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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冬天的柳葉] 辭金枝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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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6 01:20:41 |只看該作者
第390章 七月歸來

  倉中一只只大桶,揭開桶蓋,白茫茫一片,在這炎熱的七月裡如見了雪景。

  少女平和沉靜的聲音在衆人耳畔響起:「糖須避光、防潮,這個不單是白糖,所有糖都是一樣的……」

  興元帝看著一桶桶白糖只覺神清氣爽,吩咐人取糖讓衆臣品嘗。

  盛在白瓷碟中的白糖看起來就清爽,衆臣品嘗的動作一個比一個快。

  聽說不少同僚願意花數銀買一斤白糖,咳,也包括催促他們弄些白糖回家的老母親、黃臉婆們,現在多吃一口就是賺的。

  「味道如何?」興元帝目含期待問。

  「回稟陛下,與那日嘗過的一般無二。」戶部尚書高聲道。

  其他人紛紛拿眼斜他。

  這麽大聲幹什麽?

  特別是禮部尚書,看著戶部尚書格外不順眼。

  都是新政的受害者,老于這個叛徒!

  「陛下,請品嘗。」試吃後的孫岩把白糖奉到興元帝面前。

  興元帝親自嘗過,朗聲大笑:「好,可以交貨了!」

  衆臣紛紛道賀:「恭喜陛下。」

  離開時的大臣一人得了一斤糖,宮中有臉面的嬪妃二兩到一斤不等,昭陽長公主得了兩斤,太后那裡送去五斤。

  經過除夕的事後,興元帝冷了太后一段時日,隨著後來太后稱病,自然而然就緩和了。這就是那句老話,母子間沒有隔夜仇,雖然興元帝心知太后這病可能是裝的,也不可能與年近古稀的老母親計較個沒完。

  慈寧宮那邊,太后瞥了一眼裝糖的瓷罐,臉色淡淡:「這就是那丫頭鼓搗出來的白糖?」

  心腹嬤嬤怕太后再與皇上鬧不快,忙道:「聽說好多人想嘗這白糖,拿著銀子都買不到呢。還是皇上想著您,一送就送來這麽多。」

  太后神色緩了些,抬抬下巴:「打開讓哀家瞧瞧。」

  罐子揭開蓋,露出白如霜雪的糖來。

  太后一臉驚奇:「這麽白的糖?」

  宮婢拿來碟子取了些白糖,伺候太后品嘗。

  上了年紀的人味覺退化,口味就會重一些,沁甜的糖一入口,太后就露出滿意的表情:「去用水化了,沏一杯糖水來。」

  很快白糖沏的糖水端來,太后一口飲盡,評價道:「這糖水甜得純粹,比蜜水好喝。」

  再想想是辛柚制出來的,太后嘴角的笑收了收,淡淡道:「和她娘一個樣,倒是會鼓搗。」

  她突然想起兒媳鼓搗出的東西換來的金銀,乃至後來兒子越混越好,越混越好……

  太后收回思緒,不願再想下去。她有今日,靠的是兒子能幹,最煩有人提起少不了兒媳的功勞。

  一個逃難女還不得了了,當初要不是他家收留,還不知道淪落成什麽樣呢。

  收到白糖的昭陽長公主,抓著兒子一頓念:「你天天瞎折騰,那日險些把自己炸了,不如學學你表妹,無論是話本子還是白糖,都是能讓人心情愉悅的東西。」

  孔瑞一臉無辜:「兒子不會那些。」

  表妹懂得多,或許他那火器坊可以拉表妹一起……

  昭陽長公主一瞧就知道兒子在琢磨什麽,當即一拍桌子:「不許拉著你表妹胡鬧!你折騰的那些,萬一傷著你表妹怎麽辦?」

  孔瑞只好收了心思:「兒子知道了。」

  「再有——」昭陽長公主看不爭氣的兒子一眼,恨鐵不成鋼,「我聽說寶日親王每日都往你表妹面前晃,你就不能學一學?」

  原本她是期待一對小兒女相處久了能兩情相悅,後來猜測阿柚心悅長樂侯,心中很爲兒子感到可惜。

  可時間久了,她也沒看出阿柚與長樂侯之間有什麽,盼著兒子與阿柚能成的心思又起來了。

  結果寶日親王一來,立刻讓她意識到了木頭兒子與人家的差距。

  要是讓一個異邦小子娶走阿柚,真是痛心疾首!

  被母親嫌棄,孔瑞摸摸鼻子:「兒子想請表妹參謀參謀,您又不許。哦,突然想起衙門裡還有事——」

  孔瑞一溜煙走了,留下昭陽長公主氣得翻白眼。

  馬蹄噠噠,賀清宵進城後看到前頭格外熱鬧,隱約有「辛姑娘」之類的字眼飄入耳中,拽了拽韁繩,吩咐隨行手下去打聽一下。

  不多時手下回返:「回稟大人,是新開了賭局,賭寶日親王什麽時候能贏得辛姑娘芳心。」

  賀清宵握著韁繩的手一緊,聲音很淡:「這樣的事,全京城都在關注?」

  「寶日親王是西靈人,爲了辛姑娘不走了,而辛姑娘在京城又鼎鼎大名……」

  賀清宵望擁擠的人群一眼,換了個方向加快速度,直奔皇城。

  「陛下,長樂侯回京求見。」

  興元帝一聽,立刻命人進來。

  「微臣見過陛下。」

  「快快起來。」興元帝打量著單膝跪地的青年,心情迫切。

  這是南邊新政試點的稅收有結果了。

  賀清宵起身,從懷中取出一本賬冊:「南邊幾地的夏糧徵收已經完成,請陛下過目。」

  孫岩很快接過賬冊,呈到興元帝面前。

  興元帝看到稅收總額,瞳孔一縮:「這麽多?」

  南邊作爲試點的幾地,本就是良田肥沃之處,是曆年稅收的重點。往年這幾地的夏糧稅收在百萬兩銀左右,幾乎能占全國夏稅的六一。而現在興元帝看到的數目,將近四百萬兩!

  「速傳戶部尚書等人進宮,還有辛待詔!」

  等著衆臣過來的時間,興元帝反覆確認,唯恐空歡喜一場。

  「臣先行一步向陛下稟報,何禦史等人護送稅銀在後,晚上數日就到了。」

  「好好好,清宵你辛苦了。」

  興元帝心情大好,突然發現眼前年輕人確實生得好。

  高大挺拔,清俊不凡,嗯,只比他年輕時差一點點。

  之後各部長官陸續趕到,發現賀清宵在都吃了一驚。

  長樂侯回來了?

  這時通傳聲響起:「辛待詔到——」

  衆人不由望向門口處。

  賀清宵在衆多目光的掩護下,小心翼翼向那穿著綠色官服,綰著簡單發髻的少女投去藏著思念的眸光。

  「臣見過陛下。」

  行過禮後,辛柚起身,衝賀清宵大方一笑:「賀大人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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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2
發表於 2024-11-6 01:21:07 |只看該作者
第391章 餞行宴上

  賀清宵心頭一跳,面上波瀾不驚:「嗯,回來了。」

  辛柚眸光微轉,看向興元帝。

  興元帝拍了拍賬冊:「傳諸卿前來,是要說一件事。南邊試行新政的幾地,夏糧稅銀收完了。」

  衆臣看到賀清宵時就猜到了,聽興元帝說後並無意外,當然虛僞的恭賀還是要的。

  興元帝一眼就瞧出了這些人的冷淡。

  想想也是,這多收上來的稅銀,不就是從那些豪門大族身上薅下來的,其中就有他們的家族。

  但興元帝才不在乎大臣心情,笑呵呵喊戶部尚書:「于尚書,你管著咱大夏的錢袋子,你先看看。」

  戶部尚書早就好奇收上多少稅銀了,興元帝一發話,劈手拿過賬冊打開,眼睛就直了:「四百萬兩!」

  在場的都是各部高官,對各種賬目雖遠不如戶部尚書瞭解,但一些重要數據都了然於心。

  「這、這只是那幾地夏糧的稅銀?會不會弄錯了?」禮部尚書失聲問。

  其他人亦議論紛紛,不敢相信。

  「稅銀很快就會歸入國庫了。」興元帝淡淡道。

  這話就是說,數目不可能有錯,除非賀清宵這些人不要腦袋了。

  興元帝欣賞完衆臣的震驚,笑問:「諸卿覺得新政如何?」

  戶部尚書迫不及待開口:「陛下,等北邊試點幾地的稅銀收到,若數目同樣大增,那說明新政確實是利國利民還能開源的良策,應該全國推行!」

  單單南邊那幾地,稅銀就翻了兩番,這還只是夏糧,而按慣例,秋稅比夏糧數目要多。便是其他地方不及南邊那幾地富饒,只是翻倍,最終的稅收總額也會是驚人的數目。

  到那時他這個戶部尚書再也不會因爲沒錢而愁得掉頭髮了,而是發愁該怎麽花。

  真是幸福的煩惱啊!

