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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冬天的柳葉] 辭金枝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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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接觸

  辛柚看到賀清宵的驚訝,並不比夥計劉舟少。

  她甚至忍不住掃了一眼那排書架,心道賀大人爲了蹭,哦,看書,也太拼了。

  賀清宵看到辛柚其實也很意外。

  他嫌書局平時沒了清淨,特意一早過來把那本遊記的結尾看完,沒想到寇姑娘這時候就在了。

  寇姑娘對書局如此上心,難怪能使青松書局起死回生。

  劉舟見二人都沒說話,一邊反省是不是他和石頭礙事了,一邊迎上去:「賀大人早啊,快快裡面請。」

  賀清宵對劉舟客氣點頭,往裡走去。

  辛柚笑著打了聲招呼:「賀大人早。」

  「寇姑娘早。」

  打過招呼的二人,一個坐回椅子,一個走向書架。

  劉舟迷惑了。

  就這?不是約好的?

  他悄悄瞄了辛柚一眼,就見辛柚面前攤開一本書,眼睛卻閉了起來。

  小夥計眼睜睜看著東家眯到賀大人離開,無語望天。

  賀大人是趁清淨來看書的,東家好好的大床不睡跑到這裡打盹兒,這是圖啥呢?

  胡掌櫃過來看到辛柚,納悶問:「東家,您這麽早過來了?」

  辛柚揉揉眉心,笑道:「過來看看。昨晚沒睡好,一坐下就犯困了。印書坊那邊怎麽樣?」

  胡掌櫃是從印書坊過來的,提到這個可就來精神了:「東家放心吧,都很順利,小人和趙管事好好盯著,保證一個錯字都不會有。」

  錯字這些都是小事,主要是杜絕李力那種情況再發生。

  「掌櫃的辛苦了。等忙完這陣子,請你們去吃酒樓。」

  胡掌櫃和劉舟忙道謝,石頭笑著撓了撓頭。

  紀采蘭與周凝月過來的時間比辛柚預料中要早。

  見辛柚在廳裡,紀采蘭一臉驚喜:「寇妹妹,這麽巧你也在。」

  「我是書局東家嘛,沒事就會過來。」辛柚看向周凝月。

  紀采蘭忙介紹:「這就是我表妹,她叫周凝月,比寇妹妹你小一歲。表妹,這就是我和你提到的青松書局東家,你叫她寇姐姐就是。」

  「周妹妹。」辛柚笑著打招呼。

  見辛柚果然如表姐所說溫文可親,周凝月也露出了笑意:「寇姐姐。」

  介紹完了,紀采蘭就握住了辛柚的手:「寇妹妹,你們書局的《畫皮》太好看了,什麽時候出下部啊?」

  這個時候書局已經陸續進人了,聽了這話全都豎起了耳朵。

  周凝月自傷了腿就有些敏感,察覺後悄悄拉了拉紀采蘭的手,示意她別亂問。

  辛柚莞爾一笑:「咱們進裡邊說話。」

  胡掌櫃臨時歇息的地方經過一番改動,更適合用來待客了,辛柚帶著紀、週二人往裡走,就聽客人不滿的聲音傳來。

  「哎,怎麽還去說悄悄話呢,《畫皮》下部到底什麽時候出來啊?」

  這間待客室與書廳只用半截布簾相隔,聲音一大,就清楚傳進來。

  紀采蘭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寇妹妹,是不是給你惹麻煩了?」

  「怎麽會。」辛柚給二人倒茶,「這又不是什麽秘密,我還巴不得大家都留意著新書開售時間呢。」

  胡掌櫃安撫客人的聲音傳來:「快了,快了,最多不超過兩個月啊……」

  紀采蘭放下心來,恢復了多話:「實在是《畫皮》太好看了,我表妹也是來買《畫皮》的。」

  周凝月笑道:「表姐借了《畫皮》給我,一看就入了迷。我喜歡的書常會翻看,所以來買一本。」

  「那日紀姐姐來買《牡丹記》,聽說也是給周妹妹的。」辛柚自然而然提到了《牡丹記》。

  周凝月一聽《牡丹記》,下意識皺了眉。

  辛柚露出抱歉的神色:「是不是我說錯話了——」

  周凝月對辛柚印象很不錯,忙道:「寇姐姐別多心,是我突然想到進京路上的事了。」

  辛柚面露疑惑。

  周凝月抿了抿唇,顯然那不是什麽令人愉快的回憶,但還是說了出來:「我本住在宛陽,年初我爹進京留在京城當差,隨後我娘帶我來京城與我爹團聚,沒想到路上我意外摔出馬車,把腿摔斷了……」

