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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蕭廣逸知道顧清沅在擔心什麼——她怕他在安平公主眼皮底下傳消息給他。
在眾人眼皮下面傳消息這種事情他不是沒幹過,但那是在軍中。和顧清沅還不行,顧清沅還是個生手,他不會這麼做。
但顧清沅因為那麼小心,動作就慢了些,使他的手指從她的掌心擦過。
他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她垂著眼睛,臉色不變,捧著裝銀子的黑漆小圓盤穩穩退了回去。
安平公主沒有注意到這兩人之間那幽微的波動,她還在說書社的事情:「成了,你也算是入了我的書社了。」
蕭廣逸問:「你這書社叫什麼?」
安平公主笑道:「我住在懿光園,當然就叫懿光書社。你有沒有想印的書?寫個單子來,我可以考慮考慮。」
蕭廣逸思索著道:「這麼說來,我還真有幾本。回頭告訴你。」
她們又在湧泉庵玩了一會兒。這個庵建在皇家行館中,在庵裡的女尼都有些來頭和門路。這座庵本來就是因為當年一位高祖皇帝的公主要出家,所以特意在此修建的。
安平公主又要親手去打泉水。
上一世清沅來迷鹿山行館玩過幾次,但陪安平來湧泉庵看泉眼只有這一次。
清沅陪她一起,旁邊庵中的女尼親手示範,幫公主打了幾罐泉水。
燕王在一旁只是微笑看著。
安平專注泉水的時候,清沅看了一眼燕王,她覺得燕王明顯心情不錯,比在宮中時候開心些,氣色也好了些。看來這段時間在宮外,他過得不錯,事情應當辦得很順心。
清沅最想和燕王商量的就是靜瓏真人煉丹的事情,總要等到方便的時候才好談。
安平將取的泉水用白瓷圓肚罐裝好。湧泉庵的泉水很好,可惜水量少,因此不能大量供奉宮中。只有來行館的時候,取用一些。
安平取了五罐,說自己留兩罐,兩罐給皇帝皇后,還有一罐就給燕王。他正好在這兒,得了個巧。
燕王推辭了一下,道:「你給太子送去吧。我自己會取兩罐。」
安平公主就道:「一罐泉水而已,你和我裝什麼客氣,別的時候也沒見你客氣。太子那邊怎麼會缺人巴結。」
她對燕王的推辭感到好笑。
這邊安平的宮人已經將泉水分好,準備搬走了。清沅聽到安平和燕王的這兩句玩笑話,心頭忽然一動,她心中像忽然閃過一道光,一道苦苦思索的難題解開了。她又看了一眼燕王。燕王只是微笑,不再推辭。
清沅陪安平回去之後,幾人又和安平玩了一會兒,嘗了泉水煮的茶,眾人才散去。清沅回到自己住處整理一番。天氣已經暖和了,人都換了春衫,即便在山間加一件帔子也夠了。
她看著窗外一片濃淡交錯的綠色,正有些出神,雲茉就過來說,燕王派身邊的宮女來了。
清沅立刻回過神來,笑著問:「請她進來說話。」
燕王派來的小宮女給清沅行了禮,道:「殿下說入了公主的懿光書社,顧姑娘是書社執事,殿下列了個書單,叫奴婢送過來給顧姑娘。」
清沅接過來。書單裝在信封裡,信封沒有封口。她將信封輕輕放在一邊,沒有立刻看,只道了一句:「殿下這書單寫得好快。」
她打量了一眼那個小宮女,約莫十一二歲,和安平公主差不多年紀,生得虎頭虎腦的,只是笑著問她叫什麼,又拿果子給她吃。
小宮女說是叫琥珀,接了清沅給的果子只是裝在繡囊中,說是要回去回話,不敢耽擱在這裡玩。
清沅又賞了她一把錢,就放她走了。
琥珀一走,清沅立刻打開信封,那裡面就是一張書單,上面列了六本書,都是常見的老書,並無特別之處。她皺著眉頭,在紙上看了半天,也沒找出一點提示。她又回憶半晌黑話,也沒有能對上的。
清沅疑惑了一會兒,她不信燕王會特意就送個無聊的書單來,卻不傳消息。這不是耍她麼。她放下書單,又拿起信封仔細看起來。
過了片刻,清沅終於微笑起來。她在信封內壁上看到了提示,那是一行顏色極淡的小字,若不迎著光根本看不到。她將信封撕碎揉了,將書單收好。等了一會兒就喚雲茉:「去把釣竿和魚食魚簍拿來,我要去釣魚。」
宮女立刻給她備好東西,雲茉又問她要不要換衣服。
清沅急著出去,她看了一眼鏡中的自己,並無不妥之處,就輕快道:「不用了。」
琥珀那邊回去回了燕王的話,說已經將書單送到顧姑娘手上了。
燕王問:「她說什麼了?」
琥珀道:「顧姑娘說回頭看,還說殿下寫得快。又問了奴婢名字,賞了奴婢糖和錢。」
燕王點點頭,讓她退下了。琥珀年紀小,且性情耿直,入宮不久,沒有大宮女那些心思,他還能用她跑跑腿傳傳話。
他又等了一會兒,看看時候差不多了,就出門散步去了。
