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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冬天的柳葉] 辭金枝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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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7 00:19:29 |只看該作者
第420章 回宮

  麗嬪以簪抵頸,看著張狂得意的宦官滿心悲涼。

  這一刻,她已經不是爲了辛柚,而是爲了自己。

  到底爲什麽呢?

  無寵無愛,到最後連尊嚴都沒有了?

  她也是個女人,待字閨中時期待良人,成爲宮妃時奢望恩寵。後來不奢望了,可她還是個人,會疼會痛的人。

  倘若以後面對這樣扭曲荒唐的帝王,過這樣難堪的人生,那不活也罷。

  麗嬪深深看璿公主一眼,露出抱歉不捨的笑容。

  璿公主看出母親死志,明白去攔根本來不及,低頭衝向李唯。

  李唯措不及防被推了一個趔趄,尖聲喊:「幹什麽?」

  璿公主揪住李唯頭髮,上手就抓他的臉。

  驚天動地的慘叫聲響起,隨李唯前來的衆內侍望著如村婦廝打的璿公主目瞪口呆,一時忘了去攔。

  麗嬪也忘了自戕。

  李唯到底力氣大上許多,一把推開璿公主,氣得咬牙切齒:「璿公主阻礙搜查,還不把她抓起來!」

  璿公主被推倒在地,仰頭望著麗嬪喊:「母妃,救我,璿兒好怕——」

  麗嬪手中簪子一鬆,翻身從床榻上下來去護女兒。

  幾名內侍去控制璿公主,一道帶著怒氣的蒼老聲音傳來。

  「這是在做什麽!」

  衆人齊齊扭頭,就見太后由賢妃扶著走了進來。

  「見過太后。」一群人跪倒。

  太后視線從被抓花了臉的李唯面上掠過,投向麗嬪母女,冷冷道:「你們還知道哀家是太后!李唯,你知不知道這是後宮?」

  李唯忙道:「奴婢知道。」

  「既然知道,你帶著這麽多宦官來後宮翻箱倒櫃?哀家還以爲村子鬧匪患了!」

  李唯湊過來解釋:「太后,搜查後宮是皇上的吩咐,奴婢不敢馬虎啊。」

  「皇帝讓你們這麽折騰後宮,就是爲了找到辛柚?」

  「是。」

  「找到之後呢?」

  「辛柚被賜死卻抗旨逃走,罪上加罪,找到後自是死罪。」

  太后皺眉:「皇帝真下了這樣的旨意?」

  「奴婢一個小小宦官,怎敢欺瞞太后。」

  「這不對——」太后喃喃,猛然睜大渾濁的眼,死死盯著李唯,「皇帝落水被救上來後,有沒有找道士仙姑之類驅邪?」

  兒子莫不是中邪了吧,不然怎麽捨得殺他和辛氏的女兒?

  她厭惡辛柚都沒想過要那丫頭死,畢竟那丫頭身上還流著兒子的血呢,何況被辛氏迷得找不著北的兒子?

  有問題,絕對有問題。

  「李唯。」

  「奴婢在。」

  「這搜查後宮先緩一緩,你陪哀家去乾清宮見一見皇帝。」

  「這恐怕——」李唯斟酌著拒絕的說辭,就被突然衝進來的人打斷了。

  衝進來的是一名內侍,自己人。

  「怎麽了?」

  「師父,突然來了好多侍衛!」

  「侍衛?有沒有問什麽情況?」李唯直覺不對。

  這時外面傳來喝聲:「李唯,你與馮年勾結,假借今上之名肆意妄爲。如今真正的皇上已回宮,還不束手就擒!」

  又一名內侍跌跌撞撞跑進來:「兩個,有兩個皇上在外面!」

  李唯渾身冰涼,一指跑進來的內侍:「給咱家說仔細點兒!」

  「就,就是有兩個長得一樣的皇上,其中一個被人五花大綁,另一位皇上身邊陪著長樂侯、孫太監、趙統領好多人,現在已把芳寧宮圍起來,要您出去……」

  「確定是長樂侯和孫太監?」

  「就是他們。師爺,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太后突然一跺腳:「哀家明白了,你們弄了個假皇帝出來!李唯,你這狗奴才好大的膽子啊——」

  太后的尾音變了調,賢妃等人驚叫一聲,齊呼「太后」。

  李唯一手勒著太后,一手持著銀簪:「都給咱家出去!」

  室中衆人呆若木雞。

  「聽見沒,都給咱家出去,不然我就殺了太后!」李唯持著銀簪的手抖得厲害,聲音也抖得厲害。

  他不知道怎麽就這樣了。

  挾持太后,是他這輩子都沒想過的事,可再反應過來已經這麽做了。

  似乎從答應孫尚書、馮年那些人開始,一切就不可控制了。

  賢妃見李唯的狀態很不對勁,忙道:「我們這就出去,你千萬不要傷害太后。」

  有賢妃帶頭,很快室中只剩了李唯與太后。

  興元帝見賢妃等人出來,面露疑惑:「賢妃,你怎麽在芳寧宮?」

  賢妃立刻跪下:「妾剛剛請太后來芳寧宮,妾有罪!」

  興元帝臉色一變:「太后也在?」

  他重新掌握了宮中之後,親自拿下冒充他的人,得到李唯大肆搜查芳寧宮的消息就直接趕了過來,卻不料情況有變。

  「李唯挾持了太后,要我們都出來……」

  興元帝抬腳走過去,一聲怒喝:「李唯,你竟敢挾持太后,朕扒了你的皮!」

  聽到興元帝聲音,李唯哭了:「奴、奴婢知道錯了,可奴婢也知道回不去了……怎麽辦呢,奴婢還想活……」

  興元帝走進去,看到了太后與李唯。

  「母后!」

  太后上了年紀,多年養尊處優,哪裡受得了這種局面,白著臉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李唯,朕對你也算看重,你就這樣回報朕?」

  興元帝往前走一步,李唯就往後退一步。

  他對興元帝的敬畏是刻進骨子裡的,原先以爲興元帝死了,爲了權勢,也怕被那些人滅口,於是答應合作。

  誰想到皇上沒死,回來了!

  「奴婢錯了,陛下饒奴婢一命,奴婢就放了太后。」

  興元帝眼神微閃,語氣溫和下來:「李唯,你不要激動,你的請求朕不是不能考慮……」

  李唯認真聽著興元帝的話,如同抓著救命稻草,當他感覺到腦袋劇痛襲來眼前發黑,已經來不及對太后做什麽了。

  辛柚把太后拉到身後,看著李唯無意識轉了半圈倒在地上,捏了捏微痛的拳,看向興元帝身旁的青年。

  「拿下李唯!」趙飛帆喝道。

  興元帝看都不看李唯一眼,跨過他大步走到太后與辛柚身邊:「母后、阿柚,你們沒事吧?」

  太后看一眼興元帝,眼一翻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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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2
發表於 2024-11-7 00:19:45 |只看該作者
第421章 真假皇帝

  太后這一昏倒,又是一番忙亂。

  興元帝守著太后,吩咐賀清宵與趙飛帆去抓人。

  至於假皇帝,被牢牢控制起來,暫時無人理會。

  等待太后醒來的期間,興元帝仔細問起宮中發生的事,聽到李唯耀武揚威要把辛柚抓到,氣得咬牙:「這個畜生!」

  頓了頓,再補充:「這些畜生!」

  辛柚有一肚子疑惑一時不知從何問起,賢妃等人經歷了剛才的驚心動魄還在後怕中,亦沉默不語。

  「阿柚,委屈你了。」興元帝看著難掩憔悴的少女,心中歉疚。

  辛柚抿抿唇,道:「多虧了娘娘們和璿公主。」

  「嗯,朕都記著。」興元帝向賢妃等人投去贊賞的目光。

  「陛下,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賢妃問。

  興元帝臉色一冷:「一些貪婪無比的亂臣賊子以爲朕落水而亡,找了個西貝貨試圖維護他們的利益罷了……」

  興元帝到現在都記得聽聞皇上已被找到,隊伍啓程回京的震驚與憤怒。

  他很快反應過來,寶船失火不是意外,而是某些人想要以西貝貨取代他的陰謀。

  想到這一點,沒回到京城前就不宜輕舉妄動。順便將計就計,趁機看清楚作亂的都有哪些人,正好一網打盡。

  這時裡屋宮婢出來:「陛下,太后醒了。」

  興元帝忙走進去。

  床榻上,年近七旬的太后才睜了眼,目光還是呆滯的,口中喊個不停:「二寶,二寶——」

  以前每次聽母親喊他乳名,興元帝都有些尷尬,現在卻只有慶幸:「母后,兒子在呢。是兒子來晚了,讓您受了驚嚇。」

  太后轉轉眼珠,看清面前的兒子終於清醒了,拉著興元帝哭起來:「兒啊,娘還以爲你中邪了,原來是有人假冒你!那人是誰啊,怎麽和你長得一樣呢?」

  那人是誰?

