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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崔羅什] 清沅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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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8 00:14:5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章

  酒過三巡時候,宴席上氣氛愈加熱烈。清沅安排了教坊最好的雜耍藝人來表演。

  寧州的雜耍表演與京中相比,更大膽奔放,看起來也更嚇人,甚至可以說對藝人更殘忍。清沅其實並不喜歡這種風格,但在酒宴上,確實是吸引眾人目光的好方法。

  眾人一邊飲酒一邊紛紛叫好。

  清沅在席間與蕭廣逸微笑說話,康克蘇剛剛來敬酒的時候她都看到了。康克蘇敬過蕭廣逸之後,也敬了她。她沒有與康克蘇說話,只是掛著假笑,抿了一口酒。

  「現在應該冷得差不多了,」清沅低聲笑說,「他剛才來敬酒的時候,你可真是……」

  蕭廣逸也笑:「怎麼?演得太過了?」

  若不是人太多,清沅真想吻一吻他的臉。她低聲說:「我若是康克蘇,這會兒準一肚子悶氣。」

  康克蘇這會兒不說是一肚子悶氣,也快差不多了。

  他本不應該在意這些。但是燕王年紀不過是他的一半,小崽子這年齡最惹人厭。偏偏他還被這個少年將住了。

  他又不能自揭身份,但就算自揭身份,他還是低大齊的皇子一頭。

  酒宴越熱鬧,康克蘇就越不是滋味。他在丹支邪的時候就有懷才不遇之感,國王對他還不夠重用,他明明比其他人有才華多了,但官職和權力卻不能與之相配。

  他本想趁著此次潛入大齊,立一個大功,回去之後再為國王偌望謀劃一件大事,從此他就可以一躍成為丹支邪的第一等權貴。

  納雲的大笑聲從旁邊飄了過來,打斷了康克蘇的思緒,他看向納雲——一直在為納雲陪酒的伶人幾乎要躺到納雲的懷中了,納雲的手已經伸到那伶人的衣服裡去了。這又是夏天,衣服單薄,似乎納雲稍一用力就要把伶人的衣服撕碎了。

  康克蘇正要發話,就聽到身後有人道:「這是燕王和王妃待客的酒宴,不是你賣肉的地方。」

  伶人連忙拉好衣服,低頭溜走了。納雲正在興頭上被打斷了,正欲發火,就聽來者用漢語道:「這樣的伶人只不過是用來斟酒用的,等酒宴之後,我知道更好的去處,那才真正值得享用。」

  說話的正是敖桂。納雲聽來者說漢語,氣已經消了一半,又見他生得高大,一張丹支邪面孔但十分陌生,一定是王府上的人,就不打算與他起衝突了。

  敖桂在康克蘇和納雲之間坐下,他向納雲敬了酒,納雲喝了酒,只是哼了一聲,並不理會敖桂。敖桂笑笑,並不介意,他好像想要緩解尷尬一般轉身又敬了康克蘇,與康克蘇攀談起來。

  這是宴席上第一個真正來與康克蘇攀談的人,還是一個丹支邪人,康克蘇這時候又微有醉意,因此沒有拒絕與敖桂交談。

  敖桂來與康克蘇攀談,本就是計劃的一部分。蕭廣逸安排他的時候,他竟然有些驚訝。

  蕭廣逸就道:「你難道不想與康克蘇面對面說說話?」

  敖桂道:「他若是個不錯的好人,還與我意氣相投怎麼辦?」

  蕭廣逸就道:「那等你辦完這件事情,我不會阻攔你回丹支邪。」

  敖桂覺得燕王這話說得自相矛盾,如果他幫燕王搞倒了康克蘇,他有何面目再回丹支邪?但是燕王似乎篤定他一定會厭惡康克蘇,就像之前燕王篤定過的許多事情一樣。

  敖桂最終還是接下了這件事情,就像燕王說的,他確實好奇,他還從來沒有和真正的丹支邪貴族聊過天。他想在沒有人打擾的時候,在康克蘇隱瞞著身份,他也向康克蘇隱瞞身份的情形下談一談。這種時候他覺得能聽到更多的真心話。

  兩人攀談起來,敖桂自從跟了燕王之後,就一直在學習,比之從前混跡市井的時候,知識和見識都長了,氣質隨之也好了許多,並不像一個普通的丹支邪僕役。

  康克蘇對他還算客氣,只是目光中多少有些探究,似乎在猜測敖桂的身份,以及他在燕王身邊的地位。

  兩人議論了幾句酒菜之後,康克蘇就問敖桂,跟隨燕王多久了,是什麼時候來到中原的。

  敖桂道:「我出生在京城,因此不太會丹支邪話。」

  康克蘇只是笑了笑,沒有說話。納雲卻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就道:「那你從未去過丹支邪?」

  敖桂不動聲色道:「沒去過又如何,我身上流的是丹支邪人的血。」

  康克蘇拍了拍他的肩道:「這話說得不錯。只要流著我們的血,就是我們的兄弟……不過……」

  他話鋒一轉,臉上仍有淡淡的笑意,看起來格外諷刺:「你做了燕王的僕人,這就是把性命賣給中原的達官貴人了。」

  敖桂淡淡道:「我只是為他做事,並不是將性命賣給他。」

  康克蘇道:「我懂。丹支邪人被賣去中原之後,想要吃香喝辣過得好,必然要有一個富裕的主人。你能被燕王買下來,算是運氣好了。」

  納雲在旁邊嘀咕了一句,敖桂聽到了,他說的是「賤民」。

  敖桂忍住怒氣,裝作沒有聽懂,正要接著與康克蘇繼續說話,宴會上忽然又起了新喧鬧——原來是商隊隊長將二十個丹支邪奴隸趕了上來,他大方讓燕王,將軍,還有寧州商人看這些奴隸,請燕王挑選。

  敖桂道:「丹支邪人為什麼會把自己人賣出去?」

  康克蘇道:「漢人難道不買漢人奴僕嗎?這沒什麼分別,就是丹支邪人賣到關內來更貴。只是過一道關,價格就翻三倍,據我所知,再從寧州到京中,價格又可以翻兩倍。」

  敖桂看著那些任人挑選的奴隸,道:「他們不是你們的兄弟姐妹?他們每個人的來歷你們都清楚嗎?」

  康克蘇沒有回答,他不是被問倒了,只不過覺得這問題太過無聊,一聽就是年輕人在自傷身世。

  「聽著,小伙子,」康克蘇親熱地拍拍敖桂的肩頭,「你還年輕,許多事情想不明白,不過沒關係。你應該多想想你自己,你總不能一輩子都做燕王的奴僕,你這樣相貌堂堂,回到丹支邪一定能有一席之地。」

  康克蘇心中盤算著,眼前人在燕王身邊做事,應當知道不少王府的秘事。如果能把這人誆住……

  敖桂看向他:「是麼?如果我回丹支邪,能有什麼好處?能比在王府還好?」

  他沒有笑,皺著眉頭,問得很認真,像是把康克蘇的話聽進去了。

  康克蘇道:「你能想到的好處,全都有!土地,燕王給你土地了麼?」

  敖桂說:「他給了我宅子。」

  康克蘇說:「金銀錢財……」

  敖桂說:「我拿的銀兩不少。」

  康克蘇說:「去了丹支邪只會更多。女人,有嗎?」

  敖桂猶豫了一下,他無意地看了一眼遠處的燕王妃。

  康克蘇道:「你想要什麼的樣的女人都有!」他注意到了敖桂的視線,微笑道:「那樣的女人,你不要想,是最沒有意思的。我們丹支邪人喜歡的是真有血有肉的女人。你看她身上掛了那麼多東西,一串串的玉墜和首飾,走路的時候卻一點聲音都不帶響,笑也不敢大聲笑,估計在床上也是無趣得很……」

  康克蘇其他還好,唯獨一談到女人就十分下流。

  敖桂一直注意著時間,他本來就要差不多在這時候行動了。他在心中告訴自己,這麼做是因為原本就是這麼安排的。

  他猛然站起來,一下子掀了康克蘇的酒,將他推倒在地,連帶著摔碎了一堆碗碟。

  旁邊的伶人嚇得尖叫起來。

  燕王和王妃都看向這邊,不少人都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

  康克蘇也有些懵,他沒想到這個人會動手,他克制不住就回了一拳。酒宴上不少丹支邪人,一見此場景都紛紛叫好。丹支邪人有酒後摔跤的傳統,酒宴上打架是家常便飯。

  兩人扭打在一起,不過很快有人分開了他們,商隊隊長連忙扶起康克蘇。至於敖桂,則立刻被王府的人抓住用繩子捆起來押了下去。

  酒宴上的小小騷亂很快就平息了。

  兩位將軍都目睹了這一幕,李將軍道:「一定是那丹支邪人十分無禮,才鬧起來了。」雖然都是丹支邪人,但他袒護王府上的人。

  蕭廣逸道:「酒喝多了,就容易這樣。」

  片刻之後,就有內侍匆匆到蕭廣逸耳邊說了幾句話。蕭廣逸低聲驚呼:「竟有此事?」

  他聲音不大,只有身邊的李將軍能聽到。

  他匆匆退席,不一會兒,他又回來,只在燕王妃耳邊說了兩句話。燕王妃就退席了。

  李將軍見他們夫婦神色緊張,進進出出,不由擔心起來,問:「殿下,出了什麼事?若有我能幫助的,請儘管說。」

  他旁邊的何將軍也這麼說。

  蕭廣逸等的就是他們這句話,於是將他們帶到一邊,一間僻靜的房間說話。

  他說剛剛府上的人與那個丹支邪商人打架時候,無意中拽到他身上什麼東西,一把抓了下來,過後才看到原來是一個小腰牌。只見此物不凡,因此不敢隨意處置。

  蕭廣逸將那個腰牌拿了出來,兩位將軍一見,立刻面色凝重。

  那腰牌以鐵製成,十分精美,並不是一般粗製濫造的東西。更醒目的是,正面雕的是丹支邪的吉獸,是丹支邪王宮標誌。背面所雕,是家族圖案和名字,正是康克蘇的名字。

  這是丹支邪大貴族入宮時候才用的腰牌。怎麼會出現在一個普通商人身上。

  蕭廣逸蹙眉道:「我原來當這商隊是普通大商隊,才邀來府上酒宴。沒想到竟有這樣的事情!這人身份不簡單!」

  兩位將軍面面相覷。他們邊關沒有查出來這人的身份,就把人放了進來,他們也是有責任的。

  蕭廣逸面色已經冷靜下來,淡淡道:「李將軍,何將軍,這事情必須盡快了斷。若是放任這人一直到京中,恐怕我們都擔不起。」

  李將軍知道燕王說得不錯,他問道:「敢問殿下,該如何處置?」

  蕭廣逸道:「這事情若是處置好了,說不定也能變成一樁大功。畢竟他才剛到寧州,什麼還沒來得及做不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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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8 00:15:0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一章

