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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敖桂看著眼前的少年,他隱約想起這個少年之前曾經來過一次,但沒有這樣把人召齊了說話。所以敖桂那時候並不知道他就是自己的主人。
鄭九是個無根人,丹支邪的奴僕們都看出來了。
這群丹支邪奴僕都是從小極其窮苦,能被買來這座府上,每日吃穿不愁,頓頓有肉,已經滿足。府上的其他奴僕不怎麼與他們交談,他們也不敢與漢人多話。這其中敖桂又與其他人不同,他的話格外少,大部分時候他都只是靜靜聽著。
他們都以為鄭九是這座宅子的主人。有幾個在教坊待過的就說,宮中的太監,有錢,若是得寵的太監,說不定比富商手上的錢還多,都是喜歡買宅子置地的。但他們私下說起來,還是會嘲笑鄭九,笑他聲音怪異,不是個男人。
敖桂還是有一絲懷疑的。因為鄭九太過年輕了。他猜想過鄭九上面應該還有一個主人。但敖桂想的也許是一個老王爺,或者老公主……他沒有想到,他真正的主人竟然是這樣年輕的一個少年。
眼前的少年,面色略顯蒼白文弱,一看就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之人。
下人搬來椅子,燕王坐了下來,鄭九垂手恭敬站在一旁。
燕王緩緩掃視了眾人一遍。鄭九向這十二個丹支邪奴僕道:「還不快給殿下行禮?」
這些人都是混跡市井的,哪知道怎麼給王爺行禮,也不知道該彎腰還是該跪下。有些人聽到「殿下」兩個字還有些發懵。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幾個呆傻的只是站著,有幾個機靈點的就跪下行了個大禮。
敖桂一聽「殿下」兩個字,就猜到了面前的少年應該是個小王爺。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位王爺。他在京中常聽說的幾位愛擺闊的王爺,不知道這位是不是其中之一。
敖桂只是站著。他左邊一個傻子和他一樣豎著,右邊一個傻子手足無措舉起手亂擺,敖桂站在中間一動不動,並不引人注目。
敖桂站著不動,燕王已經看眼裡。看著這七零八落的行禮,燕王神色毫無變化。只是樓上的安平公主被逗壞了,她覺得這比宮中什麼雜耍都好笑。
公主身邊的嬤嬤就道:「幸好沒在樓下,這些丹支邪人果然粗鄙,又是剛剛買來不久,還沒來得及調教。」
安平道:「那咱們以後再來瞧瞧他們,看看有沒有被調教出來。」
嬤嬤笑著搖搖頭。下一次微服出宮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而且燕王年齡漸長,說不定哪天就去封地了。不過這時候這話不便說出來,掃了公主的興致。
樓下這邊,燕王對著這些丹支邪人訓了幾句話,不外乎是要他們守規矩。敖桂面上不顯露,但心中不由鄙夷。
雖然和之前經手的幾個主人相比,此處的食宿都是最好的,但敖桂還是沒辦法對眼前的主人心生感激。
因為他和母親,吃了太多的苦。他的母親年輕時候美貌,做了商人外室,後來生下了他。母親說他兩三歲之前,過的日子是很舒適的,但他已經不記得了。後來商人生意不好,就賣了母親住的宅子,將他們母子接回了本家,結果備受正室和其他妾室欺凌。
他幾歲時候就與下人一起勞作,沒有人把他當做家中的公子。母親又不再像從前那麼美貌,失去了寵愛,又因為胡姬身份,常常在後宅惹起爭吵。不久之後他們母子就被賣掉了。商人不是他的父親,只是他的主人。
這些主人,從不把他當做一個人,因為他是丹支邪人,所以他比其他奴僕更下賤,更像一件貨品,一條狗。
所以他怎麼可能因為多吃兩塊肉,就對眼前的貴族少年搖尾巴,那真與狗有什麼分別。
燕王說完了規矩,又淡淡問道:「你們當中,有沒有人識字?識漢字,識丹支邪文都行,最好是兩者都識。」
敖桂眼睛一亮,但他慢慢咬緊了牙關,不願出聲。
他不出聲,旁邊卻立刻有幾個人爭著說自己漢語丹支邪語都說得很流利。燕王搖搖頭,向鄭九道:「我要的是能寫能讀的。你這批買的人當中都沒有麼?」