  「很嚴重嗎?」辛柚語氣中帶著關切。

  「當時疼得厲害,好在遇到一位心善的太太,幫我接了骨……」

  聽著周凝月的講述,辛柚一顆心沉了下去。

  到現在,差不多能確定娘親的死周凝月並不知情,不然心虛之下絕不會隨意對她一個剛認識的人提起。

  不是周凝月的話,那給娘親帶來橫禍的會不會是周凝月的母親?還是說,她一開始就找錯了方向?

  後一種可能令辛柚心頭髮冷,手腳冰涼。

  一杯茶喝完,紀采蘭笑道:「書店生意這麽好,我們就不打擾寇妹妹了,改日我和表妹請你喝茶。」

  辛柚壓下心頭波瀾,若無其事起身:「好呀,回頭約。」

  她欲把《畫皮》送給周凝月,周凝月堅決不答應,一番客氣後按九折收了錢。

  「多謝寇姐姐了。」

  「周妹妹客氣了,你們來買話本,就是照顧我生意,是我該謝你們才是。」

  辛柚送二人出了書局。

  走出一段距離後周凝月隨意回頭,見辛柚還立在書局門口,衝辛柚擺了擺手,好心情道:「表姐,寇姐姐確實不錯。」

  紀采蘭一笑:「所以表妹你不要整日悶在家裡,現在腿也好了,常出來走走,多交些朋友。」

  「嗯。」

  表姐妹說笑著遠去了。

  辛柚斂了笑意,微微垂眸,攤開的手心裡躺著一枚小小玉佩。

  她當然不會就這麽放棄,既然周凝月有問題的可能不大,那就見見周凝月的母親吧。

  回到書局隨便看了一會兒書,估計時間差不多了,辛柚趕到吉祥坊的貓兒胡同。

  胡同口坐了不少納涼閑聊的人,辛柚客客氣氣問:「請問這附近是不是住著一位姓紀的姑娘?」

  「你是不是要找采蘭丫頭啊?」

  「對,我找采蘭姐姐。」

  見辛柚與紀采蘭年紀相仿,街坊鄰居自然認爲她是紀采蘭的玩伴,非常熱心指了路:「喏,她家就在胡同裡第三戶。」

  辛柚道了謝,走進胡同敲響第三戶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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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登門

  「誰呀?」隨著紀采蘭的聲音傳來,大門很快被打開了。

  見是辛柚,紀采蘭又驚又喜:「寇妹妹,你怎麽來了?快進來。」

  辛柚立在門口沒動,把玉佩拿出來:「我在書局待客室裡發現了這個,想著不是紀姐姐就是周妹妹的。那日紀姐姐說你家就住吉祥坊的貓兒胡同,我就過來問問看,一問就問到了。」

  「呀,這是我表妹的玉佩。」紀采蘭一眼就認出來,登時不好意思了,「還麻煩寇妹妹特意送過來,真是給你添麻煩了。」

  「紀姐姐客氣了。我閑著也是閑著,正好出來透透氣。不瞞你說,你和周妹妹沒來書局時,我一直在書廳打盹兒,還被夥計嫌棄了。」

  聽辛柚這麽說,紀采蘭一下子放鬆了,特別是「閑著也是閑著」這句話,讓她的邀請脫口而出:「寇妹妹要是沒事,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找表妹?」