  這個疑問不只太后有,而是所有人的疑惑。

  興元帝也沒來得及查清楚,現在太后醒了,這才有時間過問。

  太后攔住興元帝:「哀家也想聽聽。」

  興元帝只好保證:「等兒子審問清楚,仔細講給您聽。」

  「那你快去吧,哀家等著呢。」

  興元帝點點頭,看一眼辛柚:「阿柚,你隨朕同去。」

  辛柚走在興元帝身後,衝賢妃與麗嬪母女屈了屈膝。

  乾清宮中,興元帝在寶座落座,一段時間後,該到的都到了。

  禮部尚書、錦麟衛指揮使馮年、大太監李唯,除了這三人,被綁著的官員還有一大群,一個個面如土色跪在殿中。

  戶部尚書等人也在,眼神不由瞄向假皇帝。

  放在一起對比,就很容易分辨出哪個才是真的皇上。可就算如此,二人單從長相上足有九分像,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聽說不是易容,也沒戴人皮面具。」戶部尚書擋著嘴,小聲與一旁的謝掌院道。

  興元帝耳朵尖,狠狠瞪了戶部尚書一眼。

  要是人皮面具,那從哪兒來的人皮?老於這老東西會不會說話?

  挨了瞪,戶部尚書忙眼觀鼻,鼻觀心。

  「說說吧,他是誰?」興元帝看向禮部尚書。

  別看以禮部尚書爲首的一些文官士族是這場陰謀的主導,撥亂反正時要制住的卻是掌握著衛兵的馮年。

  興元帝先與昭陽長公主聯繫上,昭陽長公主帶府兵包圍馮府,就是爲了把馮年從宮中引出,從而使興元帝回宮更順利,也降低這些人對宮中人的傷害。

  而現在,該抓的都抓到了,到了弄清真相的時候,主角就換成了禮部尚書等人。

  到這時,禮部尚書還是懵的。

  太快了,前一刻他們還盡在掌握,冷眼看戶部尚書那些人受挫,一轉眼就成了階下囚。

  他不覺抬了頭,看向寶座上威嚴的帝王。在這一瞬絕望洶湧而至,悔恨充滿胸膛。

  他不該見到肖似皇上的人就心存僥幸的。

  「怎麽,不想說?」

  禮部尚書趴在地上,淚流滿面:「罪臣說,罪臣說……他是七年前調任宛陽知府的寇天明……」

  這話一出,頓時一陣嗡嗡議論聲。

  「寇天明——」興元帝沒有多想就反應過來,「寇青青之父,數年前赴任途中墜江而亡的寇天明?」

  他印象深刻,一方面是寇天明於赴任途中橫死,更主要是寇天明是寇青青的父親。

  對戶部尚書這些人來說也是如此。宦海沉浮,二十年積累下來死於意外的大小官員多了去了,提到寇天明能一下子想起來,還是因爲寇青青。

  準確說,是因爲辛柚。

  衆臣目光一時落在辛柚面上,一時落在假皇帝面上。

  謝掌院不覺上前兩步:「寇天明好像不長這樣——」

  寇天明一直外放做官,除了一些同科,與之熟識的大臣不多,但大概印象還是有的。

  不過七八年過去,那點印象又模糊許多。

  興元帝閉閉眼,盯著假皇帝的臉:「朕印象中寇天明鬍鬚滿臉,身形壯碩——」

  「罪臣知道後也不敢信,但此人確實是寇天明。」

  「誰和你說的?」

  到這時禮部尚書也沒什麽可隱瞞了,泣道:「收留章玉忱之子章晨的人。此人是南地一位富紳,名叫錢林,背後靠山就是章玉忱。章玉忱與寇天明是同科進士,當年走得頗近,一次偶然他察覺寇天明與陛下眉眼相似,就記在了心裡……」

  「這麽說,寇天明赴任途中出事不是意外?」興元帝臉色鐵青問。

  這說明七年前章玉忱那些人就存了不軌之心。

  「寇天明墜江是假,實際上到了錢林家中。這些年來被關在暗室漸漸虛弱,再剃了鬍鬚,越來越像陛下……」

  盯著一股腦招認的禮部尚書,興元帝厲聲問:「那你們呢?什麽時候知道寇天明存在的?」

  禮部尚書深深埋頭,顫聲回答:「隨陛下南下之時。」

  如果不是親眼見到了與皇上這麽相似的人,就是給他天大的膽子也不敢生出李代桃僵的心思啊!

  「朕真沒想到,章玉忱是這等未雨綢繆的人才。」興元帝諷刺一笑,從寶座起身走向寇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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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3
發表於 2024-11-7 00:19:59 |只看該作者
第422章 解惑

  興元帝在寇天明面前站定,仔仔細細打量對方,怎麽都與印象中的人聯繫不到一起去。

  實際上,作爲臣子的寇天明,在興元帝的記憶中本就是模糊的。不說距傳來寇天明死訊已隔了七八年,就是之前,這對君臣見面的次數也不多。

  「傳太僕寺少卿段文松。」

  興元帝當然不會僅聽禮部尚書說眼前的人是寇天明就信了。

  很快段少卿就到了。

  這一日的動亂百官勳貴都知道,段少卿自不例外,而以他的身份本沒有資格出現在這裡。

  段少卿琢磨了一路這種驚天動地的大場面怎麽會召他一個小小太僕寺少卿進宮覲見,待收到文武重臣複雜的目光,腿肚子就抖了。

  怎麽了?造反的人中有他家親戚?

  不能啊,他家又不是什麽大族,就是普通耕讀人家,靠他科舉出頭才來京城安家的。

  「臣太僕寺少卿段文松見過陛下。」段少卿對著寶座上的人撲通跪下。

  興元帝命其平身,一指寇天明:「段少卿,你可認識此人?」

  段少卿順著興元帝視線看過去,瞳孔巨震:「陛下——」

  脫口而出後反應過來不對勁,猛然抬頭看向龍椅上的人。

  皇上!

  那另一個——他刷地扭頭,又看向被綁住的人,忍不住揉揉眼。

  興元帝一臉嚴肅坐在龍椅上,看著段少卿撥浪鼓一樣來回轉頭,額角青筋跳了跳。

  這二十年來衆臣盯著他看的時間都沒這一日時間久,真是受夠了!

  「段少卿。」

  聽到興元帝喊,段少卿冷靜了:「臣在。」

  「你且仔細看看,此人是否你的妹婿,寇天明。」

  「這不可能,臣的妹婿早就過世了——」段少卿意識到不是玩笑,定定看了寇天明一眼。

  再看一眼。

  他一步步走近被綁住的人,上上下下打量了足有一盞茶的工夫,突然靈光一閃,伸手擋住了對方口鼻。

  只對比眉眼,段少卿大驚:「你真的是平曦?」

  平曦是寇天明的字。

  寇天明被制住後就一副死寂沉沉的樣子,此時看著段少卿,眼神終於有了變化:「舅兄。」

  段少卿嚇得連連後退,撞上了戶部尚書。

  戶部尚書一手抵住他後背:「年輕人沉住氣。」

  段少卿停下,捂著心口一臉不可置信:「妹夫,你不是已經——」

  興元帝召段少卿來可不是讓他敘舊的,淡淡問道:「能確認了嗎?」

  段少卿忙跪下:「回稟陛下,此人確實是臣的妹婿寇天明。」

  「你從未覺得他與朕相像?」

  段少卿忙搖頭:「臣從不敢往這方面想。」

  興元帝擰眉:「朕現在不想聽這些虛的。」

  段少卿頓了頓,老老實實道:「臣一直埋頭讀書,妹妹成親時正在六部觀政,沒能回鄉……寇家與臣的家族不在一城,後來臣的家人搬來京城,直到妹夫杏榜提名也來了京城,見面的機會才多了。那時候妹夫一臉絡腮鬍,而臣幾乎沒有近距離瞻望聖顔的機會,委實想不到一起去……」

  興元帝再看向寇天明:「寇天明,你也是天子門生,食君俸祿,卻與害你之人同流合污,就爲了當一個傀儡?」

  面對興元帝的質問,寇天明眼神定定,看向一人。

  興元帝隨之望去,發現寇天明盯著的是辛柚。

  他眼中的憎恨令興元帝不解:「寇天明,朕問你話你不答,卻這般看著辛柚做什麽?」

  「我要爲青青報仇……」寇天明喃喃。

  他說得太輕,興元帝沒有聽清楚:「什麽?」

  「我要爲青青報仇!她爲了頂替青青身份,害死了青青!」寇天明死死盯著辛柚,目光欲擇人而噬。

  興元帝看著寇天明的眼神有了異樣:「寇天明,這話是誰對你說的?」

  他這麽問,實際上所有人都想到了,除了囚禁寇天明的人,還能有誰呢?

