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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崔羅什] 清沅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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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5 00:23:5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安平應下來一會兒去騎馬就拉著清沅跑了。

  太子微笑著看著她們的背影,用手肘撞了撞燕王,道:「走吧,我們今天也好好賽一場。用我那匹赤風來比一比那匹飛馬。」

  燕王道:「我病剛好,今日恐怕不能盡全力。」

  太子笑他:「怎麼,還沒比,就為輸了找藉口了。」

  燕王只是笑笑。他心裡盤算的是怎麼找機會把清沅拖出來單獨說話。如今他還是未婚皇子,萬一弄不好,讓人誤會他和顧清沅太親近有什麼,顧皇后把顧清沅塞給他做王妃。那就得不償失了。

  清沅這邊先陪著安平公主去帳篷裡休息去了。她心中想的和燕王別無二致。

  得尋個沒人注意的時候和燕王單獨說上話。第一說上話了,後面就好辦了。

  她們五個伴讀也有一個帳篷。清沅陪過安平,就回帳篷了。大家在那裡換了騎裝。玉茉還給清沅重新挽了頭髮,免得騎馬時候亂了。

  騎裝是仿胡式衣裙,小袖口,十分貼身剪裁。清沅借給玉苓那一身騎裝,玉苓還算合身,只是稍稍改了改長度。

  大雁湖邊有一道又長又寬的沿湖堤岸,在此處騎馬再合適不過。幾個伴讀挑好馬匹時候,安平和金泉公主也到了。永貞公主年齡還小不愛騎馬,去看宮人放風箏了。

  她們剛騎了一圈,就見懷恩縣主和德靜縣主騎著馬慢悠悠過來了。

  安平公主笑著向她們揮揮手,就跑了。不像其他人,她騎得很快。初春時節來湖邊騎馬的貴婦名媛,多是慢悠悠騎在馬上晃悠,是為散心,也是為了展示優雅的身段和騎裝。

  安平公主卻喜歡騎得快,她一下子就把兩位縣主甩在身後。除了侍衛,只有清沅跟了上去,但清沅始終保持慢她一頭,不超過她。

  安平一口氣跑下去很遠才放慢了速度。她轉頭看向清沅道:「你騎術不錯!」

  清沅沒有謙虛,她本來就騎術不錯,這一點她用不著藏著掖著,只道:「難得出宮一趟,怎麼能不跑個盡興。」

  安平點點頭,清沅這樣,投她的脾氣。

  清沅與她邊行邊聊,安平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原來我還以為你們都是霖州的閨秀,會和京中的女孩兒不一樣。」

  清沅知道她這話的意思,但上輩子第一次聽到這話的時候,她還是很驚訝的。如今她也意思意思,向安平反問道:「公主認為來自霖州與京中差別很大麼?」

  安平笑了笑,道:「你肯定想,我的母后也是霖州來的,我怎麼能瞧不起霖州女呢?」

  清沅道:「公主,我誠心求教。」

  安平公主就道:「母后在宮中很多年了,思念家鄉,惦念舊親,無可厚非。只是宮中幾十年了,女官還是京中本地人多。我沒想到,這一次母后給我選的伴讀,全都是霖州出身而已。」

  還有更深的話,她也不便說了。選的伴讀全是霖州出身,就意味著皇后仍希望選一個與自己有親緣關係的太子妃,而將與皇室蕭氏有關的縣主和京中的世家女子全都排除在外了。

  清沅知道,這和顧氏一族在京中住了多久沒有關係。這是對太子妃位置的爭奪,敵我分明,京女自然厭惡霖州顧氏,一定要劃個界線出來。

  她沉默片刻,微笑道:「原來我們這幾個伴讀,從才入宮開始就被劃成霖州派了?既然有霖州派,看來還有其他派別了。」

  安平道:「你果然聰明。」

  清沅十分鎮定,她並沒有絲毫驚慌失措,只道:「不管如何,我所能做的,就是盡心侍奉公主,自己問心無愧就好。」

  安平見她面色平靜,好奇道:「你不怕麼?宮中這麼多人盯著你們。」

  清沅低頭笑了,道:「難得公主這樣關心我們……」

  安平覺得無趣,正好其他人也追上來了。安平和清沅就都不再提這個話了。

  懷恩縣主這一日打扮得特別美,她騎裝上還在腰間點綴了銀流蘇,隨著跑動顛簸,身上的流蘇如水銀般流動,使她腰肢的纖細和柔美更動人。

  其他人的騎裝也都是各有特色。清沅借給玉苓的騎裝,說是去年做的,其實做的時間也不久,而且清沅一次也沒穿過,玉苓穿在身上,誰也看不出來是借的。

  眾人又在湖邊逛了一圈,就見皇后攜幾位宮妃和壽真長公主來了。眾人紛紛下馬行禮。幾個伴讀中清沅和棠嫿動作最俐落,玉苓和桐兒要宮人扶一扶。

  顧皇后行過來,讓眾人免禮。皇后騎了一匹純黑色的駿馬,一絲雜色也無,高頭駿馬配金絡頭,飾金杏葉,馬鞍上垂著的飾帶上點綴滿了紅瑪瑙和白硨磲。顧皇后頭戴赤金冠,耳垂熒熒明珠,騎於馬上,無比華貴。

  這麼一大群人對顧皇后愛也好,恨也好,怕也好,都不可否認,她能在後宮屹立不倒,在皇帝心中始終最重,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壽真長公主儘管不滿顧皇后諸多做法,這種時候也不得不對皇后笑臉相迎。眾人見禮之後,壽真就問顧皇后,新選入宮的公主伴讀是哪幾位,她這段時間沒有進宮,還沒見著。

  顧皇后就指了安平公主身後幾個人。她們又向壽真長公主行了禮。

  壽真長公主笑道:「個個都生得如此出色,難怪皇后要選進來。」

  顧皇后看了她一眼,道:「都只是齊整罷了。生得如何都是其次,她們都是從小就在家裡讀書的,家學淵源,這才是我看中的。」

  壽真長公主在心裡做了一個作嘔的神情。一個外戚發家的家族,也好意思自稱家學淵源了。不過這話她不敢當著皇后面說。畢竟懷恩的事情能成不成,顧皇后的意思舉足輕重。

  兩人隨意聊了兩句,就慢慢向前行看湖景了。眾人騎馬慢慢跟著。

  皇后所過之處,眾人紛紛行禮。

  清沅跟在安平身後看著顧皇后的姿態,覺得她是非常享受的。她默默想著,也許人一旦嘗過這種滋味,就再也回不去了。

  安平卻對顧皇后這一套已經不耐煩了,她跟著慢慢逛了一會兒,就向清沅幾個人道:「走吧,我們去瞧瞧太子哥哥他們在哪裡,剛才說好了要一起騎馬的也不見了。不知道是不是跑到林子裡去了。」

  太子和燕王並沒有去林子裡。他們只是去看打馬球了。

  太子喜歡馬球,但因身體不好,不能親自下場,因此只能看其他人打。安平公主領著一大群人過來的時候,他和燕王正舒舒服服坐在台子上看比賽。打馬球的全是宮中帶來的侍衛和皇子伴讀。看球的只有兩位皇子,可謂十分奢侈,也十分無聊了。

  見安平來了,太子還覺得熱鬧些,立刻招手要她過來。安平公主領著大家過去,笑道:「你們兩個真好,出來了還坐在這兒。」

  太子微笑,燕王就道:「我們不像你,我們常常能出宮。」

  安平笑著拍了一下燕王的肩。幾句話的功夫,宮人已經給公主和身邊的女官伴讀們布置好了位置,端上了茶點。

  燕王早看到清沅了,他只瞟了她一眼,臉上全是笑意,心裡一點兒也不著急。

  清沅神色淡淡的,像是因為太子在場所以有些拘謹一樣,和其他人都差不多。

  太子卻覺得好玩似的,故意逗她們這些女孩子說話:「你們從前看馬球賽麼?懂不懂規則?」

  許寧馨最活潑,立刻與太子聊了起來,只說自己不太懂,請太子解釋。太子揶揄她:「你看不懂,還擠了這麼個好位置,還真是好學了。」

  安平噗嗤一笑。

  棠嫿就在一邊為寧馨溫柔解釋,算是為她解了圍。

  過了一會兒,球賽中間休息。太子要宮人端吃的過來,懷恩,德靜,金泉都過來了。看客多了起來,大家吵吵鬧鬧來回走動。燕王也起身,和太子說要去更衣。

  太子正看得入迷,沒有在意。燕王起身的時候,看了一眼清沅。

  清沅知道那個眼神的意思。她手心發熱,只覺得嗓子裡都發緊,她輕聲問玉苓要不要一起過去散散步。

  意思就是要不要一起去解手。

  玉苓點頭應了。兩人一起離開了。逛了一圈回來的路上兩人就正好碰到了燕王。

  清沅和玉苓向燕王行了禮。

  燕王的目光從玉苓身上劃過,落到清沅臉上,他的目光一瞬間極深。

  清沅不懼他那要吃人似的目光,她冷淡地寒暄:「聽安平公主說,殿下前兩日有些不適,如今可好了?」

  玉苓也跟著問了一句。燕王的目光又從清沅身上挪向玉苓,玉苓身上穿著的,正是那件秀美的騎裝。

  他淡淡說:「已經全好了。」

  清沅又行了一禮,與玉苓挽著手離開了。

  看燕王的反應,清沅心中有點譜了。

  看過馬球賽,安平和太子又說去林子裡玩,說是要打兔子。燕王還說要找些從前沒去過的地方。

  眾人都說好。

  一眾人就離開湖邊,騎馬去了山下的林子。

  這一次落單就容易多了。

  清沅本和棠嫿一起遠遠跟在安平後面,她們身後還有宮人跟著。但很快棠嫿就和清沅散開了。一會兒又有個面生的小宮女過來說安平找清沅。

  清沅立刻就跟著她去了,甩掉了跟著她的宮人。

  跟著小宮女走了一段路,就到了一個斜坡上,此處極隱蔽。能看到幾條路上來的人,來人卻不容易看到在坡上躲著的人。

  此時林中起了薄霧,還能聽到犬吠和人聲。清沅看著與她面對面站著的人,心中砰砰直跳。

  兩個人都沉默著,清沅醞釀了一下,才開口道:「殿下為何在此等我?」

  燕王一開口,就與他平時說話的神態不太一樣。他此時說話更平靜了,他說:「你若真不知道為何,就請立刻走。我沒有功夫站在這裡慢慢磨,讓別人發現有兩個人雙雙消失了。」

  清沅一呼一吸之間已經決定賭一把了:「但是殿下,我剛剛已經把玉苓帶去見你了。」

  燕王轉身就走。清沅立刻知道他是真怒了,她一伸手就拽住燕王,她不能讓他就這樣走。他若就這樣走了,她恐怕沒有好下場。

  燕王被她拽住,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反而笑了:「好。你很有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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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5 00:24:1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見燕王站定,清沅才鬆開了他的手。

  正像燕王說的,他們根本沒有多長時間慢慢聊。清沅估摸著他們頂多能有一炷香的功夫。

  但是有些事情不用開口,清沅剛剛已經試探出了一些東西。

  清沅帶著玉苓一起偶遇燕王,一來,是想用玉苓做個緩衝,如果燕王真的對玉苓還有情意,那看在她是玉苓的好姐妹份上,應該不至於太過為難。二來,她就是要試探燕王,看看燕王對玉苓的態度如何。