  「好啊。」辛柚笑著點頭,心中落定。

  周家與紀家只隔了兩條胡同,辛柚一副從沒來過的樣子:「紀姐姐和周妹妹家離得好近啊。」

  紀采蘭笑道:「表妹家的宅子還是我娘幫著尋的呢,就是想著兩家離得近些,來往方便。」

  「那你們是姑表姐妹?」

  「對,我娘是我舅舅的姐姐。以前我舅舅在外地,年初才來京城的。」

  「那挺好,有親人相互照顧,還有京城的繁華熱鬧。」

  聽辛柚這麽說,紀采蘭不由點頭:「是呢,以前表妹最羨慕的就是我在京城能買到各種好看的話本子。不過話本子也貴呢,我娘總念叨我亂花錢。」

  對尋常人家來說,幾百文花在純消遣上可不少了。但也沒辦法,紙張筆墨從來不是便宜東西,再加上人工,書籍的成本低不了。

  「我其實還羨慕表妹呢,舅舅就她一個女兒,表妹的零花錢比我多多了。」

  眼見周家就要到了,辛柚不動聲色搭話:「令舅一定很有能力,能在京城安頓家眷。」

  提到周凝月的父親,紀采蘭面露羨色:「舅舅確實很厲害,不但升了職,進的還是錦麟衛北鎮撫司。」

  「北鎮撫司?」辛柚一臉茫然,心中想到了賀清宵。

  周凝月的父親竟然就在賀大人轄下。

  見辛柚不懂,紀采蘭帶著幾分小得意解釋:「別看都是錦麟衛,差別可大了,這裡面最風光的就是北鎮撫司了……」

  對尋常百姓來說,錦麟衛要抓也是抓當官的,沒工夫管他們小老百姓,大名鼎鼎的錦麟衛離他們遙遠著呢。也因此,普通人對錦麟衛的印象是風光威風,而不像百官勳貴那樣還多了一層厭惡。

  辛柚時不時點頭,當一個完美的聽衆。

  說話間周凝月家到了。與紀家不同,周家還有一個守門人,由此也能看出周家比紀家日子寬裕。

  不用稟報,門人就放紀采蘭和辛柚進去了。

  紀采蘭知道這時候舅舅不在家,挽著辛柚的手踏上臺階,就喊道:「舅母、表妹,我來了。」

  很快腳步聲響起,周凝月走了出來,見到站在紀采蘭身邊的辛柚,面露驚訝:「表姐,你又去找寇姐姐了?」

  紀采蘭笑道:「是寇妹妹專門來找我們的。表妹,你就沒發現丟了什麽?」

  「丟了什麽?」周凝月下意識低頭,看來看去驚呼一聲,「我的玉佩!」

  辛柚把玉佩遞過去:「周妹妹看一下是不是這塊?」

  「是這個!」周凝月接過去,鬆了口氣的同時有些納悶,「什麽時候掉的,我竟然不知道。」

  「我在待客室發現的。」

  「多虧寇姐姐了。」周凝月拉著辛柚的手道謝。

  「來客了嗎?」一道溫和女聲傳來。

  辛柚看過去。

  挑簾出來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秀美婦人,與周凝月一樣圓臉杏眼,母女二人足有八分像,不過神色間難掩憔悴。