  康克蘇喝了不少酒,又借著酒勁和人幹了一架,這時候酒勁上頭,已經有些暈暈乎乎。敖桂下手雖然重,但是都打在肉上,沒傷他要害,也沒讓他的臉掛彩,因此看起來不慘。

  周圍人扶他起來,康克蘇只覺得難堪,又煩他們這樣大驚小怪。他不耐煩地推開眾人。

  他正扶著腦袋,準備讓腦子清醒點。有個老者走了過來,看起來慈眉善目,一副管家打扮。他執一酒壺過來,親自為康克蘇倒了一杯酒,親熱道:「剛剛是府上的奴僕失禮了,事後小人一定重重責罰他。這杯酒就做賠禮,還請海涵。」

  康克蘇並沒有想揪著這一件事情不放。畢竟小不忍則亂大謀,若是因為這件小事暴露他的身份就得不償失了。

  康克蘇接過管家的這杯賠罪酒一飲而盡,硬邦邦道:「酒宴上口角難免,我並沒有放在心上。只盼著王爺今後能多照顧我的生意。」

  管家笑著說一定一定就走開了。

  康克蘇坐下,自己又倒了一杯酒。但他的心中並不是沒有疑惑,可惜他酒喝了太多,這時候腦子轉得很慢,有些想法像懸在他的腦門上面,但他就是抓不住。

  他又飲了一杯,納雲過來問他有沒有受傷。康克蘇道:「沒有……沒受傷……」

  他又有些奇怪,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像隔了一扇窗一樣,聲音嗡嗡的,在嘈雜的背景裡更顯得模糊不清。

  「你覺得……」康克蘇撐著頭,勉強與納雲說話,「剛才那個……丹支邪人……是不是……」

  納雲等不及他一句話分三截說:「是不是什麼?」

  「是不是……傻屄。」

  納雲哈哈大笑起來,他覺得康克蘇醉了。不過今天的酒確實好,在西境這樣的地界,若沒有上好的烈酒是熬不下去的。

  納雲又看一眼已經開始滿嘴胡話的康克蘇,給商隊隊長打了手勢。隊長一過來,納雲就道:「我們先回驛館休息了。」

  納雲心中暗暗鄙夷康克蘇,事先來之前說好了,不要飲酒誤事,一定小心不要暴露身份的。

  隊長不敢反駁。他知道對國王來說,這次商隊的一切行動,賺多少錢走多少路,都是為了康克蘇和納雲的行動做掩護。所以納雲一說要走,隊長連忙安排他離開。

  納雲又警告他:「你不許亂說話!知道麼!」

  隊長立刻點頭。商隊中除了隊長,沒有幾個人知道康克蘇和納雲的身份。

  宴席上有人喝醉提前離席並不奇怪,納雲與康克蘇這就準備離開王府回驛館了。

  另一邊屋子裡,剛被綁下去的敖桂一進屋子就有人幫他解開了身上的繩子,敖桂透過小窗的縫隙看向酒宴上康克蘇的方向,喃喃問:「這蠢貨喝了那杯酒沒有?」

  等了不一會兒,吳管事就推門而入:「他喝過酒了,這會兒應該就要醉了。等一睡著,至少要睡十二個時辰。」

  敖桂用拳擊掌,十分興奮。他這時候已經完全不去想康克蘇若是個好人該怎麼辦了。他和康克蘇聊過了,只覺得話不投機半句多。和康克蘇對話,就和從前在京中時候,和那些有錢老爺說話沒兩樣。

  「好!」敖桂一個字簡單明了。

  他們在屋裡才說了一會兒話,盯梢的小廝就來稟:「有人準備帶康克蘇回去了。」

  敖桂立刻看向吳管事,道:「快去告訴燕王殿下。」

  蕭廣逸正與兩位將軍商議著該如何辦這件事情,內侍鄭九來稟道:「商隊有人準備帶著康克蘇離開了。」

  李將軍看向燕王。剛剛燕王說了一番話,大意是絕不能讓這支商隊隨意在寧州城活動,更不能讓他們一路上京。若是沒有證據還難處理,既然現在他們手上已經有了證據,那就不能聽之任之了。

  李將軍和何將軍從官階上來說,應該聽命太守陸道之。但陸道之這時候也醉著,蕭廣逸命人將他架過來,他還不太清醒。

  兩位將軍略有猶豫。蕭廣逸沉靜道:「這事情若是想太多,瞻前顧後,反而不妥當。」

  李將軍心中腹誹,果然也只有王爺說得出這話,他可是天潢貴胄,就算捅了漏子,皇帝也不會把自己親兒子怎麼樣。到時候苦的可是他們下面人。

  蕭廣逸又道:「事情難有這麼湊巧的時候。可以說是猶如天助。若是今日沒撞破這事情,任他們離開了寧州才被發現。那寧州城這守衛,簡直虛設。」

  這話戳中了何將軍,他高聲道:「殿下放心。我們不會瞞下這件事情!只是……」

  蕭廣逸微笑道:「要不然,你去請人去問問封將軍?」

  封誠將軍鎮守邊關已有五年,嫉惡如仇的性子,他在寧州的威望比陸道之高多了。

  一聽到封將軍三個字,陸道之忽然清醒過來一樣,連聲道:「我准了,我准了!」

  蕭廣逸又道:「這樣,這件事情若上面怪罪下來,就由我來擔。若是上面嘉獎,就算是諸位的功勞。如何?」

  他搬出封將軍,又說了這話。李將軍不好再推辭。

  納雲這邊,已經帶著康克蘇準備離開王府了,並沒有人阻攔。

  因為兩個人都喝了不少酒,不便騎馬,就乘馬車回去。剛離開王府沒多久,就在路上遇到士兵將他們攔下來。

  寧州城不逢節日,夜間不允許在路上隨意走動。這時候已經很晚了,在城中巡邏的士兵看見馬車出行,會攔住查證,以防是可疑之人。

  納雲並不慌,被攔下之後,也沒下車,只是掀起車簾道:「我們是去燕王府酒宴的,剛剛離開燕王府。」

  士兵只道:「有王府請柬麼?」

  納雲在身上摸了一下,道:「我並未帶在身上。」

  士兵又要能證明身份的東西。納雲就將商隊的木牌給士兵看,道:「我們今日剛進城。這是你們檢查過的。」

  士兵看了一眼那木牌,只道自己不知道今日有什麼丹支邪商隊,又說納雲這木牌似乎偽造。一隊士兵不由分說,就將納雲和康克蘇押了起來。

  王府上酒宴還在繼續,但是酒宴上陸續被帶走了幾個人,首先就是商隊隊長,之後是商隊中最有錢的幾個大商人。

  在王府內狂歡的商人還沒有察覺,王府侍衛和李將軍後來又調來的人,已經將整個王府圍得嚴嚴實實。而納雲與康克蘇已經被關押在了太守府中。商隊休息的驛館正在被守城士兵嚴密搜查。

  安排好了這一切,蕭廣逸抽空去看了一眼清沅。

  她看到敖桂打康克蘇的時候就離席了。這會兒正在自己的房間中用點東西。

  見蕭廣逸進來,她立刻起身問:「如何?」

  蕭廣逸點點頭:「人都鎮住了。」

  他坐下來,為自己倒了一杯酒。清沅微笑著道:「既然成了,你怎麼沒有太高興的樣子。」

  蕭廣逸道:「這事情你出了很多力。整個安排裡面,也多虧了你的細心。」

  他唯一的遺憾就是很多人不會知道燕王妃在這事情裡做了多少事情。

  清沅道:「要這麼說。我們都是一樣的。你不是也不能那麼快在皇帝那裡領功勞麼?」

  他們之前就商量好了,這次不表功。不僅是為了在皇帝那裡顯得不突兀,不要讓皇帝以為燕王才到寧州就忙著出風頭冒進邀功。讓皇帝對蕭廣逸生疑。

  也是為了將用這來結交寧州的將軍,有了這個秘密,蕭廣逸就算是半個寧州人了。將來做事更方便。

  清沅只陪他喝了一杯,道:「今晚看來是睡不成了。」

  蕭廣逸點點頭。上半夜的狂歡已經過去了,下半夜的審問才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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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8 00:15: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二章

  審問雖然不用燕王親自出手,但蕭廣逸還是要在一旁盯著。

  寧州人做事爽快,不講究細枝末節。李將軍何將軍兩位將軍決定要做這事情,就沒什麼可猶豫磨蹭的了,立刻布置人手,與王府侍衛聯手,三下五除二,就把該抓的人抓了,看盯著的人盯著,全部牢牢控制住。

  剛剛還是熱鬧非凡的酒宴,一瞬間衝進來一隊士兵,把他們全都打翻在地,全部都抓了起來。幸好王府地方大,很快就將這些人都分地方關好。

  蕭廣逸去和清沅說了一會兒話,審訊的地方已經布置好了。

  他們這一晚先審四個人。商隊隊長,兩個有名的大商人,一個經常來往於丹支邪與大齊的嚮導。這四個人應當是對這一次行程安排最清楚的人。

  四個人被分別關在小黑屋裡。一個一個提審。最先審地位最低的嚮導,然後商人,最後隊長。

  親自審問的是李將軍的兩個會說丹支邪語的手下,太守陸道之身邊的錄事做記錄。王府只有一個文書坐在一旁,並不直接與被審的人說話,只與身邊人耳語,是為燕王傳話用。

  第一個被審的丹支邪嚮導,雖然四五十歲,見多識廣,但遇上這架勢還是頭一遭。遇上西戎匪幫,他還知道怎麼打交道。這本來是高高興興來大齊的王府長見識快活飲宴來著,轉眼被五花大綁,一頓悶揍,他魂已經去了半條,整個人都懵了。

  蕭廣逸在紗帳後面看著,叫侍從給嚮導端去了水,讓他醒醒酒,定定神。

  嚮導喝了兩口水,算是回了些魂。聽懂了問題,但他只是咬著牙關,只說自己不知道。

  他深知自己賺的是辛苦錢,不是賣命錢。但是他的家人老小都在丹支邪,若是他供出了什麼不利丹支邪的事情,回去之後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李將軍那邊不耐煩,又要命人抽嚮導鞭子,或者把他吊起來打。

  蕭廣逸探身向前,對李將軍低聲說了幾句話。

  嚮導雖然驚魂未定,但也注意到紗帳後面還有人,似乎那個人才是幕後主使。他看不清那個主使的臉,但他低聲說話之後,抽鞭子的人沒有上來。

  反而是另一個審訊的人開口道:「你被關押審訊的事情只有你自己知道。丹支邪商隊中並沒有其他人知道——實話告訴你吧,除了你,我們還抓了其他人。你若不說,也會有別人說。但到了那時候,我們只會保護說了坦白說了實話的人。我們會把老實招了的人悄悄放回去,再告訴丹支邪那邊,消息是從你這裡走漏的。你覺得是大齊想要栽贓你難,還是丹支邪信你難?」