顧清沅按照燕王給她的提示找到了那個釣魚的地方,這處小水塘離她們住的地方並不遠,也就百來米距離。但卻很偏僻,背靠巨大的山石,隔著水是一片蘆葦。小小的一塊被包裹起來,景色一覽無餘,也就不成景色了,幾乎成了一個死角。
迷鹿山行館很大,像這樣的死角應該不少。清沅來玩了幾次,還是第一次發現這個角落,雖然此處離她住的地方並不遠。
她帶了張小杌子,她剛向水塘灑了些小米下去誘魚,就聽到有人輕輕繞過山石,向她走來。
清沅轉過頭,就見燕王站在那裡。
前幾次兩人都是在黑夜裡見面,剛剛在湧泉庵又是有許多人在。這會兒青天白日下,只有他們兩個人。
清沅忽然發現短短一段時日,燕王似乎長高了。
原來燕王也是修長,但這會兒兩人面對面站著,不知道是地勢的緣故還是他真長高了許多,沉默不說話的時候,她抬頭看他有了壓迫感。
燕王也在看著顧清沅。她像是匆匆趕來,沒有換衣服沒有重新梳頭髮,膚色仍是那樣白,只是鬢角落了幾縷碎髮,微風一吹就不安分的樣子。
她穿著葡萄紫色的衫子,配著綠裙。午後的日頭開始斜照,她一轉身的時候帶著光暈,燕王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他想起來太子說曲盈衣穿綠裙「非凡」。
他那時候還想,曲盈衣一個宮女,說她非凡,實在是謬讚了。
此刻他明白了,能讓太子說非凡的,並不是曲盈衣,而是顧清沅。
兩個人對視片刻,清沅打破了沉默,她向他行禮,笑著道歉:「我只帶了一張杌子來。」
燕王冷著臉道:「你坐吧。」
清沅不知道哪裡又惹到他了,不過她很確定和杌子沒有關係。她坐下來,將魚竿架好。
燕王走到池塘邊的一顆歪脖子樹旁,在那棵樹的枝椏間架上一面小鏡子。看到清沅的目光,他淡淡地解釋道:「對面不會有人來,只有後面的假山群可能會有人過來。我站在這裡,能從鏡子看到來路。」
清沅笑了一聲,她已經猜到了,不過她還是問:「這裡你從前來過?」
燕王道:「來過。」
清沅戲謔地看著他。
燕王道:「上輩子,和顧玉苓。」
上輩子這時候,他在這裡約的是顧玉苓。他們在這裡說話,彷彿天地間只有他們兩個人。但後來想想,也許對顧玉苓來說,她只是不敢拒絕他。
清沅道:「難怪我們那時候全然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和她……」她又看了一眼那面鏡子,讚許道:「原來如此隱秘,又如此機警。」
燕王道:「我要你來這裡,不是談這些的。」
清沅淺笑道:「我倒覺得談談這些上輩子的事情也無妨。」
燕王看向她。清沅抬頭向他一笑,道:「若隔閡太深,我們很容易懷疑彼此。不若坦誠相待。」
她向燕王道:「你離宮之後,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是怎麼能進懿光園的。」
燕王正要她不要再糾結此事,清沅就道:「我想來想去,突然想明白了。」
燕王看著她,他已經確信她是個聰明人了,但是他還不確定她的品行。這一刻他的心忽然揪了起來,因為此事並不僅僅關乎他一個人。
清沅語氣平淡:「是安平公主。是她,或者給了你鑰匙,或者是留了內應,或者告訴你一條密道。總之是安平公主。」
燕王沒有否認。他說:「你怎麼想到的?」
清沅苦笑著搖搖頭:「天家啊!你們天家,都是什麼樣的父母兄弟……」
她想到了顧太后告訴她燕王死去的那一天。和太后商談之後,她還要去安平公主那裡寫一幅字,到了安平那裡,安平只是臉色蒼白,見到她,只心不在焉聊了兩句,就對她說頭疼得厲害,讓她改日再來。
她正好想著燕王的事情,又惦念葉太妃那裡,沒有注意安平,以為安平只是普通的不適。
但她現在明白了。那是因為安平也知道了燕王的死訊。
這一世重來一世,她看的事情就越發清楚了。安平在太子和燕王之間,一直與燕王的感情更好。
她把前世今生一切與懿光園,與安平有關的事情全部過了一遍,將細節一個一個篩過去,她終於得出了這個結論——安平最終在親哥哥和燕王之間選擇了燕王。或者說,安平選擇了背叛母親。
顧皇后一直說安平這個女兒是來討債的,是魔障,說著說著就成真了。
清沅向燕王道:「所以安平公主後來被顧太后拘束在宮中,準確說是囚禁在宮中,並不是因為她打了駙馬之類的事情,是因為她傳遞消息給你吧?」
燕王站得筆直,他在顧清沅的注視下,終於點了點頭:「對。是我煽動了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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