  「娘,是我新認識的朋友寇姐姐。」周凝月語氣輕快介紹。

  辛柚屈膝行禮:「伯母好。」

  婦人露出個和善的笑容:「真是個鍾靈毓秀的孩子。月兒、采蘭,你們好好招待朋友,中午就留下一起吃飯。」

  正是喜歡交友的年紀,周凝月一聽高高興興應了。

  「去西廂房玩吧。」婦人笑著。

  「打擾伯母了。」

  辛柚才說了一句客氣話,就被周凝月與紀采蘭一人拉著一隻手,帶去了西廂房。

  婦人回了屋,交代婢女:「給姑娘們切一份果盤送去,再和王大娘說一聲,午飯多添兩個菜。」

  婢女領命而去,婦人靠在床頭收了笑,面上疲色更顯了。

  西廂房完全就是閨閣少女的佈置,周凝月身爲主人,比在書局時話更多些。

  三人吃著水果說說笑笑,很快就到了中午,辛柚客氣要告辭,被周凝月攔住。

  「我娘定然交代廚房了,寇姐姐若不吃,豈不浪費了。」

  正說著,婢女就端了飯菜進來。

  「姑娘,太太讓您招呼好寇姑娘,她就不和你們一起了,免得拘束。」

  沒有長輩在場,午飯在輕鬆的氣氛中度過,辛柚明顯感覺出紀、週二人對她更親近了。

  果然吃喝閑聊是拉近關係的利器。

  她再提出告辭,周凝月與紀采蘭陪著去見周母。

  「怎麽不多玩一會兒?」周母溫聲問。

  「家裡還有些事,改日再來拜訪伯母。」

  周母態度十分和善:「月兒一直悶在家裡,難得交了合得來的朋友,寇姑娘一定要常來啊。」

  「伯母不嫌打擾,我會常來的。」辛柚大大方方應了,眸光閃了閃。

  畫面突然而至。

  圓月之下,風吹樹動,周母跪在樹下燒著紙錢。一名男子把她拉起,惱怒說著什麽。

  周母神情激動推開男子,拉扯間不小心跌倒,一手按在了盛放燃燒著紙錢的盆中。

  辛柚還沒來得及看清周母的痛苦神色,眼前畫面驟然潰散,映入眼簾的是周母掛著和善笑意的秀美面龐。

  辛柚定了定神,面不改色向周母道別。

  周凝月送辛柚與紀采蘭出門,瞥見走來的人很是意外:「爹,您怎麽這時候回來了?」

  辛柚側頭,看向走來的周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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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祭拜

  來人身材高大,相貌堂堂,赫然是畫面中與周母發生爭執的男子。

  這就是周凝月的父親,一名在北鎮撫司當差的錦麟衛。

  辛柚不動聲色打量間,周父開了口:「回家拿東西。月兒,你這是要和朋友出去玩?」

  周凝月看向辛柚:「我送朋友出去。寇姐姐,這是我爹。」

  辛柚行了一禮:「伯父好。」

  周父點點頭:「你們好好玩。」說完抬腳走進了家門。

  「周妹妹不必送了。」

  「那寇姐姐得閑再來找我玩。」周凝月心情不錯,笑盈盈邀請。

  「好。你們也隨時來書局玩,我一般都在的。」

  辭別周凝月與紀采蘭,辛柚回了書局。

  小蓮見辛柚臉色不太好,端來一杯放了蜂蜜的溫水給她潤喉。

  蜜水入口,清潤甘甜。

  「小蓮,今日是不是十四了?」

  小蓮不料辛柚突然問這個,愣了一下道:「對,今日是十四。」

  辛柚捧著茶杯,目光投向窗外,喃喃道:「中元節到了呢。」

  時人都有在中元節這幾日拜祭親友的習俗,她看到的畫面中,周母是爲誰燒紙錢,又惹得周父惱怒呢?

  畫面中的事情,是發生在今晚,還是明晚,或是後日?

  辛柚慢慢喝著蜜水,有了決定。

  周母燒紙錢背著周父,顯然不會是爲了周家先人燒的。再看周凝月的性情,也不像是長期生活在父母爭執中能養成的,那周母爲娘家故去的人燒紙錢的可能也不大。

  蹊蹺事必有因,可惜她只能看到畫面聽不到聲音。那就去親耳聽聽吧,或許會有收獲。

  「姑娘,您還喝嗎?婢子再去倒一杯?」小蓮猜測中元節這種特殊的節日勾起了辛柚傷心事,說話小心翼翼。

  「不用了。」辛柚笑了笑,「把先前讓奶娘做的那套黑色衣裙取來吧,晚上我要穿。」

  小蓮眨眨眼,反應過來:「您晚上要出去?」

  她就說姑娘怎麽會要方嬤嬤做一套全黑的衣裳,原來是夜行衣!

  這一刻,聽來的那些話本故事發揮了作用,小蓮生出一個大膽的猜測:「姑娘,您該不會會功夫吧?」

  「會啊。」辛柚平靜道。

  小蓮掩口堵住尖叫,目光灼灼望著辛柚。

  啊,姑娘竟然會功夫,話本故事中的俠女真的存在!

  難怪姑娘爬樹那麽俐落,難怪姑娘遇到什麽事都那麽淡定。

  「姑娘,您是仗劍走江湖的俠女嗎?」小蓮壓低聲音問。

  辛柚伸手拍拍一臉激動的小丫鬟:「我不是俠女,只是會些功夫。話本故事看看就好,不要當真。」

  「哦,哦。」小蓮嘴上應了,心中小人還在尖叫。

  啊啊啊,姑娘是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俠女!

