這是事實,但她不能表露出來。

  從靜瓏真人被皇帝拘禁事發已經過去了二十八天,這二十八天,她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兩儀宮只是表面鎮靜,她身邊的心腹都瘋了兩個。迦楠尤其不中用,竟然找了根綾子懸在樑上,幸好人還沒掛上去就被小宮女發現了。

  只有謝阿竹最鎮定。靜瓏失蹤後兩天,顧皇后曾經問過她:「阿竹,你覺得事情還會有轉機麼?」

  謝阿竹淡淡地說:「皇后,事情不到最後,總有轉機。」

  顧皇后微笑著問她:「什麼是最後?廢后?賜死?」

  謝阿竹一下子抬起頭,她頓了一會兒,道:「皇后,只要活著,就有轉機。」

  顧皇后又輕輕笑了一聲。

  她太知道皇帝了,所以利用起皇帝的弱點也是得心應手。但問題是,皇帝之前不知道,現在也知道了。一旦他知道了,只會越想越多。

  但不管如何,正像謝阿竹說的,只要不到最後,總有轉機。所以顧皇后最近不但不綁著太子,甚至不要太子常常過來了,她主動把太子往外推,要太子多在東宮,或者跟著皇帝。

  顧皇后行動越靜,皇帝那邊似乎也不緊逼她,只是不與她相見。

  與顧皇后放開太子不同,皇帝最近對太子看得嚴了很多。

  皇帝本身就身體不好,子嗣不豐。如今活著的兒子只有四個。老二不成器,而且他向來不喜歡,看著就不耐煩。老四還小,才虛七歲,可愛有餘,聰慧不足,將來還不知道如何。

  剩下的就是蕭重鈞與蕭廣逸這一對兄弟。蕭廣逸的母親許婕妤,他早就不再喜愛,所以對蕭廣逸不過如此。

  只有太子蕭重鈞是他最喜愛,最用心的。

  將來他的一切都會留給太子。

  但是誰要想提早從他手裡拿走,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皇帝自從知道審過靜瓏真人之後,著實混亂暴怒了幾天,他心中憋著火還發不出來——他不能將這事情公之於眾。服丹這事本就是秘密行之,結果鬧出這樣的醜事,他有什麼顏面面對重臣?

  他先拿壽真下手,既是惱羞成怒的發洩,也是震懾。他知道壽真告發顧皇后,真正擔憂他少,憎惡顧皇后多。她是因為顧皇后斷絕了懷恩成為太子妃的可能,才一心想扳倒顧皇后的。

  假若顧皇后同意了懷恩做太子妃呢?壽真還會這麼毅然決然告發顧皇后麼?

  一想到這事情,皇帝心中就發寒。

  他甚至想過太子知不知道這事情。但他很快勸自己放下這想法。如果連太子都懷疑,那這世上他就沒有一個孩子可以信任了。

  而且太子才十幾歲,這樁事情太子不可能親自,主動謀劃參與。即便太子走錯了路,還能扳回來。

  皇帝慶幸之前因為種種事情一拖再拖,顧氏女,吳氏女都沒能成為太子妃。

  本來燕王蕭廣逸娶了顧家的女子,他心中還很滿意。蕭廣逸與顧家關係密切,他樂見其成。但如今他一想起來這樁婚事就覺得略有不快。幸好這只是燕王,不是太子。

  否則廢掉太子妃太過難看。

  這段時間,皇帝漸漸整理清楚思緒,他只能保下太子。這既是為國為社稷,也是為他自己。

  事發之後整整一個月,皇帝終於來到兩儀宮,與顧皇后面對面。

  顧皇后氣色不好,瘦了一些,但她濃妝打扮,還是有些鮮亮顏色。最重要是她的氣度在那裡,不說話時候依然讓人不由盯著她看。

  她神色平靜向皇帝行禮。皇帝直接從她面前越過,在榻上坐下。

  宮女小心翼翼奉上茶水。顧皇后端起茶。皇帝壓根不碰兩儀宮的東西,連兩儀宮的茶都不喝一口,他帶來的內侍捧著水壺。皇帝自帶了茶水。

  顧皇后不由笑了一下。她覺得皇帝有趣,他突然對她如臨大敵,似乎她隨隨便便就能殺死他一樣。

  她都不知道這算不算一種至高的褒獎了。

  皇帝只是陰沉著臉,默默看著她。他在生氣。他本來不打算來生氣的——這一個月來,他已經把事情都想清楚了,他看透徹了,說服自己了,人心裡的惡,本就經不起考驗。至親至疏夫妻,這個道理他都懂。

  可一見到顧皇后這冷淡自持的樣子,他還是不可遏制地生氣——她竟然成了楚楚可憐的那一方,讓他像個惡人。

  更要命的是,他竟然覺得她這副皮囊這樣看起來還是漂亮的。

  皇帝遲遲不語,顧皇后主動開口,問起了太子妃的事情。

  皇帝緩緩道:「太子妃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了。朕已經為鈞兒重新物色好了。」

  顧皇后好奇問:「是哪家閨秀?」

  皇帝不回答,只說:「不是吳佩兒。」

  顧皇后默然不語,過了片刻,才柔聲道:「不管是誰,太子今年應該完婚了。」

  太子的婚禮,宮中去年年底就開始準備了,已經花去了近三萬兩銀子了。正好趕在今年九月完婚。

  不過如今也沒大差別,只不過新嫁娘換一個罷了。

  皇帝不接顧皇后的話,掃視著她,問:「你有什麼話要對朕說麼?」

  顧皇后遲疑了一下,問:「我說了,陛下會信麼?」

  皇帝幾乎要以為自己冤枉了她。

  他從來沒有這樣,想問她累不累。這麼多年來,一直騙著他,還要假裝夫妻情深,累不累。

  他看著顧皇后,說:「你從前說的話,朕都信。」這是真心話。

  顧皇后垂著頭,似乎在思索什麼,好像這一個月還不夠她思索一樣。

  她終於說:「沒有。妾並沒有什麼話想對陛下說。」

  皇帝心中不由焦躁起來。她就這樣輕飄飄地放棄自辯,讓他好像一個蠢人。她好像在說,難道他還指望她會跪下來哭著求饒?抱著一個月沒現身的他不撒手?哭哭啼啼說自己是被污蔑的?

  那她也不是她了。

  他想起自己曾經開玩笑說,他把她的脾氣給慣成了這樣。她笑著反駁,說她向來如此。如今看來,她說得沒錯。她其實沒有變過。

  皇帝想到此處,心也越發冷了,他說:「朕今日來,不是來審問你。只不過有幾件事情要問,有幾件事要對你安排。」

  他問顧皇后:「趙美人的死與你有沒有關係?」

  趙美人是皇帝十年前突然迷上的,有段時間異常寵愛,趙美人很快懷了身孕。可惜一場病去了。他當時並不是不覺得蹊蹺,但是他沒有追究。顧皇后若是為了太子,他也不好說什麼。

  顧皇后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皇帝,她沒想到皇帝會把這麼久遠的事情拖出來問。

  她說:「沒有。我甚至不記得她了。陛下是在為我羅織罪名麼?」

  皇帝又問:「燕王的婚事,是不是你強迫燕王母子接受的?」

  顧皇后從沒有想到,她還會有一天會指望燕王母子。

  她搖搖頭,語氣輕鬆:「顧清沅我本是作為太子妃考察的,沒想到燕王先看中了她。燕王如何來求我,是眾人都見到的。」

  皇帝又隨意問了幾個問題,顧皇后都一一答了。

  之後皇帝帶走了顧皇后的幾個心腹,並收回了顧皇后的鳳印。

  顧皇后交出鳳印的時候,面色終於變得有些蒼白,唇也抿得更緊了。皇帝不由道了一句:「朕暫時不會廢你,這是為了太子。」

  若是廢后,對太子極為不利。所以為了保全太子,皇帝暫時不廢后。但是皇后的大權,他要收回來。

  皇帝這一舉動,是要讓兩儀宮變成最大的冷宮。

  離開兩儀宮時候,皇帝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顧皇后仍端坐著,但她扭過了頭,淚水正從她面頰上滾滾滑落。她咬住嘴唇,拼命不發出任何聲響。

  皇帝又看了她一眼,轉身離開了。

  隔日皇帝親自在朝會上公布了太子妃一事。這個消息迅速傳遍京中大街小巷,萬眾矚目的太子妃終於選定了!

  沒隔多久,寧州也收到了消息——皇帝沒有選宗室女,更沒有選顧皇后親族,而是選了一位喬姑娘,她是大臣之女,出自官宦之家,這十年來族中出了三位進士。皇帝對她的父親十分欣賞信任。

  清沅收到消息的時候,立刻明白皇帝正在逐漸加大動作,他正在拋棄顧皇后,拋棄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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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8 00:12:4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一章

  這位喬姑娘,清沅上輩子並沒有結識過,但記得十分清楚,印象深刻。

  喬姑娘年紀和他們差不多,清沅記得應當還比她小一些。上輩子顧皇后選了吳佩兒為太子妃,從來就沒考慮過喬姑娘,後來給太子選的兩位良娣,喬姑娘也不在其中。

  皇帝駕崩之後,顧太后漸掌權柄,朝中有些大臣對此有些疑慮,喬姑娘的父親喬煦就是其中之一。

  顧太后對這批人沒有心慈手軟。喬煦不久就被拿了個錯處,流放到瘴癘之地。喬姑娘當時本已許婚,結果夫家懼怕顧太后威勢,竟然退了親。喬煦不忍心女兒跟著受苦,就將她寄住在京中親戚家,並托親戚幫喬姑娘另尋夫家。

  喬煦為人剛直,到了流放之地,並沒有一蹶不振,反而連寫了幾篇文章,都是議論時政,其中一篇直指太后執政的弊端。這終於讓顧太后大怒,喬煦下獄,不久就在獄中死去。喬家被抄,喬煦的子女沒入奴籍。

  喬家雖然還有其他親戚,但這時候都避之不及,親戚都不願意為喬姑娘出頭。幸而喬煦的幾個舊友可憐喬煦子女,在京中奔走呼號一番,這事情引起了番不小的議論。

  最後是安平公主出面,向顧太后求情,若喬姑娘這樣一個弱女子流落教坊,未免太過可憐。

  清沅記得,那段時日她正好進宮去給顧太后請安。

  顧太后彷彿閒聊一樣問她:「安平和我說了喬煦女兒的事情。你有沒有聽說?」

  清沅道:「聽到城中一些議論。」

  顧太后就問:「你怎麼看,也和安平一樣覺得我太冷酷無情了?」

  清沅仔細斟酌字句,緩緩道:「娘娘母儀天下,豈是我能妄議的。只是娘娘若問我對喬姑娘怎麼看,我覺得娘娘不妨保一保她。她的父親已經離世,娘娘這時候保下喬姑娘,可顯寬容仁慈,足以安撫眾人。畢竟人死不能復生,而喬姑娘過得好,其他人也不好再說什麼。」

  顧太后笑了笑。清沅後來想起來這件事,只覺得自己彷彿通過了顧太后的考驗。在這之後,顧太后就漸漸與她議論越來越多的事情。

  至於喬姑娘,她沒有流落教坊,而是入宮做了一名低等女官。又過一年,被蕭重鈞封了才人,成了妃嬪之一。

  起初顧太后有些不快,但喬才人一直沒有懷孕,蕭重鈞也不算十分寵愛她。顧太后就隨她去了。

  清沅後來時常入宮,但都沒見過這位喬才人。似乎漫長的宮中歲月,已經磨滅了悲歡,過去那些生死攸關的故事已經全都平息。

  如今再想起來這位喬姑娘,清沅當真有隔世之感。這一世,喬姑娘再不會流離失所,最後成了宮中一個寂寂無聞的才人。她成了太子妃,不出大意外,將來會是皇后。這不是喬姑娘一個人的事,而是連帶著她的父母家人,連帶著她身後整個親族。