  嚮導不說話,他猶猶豫豫看向紗帳,但紗帳後面沒有點蠟燭,一片黑暗中什麼都看不清。

  過了一會兒,嚮導終於開了口:「一開始,他們跟我說,這次來寧州一共有三十二名商人,結果沒過幾天,又告訴我說應該是三十四名商人……」

  嚮導一開了口,就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說了出來。

  但他畢竟只是一個嚮導,所知有限。只交代了後加入的兩個人看起來並不像真正的商人,用的是假名,假身份,在一路上時常與商隊隊長單獨說話,對其他人更是呼來喝去,商隊中很多人都厭惡他們。

  嚮導很快被提下去,商隊中的商人和隊長被輪流提上堂來。

  李將軍的手下熟練了許多,對著就是威逼利誘,再加上動動拳頭。商隊隊長起初還不肯承認,審問的人把那塊康克蘇的入宮腰牌往他面前一扔,他就沉默了。

  因為天色晚了,在燈光下,隊長看不清楚,而且他心中有鬼,所以一看到那塊腰牌就嚇呆了。

  其實這塊腰牌是蕭廣逸命人提前就做好了的,布置好了陷阱等康克蘇。康克蘇這樣謹慎的人,應當不會帶著入宮腰牌來寧州。蕭廣逸很清楚,若是他空口白牙,幾乎不可能讓其他人出手。他只是個初到寧州的王爺而已,在其他人眼中對寧州一無所知。只有有了真憑實據,才好辦事。

  幸好他當年對丹支邪很熟悉,知道他們的腰牌是什麼樣,要王府上的匠人做出來,在夜晚燈光下很難辨出真偽。

  隊長終於開始交代了。他交代的東西就比嚮導多多了。但他將康克蘇說成了是一個被國王逐出朝廷的人,康克蘇仕途不順,所以想來大齊碰碰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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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8 00:15:3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三章

  商隊隊長這邊是邊抵賴邊撒謊。他知道康克蘇的身份關係重大,若不是寧州這邊已經掌握了證據,他是死都不會交代的。即便他已經被逼到死角,還是不肯痛快交代,只是滿口胡話。

  不過他既然承認了康克蘇的名字,那接下來的事情,就是慢慢磨他。

  審訊間裡每個人都很疲倦了。蕭廣逸也一直在,聽著被審問的人一會兒呼號一會兒哭喊,折磨人的耳朵,實在是一件疲倦的事情。連他這個旁觀的人都覺得累,更不要說被審問的人了。

  何將軍去紗帳後面與蕭廣逸低聲說話。

  何將軍告訴蕭廣逸,他已經命人連夜趕往邊關,將此事稟給封將軍了。蕭廣逸微微點頭,道:「這事情後面就全交給幾位將軍了。陸太守在寧州城中,還是要依靠將軍們在邊關鎮定人心。」

  他暗指陸道之軟弱靠不住,這件事情還是要靠強硬的人來處置。

  這話在出生入死的將軍耳朵裡當然受用,何將軍心中立刻暗暗想,這位王爺倒不像一般的紈絝,只喜文官,不親武將。

  蕭廣逸又道:「我看這會兒他也不肯再說什麼了。就讓他先歇歇,喘口氣。他年紀也不小了,別弄出人命。」

  何將軍想想也是,這會兒大家都有些倦了。正好他們也可以休息一下。

  蕭廣逸很清楚商隊隊長打的什麼主意。他是想著先熬過這一夜,等明天一早,說不定康克蘇會想出什麼法子來營救他們。

  但這也不過是痴心妄想罷了。

  蕭廣逸就讓他有一絲希望,讓他喘口氣,從這黎明前的時候等待著,一直等到天亮,希望越大,希望破碎的那一刻,人就會越絕望。

  等到希望破碎,一片空虛的時候,再加點恐嚇或是利誘,人就什麼都交代了。

  蕭廣逸把商隊隊長先放這裡,他出來就問丹支邪驛館那邊搜得怎麼樣了。

  康克蘇與納雲是在回驛館的路上被拘禁的。兩個人立刻被搜了身,然後分開關押,丹支邪驛館那邊也被搜了個底朝天。

  康克蘇在這過程中一直昏睡。他喝了有藥的酒,沒那麼容易醒。太守府那邊暫時還不敢有大動作,只是把他關起來。

  蕭廣逸這邊也傳了話過去,要他們暫時先不用審康克蘇,把他嚴密看押就行。

  這也是蕭廣逸和清沅的謀劃。一上來就盯著康克蘇啃,恐怕難啃還費時費力,萬一在寧州的丹支邪人得了消息來營救,事情就更棘手。

  現在他們把康克蘇放一邊,先把商隊的人都處置好了,等康克蘇回過神來,已經身處泥沼,到那時候任他再強悍也無可奈何。

  於是在這最緊張的時候,康克蘇這個最關鍵的人物卻最平靜。

  但納雲還是醒著的,一被關他就覺得大事不妙。他就算是第一次來寧州,也察覺到了這不是普通的巡夜查宵禁。他在路上就高聲喊冤,還說只要放了他,就給士兵每人五十兩銀子,甚至一百兩銀子,但這些士兵竟像聾了一樣,無動於衷,還塞住了他的嘴。到了太守府的牢裡,納雲又一直在喊「你們去燕王府問一問!」,依然是無人理睬。

  納雲又不知道康克蘇那邊情形如何,但想到他們被抓的時候康克蘇正爛醉如泥。他越想越覺得可怕,一身冷汗一出,酒已經醒了大半。

  但他又被關押在這裡,門口重兵把守。他猶如困獸,只能在牢中團團轉,仔細回憶這一整晚的事情,只是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他們是哪裡露了破綻,值得寧州府這樣突然發難,而且這麼準確就抓住了他和康克蘇兩個人。

  納雲這時候還不知道整個商隊都已經被控制住了,還抱有一絲僥幸。

  太守府這邊關押的兩個人都掀不起波瀾,至於商隊入住的驛館被搜查也無人能抵擋——商隊中有幾分地位的人都去赴燕王府的酒宴了,還帶去了二十個不錯的奴隸。剩下在驛館的,除了被關在馬廄旁的奴隸,就是些雜役,伙計,還有就是護衛商隊的保鏢護衛。

  只有護衛還有些用,但護衛們這一路終於平安達到寧州城,今晚也終於開葷喝酒休息,完全沒想到會有大事,到了深夜時候,個個都喝得酩酊大醉,倒頭大睡。

  寧州士兵全副武裝衝進去搜查,這些人哪裡有反抗的時間。

  驛館這邊搜查結束,收獲頗豐。被搜到的東西立刻送去了燕王府。

  燕王府一夜燈都未歇,不知道的人只當這酒宴狂歡持續了整整一夜。但只有親歷過的人知道這一夜藏了多少事情。

  驛館搜到的東西一到,蕭廣逸與李,何兩位將軍親自檢視。

  其中有信件若干,都是從丹支邪寄來的,其中有丹支邪王爺的來信。

  還有幾件物品,都極為精美,為丹支邪宮廷所造。其中有一條黃金嵌白玉腰帶,即便在大齊皇宮中也算得上是奢華了。

  這些東西是商隊與丹支邪王室關係密切的證據,但是這其中仍有可狡辯的餘地。比如說這些是哪個落魄王公托在這裡寄賣的。

  蕭廣逸正想著,就有人又小心奉上一件東西,道:「另外還搜到這件東西,事關重大,因此單獨放在一邊。」

  李將軍接過來一看,就哈哈一笑:「好了,這下東西都全了。」

  他遞給蕭廣逸,蕭廣逸一看也笑了。

  那是一副腰牌和一方小銀印,都是納雲的東西。腰牌是入宮的腰牌,龜紐銀印也是納雲的印章。

  這就證實了納雲的身份。康克蘇的那份腰牌是蕭廣逸命人偽造的,納雲這份可不是。蕭廣逸沒想到納雲竟然敢把這些東西都帶來了,這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接下來的事情就如下阪走丸一般順暢了。

  天色微明時候,商隊隊長一直沉默著,終於崩潰了。但這時候他招不招也無所謂了。蕭廣逸這邊已經握有鐵證。而且商隊中已經有人招供了。

  丹支邪驛館那邊已經被封了,所有人都被帶走。

  至於太守府中被關了一夜的康克蘇還安安穩穩躺在地上。納雲倦極了,但他還是不能合眼睡著。因為他已經明白了,原來這一場好宴,早就在這裡等著他們了。

  這一整支丹支邪商隊百餘號人,被分成了三部分。商隊中的商人仍暫時拘禁在王府。驛館那邊的下人僕役被關在城防那邊,太守府中關押納雲和康克蘇。

  安排好這三撥人,李將軍與何將軍也離開王府,暫時回去休息了。將軍可以休息,下面校官安排了在城中巡邏。一整支商隊被拘禁,對城中的丹支邪人來說,無疑是件大事。本來今日多少人安排了準備要見面談生意的,結果轉眼對方成了階下囚。

  丹支邪人肯定也想著盡力營救,所以城中警備加強,到處都是士兵巡邏。進出城都比往常嚴格數倍,而且只許人進,不是官中軍中,不許人出。

  太守陸道之凌晨時候才徹底清醒,事情發展這樣迅速,他只是小驚了一下,但他轉念一想,若這事情辦好了,能記上他一筆功勞,那他說不定很快能回京中。

  為此陸道之沒有抱怨反對——事已至此,他反對也沒用,還不如盡力配合,把這文章做漂亮,呈上朝廷請賞。

  陸道之正好打道回府,去會會關押在太守府的康克蘇和納雲。

  王府這邊終於可以收拾這一地狼藉,一夜燭火燃盡,酒壇倒地喝一半灑一半,剩下的全是殘羹冷炙,雜耍時候的火屑落了一地,留下斑斑小黑點,伶人也都散去了,只有王府的奴僕在麻利收拾。

  蕭廣逸離開審訊的房間,回到清沅的院子時候,看到這一番景象,不禁駐足,眾人紛紛行禮,此時格外空曠的院落中只有行禮的窸窣聲響,與前一夜彷彿兩個世界。

  蕭廣逸這時候睏過了頭,反而沒有絲毫睡意。

  回到房間中,蕭廣逸洗過澡,換了便衣,終於躺下。這時候清沅已經洗漱完了,妝容整齊,坐在床邊,與他說話。

  蕭廣逸把審訊的情形說了一遍,又說到納雲將自證身份的東西全帶來了。清沅也不禁笑了,連聲道:「竟不知道他是膽大還是莽撞。」

  蕭廣逸道:「事情都這麼清楚明白了。陸道之那邊也不至於應付不來。」

  清沅見他面色有些蒼白,就柔聲道:「這一夜也耗你不少精神……我好歹還眯了一會兒。你快養養神吧。」

  她坐在他身邊,想看他睡著。

  蕭廣逸閉上眼睛,卻只是握著清沅的手。清沅見他呼吸平穩,以為他就要入睡了,就輕輕鬆開他的手,準備離開。

  不料她剛一動,蕭廣逸就拽住了她的手。

  「你還沒睡呢?」清沅低聲笑道。

  蕭廣逸仍是閉著眼睛,輕聲說:「你去哪兒。」

  清沅也笑:「你說得好像我們府上沒有突然多出來五六十個人關著似的。三十多個丹支邪商人,二十個奴隸。我總得去看看情形吧?這麼多人吃什麼喝什麼,我不得關心?還有該震懾的時候震懾,該安撫的時候安撫。你這個王爺唱了白臉,我這個王妃該去唱紅臉了……」