  然而燕王對玉苓並沒有特別對待,甚至沒有對玉苓多說一句話,十分冷淡。剛才一見面她一提玉苓,燕王轉身就走。這態度已經十分明了——燕王完全不想把玉苓牽扯進來。

  就清沅所知,玉苓上輩子是難產死的。若燕王對玉苓果然情深意重,那這輩子還能再續前緣,豈不是最大的樂事美事。

  但燕王這番態度,不像想親近玉苓的。

  要知道玉苓此番進宮,也是在顧皇后的考察之列,就算不成為太子妃,也很有可能會被指婚給其他人。燕王不去親近玉苓,玉苓此生很可能就與他無緣了。

  這麼看來,很有可能燕王上輩子已經和玉苓成了怨偶……

  果然傳說之事不可盡信。

  清沅之前就打定了主意,要用玉苓激一激燕王。

  她要以攻代守,能刺探一點是一點,即便什麼都沒試探出來,也要做個姿態出來。

  燕王說她有膽,顯然是明白了她的試探。不過這句話的重點不是她有什麼,而是她沒有什麼。

  她剛剛顯示過自己的膽子了,這下該讓燕王看看她有腦子了。想明白了這一層,清沅就笑道:「恭喜殿下,人生最難得的際遇莫過於此,竟讓殿下遇著了。」她輕輕鬆鬆向燕王道喜,算是正式打開了這個話題。

  燕王道:「如此說來,我也得向夫人賀喜。」

  他叫清沅夫人,顯然是指清沅誠國公夫人的身份。

  清沅自從回來,早就把這個誠國公夫人名頭甩在腦後了,她這輩子絕不會再嫁給誠國公趙遜了。隔了幾個月,乍又聽見人叫她夫人,真真是恍如隔世。她如今可是新鮮水嫩的十四歲少女。

  她在心裡想打死這個陰陽怪氣的。

  兩個人皮笑肉不笑,又對了一首五言絕句。這首詩是十幾年後的名詩。兩人一人一句,對了之後算是真正確認了雙方都是重來一遍的。

  蕭廣逸看著眼前的女人。顧清沅看起來是個謹慎的人。一個謹慎的人,還敢把玉苓帶到他面前來試探他。

  所以,她的謹慎只是表象,內裡瘋得很。

  要麼她蠢得要命,要麼她十分聰明。兩者只能取其一,沒有中間。

  蕭廣逸開口問了第一個問題:「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清沅這會兒低眉順眼了,好像剛剛直接抓住他的手的是另一個人一樣。

  「回殿下,臘月初八。不知道殿下是什麼時候?」

  蕭廣逸沒有回答,直接問了第二個問題:「你怎麼死的?」

  顧清沅沒有遲疑,她流暢道:「我是被太后秘密賜死的……」

  自從那天知道燕王和她一樣之後,她就開始準備這一天了。她假想若自己是燕王,會想知道什麼,問她什麼問題。

  她之前出名的就是顧太后心愛的侄女。不管事實如何,世人都是這麼相信的。

  她要想與燕王合作,第一層就是要打消燕王對她的懷疑。

  她外表是新鮮水嫩的十四歲少女,內裡卻是如假包換的成熟心智,圓一個謊不費力。

  「也許是因為我知道得太多了,和太后又有幾次在大事上看法相左,有了齟齬。太后看在誠國公的面子上,沒有把事情弄得太大,很安靜的解決了我。外面只當我是意外死的。」

  燕王只是聽著,清沅沒有看他的表情,她對這套說辭十分自信。因為這完全是太后的行事作風。其實上輩子她有時候也會隱隱有這種擔心,擔心哪一天太后拋棄她。所以這時候說起來,十分情真意切。

  蕭廣逸卻在仔細看著眼前的女人,他又問:「這麼說來,你是很不願意再伺候皇后了?」

  清沅從他的聲音裡聽出了淡淡的諷刺,她穩了穩心神道:「宮中召喚,豈能拒絕?」

  蕭廣逸道:「你若堅決拒絕,宮中不會勉強。又不是沒有先例。」

  從前確實有堅決不願入宮做女官的,只要不是皇帝看中的人,宮中不會強徵入宮。

  清沅確信自己是很想打他了。燕王這話幾乎是明指清沅入宮是有所圖的。她柔聲道:「顧家長輩又豈容我拒絕。我姓顧,所以被送入宮中,這由不得我。」

  她稍稍拖長了語調,聲音柔曼哀憐。色誘還用不上,但女子的柔弱有時候也可以是很好的偽裝。

  蕭廣逸似乎有些恍惚,喃喃道:「是啊……你姓顧……」

  兩人一時沉默。

  清沅看向燕王。燕王雖然已經好了,但臉色還是有些蒼白。他蹙著眉頭,面色冷而平靜,即便英俊,也使人覺得他不好親近。

  「殿下,」清沅出聲提醒他,「我想殿下恐怕也沒有回來很久吧?」

  她又想轉守為攻。

  燕王問:「何以見得?」

  清沅微笑道:「因為有些事看得出來,殿下還沒來得及做。」

  她結盟的意圖已經非常急切了。蕭廣逸越發感到這個女人並不簡單,他淡淡道:「上輩子活得夠累了。這輩子我只要護得許婕妤周全,然後做個閒散王爺,就已經足夠了。」

  清沅在心中罵道,那你把我提溜過來又想幹什麼?

  蕭廣逸看了她一眼,跟聽到她心裡在罵什麼一樣,似笑非笑道:「我也勸你,且把那些爭名的心思放下。以你的容貌,嫁個國公,一生順遂無憂,有何不好。你既然不願意伺候皇后,我可以幫你,讓你早點嫁去趙家。」

  聽到趙家兩字,清沅忍不住噗嗤一笑。彷彿那是一個笑話。蕭廣逸看著她。清沅才道:「不必了……」

  她就知道他們第一次肯定談不成結盟。誰敢第一次見面就把自己的牌面都亮出來,野心都掏出來明晃晃地講。

  他們誰和誰,前世立場本就對立。今生她想做太子妃,他要練屠龍技。說不定今天結盟,明天就要崩。

  但這會兒,她至少得表個立場。畢竟燕王是皇子身份。她就算有皇后庇護,也難保燕王不下狠手。在這宮中,顯然是燕王弄死她更容易。

  「我的事,不敢勞煩殿下操心。只是這宮中我們兩個人際遇相似,也是緣分。殿下不必擔心我會向別人透露半分。」清沅發了個誓。

  蕭廣逸在這點上還是可以相信顧清沅的。誰遇到這種事情,都不會向別人透露的。

  他和她,還都得用這便利達成目的。

  至於要不要和顧清沅暫時聯手,他還要再看一看。

  「走吧,」蕭廣逸看看時間差不多了,「你往西走,我往東走。別走錯方向。」

  清沅點點頭。剛要離開斜坡時候,她忽然叫住蕭廣逸。

  「殿下!」她眨了眨眼睛。

  蕭廣逸看向她。

  清沅問:「我能問殿下一件事情麼。不是什麼大事,只是我有些好奇。上輩子時候……殿下是什麼時候看中玉苓的?我們都不曉得你們什麼時候開始的,皇帝點玉苓做燕王妃的時候,我們都大吃一驚。」

  蕭廣逸又看了一眼顧清沅,看來顧清沅是真不怕他。

  清沅笑道:「您要不高興說就算了,我也只是問著玩玩而已。」

  蕭廣逸道:「就是今日。」

  清沅挑了挑眉毛。

  蕭廣逸沒想到他還會對一個人說起這個小小的故事,抑或是意外。

  他說:「上輩子的今日。我看到她不太會騎馬,但她穿了一身很好看的騎裝,繡了梅花。我最喜歡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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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5 00:24:3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可那件繡著梅花的騎裝其實是我的。

  清沅很識趣地管住了自己的嘴,沒把這句話說出口。她不是十幾歲的少年了,十幾歲的人還有些愛顯擺。她大人了,不顯擺了。大事上的立場不談,她總不至於連燕王這點小小的美好回憶都要奪走。

  「是因為梅花,殿下注意到了玉苓?」清沅微笑著問。

  燕王回答:「她衣服上繡了骨裡紅。」

  骨裡紅是梅花中的名種,顏色嬌嫩,與紅顏十分相襯。

  他的語調平淡,但清沅聽出那聲音裡的悵然。

  他好像怕清沅不懂,又解釋:「你回去看一看她今天的裙子,就知道骨裡紅是什麼樣子了。」他說這話時候的語氣與剛剛爭鋒相對時候完全不一樣。

  這下清沅更不好意思告訴他真相了。

  清沅只能微笑道:「今天我已經瞧見啦。不過和骨裡紅比起來,我更愛磬口梅。」

  燕王看了她一眼,她輕快地向燕王道別,向相反地方向走了。

  蕭廣逸目送顧清沅離去。剛剛顧清沅的無聊小問題,又勾起了他的回憶。

  他當年注意到了玉苓裙子上的骨裡紅,於是問她:「原來你也喜歡梅花?」

  玉苓一瞬間紅了臉,微笑著低低嗯了一聲。她比花更嬌怯。

  由此為契機,兩人漸漸熟悉起來。後來玉苓去的早,他又經歷了那麼多事情,再回憶起玉苓的樣子,卻覺得迷霧重重,想起的多是這時的初識。因為美,而且無瑕。

  如今重來一世,他再次見到十三四歲的玉苓,已經沒有了任何念想。他們今生做彼此的陌路人就足夠了。

  等顧清沅消失在視線中,蕭廣逸才幾步跳下斜坡,與找太子了。

  清沅找到葉棠嫿的時候,她還在林子裡瞎轉悠,以為清沅一直跟在她後面,一見到清沅就立刻道:「我是不是走得太快了?」

  清沅笑著搖搖頭。她這會兒才真正有點後怕起來。

  若剛剛燕王把她騙去什麼偏僻地方,把她從高處一推,隨便製造個意外都可以。宮中查都查不出是為什麼。

  但她憑著心中對燕王的一點印象,相信他不是這樣的人。何況他應該很想從她這裡多套些有關顧皇后的事情。她在話裡都明示暗示她將會是顧太后的心腹,掌握了很多顧太后的秘辛了……

  清沅暫時收斂心神,她挽著葉棠嫿的手,道:「咱們一塊兒走,別走散了。」

  她靠著棠嫿柔軟的身體,總算安心許多。

  葉棠嫿猜也猜不到清沅剛剛是去私會了,還是私會燕王。她能感覺到清沅身體的微微顫動,但她以為是天氣的緣故。

  午後太陽不如上午,陽光弱了,林子裡還有霧氣,潮濕大。葉棠嫿也覺得有些涼颼颼的。兩人挨在一起還溫暖些。

  「時候不早了,我們快找到其他人出去吧,」棠嫿道,「時間待久了,我怕大家都要冷。」

  清沅點點頭,笑道:「看來我們都不擅長打兔子。」

  她和棠嫿什麼也沒打著,只採了一些花草。過了一會兒她們就找到了安平公主,勸說公主從林子離開。

  之後一行人又回敞篷休整了片刻,換了衣服。正好顧皇后要游湖,命人找太子和安平一起去。

  大家又一起去顧皇后那裡,準備乘船游湖。清沅這時候看著玉苓,不由想起剛才燕王剛才提起玉苓的語氣神態。

  她看得出來,燕王與玉苓之間肯定有事情。只是夫妻之事,是天下最難說清楚的事情。

  她又不好問玉苓,到底和燕王之間發生了什麼。這時候的玉苓什麼都不知道!