  將來的事暫且不提,眼下最明顯的就是這件事所透出的皇帝的態度。

  皇帝已經將顧家一腳踢開了。

  蕭廣逸知道皇帝選定了喬姑娘之後,突然也有些憂慮。

  其實皇帝另選太子妃是一件好事,皇帝這麼就換了太子妃,比他設想的還好。只是他沒想到皇帝會選喬煦的女兒。

  喬煦上輩子就明確且強烈反對太后執政,因為他早就對顧太后和顧家不滿。皇帝在這節骨眼上選了喬煦……以後太子就是被皇帝,喬氏,喬煦環繞,看來皇帝是誓要清洗太子身上顧皇后的印記。

  蕭廣逸有些擔心太子的處境。

  除了太子,他更擔心清沅。皇帝不知道會不會清算顧家,對清沅這個兒媳又是怎麼看。當初皇帝還誇過他娶清沅娶得好,如今不知道會不會又是另一番想法。

  蕭廣逸這時候只能慶幸,他們是在動身來寧州之後,才讓事情發作的。他們不在京中,與皇帝遠隔千里。

  晚間時候,兩人躺在床上又談到此事。蕭廣逸抱著清沅,低聲道:「我原本不想你太快有孕。但這會兒要有了孩子,卻是一樁好事。」

  清沅其實也是這麼想的。她要是有了孩子,皇帝即便再不喜歡她,也只能無可奈何了。但她還是笑道:「越是急越是急不來。眼下我還沉得住氣,和你說件好笑的事情。」

  蕭廣逸問是什麼事情。清沅說的是顧皇后塞給她的宮女,聽說了太子妃換了,不是吳姑娘,一個個都十分忐忑。這是皇后失勢的跡象,這些在宮中的人精都看出來了。而且原先與徐木蘭通信的女官,突然斷了一封信。

  這宮中生變,她們都看出來了,都嚇得更老實了。雖然顧清沅也是顧家女,可她們這時候除了緊緊抱住燕王妃,也沒有別的法子了。

  清沅說了只是笑。蕭廣逸也笑了,他又說:「好。我們不用怕。在寧州還是該幹什麼什麼。你什麼錯都沒有,又是我求著娶的。父皇就算不喜顧家,也不能動你。只要我在一日,你就是一日的燕王妃。」

  清沅靠在他懷裡,心中想著,有蕭廣逸這話,她這輩子都不虧了,大不了一輩子就在寧州。這裡天高皇帝遠,皇帝把他們忘記在此處也無所謂。

  只可惜寧州並不是世外桃源。此處是邊疆,兵家必爭之地。將來一旦與西戎開戰,必然要與朝中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清沅和蕭廣逸都清楚這一點,但他們並不能因此就放棄努力。

  除了寧州這邊,清沅還有些擔心自己的父親。蕭廣逸其實也想到了,他第二天就親自修書給自己的老師,請老師關照岳丈。

  蕭廣逸的信才走沒兩天。清沅就接到了家中的信,原來顧澤行已經丟掉了主持重修豐城行宮的差事,如今賦閒在家。

  顧澤行在信中並無抱怨,反而十分怡然自得。

  清沅知道這其實是好事,顧澤行遠離官場也好。皇帝只是輕輕撫了一下,沒有對清沅一家大懲戒,已經算是看在燕王面子上了。

  後來清沅才知道,原來皇帝不僅是為了燕王,還因為聽了李修致的勸。

  李修致這一年多一直在給清沅的大弟顧晟做老師。最近突然得了皇帝賞識,知道皇帝有心對顧家整理一番,就勸皇帝仔細甄別,又說燕王妃的父親為人謙和清白。皇帝這才放過。

  除了太子妃一事,京中皇帝還沒有大動作,所以沒有大震動。太子妃一事又是喜事。對普通百姓來說,並不知道什麼吳姑娘喬姑娘的事,更不會知道從吳姑娘換到喬姑娘到底有多大影響。

  所以京中幾乎可以稱得上一片祥和,百姓議論的多是太子大婚時候不知道會是什麼排場。年初燕王完婚的時候已經足夠津津樂道了。

  只有宮中朝中知道皇帝正在靜靜地,不動聲色地修剪顧家。大家也都知道,這都是為了太子。若是大張旗鼓,弄得過於血腥,或是牽連太廣,太子顏面何存。何況立大案,會把一樁一樁的罪狀都數出來,到時候數的罪狀太多,顧皇后是廢還是不廢。

  不廢,掃天家威信。廢了,太子境地尷尬,更容易惹朝臣遐想。

  前朝有廢后事,總離廢太子不遠了。所以皇帝只能這樣,隔段時間就尋個由頭,把顧家人慢慢從京中掃出去,能留下的也不能再在朝中任職。

  皇帝不是沒想過讓皇后「暴斃」。這個法子快得多。讓顧皇后「病」一場,然後「病重身故」。對太子來說,實在比廢后體面多了。至於將來太子登基之後,如何追封顧皇后,那就是太子自己的事了。

  但皇帝沒有用這個更快更簡便的方法。

  他下不了手,並不是顧念什麼夫妻多年的感情。皇帝原以為顧皇后對他是假,他對顧皇后是真,但最近他處事越發冷靜,沒有顧皇后在他身邊,他並沒有太多不慣和傷感,他開始覺得自己對顧皇后,這麼多年,也未必是真。

  一切竟如鏡花水月。這麼多年,原來他們只是演了這麼長長的一場鶼鰈情深。

  他不下這手,只是他還仔細把顧皇后這些年的所作所為,都仔細挖掘一遍,看清楚她到底都做了些什麼。若她一死,他一定沒有耐心再做這事情。

  另一個理由就是他恨透了她。一杯毒酒,一根白綾,實在太輕鬆了。那麼一瞬她就過去了。他要讓她依然在兩儀宮中。只是沒有了萬眾矚目,沒有了六宮大權,她只能被他囚在兩儀宮中。他倒要看看,她什麼時候會瘋。

  這將是一場漫長的屠殺。他要顧皇后仔細看著。他不用盯著顧皇后,甚至不用聽監視的宮人稟告,他都知道她一定會仔細看著。

  這種刺激甚至比從前寵幸任何一個女人都更讓他興奮滿足。

  自從皇帝收走了顧皇后的鳳印,兩儀宮就變得死氣沉沉。但顧皇后還和往常一樣,每日依然早早起身,洗漱之後打坐片刻,然後更衣整理妝容。

  只是如今她的時間比從前空閒許多,可以說是太多了。

  管理六宮的事情,皇帝把從前不得寵的兩個妃子找出來,再加上女官幫助。有大事皇帝也會親自過問。等再過幾個月,太子妃入住東宮之後,有許多事情就會交給太子妃。

  從前有許多誥命夫人等著謁見皇后,如今也沒有了。皇帝藉口皇后要專心太子大婚的事情,不再允許外命婦入宮請安。

  宮中宮妃也不往兩儀宮去了。她們都知道皇帝近來心緒不好,兩儀宮近乎閉宮,沒人敢觸皇帝逆鱗。

  顧皇后如今可以打理的,也就只剩一個兩儀宮了。甚至兩儀宮都不完全屬於她了——皇帝帶走了許多她的人,換了一批人進來,這些人無疑會將她的一舉一動都告訴皇帝。

  如今可以無所顧忌常常來兩儀宮的,也就一個安平公主了。

  只是安平也不能整日都在兩儀宮。雖然兩儀宮的布置還和從前一模一樣,和幾個月前一模一樣,不缺吃的玩的,花園依然打理得十分精美,但安平就是受不了如今兩儀宮的氣氛。她總覺得四面八方都有人在打量她。

  她在兩儀宮待半日就要受不了,逃回懿光園。

  她問顧皇后:「這樣的日子母后怎麼受得了?」

  顧皇后淡然道:「習慣了,就受得了了。」

  顧皇后在強迫自己習慣。另有一個人也在為這種生活不慣——許婕妤也不慣如今的生活。

  許婕妤如今不用去顧皇后身邊伺候了,她突然不知道幹什麼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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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8 00:12: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二章

  許婕妤起初還沒察覺到哪裡不對。直到喬姑娘被選為太子妃了,她才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

  但她沒有想過顧皇后失寵這件事情,她只是在疑惑顧皇后為什麼突然會放棄吳姑娘,選了不相干的喬姑娘。

  可她又不好直接去問顧皇后,她向來順從慣了,顧皇后的一切決定,她只管接受就是。

  許婕妤只能將疑惑憋悶在心裡。

  後來皇帝來她這裡一次。沒有留宿,皇帝已經好幾年不在她這裡留宿了。也沒有用膳,只是問了幾件事,都與皇后有關。

  許婕妤不敢講皇后的不是,她低眉順眼,只挑好話說。

  皇帝問她:「顧皇后這些年,是不是對你一直欺凌?」

  許婕妤道:「皇后只是要妾恪守宮中規矩,並無苛責之處。妾只恨自己駑鈍,不能為皇后分憂……」

  她話音還未落,皇帝就將手中的茶盞重重砸在桌上。

  許婕妤渾身一抖。

  皇帝聲音冰冷:「你確實駑鈍。」

  許婕妤已經說不出話來。皇帝的這一下發作,她終於如夢初醒。最近所有的異常情形她不是沒有想過為什麼,有那麼一種可能曾在她心中一閃而過,但她不敢肯定,連在心裡想一想都會讓她惴惴不安。

  但眼前不是夢,這一次,失寵的人輪到皇后了。

  許婕妤只是沉默。

  皇帝又問:「之前四郎的婚事,你到底有沒有上心。」

  他抱怨許婕妤不關心。許婕妤許久沒有被皇帝抱怨了,她只能小心回道:「四郎非清沅不娶,妾只是不想他傷心……」

  皇帝的臉色似有不屑,但怒意減輕了。

  許婕妤後背繃得緊緊的。過去這麼多年,她和皇帝之間一直有皇后在。因為顧皇后在,她不用直接面對皇帝,所以她在皇帝面前還比較輕鬆。

  如今不同了,顧皇后不在了,她突然面對皇帝,只覺得十分陌生,皇帝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皇帝為什麼對皇后如此敵意,皇后又是為什麼突然失寵。許婕妤完全不明白——顧皇后在宮中這麼多年沒有變過,怎麼突然皇帝就變臉了。

  幸而皇帝似乎覺得許婕妤宮中著實無聊,他沒有耐心久待,很快就離開了。

  許婕妤很快知道了,皇帝近來常常宿在沈修儀宮中。沈修儀是皇帝前兩年寵幸過的,後來被皇后排擠,鬱鬱寡歡,很快就失寵了。

  但好在她年輕,人也聰明,沉寂了兩年,終於等到皇帝回到她宮中,皇帝一開口,她就向皇帝訴起苦來,美人垂淚,梨花帶雨一般,只將自己這兩年的委屈都說了一遍。不用兩天,就又重新得寵。

  許婕妤心中沒有什麼感嘆。皇帝還是太子的時候,她就跟隨了。這麼多年了,宮中來來去去的人太多了。顧皇后地位穩固的時候,皇帝還時不時有新寵,如今沒顧皇后壓著後宮這些鶯鶯燕燕,皇帝豈有空閒的道理。

  自從顧皇后不問事,後宮為爭寵的事立刻就分成了幾派。許婕妤被她們排擠成了「顧皇后派」,如今還對顧皇后忠心耿耿,立刻就將許婕妤排擠了出去。

  不過許婕妤也幸好有燕王,所以宮中其他妃子也不敢真欺負她。

  許婕妤沒有爭寵的心。她只是不習慣。從前她的日子都是繞著兩儀宮過。如今兩儀宮生變,她也不能再去了。也再沒有顧皇后磋磨她了。

  一開始她竟然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這樣的悠閒該如何享受。

  忐忑了一段時間之後,許婕妤終於確定了,顧皇后這次是真的犯了大事。雖然大家都不知道是什麼大事——皇帝不許後宮議論。有人說是因為靜瓏真人與顧皇后有些首尾,被皇帝發現了。傳謠的人立刻被皇帝處死了。宮中再無人敢議論皇后為何失寵。

