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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崔羅什] 清沅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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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6 01:10:33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章

  敖桂看著眼前的少年,他隱約想起這個少年之前曾經來過一次,但沒有這樣把人召齊了說話。所以敖桂那時候並不知道他就是自己的主人。

  鄭九是個無根人,丹支邪的奴僕們都看出來了。

  這群丹支邪奴僕都是從小極其窮苦,能被買來這座府上,每日吃穿不愁,頓頓有肉,已經滿足。府上的其他奴僕不怎麼與他們交談,他們也不敢與漢人多話。這其中敖桂又與其他人不同,他的話格外少,大部分時候他都只是靜靜聽著。

  他們都以為鄭九是這座宅子的主人。有幾個在教坊待過的就說,宮中的太監,有錢,若是得寵的太監,說不定比富商手上的錢還多,都是喜歡買宅子置地的。但他們私下說起來,還是會嘲笑鄭九,笑他聲音怪異,不是個男人。

  敖桂還是有一絲懷疑的。因為鄭九太過年輕了。他猜想過鄭九上面應該還有一個主人。但敖桂想的也許是一個老王爺,或者老公主……他沒有想到,他真正的主人竟然是這樣年輕的一個少年。

  眼前的少年,面色略顯蒼白文弱,一看就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之人。

  下人搬來椅子,燕王坐了下來,鄭九垂手恭敬站在一旁。

  燕王緩緩掃視了眾人一遍。鄭九向這十二個丹支邪奴僕道:「還不快給殿下行禮?」

  這些人都是混跡市井的,哪知道怎麼給王爺行禮,也不知道該彎腰還是該跪下。有些人聽到「殿下」兩個字還有些發懵。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幾個呆傻的只是站著,有幾個機靈點的就跪下行了個大禮。

  敖桂一聽「殿下」兩個字,就猜到了面前的少年應該是個小王爺。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位王爺。他在京中常聽說的幾位愛擺闊的王爺,不知道這位是不是其中之一。

  敖桂只是站著。他左邊一個傻子和他一樣豎著,右邊一個傻子手足無措舉起手亂擺,敖桂站在中間一動不動,並不引人注目。

  敖桂站著不動,燕王已經看眼裡。看著這七零八落的行禮,燕王神色毫無變化。只是樓上的安平公主被逗壞了,她覺得這比宮中什麼雜耍都好笑。

  公主身邊的嬤嬤就道:「幸好沒在樓下,這些丹支邪人果然粗鄙,又是剛剛買來不久,還沒來得及調教。」

  安平道:「那咱們以後再來瞧瞧他們,看看有沒有被調教出來。」

  嬤嬤笑著搖搖頭。下一次微服出宮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而且燕王年齡漸長,說不定哪天就去封地了。不過這時候這話不便說出來,掃了公主的興致。

  樓下這邊,燕王對著這些丹支邪人訓了幾句話,不外乎是要他們守規矩。敖桂面上不顯露,但心中不由鄙夷。

  雖然和之前經手的幾個主人相比,此處的食宿都是最好的,但敖桂還是沒辦法對眼前的主人心生感激。

  因為他和母親,吃了太多的苦。他的母親年輕時候美貌,做了商人外室,後來生下了他。母親說他兩三歲之前,過的日子是很舒適的,但他已經不記得了。後來商人生意不好,就賣了母親住的宅子,將他們母子接回了本家,結果備受正室和其他妾室欺凌。

  他幾歲時候就與下人一起勞作,沒有人把他當做家中的公子。母親又不再像從前那麼美貌,失去了寵愛,又因為胡姬身份,常常在後宅惹起爭吵。不久之後他們母子就被賣掉了。商人不是他的父親,只是他的主人。

  這些主人,從不把他當做一個人,因為他是丹支邪人,所以他比其他奴僕更下賤,更像一件貨品,一條狗。

  所以他怎麼可能因為多吃兩塊肉,就對眼前的貴族少年搖尾巴,那真與狗有什麼分別。

  燕王說完了規矩,又淡淡問道:「你們當中,有沒有人識字?識漢字,識丹支邪文都行,最好是兩者都識。」

  敖桂眼睛一亮,但他慢慢咬緊了牙關,不願出聲。

  他不出聲,旁邊卻立刻有幾個人爭著說自己漢語丹支邪語都說得很流利。燕王搖搖頭,向鄭九道:「我要的是能寫能讀的。你這批買的人當中都沒有麼?」

  鄭九跟隨燕王多年,燕王交代要買人的時候,是點名了要買下敖桂,其他都是讓他隨便買的。所以這時候燕王一說,鄭九就知道是燕王在做戲。

  鄭九忙道:「是小人辦事不力,竟然沒選到合適的。能讀寫的奴隸雖然難尋,但給小人兩天時間,一定能買到。」

  燕王沉默了片刻,才輕輕點了點頭,道:「那孤就再寬限你一日。務必要買到。」

  他語氣冷峻,鄭九即便知道他是在做戲,也不由緊張起來,越發誠惶誠恐應了是。

  燕王語氣仍是冷冷淡淡,對鄭九說:「你買的這些人,體魄還成,但不知禮,又不識字,只能做些粗活,將來要辦些買賣也不能交給他們。而且有這麼十幾個丹支邪奴僕,沒個人做頭也不好。」

  他又漫不經心地掃了一排人一眼,道:「你買個能讀會寫,熟識京中風俗的來,就把這些人交給他領著。明白了嗎?」

  鄭九當然是說明白了。燕王盤算著敖桂也該明白要抓住機會了。

  果然,話音剛落,這一排人中就有一個低沉的聲音道:「殿下,我會讀寫。」

  敖桂站了出來。

  燕王心中笑了,魚肯吃餌,就是好事。至於是不是餵不熟的白眼狼,那還要再看看。

  安平公主等人在樓上看著,只見燕王和鄭九說話,其他奴僕都站著,隱約聽到燕王說什麼讀寫之類的話,也聽不真切。

  安平就有些無聊,道:「他們在說什麼?」

  棠嫿和玉苓都早沒興致了,都搖搖頭,說不知道下面在說什麼。清沅似乎在出神,聽到安平問,她也笑著搖搖頭。

  清沅其實聽到讀寫的話,就猜出了個大概,等看到敖桂站出來,她心中也漾起了笑意。看來燕王果然深諳敵手的心思。

  安平公主看到敖桂站出來,也有些好奇,可下面的人說話,她聽不清楚,又沒耐心細細聽。只覺得自己被燕王冷落了。

  安平手中拿著一隻粽子,是剛剛宮人奉上的,她並不吃,只是拿著玩,這會兒拿在手中,正覺得無聊,她想想,又拿了幾個粽子,清沅剛覺得不妙,要出聲阻止,公主已經忽地就把四五個粽子往下一拋,向那些丹支邪人砸去。

  燕王坐在下面,就見幾個粽子從天而降。眾人也不管正在王爺面前,十來個人,竟為幾個粽子搶做一團。

  安平見此情景,頓覺樂不可支,大笑起來,她身邊的嬤嬤宮女也被逗樂了,都笑出了聲。

  敖桂抬頭看去,這才看到樓上竟站了一排華服女子,個個珠光寶氣。中間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笑得最厲害。那粽子恐怕就是她扔的。

  敖桂一下子血湧上頭,他也不知道是生樓上人的氣,還是生周圍搶粽子的人的氣。他只能暗暗告誡自己,萬不可因為主人所謂的一點恩賜,就感恩戴德。

  燕王抬頭看看安平,他怎麼就忘記了安平也是個不安分的,還理直氣壯的不安分。

  他知道這一幕必然使敖桂心中不忿,但他也沒指望今天就讓敖桂順服。這件事情,只能等時日長了,才看得出來結果。

  安平終於心滿意足回到宮中。燕王和安平都先去了顧皇后那裡。顧皇后問了他們出宮之後都去了哪裡。燕王正好趁此機會把宅子和買丹支邪奴僕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顧皇后就問:「怎麼想起來買丹支邪人?」