  太子和燕王來得遲些,說是在林子裡打到了好幾隻兔子。顧皇后笑著揶揄了他們兄弟兩個幾句,又叮囑他們晚間不能再去林子了。

  在船上的時候,清沅又碰見燕王。只不過這次兩個人都裝瞎子,只當看不到對方。

  之後顧皇后就領著眾人去了行宮。大雁湖畔的行宮早已收拾整齊,等著皇后駕臨了。

  各人的房間也安排好了。幾位公主,縣主,以及伴讀都住在同一片,大家比在宮裡時候靠得更近,安置行李時候,大家互相串門,十分熱鬧。

  清沅幾人安置好了行李,就和安平公主一起,拿了釣竿,在她們院子裡的水渠中釣魚玩。

  幾個女孩兒正一邊用餌食餵魚,一邊甩著桿子玩,就聽宮人通報太子來了。

  除了安平公主,大家都起身給太子行禮。

  太子蕭重鈞十分隨和,他笑道:「我一來,擾了你們釣魚了。」他擺擺手,示意大家繼續釣自己的魚,不用理他。

  清沅又注意到燕王沒有陪著他。

  她想著燕王去哪裡了,又想剛才她和燕王只是稍稍交了交手,還不知道後面該如何。可燕王也沒個話給她。若她想聯繫他,該找誰?怎麼把話傳出去……

  太子也拿了根釣竿玩。過了片刻,他踱到清沅身邊,問道:「沅妹妹,我看你興致不高的樣子,是心中有事麼?」

  清沅知道太子蕭重鈞是個聰明人,他一直都是這樣,聰明,隨和,文雅。清沅心中泛酸,但她還是應答自如。

  她柔聲說:「只是思家。想到往年都是與家人一起踏青的。」

  太子看著清沅,她眉間藏著什麼,這種神態使她與其他人有些不一樣。到底是什麼,他說不上來,但就是讓他忘不了。

  清沅又道:「之前一直在等家書,也不知道到了沒有。」

  她幽幽向太子提了一句。

  當天晚間,各人的家書都穩穩當當到了各人手中。不用說,這一定是太子過問過了。

  清沅想著明天該向太子道謝,又是一個可以和太子說話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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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5 00:24:4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

  因為太子親自過問了一句,滯留的家書當晚就到了女孩兒的手中。

  大家晚食是和安平公主一起在皇后那裡用的。

  因正好是花朝節,顧皇后要行宮御廚準備各種花草製作的糕點,還有花酒和果酒。雖不算什麼大節,大家去皇后那裡時候,都在臉上貼了花朵形狀的花子,算是應個景。

  顧皇后心情頗好,見到少女們三三兩兩結伴過來行禮,她向壽真長公主道:「我當初進宮的時候也不比她們大幾歲,這一眨眼功夫,就輪到她們了。」

  壽真長公主回憶道:「皇后還在花期呢,何必如此感慨。」

  顧皇后淡淡笑了。

  皇帝有幾個姐妹,但如今能經常在宮廷出入,還維持著從前地位的公主,只有壽真長公主了。她是皇帝的長姐,比一般公主不一樣,更重要的是,她和顧皇后一直玩得不錯。

  顧皇后還是太子良娣的時候,壽真沒有為難過她。後來顧皇后封后,壽真雖然心裡有些不痛快,但沒有一句多餘的話。這麼多年,皇后的所作所為,她作為長公主不可能事事都讚同,但她明面上從來都是給顧皇后面子,還時常為皇后做中間人,調停皇后和宗室之間的矛盾。

  壽真一直這樣捧著顧皇后,最大的目標就是太子。懷恩還小的時候,她就時常帶著懷恩出入宮廷。果然皇帝很喜歡這個外甥女,很早就給她封了縣主。

  只是皇后始終不鬆口,還差一點就把顧月姝弄進宮做太子妃了。沒想到顧月姝沒了,顧皇后還是不死心,弄了五個花容月貌的女孩子入宮。

  壽真今天看了一眼這幾個女孩子,心裡實在不怎麼瞧得上。在她看來,這五個女孩子皮相雖然不錯,但也就顧清沅和葉棠嫿兩個還上得了台面,顧玉苓算半個。許寧馨和吳桐兒都一股小家子氣。顧皇后要在她們當中挑一個太子妃,少不得要下力氣好好調教了。

  怎麼看,都是她的女兒懷恩縣主最貴氣。

  晚宴時候,太子與安平,一人一邊坐在顧皇后身旁。顧皇后問太子:「你四弟呢?」她想著大半天沒見著燕王了。

  太子道:「他說累了,不來宴席了。我看他是沒好透。」

  顧皇后道:「那得讓御醫去看看他。」她想了想,讓人傳話給許婕妤不要在面前伺候了,去陪燕王去。許婕妤過來給皇后行了禮才退下去。

  清沅雖然品嘗著美食,但眼神還注意著顧皇后和壽真長公主身邊的動靜,她看到許婕妤匆匆退下去,直覺就覺得可能是和燕王有關。

  她又想到在林子裡和燕王的私會,應該不至於這麼快就被人發現。

  晚宴之後,大家又一起聽了宮廷樂師的彈奏。

  顧皇后最愛聽琵琶,出行不管去哪裡都帶著琵琶樂師。樂師彈奏時候太子就歪坐在一邊,與懷恩縣主小聲說話。

  「這首曲子你上次也彈過吧?」太子問懷恩。

  懷恩正聽得專注,聽太子問,只微微點頭。

  太子就笑道:「彈得不如你。」

  懷恩這才道:「又來胡說。陳娘子彈了三十年琵琶了,我怎好比。」

  太子道:「她就是彈得太熟了。音雖然準,但心已經油了。你不同,音好,心也清澈。」

  懷恩道:「你這話說的,要氣死多少老師父。」

  她低低嗔怪一句,太子這才微笑起來。

  正凝神欣賞樂聲的顧皇后掃了他們一眼,太子慢慢坐端正了,不再與懷恩說話。

  聽過了幾段琵琶,大家才散去。

  清沅幾個陪了一會兒安平,才回到自己的住處。她們剛回到院子裡,正要卸妝梳洗,宮中那邊就把她們的家書送過來了。

  大家都又驚又喜。沒想到等了這麼些天,太子問了一句,這麼一會兒功夫,宮中就快馬加鞭地把信送來了。

  因為收到了家書,大家都沒了倦意,又聚在一起看信聊天。

  清沅收到的信是柳氏寫給她的。信中說家中一切安好。過完年她的父親顧澤行又去京郊一帶監修工程了。大弟顧晟如今在跟隨李修致學習。柳氏在信中特意提了一筆李修致的束脩不高,還不如顧晟原來請的老師,顧澤行過意不去,想提高一些,李修致不願意,顧澤行堅持,李修致才同意了。

  看到這裡,清沅放心許多,看來李修致與顧澤行頗為投緣。

  信中還說到小妹的大名取了,叫清泠,是顧澤行選的名字。清沅看到這個名字心生暖意,雖然她上輩子就已經知道了。她將這個名字說給大家聽了。因這個字與玉苓的苓字同音,大家都說巧。

  玉苓家中的信是她母親口述,她哥哥寫給她的,知道家中已經新選了一處宅子安頓好了。

  棠嫿的父親仍在外地,今年恐怕也不會調回京中。她母親喜好交際,在信中提到了東顧,說到了東顧的幾個姑娘,月霞也訂了婚,月芸準備著年中出嫁。

  大家聊了一會兒家事,話頭不知不覺就偏了。寧馨感嘆道:「還是太子的話管用。瞧我們催著問了好幾回了,就是讓我們等著。也不知道是真懶還是假懶。太子這一問,立馬就送來了,比六百里加急還快呢。」

  棠嫿就道:「太子過問當然好,不過即便太子不問,左不過再等兩日罷了。也沒什麼。」她年長些,覺得寧馨說的真懶假懶的話有些不妥。

  宮中人怎麼看她們,棠嫿隱約有所覺,尤其是宮中的顯貴的目光。今日壽真長公主打量她的時候,她就覺得那目光不算十分和藹。

  她自己想過太子妃的事情,可都是放在心中默默地想。沒想到進了宮,才發現這事情根本就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她們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會被探究。

  葉棠嫿自覺有必要提醒著些。

  聽了葉棠嫿的話,許寧馨並沒有警醒,只是哂笑一聲,顯然沒有往心裡去。

  這一次清沅沒有打圓場,只是擺弄著信紙,不知道在想什麼。

  玉苓出了聲,向清沅柔聲道:「還得多謝姐姐,向太子提了這麼一句。要不然太子怎麼會想起來過問此事。」

  寧馨一聽這話,立刻笑道:「對啊!真要多謝沅妹了!」

  清沅只是沖她們笑了笑,也沒有接這個的話。

  她上輩子一開始的感覺沒有錯,玉苓這時候明明在意的是太子。

  晚間睡下的時候,清沅將信壓在枕下。她和值夜的雲茉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她問雲茉,懷恩縣主是不是從前常常來宮裡。

  雲茉道:「我從前在皇后的兩儀宮伺候,大概一個月總能見到或聽說兩三回懷恩縣主進宮來給皇后請安。」

  雲茉又道:「縣主的性子不像壽真長公主。壽真長公主是愛笑愛玩樂的人,宮裡都挺喜歡長公主的,她賞賜也大方。縣主就是十分沉靜的性子,聽說像駙馬。」

  清沅打聽著懷恩,德靜這幾個女孩兒在宮中的風評,一邊想著的卻是許婕妤的事情。

  晚宴時候許婕妤匆匆離開,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她這樣柔順的人,從來不逆皇后的意思。那「暴病而亡」裡面的隱情,連清沅都不知道是為什麼。

  清沅曾經認為許婕妤是真的急病而亡,但如今越想越覺得這其中有些不對勁。

  恐怕燕王最想知道的也是其中真相。清沅想著這些,將手伸到枕下,摩挲著家書,慢慢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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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懷恩縣主與母親壽真長公主住在一處。長公主在皇后那裡多飲了兩杯,聽琵琶的時候就有些倦了,強忍著倦意,把哈欠憋回去,憋得眼裡水汪汪的。

  這會兒在榻上躺下了,壽真的睡意卻跑了大半。只要身邊的侍女端解酒養身的湯品來。

  懷恩也在一旁伺候著,拿著小梳子為母親輕輕梳頭。

  壽真就問懷恩:「你今日有沒有和太子說你做生日的事情?」

  懷恩道:「下個月才是正日子呢。」

  壽真道:「那也沒幾天了。你要早些和他說,免得臨時有事來不了。皇帝那邊我會去說。」

  懷恩下個月做生日,壽真想著接安平和太子去她的府上玩一日。

  她總要想辦法讓太子和懷恩多接觸。太子和懷恩是青梅竹馬,可這兩年兩個人大了,卻好像有些生分了。

  壽真心裡急得很,這時候又有些醉了,嘴上忍不住碎了兩句:「你看看那些霖州鄉下地方來的丫頭,才入宮幾天,就和太子有說有笑了。你呢,和太子一起長大的,反倒冷心冷面的……唉,我這勞碌的都是為了誰啊!」

  懷恩素來高傲,聽到這話只覺得粗俗不堪,心中不快,只放下梳子,淡淡道:「母親醉了,請早些歇息。女兒先退下了。」

  壽真伸手就在她胳膊上用力擰了一下,又拽住她的手腕,將她拖到自己面前,對她壓低了聲音用氣聲怒道:「你這樣男人能喜歡嗎!你要想嫁一個庸人就罷了,你要嫁的是太子!你得追捧他,不是等他來追捧你!」