  辛柚不知小蓮的胡思亂想,笑道:「所以我出門你就不必擔心了,晚上我出去辦點事。」

  等入了夜,辛柚換上一身黑衣,在小蓮的目送下悄然離開書局,直奔吉祥坊。

  圓月當空,夜風微涼,大街小巷褪去了白日的熱鬧,空蕩蕩的。

  打更聲傳來,偶爾有醉漢搖搖晃晃走過,也有腳步匆匆的零星行人。

  辛柚小心避開,到了周家院牆外從白日悄悄觀察好的位置攀上牆頭,悄無聲息跳了進去。

  她躲在柴堆旁,望向正房。

  屋裡的燈還沒熄,時而能看到映在窗上的人影一晃而過。

  柴堆旁少不了蚊蟲,辛柚一動不動耐心等待著,這一等就等到半夜。

  她抬眼看了一下圓月在空中的位置,與畫面中對比,確定了不是今晚。

  回去後,辛柚一覺睡到日上三竿才爬起來,入夜換上黑衣再次出了門。

  中元節當晚,路上連一個行人都沒有,空氣中彌漫著燒紙錢的味道,這讓白日裡繁華喧囂的京城多了幾分陰森,變得陌生起來。

  又是喂了蚊子無功而返的一晚,辛柚白日補覺,胡掌櫃都忍不住來找小蓮打聽,問東家這兩日都沒去前頭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十六這晚,看著換上黑衣的辛柚,小蓮終於忍不住問:「姑娘,您每晚都要出去嗎?」

  辛柚抬頭看了一眼天上圓月,微微搖頭:「明晚應該不出去了。」

  等辛柚走進夜色,小蓮突然生出一個猜測:姑娘該不會在中元節這兩天裝鬼去了吧!

  不知怎麽,姑娘行事越神秘,她對姑娘能要回寇家家財的信心越足了。

  辛柚輕車熟路進了周家,藏身在老地方。

  空等了兩日沒有讓她沮喪,反而越發冷靜。

  她看到的畫面都會在近期發生,周母偷偷燒紙錢的情景既然不在前兩日,必定就是今晚了。

  辛柚的判斷沒有錯,這麽等了個把時辰,萬籟俱寂之時,正房的門悄悄打開了。

  一個人提著籃子輕手輕腳走出來,月色下能看出正是周母。

  她看起來很小心,頻頻回頭看向門口,確定沒驚動什麽,奔著牆角的桂樹去了。

  辛柚目不轉睛看著,就見周母跪在那裡,從籃子中拿出疊好的紙錢點燃,喃喃無聲念著什麽。

  黃紙在盆中燃燒,映亮周母悲傷的面龐。

  辛柚調轉視線,看向正房門口。

  一道高大的身影走了出來,他先是駐足了一瞬,而後大步走向牆角。

  周母聽到動靜警惕轉身,但因爲院子不大,周父已經來到了面前。

  辛柚從周母臉上看到了驚慌,然後就如畫面中那樣,被周父一把拉了起來。

  與無聲的畫面不同,她聽到了二人的對話聲。

  「你燒紙錢幹什麽,不怕惹禍嗎!」

  「我在家裡悄悄燒,又沒人看見,怎麽會惹禍?」

  「沒人看見?你難道不知錦麟衛的厲害?」月光下,周父神色陰沉。

  周母也來了火氣,推開他的手:「錦麟衛,錦麟衛,如果不是我信了你,辛皇后根本不會死!嗚嗚嗚,是我害了皇后娘娘——」

  周父臉色大變,壓低聲音斥責:「你瘋了嗎?想要全家死無葬身之地不成!」

  「你放開!」

  二人拉扯間,周母不小心跌倒,一隻手按進了燃燒著紙錢的盆中。

  慘叫聲響起,驚動了睡下的人,幾個下人陸續出來,連周凝月都披著衣裳匆匆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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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黑暗