  燕王道:「最近京中丹支邪那邊的香料價錢漲了不少,明年說不定還要翻一番。兒臣想著買幾個人來做這個生意。」

  顧皇后聽了也沒說什麼,只要他不要鬧出錢財上的糾紛。燕王應了是。

  晚間皇帝過來時候,顧皇后就和皇帝說了這事情,道燕王一個王爺,又不缺錢,還弄這些生意,有些小氣。但她看他已經投錢下去了,也就沒有阻攔他。

  皇帝就道:「廣逸年紀也在這裡了,想著給自己置辦產業,也無可厚非,隨他去吧。」

  燕王在回宮的時候,就給清沅做了暗示,他夜裡會去懿光園。

  因為今日見了敖桂,他想聽聽顧清沅怎麼說。

  好不容易等到了夜間,燕王往懿光園去了。到了倚梅館,往常那扇微微打開的窗戶,今天卻緊閉著。

  燕王走到近前,輕輕推了推那扇窗,果然是關緊了。顧清沅沒有像往常那樣等他。他立刻向四處看看,四周沒有人,都靜悄悄的。他並沒有被人發現。

  燕王站了一會兒,只能默默原路返回。他一路都在想,顧清沅是病了,還是被其他事情絆住了。一直到在自己床上躺下,他還在想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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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6 01:10:55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章

  清沅與眾人一起回到宮中,大家這一天都玩得十分盡興。安平去了顧皇后那裡,清沅,棠嫿與玉苓就先回了懿光園。

  清沅幾人又一起去看了桐兒,她們帶了些宮外的小玩意回來給她。桐兒沒有出宮,只是與宮中女官一起過節,看到女伴們回來,桐兒也很高興。

  晚食的時候大家又飲了一些雄黃酒。清沅只略飲了一小杯,她記著今晚要與燕王見面的事情,飲多了誤事。她可不想見到燕王的時候還醉醺醺的。

  今日雖然只是在樓上看到敖桂,但清沅已經能明白燕王為什麼不想殺他了,也算明白為什麼前世敖桂一回到丹支邪就受偌望的重用了。

  就算在落魄之中,敖桂身上也有自重。

  安平把粽子扔下去造成了短暫的混亂。有人搶粽子的,有人聽到了安平的笑聲盯著樓上眾美看的。清沅注意到了敖桂的舉動。他只抬起頭看了樓上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十分漠然。

  清沅覺得敖桂的那種神色似曾相識——她想來想去,終於想起來,這種神色有那麼一點兒像燕王的意思。

  她已經想好了,要笑話一句燕王,是不是在敖桂身上看到他自己的影子,所以不想殺他。

  用過了晚食,清沅在自己房中休息片刻,給家中寫了信,又要雲茉做了花茶來。

  雲茉笑道:「姑娘臨睡了還要喝茶麼?」

  清沅道:「方才飲了酒,這會兒頭有些沉,喝些茶才睡得舒服。」

  雲茉剛煎好了花茶,棠嫿就過來了。

  棠嫿一聞到茶香就道:「我趕得巧了,正好陪你品茗。」

  這麼晚了,棠嫿過來,清沅就猜到她也許是有話想說。但棠嫿陪她飲了茶,兩人又聊了許久,始終沒說到正題,清沅用帕子掩嘴,打了個哈欠。

  棠嫿就道:「時候不早了,是該休息了。」

  清沅微笑著看著她,棠嫿道:「我們好久沒一處睡了,今天我在你這裡睡,還有話想和你說。」

  要沒燕王的事,清沅說不定還能婉拒,與棠嫿約了明天再說,但因為燕王的事情,她反而心中有鬼,不好拒絕。而且她確實想聽聽棠嫿想說什麼。

  兩人洗漱之後,就在床上躺下,放下簾子。雲茉是個知趣的,今晚值夜特意離得遠些,好讓她們放心說話。

  棠嫿就摟著清沅的肩頭,道:「這時候這樣躺著,外面什麼都瞧不見,倒和從前在家中時候沒分別了。」

  清沅輕聲叫了一聲嫿兒。她在心中嘆了口氣,今日她是恐怕是見不成燕王了。棠嫿就睡在她身邊。

  棠嫿終於開口道:「今日玉苓與你的妝扮很相似,你瞧出來了麼?你們不是約好的吧?」

  清沅道:「並沒有約好,只是……她願意這樣,我也沒辦法。我又哪裡管得了她的一舉一動。」

  棠嫿低低道:「你別裝傻,玉苓學你都是為什麼,你該知道。」

  清沅不言語。棠嫿就道:「還不是因為太子……待你有些不同。」

  清沅柔聲道:「好姐姐,你說錯了。太子哪是對我不同,他對誰都是不同的。」

  棠嫿一時間無話。清沅看得出來,棠嫿這時候想的仍是太子的事情,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與皇帝同床共枕。

  清沅想著,棠嫿一直想著太子的事情,總比這時候就開始謀劃做皇妃好。

  她已經看出來了,棠嫿最近也越來越不喜玉苓。而太子妃很可能就在棠嫿,清沅和玉苓三人當中。

  所以棠嫿是來確認清沅的心意,是不是一樣看不上玉苓。

  不過棠嫿這時候畢竟還不敢說得太赤裸,還不好意思直接開口,要和清沅聯手排擠玉苓。但含含糊糊,就是這個意思了。

  聊著聊著,棠嫿就睡著了,一隻手臂還搭在清沅的身上。清沅本想著也許有一絲微弱的可能,她趁棠嫿睡著了偷偷溜下床。但是這時候她徹底放棄了。

  清沅躺在床上只是胡思亂想。她一面想著棠嫿的提議,一面想的是燕王。

  一想到燕王過來撲個空的樣子,清沅簡直可以想像出他的神色,不由發笑。但鬧出動靜,就不好笑了。

  幸好燕王是個機警之人,她不去赴約,他應當會悄悄返回,不會弄出動靜。只是不知道他心裡會怎麼想,會不會以為她是故意不見的。

  燕王確實設想了許多情形。若是被事情絆住了還好……

  燕王一早上醒來,立刻差人去懿光園看看,問安平公主那邊有沒有動靜。

  打探消息的人很快回話,說懿光園一切如常,安平公主今日會和幾個伴讀一起上課。

  知道懿光園沒有出事,那就意味著顧清沅沒有出事,蕭廣逸心中不再擔心。顧清沅一定是因為瑣事或小意外沒去成。

  他這時候想想,頓覺自己可笑——都這麼多年了,他早該想到這種突然之事很多,不是每次都能順利碰面的。

  他從前可沒這麼焦慮過。想到此處,蕭廣逸覺得顧清沅那裡沒出事,他這裡快要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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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6 01:11:15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二章

  蕭廣逸只覺得這情形有些可笑,自己也有些可笑。

  他沒想到自己竟然這麼快就會又對一個女人心動,而且還是個姓顧的女人。若不是心動,那他這一夜的牽掛,就未免太小題大做。

  但心動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他對顧玉苓當年未嘗不是真心動,但結果又如何。

  顧清沅的人品比顧玉苓人品強些。關節正在這裡。他已經看出來了,顧清沅比顧玉苓人品強,也更清楚自己想要什麼,她有自己的目的和野心,她堅決又自信。

  蕭廣逸想,他與顧清沅終究會走去兩條路上,此時同行的一段,也並非光明正大,遲早會結束。

  他何必用這一點心動擾人,更不能讓這一點心動擾己。

  接下來他該做什麼還是做什麼。與顧清沅之間還是一切如故就好。

  安平公主的懿光園那邊,燕王不陪太子的時候,很少主動過來。不過這天午後,他還是去了懿光園,說是來懿光園的藏書閣找幾本書。

  安平一見到燕王就說起不久之後要去豐城消夏的事情。太子留守京中監國,不能同去。安平就與燕王商量著豐城那些地方好玩。

  燕王一到安平那裡,就見清沅和棠嫿在書房中。隔著書架,他看到兩人的身影,正一邊低聲說笑,一邊整理著書本。

  燕王徹底放下心,與安平說起話來。

  安平又問他去豐城的時候,會不會把丹支邪人帶上。燕王道:「他們還不熟規矩,去行宮也不適合。」

  他本來就不打算帶上敖桂。暫時讓敖桂在京中磨磨性子。

  兄妹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燕王要的書都找到了,宮人捧了來。清沅也沒出來與他見禮說話。