  說完才一甩手讓懷恩出去。

  懷恩忍著,等回到自己房間,撲到床上,讓貼身侍女放下簾子,她才默默哭了一場。這裡是行宮,若鬧出點動靜被皇后知道,臉都要沒了。

  她滿臉淚痕,又拉起衣袖看了看剛才被母親擰過的地方,在微弱的光線中也能看出那裡已經淤青了。她心中說不出的孤苦,只覺得像要病了一樣,渾身顫抖,忍了半天才忍住哭出聲。

  壽真長公主這邊的小小動靜並沒有傳到顧皇后那裡。畢竟壽真也是宮中長大的,來到行宮小住,她身邊都是自己帶來的下人。

  不過太子為公主伴讀催到了家書的事情,顧皇后已經知曉了。

  聽過琵琶之後,顧皇后意猶未盡,心情頗佳,回到寢宮,她還親自拿過琵琶撥弄了兩下。正玩著,許婕妤過來了,向皇后回話,說是去看過燕王了。

  顧皇后在許婕妤面前很隨意,宮人正在為她揉腳,見許婕妤來了,顧皇后伸手指了一下,示意她坐下說話。

  許婕妤坐了回話,道:「廣逸沒什麼事,就是有些累了。」

  顧皇后問:「御醫怎麼說?是不是上次還沒全好?」

  許婕妤道:「我看他不咳嗽不發熱,御醫也說沒有大礙。我看十有八九是出來玩得瘋了。」

  顧皇后點點頭,又道:「他瘋什麼,還不是太子和安平,要去鑽樹林子。那裡濕氣大。回頭我才要說他們。」

  許婕妤連忙說與太子和公主不相干。顧皇后又嘆道:「皇帝就這麼幾個孩子,都是三天兩頭就犯毛病。太子就是,從小就這樣,讓我擔了多少心。」

  許婕妤連連稱是。

  顧皇后一副與她推心置腹的樣子,道:「所以他以後的太子妃,我其他都不管,出身高低,容貌美醜,都無所謂,只有一樣是一定要的,就是身子骨好。」

  許婕妤點頭聽著。顧皇后笑道:「似乎不少人欣賞弱不禁風的,西子般的美人。那可不成,我不要那種做我的兒媳。」

  她身邊的女官就打趣道:「皇后,如今京中的大家閨秀也愛騎馬,愛出門,就像安平公主似的,病怏怏的哪行。」

  許婕妤也附和道:「今日在湖邊游玩,跟在公主身邊的女孩兒都騎馬很好。」

  顧皇后目光閃了閃,向許婕妤道:「你都瞧見了吧?幾個女孩子都還機靈。」

  許婕妤只好含含糊糊把幾個女孩子都誇了個遍,她知道這些女孩子都是顧皇后的親族,誇她們就是誇顧氏。

  顧皇后又嘆了口氣,微笑著道:「孩子大了,也不得不操心這些了。」

  她微笑著問許婕妤:「你有沒有想過給四郎找個什麼樣的王妃?」

  許婕妤不知怎麼地,在顧皇后的注視下,手心裡就出了汗。這麼多年了,她還是不能習慣顧皇后這樣的注視。她那個眼神彷彿在說「你看我都對你說這麼多心裡話了,你也該對我掏心掏肺了吧」。

  更可怕的是,許婕妤總覺得自己如果說謊,一定會被顧皇后看穿。

  和皇帝在一起,她都沒有這麼緊張過。因為皇帝壓根不把她放在心上,皇帝會無視她,忘記她。顧皇后不同,顧皇后永遠像一隻玩弄掌心耗子的貓。

  許婕妤有一絲恍惚。這也許是她的報應。

  誰叫她在顧皇后懷上太子的時候,被皇帝臨幸。太子和燕王的年齡只差了半年。顧皇后生下太子之後不久,她也生下了一個男孩。

  因為這件事,皇帝會忘記她,顧皇后永遠不會。

  顧皇后還在盯著她。

  許婕妤張了張嘴,她這麼多年,早就習慣把一切主意都交給顧皇后,絲毫不敢違逆。但這時候她總要說點東西出來。一個母親,若說從來沒想過將來的兒媳該是什麼樣,那肯定是撒謊。她不敢對顧皇后撒謊。

  「就像皇后說的,一定要身體好……」她費力思索著。

  顧皇后問:「還有呢?」

  「最好性情溫順……廣逸性子不好,要找個不容易生氣的,不能氣性大。」許婕妤說得順暢了些。

  顧皇后似乎聽得很認真,她點點頭:「確實……其實這樣就夠了。身體好,性情柔順,能伺候好燕王就是功勞。」

  許婕妤連忙道:「當然廣逸的婚事還是請皇后做主。皇后是國母,更是一家主母,皇后挑中的人必定是好的。」

  顧皇后笑了一聲,道:「我這會兒也只是和你隨便說說而已,哪那麼快呢。再說我挑中的人孩子不喜歡也沒用。」

  許婕妤還要說什麼,顧皇后給她一個眼神制止了她,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太子也好,燕王也好,我都會看著他們,選的人還是要盡量貼合他們的心意。總不能配出怨偶出來,你說是不是?」

  許婕妤稱是,聽皇后這話已經說得差不多,她就起身告退了。

  等許婕妤走了,顧皇后的談興未盡,又與身邊的女官繼續聊天。只是這次沒有許婕妤在旁邊,她說話更直率了。

  她問身邊幾個信任的女官:「這幾個女孩兒入宮也有半個多月了。你們瞧著怎麼樣?這會兒沒外人,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吧。」

  她又強調:「我要聽你們說真話,別像剛才許婕妤似的,盡找些好聽的話糊弄我。」

  大家就笑道:「糊弄誰也糊弄不了皇后呀!」

  迦楠是專門管幾個公主身邊人的,還經常伺候皇后筆墨,就第一個道:「棠嫿是個絕色的。」

  顧皇后就看了她一眼,道:「絕色有什麼不好麼?女人不都想做絕色,男人不都想娶絕色麼?」

  她又想了想,道:「我倒覺得清沅的容貌不輸她。」

  迦楠立刻道:「清沅確實美貌,而且端正。棠嫿就……媚態濃了些。太子還年輕,若是被勾住了……」

  她這話一出,竟有兩個人點頭。顧皇后想了想,道:「這段時日,太子看著也沒太親近棠嫿。再說了,這個年紀的小姑娘還會長的,再等過段日子看看。」

  顧皇后又道:「暫且不說容貌了——這宮中能接近太子的就沒有長得醜的。好看本就是應該的。說說她們的性情吧。」

  她在宮中這麼多年了,深知容貌不過是個起點,決定一個人命運的是還是要看她聰不聰明,性情如何。

  雖然皇后說了大家可以暢所欲言,但是誰敢真正批評和顧皇后有親戚關係的孩子。說容貌還罷了,說性情說深了,恐惹皇后不快。

  而且現在還看不出皇后特別偏愛誰。但從剛才皇后袒護葉棠嫿來看,皇后對葉棠嫿的印象並不壞。

  迦楠說話也小心了些,又誇了兩句葉棠嫿行事還是沉穩的。

  皇后見她們都不敢放開說,就點了名,道:「阿竹,你怎麼看?一個一個說過來。」

  被點名的謝阿竹是個身材修長的女官,她剛剛說得很少,聽皇后問起才道:「皇后在宮中這麼多年,看人自然是準的,信自己的判斷就好。」

  顧皇后笑道:「別說敷衍話。我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謝阿竹就道:「棠嫿穩重,還有些拘謹。寧馨是……有些浮躁了。桐兒年紀小,但也良善,就是入宮之後就沒了主見。清沅和玉苓,不好說。」

  顧皇后聽了點點頭:「你看你,還是有話的麼。清沅怎麼不好說了?我以為你們都對清沅印象不錯。」

  顧清沅和顧玉苓,正好是兩個顧姓女孩兒,被單獨提出來說了。在皇后身邊伺候久了,都多少知道皇后的心思。

  因清沅和玉苓都姓顧,所以宮中有些人叫清沅顧姑娘,叫玉苓小顧姑娘。

  謝阿竹道:「清沅事事都不出錯,不僅不出錯,還很有分寸感。這點最難得。太有分寸了,太自如了……」

  太有分寸了。才十四歲的小姑娘,剛剛入宮,就這麼收放自如,如魚得水。若是天生天賦如此……等她有了更高的位置,恐怕不好拿捏。

  顧皇后知道謝阿竹的意思。

  她慢慢露出一個笑容:「原來不僅是我一個人這麼想顧清沅……她有些像我呢。」

  又有女官說:「今晚太子去問了伴讀們家書的事情,就是清沅和太子提了一句。」

  顧皇后說:「還有這事情?」

  女官就道:「是太子問清沅為何有些悶悶不樂,清沅就說一直沒收到家書。太子回頭就去催了。這會兒她們已經拿到信了。」

  顧皇后笑了笑,道:「這就好。」

  她原來擔憂的是太子根本不想接觸這一群女孩,對她們十分抗拒。但現在看來太子果然心軟,對她們還是有關切之意的。

  只要太子肯接近她們,願意靠近和顧氏有關係的女子。接下來一切都好辦。

  她倒覺得顧清沅做得不錯。

  若真是天賦,那還是難得的。至少在這方面,清沅比懷恩縣主強。

  因為男人有時候並不是一定要女人為他做什麼才會動心,有時候為柔弱的女人做點什麼,更容易使他產生愛憐之情。

  若真是天賦,那顧清沅果然是顧家的女兒,無師自通。

  念及此處,顧皇后道:「清沅的情形,我知道了。這個我們也繼續看看。看看她這一步一步能走到哪裡,要到哪裡才會出錯——這世上,可沒有不會出錯的人。」

  哪怕是她,在宮中一路順遂也差點出錯。

  謝阿竹點點頭,她其實也很好奇,顧清沅會是那個走到最後成為太子妃的人麼?她似乎有那個實力,但宮中的事情,不到最後總是難料。

  顧皇后又問:「那玉苓又怎麼說?」

  謝阿竹道:「她……真是剛從霖州來的,但處處努力掩蓋這一點,努力模仿京中風度。」

  其他幾個人雖然老家是霖州,但在京中久居,並不用用力模仿什麼。

  聽她這麼說,顧皇后問:「你瞧不上這樣的?」

  謝阿竹沒否認。其他人笑道:「阿竹,別太嚴苛了。十幾歲的小姑娘,才從霖州上京,又入了宮,這樣行動是人之常情。」

  謝阿竹道:「皇后一開始就不應該將她選入宮中。」

  眾人都看向她——這話其實大家也有想過。葉棠嫿和顧清沅顯然選得很好,其他幾個就有點馬馬虎虎了。不過這話誰也不會直接說出來的。

  顧皇后並沒有責怪謝阿竹的意思,她神色淡淡的,只道:「她年紀還小,而且有上進心是好事。我選她入宮,自然是有道理的。」

  對玉苓,顧皇后沒有說過段時間再看看。

  談了許久,顧皇后終於有些倦了,她讓大家散了,不過叫了迦楠留下,吩咐她明天回程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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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清沅又是一覺睡得香甜。

  自從回到這個年齡之後,她不管心裡有多大的事都能睡得著了。不像十幾年後,總是睡不著,睡不安,與其說是心裡掛念的事太多,不如說是心中空空蕩蕩,數的都是過去,橫一道豎一道的,都是傷,都是悔。

  昨天和燕王偷偷見了面這樣的事情,藏在心裡她也沒怕,該睡就睡,還睡得很香。

  一大早上醒來,清沅坐在床上又把家書看了一遍,才小心收在匣子裡。剛梳洗裝扮好,安平公主那邊就派了身邊的宮女過來傳話說,公主請她過去。

  清沅驚訝:「公主這麼早就起身了?」

  宮人笑道:「可不是麼,比在宮裡醒得早多了。一起身就說叫大家一起到她那裡去,估摸著又想出去玩。」

  安平是知道今日過午就要回宮了,所以這半天時間她一點不想在屋子裡待著。一早上就召齊了人,幾個公主縣主,帶上伴讀,還有女官宮人,一大群人一起去游湖了。

  昨日也游了湖,但安平覺得沒有盡興,而且皇后在船上,她總覺得拘束。

  今日大家一上了船,安平就又笑又鬧,一大早就精力無窮的樣子。清沅看著她這樣子,心想,也難怪顧皇后常常對人感慨,安平和太子生錯了,要是太子有安平這樣的好身體就好了。或者兩個人換一換,安平是個男孩,太子是個女孩,她也不用那麼擔憂了。