  許婕妤漸漸放鬆下來。她覺得現在這樣的日子就正好。她不用去顧皇后面前伺候,皇帝也不來她宮中,其他宮妃忙著爭寵,她一個人自得其樂,反正宮中依然供養她,不會短她的衣食。

  唯一的不足,就是她十分想念蕭廣逸。

  蕭廣逸若是靠得近些她還放心些,偏偏蕭廣逸在寧州。許婕妤心中還是有些遺憾的。若顧皇后早幾個月,早一年出事,皇帝未必會將蕭廣逸封去寧州。

  許婕妤每天就盼著蕭廣逸的信,這成了她最大的樂趣。宮中的大事沒有影響她太多。

  蕭廣逸在寧州每隔幾日就會收到一封許婕妤的信。

  自從顧皇后事發,蕭廣逸就密切關注著許婕妤的信。他知道母親生性軟懦,她從沒有主動要過什麼,從來都是她被形勢推著走。

  所以蕭廣逸並不指望在她信中找到什麼有用的消息,他只要她平安。

  許婕妤的來信還和原來一樣,十分規律,寫的都是些日常瑣事,在她的信裡幾乎找不到宮中發生大事的跡象。但蕭廣逸熟悉她,看到她的信裡兩儀宮和顧皇后消失了,這本身就是大事了。許婕妤還難得提了一筆,她在自己宮中辦了一次賞花小宴,雖然這個小宴招待的只是她自己宮中的人,但許婕妤已經十分滿足了。

  心境能像許婕妤這樣平和的人很少。

  蕭廣逸在其他人的信中能尋到蛛絲馬跡。

  安平本來說好了,會給蕭廣逸和清沅都寫信。到了寧州之後,他們只收到了安平一封信,信中問了他們許多事情,字裡行間都是嚮往他們的旅途。

  在這之後,安平再也沒有信過來。

  清沅擔憂安平想不開。安平自尊極強,如今顧皇后被軟禁在兩儀宮,恐怕對安平是個不小的打擊。

  蕭廣逸在寧州也照顧不到她,只能寫信給她,並在給太子的信中委婉提了幾句安平的事情。

  太子蕭重鈞也有信來。

  蕭重鈞隱晦提到了兩儀宮事,說顧皇后因操持他的婚事而受累,不得不「養病」。不管別人信不信這話,至少面子上過得去。

  信中提到顧皇后的部分十分自持,若清沅不是真知道出了事,她幾乎要被蕭重鈞騙了去。

  「你說,太子知道了嗎?顧皇后做的事。」清沅將太子的信看了幾遍,這麼問蕭廣逸。

  蕭廣逸道:「顧皇后是不會告訴他的。這事情太子知道的越少越好。若將太子牽扯進去,那才是不能善終。顧皇后為了給自己留後手,也會把太子摘出去。就看父皇是否告訴他了……」

  他若有所思:「父皇應當告訴他。除非……」

  清沅說:「除非?」

  她立刻明白了:「除非他想試探太子。」

  她有那麼一瞬間為這樣的宮廷,這樣的父子感到揪心。

  「他會來試探你麼?」她問。

  蕭廣逸苦笑著搖頭:「我想不至於,我都已經到寧州了。他還能怎麼試探。」

  清沅想想也是。皇帝這時候應該是緊盯著太子,壓根沒心思來管蕭廣逸。

  太子蕭重鈞這段日子並不好過。

  他知道顧皇后一定是犯了大事。從顧皇后第一次勸他不要再來兩儀宮開始。

  蕭重鈞明白他的母親。若是小事,她不會這麼勸他。若是尋常和皇帝置氣,她向來不當回事。只有大事發生的時候,她才會這樣冷靜,甚至到冷酷的程度,對他說:「太子當以國事為重,不用來看我了……」

  在東宮他有自己的幕僚,自從太子妃從吳姑娘突然變成喬姑娘,幕僚就如臨大敵,只覺得像要變天了一樣。

  這些人比蕭重鈞還關心兩儀宮的動靜。他們很快就打探出來,皇后的事與靜瓏真人有關。靜瓏真人已經失蹤,之前不知道在秘密做什麼,只是十分神秘。

  蕭重鈞知道事情無非那麼幾種。他想過是不是巫蠱。但若是巫蠱,只怕這事情還要鬧得更大,連他都危險。而且顧皇后並不信巫蠱之術。

  他隱隱猜測到這事情裡面說不定皇帝也參與了,如今掩得這樣嚴實,更多是為了皇帝自己的顏面。

  儘管猜測了許多,但蕭重鈞十分冷靜。到了這時候,他終於覺得自己是他父母的孩子。

  不久之後,皇帝與他長談一次。要他婚後,好好待喬姑娘。不要因為吳姑娘的事情,遷怒喬氏。

  蕭重鈞應承下來,他向皇帝承諾,會與喬姑娘相敬如賓。

  他心中也是這麼想的——事情到這地步,也不是這位喬姑娘的錯。恐怕這位喬姑娘壓根不知道怎麼回事,就被選為了太子妃。雖然他與這位喬姑娘素未謀面,但他並不會因此厭惡她。

  只是在想起去年的時候,蕭重鈞心中還是有些酸澀。去年春天時候,顧皇后辦了親蠶禮。宮中來了許多新人,大家熟悉起來,常常一處玩。安平去哪裡都帶著她們。

  他想起清沅,想起棠嫿,那時候蕭廣逸也在宮中。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麼時候看中清沅的……

  如今蕭廣逸與清沅遠在寧州。他給蕭廣逸寫信時候提起喬姑娘……他想寫幾句讚美喬姑娘的話,但他心中竟一片空白,只擠了「貞靜嫻雅」四個字。

  皇帝說了,喬姑娘與顧氏的女兒不同,家風嚴謹,閨閣少女不輕易拋頭露面,成婚之前不與太子見面。

  他話語裡竟是嫌顧家女兒輕浮,在顧皇后慫恿安排下進宮來就是想勾搭太子。

  蕭重鈞聽了這話本想沉默,但他還是沒忍住,只道:「這些女孩也只是聽從家中安排,就和喬姑娘一樣。」

  皇帝看了他一眼。他向來疼愛蕭重鈞,見蕭重鈞臉上有些不高興的樣子,不由笑了。

  他想蕭重鈞到底還是年少。

  「你呀,是真憐香惜玉。這本是好事。只是要小心將來被人利用……」皇帝微笑道,「你要記得自己的身份。」

  蕭重鈞道:「兒臣記得。」

  正因為他記得,所以皇帝在慢慢剪除顧家的時候,他一句話都沒有說。

  先開始是兩個顧家任官職的人被免職,其中就有燕王妃的父親。

  之後是顧家的幾樁官司都輸了,還有人抄家下獄。一看風頭不對,京中慣會見風使舵的人立刻就退了顧家姑娘的婚事。玉苓就在其中。

  顧皇后那裡沒辦法求情,顧家有人就求到太子這裡。但蕭重鈞沒有發話,他沒有出手幫助顧家。

  皇帝對太子的態度大體是滿意的。

  顧家的這些事情,寧州這邊很快也知道了。清沅每日都在關心京中的動向。她這天冷不防就看到玉苓被退婚了,不由一怔。雖然有些意外,但事情也在情理之中——這種情形下,劉尚書家不願再與顧家結親了。

  清沅正想著事情,徐木蘭走了過來,說有事要稟。

  徐木蘭是顧皇后安插在她身邊的,清沅收服了她,但顧皇后也倒了。徐木蘭整日提心吊膽的,生怕清沅把她隨便許個人嫁在寧州。

  清沅見她進來,就問:「什麼事?」

  徐木蘭期期艾艾道:「奴婢收到了信。」

  清沅看向她:「什麼信?」

  顧皇后出事之後,與徐木蘭通信的蔡嬤嬤已經有段時間沒有寫信了。清沅估摸著要麼她作為皇后的親信心腹被收押了,要麼就是兩儀宮如今根本無法傳遞消息了,更不要說寫信了。

  徐木蘭說:「是蔡嬤嬤又寫信來了。」

  清沅立刻拿過蔡嬤嬤的信看起來,她練了這麼多年字,看筆跡很準。她一看就知道,這封信確實是蔡嬤嬤寫的。

  徐木蘭還不明白怎麼回事,只是害怕。清沅忽然一笑,道:「行了。你下去吧。要寫回信的時候我叫你來。」

  她又叫人取了銀子賞給徐木蘭。

  等蕭廣逸晚間回來,清沅就把那封信給他看,道:「你看看,他的試探這不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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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蔡嬤嬤是皇后的親信之一,負責與徐木蘭通信。她與徐木蘭裡應外合,就是為了監視和控制蕭廣逸和清沅夫婦,而這一切都是出自顧皇后的授意。

  上輩子兩儀宮這一撥人對玉苓玩這一手玩得很順利,把玉苓誆得很慘。

  這輩子清沅本來想著收服了徐木蘭,顧皇后正好也倒了,這條線算是廢了。沒想到蔡嬤嬤居然又來信。

  蔡嬤嬤在信中說,她如今被分到了安平公主身邊,還和以往一樣和徐木蘭通信來往,公主並不反對。

  這一封信來得蹊蹺。清沅略一思索就明白這信是誰指使蔡嬤嬤寫的了。

  皇帝控制了顧皇后之後,一定會清理兩儀宮的人。蔡嬤嬤一定也在其中。如果蔡嬤嬤沒有被皇帝發現異常,被分去了懿光園,那蔡嬤嬤沒有人指使,怎麼敢寫這封信給徐木蘭。她想知道燕王的事情做什麼?她這時候只會恨不得把這件事情撇清,只當從來沒做過。

  唯一的可能就是皇帝把蔡嬤嬤揪了出來,知道她與徐木蘭通信,是顧皇后的授意。

  那麼,如今顧皇后已經倒了,授意蔡嬤嬤繼續這麼幹的,只有皇帝。

  清沅將信放在桌上,輕輕推到蕭廣逸面前:「你看看。」

  蕭廣逸已經喝了茶,他一言不發拿起信,仔細看了兩遍,才道:「你說的不錯……這只能是父皇來的。」

  他神色平淡,並沒有失望或者震驚。

  清沅心中只能一聲喟嘆。蕭廣逸時常說皇帝不在乎他這個兒子。可事實放在眼前——皇帝在乎不在乎他另說,竟然也不是那麼放心他。

  清沅伸出手,覆在他的手上,她神色太明顯,蕭廣逸回過神來就笑道:「別為我難過。至少不用因為這件事情。這事情裡要誰更可悲,我想還是父皇更可悲。」

  他說得這樣冷靜,更難讓清沅放下不去介懷。她一個旁觀者都難以釋懷,她想不出蕭廣逸要經歷多少才能對父子如此相處看淡。

  蕭廣逸握了握她的手:「我想這樣反而好。至少我們知道蔡嬤嬤那一頭是父皇,不是稀裡糊塗去應對。」

  清沅就問:「你想怎麼回復這信?」

  蕭廣逸沉思片刻道:「皇帝只是想要放心。我們就讓他放心。」

  清沅明白了他的意思。

  皇帝若想知道蕭廣逸在寧州的動向和消息,實在有太多途徑。皇帝可以問寧州太守,可以派人打探。至少蕭廣逸在寧州的大致行動都能知道。若是想知道這些,何至於需要蔡嬤嬤來打探這麼曲折。