  周凝月看到跌坐在地的周母,驚呼出聲:「娘,您怎麽了?」

  她飛快跑過去,臉一下子白了:「娘,您受傷了?這是怎麽回事?」

  周父冷著臉訓斥女兒:「三更半夜不要大呼小叫,讓街坊鄰居聽到怎麽想?」

  「可是娘受傷了啊。」周凝月放低聲音,帶著哭腔。

  周母在周凝月的攙扶下站了起來,溫聲安慰女兒:「娘沒事,只是有些灼痛,塗些清涼藥膏就好了。」

  周父一掃被驚動的下人,沉聲道:「春芽把這裡打掃一下,其他人回去睡吧,沒有什麽事。」

  周家下人不多,一個門房、一個廚娘、一個丫鬟,還有一個做粗活的僕婦。

  春芽就是唯一的小丫鬟,聽了主家交代收拾起來,其他三人不敢多問,默默回屋去了。

  「月兒,你也回屋吧。」周父看向泫然欲泣的周凝月。

  周凝月沒有動:「我幫娘上了藥再睡。」

  「不用,去睡吧。」周母用沒受傷的那隻手撫了撫女兒的頭髮,聲音溫柔,「聽話。」

  周凝月看看忍痛的母親,又看看皺眉的父親,最終點點頭,舉步往西廂房去了。

  「進去吧。」如墨夜色中,傳來周父微涼的聲音。

  院中漸漸歸於沉寂。

  柴堆旁,辛柚一動不動,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周父、周母的對話是什麽意思?

  周母說她害死了辛皇后,這紙錢是爲辛皇后而燒。

  辛皇后……辛柚……

  無論那個猜測多麽驚人,當把所有訊息歸攏,便自然而然浮出水面。

  她的娘親好像就是周母口中的辛皇后……

  辛柚顧不得消化風暴般的情緒,動作輕盈來到正房東屋的窗下,借著那叢芭蕉的遮掩側耳聆聽。

  東屋的燈亮著,時而傳來女子的吸氣聲,應是周母在處理手上燙傷。除此之外,就是靜默。

  直到熄燈後好一會兒,夫婦二人的對話聲才再次響起。

  「我知道你不好受,可你也爲咱們家想想,爲月兒想想,再不好受也要放在心裡,以後不要再做這種事了。」

  「周通,你難道就一點不內疚嗎?」

  周母的情緒沒有因爲意外受傷而化解:「是你說那位多年來都沒放棄尋找皇后娘娘,一直空著中宮之位就是等著皇后娘娘回來呢。結果呢,卻是派人害了皇后娘娘性命……早知如此,我就不該把進京路上遇到的女子好像是辛皇后的事告訴你了……」

  「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我只是一個小小百戶,怎麽知道上頭原來是這麽打算的。我得知這麽大的事能不向上稟報嗎?動殺心的是那位,下殺手的是賀大人,你和我鬧,一旦傳出什麽風聲,咱們能有好下場?」

  一口氣說了這麽多,周通語氣軟下來:「素素,你就是不爲我想,也想想月兒。咱們家雖不是大富大貴,也是把月兒當掌上明珠養大的,難道你忍心看著她受苦,甚至——」

  周母似乎被說服,沒再吭聲。

  周通長長歎了口氣:「睡吧,睡一覺起來就把這個事忘了。咱們一家人在京城,好日子在後頭呢。」

  周母依然沒吭聲。

  這之後,周通沒再說話了,過了一陣子響起微微的鼾聲。

  風吹芭蕉動,除了鼾聲,似乎還有隱約的抽泣聲。

  天上烏雲飄過,遮住明月,院子裡變得漆黑不見五指。

  辛柚慢慢起身,挪動著有些麻的雙腿,跌跌撞撞走向院牆。

  立在黑暗中微微仰頭的少女,頭一次發覺周家院牆竟那麽高,以至於第一次縱身躍起竟跌落下來,好在沒弄出什麽動靜。

  辛柚緩緩呼吸,用盡渾身力氣調動不聽指揮的手腳,再一次攀上牆頭,向外跳去。

  長街空寂,是望不到頭的黑暗,一身黑衣的少女深一腳淺一腳前行,仿佛踩在泥沼裡。

  不知過了多久,適應了黑暗的眼睛終於望見了青松書局的輪廓。

  陷入沉睡的書局與其他屋舍沒有什麽不同,卻讓凍結了表情的少女輕輕眨了眨眼睛。

  東院一盞燈還爲她亮著,小蓮聽到叩門聲飛快拉開了門。

  「姑娘——」後面的話在看清辛柚慘白的臉色時戛然而止,小蓮面上有了慌亂,「姑娘,您怎麽了?」

  她還從沒見過姑娘如此失魂落魄的樣子!