  燕王回去之後,隨手翻了翻那幾本書,終於在中間一本中看到夾著的一張紙條,上面是「一切平安」的符號。不知道顧清沅是不是找書的時候夾進去的。

  燕王看了就笑笑,顧清沅還真是越來越大膽了。

  清沅這邊想著,她夜裡沒出現,燕王肯定會懷疑是不是出什麼事情了。她今日一早就把做了「一切平安」符號的紙條隨身帶著。之前她已經做好了好幾種不同的紙條。

  這種紙條被外人看到也不知道什麼意思。清沅只要動作小心就行了。

  又過了兩日,燕王才又在夜裡去了懿光園。

  清沅這一次早早就在窗邊等他了。兩人一見了面,清沅就含著歉意笑道:「那日本來沒事,倒讓你虛驚一場了。」

  燕王想她這「虛驚一場」也不算說錯。他本不打算追問那天的事,不過既然顧清沅提起了,他就問一句:「是臨了有事絆住了?」

  清沅道:「棠嫿要與我夜談,在我這裡住了一晚,與我一起睡的。我不好隨意走動。」

  燕王心中失笑,他沒想到僅僅是這樣一件小事。

  清沅又道:「不過棠嫿與我說的事情,與玉苓有些關係呢……我告訴你也無妨。棠嫿最近也看不上玉苓了,想與我聯手,孤立玉苓。」

  燕王就道:「這是你與葉棠嫿的事情,不必問我。你自己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清沅道:「我只是知會你一聲。若我們萬一對玉苓下狠手,你事後不要怪我沒和你說。」

  燕王就道:「隨你。」

  他不信葉棠嫿和顧清沅兩個人會對玉苓下狠手。小動作也許會有,但危及性命的事絕對不會有。她們要幹出太出格的事,顧皇后也不會饒了她們。

  清沅說這個話,只是以防萬一。

  她心裡嘆口氣,燕王似乎是永遠不打算告訴她,他與玉苓之間到底是什麼矛盾了。

  兩人不再提棠嫿與玉苓的事情,說起了端午那天見到的敖桂。清沅不再說要殺掉敖桂的話,而是讚許了敖桂幾句,但她還是說燕王想要調教他,恐怕很難。

  畢竟敖桂已經二十歲了,不是十二歲。若是一個十二歲的孩童,給他好吃好穿,帶他開開眼界,就很容易對大人生出依賴。

  燕王道:「敖桂這人,花一年兩年是不可能拿下他的。至少要五年時間。」

  清沅心道,五年時間,足夠讓許多事情天翻地覆。但她沒說出口。

  五年之後,她與燕王早就分道揚鑣了。敖桂這事情,看來是輪不到她來操心了。

  清沅又道:「我從安平這邊聽到的消息,她是五月二十八日動身離京啟程去豐城。你什麼時候走?」

  燕王道:「我會在宮中再多陪太子幾天,大約六月初走。」

  兩人就說了一些去豐城之後的安排。燕王便離開了。

  回去路上,月色還很明亮,照著他一個人的影子。他想,這樣就很好,顧清沅瞧不出來他動心,他也能抑制住這一點動心。一切還和之前一樣,不會影響任何事情。

  若要讓顧清沅知道他的這一點動心,她會怎麼說?她說不定會笑死。他之前那麼對姓顧的女人避之不及,卻又對她心動。這足以讓她發笑了。

  蕭廣逸想,他上輩子臨死時候想過,他若有來生,一定要天下清平。萬幸他真的可以再重來一次,所以他不是為了享受來的。

  他走在月光下,想,只有再等下輩子,下下輩子,他才能用自己這個笑話,去博美人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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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6 01:11:3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三章

  豐城雖然距離京城不到五十里,但夏季時候比京中涼爽許多,因此是一直是避暑的好去處。

  不僅是本朝,往前追溯五六百年起,就不斷有皇帝或名人在豐城修建園林,直到如今,豐城有出名的八景,最為人稱頌。

  清沅小時候就隨父母去過豐城消夏,之後又去過幾次。去行宮之前,豐城八景她都已經去過了。她上輩子來的時候,覺得行宮與皇家禁地中的景致更佳,可惜中途太子生病,消息傳來,誰都沒有了游玩的興致。

  清沅記得這一世和前世一樣,他們會在五月三十日達到豐城。她記得六月末尾的時候,行宮中有樹木被雷擊中,引起了火災,幸好火勢不大,很快就被撲滅了。

  火災雖然不大,只是燒壞了幾棵古木一片圍欄,並沒有人受傷,但顧皇后之後將其視作不祥之兆。因為就在這場小小的火災之後幾天,就從京中傳來了太子生病的消息。皇帝與皇后一日幾次詢問消息,知道太子這病來勢洶洶,實在放心不下,隔天就匆匆趕回了京中,於是大家都匆忙收拾行裝趕回京中。

  清沅後來回憶起來,只對太子生病的事情記憶最深。豐城景致在心中都變得模糊了。

  按理說,清沅嫁了趙遜,成了誠國公夫人之後,該有更多機會去豐城游玩了。但並非如此。因為顧皇后成為顧太后之後,並不喜歡來豐城。顧太后對清沅說過,也許是因為一來豐城,她都會想起太子第一次監國就突然發病的事情。這使顧太后十分不快。

  豐城不討顧太后的喜歡,所以皇親貴戚也漸漸不怎麼去豐城消夏了。

  這多少讓清沅有些難過,她不覺得豐城像顧太后說的,有什麼「不祥」,她很喜歡豐城的幽深寧靜,不像京中,哪裡都透著鬧騰。

  當然,顧太后對豐城的心結是不是僅僅因為當年太子的一場病,這就只有顧太后自己知道了。

  清沅這次能重回豐城游玩,還是有些感慨的。雖然知道太子會生病,但她知道太子這次有驚無險。

  何況太子監國的事情早就定下來了,如今滿朝文武都在看著。太子也整日在為監國之事做準備,到了快臨行的時候,才得空來懿光園,看了一次安平,與安平道別。

  安平知道監國是大事,她不好拿這事情說笑,竟也規規矩矩與太子哥哥聊了一會兒,兄妹兩個一起用了飯。

  太子過來,清沅在藏書閣,棠嫿在書房,玉苓在花園。三個人三處地方,太子竟是都走了一遍,最後在藏書閣找到了清沅。

  清沅正在謄抄古本,見太子來了,忙要起身行禮,太子按住她,道:「行了,慢點兒,小心這古書。」

  清沅就笑道:「殿下來了,我也不能專心抄了。」

  她輕輕放下筆,還是起身行了個禮。

  太子有幾日沒見清沅,只覺得她出落得越發好。因要抄書,她穿了一身舊衣裳,卻比盛裝的樣子多了幾分溫婉。

  他仍看不懂清沅。一開始,他覺得別人還有些怕他,清沅卻是最篤定的,她不但不怕她,她還很想靠近他。她像是走了很久才回到他身邊一樣。

  後來其他人都熟稔了,都向著他了,清沅的態度卻變得有些漂浮了,不那麼急切了。

  有時候她仍會用那種有些憐,又有些愁的目光看向他,但私下裡,她竟變得越發莊重了。

  蕭重鈞不知道這不可捉摸的態度,是不是就是欲擒故縱。

  但他還是受用的。

  他問清沅:「行裝都準備好了麼?要是去落霞山頂上,還是很冷的。」

  清沅點點頭:「有雲茉和嬤嬤幫手,都早已準備好了。」

  蕭重鈞笑道:「看來你是迫不及待呀。你們都快活去了,只留我在京中。」

  藏書閣裡比其他地方都陰涼,初夏時候在裡面並不熱,聲音彷彿都被許多藏書給吸收了。清沅的聲音也不由低了起來,柔聲道:「那我回來時候給你帶豐城八景圖……」

  豐城八景是畫家愛做的題目。畫院就有許多。清沅用這個贈太子,並不逾矩。

  蕭重鈞微笑道:「那我等你。」

  他要走時候,清沅忍不住叫住他,叮囑他不要太過憂慮,勞累。蕭重鈞只是笑了笑,道:「這話我已經聽了許多了,我還以為你不會說了。」

  清沅也是笑了笑:「旁人說歸旁人說的,我總要對殿下說一遍保重的。」

  她想,棠嫿與玉苓也是一定會說這話的。但本來就是這樣,她總不能故意反著來,叫太子不要在乎身體,拼命就對了。

  太子聽她半似含酸的語氣,不由笑了起來,又抽走了清沅的一頁抄寫,道:「字也有了,就等你的畫了。」

  等他一走。清沅長舒了一口氣,又坐下來撐著下巴想了一會兒,等過一個月回到宮中,她的八景圖該怎麼畫呢?