  所以皇帝之所以留著蔡嬤嬤,要蔡嬤嬤繼續寫信,是為了探究燕王,許婕妤與顧皇后之間有沒有串聯。另就是燕王妃與顧皇后之間是否有聯繫,又是充當了什麼角色。

  皇帝在對皇后失去信任之後,就格外疑神疑鬼。他已經不相信顧清沅嫁給蕭廣逸是單純的少年心動,這些人和事如此湊巧,皇帝總覺得顧皇后一定在其中有什麼安排和布局。

  他一定要探個究竟才甘心。

  蕭廣逸將回信的事情交給清沅。他們都知道這是個辯白的好機會——他們知道信那頭是皇帝,可皇帝並不知道他們知道。

  次日,清沅親自指導徐木蘭寫回信。她口述,徐木蘭執筆。她淡定自若,徐木蘭如履薄冰。

  徐木蘭不是全沒腦子的那種人,否則當初她也不會被顧皇后選中了。她聽說了最近太子妃更迭,顧皇后半隱的消息,聽議論也知道大事不妙。

  徐木蘭就在心中祈禱過,蔡嬤嬤和她通信的事情千萬不能讓皇帝知道。但眼前她的祈禱似乎落空了。蔡嬤嬤的信那頭是誰?總不該還是顧皇后。

  徐木蘭不敢細想,一想就好像一腳踏上不歸路。但她反抗燕王妃更不可能。

  信那頭的龐然大物暫時還殺不死她。近在眼前的燕王妃可是把住了她的命門。只要一句話就能毀了她,還能不留痕跡,還不惹人懷疑。

  燕王妃一看向她,徐木蘭就只能拿起筆。

  回信是用徐木蘭的口吻寫的。信寫的不長,先報了平安,並問蔡嬤嬤兩儀宮的情形,到底發生了什麼大事。之後又向蔡嬤嬤匯報了燕王夫婦的一些瑣事。說燕王依然十分寵愛王妃,王府都交給王妃打理。

  最後徐木蘭問蔡嬤嬤,宮中有什麼打算,尤其是顧皇后,還需不需要給顧皇后搜集王妃和燕王的瑣事。

  這封信皇帝一收到,終於對燕王夫婦放心許多——這一來一回的通信和內容,就證明了這些宮女是顧皇后安插了監視燕王夫婦的。燕王夫婦逃過一劫,顧皇后的罪狀又添加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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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這封信之後,蔡嬤嬤和徐木蘭恢復了通信。也許皇帝覺得突然斷掉蔡嬤嬤這條線太過突兀,也許他覺得留著這條暗線有用。總之,蔡嬤嬤還是會寫信來,只是沒有一開始那麼頻繁。

  徐木蘭依然心驚膽戰在燕王妃監視下,給蔡嬤嬤回信。

  偏偏信中還全是霽月光風。蔡嬤嬤說去了安平公主那裡比原來清閒許多,徐木蘭就說十分羨慕,燕王妃這邊一直忙著修整翻新,每日十分繁忙。

  清沅這邊確實繁忙。她不斷修整改造王府。一座院子一座院子改過去,既要簡潔大方,還要仔細銀錢,她不著急,慢慢弄。反正她現在還沒懷孕,還沒有孩子絆住,她有很多時間和精力。

  另外現在幾個大掌櫃也都和清沅回話。清沅每天一睜眼都是事情。下人,錢糧,王府。她就想著要建一道厚厚的保障,將倉廩都充實,銀錢流通,寧州的基礎打牢。這是為她自己,也是為蕭廣逸。這每天下的功夫,做的事情,雖然都不起眼,但她如今抓緊時間,把這一切都做好了,燕王府在寧州的人望才能慢慢建築起來,到時候蕭廣逸才能一呼百應。

  蕭廣逸之前和她說的,寧州與京中的種種差距,她在寧州住得越久,也就越來越明白了。

  最能切身感受的,就是氣候。

  春天時候時不時風沙,下雨很少。偶爾一下大雨,天地間像起泥霧一樣,灰黃一片。街道上一片泥濘。

  春天一走,初夏天就很熱。清沅問過本地人,知道每年夏天說不準,有的年份能熱死人。附近並沒有避暑的勝地。就算有,如今他們也沒功夫去。冰塊還得省著點用,寧州儲冰的冰庫不多,遠不如京城習以為常。

  至於秋冬,清沅還沒真正經歷,但已經能想到。秋風一過,這裡該有多乾燥。

  水土不同,人也不同。

  在京城,人活得精細,講究。即使尋常人家,衣食住行也都有些說法,吃,時令好物一年總得吃上幾次,客人來了,要有茶有酒,才不算跌份,若是茶具碗碟都是成套的好瓷器,那就更得體了。穿,舊衣可以改新衣穿,但最怕樣式趕不上趟,逢上換季,手巧的裁縫那裡活都做不完,誰家女眷手巧,能做時興的衣裳,是一件值得誇耀的事情。

  其他逢年過節的習俗不談,連春天賞花時候,花朝節該怎麼過。夏天入暑了,家中怎麼換陳設避暑,秋冬怎麼存儲糧食果蔬,怎麼辦年貨,都自有一套做事的細節。

  普通人家尚且如此,更不要說高門大戶和皇宮內院。

  西境這邊不同,沒法那麼講究。

  清沅在寧州也買了一批人到府上來。她剛到寧州時候,就找人來,挑了二十個小姑娘,十五個小伙子,買來府上。

  如今過去三個月了,那些小姑娘被宮中出來的宮女一調教,做事也有模樣了。有兩個能在清沅房中伺候,做些灑掃的粗活。清沅時不時叫她們到面前來說話,她們是土生土長的寧州人,說話有口音,一時還改不過來。

  清沅雖然已經聽蕭廣逸說了許多寧州本地的事情,但她還是很樂意聽這些小姑娘的話,聽她們說說怎麼過日子的。

  小姑娘豆兒年紀小,起初沒見過王妃,還很害怕,聽到王妃兩個字,只以為是個比她嫂子還凶的高大女人。結果親眼一見,竟是沒比她大幾歲的美貌娘子,走路雖然快,但都不出聲一般,像畫裡的人。她不怕了,卻更敬畏。

  後來王妃叫她們去說過幾次話,豆兒才能在王妃面前流利說話了。

  豆兒告訴王妃,她今年十三歲,出生不久,媽就沒了,那年正好是西戎人擾邊。寧州城周邊的人全都往城裡擠。她母親生了病,落了下來,沒能進城。

  之後她爹為養家,去給行商做背夫。一次被西戎人劫貨,屍骨都沒收回來。她跟著哥嫂過日子,這幾年才安穩了些。

  寧州人最怕的就是邊疆起戰事。幾乎家家戶戶都能數出幾個親朋死在擾邊時候的事情,一家滅門的慘事也有。

  豆兒說這些沒有哭。她說媽走的時候她還小,不記得當時的情形,都是後來家裡人告訴她的。爹雖然走了,別人都說人沒了,但她想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沒見著人,那說不定爹還在,也許是西戎人看他身強力壯,把他擄走了。

  如今她在王府做事,這裡吃住比家裡好多了,沒有嫂子打罵,還有錢領。她覺得日子過得非常滿足。

  豆兒說完自家的故事,清沅身邊的幾個宮女都面露不忍。正好起風了,將窗戶吹得嘩啦作響,身邊人忙去關窗。

  清沅道:「留一扇窗戶,待一會兒再關,這風吹著爽快。」

  片刻之後,大雨終於傾盆而下。清沅走到那扇留著的窗前,順著窗戶,視線可以穿過廊下,看院子裡梅花已經活了,在生新枝,看雨霧又起,蕩滌人間。

  她突然異常想念蕭廣逸。明明蕭廣逸已經是她的丈夫,但她還是會想他。尤其是在這他快要回來但還沒回來的時候,她就容易格外想他。

  大雨阻了蕭廣逸回來的行程,他本來就回來晚,大雨一下,他一直到天色全黑了才趕回王府。

  清沅已經換了便服,在房間裡備好了熱水和晚膳,就等著他了。

  蕭廣逸雖然穿了油衣,有人撐傘,但因雨太大,還是淋濕了。他帶著水跡走進房間。清沅不用侍女,親自迎上去,為他解開濕衣。

  蕭廣逸奔波了一天,一回來只覺得格外安逸——室外雨聲還未歇,但室內是這樣的乾燥,明亮,清沅神色溫柔,他一看到她秀美的眉頭,就知道他真正回家了。

  清沅一邊為他更衣,一邊低聲抱怨:「雨下得這樣大,你可以先避一避呀……」

  蕭廣逸微笑道:「我急著回來見你。」

  清沅脫下他的濕衣,手上身上靠著也沾了雨水。兩個人都有了一樣的氣息。他順勢輕輕環住她的腰。他們靠得太近,呼吸都不由有些急促。清沅伸手撫了撫他的頭髮,低聲催促他快去洗個澡。

  晚間時候,他們躺在床上,都已經饜足,一起慢慢說話。雨已經歇了,夜晚一片寂靜。清沅說她雖然不喜歡泥濘,但喜歡大雨之後,天空都格外清澈。

  明天一定會是一個乾爽的大晴天。

  蕭廣逸告訴她,最近搜集到的消息。他知道了有一支丹支邪的商隊不久會來寧州,這批人表面上是商隊,實際上有好幾個丹支邪貴族和大臣。不知道未向大齊通報,就暗自潛入寧州城是有何打算。

  他打算等這批人到了,好好徹查一番。

  清沅道:「你可得好好做這件事。」

  蕭廣逸回答:「我知道。」

  清沅抬起眼睛,認真看著他,伸手輕輕放在他的臉頰上,說:「我說真的,你一定要好好做這件事。」

  他們重活一世,正是為了做這些事情——一些好事,真正的好事。

  蕭廣逸看她這樣認真,像在托付什麼。他微笑著說:「我正想問你,你願不願意親自參與其中。」

  清沅看著他,似有不解。蕭廣逸翻身又抱住她,聲音溫柔又親暱:「因為你是我最好的軍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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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蕭廣逸說到這次對丹支邪「商隊」徹查的事情,他想要清沅也參與其中。這並不是只在床笫間的甜言蜜語。他是真的希望清沅參與。

  第二天早晨,天氣果然晴朗,清沅躺在床上已經能感到熱氣被太陽都蒸出來了。如今天色亮得早,在紗帳裡她也能看清楚蕭廣逸的面孔。

  這幾個月時間過得太快,蕭廣逸的樣子又變了些。他的氣質本就老成,如今肩頸線條漸漸變得更硬朗了,聲音更低沉了,清沅簡直能想到幾年後他的樣子。

  但此刻他閉著眼睛,只是靜靜睡著。她再看他,又覺得他的面孔仍是一個少年。

  她有些好奇,她在蕭廣逸眼中是個什麼樣子。近來她照鏡子,她不知道是變成熟了,還是別的什麼,總覺得自己的樣子也變了許多。

  清沅用手指輕輕觸碰蕭廣逸的肩,他沒有睜開眼睛,只是微笑,問:「你想要什麼?」

  清沅輕聲說:「我想知道……你昨晚說的事情到底要怎麼做。」

  蕭廣逸側過身,湊到她耳邊說了一句。清沅拍了他一下,笑罵道:「去你的。我說正經事呢。」

  蕭廣逸仍是微笑著,但收斂了玩笑神色,道:「我打算在府中招待這批……所謂的商隊。尤其是那幾個丹支邪大臣。」

  清沅道:「這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這些丹支邪人一定想不到燕王已經識破他們的身份了。

  蕭廣逸這麼一說,清沅立刻就明白他的安排打算了——在府中設這樣暗藏玄機的宴席,表面上至少要顯得毫無心機,但實際上一定要安插好得力的下人,才能方便搜集消息。這少不得仔細安排。

  她越想越覺得這事情不錯。一方面蕭廣逸可以親自上陣,一方面還方便安插人,她在府中能相助,必要時候也可以出面。

  蕭廣逸把事情說個大概,兩人就起身了。用朝食的時候兩個人一直議論這事情。蕭廣逸認真對清沅這個軍師——他上輩子這時候到寧州,對寧州的了解僅限於書本上,對邊境真正的復雜局勢更是知之甚少。他那時候還沒招攬到真正的謀士,玉苓也對寧州的事情十分冷淡,不願意談論。他幾乎想不起來剛到寧州一兩年的時候是怎麼過來的。

  如今他可以和清沅好好商量事情,這就足夠讓他的心踏實了。

  上輩子這時候,丹支邪已經明確倒向西戎,因此並沒有這一齣。所以蕭廣逸擔心如今他們還是在謀劃背叛盟友。

  這一次丹支邪明面上說是派出了一支人數眾多的商隊,誠心與中原交易。如果交易順利,商隊還會上京,向皇帝獻禮,以表示敬意,感謝皇帝對丹支邪新國王的冊封,另外慶祝這幾年的邊境祥和。