  「小蓮。」辛柚喊了一聲。

  「姑娘您說。」小蓮眼裡不覺有了淚,慌得手心全是汗。

  這一刻,她無比清楚意識到,在不知不覺間姑娘早已成爲了她的主心骨,是她面對各種情況時的底氣。

  「小蓮,給我弄些熱水吧,我有些冷,想泡一泡。」

  「好,好,您等等。」

  小蓮動作麻利準備好熱水,辛柚把自己浸在大大的木桶裡,只露出肩膀以上。

  小蓮的視線不受控制落在她肩頭。

  肩頭肌膚如雪,水滴形的紅色胎記分外鮮明。

  這是小蓮篤定眼前人不是她家姑娘的依據,可是這一刻,看著瑟縮在浴桶中的少女,她卻覺得與她家姑娘的身影重合了。

  原來,姑娘傷心無助的時候與尋常女孩子是一樣的。

  「小蓮,你出去吧,我想自己待一會兒。」

  小蓮欲言又止,最後只應了一聲是,默默退了出去。

  小小的室內只剩下自己,辛柚輕輕眨眼,放任淚珠落下,砸進熱水裡。

  四肢百骸有了暖意,僵化的頭腦開始緩緩轉動。

  她從小就知道,她是沒有爹的。

  娘親說,她爹是個窮小子,他們白手起家,創下好大一片家業。可她爹成了土財主後就變心了,說好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居然悄悄養了好幾個外室,被娘親發現時連孩子都有了。

  娘親失望之下帶了貼身丫鬟遠走,生下了她。

  她及笄時,娘親曾問她想不想去找爹,如果想去她不會阻攔,被她一口拒絕。

  這樣的爹,她才不想要。

  現在她知道了,她荊釵布裙的娘親是皇后娘娘,她土財主爹是當今聖上。

  她爹十多年前負了娘親,十多年後殺了娘親。

  而多次幫助她的賀大人,喜歡靜靜看書的賀大人,便是砍向娘親的那把刀。

  這是怎樣荒謬的真相啊。

  辛柚整個人沉入水中,無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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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殺意

  翌日辛柚起得很早,梳妝鏡中清楚照出眼下青影。

  小蓮默默拿來水煮蛋,剝了殼輕輕在她眼下滾。

  「不用了,我去前頭看看。」

  「姑娘不吃早飯嗎?」

  「等回來吃。」辛柚沒讓小蓮跟著,一個人去了前邊。

  這個時候書廳一個人都沒有,書局的大門還鎖著。辛柚走在一排排書架間,最後在擺放遊記的書架處站定。

  她隨手拿起一本遊記,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腦中一時是賀清宵站在這裡看書的畫面,歲月靜好,一時是娘親浴血倒地的場景,宛如煉獄。