  蕭廣逸不待她說完,用力就將她攬到懷中。

  清沅伏在他身上,立刻就知道他想要什麼。她低聲怪他:「頭髮才梳好,妝也是新的。你一弄,又不成樣了……」

  蕭廣逸道:「我只想你陪我躺一會兒。」

  他說著就伸手搆了帳鉤子,帳子一下子落下。兩人又滾在了一處,竊竊說了幾句話之後。蕭廣逸就去解清沅的裙子。清沅道:「你不是只躺一下麼?」

  蕭廣逸笑道:「反正你頭髮也亂了,釵子也掉了,就給我吧……」

  兩人調笑兩句,都已經氣喘籲籲。清沅見他這樣,也是想的。早晨陽光漸亮,床帳中卻是另一番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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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8 00:15:4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四章

  蕭廣逸折騰了一番,才沉沉睡著了。清沅又在他身邊躺了一會兒,側頭看著他的臉。天色已經全亮了,蕭廣逸的眉眼她能看得清清楚楚。

  清沅明知道還有一堆事情等著她去做,但她還是想再在蕭廣逸身邊躺一會兒。她只覺得怎麼也看不夠。蕭廣逸平日裡太喜歡皺眉,她曾經取笑他,這樣子下去他不要到三十歲,眉頭中間就要有一道豎紋。

  蕭廣逸聽了她的取笑,但笑不語。他不太願意說他上輩子三十歲時候是什麼樣子。

  清沅大致能想像他上輩子三十歲時候是什麼樣子。從身到心,都是傷痕累累,而且眉心一定有一道深深的豎紋。她有時候夢中會還以為自己還在上輩子,她並不為自己著急,她只想著蕭廣逸怎麼辦,他是不是要撐不住了。一想到這個,她幾乎要在夢中急哭。

  直到蕭廣逸摟住她。她在他懷中,真切觸摸到他溫熱的身軀,聽到他平穩的呼吸,確信他在她身邊,還是這樣年輕,且毫髮無損,她才能將一顆心放回原處。

  就像此刻,蕭廣逸安靜地躺在她身邊。清沅伸出手指,輕輕撫了幾遍他的眉毛嘴巴。情慾都已經饜足,此刻的寧靜就是最好的時候。

  清沅又吻了吻蕭廣逸的唇,才戀戀不捨地起身,重新整理了衣服和頭髮。

  身邊伺候的侍女一見王妃這樣子,再加上剛剛燕王和王妃在帳子裡半天,自然知道是什麼事情。不過這些人都是在宮中伺候過的,除了有兩個年紀稍小些的憋不住臉紅了,其他人都是有條不紊幫清沅收拾。

  如今京中顧皇后那邊的情形晦暗不明,這些跟隨來寧州的宮女是被清沅收拾服貼了,即便原來心中還有幾分別扭,現在也不做他想了。顧皇后那邊沒了盼頭,還不如安心跟緊燕王妃,至少眼前燕王夫婦的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清沅簡單收拾好妝髮,就立刻去召了管家來,問問現在關押著的商人和奴隸的情形。正像她說的,嚇唬過了,該輪到她安撫了。

  清沅讓管家將商隊隊長帶到她面前來說話。商隊隊長這受了一夜折磨,一下子好像老了有五歲,見到清沅就給她跪下,請求燕王妃寬恕,並求王妃向王爺說情放他們離開,他願意向王妃獻上珍寶。

  他說著說著老淚縱橫。若是不知道內情的人,見到這樣一位老者,兩鬢斑白,滿面疲色,被折磨得臉色蠟黃,哭得這樣淒切,真是讓人心生憐憫。

  清沅淡淡道:「你有什麼罪,需要我恕呢?」

  商隊隊長一時語塞,他哽咽道:「這……鄙人也不知道啊!這飛來橫禍,叫人如何說得清楚!」

  清沅就道:「總不會是太守,將軍和王爺冤枉了你們。不過……」

  她話頭一轉,商隊隊長立刻燃起一絲期望,他看向清沅。

  清沅並不對他說話,而是向身旁的管家交代:「就算有什麼事情,這些人受了一夜驚嚇,總得給人吃喝。」

  管家立刻應了是。

  清沅又向商隊隊長道:「如果你們一直安分守己,按規矩做生意,怎麼會攤上大事?我勸你還是趁早全都交代了為好。」

  說完就讓人把隊長帶下去了。清沅讓管家給他們送去水和吃的,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就是能喝的清水和一些粗糧饅頭,另外有些受傷的讓大夫給他們看了。

  商隊隊長只覺得這個王妃也不簡單,心腸硬得很,果然是有些見識的女人,話裡話外都是叫他們這些商人識趣點。

  商人這邊看過了,清沅又問奴隸那邊怎麼樣。管家就稟道:「十九個奴隸都關在下人房裡。」

  清沅道:「十九個?不是二十個麼?」

  管家道:「昨天在酒宴上,有一個奴隸偷東西,之前就被抓起來了,單獨關在一旁。本來商人們說是要帶回去打一頓的,結果還沒走就……」

  清沅問:「她偷了什麼?」

  管家道:「是偷了一隻蜜瓜。」

  清沅失笑:「酒宴上那麼多好吃好喝的,人人都在大吃大喝,他見了忍不住拿了也是有的,只是嘴饞而已。帶他來見我。」

  管家不太讚成王妃這說法:「獨她一個人偷拿,可見這個奴隸沒調教好。」不過他還是依照王妃吩咐,將人領了過來。

  清沅原以為會看到一個桀驁不馴的男子,比如想敖桂那樣的,卻沒想到,被帶上來的是一個身材瘦弱的少女,生得眉眼細細的,怯生生的。

  清沅一見就有幾分憐愛,問她:「你拿蜜瓜,是餓了麼?」

  小姑娘不怎麼會行禮,只是跪著說話,她搖搖頭,道:「我想拿給阿嬤,還有阿弟阿妹吃。」

  清沅問她,阿嬤是她的親生母親麼。小姑娘搖搖頭。

  清沅看向管家,管家不情不願道:「她偷了瓜,確實沒有立刻吃,而是藏在衣服裡了。」

  清沅就讓人把她帶下去吃飯洗澡,換身衣服,又道:「我看你眉毛生得彎彎的,就給你改個名字,叫柳兒吧。」

  柳兒還迷迷糊糊的不明白,管家直搖頭,道:「蠢貨,蠢貨,還不快給王妃磕頭謝恩。」

  王妃讓人給她洗澡換衣服,還改了名字,這就是要留下她了。對這樣的奴隸來說是天大的好事。

  清沅道:「行了,去吧。」

  她吩咐下去,給奴隸弄點好的吃,有肉的葷菜,白麵餅子,還得有湯。吃完了,再讓機靈的小廝去和他們聊聊,問他們有沒有想到有什麼路上有什麼特別的事情,比如在路上哪裡逗留時間特別久,或是見到了什麼不同尋常的人。

  敖桂過來等著給燕王稟事的時候,已經知道了王妃的安排。他心中不得不承認,王妃的安排很妙,給那些平日大魚大肉慣了的商人吃糠菜,給一路上受苦受難的奴隸美餐一頓,這女人真是把人心看透了。

  他正想著,就見侍女領了個面生的小丫頭過來。

  「這是就是那個……」敖桂問。

  侍女認識敖桂,沒什麼好避諱的,笑道:「就是王妃要留下的柳兒。」

  敖桂沒吭聲,小丫頭十三四歲的樣子,因為面黃肌瘦,看上去還要更小。但不得不說,這些商人帶她來,還是有些道理的,她生得有幾分清秀。

  柳兒抬起頭,好奇看了一眼敖桂。侍女帶著她向屋內走,一邊走一邊道:「那個人也是你們丹支邪人,在府上好好做事,得了王爺的寵信,以後有的是前途,聽懂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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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8 00:16:0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三天之後,丹支邪商隊攜人潛入寧州的事件就已經理得一清二楚。

  康克蘇,納雲身為丹支邪貴族大臣,對寧州邊關隱瞞了真實身份,用偽造的名字身份入關。商隊中隊長及幾個重要人物,都對此知情,並一路上幫助康克蘇,納雲兩人竭力隱瞞。康克蘇兩人因此能夠蒙混過關。

  根據商隊中其他商人交代,商隊從丹支邪出發之後,比平常來寧州繞了一些遠路。在兩處補給驛站停留較久。有奴隸說,在補給驛站停留時候,曾有疑似西戎口音的人出入,這些人都穿著斗篷蒙面,遮遮掩掩,十分可疑,只能從口音辨認既非丹支邪人,也不是中原人。

  將康克蘇和納雲分開分別審訊,兩人幾次改口供。對為何改名換姓潛入寧州說法並不一致,兩人說法出入相差甚大,但在鐵證面前都無法推翻兩人潛入寧州的事實,並承認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有了這一份完整詳實的匯總,並上實物證據和人證,將所搜到的東西全部附上,這份上奏立刻飛快發往京中。

  寧州城內這幾天宵禁比往常更加嚴格,白天巡邏也十分嚴密。城中的丹支邪商人都已經得了消息,知道因為有兩個貴族潛入,害得整個商隊都被關押。一時間城中人心惶惶。

  丹支邪那邊消息也是飛一般往國都去了。人人都知道,這件事情雖說康克蘇和納雲是主犯,但他們兩個人不會平白無故做這件事,若沒有國王的支持,康克蘇和納雲怎麼可能擅離職位,突然在丹支邪消失。

  康克蘇本人就很清楚這一點。

  他是酒宴第二天下午才漸漸醒過來,然後一甦醒就被拉去提審。陸道之審他不費什麼力氣,就像蕭廣逸預料的,康克蘇已經深陷泥沼了,他周圍都淪陷了,他一個人再抵抗也沒用。

  陸道之把證據一擺,康克蘇就沉默了。他知道自己的腰牌是偽造的,但那偽造的東西足以以假亂真,他親眼看了,若不是他確信自己沒有帶來,真要以為那是真的。更可怕的是,納雲的腰牌,印章都都被搜了出來。