  還沒待她想好,她們一行人跟隨安平公主,就已經出發了。

  此次豐城消夏,宮中除了太子監國留守,其他有頭有臉的人都去了,連最小的六皇子都去了。幾位公主,安平自然是要去了,金泉公主也來了,她的懲戒已經結束,又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了。

  跟隨著皇帝皇后,宗室宗親也都紛紛來到豐城。壽真長公主今年夏天略有不適,但還是帶著全家都來到豐城。

  大家有先有後,但陸續都在六月初到了豐城。

  燕王在京中多陪了太子幾日,在六月初五到了豐城。他一到豐城,就先去看了許婕妤。許婕妤每年夏天都會消瘦許多,但仍要侍奉皇后。

  顧皇后瞧許婕妤今年疰夏似乎格外厲害,難得善心大發,免了她一些侍奉。皇后轉而去折磨六皇子的生母蔣美人了。

  即便如此,許婕妤還是稍好一些,就去皇后那裡。

  燕王勸了她兩句,勸她不必如此緊張顧皇后。

  許婕妤就道:「我何嘗不知道……但心中只是不安……總惴惴的,怕出事……」燕王無話。

  等到天色晚了,入了夜,燕王就去了顧清沅那裡。

  顧清沅又在賞月。這時候天上是一彎如鉤的新月,在夏夜時候並不淒涼,還有些可愛。

  聽到他走過來的輕微聲響,她立刻看向他。

  燕王忍不住就眨了眨眼睛,他知道他應該問顧清沅什麼,但他一瞬間竟想問她:「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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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6 01:11:46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四章

  在邊疆的時候,他也看過許多次新月。記得最深的是冬天的新月,懸在空中,陰惻惻的慘白。地上是一片焦土,雪花在風聲中飄落,慢慢蓋住黑紅的血跡和屍體。

  那是前世。

  而此刻他站在溫暖的夏夜裡,草木間有點點流螢,新月也變得羞怯,顧清沅靠在窗邊,雙眸如星子。

  他真想邀她一起在這月色中走一走,兩人悄悄穿過這座花園,走到湖邊去。

  他沉默著。

  清沅看著他,不明所以。因為燕王的臉色很嚴肅。

  雖然私下見面時候,燕王的神色大部分時候都是嚴肅的,但今天看起來格外不同。清沅覺得他心事重重。

  「出什麼事了嗎?」她也不由收斂起輕鬆神色,有些擔憂地輕聲問到。

  燕王像被她的聲音擾亂了思緒,一下子鬆開眉頭,平靜說:「沒有。」

  他頓了頓才說:「我想問你……」

  清沅看著他,她有一雙明澈的眼睛。燕王每多看她一眼,都會像是第一次看見她一樣,發現一些新東西。

  他說了下去:「……有關之前皇帝與皇后爭吵的事情。你說只要我按約定,離開京中,來到豐城之後,就會告訴我。」

  清沅微笑起來,她的聲音又輕快起來:「我就知道你是來問這個的!怎麼,你剛才是怕我不守信嗎?」

  燕王只覺得心上像是被擊了一下,但他只是笑了笑,說:「你要守信,就趕緊說吧。我可不是來玩的。」

  但奇怪的是,也許是夏夜的緣故,他們真不覺得時間緊迫。也許是因為夏夜時間長,也許是因為有風的夏夜太過舒適,離開宮中,總好像少了許多束縛。

  清沅說話語調也慢悠悠的,她心中正在羨慕著燕王。

  在這樣的夏夜,能在行宮的花園中獨自夜游,實在太愜意。她與燕王站的位置僅僅一牆之隔,窗戶矮矮的,她只要坐上窗台翻個身就可以到院子裡。

  在等燕王來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她有些蠢蠢欲動,但還是克制住了自己,免得節外生枝。燕王已經提防著她做太子妃的事情了,再有更出格的舉動,還不知道燕王會怎麼看她。

  「皇帝與皇后爭吵的事情……起因是太子的病……」清沅慢慢說。

  「你還記得太子發病時候,病勢太凶,中間有好幾日都昏昏沉沉,整個人都昏睡不醒嗎?」清沅說。

  燕王點點頭:「我記得。那時候整個宮中都為這事情焦急。皇帝都無心朝政。」

  清沅心想,那時候誰不掛心太子的病情呢。她還記得那時候正好撞上七夕,宮中誰也沒心思過乞巧節,自己連著幾夜悄悄為太子祈禱過。

  「因為太子病得太重,請醫問藥,找道士找和尚,什麼法子都試過了。最終顧皇后向皇帝提出了一件事情——沖喜。她想要立個太子妃,越快越好,為太子沖喜。」

  燕王沒有想到是這樣一件事情,他說:「竟然是這個……」

  清沅點點頭,道:「後來顧太后與我說過。那時候她很想為太子沖喜。但皇帝沒鬆口,堅決不允。因此只好作罷。」

  她對燕王說:「所以你看,這是不是顧皇后與皇帝之間的一大裂縫?」

  燕王說:「顧皇后這一步,其實很聰明。」

  清沅笑著說:「可惜被皇帝攔住了。」

  顧皇后又不能預知未來,在太子重病的當時。顧皇后並沒有十足把握太子真的能平安度過這一關。

  若太子度過這一關,最好的情況也就是一切又恢復原樣。只是讓皇帝和皇后更加憂心他的身體,不知道下一場大病又會如何。

  若太子不幸,那顧皇后唯一的兒子就沒了,安平又是個女孩,不可能繼承大統。對顧皇后來說,這一生幾乎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將來繼位的,不外就是齊王,燕王或者六皇子。

  若是六皇子,那顧皇后還有輔佐的可能。但若是齊王和燕王,這兩個皇子都已經成年,又不是顧皇后親骨肉。顧皇后要想攝政,必然要與新皇和大臣之間有一場血鬥。只怕最終無法收場。

  可顧皇后在太子重病時候想出立妃沖喜這一步,卻會使情況有些不同。

  若在這時候給太子立妃用來沖喜,首先就能把壽真長公主的懷恩縣主給踢出去。對壽真縣主來說,她要的是懷恩風光大嫁,成為太子妃,將來成為皇后。

  嫁給重病垂危的太子沖喜,這種事情太失顏面。萬一太子新婚不久就薨,那懷恩這一輩子就成了笑料。顧皇后也不會善待她。

  所以宗室女都沒這個膽量來沖喜。這時候,必然是顧皇后這邊出人。

  若太子平安了,那就是沖喜的功勞,從此太子妃位置更是穩固。等太子身體稍好些,顧皇后怎麼樣也要逼著太子妃懷孕。

  若太子不幸,顧皇后至少還撈著了一個自己人的太子妃,至少多了一枚棋子。至於是棄是用,都看顧皇后。

  所以沖喜一事,對於顧皇后有利而無害。

  對她這樣有利而無害的事情,顧皇后原以為皇帝會一口答應,或許有猶豫,但總會答應。沒想到皇帝卻十分堅決,決不同意。

  顧皇后就明白了。對皇帝來說,太子若是能好起來,那當然是大幸之事。等太子好起來,再安排太子妃的事情才是正理。

  若是太子有個萬一,那就是太子的命,也是他們做父母的命。反正皇帝這個位置,總會有人來做。齊王,燕王,還有六皇子,不都還在麼!