  安平這樣興奮,她身邊的宮人都更加小心,都怕公主在湖上出意外。安平一到甲板上,就有一堆人跟著護著。

  船頭船尾都有深諳水性的船娘,以防萬一。

  安平公主和年齡最小的永貞公主最興奮,兩個人在甲板上跑來跑去。

  金泉公主因昨日睡得晚,今日起得早,這時候還有些倦意,只是拖著寧馨說話。這兩個人一見面就湊在一起說話。

  清沅和棠嫿之前委婉提醒過寧馨,但寧馨顯然已經被金泉迷住了。自家姐妹哪有高高在上的公主說話有分量呢。

  清沅這時候又不能上去強行把寧馨和金泉公主拉開。

  清沅和棠嫿一起拿了釣竿,不過是做做樣子,兩人靠在船邊說話。一邊盯著在她們身邊跑來跑去的安平公主。

  鬧了一會兒安平公主總算靜下來了,永貞公主也累壞了。清沅勸安平歇一歇,安平才回到船艙中,大家一起坐下來喝喝茶,說說話,看看風景。

  懷恩縣主與安平公主說了她下個月做生日的事情,問安平去不去玩一天。

  安平笑道:「姑姑那裡我有段日子沒去了,只要母后放我去我一定去!」

  只要是能出宮玩的機會,安平是不會放過的。

  懷恩這才淡淡笑了。

  安平看著她,忽然道:「你眼睛怎麼了?」

  安平這麼一說,眾人都看向懷恩。

  懷恩縣主眼皮略有些腫,臉上不夠精神。聽安平問起,懷恩縣主就道:「夜裡沒睡好,做了噩夢,過一會兒就好了。」

  安平又看了她一樣,才笑道:「難為你們一早就陪著我了,估計都沒睡夠。」

  大家立刻都笑著說一會兒午後回去的時候在車上補眠。

  她們又在船上看了漁娘溜溜的釣了幾條魚上來,讚嘆不已。在湖上玩了一大圈才回去。

  這時候留下收拾行李的宮人已經把東西都收拾好了。大家又去了皇后那邊請安,在那裡再玩一會兒。

  太子和燕王也在。

  兩人正在隔間裡欣賞行宮收藏的書和字畫。見到安平等人進來,太子透過窗戶向她們招招手,示意她們過去。

  清沅跟著安平過去,她們給太子行了禮。太子看著清沅只是微笑,沒有提信的事情。他只說:「聽說行宮收了幾幅空舟的畫,咱們再去找一找吧。」

  宮人要去找,太子道:「你們找就沒意思了,咱們去找吧。看誰先找齊三幅空舟的畫。」

  在宮中他們常常玩這樣的尋寶游戲。安平也喜歡玩這個。大家就一起進了藏書閣裡,燕王似乎興致缺缺,只是在入口處隨手拿了本書就靠在窗邊看起來。

  太子就笑道:「你這是還沒玩就認輸了麼?」

  燕王哼了一聲,道:「你快去吧,裡面都是等你的。」

  太子道:「你說這話就沒勁了。」

  燕王假笑一下,說:「我一會兒來。」

  在高高的藏書架之間,大家小心翻找,不敢弄壞藏書和畫卷。此處行宮皇帝皇后一年總會來住個幾次,所以宮人總是小心維護,藏書閣雖古舊,但並不髒亂。

  清沅往深處走去,像是往自己的記憶深處走去一樣。

  上輩子這時候第一次來大雁湖行宮游玩的時候,並沒有這一節。她不知道這一次在這裡會發生什麼。

  但是上輩子後來再來這裡的時候,太子在這藏書閣裡和她一起,避開其他人,躲在這裡說話。

  太子在這裡第一次握了她的手。

  清沅回憶著過去,輕輕翻檢著幾卷畫軸,忽然就聽到有人在她耳邊說:「信收到了麼?」

  清沅一回頭,就見太子正站在她身後。

  太子微笑著看著清沅。清沅微微抬起下巴就與他目光齊平,她心中一時顫動,她一直想著的,就是這樣與他沒有阻隔,沒有距離,只有他們兩個人。她有太多的話想告訴他,想提醒他,向他傾訴,但此刻她什麼都不能說。

  她只能點點頭,說:「收到了。」

  她沒有說謝,但謝意已經從她的神色和眼睛中傳達了。

  太子拿起一幅古畫,慢慢展開,他低聲微笑著問:「有收到什麼好消息嗎?」

  清沅伸手幫他一起展開那幅畫,說:「家中平安,就是最好的消息。」

  太子看看她,說:「還有呢?」

  清沅柔聲道:「還有,我的小妹改了名字,叫清泠。好聽極了。」

  兩人只是對視,太子忽然問:「清沅,你為什麼有點兒傷心?」

  清沅心中大聲說,她看到他,歡喜還來不及,怎麼會傷心!但是也許他是對的,她一看到他,總會想起太多過去。

  清沅垂下眼睛,說:「我都沒察覺到,我能傷心什麼?」

  太子慢慢舉起那幅畫,用畫遮住他和清沅兩個人。他靠近了些。

  清沅抬起眼睛,兩人互相注視著。她心裡只覺得這有些不真。就在太子湊過來的時候,他們聽到了腳步聲。

  太子一下子放下畫,一張臉出現在他們眼前。

  是燕王正看著他們。

  太子低聲道:「你嚇我一跳。」

  燕王問:「你們在做什麼?」

  清沅忍不住想笑,但她知道這時候絕對不能笑。但臉紅可以,她的臉是憋笑憋紅了,但和羞紅大概看上去差不多。

  她是覺得燕王好笑。這痴呆裝得是很像了。

  太子道:「我們在看畫。」他看了看面前的清沅。清沅只是屈膝行了一禮,她沉默著要離開,太子趕緊放下畫,想拽住她的手。

  清沅掙脫了。

  剛才太子突然的靠近被打斷了固然可惜,但卻是一件好事。因為太快了。她還沒有想那麼快就和太子耳鬢廝磨。

  太子無法,他也不知道自己剛剛是怎麼了,只是想安慰清沅而已。但這會兒肯定是不成了。燕王在這裡,清沅又鬧了個大紅臉,他只好放下畫,訕訕道:「走吧。別在這裡找了。」

  清沅讓到一邊,讓太子先離開。太子一轉身,她就和燕王對視。

  燕王的目光深沉似有警告之意,清沅只是微微一笑。她已經想清楚了,他們兩個人鬥起來,只會是損人不利己。目前的情形,還是聯手最好,即便不聯手,也應該對彼此寬容些。

  她都看清楚了,燕王不會不看清楚。

  看到太子走遠,清沅從燕王身邊走過,與他擦肩而過的時候,她低聲輕快地說:「放心,我對太子什麼也沒做。」

  燕王在心裡罵了一句瘋女人。

  他原來的計劃裡根本沒有這個顧清沅。至少顧清沅這時候對時局根本沒有影響。等顧太后掌權,顧清沅活躍的時候,大勢已定了。

  然而他現在不得不把顧清沅這個變數考慮進去。若顧清沅不姓顧,那事情就好辦多了。他直接就招攬了她,甚至索性納了她,更為安全便利。

  偏偏她姓顧。

  還是個一心想做太子妃的顧氏女。

  然而就在他看到太子舉起那幅畫的一瞬間,他已經做了決斷。蕭廣逸想,既然太子這樣對顧清沅感興趣,他當然要試著去握住顧清沅的把柄了。

  事情還真是荒謬。他這輩子最想遠離的就是姓顧的女人,沒想到沒招惹顧玉苓,老天還是送個顧清沅來。

  尋寶游戲結束後,宮人將找到的畫給太子收拾起來帶回去。

  啟程的時候要到了,皇后正對眾人囑咐著,忽然說宮裡來了人送東西來。

  來的是皇帝身邊的內侍七寶。七寶是個面容白淨的年輕人,自小就在皇帝身邊伺候,為人機靈,因此受寵。

  見他來到,顧皇后就問:「皇帝派你來的?宮中有事?」

  七寶笑道:「回娘娘話,宮中一切安好。只是陛下惦念娘娘,催促娘娘快回宮。」

  顧皇后只是一笑,又問:「送什麼東西來了?」

  七寶指揮身邊的兩個內侍小心捧上一隻檀木盒子,然後掀開盒蓋,將盒子裡的東西放到托盤上,奉上請皇后欣賞。

  眾人一見那物件,都不由發出讚嘆聲。

  那是一頂精美絕倫的黃金花冠。

  整座頭冠都用純金打製,上面製作了各種形狀的花朵,黃金花瓣簇在一起,花瓣中間是熠熠閃光的各色寶石,個個都是飽滿碩大。

  即便在宮中,如此華美的寶物也不多見。

  顧皇后看了一眼,只道:「重都重得要死,只能看看。」

  七寶笑道:「這樣的寶貝只有皇后才配得上。陛下說了,這是特意為皇后做的。工匠做了好幾個月了。今天早晨才剛剛全部做好,陛下就立刻要送來給皇后娘娘看了,一刻也等不得。」

  顧皇后這才笑了笑,道:「既然是送來給我欣賞的,那就擱那兒吧。順便讓大家都看看。」

  七寶忙道:「娘娘仁慈,這都是沾了皇后的福氣,才能見到這樣的至寶。」

  顧皇后揮揮手,讓他退下了。

  她又盯著那頂金冠看了一會兒。她身邊的大宮女道:「殿下戴了這頂冠,一定光芒四射,不可方物。比起放著讓人看,還是殿下戴起來更好。」

  一時間皇后身邊一片讚美之聲。

  顧皇后只是微笑道:「七寶油嘴滑舌的,你們都要學他麼?」

  大家才消停下來。

  安平拉幾個女孩兒到近前去看那頂冠。清沅上輩子就見過了,不過這輩子再看一次,還是挺震撼。畢竟難得。

  連葉棠嫿也流露出了一絲豔羨的神色。

  回去路上,她輕聲對清沅說:「皇帝對顧皇后真是情深。」

  清沅沒有吭聲,只說:「看起來是。」

  看起來是,皇后才離開宮中兩天,皇帝就又是催她回去,又是送金冠。年輕的小姑娘哪見過這陣仗。

  一個女人能做到顧皇后這份上,似乎已經足夠了。看著都叫人羨慕。

  但清沅還不好向棠嫿解釋什麼,反正過兩天棠嫿也該知道了。

  一行人終於出發回宮。皇后已經命人將皇帝送來的金冠裝好,再帶回去。她坐在車上,臉色淡淡的。

  她身邊的女官都小心伺候,但顧皇后還是忍不住了,她嘆了一聲,說:「他總是這樣……」

  她吩咐身邊人:「回去查查,皇帝這幾天寵幸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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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顧皇后與承平帝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做皇后第十六年了。皇帝是個什麼樣的人,她比誰都清楚。這都是一年又一年的時間累積的結果。