  審問結束之後,康克蘇終於與納雲在大牢裡見面了,他們終於被關到了互相的隔壁。

  康克蘇只問了納雲一個問題,他低聲問:「你為什麼要把腰牌和印章都帶進寧州。」

  納雲這時候全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他起初想過不用帶這個,但是他轉念一想,等到了寧州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這一路上也不是那麼的安全。萬一遇到什麼事,他能自證身份,說不定關鍵時候能救他一命。再者若是有不信他的丹支邪人,拿出憑證辦事容易得多。

  他就是為了能證明自己在丹支邪是個有名有姓的人物。

  納雲聽康克蘇這麼問,只反問道:「你不也是把腰牌帶進來了嗎?這也怪我?」

  康克蘇聲音冷淡:「我是被人陷害的……」

  納雲道:「你這真是好藉口!」

  康克蘇不說話,只是默默坐著打坐。納雲又問:「現在怎麼辦?」

  康克蘇道:「你若是真想報答丹支邪,報答國王的知遇之恩,你這時候就該自絕。」

  納雲嚇了一跳。他沒想到康克蘇會這麼說。他訕訕道:「這也不至於……」

  康克蘇並不是怕死的人,只是事情已經到了這地步,恐怕他們回了丹支邪會生不如死。也不知道偌望會怎麼處置他們,是盡力營救,還是讓他們在寧州自生自滅。

  康克蘇一直在思索這個問題,但有一點可以確定。他這輩子已經完了,就算回到丹支邪,他也抬不起頭來做人了,更不要說做丞相了。

  一想到此處,康克蘇真有想死的心。但不幸在寧州太守府這邊,對自殺看得特別緊。在地牢裡,任何傷害自己的東西都找不著。四個士兵牢牢看住康克蘇。

  康克蘇只能喟嘆。

  幾日之後,正在京郊消夏的皇帝知道了事情始末。他當時就大怒。兩個不痛不癢的丹支邪貴族他聽都沒聽說過,不是什麼要人。但他們在於身份,這樣身份的兩個人潛入寧州,太明目張膽!太挑釁!更別說後面還想利用身份做什麼。

  皇帝立刻派了使者前往丹支邪交涉此事。這件事情沒那麼快結束。

  因為酒宴是開在燕王府上,皇帝想了想又覺得那裡不對。但是呈上來的東西裡,涉及燕王甚少,看起來燕王只是借個場子供他們飲宴一樣。

  但眼下是處理好丹支邪人的事情最緊要。皇帝心中對蕭廣逸自有評判——他知道這個兒子並不蠢,也不是平庸之輩,但他不認為蕭廣逸比太子更出色。太子若是在寧州這個復雜的環境,都未必能處置好這個情形,更何況蕭廣逸呢。

  皇帝暫時按捺住那一絲疑惑,將此事歸結為「偶然」。燕王本來只是想款待一番,盡地主之誼,偶然才捲入到這件事情中。

  寧州城這邊,其實已經緩和了一些。因為這時候該是丹支邪國王偌望頭疼的時候了。偌望懇求寧州這邊放人,放康克蘇,納雲還有商隊回丹支邪,但事情哪是那麼簡單的。

  除了康克蘇和納雲,商隊中有三個人也被正式收押在了寧州太守府。其餘商人倒是陸續從燕王府放出了——但他們也不是偌望真正看重的人。

  至於那些奴隸,王府留下了幾個,其餘都交給陸道之處理了。

  柳兒就是被留下的那幾個之一。她這些天吃得飽又吃得好,比之前瘦得有氣無力的樣子好多了,人有了精神,看起來也機靈了些。

  清沅沒有要她來自己院子——她院子裡已經夠多人了。而且寧州本地的丫頭豆兒都被宮女覺得土,更別提柳兒了。怕是和她院子裡的人處不來。

  柳兒給清沅磕頭之後,就被安排去了敖桂母親那裡,讓她去伺候敖桂的母親,正好也能幫著做些事情。

  敖桂沒有異議。他想有個丹支邪小丫頭來伺候他母親也不錯。

  蕭廣逸本不會過問這些細微的事情,但因為涉及敖桂,他就多問了一句清沅。

  「這不會就是你想給敖桂安家找的人吧?」

  清沅笑道:「怎麼會?她就是一個小姑娘,什麼都不懂呢。」

  柳兒並不知道大人們對她的議論。她只覺得日子從來到這個華美的大房子之後,就截然不同了。

  柳兒的漢語說得不好,口音很重。每日一邊做事,就一邊學說話。那天領她洗澡換衣服的侍女姐姐,對她說好些話,說她如何運氣好,如何投了王妃的眼緣,她聽得迷迷糊糊,後來才明白這些話的意思。

  之後她又被領去了一個新地方,這一次她總算有了一張自己的床,安頓了下來。

  敖桂時常會過來,很快柳兒見到他就已經習慣了。她只是好奇,怎麼同樣是丹支邪人,敖桂看上去就是那麼厲害,什麼都懂,比她看到的商隊裡的那些商人還厲害,連大齊的王爺都重用他。

  敖桂有時候從她身邊匆匆經過,像能帶起一陣風一樣。她會好奇他要趕到哪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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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8 00:16:1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六章

  皇帝對丹支邪的事情最初的震怒過去之後,漸漸就感覺心煩。

  寧州那邊還在扣著丹支邪的兩名貴族大臣,人質證據都齊全,越往深了挖,這事情就能挖出越多。

  皇帝一想到這事情就頭疼。他即位之初,曾想一鼓作氣解決掉西境的問題,但他那時候年輕氣盛,運氣卻不好。一場大戰,折損太多。之後休養了幾年,西境小紛爭不斷。

  這幾年西境總算平靜了些,皇帝已經沒了十幾二十年前的雄心壯志,他只希望一切能平穩。他年紀越大,就越覺得他這麼多年維持如此一個龐大的帝國,就像讓一艘巨船在風浪中航行,平穩就是一切,能讓它平穩運行,他已經十分了不起了。

  他內心深處,並不希望因為任何「小事」引發大戰——他已經沒有耐心和精力來應付這一切了。

  他的身體並不強健,這兩年一直都很疲憊。顧皇后和丹藥事件之後,他心中受打擊很大。本來他期望著用丹藥來延年益壽,沒承想,丹藥不但落空了,還牽扯出顧皇后的大事。

  顧皇后被軟禁之後,他立刻移情沈修儀等人,也是因為只有沉湎在美色當中,他才能暫時忘記老病的恐懼。

  來京郊消夏,本是悠閒享受的時候,沒想到出了這事情。所以皇帝只希望這事情能平穩過去,讓他省些力氣。如果因為此事邊境爆發大戰,耗個幾年,他不確定他能不能應付下來。

  萬一還在打著仗,他就撒手西歸,蕭重鈞登基面對這一切,他又怕蕭重鈞年輕軟弱,頂不住局面。

  一想到這些事情,皇帝即便身處京郊行宮,身旁躺著絕色佳人,依然心煩氣躁,凌晨時候就醒來了。他身體越不好,覺越不好。

  皇帝翻身的動作,帶醒了沈修儀。她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察覺皇帝起身,她心中立刻咯噔一下,整個人都清醒了。

  她柔若無骨般坐起,從後面抱住皇帝腰間,柔聲道:「陛下,再躺一躺嘛……」

  皇帝握住她的手。她的皮膚光潔細膩,皇帝一邊把玩她的手,一邊想事情,不知不覺間就揉搓得十分用力。

  沈修儀吃痛卻不敢出聲,只是咬著嘴唇忍著,她能想到她的手背上很快就會是一片青紫。

  「陛下……」她嬌聲像撒嬌一樣道,「妾能為陛下分憂嗎?」

  皇帝這才回過神來,他低頭看看沈修儀手上的紅痕,淡淡道:「痛麼?」

  沈修儀眼淚都疼出來了,但她還是含著一汪淚水搖搖頭。她清楚自己什麼神態看起來最無辜,最人憐愛。

  皇帝以往看到沈修儀的淚水總是憐惜,但今天不知道何為,沈修儀的神色看起來格外惺惺作態。他又看了一眼沈修儀的纖纖素手,語氣冷淡:「你連一句真話都不敢和朕說,還談什麼替朕分憂。」

  沈修儀一怔,她心中畏懼,一時不知道如何回應。

  皇帝想的卻是,若是顧皇后,她才不會被他這一句話就嚇住,但回頭想想,也正是顧皇后內心裡並不真的畏懼他,她才敢幹出那些事情。

  念及此處,皇帝也不想與沈修儀多說,只叫她起來伺候他更衣。

  皇帝起身之後,就去了書房。他召來幾個大臣,還有太子,又議寧州城中的事情。

  現在的情形是丹支邪那邊無法抵賴,抵賴也沒有用,明眼人一看那些證據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但丹支邪那邊還是要做回應,國王偌望一得到消息就寫信給了皇帝。皇帝今天剛剛收到這封信。

  信中言辭懇切,若是偌望在面前,就是五體投地跪在地上,對皇帝大唱頌歌。在信中竭盡所能吹捧皇帝。將皇帝說成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千古明君,堯舜也不過如此。

  一封信,洋洋灑灑一大半都是在為皇帝歌功頌德,對兩名貴族大臣潛入的事情只是輕飄飄幾句帶過,只說這兩個人絕非有什麼異心,絕不會對寧州對大齊有什麼傷害。偌望信誓旦旦,這兩個人絕對不是去幹壞事的。