  戶部尚書搖頭歎息:「寇天明,你糊塗啊,那些人都設計你落水囚禁你了,你居然還信他們的話?」

  寇天明怔怔望著戶部尚書。

  戶部尚書再歎口氣:「令愛是在登山遊玩時墜崖而亡,不論是意外還是什麽,都和辛姑娘扯不上關系啊,不信你問段少卿。」

  寇天明看向段少卿。

  段少卿有些心虛,眼神閃了閃:「于尚書說得沒錯。當時青青墜崖,家裡到處去找,文柏在一個小山村發現了養傷的辛姑娘,把她錯認成青青帶回了家……這怪不得文柏,你看辛姑娘與青青多像啊!」

  寇天明愣了許久,不停重複:「他們不是這麽說的,他們不是這麽說的……」

  興元帝面無表情看著心態崩潰的寇天明發洩情緒,對其生不出半點同情。

  「寇天明,你早就發現你與朕長得像了吧?」等寇天明漸漸沉默下去,興元帝問。

  寇天明微微抬頭,與興元帝對視。

  這樣直接的視線,對興元帝來說是少見的,冒犯的,但他現在不在意,更多是好奇。

  殿中氣氛凝滯,不知過了多久寇天明終於開口:「是……那年罪臣還沒考中功名,一次出門遇見了陛下。」

  「遇見朕?」興元帝一愣。

  寇天明陷入了回憶:「當時陛下輕車簡從,似在尋人。罪臣驚訝發現與陛下長相相似,聽到侍衛喊您‘陛下’,回家就嚇病了……」

  任何一個神智正常的人,發現自己與當今天子長得像,絕不是高興。

  「那之後,罪臣就有意留起了絡腮胡,放縱飲食,曬黑皮膚……」

  在大夏,男子一般到三十而立的年紀才開始蓄鬚,主要是上唇與下頦的位置,還會修得漂漂亮亮,而不是兩腮一把大鬍子。

  興元帝聽著寇天明講述,神色有了變化。

  不用問,他已知道寇天明遇見他時是哪一年。

  那年欣欣離宮出走,他不甘心,不接受,親自帶了親衛離京尋人。只可惜最終無功而返,再相見已是隔著棺槨,天人永隔。

  興元帝情緒一下子低落下去,下旨徹查以禮部尚書爲首的這方勢力,該關進詔獄的關進詔獄,該回家的回家。

  這時天色已沉。

  「長樂侯,替朕送阿柚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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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7 00:20:21 |只看該作者
第423章 秘密

  天已暗了,街上除了官兵幾乎不見行人,明明是夏日,卻有著隆冬的肅殺。

  辛柚步行回辛宅,走在賀清宵身邊,腳下如踩著棉花,有種不真切的眩暈感。

  這一日的大起大落,死裡逃生,失而復得,對人的心理衝擊無疑是巨大的。

  她的手在抖,直到屬於男人的大手伸來,握住她的。

  她側頭抬眸,靜靜看他。

  「阿柚,我回來了。」

  辛柚緊緊抿唇,點點頭。

  「抱歉,沒有及時回來……」借著月色凝視著消瘦許多的少女,賀清宵心痛如絞,忍不住抬手,輕輕碰了碰她的臉頰。

  辛柚感覺到他手指接觸她的地方起了戰栗,瞬間席捲全身。

  她砸進他懷中,用力抱住他。

  他伸手攬住她,下頦輕輕抵住她額頭。

  他感覺到了她的恐懼,她也感覺到了他的害怕。而再多的言語都不及這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讓人覺得踏實。

  在彼此糾纏的氣息裡,在肌膚傳遞的溫度中,才讓他們慌亂的心得到安撫,確認深愛的人還好好的。

  這個擁抱很短暫,卻令兩個飽受折磨的人平靜下來。

  他們一路牽著走,來到辛宅才鬆開。

  絳霜提燈立在門外,見到辛柚飛奔過來。

  「姑娘,您回來了!」小丫鬟看著安然無恙的少女,淚流滿面。

  她一開始是不知道姑娘出事的,等得到消息已經晚了,跑去長公主府求救,卻被告知長公主不在府中。

  那一刻,她就在想,要是小蓮姐姐在,是不是就能想到辦法了?

  而她只能如無頭蒼蠅般著急,苦等。

  「別哭了,去給我和——」辛柚看了看身邊人,「給我和侯爺弄些吃的,大半天沒吃東西了。」

  「婢子這就去後廚。」絳霜抹抹淚,破涕爲笑。

  辛柚帶賀清宵進了花廳,淨手擦臉,喝茶潤喉。

  廳中燭光明亮,安安靜靜。

  「阿柚,你瘦了許多。」

  辛柚握著茶盞,微微沉默後,輕聲道:「因爲我每時每刻都在擔心你。」

  「我也是。」賀清宵回應,比起辛柚的坦然,多了自責。

  他擔心她,卻不能不顧一切去救她。他把她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可現實中,最重要的不一定能最先得到回應。

  他們活在皇權下,俗世中,就有許多的迫不得已。

  這常常會令他心生自責,心生自卑,覺得配不上阿柚的情意。

  辛柚問起落水後的事,果然興元帝是被賀清宵救下,一路隱瞞身份回到京城。

  賀清宵也問了辛柚今日在宮中的經歷,聽得陣陣後怕。

  門外,絳霜的聲音傳來:「姑娘,飯菜好了。」

  「端進來吧。」

  門開了,絳霜端著托盤進來,放下飯菜。

  二人不再言語,靜靜用起晚飯,倒像是回到南邊農莊的時候了。

  興元帝這邊散了後沒心情用膳,抬腳去了慈寧宮。

  太后也沒心思吃飯,正苦等著兒子。

  「皇帝,都處理好了?」

  興元帝點點頭:「算是弄清了假冒兒子那人的身份,該關的差不多都關了,之後仔細審問,看有沒有漏網之魚。」

  「那假皇帝是誰啊?」太后最好奇這個。

  「是寇青青的父親寇天明。」

  因著辛柚的緣故,太后對「寇青青」這個名字可謂印象深刻,當即吃了一驚:「她父親不是死了嗎?」

  興元帝把寇天明的遭遇說了。

  「真是奇了,竟有與你長得這麽像的人。」太后聽完,只覺心驚。

  要是兒子回不來,讓那個假的鳩占鵲巢,恐怕殺了辛柚後不用多久,就要除掉她這個太后了。

  想到辛柚,太后心態悄悄有了些變化。

  說起來,今日順利脫險多虧了那丫頭……

  「兒子也覺不可思議,回頭命人去寇天明家鄉查一查。」

  「查什麽?」

  「查探一下他的出身是否有蹊蹺。」興元帝看向太后,「母后,咱們家有沒有失散的近親?」

  「沒有——」太后說著,愣了一下。

  失散的近親沒有,死去的兒子卻有一個。

  那孩子命不好,生下來沒多久就咽了氣。孩子爹怕她傷心,很快就把孩子的屍體處理了。

  後來她問,說是放進木盆裡丟江裡了。

  在當地,夭折的嬰幼兒或是這樣水葬,或是丟去山溝,總之是不能埋進祖墳的。

  因是生的雙胎,不願聽外人議論,長輩刻薄,給穩婆塞了些錢,只說生了一個。

  難不成那孩子沒死——想到這種可能,太后蒼老的心臟急促跳了跳。

  「母后,您是不是想起什麽了?」

  太后回神,看著目露關切的兒子,緩緩搖了搖頭:「時間太久了,哀家這不是好好回想一下嗎。咱們家確實沒有什麽失散的近親。」

  「那您早些休息吧,朕讓太醫開一副安神的湯藥,別讓今天的事影響您。」

  「皇帝也好好歇一歇,作亂的人都被抓了,後面就慢慢來,別著急。」

  一番母慈子孝,興元帝離去。

  「太后,用膳吧。」

  太后擺擺手:「今日懶得吃,哀家想早點睡。」

  洗漱更衣,太后躺在了柔軟舒服的床榻上。

  一閉眼,老太太腦海中想著的不是在芳寧宮時的驚心動魄,而是那出生即夭折的孩子。

  那孩子啊,和二寶一個樣,是個特別漂亮的孩子。

  太后睡不著,睜開眼直勾勾盯著床帳。

  這世上,除了她已經無人知道那孩子曾存在過。時間實在太久太久了,久得她已經無法想像再擁有一個兒子是什麽感覺。

  她已經有這世上最孝順,最有本事的兒子了,再來一個兒子幹嘛呢?