  蕭廣逸派出人搜集消息,要一一打探清楚這次商隊中的丹支邪大臣具體是哪幾個,什麼身份背景,曾有什麼作為,好惡如何,越詳細越好。

  他如今手下有幾個頗得用的人,其中包括敖桂,他沒讓敖桂避開這件事情,依然給敖桂布置了任務。

  清沅這邊立刻也開始在家中準備宴會。

  如今丹支邪與朝中關係正好,又是大商隊入關,來的第一個大城鎮就是寧州。寧州太守會招待商會。燕王作為封地上的王爺,同樣設宴款待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並不使人起疑。

  而且燕王畢竟是京中才來不久,京中人遇上什麼事都喜歡設宴,一個年輕王爺趁此機會在府上熱鬧一番,實在沒什麼可議論的。

  清沅一面是要將這個當做真正的宴席來準備,一面還要著手安插探子。蕭廣逸已經交給了她幾個人,說明了酒宴時候準備把這些人放在哪裡。清沅自己也準備了幾個人,都是嘴嚴又靈敏的。

  寧州這邊,蕭廣逸與清沅抓緊時間做準備的時候。京中也得知了丹支邪商隊要入關的事情,但朝中事務太多,而且近來寧州到邊境都很平靜,丹支邪又一直順從,所以朝中並不怎麼關心丹支邪商隊的事情。

  皇帝最近心煩的事多,宮中有個大麻煩就足夠讓他操心了。

  太子的婚事少了皇后主持,許多事情都不太順利。先是欽天監那邊出了點小岔子,竟然弄錯了喬姑娘的生辰。之後又是織造那邊,喬姑娘與吳姑娘身形不同,婚服需要重改。主持這件事情的妃子生怕皇帝知道喬姑娘穿的是改的原先給吳姑娘準備的衣服,又做主張要給喬姑娘重新做。偏偏這錦緞就是當初專為太子妃婚服做的,極為精美昂貴極為工藝復雜,織出了三匹,全都送到宮中來了。如今要重做,再等錦緞織好,恐怕要誤婚期。為這事情織造和女官之間又有爭執。

  這些事情太子與皇帝都不可能親自過問。宮中就只能這麼磕磕絆絆地準備著太子的婚事。人人都祈盼著這場大婚一切順利,然後把事情都甩給太子妃。她們都已經受夠這吃力不討好的差事了。

  太子對這些事情雖然沒有詳細過問,但也略有耳聞。他也想過,如果顧皇后還在主持後宮會怎麼樣。

  首先,如果顧皇后還在主持後宮,他不可能娶喬姑娘。

  太子對這位喬姑娘十分好奇。

  皇帝說了,喬姑娘家風嚴謹,成婚之前不會與新郎見面。

  她不願意見新郎,太子倒有點想見她。至少他很好奇喬姑娘長什麼樣,容貌如何。他並不避諱自己好色。

  食色性也,人天性如此。他也不過是個俗人,所以他愛美人,見到美人,心情都會好一些。

  太子問過相識的貴族子弟,這位喬姑娘人如何。其實是問她長得如何。結果身邊人都說她好,說她長得美,還知書達理。

  太子又想安排出宮,他想見她一面。他總覺得成婚之前不見一面,實在有些遺憾。他想對她說,喬姑娘,你這樣正好的年紀,本就該做些不尋常的事情,何必用什麼家風,什麼規矩把自己框住。

  太子這日終於騰出時間,安排好了護衛,準備私服出宮一趟,也好趁此機會去會會那位喬姑娘。

  他還去了懿光園,準備把安平帶著——這段時日,顧皇后在兩儀宮面壁思過,安平悶悶不樂很久了。他想著帶安平出去,也能散散心。

  剛到懿光園,他就在安平那裡看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來的人,正是壽真公主的嫡親女兒,懷恩縣主。自從壽真公主被皇帝責罰之後,懷恩縣主就再沒有入宮玩過。

  這隔了幾個月再見,太子真覺得滄海桑田。

  懷恩還是原來那個樣子,只是她的妝容首飾都比之前素淡了許多。壽真公主如今還在軟禁中,皇帝還沒有鬆口放過壽真。

  在這情形下,懷恩縣主笑嘻嘻惦念著出宮游玩,顯然不合適。

  太子與她一相見,兩人都是互相凝視著,過了片刻懷恩才像回過神來一般,向太子行禮。

  太子與她聊天,問她入宮來是做什麼來了。

  懷恩縣主說是來看安平的,另外是在宮中走動活動,希望皇帝能寬恕壽真公主。

  太子淡淡道:「會的。」

  他看得出來皇帝對壽真的怒火遠沒有對顧皇后深。之前也對皇帝旁敲側擊過。皇帝只說要磨磨壽真公主的心性。

  懷恩縣主得了太子這一句話,心中略感寬慰。臨走時候,她向太子道:「太子婚期近了……我先道一聲恭喜了。」

  她這話一出,太子就覺得提不起勁。他也不想去看喬姑娘了。

  喬姑娘生得美也好,醜也好,都沒有關係,她都會是太子妃了。

  安平不知道蕭重鈞這一番心中所想,只覺得蕭重鈞莫名其妙,說是有好事找她,結果什麼事都沒有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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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太子走後,安平想想還是有些放不下心,她派身邊宮女去東宮送了些東西,又傳了她的話。說她這幾日都有空,太子若是有什麼需要她做的就直說,大婚臨近了事情多,她怕有什麼不周到。

  太子那邊只說太子只是去看看安平,並無要事。

  安平心裡就有些苦澀。今日懷恩縣主過來,她就想著,要是太子知道懷恩來了會如何。沒想到怕什麼來什麼。太子竟然正好也來了,與懷恩撞個正著。

  安平見他們兩人那樣子都為他們難過。

  懷恩氣色本就不好,見著太子,面上反而湧起一抹淡淡的紅色。

  安平知道,壽真公主出了事,懷恩日子更不好過了——原本壽真公主喜應酬,時常在外游玩,或者在府中宴會,還不會天天盯著懷恩。如今壽真公主被迫整日在府中「思過」,她無處可去,天天盯著懷恩,只會讓懷恩悒鬱。

  懷恩進宮來找公主,找太妃,甚至找皇帝新得寵的妃子,這必然都是壽真公主的主意。

  所以這時候撞見太子,當然更傷心,面子上還得強自鎮定自若。

  至於太子,安平笑過他多情,但如今不是說笑的時候了。安平雖然不愛讀書,但她還是被逼著讀了書的,她知道顧皇后如今的處境對太子的影響有多大。太子能維持住目前的境況,已經十分不易。

  他甚至應該慶幸皇帝是選了一個比較寵信的大臣來結親,而不是隨便選了一個塞給他做太子妃,那才是真完了。

  安平明白的道理,太子當然也明白。但今日見到懷恩的時候,太子還是神色恍惚,有那麼一刻失魂落魄。

  安平本來並不是和懷恩最要好的,但她還是會說,比之娶素不相識的喬姑娘,太子還是娶懷恩更開心點。

  結果事情到了這田地,兩個人見了面,只剩下了客套話。

  太子妃娶誰,不是太子一個人的事情,更不是太子說了算。想想這個,安平覺得太子哥哥還不如燕王快活,至少燕王選了自己心愛的娶。

  安平很羨慕燕王已經離開了皇宮這個大籠子。她也有些懊悔自己曾經太任性——過去她覺得懿光園就把她悶壞了,如今她才知道,過去的懿光園比如今好多了。

  因為顧皇后兩儀宮那邊宮人大清理,皇帝換了一批人,掃了一批人,所以很多人事變動。皇帝把一些人放到懿光園。

  安平公主知道這些人在皇帝手上逃過一難,是再不敢為皇后效力,命都捏在皇帝手上呢!

  皇帝嘴上說是由她代顧皇后管著這些人,但她不知道究竟是她養著這些人,還是這些人幫著皇帝監視她。

  安平既不想那麼快成親,也不想再待在這皇宮,她想過去寧州找四哥蕭廣逸,她甚至想過出家,但這些事情皇帝肯定不會同意。而且將顧皇后和太子拋在這宮中,她又不忍心,只能這麼煎熬著。

  她打算著,至少等太子完婚之後,看看情形再說。

  如今她在宮中,倒覺得和康王妃上課的時候,是最自在的時候了。康王妃威望重,又向來公正,皇帝都敬她三分。

  安平和康王妃聊天,不擔心會被她出賣了。

  安平那些想逃離皇宮的想法在心中盤旋了幾日,終於對康王妃說了。康王妃沒有生氣,也沒有奇怪的神色,只是思索片刻,問她:「離宮之後,你想做什麼呢?」

  安平一時無語。康王妃道:「你若只是想逃開,恐怕這事情行不通。你走到哪裡,都是安平公主。是你父皇,你母后的女兒,太子的妹妹。」

  康王妃道:「你要耐心。」

  她對顧皇后的所作所為不置可否,只要安平耐心,先跟著她耐心學習。

  見安平一臉落寞,康王妃終起惻隱,道:「這樣吧,等太子完婚之後,我去向你父皇說,讓你來我府上住一段時日,讓你散散心。你看如何?」

  安平眼睛一亮,恨不得抱住康王妃。住在康王妃處,既沒有切斷與宮中的聯繫,又為將來做了鋪墊,進退都可以。安平終於開心了些。

  今年夏天與往年不同,宮中沒有浩浩蕩蕩安排去豐城避暑。明面上說是因為去年豐城行宮失火,燒毀之後還在重修,另外因宮中忙著準備太子大婚。

  皇帝去了京郊避暑,他將太子和安平都帶著,只是顧皇后留在了宮中。在皇帝身邊陪伴的是復寵的沈修儀。

  皇帝如此安排避暑行程,將顧皇后落下,還是從未有過的事情。皇后失寵,已經是朝中沒有人點破,但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了。

  但別人也無法因此指責皇帝——顧皇后還在皇后的位置上,皇帝也從未流露過要廢后的意思。顧皇后的日常用度沒有削減,只不過變得深居簡出,皇帝不常讓她露面了而已。

  過去失寵的皇后太多,顧皇后這樣的待遇已經不錯了。

  對朝中大臣來說,只要皇帝不廢后,太子地位穩固,那顧皇后有沒有皇帝的寵愛,他們完全不在乎。再者,過去皇帝對顧皇后太過偏愛,顧皇后的親族中跋扈的不少,招致過不少非議,如今與顧氏有關的幾大家族都偃旗息鼓,朝中有人甚至覺得大快人心。

  東顧西顧還有京中的顧氏,最近遭受的打擊都不少。

  僅僅丟了官職已經算是輕了,還有從前舊賬被翻出來下獄的。

  顧澤行如今賦閒在家,每日就是打理自己的產業,大把的時間都用來讀書寫文章。他也知道如今時局敏感。皇帝已經對顧家厭棄,所以他也不把自己寫的東西拿出去,只鎖在書房裡,等將來過個十年二十年,一切都平靜了再做付梓的打算。

  顧澤行如今最大的樂趣,除了在書房用功,就是和柳氏一起養育孩子。他家二兒子和小女兒都正可愛。如今清沅遠嫁寧州了,大兒子顧晟在跟著老師修學準備科舉。顧澤行每日陪小兒子小女兒,為他們開蒙。

  天氣好的時候,也會一家人出去游玩,就像清沅小時候一樣。只是那時候他還滿心的雄心壯志,想做出一番事業。如今他覺得一家人都平安,能避過這場險,已經是天眷顧了。

  他們觀雲坊西顧本打算今年擴建翻修的,結果碰上這事情,有好幾筆銀子都成了問題。顧澤行這一房還好,其他幾房為此還有了齟齬。顧澤行畢竟有燕王岳丈的身份,清沅是燕王妃,其他兄弟知道顧皇后失寵了,萬一將來真有什麼事,清沅就是顧家的倚靠了。