  信後面還附上一張清單,是丹支邪為皇帝獻上的禮品。今年進貢的時間還沒到,偌望就迫不及待要獻禮了。禮單長長一份,讓人眼花繚亂,十分豐厚。

  皇帝心中對偌望這封信看得很清楚——吹捧得過分了些,對正事含糊,最後指望花錢消災。

  但他並不是不吃偌望這一套。他明知道那些吹捧大半是假話,但還是受用的。最重要的是,他不想再為此事起紛爭。只要偌望知道怕了,知難而退,那他可以暫時放過偌望。

  皇帝與幾位大臣商量片刻,又問太子:「你怎麼看?」

  太子斟酌字句,道:「此事形勢如今偏向大齊,人不放,還可以再看看丹支邪的動作。」

  皇帝點點頭,太子的想法沒有偏離他的設想太遠。他總體是對太子滿意的。

  皇帝就對大臣吩咐下去,給偌望回信,禮單上的東西他會收下,扣押的人暫時不放,大齊還要看到更多的「誠意」。

  太子聽到皇帝說「誠意」,欲言又止。

  等大臣離開,只剩下他們父子兩人。皇帝才笑著問:「怎麼?你覺得朕對丹支邪太苛刻了?」

  太子道:「偌望自作自受,他受什麼都不算苛刻。只是……丹支邪此番舉動,本來就是不再對大齊忠心不二。我怕丹支邪會因此承受不住,倒向他人。」

  他看得出皇帝不想與丹支邪開戰,所以才在這裡慢慢磨。他擔心丹支邪對皇帝公然索求越發不滿。

  皇帝笑了笑,道:「不用擔心。朕心裡清楚。」

  他起身,要太子隨他一起出去走走。他說:「今天不談政事了,說點別的。」

  皇帝帶著太子騎馬一路出了行宮,去了上次太子去看風景的地方——在那裡,能清楚鳥瞰普渡寺。

  皇帝騎在馬上,看著普渡寺在山間露出的屋脊,道:「這個故事你應當聽過許多遍了……」

  他說的是,顧皇后在普渡寺與他偶遇。一切都始於這次相遇,才有了後來顧氏的入宮,成為太子良娣,才到了今天的結果。

  太子低低應了一聲。今日皇帝親自帶他來這裡,就說明皇帝已經知道他上次與安平公主來這裡看普渡寺的事情了。

  皇帝語氣略有惆悵:「這麼多年過去了……物是人非。」

  蕭重鈞沉默片刻,才道:「父皇……」

  皇帝止住他:「朕知道,她畢竟是你的母親。這次消夏回去,你可以去看看她。也快到你大婚的時候了,該讓她準備準備。」

  婚禮上顧皇后還是得出現的。但是蕭重鈞總覺得父皇說的話裡,不止這一層簡單的意思,父皇在思索著什麼,謀劃著什麼,但他看不透。

  這還是顧皇后被軟禁之後,皇帝第一次主動提出要他去看看顧皇后。

  太子暫時將心中的不安拋下,他的婚期將近,能見到顧皇后,是一件好事。

  有關丹支邪這邊,皇帝將會收下偌望的獻禮,這個消息到寧州的時候,寧州這邊最高興的是太守陸道之。

  雖然丹支邪的一切東西都要從寧州走。但是國王偌望直接寫給皇帝的信,寧州這邊只能放行,並沒有權力先拆開看。

  蕭廣逸這邊並不驚訝皇帝的選擇。

  他和清沅兩個人都推測了,皇帝這時候並不想與丹支邪開戰,或者搞出大動靜。這事情敲打一下偌望,再得到許多丹支邪的保證,就算是比較好的結果了。

  蕭廣逸其實也不讚成與丹支邪開戰,尤其是如今這時候。他的底線就是康克蘇,納雲兩個人不能放,絕對不能放。

  只是這時候,已經是京中朝廷和皇帝說了算了。寧州人能做的事情,就是守衛邊關,在城中嚴密巡查。

  在觀望京中和丹支邪這一來一去的商議時候,蕭廣逸反而輕鬆了些,好像忙完了一件大事,他在王府中的時間又多了些。

  只有清沅知道,他並沒有休息,而是一直在看著這局棋。

  「假若……」清沅一邊挪動棋子,一邊輕聲說,「父皇被偌望迷惑了,說要放回康克蘇和納雲呢?」

  午睡之後,他們在院子裡納涼,順便下棋。

  蕭廣逸看著棋盤,似乎算得有些慢,他緩緩道:「只要父皇不糊塗……他都不可能下這道旨意……」

  清沅笑了一聲:「我說假若。」

  蕭廣逸道:「那我在寧州,就只能另想辦法了。」

  不與丹支邪開戰是一回事,但至少要給必要的震懾和懲戒。如果將康克蘇和納雲兩人就這麼放回去,只怕偌望的野心只會更大,偌望不會覺得大齊寬宏仁慈,只會認為大齊愚蠢,接下來,偌望只會想著他只要下次更小心就好。

  蕭廣逸又說了一遍:「寧州的事,在寧州解決。」

  清沅明白他話裡的意思——若皇帝真的下旨放歸康克蘇和納雲,那蕭廣逸也會想辦法不讓這兩人活著走出寧州。讓偌望知道,在寧州,有人寧願違抗聖意,也不會放過他們。

  清沅看著他。也許是那眼神有些擔憂,蕭廣逸也覺察到這話題太過肅殺。他不想讓清沅為此憂心。

  「對了,」他故作輕鬆道,「給太子的禮物準備好了麼?秋天一到,就是婚禮了。」

  太子大婚他們不回京城觀禮,但給太子夫婦的厚禮總要奉上。

  清沅順著他的話頭,不再提丹支邪的事情,微笑道:「已經準備了好幾件,只是不知道哪一樣好,你來幫我參詳參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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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8 00:16:2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七章

  皇帝在京郊的消夏比預計結束的早些。宮中並不知道皇帝為何提早回宮,是什麼事擾了興致,沒人敢問,甚至沒人敢猜。眾人只隱約猜測這事情也許與寧州的動靜有關,畢竟皇帝這麼多年一直最擔心的就是西境邊疆。

  總之,皇帝說要回去,那就回去吧。

  這次消夏來的時候沈修儀還是皇帝身邊最寵愛的宮妃,回去時候沈修儀就失寵了。皇帝又有了新歡,是從京郊行宮帶回去的一個宮女,因為偶爾侍奉,就被皇帝看中了。年紀約莫二十歲左右,相貌十分溫柔。

  顧皇后失勢,宮中再沒有人敢管束皇帝。太子蕭重鈞只能委婉提醒皇帝注意保重身體,並不好直接干預皇帝寵幸誰,不寵幸誰。安平是未成年的女兒,若是以往顧皇后在時,安平還能向皇帝撒嬌抱怨,可如今這情形,安平也不會開口了。

  太子按照皇帝的吩咐,在消息回宮之後,就去了兩儀宮看望顧皇后。

  兩儀宮還和之前一樣,可以說是一草一木,每一件布置都和原來一模一樣。這正是可怕之處——兩儀宮原來是時時換新裝飾,擺新物件,一切宮中最新的,最好的都會拿來獻給皇后,讓顧皇后開心。

  這和幾個月前完全一樣的兩儀宮,就好像凝固了一樣,停在幾個月前,死氣沉沉。

  太子一踏足其中,這裡面的人偶傀儡才又動了起來。

  顧皇后穿著很樸素——她仍有許多華服,很多裙子做好了一次都沒來得及穿。但她打扮得很樸素。

  見到蕭重鈞,她微笑著問他身體如何。

  蕭重鈞心中難掩酸澀,只能低聲回答了顧皇后的問題。

  顧皇后又問他婚禮準備如何。

  蕭重鈞道:「之前有些趕,但最近已經都準備好了。到了那天,還請母后觀禮。」

  顧皇后微微點頭,道:「這個我當然要去。」

  蕭重鈞還是沒忍住,說:「這次去京郊,我去看了一眼普渡寺。」

  一聽到京郊的普渡寺,顧皇后一怔。她慢慢開口又問:「皇帝知道麼?」

  蕭重鈞微微點頭:「是父皇讓我來看母后的。」

  顧皇后的臉色就白了一層。

  皇帝讓太子主動來看她,這不是一個好徵兆。

  但她還努力維持鎮定,淡淡道:「我一切都好,就是最近有些心悸,總要多休息。太子請回吧。」

  蕭重鈞知道顧皇后做任何事情,都自有她的道理和原因。她既然不願意與他見太長時間,那也是一定有她的原因。

  他從兩儀宮離開,就要御醫去看看顧皇后的心悸,他確實覺得顧皇后氣色不好。

  夏天過去時候,商隊事件掀起的風波已經平息了。除了主要涉事的幾個人,其他普通商人已經釋放,並被驅逐回丹支邪。寧州城中的丹支邪人也不再風聲鶴唳,恢復了日常生活。城中百姓對此事的議論也過去了。

  但這並不是說事情已經解決了。康克蘇和納雲依然被扣在寧州府。邊關和寧州城對出入人物不論男女老少,盤查更加嚴格,對丹支邪人等異域來客更不例外。

  太守陸道之對此情形已經十分滿意。京中對他這兩個月對寧州城的嚴格執行盤查和宵禁很滿意。康克蘇和納雲關押在太守府,也沒有出亂子。

  陸道之越想越得意,甚至開始吹噓這些都是他的功勞。是他,在燕王府酒宴那一夜,當機立斷,讓人捉住了丹支邪的細作。

  陸道之之前在寧州並無甚功績,在官員中也向來有志大才疏的名聲。但是這一次,商隊事件也算震動京中了,陸道之出了風頭,又讓家族在京中走訪了朝中要員,他調回京中的事情已經定了下來。

  寧州城的權貴圈比京城小多了,所以這個消息不消幾日,城中有幾分能耐的人全都知道了。

  陸道之此人事後的輕佻作態眾人都是看在眼裡的,但無奈他既是太守,當然就可以領頭功。蕭廣逸既派人去恭喜了陸道之,又派人送了貴重禮物,去安撫守城的將士。

  封誠封將軍這段時日因為這件事情,也常常來往城中和邊疆駐地。燕王的禮物送到李將軍府上時候,他正在李將軍那裡。

  李將軍就又感嘆一句:「燕王雖然年少,但氣度沉穩,非常人也。」

  封將軍淡淡道:「能做到這地步的,已經不僅僅與氣度相關了。」

  李將軍其實也好奇燕王為何能這麼不爭不搶:「那到底是為了是什麼……」

  封將軍不回答。過了片刻才道:「聖上讓陸道之回京,也許是一件好事。」

  燕王府中早就恢復了平靜。

  燕王妃治家嚴謹,下人沒一個敢在外面胡說八道的,那些訓練有素的宮人嘴就更嚴了。

  來了客人談起那一晚的事情,清沅也只是笑笑,輕描淡寫帶過。她心裡有數,和蕭廣逸一樣,她並不為這一時的名頭和風頭著急。他們只是想一步一步走穩了,把寧州的根基打牢固。

  知道的人自然知道蕭廣逸在那一晚做了多少決斷,起了多少作用。不知道的人也不需要知道。蕭廣逸還不想那麼快讓人京中察覺他在京中的動作。

  上輩子他提防的是皇后,這輩子更麻煩,他要提防的是皇帝。幸而有清沅在。有清沅在他身邊,他才能這樣鎮定。

  但並不是府中每個人都像燕王夫婦這樣無所謂的。

  敖桂原以為經此一事之後,燕王的名聲應當震動寧州,太守陸道之應該會對燕王畢恭畢敬。但他沒想到最後好處最大,在百姓口中說得最多的,居然是陸道之,再其次幾位將軍也被提不少,最重要的燕王卻很少有人提,即便說起來也就是燕王辦了場酒宴。