  尤其是長得一個樣,將來再發生假冒二寶的事怎麽辦?

  二寶可是皇帝,不需要有個和他一模一樣的兄弟。

  太后心裡有一點不好受,但只是一點,把這個秘密永遠掩埋的決心沒有一絲動搖。

  這世道,誰家沒夭折過幾個孩子呢,對她來說,那個孩子早就死在五十年前了。

  翌日,多日不曾早朝的興元帝端坐於龍椅上,居高臨下掃一眼空出許多位置的大殿,開始了這一日的安排。

  一衆官員,該抓的抓,而在這一次動亂中出了力的,也到了論功行賞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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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7 00:20:39 |只看該作者
第424章 請立太子

  論功行賞的人中,功勞最大的無疑是賀清宵。

  金銀珠寶,良田地鋪,興元帝賞賜起來十分大方,並加封太子太保,擔任錦麟衛指揮使。這太子太保當然是虛銜,是帝王賜予大臣的極大榮譽。

  而還有一個興元帝認爲最大的獎勵,放在他心裡沒說出來。原本賀清宵與阿柚在他這裡絕不可能,現在麽,若是他們好好求一求他這個當爹的,不是不能考慮。

  京營統領趙飛帆等將士按功勞大小皆有獎賞,至於戶部尚書等爲辛柚求情的文官,真金白銀的賞賜用不著,興元帝口頭表揚一番也就夠了。

  再就是後宮。

  賢妃升爲貴妃,麗嬪升爲麗妃,其他嬪妃位階雖無提升,也皆有首飾、綾羅之類賞賜。

  璿公主終於有了封號,封爲嘉柔公主。

  在考慮璿公主封號時,興元帝自然想到了辛柚。

  「阿柚,朕欲封你爲夏國公主,你覺得如何?」

  舊事重提,興元帝不認爲辛柚還會拒絕。

  辛柚卻沒有猶豫拒絕了。

  「爲何不願?阿柚你不想在宮中,可以提前在宮外建公主府,與現在沒有什麽不同。」

  「既沒有不同,臣還是想保持現狀。」

  經歷了在後宮的驚心動魄,辛柚越發看得明白:離皇權越近,生死榮辱只在帝王一念間。

  他在乎她這個女兒,她是什麽身份都無所謂。他若不在意,要她死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這種由人主宰生死的感覺太糟糕了。

  而以她對這人不太深的瞭解,他自信,強勢,越是與他過不去越逆反。禮部尚書那些人這麽一鬧,新政應該不會中途夭折了。

  沒了對新政的擔心,辛柚打算等大夏再派使臣出海便請旨前往。到時海闊天空,比在京城強上百倍。

  只是不知,能不能帶賀清宵一起走。

  辛柚堅定拒絕,興元帝也沒勉強:「夏國公主的封號朕給你留著,什麽時候你想了,就什麽時候冊封。」

  爲此,興元帝特意下了一道旨,除皇室尊長,辛柚遇官大一級。

  旨意傳開,百官既感慨皇上對辛柚的看重,又不解辛柚的執拗。

  好好的夏國公主不當,這不是犯傻嗎?

  接下來著重處理的還是禮部尚書等人作亂一案。這一場大案轟轟烈烈持續數月才算結束,南方許多大族幾乎被連根拔起,牽扯進的大小官員竟有近千人。

  都料理完,正好到了秋後。也不用再等時間了,直接開殺。

  這其中,對寇天明的處理讓興元帝多琢磨了一下。

  他專門派人去寇天明的家鄉查過,五十年前的事哪裡查得清,總之得來的結果就是寇天明身世並無問題。

  對這個結果,興元帝暗暗鬆了口氣。無論是寇天明曾鳩占鵲巢,還是與他相貌相似,這兩點都令他難以容忍這麽個人活在世上。

  與他陳家毫無關係,就最好不過了。

  但寇天明畢竟是被章玉忱算計的,暗無天日過了數年後又被禮部尚書等人利用。興元帝也明白這是個可憐人,便沒有牽連親族,只罷了段少卿與其子段雲辰的官職。

  接到被罷官的諭旨,段少卿不但不難受,還有種大石終於落地的輕鬆。

  老夫人一時受不了刺激暈倒,醒來後就聽段少卿在一旁勸:「母親別難受了,妹夫他假冒皇上啊,咱們段家沒被連累滿門抄斬已經是萬幸了!」

  老太太還是想不開,抹淚道:「錢也沒了,官也沒了,都沒了……當年怎麽就給你妹妹挑了這麽個人呢……」

  守著老夫人的不只段少卿,還有段文柏夫婦和小輩們。

  二太太朱氏聽了老夫人的話,面上沒有反應,卻在心裡歎氣:少卿府這些年靠著寇家家財生活奢靡,卻沒照顧好人家女兒。如今因爲寇家丟官罷職,許就是上天的懲罰了。

  段雲朗本就不是讀書的材料,這下終於能從國子監退學,絲毫不覺得這是懲罰。三姑娘段雲靈親事已定,目前男方尚沒有退親的意思。四姑娘段雲雁年紀還小,暫時不必發愁。

  要說受寇天明連累,最難受的就是段雲辰。

  他才剛剛踏入仕途,一腔抱負尚未施展,十年寒窗苦讀就付諸東流。

  段少卿勸完老娘又勸兒子:「你看禮部尚書如何?官至二品,朝中重臣,挨了一千刀活活剮死的。爲父是想開了,兒啊,你也想開點吧。」

  自從那日在大殿中認出妹夫寇天明,段少卿就有了心理陰影,一想到興元帝就腿發軟,站不穩。如今再不用上朝,他甚至有種偷偷鬆口氣的感覺。

  一批犯了事的官員殺的殺,罷官的罷官,更多新鮮的、聽話的、年輕的官員補充上來,很快大殿中又站滿了。

  各地推行新政越發順當,甘薯的推廣也成效喜人。

  而氣候不同的地方甘薯都大豐收,令興元帝真正認可了海外的價值。他打定主意不僅要把辛柚提到的土豆帶回來,還要挖掘海外更多寶藏。

  至於售賣大夏物産,也在他計劃中。把南方那些大族抄家後,所得財物之巨令他這個皇帝都驚掉了下巴。而這些財富大半來自走私海外攫取的驚人利潤。

  不用辛柚來勸,興元帝就拍了桌子。與其讓那些貪得無厭的士族悄悄走私賺大錢,不如朝廷來賺,誰敢阻攔就砍了誰的腦袋,正好西市地面上的血跡還熱乎著。

  這時距禮部尚書等人伏法已過了兩個來月,天開始轉冷,一年眼看又要過去了。

  就在興元帝小範圍透露要解除海禁時,衆臣一同上奏,請立太子。

  興元帝的這次落水,堅定了百官勳貴請求立儲君的決心。

  「國無儲君,社稷不穩。請陛下以江山社稷爲重,早日立下太子,安定臣民之心。」

  請願聲排山倒海:「請陛下早立太子,以安臣民之心。」

  興元帝端坐於龍椅上,面色平靜聽完文武百官的請求,淡淡問:「哦,那諸卿認爲,哪位皇子合適呢?」

  衆臣還在禮部尚書等官員被處死的陰影下,哪敢提人選,當即把皮球踢回去:「但憑陛下決斷,陛下聖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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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7 00:20:56 |只看該作者
第425章 拒絕