  戶部尚書暢想將來,嘿嘿笑出聲。

  其他大臣:「……」老于瘋了。

  興元帝不但不怪戶部尚書失態,反而感到欣慰。

  這些人要是都像于尚書這般少一些私心,何愁新政推行艱難。

  「既如此,那就等北地的稅銀到了再詳議。不過南邊可以再加幾城,先把丈量土地之事做起來……」興元帝有條不紊安排著有關新政的種種事宜。

  辛柚默默聽著,悄悄看向賀清宵。

  他明顯是長時間趕路沒怎麽好好休息過,面上難掩疲憊,衣衫多有汙損,一雙眼卻亮如寒星,讓人不自覺忽略其他。

  賀清宵察覺到了辛柚的注視。

  關乎她,他總是更敏銳些。

  但他沒有投去目光與之相觸,而是垂了眼,克制著急促的心跳與翻湧的思念。

  辛柚默默收回視線,聽興元帝道:「明日寶日親王便要帶著這批白糖回西靈,今日的餞行宴長樂侯你也參加。」

  「是。」

  興元帝看向辛柚:「能順利完成此次交易,辛待詔當記首功。這些日子你也累了,便好好休息吧。」

  雖然他對寶日親王當上門女婿並不反對,但這種場合也不能讓阿柚露面,免得旁人誤會他這個當皇帝的急著嫁女。

  之後包括辛柚在內的衆臣都離開,只留賀清宵單獨與興元帝敘話。

  辛柚沒有回翰林院,而是先回辛宅換了一身衣裙,再去了青松書局。

  「東家今日氣色真好。」劉舟一見辛柚,張嘴就誇。

  辛柚面不改色「嗯」了一聲,抬腳走向書架處。

  陪著辛柚來的小蓮掩嘴偷笑。

  劉舟這傻子看不出來,姑娘今日淡掃了胭脂麽?

  「小蓮姐姐今日心情不錯啊。」

  「當然了,制糖坊那邊的事忙完了,姑娘能好好歇歇了。」

  最重要的是,賀大人終於回來了。

  她看著姑娘下意識摩挲賀大人送的小猴子擺件,就替姑娘與賀大人著急。

  明明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怎麽就只會悶在心裡呢?姑娘是這樣,賀大人也是這樣。

  「小蓮姐姐,有個事問你。」

  「你說。」

  劉舟把小蓮拉到一旁,聲音壓低:「姑娘對寶日親王,到底怎麽想啊?」

  「一邊去,姑娘怎麽可能喜歡寶日親王。」

  「那就好。」

  小蓮眉一擰:「你一個大男人,關心這個幹什麽?」

  「問問,就是隨便問問。」

  還好他沒下錯注。

  日頭西移,回府沐浴更衣換上朱色官服的賀清宵按時赴宴。

  寶日親王到了後,打眼一掃,頓感失望。

  「于大人,怎麽不見辛姑娘?」

  在京城這些日子,大夏官員中寶日親王除了禮部與鴻臚寺的一些官員,最熟悉的就是于尚書。

  他聲音不小,理直氣壯,引來不少視線。

  賀清宵總算知道了寶日親王的模樣。

  信中描述的直接到有些魯莽的異國親王,卻是眉眼出衆的英俊青年。因爲年輕、俊美、磊落、自信,略有出格的言行反透出令人著迷的朝氣來。

  是絕大多數大夏男人沒有的熱烈。

  酸澀的情緒又起,盤旋著不敢衝破心房,只在封閉的一方小天地裡橫衝直撞。

  賀清宵突然意識到,經曆了喪母之痛的阿柚,其實更適合這樣的人。

  宴未開始,他便端起美酒,一飲而盡。

  戶部尚書被寶日親王拉住,只好回答:「辛姑娘最近忙制糖坊的事,累了。」

  「這樣啊。」寶日親王一歎,很不甘心,「明日小王就要回西靈了,辛姑娘會和于大人一樣給小王送行嗎?」

  戶部尚書嘴角一抽。

  什麽叫和他一樣?皇上也沒說讓他送行啊。

  「老朽不大清楚啊。」

  寶日親王遺憾端起酒杯,視線突然一頓。

  發現一張生面孔。

  本來他覺得大夏官員都長得差不多,最俊美的是大夏皇帝,現在居然出現一位風采更盛的男子。

  「于大人,那位穿朱衣的年輕官員是何人?」

  戶部尚書默默看一眼身上緋色官袍,心道這寶日親王眼裡是不是只有長得好的,明明在場的大臣們穿的全是朱衣……

  「那位是長樂侯,錦麟衛北鎮撫使,才出公差回來的。」

  「這麽年輕的侯爺啊。」

  寶日親王望著賀清宵,突然生出一個念頭來:辛姑娘喜歡的該不會是長樂侯這樣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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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3
發表於 2024-11-6 01:21:22 |只看該作者
第392章 他的蜜糖

  有了這個猜測,寶日親王對賀清宵的一舉一動就格外關注了。宴席開始後,頻頻向賀清宵舉杯。

  賀清宵來者不拒,一杯杯酒喝下。

  酒是美酒,落入腹中,如一團火在燒。

  他看著爽快飲酒的寶日親王,有些不解:寶日親王爲何對他如此熱情?

  是因爲……阿柚嗎?

  賀清宵在心中迅速盤算過往,不覺得他對阿柚的情愫會被外人窺見。

  宴至尾聲,寶日親王突然站起身來,高喊陛下。

  這一聲喊,殿中頓時靜了靜。

  興元帝向寶日親王投去溫和的目光:「貴使何事?」

  寶日親王恭恭敬敬行了個禮:「小王明日便離開大夏了。在大夏的這段時間,每天都很愉悅,想到將要離開萬分不捨。在離開之前,小王斗膽請問陛下,那日小王對您說的事,您考慮好了嗎?」

  那日寶日親王對皇上說的事?

  衆臣一聽,就激動了:這事他們知道啊,寶日親王不是自告奮勇給皇上當上門女婿嗎!

  那皇上會不會答應呢?

  衆臣全都看向興元帝,唯有賀清宵事不關己般雲淡風輕。

  寶日親王在問興元帝時,餘光悄悄留意著賀清宵,見他一臉平靜,對自己的猜測産生了懷疑:可能是他多心了,不是出來個長得格外好的,就是他的情敵。

  也是,辛姑娘不是以貌取人的女子。

  興元帝一手握著酒杯,面上掛著淡淡笑意:「貴使所提不是小事,朕還在仔細考慮。貴使回去也正好與令兄商量一番,等你下次來大夏朕再給你答覆。」

  興元帝這麽說並非推脫,而是想確認寶日親王願意當上門女婿的決心。

  必須保證老老實實在大夏,而不是先成了親,回頭帶著阿柚跑了。

  這些日子冷眼旁觀,各種挑剔下來,興元帝對寶日親王還是比較滿意的。

  長得好,性子好,身家豐厚,對阿柚也是真心。阿柚已經到了適婚年紀,總要挑一個駙馬的。

  要說缺點也有,比之大夏人的含蓄,過於豪放了,有些沒規沒矩的。但阿柚也不是循規蹈矩的人,與寶日親王這樣的人相處應該會輕鬆自在,這缺點也就稱不上缺點了。

  興元帝看得很明白,阿柚連太后的面子都敢掃,要是下嫁某個重規矩的人家,遇上個多事的婆母,說不定直接把老婆婆踢飛了。

  到時候他這個當爹的就尷尬了。

  「小王很快就會回來的。小王敬陛下。」寶日親王聽出興元帝口風鬆動,高高興興敬酒。

  興元帝舉杯,矜持抿了一口。

  賀清宵爲興元帝做事這麽久,對這位天子自是瞭解:皇上對寶日親王算是認可,接下來就看寶日親王留在大夏的誠意了。

  他低垂了眼,把杯中酒一口喝下。

  宴散,賓主盡歡,夜色尚淺。

  賀清宵默默往宮外走。

  「長樂侯。」爽朗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賀清宵腳下微頓,看著大步走來的寶日親王。