  她還記得自己十六歲剛到東宮時候的情形。因為自幼失怙,她比同齡人早懂事,她很清楚一個女人若沒有丈夫倚靠,她的處境會有多艱難。

  良人難覓。她剛入東宮的時候,並沒有想得太高太遠,她只想著這個人今後就是她的倚靠了,他就是她的良人。

  說來也奇怪,她那時候才十六歲,不知道從哪裡來的這樣強烈的信心。時間過去太久了,顧皇后已經說不清自己的這副性子是從一開始就這樣,還是因為地位的尊崇才變成這樣的。

  皇帝有時候會說:「你呀,你的脾氣是越來越大了。不過這不能怪你,怪朕。」

  他的意思是他把她給慣壞了。

  她會反駁,說她從來都是這樣的,沒有變過。

  顧皇后默默數著這些年的往事。

  雖然她的容貌保持得很好,壽真說她還在花期,但她自己心裡清楚,二十多年過去了,她怎麼會不變。

  最近她偶爾也會迷茫。尤其是深夜裡躺下的時候,照理說她並沒有什麼可憂慮的。她穩坐后位十六年,皇帝雖然時不時會寵幸新人,但她的位置無人能動搖。後宮在她牢牢掌控中。

  太子也快要成年了。記得太子幼小的時候,曾有幾次重病差點挺不過去,她生怕他夭折。如今雖然還是不甚強健,但總歸好多了。

  朝臣對她這個皇后也沒有不滿。顧家在京中的地位也越來越高,她剛入東宮的時候,顧氏在京中不過是個普通的官宦之家,在勳貴中根本數不上。如今已經截然不同。

  所以她沒什麼可憂慮的,如今就剩一件大事,把太子的太子妃選好了,然後敦促太子妃照顧好太子,生下孩子。她就沒有什麼大事可掛心了。過個幾年再把安平嫁出去。她這輩子似乎就圓滿了。

  夜深人靜半夢半醒時候,她會聽到自己心底有一個聲音在小聲問:「這樣真的就圓滿了嗎?」

  她沒有回答。

  顧皇后從回憶中抽離出來,她又看了看就在手邊的匣子,那隻匣子裡裝著那頂新閃閃的黃金花冠。想到這份皇帝送上的大禮,她不無戲謔地想,不管怎樣,先去看看皇帝這次寵幸的是個什麼稀罕人物。

  回去路上,太子與燕王同乘一車。

  兩人一路閒扯,太子心裡還想著上午時候和顧清沅在藏書閣裡的事情。他不知道四弟看到了多少聽到了什麼。

  畢竟顧清沅還是公主伴讀,這事情傳出去不太好。他現在還沒拿定什麼主意。

  因此太子說話就有些心不在焉的。燕王觀察著太子的神色,知道他在想什麼。

  這個年齡的少年,腦子裡想的差不多就那點事情,天潢貴胄也不例外。他是過來人,明白得很。

  燕王一直留心著,直到覺得時機差不多了,他故意不說話了。太子也沒話了,兩人一時間陷入了一陣沉默。

  太子看看燕王,燕王才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問:「三哥……之前在藏書閣……」

  太子笑了起來,道:「我就知道你要問。」

  燕王也忍不住笑了,這一次是發自內心。

  他和太子年齡相近,但宮中朝中對他們的期待天差地別。太子是萬眾矚目,人人盼著他健康,聰慧,仁慈,將來要做仁君,做明主。

  至於他,他應該安安穩穩,別惹事,別給宗室抹黑,別有非分之想,別貪心不足。做個中庸的王爺就足夠了。

  按理說,他這個冷冰冰的人,應該對太子心懷嫉恨,太子應該對他多加防備。

  但他和太子一起長大,小時候私下裡無話不說。年紀漸漸大了,兩個人之間還是會有他們自己的話聊。恐怕連顧皇后都不明白,太子和他的關係比外人想的其實要好得多。

  這會兒太子這語氣,這神色,讓他又回想起來當年,他們就是這麼談論宮中女子的。他心裡真覺得那會兒好笑。

  太子伸腳踢他:「笑什麼。你看到什麼了?」

  燕王笑得揉了揉眼睛,說:「臣弟什麼也沒瞧見,不是都被畫擋住了麼?」

  太子臉上竟顯出一絲惆悵。燕王又問:「怎麼,莫非你已經中意她了?」 燕王知道太子的性子,但還是問問看。

  太子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向燕王道:「在藏書閣的事情,你不許說出去。」

  燕王知道太子不願意再提顧清沅的事情。他們再無話不談,也不是什麼人什麼事都能說的。叮囑他藏書閣的事情不能往外宣,也是為了顧清沅的清譽。

  聽到太子叮囑,燕王只說:「你放心,我什麼時候說漏過嘴?」

  太子點點頭,得了燕王的保證他就放心了。

  燕王想著太子這態度到底還算慎重。若這時候太子就向他大講藏書閣的豔遇,那意味著顧清沅已經出局了。

  萬一將來顧清沅做了太子妃,就是將來的一國之母,是最講體面的。若太子對弟弟大講細節,就是絲毫沒有想讓顧清沅做太子妃的意思。

  所以太子緘默不談,算是顧清沅走運。

  但這只是暫時保留住了顧清沅的太子妃資格,並不意味著太子就已經對她傾心,選定她了。燕王很明白太子。

  太子對女孩子總是不忍心的,因為不落忍,所以招惹的人也多。顧清沅離太子妃的位置還有很遠。

  想到此處,燕王換了個角度旁敲側擊,問道:「對了,之前說的盈衣怎麼樣了?」

  太子一聽就笑了,道:「如今調到我跟前伺候了,比從前出落得還好。這次沒有帶出來,喜靜,怕見生人,早晚要把她這毛病治好。」

  太子說的盈衣是宮中的一個宮女,生得楚楚可憐。之前和燕王提過一次,說他想把盈衣調到自己書房去。

  太子一說到盈衣果然就沒了顧忌,說了不少。燕王聽出來,太子似乎是很急切,想抹去剛剛關於藏書閣和顧清沅的對話。

  燕王就順著他聊。心中想著是,顧清沅的這個太子妃,他是不會成全的。

  一個瘋到想私下和他聯手的女人,若真做了太子妃,豈不是下一個顧皇后。他決不容許。

  太子滔滔不絕了一通盈衣,終於停了下來,頓了頓說:「有一次,她穿了身綠裙,頗是不凡……可惜……」

  燕王已經對盈衣聽得差不多了,只「嗯」了一聲,道:「可惜什麼?」

  太子笑了笑,說:「沒什麼……」

  他其實說的是顧清沅,但只能假托盈衣的名字說出來。若是盈衣,他當然可以讓盈衣天天穿給他看。可惜的是顧清沅,她並不常穿那綠裙。

  燕王想起的是玉苓。玉苓那一身梅花騎裝,他也只見過一次。後來婚後他問起過,玉苓說弄丟了。

  那才是可惜。

  這個故事他對太子都沒有提起過,沒想到竟然對顧清沅托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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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一行人在午後回到宮中。一路上又是人山人海的百姓圍觀。

  車隊一回到宮中,皇后就傳話下去,要各人不必去兩儀宮請安了,都各自安頓休息。壽真長公主沒有回宮,半路上直接回了公主府,臨走時候她和皇后說好了過兩日再去宮中小聚。

  壽真公主常來宮中,宮中還保留了她的住處,她偶爾會在宮中小住。所以顧皇后沒有強留壽真。

  回到兩儀宮,顧皇后梳洗更衣,就開始處理這兩日的事務。她離開宮中兩天,宮中有不少事情等著她處置。

  快到掌燈時候,皇帝來了。

  皇帝來的時候,顧皇后連忙放下手中事情,讓等著回話的人都先退下,她去迎接皇帝了。

  承平比皇后大幾歲,容貌文雅。他體型偏瘦,但並非精幹,看起來有精力不足之感,若換身布衣坐在宮外,會更像一個落拓不羈的詩人。

  顧皇后行禮之後,就端詳著皇帝的臉。皇帝只是微笑著握住顧皇后的手,問:「路上累不累?」

  顧皇后搖搖頭,她其實和女兒安平公主一樣,很喜歡出去散心。除了這樣偶爾出宮小住,她和皇帝若沒有大事,每年都會出去游玩。

  顧皇后將這次在大雁湖邊的所見所聞大致說了說,說太子觀湖景寫了幾首詩,又說安平多麼鬧騰,一兩天時間一刻沒得消停。她將燕王的不適略去了。

  皇帝最寵愛的女兒就是安平,聽顧皇后繪聲繪色的描述,立刻樂不可支,笑道:「她再過兩年還得了,懿光園關不住她了。」

  顧皇后道:「所以我想著還就要趁著兩年好好磨磨她的性子。」

  皇帝溺愛安平,只道:「你也別管得太嚴了。她這出身,又是個公主,你管她做什麼呢。將來即便我們不在了,鈞兒一樣會照顧她。你看如今壽真,有誰敢給她氣受?」

  顧皇后她心中道,壽真如今滋潤,也是因為她知道分寸。

  她嘆了一聲,只道:「過幾年到底要去別人家。」

  皇帝道:「那就多留她幾年,這還不是由你說了算。」

  宮人布置好了晚膳,請帝后入席。皇帝入座之後,只要宮人舀了小半碗湯。顧皇后不動聲色,問:「陛下怎麼用這麼少?」

  皇帝道:「午食吃多了,有點不消食。」

  顧皇后便淡淡道:「身邊人怎麼不提醒著點。」

  皇帝身邊的七寶就縮著脖子不敢出聲。顧皇后就猜是皇帝剛剛不知道從哪裡過來的,已經吃過東西了。

  用過晚膳,兩人又商議了一番太子的學業。太子年紀漸大,皇帝想再給他挑一個老師。

  顧皇后提了幾個人,都是當世大儒。皇帝道:「用不著他考狀元,關鍵是要心中有丘壑。」

  顧皇后道:「那陛下以後就將鈞兒多帶在身邊,讓他觀摩陛下是如何處理國事的。」

  大事時候皇帝都會帶著太子,顧皇后的意思是要皇帝平時也多多帶著太子一起。皇帝想了想,應允了,說太子確實到了這個年紀了。

  晚些時候,皇后換了身衣服,又要了酒來,與皇帝小酌。此時屏風後面的宮女正忙著搬出熏爐熏衣服。

  皇帝與皇后坐在榻上,攬著她的肩問道:「花冠看到了?上面的寶石每一粒都是我親自挑選的。」

  顧皇后道:「難怪與往常做的東西不一樣。」她不論是容貌還是聲音,都是皇帝愛的,尤其是聲音,略略帶些鼻音,對他生氣時候也有些像嬌嗔。

  「等你生辰的時候戴上,再叫畫院的畫師給你畫一幅像,一定美不勝收。」皇帝柔聲道。

  顧皇后這才低聲笑了。這會兒氛圍正好,皇帝不提其他掃興的人和事,她就暫且先不問。

  隔日壽真公主入宮來見了皇帝,提了女兒懷恩縣主做生日,想請太子和安平去玩一天的事情。皇帝對壽真向來寬容,她的駙馬也曾做過皇帝的玩伴,皇帝從不阻攔太子與壽真一家親近。

  不過從今年開始,他和皇后都想要約束太子了,讓他專心學習國務。因為太子體弱,從小上課就經常學學停停。

  壽真長公主委婉提了一句:「懷恩也不小了,我也不知道能在家裡給她做幾次生日了。」

  皇帝知道壽真的兒子平庸,最疼惜的就是懷恩這個女兒。聽到壽真這麼說,皇帝便應允了下來。

  他當然知道壽真此舉是為了什麼。可憐天下父母心,壽真又是他的親姐姐,感情深厚,他不願這麼快就斬斷壽真的念想。再者在他看來,懷恩做太子妃並無不可。

  只是顧皇后曾經說過懷恩為人太傲,對人時常冷冰冰的。做太子妃,做皇后在後宮確實高高在上,看似不用理會任何人的臉色,但其實處理各種事務,也是需要手腕的。更別提皇后有時候還要勸諫皇帝,做大臣和皇帝之間的潤滑。