  敖桂心裡沒法平靜,他對這結果一點都不心平氣和。

  自從那晚與康克蘇交談之後,敖桂的心緒一直就沒法平靜。後來一段時日王府中拘禁了不少商隊中的商人,敖桂與他們有更多時間接觸交談。

  雖然敖桂想盡快回丹支邪的心思已經打消了,但他心中始終有什麼東西在左衝右突,無法排解。

  他在內心深處一直在對自己說,他是一個丹支邪人,他不承認他的另一半血,他甚至恨他的另一半血。這話已經說了許多年。

  可這兩年,尤其是來寧州之後,他終於漸漸發現,並且不得不承認,他與那些土生土長的丹支邪人並不一樣。

  這話其實以前阿嬤也對他說過,可他一直不肯信。

  更糟糕的是,他一直在心中暗暗比較偌望和蕭廣逸這兩個人,越比較他就越傾向蕭廣逸。有些事情不能改變,有些人他割捨不下。

  商隊事件之後,他這種情緒無法排解,他原指望這件事情轟轟烈烈鬧出個結果,來個痛快的。沒想到這事情到最後竟像是沒了下文。

  他知道這事情涉及太多,本來就不可能輕易開戰。但他的心就是不痛快。再加上蕭廣逸做的事情太過隱秘,功勞不為人知曉,他終於憋不住了。

  這天在蕭廣逸書房裡談過事情,敖桂就抱怨了幾句,都是對陸道之的怨言。

  在他看來,陸道之是做事最少的,完全沒耗什麼精神,還得了嘉獎,將會調回京中。

  蕭廣逸開解了幾句,也不知道說服了敖桂沒有。

  他見敖桂仍是一臉不服氣,就笑問:「那現在給你一個機會,讓你回京中,你願意回去麼?若你想回去,我給陸道之一封信,就能保你回去。」

  敖桂知道蕭廣逸是消遣他,但還是硬邦邦道:「那倒不必殿下費心了。我在寧州挺好。」

  蕭廣逸又想到清沅之前說過要給敖桂挑一個如花美眷,就微笑道:「那就好,你安心在寧州住著,將來不久說不定還有好事。」

  敖桂被這話說得摸不著頭腦,將信將疑離開了。

  晚間時候,蕭廣逸將敖桂為他鳴不平這件事情告訴了清沅。清沅聽了直笑,問道:「你怎麼和他說的?」她頭一次覺得敖桂還有可愛之處。

  蕭廣逸道:「我能怎麼說?總不好直說這是不得已為之,是為了免得皇帝疑心。我告訴他,事情做到了就好。我已經是親王,任何事情對我都只是錦上添花,不必執著。而且皇帝將陸道之調走,其實對寧州是一件大好事。」

  這些話他和清沅之前都說過。陸道之這幾年在寧州,並不是因為陸道之能力出眾,所以寧州無戰事,而是因為寧州局勢平穩,所以皇帝讓陸道之在寧州。

  如今丹支邪恐生變數,陸道之再待下去,恐怕會誤事。所以京中將陸道之調走,必然會降下一個更厲害的太守。

  蕭廣逸和清沅都知道上輩子在寧州起戰事之後,調來的太守是誰。這點他們不擔心。只是不好向敖桂解釋罷了。

  清沅道:「他其實多少也該明白幾分……你的處境,王府的處境……」

  蕭廣逸道:「還是他的心難定。」

  他又笑問清沅有沒有為敖桂物色到能匹配的姑娘,清沅說了幾位閨秀的名字,又道:「但總覺得差點什麼,這做媒的事情原來並不好做。」

  蕭廣逸笑了笑,沒有放在心上。

  但他的話勾起了清沅的心思。

  到了夜間,兩人溫存之後,清沅伏在蕭廣逸懷中。這時候總是最閒適最舒服的時候,蕭廣逸的手輕輕撫著清沅光滑的肩頭。

  清沅抬起頭吻了吻他的唇角,道:「我還在想著下午你和說的那件事情……敖桂的事情……」

  蕭廣逸安撫她:「那不著急。你可以慢慢找,也不一定要是寧州城的姑娘。」

  清沅說:「我說的不是這個。我是說,他為你鳴不平的事情。」

  蕭廣逸有些意外,他說:「怎麼了?」他只是把這個當做笑話說給清沅聽的。

  清沅又吻了吻他的唇,道:「其實我心裡……也是有些為你不甘的。但我怕這話你聽了不高興,所以一直沒說……」

  她說這話時候聲音小小的,眼睛裡還有水霧,不知道因為剛剛的情事,還是為他委屈的。

  蕭廣逸只覺得喉頭一緊,他聲音有些沙啞:「你說什麼傻話,我怎麼會因為這個不高興……」

  清沅柔聲道:「這世上這麼多人,現在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你有多麼好。我總盼著他們快點知道,看到我眼中的你……」

  蕭廣逸全然抵不住她這樣的甜言蜜語,他用力抱住她,喃喃道:「清沅……你看到的,別人永遠不會看到……」

  清沅吻著他的耳朵,用氣聲道:「我只看到,你這樣一個聖人……」

  蕭廣逸將她的身子按住,順著她的脖子吻下去,問:「聖人會這樣麼?」

  清沅長長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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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8 00:16: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八章

  陸道之九月離開寧州,調回京中,正好可以趕上京中太子大婚的盛事。

  陸道之還為此事特意來請教了燕王,向燕王打探太子喜歡什麼,他才好投其所好,為太子送上一份大禮。

  蕭廣逸不願意與陸道之這種人多來往,但陸道之一天不離開寧州,他就仍是寧州太守,太守府的事務仍由陸道之掌管。

  蕭廣逸只能應付了幾句,道太子為人儒雅,最是好學,不要送什麼亂七八糟太過奢華的東西。

  陸道之連連點頭。蕭廣逸就問起關押在太守府中的康克蘇和納雲情形如何了。

  陸道之忙著準備行裝回京,這幾日公務都馬馬虎虎,只想著留給下任處理。這兩個丹支邪的貴族大臣,他有些時日沒過問了。

  聽蕭廣逸問起,陸道之就笑道:「殿下放心,有重兵把守,他們插翅難逃。」

  陸道之前段時間還時不時盤一盤這兩個人。但康克蘇這人嘴很嚴,沒能套出來什麼。陸道之也沒了心思去管這兩個人,讓人看好了就行。反正他就要啟程回京了。至於這兩個人是留給下任太守,還是送到京中,那都不是他煩惱的事情了。

  蕭廣逸看陸道之這樣,就知道陸道之沒把他這話聽到心裡去,只得又說了一遍:「康克蘇,納雲兩人,朝中雖然還沒有定論,但只要他們一日在寧州,就一日是寧州的職責,一定要保住他們的性命。若是他們出了什麼事,只怕對局勢無益。」

  陸道之聽燕王這話說得,似乎十分擔心會出什麼事情一樣。他也清楚,若是在他還沒走的時候,兩個丹支邪人出事的話,對他是個麻煩。

  從燕王府回去太守府,陸道之又想到燕王鄭重其事的樣子,他想想還是叫來人問一句,反正問一句話不費什麼事。

  陸道之問了下面,下面人回應是一切如常。

  這下陸道之反而有些不放心了,又問了一遍,要他們仔細檢查清楚,到底有沒有異狀。他要自己的一個信得過的幕僚親自去看一看。

  太守這次不是隨便問問,立刻就查出了事情。地牢中的兩個人,納雲還好,康克蘇已經奄奄一息了。

  原來康克蘇從三天前開始絕食,決意餓死自己。地牢中日夜有人看守,康克蘇沒時機自殺。吃飯用的碗是木碗,每日就是湯和餅,連筷子都不用。

  但送飯的人把東西放下就走,康克蘇每日將食物都倒掉或者藏起來了,他在角落裡悄悄動作,沒有人發現。

  如此餓了幾天,他終於餓得頭昏眼花,只是躺在鋪上一動不動,有人來查看的時候,他已經抬不起頭了。

  陸道之聽到這情形,先是大罵下屬,之後卻是後怕。萬一他還沒離開寧州,康克蘇就死在了牢裡,他這回京的事情也算砸了。

  現在既然被發現了,那康克蘇的一條性命就算保住了。康克蘇自己想死,不願被人救治,但他餓得手都抬不起來了,只能任人擺布。一群人把他移到房間裡,給他灌了水和粥,又找了寧州城的名醫來給康克蘇診治。

  陸道之知道康克蘇性命無憂之後,這才放下心來。這下只會對康克蘇看得更嚴,康克蘇殘了也好,瘋了也好,只要不死,他就可以和朝中交代。

  康克蘇絕食這件事情不出奇,他一個丹支邪貴族在大齊下獄,前途無望,家人全在丹支邪還不知道是什麼情形,他有想死的理由。

  陸道之在心中疑惑的是另一件事——燕王蕭廣逸是怎麼知道康克蘇會出事的?按理說燕王對康克蘇並不熟悉,應該不知道康克蘇的為人。燕王料得這麼準……簡直像對太守府了如指掌一樣。

  陸道之只覺得這個想法和推測太過大膽,他立刻將它拋在腦後。其實他已經隱約察覺到了,燕王並不像表面上那麼簡單。但一個皇子,不像表面上那麼簡單,還對邊疆事務有插手之意,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他說了不算,皇帝說了才算。這件事情太危險,他不會去深究危險的事情。

  陸道之知道,有些事情他不知道反而比較省心。熬過這大半個月,他離開寧州,這燕王的事情,康克蘇的事情,就不用他來煩惱了。

  康克蘇被救過來之後,太守府破例讓納雲來看他,並和他說話。

  納雲這麼多天頭一次好好洗澡換衣服,吃了一頓有酒有肉的美餐,他不急不慌,享受好了美食,才跟著侍衛來到關押康克蘇的小屋。這房子雖然在太守府中偏僻又簡陋,但比起地牢,已經好了太多。

  納雲在凳子上坐下,看著躺在床上的康克蘇,冷笑一聲:「才幾天,你就不堪受辱要自盡了?大齊好歹還沒上刑,還沒拉你去游街。」

  要論酷刑和凌辱,丹支邪比大齊更厲害。康克蘇這樣的貴族,應該從小就見識過了。

  康克蘇只是睜著眼睛,不吭聲。納雲覺得無聊,又打量著這屋子,無賴一樣道:「這房子地牢強,也不知道他們會讓你在這裡住多久……」

  他這樣的態度終於激怒了康克蘇。他開了口,聲音低啞:「你有丹支邪來的消息麼?」

  納雲搖搖頭:「我和你一樣被囚在地牢裡,哪來的消息?誰都不會對我說。」

  康克蘇又問:「你知道你父母家人的近況麼?」

  納雲還是搖頭。他明白康克蘇的意思了。即便起初國王偌望想救他們回來,但大齊不為所動的話,偌望也不可能為他們兩人與大齊開戰。即便將來起紛爭,那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他們在大齊留得越久,國王偌望就會越懷疑他們已經叛變了。