  明明喝了不少酒,寶日親王看起來卻眼神清明,絲毫沒有喝多的意思。

  「貴使有事?」

  寶日親王一笑:「沒有事。今日宴上這麽多貴國官員,唯有侯爺與小王年紀相仿,小王瞧著侯爺就覺得親切。」

  「賀某的榮幸。」賀清宵客氣回應。

  「侯爺經常出京辦事嗎?」

  賀清宵頷首。

  「可惜侯爺才回京,小王就要走了。等小王回來,好好與侯爺喝一杯。」

  「好。」

  寶日親王從這清清淡淡的語氣中聽不出半點敵視的意思,徹底放下心來。

  不可能有男人面對情敵這麽沉得住氣。要是在西靈,情敵相見,先豁出半條命打上一架再說。

  寶日親王上了馬,回客館。

  賀清宵一路步行,不知不覺走到了青松書局那條街上。

  天上繁星點點,明月皎皎。街兩邊的商鋪都亮著燈,街上依然人來人往。

  賀清宵站定,遙望燈籠搖曳的青松書局。

  有人從書局中出來了,是他時刻牽掛的人。

  胡掌櫃等人出來送,很快那道熟悉的倩影往前走去,書局大門關閉,到了打烊的時候。

  如果不是飲多了酒,賀清宵不會這麽做,但現在他遵從內心,追了上去。

  辛柚走在回辛宅的路上,身邊跟著小蓮,千風與平安默默走在後面,幾乎沒有存在感。

  「姑娘,不坐車嗎?」小蓮悄悄打量辛柚神色。

  姑娘來青松書局,是爲了等賀大人吧?

  可惜賀大人沒來,不知道塗了胭脂的姑娘今日多麽好看呐。

  千風與平安突然向辛柚靠近,背對著她戒備觀察。

  身材高大的男人從夜色中走近,腳步聲輕而穩,並沒有刻意掩飾。

  見是賀清宵,千風與平安緊繃的身體鬆弛,看向辛柚。

  辛柚的眼亮了一瞬,揚起唇角:「是賀大人。」

  她走了過去,笑問:「宴會結束了?」

  「結束了。」賀清宵定定望著她。

  「南邊怎麽樣了?不會再去了吧?」二人並肩走著,辛柚能嗅到對方身上的淡淡酒氣。

  酒的辛烈與他自身的冷冽碰撞出一種獨特的氣息,在這炎熱的夜裡,令她心跳漏了一拍。

  她承認,等到了想見的人,心情有多麽好。

  「應該不去了。南邊還算順利,以後就是常態的事務了,會有專人負責。」賀清宵語氣平靜回答著辛柚的話,烈酒在腹中化成的火卻讓他清楚自己的不平靜。

  大半年的分別,理智冷靜如他,也無法克制自己想見她的衝動。

  「那就好,賀大人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辛柚說著平淡的話,卻覺得從口中吐出的每一個字眼都是滾燙的。

  她抬了眼看過去。

  賀清宵恰好看過來。

  他明顯是喝多了,冷白的面頰升起紅暈,眼神也變得深邃莫測,不似平日的清澈如水。

  「賀大人,白糖收到了嗎?」

  「嗯。」

  「甜不甜?」

  賀清宵望著笑靨如花問他甜不甜的少女,那伴著酸澀咽下的烈酒,那克制隱忍了無數個日夜的愛意,在這一刻終於沖垮了名爲理智的堤壩。

  他伸出手,用力擁住辛柚。

  抓住他晦暗人生中出現的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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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6 01:21:34 |只看該作者
第393章 婚配

  辛柚因爲吃驚眼睛微微睜大,一瞬間身體緊繃,不知如何反應。

  這般地親近,冷冽的酒氣鋪天蓋地把她包圍,濃烈又激蕩。

  辛柚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賀大人怎麽了?

  一瞬的失去理智後,賀清宵清醒過來,匆忙放開手,同樣在心裡問自己:他是怎麽了?

  沉默許久,他狼狽垂下眼,低聲道歉:「抱歉……我……」

  卻說不出抱歉的理由。

  說他早已愛她刻骨,說他因寶日親王亂了心神,說他哪怕明知前程灰暗難得善終,還是貪心地想靠近她,擁有她。

  這些,他都說不出口。

  他被歉意淹沒,覺得自己無恥至極。

  辛柚看到了他的難受。

  她也好受不到哪裡去。

  可她知道這裡雖是不起眼的角落,遠處依然有行人走過。她更知道她是新政反對勢力的眼中釘、肉中刺,一旦被他們知道賀大人是她的軟肋,他們會毫不猶豫向他舉刀。

  「賀大人喝多了,我讓千風送你回去。」辛柚用力捏著拳,竭力令聲音平穩。

  她的面頰變得蒼白,只是有胭脂遮掩,看起來依然嬌美明豔。

  「千風護送辛姑娘就好,我沒事。」賀清宵退了一步,向辛柚告辭。

  不遠處,在看到賀清宵擁抱辛柚的那一幕,小蓮第一個反應就是伸出兩隻手,分別擋在千風與平安眼睛上。

  千風與平安動也不動,隨便小丫鬟掩耳盜鈴。

  小蓮還在擔心有路人經過,就發現賀清宵已經鬆開手。

  她揉了揉眼,懷疑剛剛那一幕是她眼花了。

  再然後,就見賀清宵往相反的方向走了。

  小蓮轉過頭來,看著千風與平安:「剛剛你們看到了嗎?」

  千風與平安皆是面無表情:「沒有。」

  他們是作爲死士培養的,被長公主賜給了辛姑娘,從此眼裡只有辛姑娘安危。至於其他,看見與沒看見毫無區別。

  聽了這回答,小蓮卻誤會了,恍恍惚惚走到辛柚面前,喊了一聲姑娘。

  她雖然盼著姑娘與賀大人有情人終成眷屬,可也不至於出現幻覺吧?