  柳氏都向顧澤行感慨:「幸好清沅已經嫁了……要不然這時候真是要提心吊膽了。」

  她這麼說,不是沒有緣由的。

  吳佩兒這事情雖然沒明說,但明顯就是到嘴的太子妃之位飛了,突然就被換下了,和退親也差不離了。

  自從吳佩兒不能進宮之後,一下子就在閉門不出了。她父母只覺得丟不起這人。

  吳佩兒和顧皇后的事情之後,有些門第不那麼高的,十分良善的人家還能不退親,譬如桐兒的婆家就沒有退親。

  但是遇上那種官場上正得意的,家中勢利一些的,毫不猶豫就退了親。顧玉苓遇上的就是這情形。

  玉苓的父親最近在老家還有官司,因土地起的糾紛,手頭又緊。玉苓被尚書家退親,是雪上加霜。於是就來求了顧澤行,倒不是為錢的事,是想請顧澤行和柳氏幫玉苓相看著,找個可靠的婆家,不求大富大貴,只要是家境殷實的讀書人家就行。

  柳氏曾經聽清沅說過幾件宮中的小事,知道玉苓還是有些小心機的。所以她沒有太賣力為玉苓結親。後來說了幾戶人家,與尚書家當然不能比。玉苓又不甘心,就沒了下文。

  柳氏這時候想想,若是清沅與燕王還沒成親的時候出這事,清沅又該如何?她這個做母親的,想想都揪心。

  「宮中的事情真是說不準,誰能想到顧皇后一下子聲勢就沒了。如今是沈家張揚了……」

  顧澤行一邊在燈下寫字,一邊輕鬆道:「誰張揚都與我們無關了。我們如今是關上門過自己的日子,清沅也在寧州,好好過她自己的日子,那就足夠了。」

  柳氏道:「我就是擔心這個,她在寧州,太難了……」

  自從清沅離開,她一顆心就沒有放下來過。雖然清沅的信會按時到,信中也總是在說好事,但她總覺得寧州會有大事發生——這不是胡思亂想,畢竟那是邊境。

  顧澤行安撫她:「難不難的,她是王妃,總不至於親身涉險。」

  顧澤行大概做夢都想不到,清沅正在謀劃做什麼。

  清沅正在精心準備一場暗藏玄機的宴會。這是她來到寧州之後辦的第一場大宴會。之前她雖然辦過一些小宴,家宴,茶會,但那些都是小打小鬧,輕輕鬆鬆隨手就準備好了。

  這一次,她要準備的宴席,不能太過奢靡——在寧州奢靡不恰當,對蕭廣逸的口碑也不好。但還要讓人感覺招待用心,賓至如歸。

  清沅已經想好了,她剔除了一部分京中宴席的風格。京中崇尚精致,宴席上每道菜都有不同的吃法,尤其宮中宴席,每道菜端上撤下都時間精準,有的菜只是擺盤好看,吃起來並不方便。清沅不想勉強客人適應這種宴席。再者,對他們來說,招待的只是「商隊」,沒必要拿出京中的那一套來,反而顯得太過隆重不合適。

  清沅先布置好了擺酒宴的院子,然後將將蕭廣逸想安插的下人都安排好位置,告訴他們當天該站在那裡,從哪裡經過,去哪個房間伺候。

  酒宴的風格就隨寧州,大方熱鬧就好。瓷器餐具可以用成套的官窯。這批嶄新的瓷器是從宮中帶來的,特意為他們新婚燒製的,酒宴上用全套,夠撐場面了。

  然後就是好酒好肉。清沅問了常辦宴會的幾個夫人,問她們找寧州最好的酒窖。酒宴上,只要有絕品的酒,上好的肉,在寧州這事情就算成了一半。

  清沅在這裡忙著酒宴的時候,蕭廣逸也在準備。

  這天他帶著敖桂去搜集「商隊」的消息,回來路上,敖桂主動問起了一件事情。他問京中的傳聞是不是真的。

  「什麼傳聞?」蕭廣逸說。

  「有關顧皇后的傳聞,」敖桂騎著馬,跟在蕭廣逸身後,「京中有些關於顧皇后的傳聞,都不太好。」

  蕭廣逸只說:「你從哪裡聽來的。」

  敖桂就說:「這麼說,傳聞是真的了。」

  蕭廣逸也沒追問他從哪裡聽來的——京中的消息到寧州已經夠慢了,平民百姓都不知道,但來寧州的兵士多,流放的人多,商隊多,這些人總會帶來京中的消息和傳聞,有時真有時假,他當年在寧州,必須要學會甄別這其中的真假。

  看來敖桂也有些這樣的本事。

  蕭廣逸道:「京中的傳聞,與寧州並沒有多大的關係。」顧皇后的手還沒能伸到寧州來。寧州官場,西境邊疆還不至於因此就震動。

  敖桂垂著頭,道:「但是,燕王妃不是顧家人麼?」

  蕭廣逸看了他一眼,他沒想到敖桂會在意這件事情。他笑了起來:「怎麼?你害怕王妃受牽連?影響寧州的燕王府?」

  敖桂剛想張口反駁,蕭廣逸已經說了:「……不至於。我們在寧州,不會有事的。」

  敖桂沒吭聲。他早就知道燕王的為人,燕王不會因為這事情就冷落拋棄王妃。所以他更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就問出了這件事情。

  他明明應該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問燕王。

  蕭廣逸又道:「你倒提醒了我……」

  他想起來一件事情。既然寧州這邊已經有了京中有關的傳聞,那肯定也會有人想到燕王妃是顧家人,與顧皇后關係密切。

  他不希望別人因此就對清沅的事情過多猜測。

  第二天,蕭廣逸就陪著清沅去了一處酒窖。這家酒坊存了上好的高粱酒,清沅和蕭廣逸說了,想選這種烈酒,先讓店家送幾壇來嘗嘗味道。

  蕭廣逸將清沅直接帶了過來。他只說這段時間他們一直都忙,竟沒功夫出來游玩。今日出去試酒,就當出來散心了。

  清沅笑他:「你竟這樣敷衍我。去酒窖就當玩了?」

  不過她還是高高興興和蕭廣逸一起去了。在寧州,這也算不上什麼拋頭露面的事情。

  燕王夫婦一起來酒樓,引得許多人圍觀。侍衛都守衛在酒樓前後周圍,暫時只有王府的人和清沅邀來的夫人能進入。

  眾人只見蕭廣逸一直耐心陪著清沅,微笑和清沅說話,兩人一起品酒,不時低聲議論說笑。因為都是烈酒,清沅品完酒,走的時候已經微醺,蕭廣逸就牽著她的手,讓她挽住自己,生怕她跌倒,又陪她一起上了馬車。

  眾人見了,無不稱羨,明白了京中不論發生了什麼事情,都沒有影響到燕王對王妃的感情。

  敖桂親眼看見蕭廣逸扶著清沅的手,幫她上馬車。不知道怎麼地,他看得太仔細,竟看出來清沅在上車抽手的時候,若無其事一般輕輕從蕭廣逸手上撫過,她纖長白細的手指分明是有意在蕭廣逸的手腕上停留了片刻才滑落。

  他們在默默地調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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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8 00:14:0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天氣越來越熱,距離酒宴的日子越來越近,眼看就要到丹支邪商隊入城的日子了。

  王府中一切都準備妥當。一壇壇的各式各樣的美酒送入府中,幾個大小廚房都在提前準備,從早忙到晚。

  下人們都比平時忙碌。清沅院子裡的侍女都知道王妃為這次酒宴十分用心,個個都打起精神來伺候,不可在這時候出錯。

  豆兒小姑娘從前哪見過這陣勢,她從來也沒見過這樣的酒宴,這對她來說就是奢華至極了。

  「姐姐,王妃這宴席真和王母娘娘的蟠桃宴一樣了!」豆兒驚嘆。

  聽她這話,從宮中來的宮女都嗤嗤直笑,道:「你懂什麼,這對王妃來說,也就是尋常規格罷了,並不出奇。」

  豆兒道:「這還尋常?」

  她口音重,宮中的大宮女就用憐憫的眼神瞧著她,道:「你來的日子還短,等日子長了,你就該長見識了……小心!」

  大宮女叫豆兒捧好茶具。

  「這宴席雖然不算豪奢,但禮數不可少,做事要規矩。王妃不喜歡人做事馬虎。去吧,不許打碎了東西。」

  豆兒越發小心了,也盼著宴會那天到來。

  這些準備酒宴的事情,敖桂不用出力,他有別的事情要忙。燕王交給他的事情,都是與丹支邪有關的。

  這次前來寧州城的「商隊」中混有丹支邪的貴族大臣,敖桂也知道。他為燕王打探到了不少消息。這幾個貴族大臣若是要入關進寧州城,事先必須要通報寧州府,隱瞞身份潛入,已經可以看做是別有用心了。

  也正因為如此,敖桂越發猶豫起來。

  他這些年,一直想回丹支邪,帶著母親一起回丹支邪。雖然他從出生起就在京城,從沒有踏入過丹支邪一步。可京城不是他的故土,他的生父拋棄了他們母子,不是他的親人。

  有這樣的好機會,他應該趁此機會跟著「商隊」一起回丹支邪。若是他能將燕王府的內情告訴「商隊」裡的貴族,他帶著這一件大功回去,再加上偌望是他的舅舅,他一定能在丹支邪立足。

  這本該是個好機會,是個好謀劃。

  只是……他試探著和他母親說過,只說有丹支邪商隊來寧州,問母親怎麼看。母親只微笑道:「那不錯啊,你可以和他們敘敘舊,不過都離開丹支邪這麼多年了,不知道還能不能說到一起去……」

  敖桂問:「阿母,你不想回丹支邪麼?」

  母親像是出神了一樣,她嘆了一口氣,道:「想也不想。反正已經來寧州了,將來總會回去看看的。也不著急這一時半會了。」

  她似乎不太讚成敖桂這麼著急跟著商隊走。

  敖桂就沒有將這「商隊」的內情告訴她,讓她更加煩惱。

  敖桂知道,除了母親的原因,他更多是因為燕王。他有時候甚至在想,燕王是不是在像馴馬馴狗一樣,把他馴服了。

  他在燕王身邊鞍前馬後,四處奔波,做生意,探聽消息,和人來往結交,做了太多事情。燕王一點一點放寬他的自由,提高他的地位。

  如今敖桂已經是燕王身邊的左臂右膀之一,他有時候竟會為這件事情自得。若是告訴三年前的自己,他會為伺候一個達官貴人得意,他會想弄死自己。

  酒宴前一天,敖桂還沒能下定決心。

  他去燕王書房回話的時候,正好又看到了燕王妃。她正在指揮下人細心布置院子裡的陳設,務必讓一切都看起來盡善盡美。

  他看到她,像是忽然有點明白為什麼自己會猶豫。王妃其實與燕王有點相像,她這時候指揮下人並沒有那麼頤指氣使。

  夏天到了,她穿著簡單的衣裙,更顯得苗條。站在廊下時候,有侍女端來涼茶奉給她,她端起茶時還笑了一下。

  小廝從書房出來,告訴敖桂,王爺叫他進去說話。

  敖桂走進書房,就見燕王正背對著他站在窗前,他順著燕王的視線看向窗外,就正好看到對面廊下的王妃。

  敖桂一陣心虛,他不知道燕王剛才有沒有看到他。

  「殿下。」他鼓起勇氣出聲。

  蕭廣逸轉過身,他臉上還帶著淡淡的笑意,眼中的光彩是看到心悅之人時候才會有的。

  「坐下說話。」他招呼敖桂,聲音平靜,還有些輕快。

  敖桂剛才的緊張慢慢平復了——燕王應該沒有看到他也在看王妃。

  盡管如此,他還是端起茶,掩飾一般喝了一口。

  蕭廣逸道:「明天商隊來的人,都已經摸清楚了。你只要負責盯住我告訴你的那兩個人,其他你不用管。若到時候情況有變,我會告訴你,你就隨機應變。」

  敖桂應了是。

  蕭廣逸又看著他的臉色,說:「我知道,你心裡不自在。」

  敖桂一怔,喃喃道:「我……」

  蕭廣逸又道:「畢竟這是從丹支邪來的人。」

  敖桂恍然大悟,他又在心中暗自罵了自己一句。他沉默片刻,道:「殿下,我能說真心話麼?」

  蕭廣逸點點頭,說:「當然能,你能開誠布公再好不過。」

  他說:「我不明白殿下為什麼放心讓我去做這些事。是吃準了我不會離開王府?不會想回丹支邪?」

  他如今已經知道了有關燕王的不少事情了。如果他執意要回丹支邪,就是帶著燕王的這些內幕到處跑。他不信燕王會輕易放他離開。

  蕭廣逸笑了起來:「你這就想跑了?才學了半吊子就想跑了?」

  敖桂一時間被他這句「半吊子」激得面色緋紅。他還在跟著府中的先生讀書,平日一邊做事一邊學習,學得並不快。

  「書本上的都是些死板道理,會做人就足夠了。」敖桂粗聲粗氣道。

  蕭廣逸道:「我說的並不只是讀聖賢書。我知道你總有一天會回去認祖歸宗,但你應該選好時機。」

  他看著敖桂。敖桂臉上有一種特別的氣質在,這也是他第一次見到敖桂就不忍殺他的原因——那是一種世間罕見的不平和不甘,只要給他一個機會,他注定要將所有壓抑的憤怒全部爆發出來。最終是毀天滅地還是毀了他自己,他甚至來不及思考。