  顧皇后說以懷恩的性子,未必能做好這些。這話聽起來有幾分道理。

  皇帝如今也在兩難中,他只能說是給壽真一個機會試試。

  又過了兩日,去壽真公主府上的事情就定了下來。因此朝中也有些議論,猜測皇帝皇后是不是準備選懷恩縣主為太子妃了。

  自從大雁湖游玩回來,安平公主算是安穩了幾日,每日由伴讀陪著上學下學,午後就在懿光園裡逗貓弄狗,放放風箏。

  知道下個月能去壽真公主府上玩,安平公主就開始數日子了,她又想著要給懷恩準備壽禮,又想著要帶哪幾個人出去。

  這些事情清沅都記得,不用猜,接下來要鬧出一樁子事情她也知道。但她現在在想的是,燕王會怎麼聯絡她。自從回來之後幾天,她就沒再見過燕王。清沅猜想,難道燕王也會去壽真公主府上?那裡不如宮中嚴密,但她記得上輩子燕王並沒有去。

  安平公主的平靜,懿光園的平靜,很快被後宮一樁事情打破了。

  宮中一夜之間傳遍了一個消息,說後宮封了一個新人。宮中有新人不奇怪,奇就奇在這個新人並非十分年輕。而是一個寡婦,還有一個孩子。她是個廚娘,做得一手好菜,夫君就是開酒肆的。夫君死後,她的小叔奪了家產,將她和孩子趕出門。幸好有人推薦她來宮中伺候,她在宮中做了有一年多,人又勤快,手藝精湛,並無差錯,因此有了幾分臉面。因生得不錯,有些人就給她取了諢號,叫她廚房西施。

  沒想到這事情被當做笑話給皇帝聽到了。一來二去,竟成了這樣。

  顧皇后聽完這一段,只道:「之前有宮女得寵的,歌姬得寵的,舞娘得寵的,如今有個廚娘得寵的,齊全了。」

  她只覺得哭笑不得。她知道皇帝向來出奇,這次果然是嘗個新鮮。於是封了個最低品級的采女了事,連人都沒有要她到面前。

  不過一個廚娘被封為采女的事情,還是很快傳遍了宮廷。大家都在談論此事。有人說那趙廚娘生得十分美貌,雖然生過孩子,但風貌不輸宮中的娘娘。

  安平公主這日午後,就領著兩個貼身侍女,又叫上清沅和棠嫿,說是出去散散步,順便去宮中探望一位老太妃。

  清沅知道安平打的什麼主意,她上輩子經歷過了。但清沅不打算阻止這次闖禍,因為必須要有這一次闖禍,才會有後面的一些改變。清沅就等著呢。

  她只和上輩子一樣,當做什麼都不知道,只以為是陪安平公主去探望老太妃的。

  這位老太妃在宮中也是個傳奇。大齊立國七十九年,這位老太妃已經九十歲了。高祖皇帝時候她就入宮了。初入宮時候只是一個小小的采女,高祖皇帝駕崩時候,她還很年輕,在一眾被遺留下來的年輕女人裡不算起眼,但隨著時間慢慢流逝。皇帝已經換了幾個,高祖時候的老人都已經不在了,只有她還活著。

  後來連顧皇后都對這事情稱奇,說這位老太妃是個有福之人,只命宮人一定要好好照顧。

  連顧皇后都曾經親自去看望過兩次,以示敬重。

  安平公主去老太妃那裡玩,大家不疑有他。宮中幾個老太妃都很疼愛安平,每次安平過去,都會收到許多好東西。

  一到了那位祁太妃住的地方,安平逛了一會兒,就叫棠嫿和清沅留在此處等她,她領著兩個侍女說是去解手。

  棠嫿就坐在院子裡老老實實地等,清沅知道安平一時半會回不來。祁太妃這裡伺候的宮人也都是五六十歲的老人,因每日無所事事,大家動作說話也變慢了。

  清沅就問棠嫿:「你想不想去和祁太妃說會話?」

  棠嫿搖搖頭,道:「你去吧,一會兒公主說不定就回來了。我們等她來一起去吧。」她其實是有些害怕。九十歲的老人了,她很怕看見一個將死之人。

  清沅就獨自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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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祁太妃說是九十歲出頭了,其實看上去和七十來歲的人差不多,並沒有行將就木之感。清沅知道的,因為十五年後祁太妃可還活著!那時候她已經一百零六歲了,宮裡把她當人瑞一樣供著。她成了一尊活菩薩。

  清沅進入室內,嬤嬤領著清沅去給祁老太妃請安。

  嬤嬤一邊走一邊道:「老太妃雖說已經九十歲了,但是耳聰目明,能走能說,每日還抄經誦佛,精神好著呢。」

  清沅讚嘆:「聽說太妃娘娘是福厚之人,我也來沾沾這福氣。」

  雖是早春,但屋子裡地熱還燒得很熱,清沅繞過屏風,就給老太妃行禮問安。

  老太妃午睡剛起,正對著一本經書默誦,聽到清沅的聲音,她放下經書,抬頭仔細打量著清沅,又道:「來,到我跟前來。」

  清沅走到她面前,她伸手拉住清沅的手,仔細看著清沅的纖纖十指,問:「多大啦?」

  清沅道:「回娘娘,今年十四歲了。」

  祁老太妃道:「好年紀呀,好年紀。」她反復說了幾遍。

  她抬起頭來,看著清沅的臉:「嗯,生得也好。」

  祁老太妃雖然精神還好,但臉已經看不出來年輕時候的模樣了。但她當年十幾歲時候入宮,一定也是秀美的。

  清沅問祁老太妃有什麼要伺候的。祁老太妃聽了笑了起來,慢慢說:「哪能要你做事,有她們呢。」她指身邊伺候的宮人。

  她忽然又看向清沅問:「你說你姓什麼?」

  清沅說:「小女姓顧。」

  祁老太妃怔怔的,過了一會兒才說:「是了……姓顧……顧皇后也姓顧。」

  她要清沅在她身邊坐下,問:「顧皇后是你什麼人?」

  清沅還沒回答,旁邊的嬤嬤就代她說了:「老太妃,這位顧姑娘是顧皇后的娘家侄女呢。」

  祁太妃說:「難怪這樣靈氣。」

  人老了,最大的樂趣就是回憶過去。清沅是顧氏女兒這件事情,讓祁太妃陷入了回憶。她對清沅說:「高祖皇帝時候,這宮中也有一位姓顧娘子,你知道嗎?」

  清沅知道自己又要把歷史和故事聽一遍了,她微笑著說:「知道的。顧娘代筆的故事,我們從小就聽過。」

  故事說高祖皇帝時候下了求賢詔,一位老秀才的女兒為父親代筆,寫出了幾篇精彩的文章,得到了皇帝賞識。高祖皇帝識破之後,非但沒有怪罪顧氏,還將她帶入宮中,十分寵愛。顧娘代筆遂成一段美談。

  祁太妃說:「你們只聽到她入了宮,可不知道她後來在宮裡的事情,對不對?」

  清沅道:「是的。」

  祁太妃嘆了口氣說:「她是個好人。可惜帝王之愛哪裡長久。故事都是說給外面人聽的。她又無外家可以倚靠,在宮中很快就不再伴駕了。高祖將她忘記了……」

  清沅輕聲問:「她很難過麼?」

  祁太妃道:「也談不上難過,就是寂寞……在宮中,要耐得住寂寞,心平氣和……」

  她說的是自己這麼多年的心得。

  清沅對這個故事的結局並不意外。她成年之後再聽這個故事,就知道顧娘的結局多半不會十分美好。因為這位顧娘子之後再沒有什麼特別的故事流傳出來。這對一個似乎有些傳奇的才女來說,實在太遺憾了。她湮沒在了這深宮中。

  祁太妃又嘆了一聲。

  清沅看到桌上擺放著筆墨,就問:「我來為太妃抄一段經吧。」

  祁太妃同意了:「去吧。你想玩什麼都可以。」她把清沅當做小不點。

  清沅抄了心經,並用鎮紙壓在桌面上顯眼處。

  然後就向祁太妃告退了。

  她出去找棠嫿,棠嫿問:「太妃還能說話麼?」

  清沅笑道:「真是個奇人呢!九十歲了,說話還是清清楚楚。」

  兩人又聊了幾句,棠嫿才顯出焦慮,道:「公主似乎跑去別處了。」

  清沅道:「我剛才就覺得不對勁了,怕你急才沒說。公主肯定是故意把我們扔在這兒的。」

  棠嫿急道:「我們去找她。」

  清沅拖住她:「好姐姐,我們亂走走岔了怎麼辦。只能在此處等著了。公主應當還會來這裡找我們。」

  棠嫿道:「只能如此了,公主跑哪裡也跑不出宮去。」

  她又問清沅:「你說公主會去哪裡了?」

  清沅說猜不出來,公主想一齣是一齣,誰能猜到。棠嫿想了想,湊到清沅耳邊輕聲道:「公主不會是去看那個趙采女了吧?」

  清沅道:「趙采女?」

  棠嫿道:「就是那個……廚娘。」

  清沅裝糊塗:「她可千萬別去,要去了,被皇后知道了可不好!再者她去看了又能怎樣。」

  安平公主就是去看趙采女了。她也不想怎麼樣,就是好奇。她知道若要正大光明去,身邊人肯定攔著她,不讓她去。身邊人只會說,那種人還不配見到公主,什麼阿貓阿狗也配公主去看她一眼?

  但安平就是想去,所以才想出這辦法。

  當然這事情肯定瞞不過顧皇后。

  安平公主那頭看過廚娘,衝回來祁太妃處接走清沅和棠嫿,剛回到懿光園,顧皇后的人就來了,叫安平公主和清沅棠嫿都去兩儀宮走一趟。

  上輩子清沅和棠嫿都以為闖了大禍,怕得不行。這輩子清沅心裡有底,還是有些忐忑不安。希望沒有別的事情擾亂顧皇后的心緒。

  顧皇后讓清沅和棠嫿站在一邊,只是罵安平。

  「你是越來越沒有規矩了!這樣下去還得了!」顧皇后怒道。

  安平一看母親的神色,就知道顧皇后是真生氣了。皇帝都怕顧皇后真生氣,何況安平。她只能老實挨訓。

  顧皇后又道:「我看你是平時閒得太過了!整日沒事找事。從今往後……」顧皇后頓了頓,立刻拿定了主意:「從今往後,你和你哥哥們一樣,下午也得上課。無故不許缺課。」

  安平不敢反駁。清沅聽到這裡才放了心,她要等的就是這個。她們會有一個新老師了。

  顧皇后又道:「這次罰你關三天禁閉,在無明堂思過。她們兩個跟著你一塊兒受罰。都長點記性。」

  安平一聽無明堂,就哭了,哭著求道:「母后我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求求母后不要把我關去無明堂!」

  顧皇后不為所動,道:「你上次犯錯的時候,我和你說什麼了。說你再犯一次錯,我就關你去無明堂。」

  顧皇后下了令,安平哭鬧也沒人救她。

  清沅和棠嫿都臉色蒼白。顧皇后向他們淡淡道:「你們是公主伴讀,本就有勸諫公主的職責在。公主犯了錯,你們一樣得跟著受罰,一樣去無明堂三天。」

  無明堂就是犯錯的宮妃女官受罰的地方,據說過去十分殘忍,裡面還有刑具。不過到承平年間,裡面其實就是一座普通的院子,比別處光線陰暗些而已。刑具都已經拆了。

  不過在宮中,說起此處還是令人害怕。因為據說曾有人冤死在裡面。

  顧皇后身邊的人將她們三人送了進去。按規矩進去受罰的人是沒有人伺候的。但既然皇后把兩個伴讀送進來一起受罰了,顯然是要她們伺候安平公主的。

  一路上過來,安平公主一直哭個不停。直到宮人把院門鎖上,安平公主就哭得越發傷心。她已經不是因為害怕無明堂了,而是覺得面子上受了辱,覺得自己太冤屈。不過是跑去看個采女,就被顧皇后罰得這麼狠。想到以後要一整天都上課,更是十分傷心。