  所以康克蘇是要以死明志,讓偌望知道他沒有叛變大齊。

  納雲默然。他道:「要是能知道國王的消息就好了……我記得我們臨走時候……」

  康克蘇瞪向他,搖搖頭。納雲住嘴了,他明白了,一定是有人躲在什麼地方,正在偷聽他們的對話。

  康克蘇的這番動靜,太守府隱瞞不了。蕭廣逸當天就知道了,他沒有興致去陸道之面前說「我怎麼和你說來著」之類的話,事情解決了就好。

  蕭廣逸不想和陸道之這樣只是混日子的人議論時局。陸道之既怕他,又防著他,表面上過得去就好,根本不能推心置腹。

  知道康克蘇自盡不成的事情之後,蕭廣逸與清沅又談論起丹支邪與邊疆的狀況。

  兩人在書房裡整理文書,清沅將蕭廣逸這邊最近所有涉及丹支邪的信件又看了一遍。

  王府中有兩個書房,一個在前院大些,一個在後院,稍小一些。兩個書房清沅都可以自由出入。清沅有時候也會在前院的大書房看書或寫信。

  兩個人將最近的消息又捋了一遍。京中皇帝這邊對丹支邪提出了不少條件,其中最苛刻的一條就是提高了丹支邪商人入關的稅,以後丹支邪商人到大齊來做生意要交更多錢。

  偌望這邊,則是極盡奉承之事,源源不斷向京中送禮。這次太子大婚,偌望還會派自己的兒子親自進京送禮,以示誠意。

  清沅道:「偌望這舉動,本該說是讓人滿意了——嚇破了膽,花錢消災的樣子。但總讓我想到一個人。」

  蕭廣逸問:「誰?」

  清沅道:「越王勾踐,十分忍辱負重。」

  蕭廣逸點頭,道:「在這關節上,他應該知道大齊對丹支邪不放心,但居然還主動提出讓自己的兒子進京獻禮。這簡直是把人質往皇帝面前送。這一舉動太過了……太過反常,就顯得有妖了。」

  他們像在棋盤上推演一樣,算著接下來的步數。

  「那皇帝會看出來麼?會順勢把偌望的兒子扣下做質子麼?」清沅問。

  蕭廣逸道:「這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的。」

  清沅問:「為何?」

  蕭廣逸道:「就算那個是偌望的親兒子,也不會是唯一的兒子。但皇帝卻為因此漸漸鬆懈。」

  清沅明白了他的意思。皇帝如果真順勢把人扣下來做質子,那這事情就算結束了。錢也收了,人也扣下來了,還有了質子,皇帝會覺得丹支邪已經受足了懲罰,敲打夠了。

  「就像……夫差遇上勾踐……」

  蕭廣逸點點頭,他嘆了一聲:「父皇年齡越大,就越憊懶了。幸好這次調走了陸道之,換了我們期望的那個人來寧州。否則事情會更糟。」

  他現在最擔心的就是丹支邪與西戎的聯手。京中一味猛敲打丹支邪,但沒有徹查這件事情。也是因為這件事情極難查證。出了邊關,路途凶險,商道上各族人混雜,漢人在路上十分引人注目。儘管如此,蕭廣逸一直在秘密準備著這件事情。

  兩人正說著話,侍從稟道敖桂來回話了。

  蕭廣逸也不要清沅迴避,直接讓敖桂來說話。他沒有什麼事情是不能讓清沅聽的,敖桂來說的事,他正好讓清沅聽著,還省得回頭他還要再給清沅復述一遍。

  敖桂一進來,就見王妃正坐在書桌另一側,身穿一身水綠色衣裙,手上拿著象牙柄小扇,姿態安閒。

  敖桂一怔。蕭廣逸就道:「有什麼話,你直說。王妃也該知道。」

  敖桂又看了一眼清沅。清沅只是笑吟吟,但她並不是對著敖桂笑,她一雙眼睛,只看著蕭廣逸,聽到他說那句「王妃也該知道」,她似乎非常高興。

  蕭廣逸又補充了一句:「今日就正好和你交代了——以後若是我不在府中,又遇上什麼緊要事情要處置,你就直接請王妃決斷。與我是一樣的。」

  敖桂低低應了聲是。

  蕭廣逸就問:「說吧,是什麼事?」

  敖桂道:「事情打探出來了,偌望要送進京獻禮的那個兒子,是他的第五個兒子,一個女奴所生,一直並不得寵。在偌望的幾個兒子當中,是俸祿最少的那個。」

  蕭廣逸與清沅相視一笑,他說:「咱們剛剛在說什麼來著?」

  清沅道:「果然是這樣。」

  敖桂垂著眼睛,聽燕王與王妃的對話,似乎他們剛剛正在議論此事。看來燕王說得不假,他真是什麼事情都可以讓王妃知道。

  雖然這段時日敖桂已經知道了王妃聰明能幹,府中的大事都有她在操持。但是他還是沒想到,燕王居然連這樣的大事都和她商量,讓她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說不上來心中是什麼滋味,只能道:「殿下,屬下先告退了。」

  「等等。」清越柔和的女聲響起。敖桂迷惑的看向王妃,是王妃叫住了他。

  清沅微笑道:「有一件事,我想同你說。」

  她看了一眼蕭廣逸,蕭廣逸也點點頭。

  敖桂一時竟覺得渾身僵硬。

  清沅道:「你的母親與我念叨過,殿下也和我說過,都說你年紀已經到了,卻還沒有成家,畢竟不美。我前些日子在茶會上正巧碰上一位姑娘,生得很美,人也聰慧活潑,父親在寧州城做藥材生意,她小小年紀,已經幫父親看賬本了……」

  敖桂只覺得面上一陣涼,他握緊了雙手,他的怒氣毫無由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想發怒。

  他沒聽清王妃後面的話,只聽到她最後問:「明日我又要辦茶會,你要不要來見一見這位姑娘?」

  他慢慢開了口,一字一句道:「謝王妃好意……不過我下了決心,只會娶丹支邪人。我決不娶漢人。」

  他這話一出,清沅和蕭廣逸都是面色一僵。

  敖桂退了下去,他徑自走回自己屋中。他越走越快,最後是近乎衝進了自己的房間。他坐在床邊,雙手捂臉。

  他思緒很亂,一片黑暗之中,他只想起她那張顏色白淨的面孔。她眼角含著笑,在說他應該娶一個妻子。

  他又想起有一次他無意中聽到燕王喚她的名字。

  清沅。

  這是她的名字。

  她是水,而他是火。她是剋他來的。

  柳兒輕手輕腳地走進來,為他端來茶水。她憂心忡忡地看著他,她還是第一次看到敖桂這樣既激動又沮喪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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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8 00:16:5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九章

  敖桂是口不擇言。他所說的,並非他心中所思。他心中所思,不能吐露萬分之一。

  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感情。有時候他也會想這太可笑。他與清沅沒有單獨說過幾次話。他愛她什麼?她像一個幻影,像夜裡飄入夢中的一縷幽魂。但是她確確實實在。每當她出現在他面前,她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在提醒他,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她愈生動,愈真實,他愈心痛。

  因為她的真實,只會提醒他一件事情——他在痴心妄想。

  更令他尷尬的是,她是燕王的女人。就連想一想她,都讓他感覺羞恥——燕王救了他,燕王改變了他的命運。他雖然從未對燕王開過口,但他一直想說,燕王是他的救命恩人。

  誠然他在遇見燕王的時候還沒有性命之憂。但他清楚自己的性子,在遇見燕王之前,他一切事情都滿不在乎,做出什麼事情都有可能。他心中有一股狂熱,他甚至預感到自己會因這狂熱而死,但他不在乎。

  是燕王讓他找回了一些東西。

  是蕭廣逸拽回了他,讓他感到他的一條性命,可以做更多事情。

  所以,在燕王和王妃面前,他寧可說刺耳的假話。假話可以保護他,甚至可以保護他們三個人。

  敖桂坐在床邊,過了許久,他才漸漸平息。怒火消失了,雙手顫抖停止了。他長舒一口氣,像戰勝了一場大病。

  柳兒一直在一旁陪著他。她為他擰了一條熱毛巾,默默遞給他擦臉。

  敖桂擦了臉,雖然神色裡還透著疲憊,但至少不像剛才那麼激動了。柳兒這才敢和他說話:「桑都格,您怎麼了?」

  桑都格在丹支邪語中是大人,做官的人的意思。起初柳兒叫敖桂大人,敖桂叫她不要這麼叫。王府中有王爺在,這麼稱呼不合適。柳兒就用丹支邪語叫他桑都格,又是在私下,敖桂就隨她去了。

  聽她這麼問,敖桂只是搖頭:「沒什麼。你不懂。」

  柳兒才十四歲,因為她的個頭身形,敖桂總覺得她更小。他無意和這個小丫頭解釋情愛之事。

  柳兒微微漲紅了臉。她從丹支邪被擄來寧州,在寧州機緣巧合在王府做事,入了王府她才發現自己確實有太多事情不懂,她懵懵懂懂暈頭轉向。

  「桑都格教了,我就會懂。」她說。

  敖桂苦笑了一下,他不會教她,他自己都沒有弄懂。

  「你換上了宮裝式樣的裙子。」他換了個話題。

  柳兒立刻不再提剛才的話,她羞澀地點點頭:「是王妃賞給我的,說我這樣更整齊。」

  敖桂冷不丁聽她提起王妃,他的心又被刺了一下,他看了柳兒一眼,說:「是的。她說得沒錯。」

  敖桂這邊已經平靜了。清沅卻還摸不著頭腦。

  在她看來,她正好聲好氣為敖桂做媒,哪知道敖桂突然就翻臉發脾氣。她既生敖桂的氣,又生自己的氣,還生蕭廣逸的氣。

  「你還說他人變了,你把他帶好了。這就是他的真心話?絕不娶漢人?」清沅忍不住抱怨。

  蕭廣逸看她這樣子,知道她是自己尷尬,所以先抱怨他和敖桂。

  他總覺得敖桂這話還有隱情,但具體是什麼,他想不出來。

  「你不明白敖桂這個人,他常常口不對心。嘴上雖然這樣說,心中未必真這樣想。大概是你說的這件事,有哪裡觸動了他,他不好意思開口直接回絕,就說得這樣莽撞。」

  清沅忽然道:「我是哪裡得罪他了麼?」

  敖桂不可能沖蕭廣逸發火,也不可能對素未謀面的姑娘發火,那這火氣就是沖她來的。

  蕭廣逸笑了起來:「哪裡的話。」

  清沅道:「我再也不做媒了。」

  蕭廣逸笑她:「原也沒人要你來做這個媒人。」

  清沅道:「倒是我不好了。」

  不過笑話歸笑話,清沅還是有些擔心敖桂這話裡的意思。她始終不像蕭廣逸那樣對敖桂放心。

  寧州這邊的婚事沒能結成,京中的婚事已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自從太子一年比一年大,京中對太子妃的關注就一年比一年更盛。這股熱情,隨著太子妃人選的正式公布,已經席捲了全國上下。

  燕王成婚的時候,雖然宮中準備充分,婚禮十分奢華,但仍不能與太子大婚相提並論。

  大婚的日子一個月前,各地的禮物就不停送來。宮中為大婚之事,每一個小環節都反復斟酌,無比盡善盡美。

  周圍人忙成一片,太子蕭重鈞只覺得這一切都好像與他並不相干。他只是一個傀儡,在那個重要的時日和新娘行完禮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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