  在皇帝心中,他其他的兒子雖然遠不如太子重要,但也是他的兒子。這就是皇帝與顧皇后最大的不同。

  清沅說完這段緣由,燕王想了一會兒,又問:「你不會……想要促成沖喜吧?」

  清沅被他逗笑了:「怎麼可能!連皇后都拗不過皇帝的心思,我從哪裡去促成?」

  她沒想到燕王有時候也會一下子問些蠢話。

  她又笑道:「再說了,我知道太子這次會平安無事地度過。誰又希望去沖喜呢?」

  燕王聽出來她話中的意思,哪個姑娘,不想要一場風光大嫁。

  他抬頭看看月亮的位置,說:「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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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6 01:12:02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五章

  儘管皇帝皇后都到了豐城,但依然關注著太子在京中的情況。

  清沅也有所耳聞。從京中傳來的消息,都是說太子處事十分明晰,朝中井井有條。眾人無不稱讚。皇帝心情極佳,豐城的這個夏季,似乎毫無憂慮。

  清沅還記得自己上輩子聽到這些消息是多麼高興。她那時候才十幾歲,已經開始試著在心中描繪十年二十年後的蕭重鈞,會是一位怎樣的皇帝。她想他會是聰明,仁慈又果斷的皇帝。

  清沅在心中將蕭重鈞即位之後的樣子想得太美好。可後來的情況卻是顧太后掌權,蕭重鈞養病的時日多,真正臨朝的時候少。

  說來也奇怪,清沅對蕭重鈞,並沒有很失望。

  也許是因為她已經見了太多讓她更加失望的人,有時候連她自己都叫自己失望。人都有自己的難處……

  蕭重鈞至少足夠寬仁,這就足夠了。她把蕭重鈞當做一個念想,所以她體諒他,並不苛責他。

  只是這一世,清沅再聽到有關太子監國時候的賢明之說,她心中已經沒有那麼多驚喜和浮想聯翩了。

  不過聽到這些,清沅心中還是有些懷念和感動的。只有一個人對太子得到這些讚譽不屑。

  那就是安平公主。也就只有安平敢說大實話了。她聽到大家都在誇太子,起初還肯附和皇帝皇后,後來聽多了,乾脆沒了話了。

  私下裡安平就說:「太子哥哥才監國幾天,如今又是一片太平,又沒大事,怎麼會做不好?」

  她這話一出,清沅和棠嫿幾個伴讀都是笑。安平身邊的嬤嬤立刻不許她說這話,這話聽起來彷彿盼著朝中出點什麼事一樣。

  自從來了豐城之後,清沅與燕王就開始五天見一次面,已經見了幾次。每次都是互通消息。清沅會把顧皇后身邊和一些女官的動靜告訴燕王。燕王則會說些朝廷上的事情,有時候也會說勳貴子弟之間的密話。

  當然兩人都是有所保留,總不至於全部都抖出來。

  涉及到太子的事情,清沅都會按住不說。燕王那邊,沒有告訴清沅,勳貴子弟有些對她們的議論。幸好這些議論之中關於顧清沅的較少,多的是說葉棠嫿的,都是繞著她的容貌說話。

  這日正好又是隔了五日,兩人見面的日子。

  清沅這幾日都是數著日子,因為快要到太子生病的日子了。她什麼都不能做也挺焦心的。她從沒考慮過拿能預知世事去顧皇后那裡搏一把。因為她知道顧皇后的性子,要知道了她的底,不要說讓她做太子妃了,不把她鎖起來就算好了。

  清沅一邊想著一邊立在窗前等待燕王。

  晚間早些時候安平過來在花園裡玩,她們採了許多白蟾花泡在水盆裡,這會兒花園的石桌上還掉了些沒有收拾乾淨的花瓣。

  清沅像被花香慫恿了,鬼使神差一般,她輕輕攀過了窗台,終於走到了夜色下的花園裡。

  周圍一個人都沒有。清沅握緊了雙手,這是她第一次,沒有燈光,更沒有侍女陪伴,穿著便衣,就在花園中夜游。

  儘管僅僅只隔了一堵牆,一扇窗,但感覺完全不同。此刻,她真正站在天地之間了。

  她在心中安慰自己——沒有什麼,只要不被看到就好。她就稍微在外面看一看,然後就回去。

  清沅慢慢下台階,她伸出手,碰了碰繁密濃鬱的花葉。

  她又覺得此時要有一首笛子就更好了,只可惜當然不能有。清沅就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小聲哼哼一支霖州小調,在萬籟俱寂中,這細細的哼唱聲使她自己十分滿足……

  然後她一轉身,哼唱聲生硬地斷了——燕王離她只有幾步距離,剛剛就在她的身後。

  燕王看了她一眼,清沅低頭看看自己的位置。她想跑回屋內已經來不及了。她只能硬著頭皮裝下去。

  「今日有些悶熱了,我想在外面議事,應當不會有人發現。」她本來指望燕王反對一句,她就正好可以回屋去。

  誰知道燕王只是又看她一眼,說:「冰用完了?」

  清沅道:「夜間時候不怎麼用冰……」

  燕王就向石桌走去,道:「那就在外面說吧。」

  他這樣自然而然,光明正大,清沅就覺得也沒必要畏畏縮縮做賊心虛。他們就彷彿平常時候一樣,在石桌邊坐下。

  清沅剛剛一瞬間燒上來的紅暈漸漸褪了下去,她心中明白,燕王應當是識破了她,知道她溜出來只是想玩。但他沒有戳破她。

  她心中就有一絲發顫。

  兩人坐下來,先把之前的事情理一理。燕王今日又提起一樁事情。

  他問清沅知不知道京中靠譜又低調的商賈。

  「我在西邊待了十多年,京中的事情雖時時打探,但有關民生方面仍有許多不知。如果我想做香料生意,你有沒有靠得住的商人推薦?要那種十幾年後都沒有壞事的。」

  清沅一聽就笑了:「怎麼,你還真打算弄生意給敖桂做?」

  燕王道:「我已經在皇后那裡說了,就算做做樣子,也得先弄開張起來。再說了,我這也是為將來做打算。」

  清沅也知道打仗是最燒銀子的。她當年聽到過一個說法,說燕王的王府一兩現銀都沒有,全部身家全投到在軍中充作軍餉了。所以寧州百姓才要為他建生祠。

  當然京中人對此是不信的,一兩現銀都沒有實在太過了。

  清沅想起來這個故事,就問道:「當年那個傳說,說你王府中的府庫都是空的。是真的麼?」

  燕王反問她:「我要說是真的,你信麼?」

  清沅一時結舌。燕王看著她。她扭過頭,看向別處。過了片刻,她才聽到燕王低聲說:「商人的事情,你仔細想想,回頭告訴我名字。」

  說完了事情,清沅起身道:「我回去了。」

  燕王叫住她。清沅不解地看向他,他彎腰從清沅的裙邊摘下沾著的一枚樹葉,道:「別帶回屋去。」

  清沅忙撣撣衣裙,她走上台階,揮手示意要燕王先走。

  燕王終於忍不住笑了,他知道,要等他走了,顧清沅才好翻窗回去。她不想讓他看到她爬窗戶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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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6 01:12:1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六章

  清沅在床上躺下時候,還疑心自己頭髮上沾染了白蟾香氣,她散開一頭濃密長髮,輕輕用手指捋著髮絲。

  燕王剛才問她商人的事情,她在心裡過了過,已經有了幾個好人選。從前打理國公府的時候,她就時常買地買人,還與幾個相識的夫人一起做過綢布,藥材,珠寶生意。這一來是為了國公府,二來也是為了人情交際。

  所以京中為人不錯的商人和大掌櫃,清沅大致清楚。燕王不管在宮中如何不受寵,但有皇子的身份在,在生意場上還是好使的。再加上幾個經商能人,燕王這生意只賺不賠。

  清沅想好了人選,就準備把這事情放到一邊。她想要自己想一會兒蕭重鈞的事情。她時常會想一想蕭重鈞,自從這輩子重新來過,她還沒入宮的時候就開始想蕭重鈞了。

  只是最近來豐城,她與太子的距離遠了點,但她心裡該想著他。這樣見面時候,才會有重逢的喜悅。

  清沅這麼告訴自己,該想想蕭重鈞的事情,想想他這時候好不好,在幹什麼……但她的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剛剛燕王離去時候的情景。

  她怕燕王看到自己翻窗的樣子——倒不是說她動作笨拙,窗戶很矮,她能輕鬆翻過去,但是不知道怎麼的,她就是不想燕王看到。

  她沖燕王揮手示意,要他離開。他像是明白了她的意思,轉身離去了。但她分明看到他嘴角邊露出了一絲笑容,分明是在笑她。

  笑就隨他笑去吧!今日他沒有嘲笑她獨自夜游,已經是很給面子了。

  清沅翻了個身,她又開始想燕王要做生意,目的是什麼。當然做生意是為了賺錢,想要做大事,最離不開一個錢字。燕王又說自己會去西疆,他要把錢都帶去西疆養兵麼?敖桂也是個事情……