  興元帝居高臨下望著跪了一地的群臣,心生煩躁。

  偏偏他知道衆臣所求並不過分。經歷了他落水失蹤的亂子,便是他沒有這麽迫切,文武百官也需要一位儲君來穩定人心。

  良久,興元帝開口:「朕會仔細考慮。」

  「陛下聖明。」這一次的呼聲更大。

  退朝回到乾清宮,興元帝無心處理政事,默坐著思考百官的請求。

  他今年五十歲了,身體還很強壯,心理上總覺得自己還是意氣風發的年輕人。但在臣子眼中,到了知天命年紀的天子是該選定繼承人了。

  大皇子二十有一,年紀居長,性情溫和,一旦有個什麽需要他頂上,皇位更疊造成的動蕩必然最小。

  三皇子十三歲,聰慧開朗,離及冠還早。

  至於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年紀更幼,至少現在不在他考慮中。

  興元帝清楚,「無嫡立長」的觀念深入人心,百官勳貴心中的儲君人選必然是大皇子秀王。

  可他立秀王爲太子的心卻沒那麽堅定。

  再過十年,三皇子二十三歲,秀王三十一歲。

  再過二十年,三皇子三十三歲,秀王四十一歲。

  立誰更合適,不僅取決於兩個兒子的年齡,也要看他的壽數如何。

  還有一點他不得不考慮,就是阿柚。

  這江山是他打下的,但也少不了欣欣的助力。偏偏阿柚是個女兒,她有能力,有勇氣,有仁心,可是有再多優秀的品質也註定了與儲君之位無緣。

  興元帝自覺虧欠妻子,虧欠女兒,儲君的選擇便把辛柚考慮進去。

  秀王與三皇子,哪個將來繼位會對阿柚好,關照阿柚一輩子呢?

  阿柚救過三子,從這次出事來看,三皇子母子對阿柚是知恩的。而秀王也爲阿柚求了情,算是有兄長的擔當。

  興元帝在心中把秀王與三皇子比較來比較去,難以抉擇。

  百官勳貴從興元帝的反應中揣測,皇上這是要立太子了,至於立哪位皇子就聖意難測了。

  三皇子住在宮中,想親近也親近不著。秀王的府邸倒是都知道在哪兒,可也不敢去啊。

  朝臣私交皇子,沒有哪個天子不膈應。而他們的皇上砍起臣子腦袋來不眨眼,誰敢觸這個黴頭。

  同僚好友私下的議論倒是無妨。

  「秀王,必然是秀王殿下!有嫡立嫡,無嫡立長,這是一直傳下來的規矩。」

  「但咱們皇上是開國之君,或許就不打算守以前的規矩呢?」

  「你是說三皇子也有機會?」

  「要不然今上遲疑什麽?」

  「可三皇子年紀還小——」

  「今上也在壯年啊。」

  對坐的人和興元帝差不多年紀,捏了捏自己乾瘦的胳膊,心道只是皇上特別壯,不是所有人。

  群臣人心浮動,宮中暗潮洶湧。這時候什麽新政、開海都被拋到了腦後去,大家的關注全放在了立儲這件事上。

  辛柚進宮求見時,興元帝正在花園散心。

  他第一反應是心虛,清了清喉嚨,吩咐宮人把辛柚領來。

  「臣見過陛下。」

  初冬時節,皇宮的花園中依然一片綠意,大團大團鮮花怒放。

  身量高挑的少女氣質沉靜,不似嬌花,倒似一株翠竹。

  興元帝有一瞬恍惚,心中一歎:阿柚要是個男兒該多好,他不必爲立儲糾結,阿柚也不必受委屈。

  在興元帝想來,辛柚進宮見他,定是聽說了要立太子的事來的,他可還記著當初阿柚問他能不能當皇太女的話呢。

  是來「討說法」的。

  「不必多禮。」興元帝咳了一聲,「阿柚有事麽?」

  「是有一件事,想與陛下說。」

  「嗯……」興元帝一指不遠處的亭,「去那裡說吧。」

  步入亭中,興元帝負手而立,衝辛柚露出一個溫和笑容:「阿柚要說什麽事?」

  「那日陛下提及打算再派使臣探訪海外諸國。臣請求成爲使臣之一,前往海外。」

  辛柚選擇這個時候來說,也是有意的。

  要立儲了,這人絕不會把她考慮在內,但或許會有些歉意,這樣的話她的請求就容易實現些。

  興元帝大感意外:「你想出海?」

  「是。」

  興元帝搖搖頭:「阿柚,朕不能答應。」

  辛柚抬眸,看著近在咫尺的帝王。

  「陛下爲何不答應?」她問。

  「海域廣闊無邊,風險難以預料,朕不放心。」

  既擔心阿柚的安全,也擔心她一去不回。

  「大夏多次派使臣出海,從未有過意外。之前臣前往廣府巡視造船廠,我們的造船技藝十分出色——」

  興元帝打斷辛柚的話:「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辛柚與之對視。

  他們有著相似的眉眼,也有著相似的倔強。

  於是她明白了,他就是不願放她走。

  這一瞬,她感到了深深的沮喪。

  新政得到了推廣,海禁有了鬆動,她想做的都做到了,卻困在了京城這個樊籠中。

  眼下,在他劃定的範圍內,他還算看重她,而將來呢?她能不能過舒心的日子,是靠秀王,還是三皇子?

  由她血緣上的生父主宰命運的感覺已經夠糟糕,那由其他人掌控她的生死呢?

  自幼受娘親教導,她從不覺得自己比男子差。現在也是如此,她不怨投爲女兒身,只怒這不公的世道。

  興元帝從少女沉沉的目光中感覺到了她的憤怒,以手抵唇咳了咳:「再者說,你都十九了,總不能到二十幾歲還不出閣吧?朕瞧著長樂侯還算穩重,難得你又喜歡,等忙完這陣子給你們賜婚如何……」

  辛柚靜靜聽著,緊緊抿唇。

  這是要以準許她和賀清宵在一起,換她放棄自由。

  只要她點頭,就能光明正大牽住心上人的手,在京城這膏梁錦繡之地共赴白首。

  這樣的誘惑,她不免心動。可想想失去的自由,又不甘心。

  興元帝把辛柚的沉默視爲默認,呵呵笑了。

  本來他也不打算再反對,沒想到還能借此打消阿柚去海外的念頭。

  「阿柚,陪朕走走吧。」興元帝認爲關於出海一事父女間達成了默契,便準備問問辛柚對秀王和三皇子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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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7
發表於 2024-11-7 00:40:13 |只看該作者
第426章 禮法