  辛柚衝小蓮微微點頭:「回去吧。」

  七月的夜晚是燥熱的,梳洗更衣後辛柚躺在床榻上,滿腦子還是那個擁抱。

  她以爲她足夠灑脫堅定,原來並沒有。

  她心中清楚,那一刻他若不鬆手,她會控制不住回抱住他。

  這一夜,辛柚輾轉難眠,而於賀清宵更難熬。

  他獨坐半夜,漸漸酒醒,走到了庭院中。

  南邊推行新政的艱難,一路趕回京城的奔波,都不及今晚那個擁抱令他煎熬。

  他從來接受尷尬的出身,當好錦麟衛的差事。可是現在,卻多麽希望他不是北鎮撫使,不是長樂侯。

  第二日,是個陰天。

  寶日親王在一衆大夏官員的相送下一步三回頭,依依不捨踏上了回西靈的路。

  興元帝得知辛柚沒有去送,放心之餘意識到一件事:阿柚對寶日親王可能沒什麽心思。

  可是算一算年紀,阿柚已經十八歲了。

  趁著還算清閑,興元帝傳辛柚進宮,探問她的想法。

  「阿柚不喜寶日親王這樣的嗎?」

  辛柚反問:「陛下覺得寶日親王不錯?」

  興元帝摸了摸鼻子,坦言:「寶日親王若是長久留在大夏,不失良配。」

  「但我不喜歡。」辛柚直接坦率。

  興元帝一歎,心道那可惜了,挺不錯的上門女婿就沒有了。

  要是給阿柚挑駙馬,以阿柚的才能,這個駙馬人選就要慎重了。最好是穩穩妥妥的出身,對阿柚好,但不會縱著阿柚亂來,動搖大夏江山。

  興元帝對辛柚的心思是矛盾的。

  他疼愛她,器重她,但也提防她。這提防不是現在,而是將來。

  阿柚說的那些出格話他雖一笑了之,卻清楚阿柚確實能影響到他對儲君的選擇。

  任何一位帝王,怎麽可能一點不警惕呢。

  阿柚是鷹,他願看她展翅翺翔。而阿柚的駙馬,他希望是一條看不見的栓著鷹的繩,是定住她野心的錨。

  謝掌院、孟祭酒、于尚書這樣人家的子孫,就很合適。

  「那阿柚中意什麽樣的人?」興元帝心中對駙馬人選雖有傾向,但問這話並不是虛僞。

  他問的是長相、性情,在傾向的範圍內爲阿柚挑一個符合的,還是能夠的。

  選擇從來都不是隨心所欲,半點不加限定的。

  「臣暫時不打算考慮婚配。」

  「這怎麽行?」興元帝下意識反對。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沒有人質疑過的道理。

  「只是暫時。制白糖産業還要擴大,新政還沒推廣到整個大夏,出海的人能不能順利帶回甘薯也是未知。如能順利帶回,接下來就是試種……」

  辛柚沒有說不嫁人,那樣只會讓人覺得她說的是孩子話。她條理清晰說著之後要忙的事,暫時不婚配的理由就顯得充足了。

  至少興元帝沒有再反駁,而是點點頭道:「那就慢慢看,有合適的也不要只顧著忙。」

  辛柚離開後,興元帝的心思還放在兒女婚姻大事上。

  阿柚有自己的主意,婚事可以再緩一緩,璿兒卻不能拖了。

  在興元帝看來,璿公主既無阿柚的本事,年紀又到了,自然該嫁了。何況他知道,麗嬪心心念念就是給女兒挑個好駙馬。

  好駙馬——興元帝以指閑敲著椅子扶手。

  不同的子女,適合的婚配之人自然不同。

  璿兒溫柔文靜,嫁入什麽府上都不擔心她出差錯,也不存在有人敢給公主氣受。既然不挑人家,那用來施恩就很合適了。

  思及此處,興元帝心中浮現了一個人:賀清宵。

  他知道,一些老臣心中還是覺得他虧待了這個義兄之子。以帝女許之,那些人就無話可說了。

  而以賀清宵的微妙出身,既無家族支持,亦無朋黨助力,對帝王來說是一把十分好使的刀。這樣的人,適當施恩是有必要的。

  有了決定,興元帝發話:「傳長樂侯進宮覲見。」

  賀清宵一夜難眠,多日奔波的疲憊再掩不住在面上露了出來,聲音也是嘶啞的:「臣賀清宵見過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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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6 01:21:48 |只看該作者
第394章 拒婚

  「免禮平身。」

  興元帝發話後,打量著起身的青年。

  穿著朱色官服的年輕人,一張臉冷白如玉,有種濃墨重彩的驚豔。只是今日眉眼間有著倦意,沒有休息好的樣子。

  「清宵這趟南行,委實辛苦了。」

  「爲陛下辦事,臣只覺榮幸,不覺辛苦。」

  興元帝笑了:「你的忠心,朕都看在眼裡了。清宵啊,如果朕沒記錯,你今年二十二了吧?」

  「是。」

  「已經加冠兩年,也該娶妻了。」

  賀清宵神色微變:「臣差事繁忙,常在外奔波,暫時還沒有娶妻的打算。」

  「這話不對。成家立業,先成家,後立業。要都是你這種想法,大夏官員豈不是一大半要打光棍?」

  興元帝從來不是斯文的人,說話也糙,卻不好讓人反駁。

  賀清宵的心一沉,對興元帝今日召他進宮的目的有了猜測。

  是要爲他賜婚?

  想到這種可能,賀清宵攥了攥拳,指尖發冷。

  「你家中沒有長輩做主,朕就直接和你說了。朕有意把璿公主許配於你,你意下如何?」興元帝用商量的語氣詢問,但要是誰真的以爲皇上是在與人商量,那就太天真了。

  賀清宵一時沒回答,氣氛立刻緊張起來。

  一旁孫岩見賀清宵這般反應,起了看好戲的心思。

  長樂侯竟然不願意!

  興元帝也看出來了,和煦的笑意一收,轉爲平淡:「清宵,你覺得如何?」

  話音到最後加重許多,任人都能感受到帝王即將震怒的壓力。

  賀清宵自然感受到了,可無論怎樣的壓力,他都不可能應下。

  他若應了,既是對璿公主不公,也無顔再見阿柚。

  有那麽一瞬間,他忍不住想,皇上願意把公主下嫁於他,或許願意給他一個好結局。那他是不是可以求娶阿柚?

  可很快,賀清宵就打消了這個因爲貪心而生出的可笑念頭。

  獨獨阿柚,皇上是不可能答應的。

  「臣——」幾乎凝滯的氣氛中,賀清宵開口,「臣暫時不想娶妻,有負陛下厚愛。」

  「給朕一個你不想娶妻的理由。」興元帝沉下臉,「不要拿剛才的話搪塞朕。」

  話到此處,賀清宵無法再避開,只好道:「臣自幼喪父喪母,是無福之人,沒有照顧好妻兒的信心。臣願一心爲陛下做事,不考慮其他——」

  「胡說!」興元帝一臉慍怒,「正是因爲你上無父母,才更該早早成親,延續賀家香火。不然你可對得起九泉之下的父母?又把朕置於何地?」

  興元帝越說越惱火,這不單是被拒婚的尷尬。試想共同打天下的義兄後來分道揚鑣,兵戈相見,他是勝利的一方,結果義兄之子無妻無子,這讓世人怎麽想?

  「你對尚公主無意,朕也不強迫。」這麽說著,興元帝臉色卻黑如鍋底。

  他的女兒都看不上,這小子想幹嘛?

  「但你的婚事不能再拖了。你且說說,喜歡什麽樣的貴女?」興元帝壓著火氣問。

  賀清宵沉默。

  興元帝等了等,依然等不到回應,徹底惱了:「長樂侯,你是要抗旨不成?」

  賀清宵跪下:「臣有負聖恩,請陛下賜罪。」

  「你——」興元帝一拍桌案,冷冷道,「這些日子你就待在侯府,好好想一想娶妻是不是人生大事,什麽時候想明白了,什麽時候來和朕說。」

  孫岩暗暗挑眉。

  皇上這是要長樂侯閉門思過啊。

  這長樂侯年紀輕輕,卻寧可惹怒皇上也不願娶妻,莫不是有問題?

  「臣領旨。」

  賀清宵離開後,興元帝拂袖走向內殿,一肚子火氣。

  禁閉府中,他倒要看看這小子能堅持到什麽時候!

  百官勳貴很快發現推行新政回來的長樂侯不但沒受嘉獎,還不去上衙了。

  怎麽回事?皇上單單給長樂侯放長假了?

  有人裝模作樣去拜訪,卻被告知長樂侯閉門思過,不便見客。

  這下大家更好奇了,各種打聽下來,那日宮中的事就傳開了。

  皇上有意爲璿公主選長樂侯爲駙馬,長樂侯拒絕了。

  長樂侯竟然拒絕尚公主!

  長樂侯到底怎麽想的?無數人發出這個疑問。

  消息傳到後宮,不少人暗暗看起芳寧宮的笑話。

  這璿公主婚事上還真是艱難,險些嫁去西靈那等不毛之地不說,總算挑了個樣貌、身份皆出衆的駙馬,還被人家長樂侯拒絕了。

  來芳寧宮名爲關心實則各懷心思的嬪妃一波又一波。麗嬪應付完,氣定神閑命人去喊璿公主過來。

  等候的工夫,大宮女憤憤不平:「那些人逢高踩低,專門來看娘娘笑話,也太過分了!」

  麗嬪一笑:「這有什麽。」

  「娘娘您就是太寬容了。」

  「我不是寬容,是高興。」

  宮女露出不解的表情,剛要說什麽,璿公主就到了。

  「璿兒來坐。」麗嬪招呼璿公主過來坐下,打量女兒神色。

  璿公主面色平靜,看起來沒受外頭風言風語的影響。

  只留了大宮女一人在旁伺候,麗嬪拍拍女兒的手:「外邊的風聲你聽說了吧?」

  璿公主微微點頭:「聽說了。母妃放心,女兒沒覺得難過。女兒與長樂侯素無交集,長樂侯拒婚自是有他的想法,並不是針對女兒本身。」

  如果事事難過,在這宮中早過不下去了。

  麗嬪露出欣慰的表情:「你能這麽想,母妃就放心了。母妃剛剛還說,覺得高興。」

  璿公主一怔。

  「年輕人中,長樂侯算是頂出色的,你父皇能爲你選長樂侯爲駙馬,說明他有心爲你挑一個好夫婿,母妃總算能安心了。」

  一旁宮女這才恍然大悟。

  辛宅中,小蓮一會兒端來西瓜,一會兒奉上涼飲。

  辛柚被她晃得眼暈:「不用忙乎了,歇歇吧。」

  小蓮湊過來:「姑娘,萬歲爺爺要給賀大人賜婚,您怎麽想啊?」

  「在想賀大人拒婚,除了被罰閉門思過,還會不會有其他責罰。」

  倘若只是閉門思過,就當好好休息了。

  「可是賀大人早晚要成家吧?」小蓮直指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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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5章 興元帝要殺賀清宵