  清沅想著這些事情慢慢入睡了。

  第二天一早,雲茉為清沅梳頭時候,安平公主那邊就派了宮女過來請清沅,說是今日燕王要和安平公主一起去游船,請伴讀們一起過去。

  清沅昨夜才見過燕王,這會兒又聽到燕王的名字,竟然莫名心虛,她看了一眼鏡中的自己,笑道:「我整理好了就過去。」

  雲茉又問清沅換什麼衣服過去。清沅想了想,挑了一件碧色的裙子。

  等大家一起去了游船的地方,清沅心中已經完全不心虛了。因為今日游船的人很多,並不是只有燕王和安平公主,還有幾位縣主,甚至還有幾位老太妃在。一共有四隻游船,走走停停,走過小半個豐城。

  中午時候,船停在河道邊休息。此處亦是豐城八景之一。

  長堤上遍植柳樹,清沅與棠嫿午休之後,約了去柳樹下散步,宮女為她們背著釣具。兩人想尋個好地方釣魚。

  棠嫿自從上次提過要孤立玉苓的事情,果然就對玉苓冷淡許多,她與清沅在一起的時間越發多。

  上輩子棠嫿雖然沒有直接說出要孤立玉苓的提議,但事實上也相差不遠。她們這時候對玉苓談不上親熱。

  所以這會兒清沅再想起這事情,又覺得不是滋味。上輩子她們孤立玉苓,其實並沒有什麼用。因為玉苓最終是成了燕王妃。所以棠嫿和她上輩子後來都覺得對玉苓有些慚愧。她們防著玉苓和太子,沒想到玉苓是和燕王成了。

  這輩子再想這事情,清沅就覺得有些荒謬。搞不好上輩子玉苓一邊與燕王虛與委蛇,一邊還花心思在太子身上……

  想到這個一邊……一邊……,清沅忽然一怔。棠嫿正與她說著話,見她一瞬間掉了魂一樣,忙問:「怎麼了?」

  清沅忙道:「我好像忘記裝餌食了,快看看。」

  宮女打開魚簍看了眼,笑道:「帶著了呢,姑娘是記錯了。」

  棠嫿也笑她:「怎麼一驚一乍的,大不了讓人回去取。」

  清沅掩飾了過去,臉色如常。

  她剛剛悚然一驚,是突然想到自己不也正一邊與燕王虛與委蛇,一邊在太子身上花心思麼。但她很快安慰自己,她與燕王絕無私情可談,而且都是為了將來做打算。

  可話雖這麼說,她一想到昨夜的事情,就覺得這話硬氣不起來。她已經不能像幾個月前那麼信誓旦旦了。

  清沅臉上神色是平靜了,可心中卻截然相反。她想到今日早晨聽到燕王邀安平游船時候,她既心虛又期待。她身上穿的綠裙子,就是證明。

  此刻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告誡自己,以後一定要多加小心,她難道想重蹈玉苓的覆轍麼!

  回到船上之後,燕王終於有個機會能和清沅單獨說兩句話。燕王低聲問她:「人名想了麼?」

  清沅面色淡淡的:「想了。回頭說。」

  船上人多,反而不是個說話的好地方。

  她只說了這一句,就躲開了。

  蕭廣逸直覺顧清沅生氣了。可他不知道她在生什麼氣。她今日穿了綠裙子,那就是說明她今早心情還很好。

  他早就發現了,對顧清沅來說,心情格外好,或者有期待的時候,她喜歡穿綠裙。

  既然她今早還沒有生氣,那就與昨夜的事情無關。

  燕王又想了半天,不得其解。他只以為是游玩途中誰惹了她不快。可誰惹了她不快,她為什麼又對他冷臉?

  隔了幾日,燕王在約定好的時間,去了顧清沅那裡。

  這一次顧清沅並沒有出來,她仍在室內窗邊。燕王一來就仔細看她的臉色,她沒有再生氣的樣子——這也是應當的,都過去幾天了。

  清沅給了他一張紙:「名字我都寫在上面了,一共有五個人。應當都是些靠得住的人,不過你找了人最好再查探一番。」

  燕王說:「我知道。」

  清沅說話平靜仔細,與往常幾乎一樣。但燕王總覺得少了一樣什麼東西,有些奇怪。他與她說著說著,想了半天,才想起來是怪在哪裡。怪就怪在今日顧清沅一直沒有看他的臉,與他一次目光相接都沒有。

  「清沅。」他忽然喚她的名字。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喚她。

  顧清沅的目光閃了閃,終於看向他。

  燕王想起了自己的決心,他決心不要節外生枝。

  他說:「過幾日我就不來了。因為會有火災,深夜會有人救火。我不方便走動。」

  顧清沅又垂下視線,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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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6 01:12:27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七章

  燕王和清沅都記得行宮失火的那一天,是在太子生病消息到來的前三天夜裡。雖然火勢不大,但因為是在豐城行宮,又正好與太子生病時間接近。所以他們記得很清楚。

  燕王這幾日不來,清沅正好收了心思,專心做豐城八景圖。她答應了要畫給太子的。雖然太子馬上就要生病了,但她總要把畫準備好了。

  練字作畫的時候還好,需要全神貫注,她什麼都不會想。和大家在一起,陪安平鬧騰也還好,一起說說笑笑,不覺得有事。

  但只要一個人靜下來,清沅總會想起燕王那天臨走的時候叫她的那一聲「清沅」。若她沒有記錯,這是燕王私下裡第一次這樣喚她。

  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燕王似乎從來沒有這樣喚過她……她擔心燕王察覺到了什麼。

  蕭廣逸不是笨人,上輩子這時候他已經在私會玉苓了。

  他是因為注意到了她的飄搖恍惚,所以才會對她有一絲居高臨下的溫柔麼?

  她又疑心是不是自己記錯了。也許燕王的聲音和平時沒有兩樣,之前也叫過她名字,是她自己心中有鬼,才會覺得有些不同。

  她心裡思量了兩天,才把這事情放下來。

  她與燕王之間本來就是暫時的互相幫助,她早表明了態度,她想要的是做太子妃。這時候只是有一點兒走神而已。

  也許是最近事情似乎都很順利,又在豐城這樣的人間仙境,她的心思有些浮罷了。

  仔細想想,燕王長相並不輸太子,近來他又長高了些,雖不若太子天然風流,但自有一股沉著氣質在。只是他此時還是少年,所以顯得有些沉悶而已。

  清沅想著最近她與燕王相處的時候已經比太子多了,而且每次都是私下見面,每次都沒有人旁人在側,兩個人說話沒有拘束,所以她知道燕王這個人要說難相處也並不難相處。其實比宮中對他的評價好多了。

  從上輩子到這輩子,她未婚之前還從來沒有和哪一個男子單獨在一起這麼長時間。人非草木,都是血肉之軀,相處的時間久了,總會有些感情……

  她為自己的「走神」找到了許多理由。

  但清沅對自己下得了狠心。她想清楚了緣由,心中就不怕了。她只要收斂心神,把這一絲不該有的心思掐斷,事情一切如常就好。

  為了淡掉這心思,清沅這幾日除了練字作畫做功課,盡量不讓自己一個人待著。晚間臨睡前,都會和雲茉幾個宮女閒聊,一直聊到昏昏欲睡。

  到了失火的那一天,白天就像要下雨的樣子,天色陰沉烏雲密布,大家就都沒有出去,只在安平那裡玩雙陸。結果到了晚間時候,雨還是沒下下來。

  清沅想,就是到了夜裡時候,一個雷電劈下來,擊中了一棵古樹,才引起了火災。她想起來,這一天確實很悶,悶到人有些不舒服。豐城難得有這樣的天氣。

  安平擺了酒席,就是她身邊的自己人一起坐下來吃了幾杯。清沅因為天氣緣故,只覺得心上有些重,只略飲了一杯。她總覺得心中惴惴不安的。

  到臨睡時候,天邊終於有了隱約雷聲。清沅正與雲茉聊天,雲茉聽到雷聲不由頓了一下。清沅就溫柔笑道:「你怕打雷?」

  雲茉道:「怕得很,不過在宮中規矩最大,最怕的還是規矩。打再大的雷奴婢也不能亂叫亂走動。」

  清沅道:「不用怕,我陪著你呢。」

  她向雲茉伸出手,要她從小榻上起來。她要雲茉上床陪她一起睡。

  雲茉就起身在清沅身邊躺好,清沅問她:「這樣就不怕了吧?」

  雲茉立刻點點頭。

  清沅又像自言自語一般道:「我總有些擔心……」她老惦記著失火的事。雖然火情不大,但總要等它燒過了才能安心似的。

  雲茉問她擔心什麼,清沅沒有說。雲茉先睡著了。清沅一個人胡思亂想了一會兒——只有在躺在床上的夜晚時候,她怎麼都控制不住思緒。幸好也只有臨睡之前的一小會兒。

  清沅終於睏倦了,慢慢也睡著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是睡得正香,忽然「砰!」一聲鑼響就像在耳邊炸起。