  辛柚走在興元帝身側稍稍靠後的位置,跟隨的宮人在興元帝示意下落在後邊有一段距離。

  「近來大臣們的提議,阿柚你聽說了嗎?」

  辛柚腳下微頓,沒有裝糊塗:「陛下是說立儲的事?」

  興元帝喜歡的就是辛柚的直接,這是其他子女所沒有的:「嗯。朕想聽聽你的看法。」

  辛柚垂眸,語氣冷淡:「臣沒有看法。」

  要問她真實看法,她覺得她最合適。

  可什麽見識、才能都不必看,哪怕是一個剛出生的奶娃娃,只要是男丁,她就徹底輸了。

  不,在世人眼中,她從未上過桌,何談輸贏。

  辛柚眼底閃過譏笑,剛剛因眼前的人畫的大餅而動搖過的心重新變得堅定。

  權力與自由,這位自認對娘親情深一片,對她偏愛有加的生父,一樣都捨不得給。

  「阿柚,你在怪朕?」

  辛柚搖頭:「臣不敢。太子乃國之根本,立誰爲儲君,陛下心中自有決斷,臣豈有指指點點的資格。」

  興元帝沉默下來。

  阿柚果然在怪他。

  可阿柚是女子啊,他再看重她,也不可能選她當繼承人。真要這麽做,就算他是開國之君,在百官心中有足夠的威信,那些大臣寧可死諫也不會接受。

  「見過父皇,辛姐姐。」

  還帶著稚氣的聲音傳來,打破了父女間的沉默。

  辛柚抬眼看過去。

  十三歲的三皇子看起來比上次見面高了一些,臉龐還是稚嫩的。

  興元帝有些意外:「佑兒,你怎麽來這裡?」

  三皇子出生時興元帝已經接受了辛皇后的出走,後宮氣氛不再是烏雲密佈,寬鬆下來的氛圍令三皇子不似秀王那般面對興元帝時小心翼翼。

  他笑道:「兒子去甘泉宮,給母妃折了幾支茶梅花。」

  父親對子女不冷不熱的結果便是大半子女對母親更親近、依賴。

  看著三皇子手中紅如火的鮮花,興元帝有些不是滋味。

  一個個,對生母倒是孝順。

  「去吧。」

  三皇子卻沒立刻走,看了辛柚一眼。

  「怎麽?」

  「父皇,兒子能與辛姐姐說幾句話嗎?」

  「嗯。」

  三皇子走近幾步,因興元帝在場有些拘束,聲音不覺放低:「辛姐姐,《西遊》都看完了,青松書局還出新話本故事嗎?」

  「會出的。」辛柚對三皇子本就觀感不錯,之前宮中遇險得賢妃暗暗相助,對母子二人印象就更好了。

  「那是什麽故事啊?」

  「與《畫皮》差不多的志怪故事。」

  三皇子面色一喜:「那等新書上市,辛姐姐可要告訴我。」

  「好。」

  三皇子對辛柚拱了拱手,再對興元帝行禮:「父皇,兒子告退了。」

  興元帝點點頭,等三皇子走遠,對辛柚笑笑:「老三還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辛柚語氣轉淡:「本來就是孩子。」

  興元帝看出來辛柚確實不願在立儲一事上多言,不再勉強。

  父女二人各有所思,沒滋沒味散了。

  轉日上朝,又有不少大臣催促立太子一事。

  散朝後,興元帝召集文武重臣二十餘人,在乾清宮繼續商議此事。

  「在場的都是朕的肱股之臣,朕想聽聽諸卿的意思。」

  衆臣先是安靜,觀察一下皇上情緒很平穩的樣子,吏部尚書便試探著說了:「立嫡立長,是自來的傳統。臣以爲,當立大皇子秀王殿下。」

  「臣附議。」

  「臣亦附議。」

  ……

  隨著吏部尚書開口,數名官員陸續站了出來。

  興元帝神色沒什麽變化,靜靜聽完,視線投向安國公:「安國公覺得呢?」

  安國公開口道:「臣是粗人,對無嫡立長的傳統不怎麽清楚。在臣看來,除了皇后之子,其他皇子沒什麽區別,立哪位皇子爲儲君還是看陛下的打算……」

  興元帝不覺露出個笑容。

  其他大臣看在眼裡,心頭一跳:看樣子,皇上心中屬意的太子人選不是秀王。

  在場這二十多大臣中,有一心守著禮法的,也有一心聽興元帝的,有了這個判斷立刻就有大臣站出來附和安國公的話。

  新上任的禮部尚書聽不下去了:「有嫡立嫡,無嫡立長,這是正統禮法。難道放著正法不守,要立子以愛嗎?」

  所謂立子以愛,就是皇上喜歡哪個立哪個。在士大夫心裡,這差不多能暗罵一聲昏君了。

  興元帝看向新任的禮部尚書,語氣涼涼:「石尚書覺得朕偏愛哪位皇子?」

  禮部尚書一下子被問住了。

  憑良心說,皇上還真沒對哪位皇子表現出特別的喜愛。慶王還沒犯錯時,百官認爲慶王成爲太子的可能更大,不是因爲皇上疼愛慶王,而是對秀王太冷淡。

  對秀王太過冷淡——禮部尚書想到這一點,突然有些洩氣。

  秀王與三皇子幾位小皇子的年齡差距讓他們忘了,皇上一直都不喜秀王。

  禮部尚書能想到,其他大臣自然也能想到,氣氛突然變得微妙起來。

  這樣看來,皇上是屬意三皇子了。

  衆臣各種猜測,興元帝卻沒道出心中人選,只說改日再議。

  立儲的事牽動著前朝後宮的心,關注此事的眼睛無數,就有風聲說昨日辛柚進宮去,與三皇子見了面。

  秀王府中,幾位幕僚聚在書房,氣氛凝重。

  「皇上看重辛柚,立儲之事很可能會詢問她的意見。三皇子曾被辛柚所救,辛柚在宮中遇險賢妃請來太后。他們雙方有來有往,關係愈深。殿下,您對此不要大意啊。」

  秀王神色平靜:「父皇是開國之君,英明神武,小王相信父皇的選擇。」

  「可從傳出的風聲來看,皇上可能更屬意三皇子——」

  「先生不要妄加揣測聖意。」

  秀王府書房的燈直到夜深才熄。

  甘泉宮中,興元帝摒退宮人,問已升爲貴妃的賢妃:「你若爲后,會如何待阿柚?」

  貴妃心頭狂跳,用力攥拳:「阿柚救過佑兒的性命,恩同再造。無論妾是何身份,永不敢忘。」

  「愛妃當記住今日所言。」

  興元帝深深看貴妃一眼,轉身離去。

  翌日衆臣再聚乾清宮,等到的不是儲君人選,而是皇上欲冊立繼后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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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7 00:40:29 |只看該作者
第427章 冊立皇后

  這種立儲的敏感時候,秀王最大的優勢就是年齡。許多大臣不一定與他私下交好,就因爲他占了「長」字,便會無條件支持他。

  他們支持的不是秀王,而是規矩禮法。

  皇上選擇現在冊立繼后,意味著什麽,就不言而喻了。

  「后位空懸多年,貴妃周氏,毓秀名門,恭謹淑德。朕欲立其爲后,諸卿覺得呢?」

  興元帝問出這話,衆臣神色各異。

  本來就無條件支持興元帝的當然不會反對,看重規矩禮法的早就因后位空懸多次請立過,而真心支持秀王的想反對,卻沒有反對的理由。

  後宮無主,皇上要立后天經地義,而三皇子生母從出身、位分、德行都讓人挑不出短處來,立其爲后可以說是毫無爭議。

  支持秀王的大臣暗暗交換眼神,卻沒人敢吭聲。

  總不能說三皇子的母妃貴妃不合適,秀王的母妃安嬪合適吧?

  要知道安嬪多年被皇上冷落無視,直到秀王年滿十五出宮開府,才升了嬪位。他們說安嬪合適,連自己這一關都過不去。

  興元帝環視群臣,滿意點頭。

  「既然諸卿無異議,那就擇吉日,行冊立之禮。」

  隨著衆臣離開皇宮,三皇子生母周貴妃要被立爲繼后的消息就傳開了。

  辛柚坐在辦公房中,就見畫待詔幾人探頭探腦,欲言又止。

  她走出去,笑問幾人何事。

  「辛待詔,下衙後有事麽?沒事的話咱們聚一聚。」畫待詔語氣還算自然,眼神卻有幾分小心翼翼。

  辛柚明白幾位待詔是聽說了貴妃要被封后的事,以爲她不高興,喊她吃酒寬解心情。

  「今日不巧有事,改日我請幾位兄長。」

  畫待詔見她神情平和,目光沉靜,看起來不像特別難過的樣子,笑道:「那好,我們幾個天天有空。辛待詔你忙吧,我們也回西廳了。」

  辛柚目送幾人進了待詔廳,轉頭看看整潔安靜的辦公房,幹脆往翰林院外走去。

  一路上,收獲異樣目光無數。

  走出翰林院沒多久,辛柚就看到了站在路邊樹下的賀清宵。

  她走過去,問:「是在等我嗎?」

  賀清宵坦然點頭。

  「怎麽不叫門人給我傳信?要是我下衙再出來,要等好久。」辛柚走到他身邊,二人一起往前走。

  「今日正好無事,等一等就當打發時間。」賀清宵打量她神色。

  「沒有難過。」辛柚猜到他擔心什麽,直接開口。

  賀清宵腳下一頓,深深看進她的眼。

  辛柚微微抬頭,在他面前沒有遮掩情緒:「今上要冊立繼后的消息好像全都知道了,大概人人以爲我心中不快。」

  她往前走了幾步,遠處有人往這邊好奇張望。

  「娘親不要的東西,其他人得到,我沒什麽感覺。」

  只是進一步讓她看清了那人的決定而已。

  她反而好奇,秀王聽說後是什麽心情。

  秀王此時正被幕僚們圍在書房,面對一張張焦灼凝重的臉。

  「殿下,一旦皇后冊立之禮正式舉行,那三皇子就擁有了嫡子身份啊!」

  秀王看向說話的人。

  皇子出宮開府,就會配置一套班底,這些屬官註定了與他一損俱損,一榮俱榮。

  他理解這些人的心情,卻沒有力氣在意他們的心情了。

  「殿下——」

  秀王冷眼看過去,語氣也冷:「難道要小王去和父皇說,不要冊立繼后?小王的話若有用,那父皇也不會在此時冊立繼后了。」

  幾位幕僚都沉默了。

  本來大皇子與三皇子之爭優勢不小,可以說立大皇子爲太子在群臣心中順理成章。就算皇上青睞三皇子,也會有不少阻力。

  可皇上壓根沒提立三皇子,不給百官爭論的機會,而是先立后。

  這無異於釜底抽薪,堵住了大皇子的路。

  一位幕僚歎息出聲。

  做親王屬官其實也不差,可殿下明明是最合適的人選,有最大的機會,這樣的結果真讓人不甘心啊!