  辛柚沉默半晌,平靜道:「那就祝他美滿順遂。」

  「姑娘,您不是喜歡賀大人嗎?既然萬歲爺爺願意把公主嫁給他,您爲何不對萬歲爺爺說呢?」小蓮爲辛柚的反應著急,忍不住把話說開。

  辛柚早知道她的心思瞞不過朝夕相處的小蓮,此刻被小蓮這麽問,沒再隱瞞所想:「皇上不會答應的。我若說了,反會被人所制。」

  不光是對她恨不得除之後快的那方勢力,就是那人,以後但凡她想抗爭的,他都能以賀大人來令她妥協。

  這些日子以來他對她的支援,他表露出來的偏愛,並不會蒙蔽她的雙眼。必要的時候,他在乎的還是江山利益,是他自己。

  「婢子不懂。」小蓮搖頭。

  辛柚一笑,聲音輕輕:「因爲我不想當一個隨時能被用以對臣子施恩的公主啊。」

  如果在當初表明身份之後,她回歸皇室安安分分當一位公主,她喜歡賀大人,那人定然樂見其成。

  既滿足了女兒的心願,又施恩了臣子。

  可她要推行新政,要改變當朝的某些政治格局,賀大人無牽無掛的出身就註定了過不去那人的那一關。

  這也不難推斷,一個攪風攪雨的公主,再來一個無家族牽制能跟著公主拼命的駙馬,那人除非腦子抽了才會答應。

  小蓮隱隱約約明白了,看著辛柚的眼神帶著心疼:「姑娘,那您怎麽辦啊?」

  辛柚沒有回答。

  踏入政治漩渦這一步,就註定不再有規劃好的答案了。

  她也不知道將來會如何。

  一晃進了八月,北地的稅收也順利完成,雖不如南邊那幾地稅銀增長那麽多,也翻了倍。

  興元帝徹底放了心,嘉獎了去北地推行新政的永安伯等人,就連小八都被封了個六品校尉的虛職,開始在全國大力推行新政。

  有南北兩地的成功試點,再推廣就容易許多。這容易不單是說有現成的例子,還有新政試行前所沒有的信心。看到切實的好處了,皇帝推廣新政的決心足,一些動搖的官員也就變得堅定起來。

  國庫增收,一些地方傳來的水患災情就沒那麽令人煩心了,無非是賑災、修築堤壩等事宜。可以說每年汛期興元帝大半的煩惱突然被錢給解決了。

  國事上沒那麽操心,興元帝更有精力關注閉門思過的賀清宵。

  過去快一個月了,那小子竟然還沒動靜。這是吃準了他不會要他性命?

  興元帝越想越惱火。

  一處府邸中,幾位官員聚在一起商議,爲首的正是禮部尚書孫英。

  「眼下看來,新政已是勢不可擋了。」

  「都怪那辛柚,金尊玉貴的公主不當,非要攪合進朝廷上的事來。」

  「我聽說攤丁入畝只是第一步,之後還會推行官紳一體當差納糧——」

  一人拍案而起:「是可忍孰不可忍!」

  如果說攤丁入畝是剜他們的肉,官紳一體當差納糧就是打斷他們的骨,抽去他們的筋,是對他們十年寒窗考取功名的天大侮辱。

  「不光是辛柚。長樂侯賀清宵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就是他油鹽不進鐵面推進,南邊新政施行才這麽順利。」

  「不用想,再有新策推行,他又是一柄好刀!」

  一人突然笑笑:「咱們要是把這刀給折了,不就會少許多麻煩。」

  立刻有人支持:「不錯。皇上偏愛辛柚,暫時奈何她不得,先把長樂侯解決了也好。近來皇上對賀清宵心存不滿,正是扳倒他的好時機……」

  數日後,便有一名言官彈劾賀清宵包庇罪臣。

  「謝楊不敬陛下,本是死罪,長樂侯賀清宵卻在謝楊患病之時悄悄將其送出詔獄,以旁人屍體僞裝謝楊病死獄中。賀清宵身爲錦麟衛北鎮撫使,卻陽奉陰違,欺君罔上,臣認爲當以欺君論罪!」

  興元帝聽完彈劾的內容,一時難以置信。

  謝楊是一位工科給事中,前年皇家一處庭園失火,興元帝要擴建,謝楊以鋪張爲由多次進諫阻攔,無果後傳出不敬的話,從而下了詔獄。

  興元帝再次聽說謝楊,就是他病死獄中的消息。當時他還生出了一絲後悔,想著氣消後應該把那臭石頭放出來,罷去官職遠遠打發走也就算了。

  可他生出一點點後悔是一回事,作爲他耳目的北鎮撫使瞞天過海就是另一回事了。

  謝楊的事情上能瞞他,其他事呢?

  興元帝心中已是怒火滔天,強壓著憤怒詢問證據,然後就親眼見到了謝楊。

  言官再道:「謝楊藏身於石城,恰好被一位遊商認出,機緣傳到了臣耳中。臣怕打草驚蛇,悄悄派人拿下此罪臣,才敢報於陛下。」

  興元帝臉色鐵青盯著跪在下方的人,冷冷問:「謝楊,你還有何話可說?」

  謝楊不過三十來歲,此時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了十多歲,兩鬢生出許多白發。

  被興元帝問到,他重重一叩首:「罪民謝楊死不足惜,還請陛下饒恕賀大人……」

  謝楊爲賀清宵求情的話興元帝一個字都聽不下去,胸腔被憤怒填滿,恨不得立刻把辜負了他信任的那個年輕人千刀萬剮。

  別人也就罷了,那個逆臣可是錦麟衛北鎮撫使,是他的耳目手臂,這是單純辜負了他的信任嗎?分明是讓他這個天子成了百官勳貴的笑話!

  興元帝氣得眼前發黑,指尖發冷,咬牙道:「傳賀清宵覲見!」

  本該上朝的賀清宵因爲被罰閉門思過正在侯府中,等接到口諭再來到宮中,已是大半個時辰後了。

  「臣賀清宵見過陛下。」無數雙眼睛注視下,賀清宵下跪行禮。

  興元帝居高臨下看著不見慌亂的青年,心中越發憤怒,聲音聽起來卻是平靜的。

  駭人的平靜。

  「賀清宵,言官彈劾你移花接木,包庇罪臣謝楊,你可認罪?」

  賀清宵微微側頭,看向跪在一旁的謝楊。

  謝楊淚流滿面,滿眼歉疚。

  賀清宵收回視線,低下頭去:「臣死罪。」

  「你確實該死!」興元帝見他認了,重重一拍龍椅扶手,「來人,把賀清宵押往午門外,杖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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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6章 所求

  「杖斃」兩個字一出,大殿中無比安靜,所有人目光都落在賀清宵身上。

  賀清宵以額貼地,聲音還是冷靜的:「謝皇上恩典。」

  興元帝冷冷盯著從容依舊的青年,堵在胸中的怒氣橫沖直撞,無法消散。

  很快賀清宵被拖了下去。

  興元帝起身,親自去觀刑。

  百官默默跟過去,一路上交頭接耳,小聲議論。

  謝掌院放慢速度,低聲叮囑一名官員。

  官員點點頭,悄悄退出人群,直奔翰林院。

  此時的辛柚,正在辦公房裡翻書,就聽急急的喊聲傳來。

  「辛待詔、辛待詔——」

  她起身走出去,看著氣喘籲籲的官員:「王大人——」

  官員擺擺手,小聲道:「掌院大人讓我給你傳話,長樂侯賀清宵因欺君罔上,皇上發話推到午門外杖斃!」

  「什麽?」辛柚一驚,那瞬間腦海中一片空白,思緒都停頓了。

  賀大人欺君罔上?