  「你回去認祖歸宗的時候,是想已經有一番成就了,還是兩手空空的回去?我說你半吊子,也包括在我身邊做事的事情。不錯,你是比從前厲害多了,也知道了許多王府的事情。但還不夠。」

  敖桂沉默著。

  蕭廣逸又問他:「你從未回過丹支邪是不是?」

  敖桂終於開了口:「是。」

  蕭廣逸又道:「你從沒有與丹支邪的貴族交談過吧?」

  敖桂低聲回答:「是。」

  他從前在京中,能說上話的丹支邪人都是些商人,而且大部分都已經久居京城。很少有從故鄉新來的人,更別提見到貴族和貴族說話了。

  蕭廣逸道:「這次機會難得,你也可以與他們先接觸一番,再做考量。」

  他唯一對敖桂愧疚的地方,就是沒有告訴敖桂實情——他是知道敖桂真實身份的,別人不相信,他知道敖桂確實是偌望的外甥。

  但是偌望這個人並不簡單。當初丹支邪與西戎結盟崩裂時候,偌望第一個就殺了敖桂,來平息眾怒。所以到底是敖桂利用了偌望的權勢,還是偌望利用了敖桂的憤怒,還是兩說。

  「這次接觸,你可以用局外人的身份看一看,比較一下,什麼情況對你是最好的。比較之後,你再決定走不走,什麼時候走。」蕭廣逸平靜說。

  敖桂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他跟了燕王這麼長時間,已經知道了這位王爺根本不像京中傳說中的那樣那麼平庸無奇。

  這太像一個陷阱。敖桂不得不慎重考慮。

  蕭廣逸知道這番話已經起效用了,他讓敖桂明天做好準備,不要露出破綻。

  晚間時候,蕭廣逸將與敖桂的談話告訴了清沅。

  他們坐在池子邊乘涼,冰鎮過的水果盛在水晶碗裡。清沅一邊慢慢用小銀勺吃著蜜瓜,一邊道:「他若真要走,你怎麼辦?」

  蕭廣逸沒吭聲。清沅也不提,她知道蕭廣逸不到最後是不願意對敖桂動手的。

  她只能轉而安慰蕭廣逸:「我看他是不會走的。他要是聰明點,或者長點心,都不會就這麼走。」

  蕭廣逸微笑了,道:「希望我這一步沒有走錯。」

  清沅知道他的局步得很大,但這也就需要每一步都不能出錯。尤其敖桂還是那關鍵的一步。

  清沅見他又蹙起眉頭,就知道他想得太多,於是放下水晶碗,用自己冰涼的手指輕輕按住蕭廣逸的眉頭,在那裡揉了揉,笑道:「我倒有一個法子,雖然粗俗了點,說不定格外有用。」

  蕭廣逸好奇道:「什麼法子?」他不信清沅真知道什麼粗俗的法子。

  清沅道:「敖桂不是還沒娶妻?給他找一個如花似玉的女郎,做他的妻子,讓他在寧州安家。」

  蕭廣逸笑出了聲,清沅攬住他的脖子,道:「有這麼可笑麼?」

  蕭廣逸吻了吻她的唇,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好笑……但轉念一想,這說不定還真管用。」

  他不再去想敖桂的事情,清沅的唇上還有瓜果的清甜味道,他忍不住又吻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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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8 00:14:2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八章

  寧州這邊燕王夫婦在忙著準備宴會,京中這邊,皇帝,太子與安平公主正在京郊消暑。寧州城的小宴會實在是一件尋常小事,在京中沒有任何人談起。

  皇帝自從試探過燕王就放心了許多。但蔡嬤嬤那邊還是在與徐木蘭通信。徐木蘭最近在信中也提了一筆王妃正在準備酒宴,府上忙碌。但這些瑣碎小事,實在不甚重要,皇帝已經不去看燕王那邊的信了。

  皇帝在避暑中,最關心的仍是太子的婚事。

  京郊的行宮比之豐城,精巧構思略輸,但勝在宏大。京郊行宮的宮殿都建造得深而廣,夏天時候甚至不用冰,都足夠涼爽了。

  只是在這樣的人間清涼殿中,睡在皇帝身邊的不再是顧皇后,而是沈修儀。

  沈修儀雖然近來十分得寵,皇帝如今召幸最多的就是她。但她的狂喜只有起初那幾日,如今她已經開始著急起來。

  她不是蠢人。從前顧皇后在的時候,在這後宮中沒有出頭之日。如今沒了顧皇后打壓,這宮就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了。

  她若是想要真正的長久,而不是過個一兩年就又被皇帝拋在腦後,只有兩條途徑,要麼是讓皇帝將後宮的權交給她,要麼是盡快懷一個孩子。

  但這兩條途徑都不容易。皇帝如今將後宮暫時交給幾個年長的妃子打理,還有太妃,女官在一旁相助。她這樣年輕的妃子,皇帝壓根不給插手的機會。等太子妃一嫁入東宮,恐怕就更輪不到她了。

  至於懷孕,太醫一直在為她調理,她其實很清楚,自己身體再好,懷孕並不是她一個人的事情。

  幸好來京郊行宮消夏之後,皇帝每日休息的時間更多了,有時候會大半日都在沈修儀這裡。沈修儀使盡渾身解數,只想著將皇帝盡量多留些時候,期盼著趁著在宮外鬆快的時候能懷上。

  其實她這點小心思,皇帝怎會瞧不出來。

  但他並介意。沈修儀容貌甚美,又柔順嫵媚,惹人憐愛。來到行宮之後,皇帝的心情終於輕鬆了許多。

  但能夠在行宮中自在無忌地享受的人,並沒有幾個。至少太子和安平都不在此列。去年夏天,皇帝與皇后去豐城消暑,將太子留在京中監國。僅僅一年之後,顧皇后被禁在兩儀宮,皇帝將他帶在身邊。

  蕭重鈞知道,皇帝對顧皇后不放心,甚至對他這個兒子也沒那麼放心了。

  他知道這時候他不能逆著父皇。若是逆著皇帝,一味護著顧家,恐怕只會更讓皇帝起疑。如今他將顧家暫時放到了一邊。

  他知道這次消夏,皇帝將喬煦一家也帶來了。他派人送了一些時令果品給喬家。東西並不貴重,只是吃個新鮮,最重要的是用這舉動以示親近。

  這既是安撫喬家,多少也是為了展示給皇帝看。蕭重鈞並不為此難過,他做這事情很坦然,他在心中告訴自己,他確實是願意好好待喬姑娘的,這件事情並不違背他的本心。

  安平公主也也知道了這件事情。她隨皇帝來京郊行宮之後,比以往安靜了些。顧皇后不在,後宮還有宗室裡的長輩反而更關心她了,甚至皇帝給她的賞賜都更多了。但她現在就盼著太子成婚之後,康王妃接她出宮住一段時日。

  在京郊行宮的時候,安平公主與許婕妤在一起的時間變多了。這是安平公主自己選的,除了康王妃,她受不了其他長輩在她耳邊囉囉嗦嗦,那些關心也不知道是虛情還是假意。

  她寧可要許娘娘陪。

  許娘娘人真老實,話也不多。

  安平有時候會問起她四哥的事情。

  「許娘娘,你說四哥秋天時候會回來嗎?」安平問許婕妤。她是說秋天時候太子大婚的事情。

  許婕妤當然希望蕭廣逸夫婦能回來。

  她笑了笑,道:「要是能回來當然好。但是……路上太遠了。他們才到寧州沒多久。再說了……」

  她沒有說下去。安平已經明白了:「是了,還得看父皇怎麼安排。」

  安平默默在心中抱怨了一句「無聊」。她有些開始恨她的父皇。說來也奇怪,她一邊覺得顧皇后如今的境地多半是她自己造成的,一邊還是無法抑制恨她的父皇。

  最難過的是,這種心思,她對誰都不能說。

  「四哥那邊有什麼好玩的事情嗎?」安平問許婕妤。

  許婕妤抿嘴一笑,道:「寧州哪有京中好玩。不過四郎最近在信中說過,要在府上辦一次宴席,招待丹支邪來的商隊。」

  安平懶洋洋道:「一聽就很好玩。」

  她正和許婕妤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太子那邊有人傳話來,說太子邀安平一起去騎馬。

  安平正是懶動,就淡淡道:「我不想去,太子哥哥一個人去玩吧。」

  許婕妤勸了她兩句,安平才起身吩咐宮女為她準備騎裝。

  太子與安平兩個人順著行宮外的湖泊在山中慢慢騎馬,行得並不快。太子又問到了懷恩的事情,他問懷恩近來有沒有對安平說什麼,提到了什麼難處沒有。

  之前懷恩在宮中走動,就是想請人問壽真公主在皇帝面前說情。皇帝對懷恩的態度尚可,沒有責怪她找人求情這事情,但對壽真公主還沒有鬆口,這次消夏也沒有帶壽真來。

  蕭重鈞還是有些擔心懷恩。安平看了他一眼,道:「她在公主府,壞也壞不到哪裡去。」

  她又警告太子:「你可不要再去招惹她了。至於為什麼,你心裡該清楚得很!」

  蕭重鈞豈有不明白的道理。如今太子妃一事塵埃已定,以懷恩的身份經歷,怎能屈居喬姑娘之下。

  他再去招她,對誰都沒好處。

  蕭重鈞嘆了口氣道:「所以我才能問你,她最近如何。」

  安平道:「你若此生此世只獨關心她一個,我還有可能幫你。可你心中還有其他人,就連沒見過面的喬姑娘,你也留了一份溫存。你又何苦再想她,放過她吧。若是不能在你身邊的,你都關心,那你關心得過來麼?」

  蕭重鈞便不再問,只是默默騎馬。

  安平跟著他騎了一會兒,一邊也想著心思。回過神來時候,只覺得他們已經走出了行宮很遠。她問蕭重鈞:「我們這是去哪兒?」

  她想著太子莫非是想去見什麼人?