  「幾位先生出去吧,小王累了。」

  幾人起身行禮,默默離去。

  秀王枯坐書房中,一動不動。

  天一點點黑下來了,書房中沒有掌燈,秀王閉了眼,一滴淚被黑暗掩藏著悄悄流下。

  之後欽天監要選吉日,以禮部爲主的一些衙門把這當成頭等大事,開始準備起來。

  一般來說,這樣的大典至少要準備一個月,欽天監給出的吉日就在一個多月後。

  秀王再出門,就見到處忙的是封后大典的事,到處談的也是封后大典的事。

  「見過秀王殿下。」正談論的兩名官員發現秀王路過,忙停下來,緊張行禮。

  秀王頷首回禮走過去,就聽身後傳來鬆了口氣的聲音。

  短短幾日的工夫,儲君的最有力競爭者就成了百官勳貴眼中的小可憐。

  宮中,興元帝問起秀王的反應。

  「秀王殿下情緒看起來有些低落,但沒有表達過不滿。」

  興元帝聽了點點頭,又問辛柚如何。

  「阿柚公主一切如常。」

  興元帝不太信,又不好意思召辛柚進宮來,吩咐孫岩往辛宅送去許多賞賜。

  三皇子有儲君之位,辛柚有寵愛,這一對比,顯得秀王越發可悲了。

  秀王卻在低沉了幾日後恢復正常,與群臣打交道時溫和謙遜,令人暗暗惋惜。

  三皇子如何還看不出來,秀王寬厚平和,當一位守成之君是很好的。

  可惜無論百官如何想,封后大典的準備事宜按部就班推進,並不因一些人的惋惜而停下。

  冊立禮前一日,鴻臚寺設節冊寶案於奉天殿中。當日,百官叩首,皇后受冊完畢拜謝太后,受賀儀。

  次日,按照章程,親王入宮慶賀。

  當朝親王只有秀王一人,便以他爲首,帶衆皇子來拜見周皇后。

  禮儀官請皇后升座,秀王跪下來:「小子陳平,謹率諸弟恭賀母后殿下。」

  一拜,再拜,秀王規規矩矩行八拜禮後帶幾位皇子起身,之後是璿公主帶著兩個妹妹向新后行八拜禮。

  秀王默默看三個妹妹叩拜皇后,其中並無辛柚。

  沒有記入皇家玉牒的她不出意料避開了這種場合。

  他再用餘光看向三皇子陳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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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9
發表於 2024-11-7 00:40:49 |只看該作者
第428章 不要不開心

  秀王與三皇子差了八歲,幾乎沒有相處過,他一直以來的印象中這個弟弟只是個小娃娃罷了。

  如今,三弟還是一張尚未褪去稚氣的臉,可他已經成了嫡皇子,成了任何人都無法忽視的存在。

  秀王又想到了二弟,陳熠,熠熠生輝,熠熠發光。

  三弟陳佑,少災少難,得上天庇佑。

  只有他,名「平」,平平無奇的「平」。

  他早該認清的,而不是等到今日,叩拜過新皇后。

  周皇后此時也在不著痕跡觀察秀王,見他雖關注兒子,神色還算平靜,便彎了彎唇角。

  身在後宮,育有皇子,要說不在乎當皇后,不在乎兒子當太子,顯然是騙人的。但她也不願做趕盡殺絕之人,只要秀王安安分分當他的親王,將來該有的體面都不會少。

  真說起來,因爲興元帝對後宮態度冷淡,嬪妃們根本沒有爭寵的機會。這帶來的好處就是各宮犯不著死去活來,嬪妃們也沒磨練出鐵石心腸。

  拜賀結束,引禮引秀王等人離去,三皇子回頭看周皇后。

  周皇后衝兒子點點頭,示意他注意言行。

  三皇子忙回過頭去,規規矩矩離開。

  之後幾日再有一些章程,至此后位空懸近二十載後,後宮終於迎來了新主人。

  接下來興元帝沒有提立儲的事,而是繼續忙碌一年一度的冬至祭天大典。

  冬至祭天是一年中非常重要的典禮,也要提前開始各項章程。等到祭天前一日興元帝還要離開皇宮,入住齋宮。

  祭天當日,寅正一刻興元帝便要穿上祭服,前往祭壇。

  如此一通忙碌下來興元帝瘦了好幾斤,再處理一些政事就到年底了。

  眼看除夕宮宴的日子要到了,太后命人把興元帝請來慈寧宮。

  「母后叫兒子來,有什麽事?」

  「再過不久,就是除夕宴了吧。」太后抬抬眼皮,「哀家就是問問,今年那丫頭還不來?」

  許是宮中出事那日受了驚嚇,太后這些日子懨懨的,就連冊立繼后都沒怎麽關心。

  興元帝擔心母親的身體,時常叫太醫來把脈,卻不見什麽效果。如今聽太后問起辛柚,不覺有些高興。

  母后這是恢復精神了?

  「哀家從未見過脾氣這麽倔的小姑娘,皇帝你就由著她沒名沒分這麽混著?」

  「兒子這一直忙著,等回來好好說說她。」

  「也別說回來,今年的除夕家宴讓她必須參加。宮中都有皇后了,她一點規矩不講,將來能有什麽好處?」

  興元帝聽出來,太后這是想緩和關係,又抹不開臉。

  第一年拔腿走了,第二年不來,這第三年宮中有了新后,正好是個台階讓阿柚下了。

  興元帝想,今年確實是個機會,總不能阿柚年年不參加除夕宴。

  「兒子會對她說。」

  太后這才滿意:「皇帝去歇著吧,這些日子都累瘦了。」

  「母后也好好休息,兒子看您近來有些沒精神。」

  太后眼神閃爍,並不承認:「哪有,哀家精神著呢。」

  興元帝離開慈寧宮時想,母后確實有些不對勁。

  要知道平日母后有個頭疼腦熱,恨不得敲鑼打鼓讓他知曉。

  莫非有心事?

  興元帝閃過這個念頭腳下一頓,隨後恢復如常,返回乾清宮。

  「傳長樂侯進宮覲見。」

  興元帝閉目養神,手指輕輕敲擊著寶座扶手。

  沒等太久,賀清宵到了。

  「臣賀清宵見過陛下。」

  興元帝睜開眼,盯了下方跪地的青年一瞬,語氣溫和:「平身吧。」

  賀清宵站起。

  興元帝閑聊幾句,轉入正題:「宮中出事那日,太后幸虧被阿柚救下。原先太后對阿柚有些誤會,經此一事也看到阿柚的好了。朕想著,今年的除夕家宴正是個機會,讓她們祖孫從此融洽相處。」

  賀清宵默默聽著。

  興元帝咳一聲:「朕知道你的話阿柚能聽進去。清宵啊,你替朕去勸勸她吧。」

  自打冊立繼后,興元帝面對辛柚就有些心虛,不認爲會聽他的話。

  不過有賀清宵在就不擔心了。

  興元帝這般想著,又有些不是滋味。

  這就是女生外向吧?

  「清宵?」

  賀清宵垂眸拱手:「是。」

  出了皇宮,賀清宵去見辛柚。

  二人沿著翰林院外的河道邊緩緩走,河面結冰,光滑如鏡。

  「賀清宵。」走了好一會兒後,辛柚停下,唇角微彎,「你怎麽突然成了鋸嘴葫蘆?」

  她把身邊人一瞬的緊繃看在眼裡,有了猜測:「是不是與今上有關?今上要你來找我說事?」

  寒風吹來,冷入骨髓。

  「今上希望你能赴除夕宮宴,讓我來勸你。」賀清宵開口,只覺吐出的字被凍成了冰。

  他知道有這一日的。

  他不能保護她,支撐她,反成了禁錮她的枷鎖。

  現在只是赴宴,以後又會是什麽?