  短暫的呆滯後,辛柚很快清醒過來,一邊疾步往外走一邊問:「賀大人犯了什麽罪?」

  官員把謝楊之事簡單講了:「謝楊敢於勸諫,多次惹怒今上,那次勸諫不成酒後失言,下了詔獄……謝楊之父早年因治水殉職,賀鎮撫使許是憐惜謝家兩輩忠義,一時犯了糊塗……」

  辛柚弄清了緣由,已走出翰林院,開始拔腿飛奔。

  官員努力追在後面,追不上,乾脆慢慢步行。

  話他已經帶到了,後面的事他一個小小官員就管不了了。

  午門外,按著規矩一番核驗,因是興元帝親自監刑,速度十分快。大太監孫岩宣讀了杖打的旨意後,錦麟衛校尉掄起包了鐵皮的朱紅大棍,用力打下去。

  皇上已經發了話要杖斃,動起手來自然就不需要留情了。

  百官中,有與謝楊交好的官員見此情景面露不忍,可想想錦麟衛的惡名,便把這點同情默默壓了下去。而更多的官員則面露快意,想著作威作福的錦麟衛總算遭了報應。

  孟祭酒身形一動想站出去求情,被謝掌院拉住。

  孟祭酒皺眉看著老友。

  謝掌院沒說話,指了指翰林院的方向。

  孟祭酒愣了愣,明白了:這是去搬辛待詔這個救兵了。

  賀清宵身在錦麟衛鎮撫使的位子上,移花接木保下謝楊,確實是無可辯駁的欺君之罪,且比普通臣子欺君更令皇上憤怒。他們若求情,殃及自身不說,恐怕也毫無效果。

  此時此刻,也只有辛柚有可能救下長樂侯了。

  木棍高高舉起,重重落下,響起令人頭皮發麻的撞擊聲。

  賀清宵閉了眼,忍住劇痛。

  身上很疼,心更疼。

  阿柚會難過吧?

  以後那條路上,只剩阿柚獨自披荊斬棘,阿柚會不會又鑽牛角尖,傷害自己呢?

  阿柚,阿柚——他在心中輕念著從不敢光明正大喊出的名字,身上似乎也沒那麽疼了。

  「陛下!」一聲高喊傳來,在這樣的場合,女子的聲音尤爲顯眼。

  賀清宵驀地睜開眼。

  他的臉被按到另一側,只能通過聲音想像辛柚此時的樣子。

  辛柚直奔興元帝面前,離他有一段距離時被攔住。

  興元帝見辛柚出現,皺了皺眉,示意侍衛放她近前來。

  「辛待詔怎麽來了?」

  辛柚跪下,仰頭看著面色沉沉的天子:「臣聽聞陛下下旨在午門外杖斃賀大人,不知賀大人犯了什麽錯?」

  興元帝眼神一冷:「你是來爲賀清宵求情的?」

  「賀大人對臣有救命之恩,臣聽到他出事不可能袖手旁觀。臣很不解,賀大人查貪汙、推新政,一直以來兢兢業業,盡心盡責。今日犯了什麽錯,責罰這般嚴重?」

  「嚴重?」興元帝一指賀清宵,「他欺君罔上,陽奉陰違,杖斃已經是朕念在他辦差有功的份上,不然應當淩遲處死!」

  「欺君?」辛柚面露疑惑。

  興元帝掃了孫岩一眼。

  孫岩清清喉嚨:「辛待詔,你不瞭解情況。賀清宵把陛下親自發話打入詔獄的罪臣悄悄放走,以他人屍體代之。他身爲錦麟衛北鎮撫使,如此行徑還不是欺君嗎?受廷杖之刑已是陛下仁慈了……」

  孫岩替興元帝解釋時,視線下意識落到跪在一處的謝楊身上。

  辛柚敏銳察覺,隨之望去,看清謝楊的模樣不由一怔。

  盡管已經過了這麽久,謝楊也衰老了許多,她還是一眼認了出來。

  那時她與賀大人才認識不久,誤會賀大人是對娘親動手的人,心亂如麻走上街頭,無意間撞見了賀大人抓人。

  那人欲要動手被賀大人制服,大罵賀大人是助紂爲虐的走狗,會遭報應。

  眼前謝楊便是那人。

  想想謝楊曾罵過賀大人的話,還有當時她的想法,再看此時,辛柚一顆心好似被無形的手狠狠捏住,痛徹心扉。

  別人看賀大人,不吝以最大的惡意揣測他,蔑視他,只因他是錦麟衛。她卻知道他品性高潔,克制隱忍,如天上孤月令人心折。

  辛柚用盡力氣不去看賀清宵此時模樣,仰頭與興元帝對視。

  「臣聽明白了。」

  「既然明白了,你就退下吧。」辛柚的出現令盛怒的興元帝情緒緩了緩,語氣也沒那麽冰冷了。

  辛柚跪著沒有動。

  百官見狀,悄悄交換著眼神。

  辛待詔要爲了賀清宵抗旨不成?要是這樣,皇上會如何呢?

  有人擔憂,有人期待,氣氛微妙又緊繃。

  興元帝眯了眯眼,語氣聽不出喜怒:「辛待詔還有話說?」

  「臣懇求陛下饒恕賀大人。」

  「你覺得他沒有錯?」興元帝聲音微揚。

  辛柚垂眼,抿了抿唇:「賀大人私自放走罪臣,確實有罪。」

  「既有罪,你還要爲他求情?」聽辛柚承認賀清宵有罪,興元帝氣順了些。

  辛柚沉默一瞬,從懷中取出一物,雙手高舉於頭頂,字字清晰傳入百官耳中:「那日陛下賜臣玉如意,答應滿足臣一個請求。臣現在有所求,求陛下饒恕賀大人。」

  興元帝緊緊盯著辛柚手中才給出去沒多久的玉如意,一字字問:「辛待詔,你可知道這玉如意的價值?真的要以玉如意保下賀清宵性命?」

  就爲了一個目中無君的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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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7章 承認

  辛柚知道此刻有無數雙眼睛看著她,知道她對賀大人的心意從此之後恐怕再難以救命恩人的藉口完美掩飾。

  她決意把這份心思死死藏好,可就如那日小蓮問她時在心裡感慨的那樣,踏入這個漩渦後她的人生就沒有規劃好的答案了。

  總是會身不由己,迫於無奈做出不情願的選擇。

  就如現在,那人要賀大人的命。

  辛柚攏了攏拳,道:「能以玉如意求陛下饒恕賀大人,就是它最大的價值了。」

  興元帝聽了這回答只覺紮心,瞪著一雙眼睛看了辛柚好一會兒,又看向趴在地上的賀清宵。

  才打了幾棍而已,這丫頭來得倒是快。

  這般沉默片刻,興元帝緩緩開口:「朕曾許諾你可以用玉如意換一個請求,君無戲言,朕答應了。」

  「多謝陛下——」

  興元帝抬手:「朕還沒說完。」

  辛柚垂著眼,靜靜等他說下去。

  「賀清宵欺君罔上,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即日起免去其錦麟衛北鎮撫使一職,停俸兩年。」

  「謝陛下恩典。」

  辛柚聽到賀清宵謝恩的聲音傳來,克制著沒有去看他。

  「至於謝楊——」興元帝頓了頓,決定放這個耿直口快的舊臣一馬,「逐出京城,不得復用。」

  謝楊沒想到還能活命,不可置信睜大眼睛,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謝恩。

  興元帝沒再理會,環視過衆臣,淡淡道:「辛待詔,隨朕進宮。」

  「是。」辛柚起身,微微低頭走在興元帝身後。

  廷杖草草結束,錦麟衛指揮使馮年遺憾在心裡歎口氣,吩咐手下放開對賀清宵的限制。

  觀刑的百官各自散去,以禮部尚書爲首的一些官員臉色很不好看。

  賀清宵派錦麟衛監督百官,甚至發展到在官員府邸佈置眼線,早就被許多官員深惡痛絕。加上推行新政不遺餘力,損害官紳利益,更是成了一些官員的眼中釘,恨不得除之後快。

  他們費盡心思尋找賀清宵把柄,僥幸發現了謝楊,之後默默等待扳倒對方的時機,好不容易等到賀清宵拒婚惹怒皇上,於是迅速出擊,以求一擊必中。

  萬萬沒想到皇上已經下旨處死,勝券在握,卻被辛柚給毀了。

  「孫公,這以後——」

  禮部尚書微微搖頭,示意不要再多說。

  開口的官員歎口氣,默默走著。

  賀清宵吃力起身,默默望了宮門一眼,緩緩往外走。

  「賀大人、賀大人——」身後有急促的喊聲傳來。

  賀清宵站定,回望追上來的人。

  謝楊很快來到賀清宵面前,向他磕了一個頭:「賀大人,是謝某連累了你。」

  賀清宵蒼白的面上露出淡淡笑意:謝兄不必歉疚,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他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就不會爲此後悔。唯一抱歉的是阿柚,讓她失去了那麽寶貴的玉如意。