  清沅猛然驚醒,她一下子睜開眼睛。就聽到旁邊雲茉也是「啊!」一聲驚醒了。

  兩個人還沒來得及張口,就聽外面一片嘈雜,一串鑼聲中夾雜著尖叫。

  「走水了!走水了!走水了!」

  清沅心中一沉,她立刻起身,連鞋都來不及穿,撲到窗前,推窗向外看去。她被眼前的景象一瞬間驚呆了——外面一片火光沖天!整個行宮東南角彷彿都淹沒在了熊熊火焰之中。

  燕王就住在那一片。距離皇帝皇后的住處也不遠。

  而且更糟糕的是火勢還在蔓延。

  雲茉已經拿來外衣,衣服往清沅身上一披。清沅轉了兩圈,她跑去隔間一下子就翻過了窗戶,要向外跑。

  雲茉跟在後面看呆了,她以為清沅是被火嚇壞了,她急得直叫:「姑娘!姑娘!你去哪裡!把鞋穿上呀!」

  雲茉提著清沅的鞋子,在花園裡追上了她。

  雲茉拖住她:「姑娘!你怎麼往火的那邊跑,咱們該去安平公主那邊。」

  清沅站在那裡,讓雲茉給自己穿好鞋子,一言不發。她知道雲茉說得對,她這時候應該去安平公主那裡。

  清沅轉了個方向,領著雲茉還有身邊的宮女一起去安平公主那邊,路上也遇到了棠嫿幾個人。棠嫿也是睡夢中被驚醒,這會兒臉色蒼白。玉苓和桐兒都受了驚嚇,桐兒尤其嚇得不輕。幾個人都是穿著便衣,匆匆挽起頭髮,就往安平那邊去了。

  安平那裡也沒好多少。因為宮中多少年沒經過這樣的大火了。又是在行宮中,人手有些不足。安平那裡暫時還算安全,但女官已經開始收拾東西,做準備離開行宮了。

  大家都在安平那裡等著消息。過了一會兒,皇后派身邊的謝阿竹過來了,問她們情形如何,果然要她們準備離開行宮。

  安平連忙道:「我這邊都好,火沒有過來,人都沒事。父皇與母后一切平安嗎?四哥如何?其他人如何?」

  謝阿竹道:「聖上與娘娘一切安好。燕王也平安,此時正與皇帝在一處。」

  她說完了,就催促安平準備離開。

  清沅聽到「燕王也平安」這才算緩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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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6 01:12:40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八章

  謝阿竹要安平公主和眾人立刻開始準備離開行宮。

  一聽說要離開這裡,許多人都倉惶不安。因為此時已經是下半夜,室外依然是雷聲轟轟,狂風大作。行宮中的大火還沒有撲滅。

  「一定要走嗎?火未必會燒到這裡吧?」安平公主身邊的女官問。

  謝阿竹道:「水火無情,誰也說不準的事情。萬一火勢阻擋不住,想走就來不及。趁著這時候公主這邊還沒有波及,趕緊離開。」

  安平公主已經有了決斷,立刻道:「我們走。」

  清沅立刻輕聲道:「公主,事不宜遲,把人數清點一下,就好準備離開了。東西都不用帶。」她又柔聲問謝阿竹:「是去隆慧寺嗎?」

  隆慧寺是山下的一座寺院,與行宮距離不算太遠。到了隆慧寺應該暫時安全。

  謝阿竹剛剛看了一圈,見幾個伴讀中數顧清沅最冷靜,心中暗暗讚許。聽到清沅問,就說:「是的。皇帝已經撥了一隊侍衛護衛公主前往隆慧寺。請公主盡早動身。」

  這邊正說著,金泉公主和永貞公主也趕過來與安平匯合了。永貞公主嚇得直哭,吵著要去找她的生母周美人。她身邊的大宮女只能盡力安撫她。永貞公主的哭鬧使周圍人更加不安。

  這深更半夜要離開行宮,雖有護衛,也十分不便了。

  謝阿竹還要再去幾個地方,不能留下來陪她們,她只能把事情交給安平身邊人。她走時見清沅已經開始清點人數,還算放心。

  謝阿竹剛離開,燕王就來了。

  安平在此刻見到他,頓時喜出望外。

  「四哥!你怎麼來了!」

  燕王只簡短道:「我和父皇求了來接你。快走吧。外面侍衛我已經安排好了。」

  他說這話時候在人群裡掃了一眼,立刻找到了顧清沅。顧清沅也正扭頭看向他。他知道安平這裡沒有事,但天黑又是人手不足,他怕去寺院的路上有什麼意外。所以向皇帝求了來接安平。

  一見到燕王,永貞公主哭哭啼啼問:「我想找周娘娘,她在哪裡?」

  燕王撫了撫她的頭,說:「周娘娘沒事,她與皇后在一起。」

  許婕妤與周美人都靠著皇后住,方便伺候,此時跟隨顧皇后,並無危險。他又向永貞保證:「你先與安平一起走,明日就能見到周娘娘。」

  有燕王在,這邊大家都安心許多。

  燕王騎馬,領著侍衛護衛車隊。安平要謝嬤嬤,清沅和棠嫿與她同乘一車,在這時候,人多一些陪她,她才安心。

  謝嬤嬤摟著安平,讓她靠在自己懷中。安平閉著眼睛,輕聲道:「也不知道行宮中怎麼樣了。怎麼會失火……火燒得太快了……」

  棠嫿的臉色還有些蒼白,她緊緊依偎著清沅,道:「今夜打了一晚上的雷,我就沒怎麼睡著。許是因為雷劈中了哪裡。」

  清沅終於有功夫細想這個問題。棠嫿沒有猜錯。上輩子確實因為這個,可火勢不大,根本沒有燒到宮殿。

  如今這情勢……恐怕不僅是燒毀宮殿……

  燕王就在車外,可她不能這時候問他。只能等著,出了這樣的大事,宮中定然會徹查。

  車中幾人說起大火,都有些不可置信。豐城向來是悠閒度日,游山玩水的地方,沒想到會出這樣的凶事。

  清沅頭靠在窗邊,輕輕掀起車簾一角,車窗外夜色幽深,正是最黑的時候,只是在這黑暗中,她能看到燕王的坐騎那匹「飛馬」的白色馬蹄,心中竟是十分溫暖。

  隆慧寺那邊,燕王已經排了人提前去通知寺中開門準備接應。

  安平一到,寺中主持就親自迎接。燕王讓侍衛守護在寺院周圍,安平等三位公主自有帶來的人伺候。

  燕王沒有留下,他轉身就要走。

  安平問他:「四哥,你不留在隆慧寺嗎?」

  燕王道:「不了。父皇與母后已經離開行宮,去豐城太守官署,由豐城太守接駕。你與金泉,永貞,先暫時在隆慧寺休息,等父皇的安排。我還要回行宮去疏散。」

  燕王對安平道:「你就待在隆慧寺,無事哪裡都不要去。聽到沒有。」

  他又看了一眼安平身邊的人,特意點了幾個人的名字,道:「你們要照顧好公主,不許有任何閃失。自己也多加小心。」

  他點的這幾個人,其中就有顧清沅的名字。

  親王點名,眾人當然得領命。清沅與眾人一起行禮應是。人聲嘈雜中,她忍不住輕聲說了一句:「……請殿下保重。」

  她聲音不大,但蕭廣逸還是聽見了。他又看了顧清沅一眼,轉身離開了。

  隆慧寺雖然大,但一時間要接納這麼多女客還是有些困難。先給安平等三位公主安排好住處,其餘人陸陸續續到快天亮時候才算終於平靜下來。

  清沅躺在客房裡,她與棠嫿,玉苓,桐兒四人一間,所幸房間還算涼爽潔淨。清沅快凌晨時候才睡著了一會兒。

  到第二天午後,行宮中的消息是火已經撲滅了,但暫時還不能回去。這次大火燒傷了十幾個宮人,其中還有幾個宮人下落不明。燒傷的人大多都是在思穹館的宮人。那裡火勢最大,六皇子就住在思穹館,雖然沒燒傷,但也受了驚嚇。