  安平公主可以哭得傷心,什麼事都不管。兩個伴讀可不行。棠嫿是頭一次經歷,當然也是嚇壞了,她站在院子中只是四處打量。

  清沅知道這裡其實沒什麼可怕的,東西都是齊全的,只不過沒有人伺候,一切都要自己動手有些辛苦罷了。熬一熬三天很快也就過去了。

  她和棠嫿兩人手拉手,一起把幾間廂房看了一遍,然後挑了一間最好最乾淨的給安平住。

  「先去把灶燒起來,燒些熱水。把床鋪好了。晚上只要不冷,就沒事了。」

  棠嫿點點頭,她還有些懵,不過很快就明白三天要熬過去,只有她們動手伺候安平了。

  晚食有宮人送過來,顧皇后到底不忍心餓著安平。要是從前,無明堂裡的人一天就一頓,壓根沒有晚食。

  清沅和棠嫿已經擦了桌椅,點上了燈,燒了水煮了茶,晚食來了兩人將飯菜擺好,雖然不算豐盛,但都是精致的碗碟裝著的,清沅和棠嫿還先為安平試了菜。

  安平看清沅和棠嫿把一切都料理得有條理,情緒這才好了些。

  清沅又安慰她一番,才哄得她坐下來吃飯。

  到了睡覺時候,安平道:「我們三個人都在一個屋子睡吧……分開睡我害怕。」

  天色全黑之後,這個冷宮一樣的院落確實讓人心裡泛毛。棠嫿也不想和其他兩人分開。

  但房中只有一張小床一張小榻。清沅便道:「這樣吧,公主睡下。我和棠嫿值夜,一個人值上半夜,一個人值下半夜。這樣就不怕了吧?」

  安平聽了甚為心安,躺下睡了。

  清沅就讓棠嫿也睡下,她值上半夜。

  棠嫿囑咐清沅兩句,也在榻上睡著了。清沅坐在桌邊,用手支著下巴,看著燭火跳動,這裡連本書都沒有,她不由胡思亂想起來。

  上輩子只記得這三天很快就過去了,但那種深夜裡的淒清這時候全都回憶起來了。

  清沅正覺得昏昏欲睡時候,忽然覺得窗邊晃過一個影子,她嚇得差點叫出聲。

  這裡有過鬧鬼的傳說,但清沅上輩子在這裡根本沒有這一齣。

  她死死盯著窗戶,過了片刻,她聽到一顆小石子敲了一下窗框。

  這不是鬼,是人才有的動作。

  清沅看看還在熟睡的兩個人。她輕輕撩起簾子,走到了廊下。

  廊下只有兩盞宮燈,昏暗的燈光下,只有她一個人孤單的影子。

  她心裡越發疑惑。

  正要回去,忽然一個人閃了出來。

  清沅氣得差點罵出聲。

  來的人正是燕王。

  燕王看著她,清沅到底沒忍住,低聲罵道:「你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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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燕王穿了一身黑衣,只束著簡單的黑色平頭幞頭,沒有戴冠。他身形瘦削,渾身上下一身黑,臉色就顯得格外蒼白,眼睛裡有一點幽光,像蒼茫草原上的狼。

  清沅也不知道是被他嚇的,還是夜裡室外冷的,忍不住發顫。她壓低了聲音罵道:「公主還在裡面!」

  她怕安平和棠嫿隨時醒來。

  燕王說:「我以為你會想到這是個見面的好機會。你知道要等我。」

  清沅說:「時機哪裡好?我沒有等你。」

  燕王直想嘆氣,他說:「我們要接著吵這個麼?我已經來了。」

  清沅說:「你走,這裡不是你該來的。」

  她還是生氣,更多是擔憂。宮中有執勤夜巡的內侍。今日公主被關在無明堂,顧皇后肯定派人在無明堂院門外守著。

  若不知道知道燕王內裡並不是十四五歲的少年,應該不會冒冒失失暴露,她肯定要把燕王打出去了。

  燕王看出了她的憂慮,只能勉為其難解釋:「這宮中我比你熟悉。從哪裡走能避人耳目我很清楚。」

  清沅終於平靜了些,不過她還是說:「你不能久留。快說正事。」

  燕王心道是剛剛是誰在廢話。他道:「給你件東西,交代完了,我馬上就走。」

  清沅剛要問是什麼東西,燕王就遞給她說:「明天晚上在房間裡燃上,是安神催眠的香料。這樣你就不用擔心安平察覺了。」

  清沅接過來一看,手心中是幾塊香。那香的形狀圓圓的一小塊,非常方便攜帶,放在隱蔽處人也不易察覺。她問:「你從哪裡弄到的?」這不像宮裡的東西。

  燕王沒有回答。清沅又道:「明晚我值下半夜。你過來要是看到窗下放了一把掃帚,就是我在。要是沒有就不要靠近了。」

  兩人約好了明夜細談,燕王就準備離開了。清沅又叫住他:「雖說我不該有懷疑,但是就怕萬一……這個香不會傷身吧?」她可不想讓安平和棠嫿被毒傻了。

  燕王就從她手上劈手拿過來一小塊香,直接往自己嘴裡一扔吞了下去,道:「你難道以為我會對安平下手?」

  清沅這才有些訕訕的,好似辜負了他一片磊落。雖然夜間私會並唆使她使用迷香壓根談不上磊落。

  她把剩下的幾塊香裝在貼身的繡囊裡收好。燕王立刻離開了。

  清沅站在廊下看著他離去。雖然有點異想天開,清沅有那麼一瞬間期待看到燕王飛簷走壁,或者一蹬腿嘩啦一下翻過宮牆。

  當然燕王並沒有那樣的身手,他只是一路小跑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清沅竟忍不住笑了起來,然後連忙回到屋內。就站了這麼一會兒,她就冷得手腳冰涼了。

  她輕手輕腳走到床榻邊,安平正睡得四仰八叉,棠嫿也呼吸均勻。清沅的心慢慢平靜了,她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暖暖手,又把剛才燕王給她的東西拿出來看了看,再仔細收好。

  到下半夜時候,她叫醒了棠嫿,兩個人換值。

  第二天一早,宮人送來了朝食,還送來了紙筆,說是皇后要安平抄寫女誡。

  安平要抄,清沅和棠嫿也跟著要抄。安平氣壞了,傳令的宮人一走,她就罵道:「什麼狗屁女誡!」

  顧皇后越管束她,她就越是要反抗顧皇后。

  她要清沅和棠嫿代她抄,自己只是在紙上胡亂作畫,又說起昨日去看趙采女的事情。

  「都叫她廚房西施,灶台西施,父皇能好奇,我就不能好奇麼?」安平道。反正顧皇后不在,身邊的嬤嬤都不在,她正好可以對清沅和棠嫿說個痛快了。

  棠嫿與清沅相視一笑。清沅知道棠嫿也是很想聽公主說說這個的。清沅便停筆道:「公主,這兒只有我們三人,你這麼一說,我們就這麼一聽。不過出去了之後,這話就不可再提。尤其不能讓皇后知道。」

  安平公主見她不阻止,立刻說得更起勁了:「好。就說這麼一次。」

  安平接著說了下去,說她從祁老太妃那裡溜了之後,就領著兩個侍女去了趙采女那裡。

  「……住的地方不大,剛搬去的。見到我,也不怎麼會行禮。她個頭不高,比我就高那麼一點,臉圓圓的,紅潤得很,果然是廚娘的樣子。多漂亮談不上,就是挺活潑的樣子。」

  「我瞧她一眼,就想走。她居然還請我坐坐。還拿了一碟子她做的什麼糕請我吃。我才不要吃,推開的時候一不小心就打翻了。」

  安平說到此處有些生氣:「她那樣子,好像我是故意打翻了給她臉色看一樣。然後我就走了。」

  她嘆了口氣:「母后知道了,父皇肯定也要知道了。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吵起來。」

  棠嫿問:「皇后會和皇帝吵架?」

  她話一出口,就覺得自己失言了,但安平似乎並不在意。棠嫿看了一眼清沅,清沅神色平靜地看了她一眼。

  安平公主道:「吵啊。不過更多是爭執吧。你們父母不吵麼?」

  棠嫿道:「我父親在外地為官,一年見不了幾次面。」連面都見不到,自然不會吵架。

  安平看向清沅,清沅道:「我母親不善言辭,說不過我父親。」因為吵不過,所以乾脆不吵了。

  安平就笑,說:「看來母后與父皇是棋逢對手了。」

  被關在這裡無事可做,三人除了抄書,就是聊天。白天時候無明堂沒那麼可怕了,安平還拉著兩個姐姐一起,去把每個房間都看了一遍。一驚一乍的,像探險一般,還有點好玩。

  到了傍晚時候,安平就回到她們住的房間,不再到處亂跑了。看著陽光漸弱,暮色四起,清沅的心也漸漸開始興奮起來。

  她記掛著的是今夜燕王又要來了。今夜他們終於可以詳細談談今後的安排了。清沅希望能有進展,兩個人能談出點有用的東西。

  因掛念著這件事情,上半夜棠嫿值夜的時候,清沅也沒有睡得太沉,總是在半睡半醒一樣。終於到子夜時候,棠嫿輕輕推了推她,她立刻醒了。

  清沅坐在桌邊,看了一會兒白天公主的畫。聽著棠嫿睡著了,她才小心從繡囊裡取出兩塊燕王給她的香,點上了放在隱蔽處。然後輕輕走出去,在窗下放上掃帚。

  她剛放好掃帚,轉身走到廊下,才走了幾步,就有一顆小石子砸中了她的肩頭。

  她循著方向看去,燕王已經在那裡等著了。

  他們去了隔壁一間小屋子,裡面還算乾淨,只是不能點燈,沒有地熱,一絲人氣也無。燕王今日多穿了一件黑色披風,剛一站定,他就解開披風往清沅身上一扔。

  「披上。」他的語氣淡淡的。

  清沅沒有明白:「為什麼?」

  燕王道:「你昨天一直在發抖,抖成那樣,不是冷就是有病。」

  清沅心道,難怪都說燕王不討喜,明明是在做好事,也能叫人有些不痛快。她默默披上那件披風,溫暖的氣息立刻包裹住了她

  她輕聲道:「多謝殿下。」

  燕王道:「私下裡,不要叫我殿下。」

  清沅又不解:「為何?」

  燕王道:「以防隔牆有耳。」

  清沅抬頭望望屋頂。燕王問:「你看什麼?」

  清沅說:「警惕點總沒錯。」

  燕王一愣,然後才噗嗤一笑,顧清沅這樂子逗得不錯。

  兩個人都笑了一會兒,大概是覺得這情形真荒謬。

  笑過了,燕王正色道:「你以為我們的時間還很多麼?」居然浪費時間在這裡說說笑笑。

  他的語氣像上級訓屬下。

  清沅道:「我先給……你陪個不是。昨天沒有完全相信你,對你給的東西還有疑慮。既然選了和你聯手,我就該信你。」

  燕王點點頭,這話還聽著像話。

  清沅又道:「不過,有一件事我想事先對你說清楚。我並不是你的屬下,也並不聽命與你。」

  燕王心中毫不意外。

  顧清沅是想做太子妃的人,這時候怎麼可能直接就投靠他。嘴硬也要先嘴硬一下。

  燕王不動聲色,道:「你想和我平起平坐,與我互為表裡?」

  清沅微笑道:「你一定在想,這也要看我有沒有這個本事。不過這只不過是表明我的態度,你是接受,還是虛與委蛇,都是你的事。我們來談正事吧。」

  她的意思是燕王的態度先放在一邊,讓事實來改變他的態度。

  燕王就問:「我們先來列一個單子——你想除掉的人和我想除掉的人。看看我們先從哪個人下手。」

  清沅臉上的笑容不變,道:「目前我只有一個,靜瓏真人。」

  燕王的目光就深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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