  一柄能換天子一個許諾的玉如意,他能猜到阿柚想要的是什麽。

  等新政順利穩定推行,百姓生活能輕鬆一些,阿柚最想要的恐怕還是自由。

  她是飛於林間的燕,而不是困於京城,做人人豔羨的鳳凰。

  謝楊再衝賀清宵深深一揖,默默走了。

  賀清宵垂眸走著。

  「侯爺。」一道聲音響起。

  賀清宵聞聲看去。

  一位僕從打扮的人站在路旁,衝他作揖:「小人準備了馬車,送您回侯府。」

  賀清宵掃了一眼四周,除了遠遠一些人把視線投往這裡,便是眼前的僕從。

  他略一沉默,頷首緻謝:「多謝。」卻沒問是哪位大人準備的馬車。

  僕從頓覺輕鬆。

  這位侯爺還真是聰明,知道問出來會令人爲難。只是這麽聰明的人,怎麽敢欺君呢?還是爲了不相干的人。

  車門簾落下,馬車載著賀清宵往長樂侯府而去。

  這時辛柚已進了乾清宮。

  內侍都是人精,知道皇上心情不好,動作輕得幾乎沒有聲音,竭力降低存在感。

  興元帝把茶盞往桌几上一放,動靜就顯得格外大了。

  「坐。」

  辛柚默默坐下。

  興元帝深深看端坐不語的少女一眼,問出心中猜疑:「阿柚,你是不是喜歡長樂侯?」

  辛柚纖長如蝶翼的睫毛顫了顫,知道再否認只會激怒眼前的人。

  她可以不承認,但這人要是強行給賀大人賜婚,賀大人又要陷入麻煩了。

  原先賀大人拒婚,閉門思過不算什麽,可他剛死裡逃生,再次拒婚,後果可想而知。

  她看著等著她回答的人,自嘲彎了彎唇。

  在皇權面前,個人太渺小了。

  她真是討厭這裡。

  她想念從小生活的山谷,想念那些單純愛著她的人。

  辛柚壓下酸楚,點頭承認:「長樂侯多次相助,臣很難不動心。」

  她心悅賀大人,並非因爲救命之恩。但在此時,這樣說對賀大人多少好一些。

  猜疑落到了實處,興元帝挑挑眉,試探問道:「那朕爲你們賜婚如何?」

  「不了。」辛柚目光清明,神色坦蕩,「臣雖對賀大人有幾分動心,卻不認爲他是良配。」

  興元帝唇邊有了笑意:「確定如此,喜歡的不一定合適。」

  辛柚聽了這話,忽然想問:那娘親呢?對你來說是怎樣的?

  但很快她就放下了探尋的欲望。

  他覺得怎樣不重要,娘親覺得他不好了,瀟灑走人,沒有日復一日在這富麗堂皇的宮裡委屈自己才重要。

  世人笑娘親意氣用事,而她,爲娘親高興。

  「阿柚。」

  「臣在。」

  「賀清宵既是你喜歡的,朕就不與他計較了。」

  「謝陛下。」

  「回去吧。」興元帝語氣溫和。

  辛柚起身行禮:「臣告退。」

  等殿中安靜下來,興元帝沉下臉。

  那小子什麽時候勾走了阿柚的心?

  「孫岩。」

  「奴婢在。」

  「賀清宵是不是常往青松書局跑?」

  「奴婢是有此耳聞。」

  「那你替朕去青松書局看看吧。」

  阿柚心悅賀清宵,賀清宵拒婚想來也是爲了阿柚了。

  他們互生情意當真是在那次南行之後嗎?還是說,早在阿柚還是「寇青青」的時候,他們就兩情相悅了?

  若如此,賀清宵那時是不是就發現了阿柚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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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8章 巧合

  興元帝發了話,孫岩不敢怠慢,換了一身尋常富戶穿的衣裳,帶上兩個內侍扮成的小廝,低調前往青松書局。

  青松書局所在的街上熙熙攘攘,熱鬧非凡,孫岩身處其中,對這樣的煙火氣有些懷念,又有些抗拒。

  許多宦官得勢後喜歡在宮外置辦産業,甚至「娶妻」,但他不喜歡。

  他很少往宮外跑,不願被那些平凡常見的熱鬧刺痛。

  兩個小內侍都是來過青松書局的,帶路的內侍伸手一指:「師父,到了。」

  孫岩望一眼,負手走過去。

  這時候的青松書局生意不錯,胡掌櫃等人有條不紊招呼著客人。

  「貴客要看些什麽?」一見孫岩進來,石頭笑著迎上來。

  孫岩見到石頭,就是一怔。

  「貴客?」

  孫岩回了神,扯出笑意問石頭:「小夥計怎麽稱呼?」

  身後兩名內侍對視一眼。

  旁人看不出來,可他們一下子就聽出來了,師父連聲音都變了。

  石頭雖覺得這客人有些奇怪,還是回答了:「小人叫石頭。」

  「石頭?那你姓什麽啊?」

  石頭疑惑看孫岩一眼,怕得罪客人,猶豫道:「小人姓孫。」

  來買書還要問清楚小二的出身?好奇怪的客人。

  姓孫……

  孫岩抖了抖唇,強行從石頭臉上移開,投向一排排書架。

  「貴客您需要些什麽?」石頭問。

  「我……我要一套《西遊》。」

  「一整套嗎?」石頭眼裡有了驚喜。

  現在買一整套的人可不多,實在是《西遊》賣得太好,出來一冊追讀的人立刻就買了。

  石頭很快抱來一套西遊,包好後遞給孫岩。

  身後內侍把書接過。

  孫岩結了賬,深深看石頭一眼,本來計劃旁敲側擊關於賀清宵的事作罷,抬腳匆匆走出了書局。

  馬車駛動,在孫岩吩咐下直奔翰林院。

  「去問問辛待詔可在翰林院,若是在,請她過來。」馬車離著翰林院還有一段距離停下,孫岩吩咐一名內侍。

  內侍領命而去,剩下另一名內侍藏著好奇悄悄看孫岩,卻見他閉了眼靠著車壁,一言不發。

  辛柚出宮後返回翰林院,本該去向謝掌院道聲謝,可才經歷的一切令她心緒起伏,回到辦公房就一直呆坐著。

  剛剛在午門外,她沒有去看賀大人,不知道他傷勢如何了。

  那人已經知道她心悅賀大人,會不會猜測賀大人拒婚是因爲她,從而懷疑賀大人早早就知曉她的身份呢?

  欺君從來都爲一國之君深惡痛絕,越是自信、強勢的帝王越是如此。要是那人發現賀大人還有欺君之舉——

  辛柚坐不住了,決定去一趟青松書局,剛剛走出翰林院就聽有人喚她。

  內侍迎上去,行了一禮:「奴婢正要請人給您傳話,正巧就在門口遇見了。」

  辛柚看著小廝打扮的內侍,有了印象:「你是孫公公身邊的?」

  「辛待詔好記性,您叫奴婢小平子就行。」

  「平公公有事麽?」辛柚溫聲問。

  她雖急著去青松書局,但這種敏感的時候,對大太監孫岩身邊的人來找不敢輕忽。

  「我們孫太監找您有事,現在正在不遠處等著。」

  「平公公帶路吧。」

  內侍領辛柚過去,離著還有段距離就見車門簾一動,另一名內侍扶著孫岩下來了。

  孫岩快走幾步來到辛柚面前,對她一禮:「辛待詔。」

  辛柚還禮:「孫公公找我?」

  孫岩掃一眼左右,低聲問:「辛待詔方便去茶樓坐坐嗎?」

  辛柚頷首。

  孫岩也沒讓兩名內侍跟著,與辛柚去了一家不起眼的茶樓。

  在雅室落座後,等上茶的夥計退下,孫岩握了握杯身,開了口:「辛待詔,青松書局有個叫石頭的夥計,你清楚他的情況嗎?」

  直接找辛柚問,不是孫岩莽撞,反是他想得通透。

  青松書局是辛柚的,就算他暗暗調查,終歸繞不過辛柚去。與其查來查去,不如直接說清楚。

  「石頭?」辛柚沒想到孫岩特意找上她與賀清宵無關,而是爲了石頭。

  想想石頭的情況很容易就打聽到,辛柚猜測著孫岩用意,道:「據我所知,石頭是外地人,好些年前隨母親進京尋找父親,可惜一直沒尋到,母子二人一直在青松書局做事……」

  孫岩握著茶杯的手顫了顫,忍著激動問:「石頭的娘在青松書局?」

  辛柚點頭:「在書局做些縫補活計。」

  孫岩把茶杯放下,又端起,哪怕在辛柚面前,也無法掩飾如麻的心緒。

  「辛待詔,石頭的娘怎麽稱呼?」

  「她說夫家姓孫,我們都叫她孫大嫂。」辛柚意味深長看了孫岩一眼。

  孫公公姓「孫」,而孫大嫂多年前帶著石頭進京,是爲了尋找進京謀生失蹤了的丈夫。如今孫公公不停打聽孫大嫂母子情況,莫非他就是孫大嫂苦苦尋找的人?