  清沅心中一聲嘆息,出了這樣的大事。皇帝皇后恐怕更要覺得這是天意了,更要與太子生病之事捆在一起了。

  又過一日,宮中已經有了傳聞,火就是從思穹館附近開始燒的。思穹館本該值夜的兩個內侍溜走去賭錢了,所以火一開始燒起來,竟然沒發現。

  這兩個內侍一個畏罪已經自殺了,還有一個被關押了起來。

  到了第三日,京中傳來了太子急病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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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6 01:12:5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九章

  安平在隆慧寺中住了三天。

  她在隆慧寺住下,皇后差身邊人來看過幾回。

  三天中消息不斷。

  行宮中大火,已經暫時查明了,是因為雷電引發的,而且宮人值夜中途溜走,沒有及時發現險情,以致釀成大事。

  之後又說宮人被關押時候,又交代出宮中內侍與宮女的一些私情等等。

  太子急病的消息到的時候,豐城正在下大雨。安平一行人困在寺院中無事可做,住在寺院中比行宮中的地方小了許多。幸好這兩日宮人陸續回行宮取了許多東西回來,平日穿用之物沒有不便。

  安平公主也焉了許多。下了雨,她也懶得出門。隆慧寺中的大佛像已經看過了。這天午後她難得靜下來,要清沅陪她下棋。

  棠嫿在一邊看書,玉苓在做針線。桐兒身體不適,在房中躺著,沒有來陪公主。

  安平與清沅下棋時候不說話。大家都沒有什麼響動,室內安靜得過分,只有窗外雨聲不歇。

  清沅一邊下棋,一邊想著事情。

  前一世火沒有這麼大,皇帝皇后都在行宮好好住著。太子生病的消息到的時候,大家都在行宮。所以安平這裡很快就知道了。

  這一次安平住在宮外……不知道消息有沒有那麼快到。

  清沅又疑心難道事情會和上一世不同?火情變了,太子的病情不知道會不會變。她心裡惴惴的等著消息。

  她又想到失火那天夜裡,走得匆匆忙忙,很多東西都是事後取來的。燕王給她的迷香,她都收拾得十分小心,並沒有被人發現。

  她擔心自己那塊在燕王手裡的玉墜。如今她心裡不討厭燕王了,清沅想想,該說她就從來沒討厭過燕王。但那塊玉就那麼在燕王手裡,到底不清不楚。清沅對這事情還是有些生氣的。

  她想著燕王可千萬別把她那塊玉弄丟了……

  「哈!」安平忽然一聲笑。周圍人和清沅都嚇了一跳。清沅一下子從思緒中驚醒,她仔細一看棋盤,是安平勝了。

  安平笑著問清沅:「沅姐姐想什麼呢?」

  清沅用帕子拭了拭眼角,道:「這兩日睡不慣,就容易犯睏了。」

  棠嫿也道:「不知道我們時候能回去?聽說火都已經滅了。」

  眾人正說著話,就有宮女來稟,說皇后身邊的迦楠姑姑來了。

  迦楠一到,見幾個伴讀都在安平這裡,掃了她們一眼淡淡道:「下雨天也不可偷閒懶著,過兩日說不定又要動身,你們去看看東西都整理好了沒有。」

  清沅幾人立刻知道她是有話要單獨與安平說,立刻退了下去。清沅離開時候看到迦楠姑姑的裙角都有一圈水漬,顯然是來時走得太急,所以水濺在了裙角上。

  清沅心中就猜,這時候的大事大約就是與太子有關了。

  等到晚間時候,安平才又要她們過來,告訴她們,皇帝明日從豐城官署起駕還京。安平明天一早就從隆慧寺動身,路上與皇帝匯合,跟隨回宮。

  大家都沒有想到事情這樣突然。因為今日上午還說行宮的火已經全滅了,說不定等雨停了就回行宮,即便不回行宮,豐城還有別處可以住下。

  如今卻突然回京,事情似乎還有內情,大家都有些不安。

  安平想想,反正這事情是瞞不住的,她輕聲道:「我們回去是因為太子哥哥突然病了……」

  她這話一出,人心更加不安了。

  回到四個人住的房間,清沅只是默默整理著自己的東西。玉苓也有些悶悶不樂。

  棠嫿就與清沅低聲說話,她聲音低低的,只讓清沅聽見。

  「你說這場火邪不邪?一場火之後,太子就忽然病了……」

  清沅皺眉,向她微微搖頭,一樣低聲道:「這話只能想想,提都不敢提。」

  棠嫿道:「我知道。」她眉間一絲擔憂之色,不減損她的美貌。她說:「我是怕宮中……」

  宮中平日已經要十分小心了。沒想到居然出了這樣的事情,大火,然後太子急病,只怕回宮之後,大家恐怕連大氣都不敢喘了。就連安平,也必須要收斂。

  清沅整理著東西,又想起燕王。這幾日她都沒有再見到燕王,也不知道燕王忙得如何了。

  第二天清晨,安平公主出發前,燕王又來接她了。

  安平一見他就問:「太子如何了?」

  燕王道:「我不清楚,回宮才知道。」

  因為周圍人太多,清沅只能遠遠地看了一眼燕王。他精神很好,只是有些蒼白,似乎也是睡得不好。

  回去京中時候,遠不如來豐城時候從容悠閒。因為遭遇了大火,又因匆忙趕回京中,大家都累壞了。

  一回到懿光園,大家就先各自回屋休息。清沅看著雲茉整理行李,她有些愣神。

  短短幾日,已經發生了太多事情。

  宮中平日裡還會有些人議論東宮和太子,說說太子的動向。但在這特殊時期,宮中突然變得無比沉靜,誰都不提太子病了,但誰都知道太子病了。

  直到又過了兩日,燕王終於又與清沅約好了時間,準時出現在她的窗前。

  清沅看到燕王,臉上還沒來得及浮現微笑,嘴角就凝住了,她看到燕王的左臉明顯腫起。

  她白天上午時候見到燕王還沒有這紅腫,她努力不伸出手去碰燕王的臉,只問:「誰對你動手了?」

  燕王自己伸手摸了摸那裡,反問:「很明顯麼?」

  清沅為他難過,她點點頭。燕王才說:「是許婕妤。」他自嘲地說:「看來我是怎麼都躲不過她這一巴掌。」

  清沅心道,許婕妤看上去柔弱,竟下得了這樣的重手。她說:「上輩子,許婕妤打得也這麼重麼?」

  燕王說:「一樣的。我在宮中,她怪我沒有照顧好太子。我離開宮中,她依然怪我沒有照顧好太子。」

  清沅並不記得上輩子這時候燕王被許婕妤打了之後什麼樣子。她上輩子這時候想的都是太子的病情。

  但這一世不同了。她又說:「其實那天你送安平去隆慧寺的時候,我就在想,你護衛安平,又去行宮疏散,是不是……有點出風頭了?」

  清沅多少知道些許婕妤的心性,她是不願燕王出風頭被顧皇后注意到。

  燕王聽她這麼說,只是一笑,道:「可是我想去。」

  清沅忍不住想問為何,她都知道,燕王不會不知道許婕妤的擔憂。但她有些怕聽燕王的解釋,若她有關,她還擔不起。若與她無關,她會失落。

  所以何必問。她不想牽扯得更深了。

  沉默了一下,她乾脆生硬地問:「太子如何了?有沒有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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