  蕭重鈞讓她跟著,他指著遠處,道:「那是普渡寺。我只是想來看看普渡寺。」

  安平淡淡道:「這有什麼好看的。回去吧。」

  天色已經晚了,她又和太子一樣藏了許多心事。厚重的林蔭在傍晚時候就有些陰鬱。蕭重鈞走時,又回頭看了一眼普渡寺。

  當年正是在京郊的普渡寺,還是太子的皇帝遇見了顧家的姑娘。

  京郊夜色濃重的時候,寧州城才到黃昏。

  燕王府中,酒宴準備妥當。席面都布置整齊,府上的大廚是宮中來的,還請了寧州本地的名廚來幫手。清沅親自敲定了每一道菜。

  鼓樂都在屏風後面準備著,歌伎是教坊借來的名伶,前來助興。天色剛暗了一些,燈火就全部升了起來,在明亮的燈燭下,精美的瓷器碗碟和金銀食器閃著光,讓人不由就盯著看。

  清沅也換好了衣服,因是晚間在燈燭下,她的妝面比平時濃了些,又換上一件用宮中賞賜的紗羅做成的裙子。

  正好蕭廣逸進來,見到她這樣,只是微笑。清沅在鏡子前轉過身來看向他,柔聲問道:「如何?」

  蕭廣逸走近她,輕輕撫了撫她光潔的額頭,彷彿撥了撥她額邊並不存在的亂髮,他低嘆一聲,道:「你在這裡,寧州從此都不再起風沙多好。」

  他親自取了金釧為清沅戴在腕上。清沅與他相視而笑,兩個人一起出去,準備招待賓客。

  丹支邪商隊今日午後就到了寧州,驗過通關文牒之後,就在驛館稍作休息整理。然後就來赴燕王府的晚宴。

  丹支邪這批商隊人數不少。除了因為混入了一些不該來的人,本身就人數眾多。

  蕭廣逸之前就完全摸清楚了。

  商隊中分三批人。第一批,人最多的,也是最主要的,當然是真正的商人。正因為人數多,才好讓其他人混在其中不使人起疑。

  第二批,是商隊中的奴役,下人,甚至還有帶來販賣的奴隸。這些人對整件事情無足輕重,影戲可以忽略不計,但人數其實不少,他們做著最重的活,吃住都是最差的。

  第三批,也是最重要的人,就是混在商人隊伍中的丹支邪貴族大臣。這次混在商隊裡的有三個人,其中以一個叫康克蘇的人為首。

  康克蘇此時在中原還沒有什麼名氣。哪怕是寧州守將,也對他還不熟悉。

  但蕭廣逸知道,他一聽到這個名字,就知道康克蘇就是商隊此行的中心人物。因為上輩子,康克蘇這時候還一直十分低調。在敖桂死後,偌望重用了康克蘇,重整局面,重新在大齊與西戎之間周旋。

  康克蘇這個人比敖桂更狡猾,更沒有信用。

  但康克蘇有一個好處,就是很會審時度勢,他不會做不利於自己和丹支邪的事情。

  看來這輩子,因為敖桂沒有及時回到丹支邪,為國王偌望任用。所以偌望用康克蘇的時間提前了。

  蕭廣逸推測,偌望應當是一直想學西戎,掃蕩邊境,但是康克蘇比當年的敖桂謹慎許多,先隨商隊來寧州城親自查探一番。

  他必須要拿住康克蘇的身份證據,然後趁此機會對偌望敲警鐘。

  若是康克蘇這次平安出入寧州,甚至一路蒙混去了京中,順便還打探大齊各地軍備部署,這在丹支邪人看來,不正是絕好的時機。

  為了這次「捉康」順利,蕭廣逸還請了寧州太守陸道之,還請了兩位將軍。

  陸道之只當這是一次普通宴會,攜著妾室樂呵呵就來了。他一來就與蕭廣逸聊天,他告訴蕭廣逸,丹支邪商隊這次來,除了販賣的商貨,還帶了將近百來個奴隸!這其中不乏西戎的俘虜,還有丹支邪本國的奴隸。

  陸道之說的這些,蕭廣逸早就知道了,不過他面上沒有露出不耐煩的意思。陸道之暗示蕭廣逸要不要買一些「正宗」的丹支邪人。

  「聽說他們今天酒宴上,也會帶十幾二十個人來,若是王爺看得上,他們一定會獻給王爺……聽說是特意挑了出色的來給王爺過目。」

  在陸道之看來,蕭廣逸這樣從京中來的王爺,應該是因為喜歡丹支邪異域風情,所以才熱情款待的。

  蕭廣逸淡淡道:「來路不明的人,我不敢隨意買入府中。」

  陸道之咳嗽一聲收斂了神色,連聲稱是。他之前總覺得燕王還年少,一個不當心就在他以為的少年面前流露輕浮之態了。

  蕭廣逸並沒有想讓他難堪到下不來台,他點過陸道之就算了。

  「陸太守,我們入席吧。」

  蕭廣逸,清沅與陸道之一起入席。席上眾人都起身向他們敬酒。蕭廣逸微笑著飲了一杯,他向眾人道:「客從遠方來,實是一樁樂事。大家在此相逢,實是難得,值得痛飲一夜,大家不必拘束。」

  他說話前飲一杯,說完話又飲一杯,十分痛快。眾人紛紛叫好。

  清沅坐在一旁,微笑著陪飲一杯。只有她知道,蕭廣逸喝的並不是酒,而是白水。他今晚是要把別人灌醉,而不是自己喝醉。

  清沅早有準備,為了不露破綻,給他衣服上熏染了酒味。不過等到酒宴正酣時候,恐怕也沒幾個人能注意到燕王身上的味道了。

  蕭廣逸祝過酒,環視四周,坐下之後與清沅對視一眼。清沅立刻讀懂了他眼中的肯定之色。

  他的意思是,康克蘇也來了。

  丹支邪商隊人數眾多,當然不會全部都來。康克蘇身負重任,自然不會放過這個與皇朝親王,太守,將軍近身接觸的機會。

  清沅坐了一會兒,就借更衣的機會退下去布置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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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8 00:14:3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九章

  清沅一退席,蕭廣逸身邊的內侍鄭九就過來稟話。

  「康克蘇是靠窗數數過來第三個,穿藍袍,黑色腰帶。」鄭九為蕭廣逸傳話。

  清沅隔著屏風,透過縫隙,很快看到了。

  康克蘇三十來歲,中等身材,留著鬍子,一雙濃眉配上眼窩深陷,讓他略顯陰鷙。不過在丹支邪商人中,並不顯得突兀。

  他正不緊不慢地喝酒,不時與身旁的丹支邪同胞說話,並掃視上座的王爺,太守與幾位將軍。他的神色並無緊張之處,與周圍人沒有兩樣。

  康克蘇這時候還沒有成名。丹支邪貴族都是出身幾大家族,康克蘇在家族邊緣,官職不高。他大概以為自己偽裝得很好,這次潛入十分成功,完全想不到他這時候已經被盯上了,甚至在他還沒有進寧州城的時候,燕王就摸清商隊底細了。

  所以康克蘇這時候才這麼鎮靜。

  清沅立刻將事先準備好的下人一一吩咐安排下去。

  王府上準備了五六個機靈的小廝,都是能說會道,又酒量甚佳的,在酒席間為各位賓客殷勤侍候,時不時與伶人插科打諢,只將人哄得開開心心,酒一杯杯地灌。

  清沅將這些人安排在了商隊明面上的領頭人,還有另一個丹支邪貴族身邊。清沅讓那小廝只是盡力吹捧這兩個人,並不用去理會康克蘇。

  她知道康克蘇此人,也聽了蕭廣逸的描述,認為康克蘇為人深沉,但甚為自負,而且生性多疑。如果一開始就將人全安排圍著康克蘇,盯著他打探,康克蘇只會對這些吹捧套近乎不屑一顧,甚至還會起疑。

  既然康克蘇刻意低調,要裝作是一個尋常的丹支邪商人,那清沅就讓他暫時認為自己裝得很好就是了,正好晾一晾他,而且別人那裡也能挖到些東西,等後面再抓康克蘇這條大魚。

  除了這些伶牙俐齒的小廝,清沅還安排好了聽牆角的侍女和丹支邪奴僕。之前在京城買來的丹支邪奴僕都是既聽得懂丹支邪語,又聽得懂漢語的,這一次都被派上酒宴伺候。

  酒宴上有伶人唱了幾支曲子暖場之後,眾人都不再拘束。音樂也越發喧鬧。

  蕭廣逸在拖著太守陸道之說話,並一直勸酒。陸道之酒量不佳,清沅回席之後不久他就有些醉了。清沅立刻叫下人扶陸道之去休息。

  蕭廣逸本就擔心陸道之。這個酒宴陸道之得來參加,但他又怕陸道之嘴不嚴,先被丹支邪人套了話去。所以乾脆先把陸道之用烈酒灌醉,扔到房間去休息,有人嚴加把守,不許打擾太守休息。

  至於那兩位將軍,都比陸道之有分寸。蕭廣逸與他們聊天飲酒,安心多了。

  蕭廣逸看酒宴中的僕人安排——端酒上菜的都井井有條,席間勸酒的小廝,助興的伶人看似隨意,實際上都有玄機。他就知道清沅已經都安排妥當了。

  太守一離席,不管是丹支邪商人還是寧州商人,大家的目光就全在燕王身上了。

  丹支邪人對燕王也很好奇。畢竟當今的天子兒子並不多,這位封到寧州來的皇子又與太子年齡相近,眾人透過他,想看到的是天子和太子的影子。

  康克蘇也在看著燕王。他之前沒有聽說過什麼有關這位燕王的事情。只知道他與太子交好,之後又娶了顧皇后的族人,看來是一心巴結顧皇后與太子。不過看來他的費心巴結並沒有什麼作用,還是被發配到了寧州這種地方。

  他原以為燕王是一個氣質猥瑣的人,沒想到是個頗為英俊的少年。他在心中暗自尋思,連傳說中平庸的燕王都如此有神采,那傳說中有天人之姿的太子該是什麼樣?

  康克蘇很想和燕王直接說說話,但是他現在的身份只是一介商人,在宴席上沒有人引薦,難與燕王這樣身份高貴的人單獨說話。

  康克蘇忍不住給了身邊的人一個眼色。他身邊的人叫納雲,與他一樣也是貴族身份,偽裝成商人隨商隊潛入。只是納雲比他還低一級,是他的助手。

  但此刻納雲正被一個清秀小廝,一個美貌伶人圍著,對他殷勤勸酒,說說笑笑左擁右抱,好不快活,勸酒的人還不停誇納雲相貌堂堂,他這樣的偉丈夫一定在丹支邪富甲一方,是商隊中的大人物。

  納雲被逗得哈哈直笑,十分得意,只覺得自己果然藏不住大富大貴的面相。

  康克蘇面色冷淡地看著他。過了片刻,納雲才注意到康克蘇的眼神。他連忙湊過去,道:「這酒宴真是……哈哈哈……」

  康克蘇在他耳邊說了兩句。納雲又去傳了一句話。不一會兒,商隊的隊長就領著康克蘇來向燕王敬酒。

  燕王正與李將軍說話,把一句話說完了,才看向隊長,略有敷衍的樣子,應付了他的敬酒。

  隊長趁機介紹道:「這位是我們商隊中的大商人,在丹支邪……十分富有,他祖上有寶石礦。」

  燕王似乎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康克蘇,並不把他當什麼重要人物。區區一座寶石礦,顯然不會讓見多識廣的王爺另眼相看。

  康克蘇沉靜道:「鄙人願為殿下獻上寶石和奴隸。」

  燕王這才又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寶石與奴隸,本王都不缺。」

  康克蘇立刻順著他的話問道:「斗膽問,殿下缺什麼?」

  燕王身邊的李將軍笑了起來,插話道:「你這話不對!燕王殿下富貴榮華什麼都不缺。」

  燕王彷彿十分大度,不介意康克蘇失言一樣擺擺手,道:「不能這麼自大……若要說缺什麼,本王大概是缺朋友吧。」

  燕王說完這話,就向康克蘇笑了笑。

  康克蘇這時候身份只是「商人」,他不好大言不慚說給王爺做朋友。康克蘇碰了釘子,反倒對燕王更感興趣了。

  他也不氣惱,只平靜道:「那就祝殿下早日結交到知心好友。」

  燕王笑道:「你是第一次來寧州麼?」

  康克蘇突然被問到,他一時緊張脫口就道:「是的。」

  蕭廣逸意味深長道:「原來你是第一次來寧州。以後你多來幾次,就知道大齊人是怎麼交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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