  「辛待詔,咱家想求您一件事。」

  「說求就過了,孫公公有什麽事?」

  「您能不能安排讓咱家見石頭娘一面?不必面對面相見,讓咱家悄悄看上一眼就好。」

  「這當然沒問題。」辛柚垂眸抿了一口茶,並沒問孫岩與石頭母子的關係。

  孫岩反而覺得不好意思,主動道:「多謝辛待詔成全。等咱家見過人,會與您說清楚。」

  「孫公公客氣了,舉手之勞。」辛柚頓了一下,狀似隨意問,「孫公公今日去了青松書局?」

  孫岩也頓了一下,微妙的沉默後點頭承認:「咱家是去過了。」

  這等於承認興元帝在關注青松書局。

  而今日剛發生要杖殺賀清宵的事,興元帝就派孫岩去青松書局,無疑證明瞭辛柚的猜測:興元帝懷疑賀清宵在她還是「寇青青」時就有所隱瞞。

  辛柚暗暗慶幸孫岩遇見石頭的巧合,立刻意識到賀清宵能不能避開這一劫,就在孫岩身上了。

  她很快去了青松書局,讓朱曉玥去後院請石頭娘過來。

  沒等多久,繫著圍裙的石頭娘來到書局大堂,拘謹行禮:「東家。」

  「孫大嫂不必多禮。方嬤嬤打理的繡坊在研究新花樣,想麻煩你陪我去看看。」

  石頭娘自是不會拒絕,隨辛柚走出書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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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6 01:22:51 |只看該作者
第399章 感激

  書局外,躲在隱蔽處的孫岩目不轉睛盯著書局門口,因爲緊張,手心全是汗水。

  他從沒覺得時間這麽慢過,樹上傳來的悅耳鳥叫聲變得異常聒噪。

  這般不知煎熬多久,終於見到辛柚從青松書局走出來,一名身穿藍布衣裙的婦人稍稍落後兩步,身體微微躬著,如許多底下人對主人那般。

  孫岩的目光落到婦人臉上後就再沒移開。

  是翠娘!

  盡管分別了十數載,貧苦顛簸的生活在婦人的臉上留下了深刻痕跡,不再是他記憶中的秀麗模樣,可他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辛柚走得很慢,石頭娘落後她兩步走著,無知無覺中緩緩離孫岩越來越遠。

  孫岩熱切望著,突然石頭娘回頭掃了一眼,嚇得他立刻往後一躲,一顆心狂跳不已。

  辛柚帶石頭娘上了馬車,去了繡坊。

  繡坊確實在研究新花樣,石頭娘常年做縫補的活計,雖不擅刺繡,卻在基礎的樣子上有些心得。

  這樣交流一番,回書局的路上石頭娘看起來心情不錯。

  「孫大嫂要是喜歡繡坊的話,可以去繡坊做事。」

  石頭娘愣了一下,搖搖頭:「東家說笑了,小婦人這雙手這麽粗糙,可摸不得那些精細面料。能在書局就很好了,隨時能見到石頭,心理踏實。」

  「石頭也有十四了吧?」

  「今年正好十四了。」

  「真快啊,第一次見石頭,他看起來還是個孩子。」

  石頭娘神色似悲似喜,喃喃:「是啊,真快啊。」

  「是不是讓孫大嫂想起難過的事了?」辛柚面露歉意。

  「沒有。東家知道,小婦人帶石頭進京是找他爹的,這麽多年過去早就死心了。我們娘倆兒能遇到東家和胡掌櫃這麽多善人,能有現在的日子,已經萬分知足了。」

  辛柚動了動唇,想問要是石頭爹出現了呢?

  可還是忍住了。

  她甚至不知道如果孫岩確實是石頭的父親,他的出現對這對生活安穩的母子是好是壞。

  送石頭娘回了書局,再交代胡掌櫃一些事,辛柚去了與孫岩約好的地方。

  孫岩已經喝了好幾杯茶,聲音還是乾澀得厲害:「石頭娘……是咱家的妻子……」

  辛柚沒接話,孫岩自顧道:「那年家裡實在困難,爲了以後有好日子過,我暫別了翠娘進京闖蕩。不料卻生了重病,被店家丟去亂葬崗等死,活下來後身無分文,就連乞討人家都嫌我年輕不願施捨,最後走投無路淨身進了宮……」

  這樣難以啓齒的往事,孫岩從不對人提起,可是今日見到石頭母子對他的衝擊太大,面對辛柚就忍不住說了出來。

  「孫公公後來沒派人去家鄉找人嗎?」

  「去了,家鄉遭了災,整個村子都沒了……」

  辛柚默默聽完,問:「孫公公打算什麽時候與孫大嫂和石頭相認?」

  孫岩面色一變:「咱家沒打算相認!」

  辛柚揚眉。

  孫岩低頭灌了一口茶,拿著茶杯的手控制不住發抖:「咱家怎麽能相認呢……」

  在妻兒過上安穩日子後,他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讓翠娘和石頭知道他們找了這麽多年的人成了閹人?

  孫岩一想這種情景,就無法呼吸。

  不不不,絕對不能這樣!

  他立刻向辛柚作揖:「辛待詔,還請你爲咱家保密。」

  「可是這樣,孫大嫂會一直惦記著。」辛柚提醒。

  這是人家一家人的事,孫岩因爲自身特殊不願意相認,她不好自作主張去孫大嫂那裡多嘴。

  孫岩苦笑:「那也好,至少在翠娘心裡我還是她丈夫。猜測我死了,或是混得好拋棄了她,都不要緊,總比讓她知道她的丈夫成了沒根的宦官強。」

  「我知道了。」

  「多謝辛待詔。」

  孫岩看著辛柚心頭熱切,有無數關於石頭母子的話想問,最後全憋了回去。

  看翠娘的樣子就知道她現在過得不錯,想知道更多,他慢慢打聽就是了。

  辛柚卻有話問他:「今日孫公公去青松書局,是爲了賀大人嗎?」

  孫岩愣了愣,猶豫許久後點頭。

  如果沒有發現翠娘和石頭的存在,他自然公事公辦,但現在不一樣了。

  他不願翠娘知道他的現狀,亦感激辛柚對他們母子的照顧,無論從哪個方面,他都不好不容情了。

  論對興元帝的忠心,孫岩當然有,但很多事情上本就可大可小。比如賀清宵是否早就知曉辛柚身份,這個答案會決定賀清宵生死,但對皇上無關痛癢。

  早就知曉,皇上生一頓氣殺了賀清宵洩憤。不知情,賀清宵逃過一劫,辛柚安了心,皇上還少生一頓氣。

  孫岩很快自我說服,有了選擇:「賀大人好幾年前就喜歡去青松書局看書了吧?」

  「是這樣。」辛柚聽出孫岩的意思,唇角揚起,「孫公公可以和胡掌櫃聊一聊,胡掌櫃是清楚的。」

  「那行。」孫岩乾脆應了。

  他要向皇上交差,該問的人自然要問。

  很快孫岩就與胡掌櫃見了面。

  胡掌櫃已從辛柚口中得知這位宦官的身份,在孫岩詢問下講起賀清宵的事:「您說賀大人啊,幾年前就愛來咱們書局看書,只看不買……」

  孫岩聽完,嘴角抽了抽。

  長樂侯這是太窮,還是臉皮太厚?

  可惜胡掌櫃不知道孫岩所想,不然恐怕要回一句:都有……

  問賀清宵的情況只是應付差事,孫岩也沒刨根問底,垂眼喝了一口茶滋潤喉嚨,問起石頭母子的事。

  說起石頭母子,胡掌櫃話就多了,說了這對母子剛來京城的不容易,又說到石頭娘患病:「給他預支了半年工錢,可生病就是燒錢呐,怎麽都不夠的……石頭那孩子運氣好,遇到了來書局逛的東家,那時候東家還不是咱們書局東家呢,看石頭可憐,當場給了他二兩銀子,後來還給石頭娘安排了輕省的活兒……」

  孫岩聽了,對辛柚的態度又不一樣了。如果說先前是感謝,現在就是深深的感激。

  這是救了翠娘的命啊!

  胡掌櫃說完,納悶問:「您認識石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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