鄭九跟隨燕王多年,燕王交代要買人的時候,是點名了要買下敖桂,其他都是讓他隨便買的。所以這時候燕王一說,鄭九就知道是燕王在做戲。
鄭九忙道:「是小人辦事不力,竟然沒選到合適的。能讀寫的奴隸雖然難尋,但給小人兩天時間,一定能買到。」
燕王沉默了片刻,才輕輕點了點頭,道:「那孤就再寬限你一日。務必要買到。」
他語氣冷峻,鄭九即便知道他是在做戲,也不由緊張起來,越發誠惶誠恐應了是。
燕王語氣仍是冷冷淡淡,對鄭九說:「你買的這些人,體魄還成,但不知禮,又不識字,只能做些粗活,將來要辦些買賣也不能交給他們。而且有這麼十幾個丹支邪奴僕,沒個人做頭也不好。」
他又漫不經心地掃了一排人一眼,道:「你買個能讀會寫,熟識京中風俗的來,就把這些人交給他領著。明白了嗎?」
鄭九當然是說明白了。燕王盤算著敖桂也該明白要抓住機會了。
果然,話音剛落,這一排人中就有一個低沉的聲音道:「殿下,我會讀寫。」
敖桂站了出來。
燕王心中笑了,魚肯吃餌,就是好事。至於是不是餵不熟的白眼狼,那還要再看看。
安平公主等人在樓上看著,只見燕王和鄭九說話,其他奴僕都站著,隱約聽到燕王說什麼讀寫之類的話,也聽不真切。
安平就有些無聊,道:「他們在說什麼?」
棠嫿和玉苓都早沒興致了,都搖搖頭,說不知道下面在說什麼。清沅似乎在出神,聽到安平問,她也笑著搖搖頭。
清沅其實聽到讀寫的話,就猜出了個大概,等看到敖桂站出來,她心中也漾起了笑意。看來燕王果然深諳敵手的心思。
安平公主看到敖桂站出來,也有些好奇,可下面的人說話,她聽不清楚,又沒耐心細細聽。只覺得自己被燕王冷落了。
安平手中拿著一隻粽子,是剛剛宮人奉上的,她並不吃,只是拿著玩,這會兒拿在手中,正覺得無聊,她想想,又拿了幾個粽子,清沅剛覺得不妙,要出聲阻止,公主已經忽地就把四五個粽子往下一拋,向那些丹支邪人砸去。
燕王坐在下面,就見幾個粽子從天而降。眾人也不管正在王爺面前,十來個人,竟為幾個粽子搶做一團。
安平見此情景,頓覺樂不可支,大笑起來,她身邊的嬤嬤宮女也被逗樂了,都笑出了聲。
敖桂抬頭看去,這才看到樓上竟站了一排華服女子,個個珠光寶氣。中間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笑得最厲害。那粽子恐怕就是她扔的。
敖桂一下子血湧上頭,他也不知道是生樓上人的氣,還是生周圍搶粽子的人的氣。他只能暗暗告誡自己,萬不可因為主人所謂的一點恩賜,就感恩戴德。
燕王抬頭看看安平,他怎麼就忘記了安平也是個不安分的,還理直氣壯的不安分。
他知道這一幕必然使敖桂心中不忿,但他也沒指望今天就讓敖桂順服。這件事情,只能等時日長了,才看得出來結果。
安平終於心滿意足回到宮中。燕王和安平都先去了顧皇后那裡。顧皇后問了他們出宮之後都去了哪裡。燕王正好趁此機會把宅子和買丹支邪奴僕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顧皇后就問:「怎麼想起來買丹支邪人?」
燕王道:「最近京中丹支邪那邊的香料價錢漲了不少,明年說不定還要翻一番。兒臣想著買幾個人來做這個生意。」
顧皇后聽了也沒說什麼,只要他不要鬧出錢財上的糾紛。燕王應了是。
晚間皇帝過來時候,顧皇后就和皇帝說了這事情,道燕王一個王爺,又不缺錢,還弄這些生意,有些小氣。但她看他已經投錢下去了,也就沒有阻攔他。
皇帝就道:「廣逸年紀也在這裡了,想著給自己置辦產業,也無可厚非,隨他去吧。」
燕王在回宮的時候,就給清沅做了暗示,他夜裡會去懿光園。
因為今日見了敖桂,他想聽聽顧清沅怎麼說。
好不容易等到了夜間,燕王往懿光園去了。到了倚梅館,往常那扇微微打開的窗戶,今天卻緊閉著。
燕王走到近前,輕輕推了推那扇窗,果然是關緊了。顧清沅沒有像往常那樣等他。他立刻向四處看看,四周沒有人,都靜悄悄的。他並沒有被人發現。
燕王站了一會兒,只能默默原路返回。他一路都在想,顧清沅是病了,還是被其他事情絆住了。一直到在自己床上躺下,他還在想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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