  這是他以前不敢流露情愫的原因。可他們活在天子視線下,熾熱真心終究瞞不住。

  辛柚低頭沉默了一瞬,抬眸一笑:「不過是一場宮宴,去就是了。賀清宵,不要不開心。」

  她轉了頭,一指河面:「我們去冰上玩吧。」

  京城冬日嚴寒,每當河面結了冰,冰嬉便成了人們喜愛的消遣。

  賀清宵從來沒玩過,辛柚進京前多在南方遊歷,也鮮少有這種機會。

  二人一開始還有些笨拙,哪怕習過武,也險些摔倒。

  辛柚伸出雙手握住賀清宵的手,在冰面上滑出老遠,撒下輕鬆的笑聲。

  賀清宵也暫時放下沉重,看著笑靨如花的少女露出淺淺笑意。

  玩了好一會兒,辛柚停下:「我進宮去回一聲。賀清宵,你不要不開心。」

  同樣的話她說第二遍,既是說給喜歡的人,也是說給自己。

  賀清宵牽住辛柚的手,回到岸上。分開前,他抬手摸了摸辛柚的髮:「和阿柚在一起的每時每刻我都很開心。」

  從未有過的開心。

  辛柚彎唇笑了,理了理頭發與衣衫,向皇宮走去。

  「阿柚。」

  路上有人喚她。

  辛柚回頭,看到秀王向她走來。

  「秀王殿下。」辛柚屈了屈膝,再看秀王,神色微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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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7 00:41:09 |只看該作者
第429章 怨

  從小到大,辛柚「見過」太多觸目驚心的畫面,因而只是微微一愣便恢復如常。

  只是她不覺攥緊手,還是被畫面影響了。

  「阿柚要進宮去嗎?」

  「嗯。」

  秀王微微一笑:「正好我也要進宮求見父皇。我們同去吧。」

  辛柚深深看秀王一眼,不動聲色道:「我進宮有事稟報今上,不便讓旁人聽了去。秀王殿下若不是急事,可否改日再進宮?」

  畫面給出的訊息太少,但要是改了進宮時間,有些事是不是就不會發生?

  「我也有事對父皇說。阿柚要說的不方便旁人聽,那由我先說可好?」

  辛柚看出來,秀王似是與她商量,態度卻很堅定。

  這是勸不住了。

  走進朱牆金瓦的皇宮,入目的常青樹尖有薄薄積雪,陽光下流光耀目。

  「阿柚,你冷不冷?」秀王突然開口。

  辛柚側頭看秀王。

  他面色有些蒼白,因爲清減,看起來少了柔和,多了沉鬱。

  「不冷。我剛剛冰嬉過。」

  「冰嬉好玩嗎?」

  「好玩。」辛柚提了提衣擺,上面有玩耍時濺上的泥點,「秀王殿下回頭要不要試試?」

  秀王怔了怔,似乎沒想過辛柚會有這種提議。他沉默了一下,彎起唇角:「等有機會試試。」

  辛柚笑笑不再言語,不疾不徐往前走。

  她從沒看透過秀王的心思,自然看不出他聽進去沒有。

  希望他能聽進去。

  也不過是短短一段路,就到了。

  「見過父皇。」

  「見過陛下。」

  興元帝讓二人平身:「你們怎麽一起來了?」

  秀王看辛柚一眼,回道:「路上遇到阿柚,就一起了。」

  「有什麽事?」興元帝問這話時,是看著辛柚的。

  「臣等會兒再稟報,秀王殿下先說吧。需不需我回避?」

  秀王脫口:「不用。」

  興元帝這才把目光轉向秀王:「說吧。」

  「兒子想問一問父皇——」

  「問什麽?」

  「問您——」

  辛柚表情一滯。

  她的後心抵上冷銳之物,一隻胳膊被用力按住。

  看到這一幕的內侍驚惶大喊:「護駕!快護駕!」

  很快禁衛從門口湧進來,刀尖對準秀王。

  興元帝勃然變色:「陳平,你這是做什麽?」

  秀王拽了一下辛柚,到這時語氣竟十分平靜:「剛剛的話,兒子還沒說完。」

  興元帝下了兩步台階:「你說,你不要激動。」

  「請父皇坐回去。兒子知道父皇英明神武,怕一個大意失手。」

  「好好好。」興元帝緊緊盯著秀王,倒退著緩緩坐下,「你想說什麽?」

  「兒子想問問父皇,在您心中,有把我當兒子看過嗎?」

  「當然有。」興元帝控制著語氣,唯恐刺激到理智斷掉的秀王,「你本來就是朕的兒子啊。雖然我們父子不算投緣,你是朕的長子這一點是永遠不會變的。平兒,你把阿柚放開,這與她沒關係——」

  「與她當然有關係!」秀王高聲打斷興元帝的話,似乎被那聲「阿柚」給刺激到了,「如果不是因爲辛柚的母親,您會對我這個長子多年來視而不見嗎?」

  興元帝看著這樣的秀王,只覺太陌生:「你一直在怨朕?」

  「我爲什麽不怨?我也是有血有肉,會疼會怒的人。就因爲辛皇后撞見了我的存在離宮出走,在您眼裡我就不再是您的兒子了,而是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我從不曾出生過!」

  「不是的。」興元帝留意著秀王握著短刀的手,努力解釋,「再怎麽樣你體內流的都是朕的血,朕怎麽會恨不得你從未出生呢——」

  秀王冷笑:「您不必費勁解釋了,到這時候您關心的還是阿柚會不會受傷,至於我,恐怕在您眼裡已經是死人一個了……」

  興元帝一手用力抓著寶座扶手:「是朕不對。朕不該因爲大人之間的事,遷怒到你身上。」

  秀王聽著這話,輕輕笑了:「這話要是在我從小到大這些年的任何一刻說,該多好。」

  「你現在聽進去也不晚。你把匕首放下,朕保證不傷你性命。」

  「說來說去,您就是怕我傷著阿柚。」

  興元帝聲音乾澀:「平兒,你怨朕遷怒於你。那你呢?要因爲朕遷怒阿柚嗎?一直以來你對阿柚都很有兄長的樣子,她是你妹妹啊!」

  「是,她是我妹妹。」秀王望著焦急的帝王,突然笑了。

  這一笑涼薄詭異,令人心底生寒。

  「您覺得,我是什麽時候知道阿柚是我妹妹的?」

  興元帝愣了愣,回過味來:「在朕賜婚你和寇青青之前?」

  秀王露出微妙的笑容:「父皇果然英明神武。」

  而辛柚聽了這話後,以往秀王示好親近而生出的抗拒終於找到了原因。

  哪怕因一次次的接觸相處而疑惑過,第六感卻一直在提醒她。

  「你如何知道的?」

  「那就早了。在我偶然撞見一位少年天黑了急匆匆進了青松書局東院,後來發現那少年就是松齡先生、辛公子時。而偏偏寇姑娘與父皇長得這麽像,與其猜測寇姑娘與松齡先生有見不得人的關係,我覺得松齡先生與寇姑娘是同一人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是三年前《畫皮》開售不久後嗎?」一直保持著安靜的辛柚開口問。

  「看來那日對阿柚來說不同尋常。那是你第一次以辛木的模樣示人吧?我一直好奇那個傍晚你遇到了什麽事。」

  辛柚被秀王拉在身前,看不到他的表情,卻不得不佩服他的敏銳。

  那日對她來說當然不同尋常,是她一心要殺賀清宵的日子。

  「不說也無妨,誰沒有秘密呢。」秀王輕笑起來,氣息就吹拂在辛柚耳邊,令她覺得比抵著她的利器還要不適。

  「當然,我只是猜測。」

  「所以你就求娶寇姑娘,逼阿柚承認身份?」興元帝發出質問時,氣得手抖。

  明明猜到阿柚是他妹妹,竟要求娶,簡直是天大的荒唐!

  「父皇何必生氣?沒有兒子求娶,您現在還蒙在鼓裡呢。」

  見不得興元帝舒坦,秀王唇角勾起譏笑:「阿柚要是捨不得承認,我也不介意多一個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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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2 2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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