  她把遊記放回原處,從角門走了出去。

  雖然時間還早,街頭卻有不少人了,大多是爲了生計開始一日的奔波。

  晨風清涼,辛柚漫無目的走在街上,時而會有錯身而過的人投來好奇的目光。

  這麽走了不知多久,突然有喧鬧聲傳來,辛柚下意識望了過去。

  一戶大門打開,幾名錦麟衛按著一個披頭散髮的人往外走,那人突然掙脫開束縛,舉起匕首向著爲首的朱衣男子刺去。

  朱衣男子似是早有準備,輕巧避開了這突如其來的襲擊,一手捏住那人手腕。

  匕首落地,發出金石相擊的聲響。

  「大膽,竟敢襲擊我們大人!」

  「帶走,帶走。」

  那人被錦麟衛推了一個趔趄,眼睛發紅瞪著爲首之人:「賀清宵,你這種助紂爲虐的走狗會遭報應的,一定會遭報應的!」

  一名錦麟衛俐落用布巾堵住了那人的嘴。

  身後,是那人的家眷悲切的哭聲。

  賀清宵似有所感,望向辛柚所在的方向。

  二人視線交彙,一個面無表情,一個微微詫異。

  驚訝辛柚出現在這裡的賀清宵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帶著手下離去。

  辛柚一直盯著他的背影,直到看不到人,才轉動視線看向那些絕望哭泣的家眷。

  原來,那個態度溫和在書局看書的是賀大人,眼前對緝拿之人冷漠至極的也是賀大人。

  那些家眷的哭聲讓辛柚越發喘不過氣來,她轉了身一步步向書局走去。

  青松書局的大門已經打開,石頭正掃著門前路面,見辛柚從外邊走來,乖巧問好:「東家早啊。」

  「早。」辛柚應了一聲,走進去。

  石頭提著掃帚直起腰,眼裡露出幾分擔心。

  東家好像不太開心。

  擦書架的劉舟見到辛柚,笑呵呵打招呼:「東家這麽早就出去啦。」

  胡掌櫃自覺讓出位子:「東家坐著歇會兒。」

  「不用了,掌櫃的你坐。」辛柚視線投向書架,聲音微冷,「劉舟,去把那些遊記收起來。」

  劉舟愣了愣,很快應了,走過去把幾本遊記一抱:「東家,收到哪裡去啊?」

  辛柚盯了小夥計滿懷書冊一瞬,改了口:「算了,還是放回去吧。」

  有這些遊記在,賀清宵就會常來,她便能尋到機會爲娘親報仇。

  先折了殺人刀,再砍了負心漢,倘若都能做到,那她去見娘親也無憾了。

  辛柚到底是心性堅韌之人,有了決定,沉寂的眸光恢復了清亮。

  等辛柚去了東院,劉舟挪到胡掌櫃身邊,掩不住八卦的語氣:「掌櫃的,你說東家是不是和賀大人鬧彆扭了?」

  胡掌櫃一拍劉舟腦袋:「注意用詞,東家和賀大人又不熟,鬧什麽彆扭。」

  「那怎麽好好的要把遊記收起來?先前還是東家讓擺出來的呢。」

  「東家的行事要是你都能猜到,你還當什麽夥計。好好幹活,我去印書坊看看。」

  對胡掌櫃來說,《畫皮》下部可是重中之重,一點不能馬虎。

  等到賀清宵再來書局,就發現有幾本遊記動了順序。當然這不算什麽,他拿起未看完的那本遊記,靜靜翻閱。

  黃昏時分,書架深處光線有些暗,那張白淨的臉龐有一半被籠罩在陰影裡,使他的氣質越顯沉靜。

  他忽然側頭,看向近在咫尺的少女,用眼神表達詢問。

  辛柚神色波瀾不驚:「光線不好,賀大人仔細傷了眼睛。」

  原來是來提醒他這個。

  賀清宵黑沉的眼裡有了清淺笑意:「多謝寇姑娘提醒——」

  說到這裡,他語氣一頓,再次道謝:「也多謝寇姑娘先前的提醒,讓我避開了血光之災。」

  辛柚抿了抿唇,只覺紮心。

  後悔倒是沒有,知恩圖報是她爲人的準則。賀清宵幫助過她兩次,她提醒過賀清宵兩次,算是扯平了。

  此後只剩殺母之仇。

  她該怎麽折斷這把殺人刀,又能全身而退呢?

  剛剛那一瞬,她險些克制不住洶湧的殺意,衝動行事。

  心念百轉間,一幅畫面忽然出現。

  那是一間茶樓,賀清宵似乎在等人,手裡端著一杯茶,之後面露痛苦,口鼻流出鮮血來。喝了大半的茶杯落地,摔得粉碎。

  再眨眼,令人心驚的畫面消失,眼前還是那唇邊掛著淺笑的俊美青年。

  辛柚後退半步,揚了揚唇角:「賀大人客氣了。以賀大人的本事,便是沒有我的提醒,也會安然無恙的。」

  或許她只需要什麽都不說,她想做的事就能完成一件了。

  「不,寇姑娘的提醒很重要。」賀清宵語氣真誠,眼眸清亮。

  辛柚垂眸避開那雙含笑的眼:「那不打擾賀大人看書了。」

  她轉身欲走,被賀清宵叫住。

  「聽說平安先生在寫新書,發售日期可能會與《畫皮》下部撞上,寇姑娘留意一些。」

  辛柚聞言沉默片刻,直接問出來:「賀大人爲何屢次幫我?」

  「我習慣在青松書局看書,不願看到書局因經營不善而關門。再有,我覺得寇姑娘是個不錯的人,機緣結識,自然希望你過得好。」

  說到這,賀清宵笑了一下:「對我來說只是舉手之勞,不需要費什麽力氣。」

  眼前男子說這番話時態度那般坦蕩,眼神那般清澈,辛柚冷硬的心有了一絲動搖,抱著說不清的期待問:「四月時,賀大人是不是出了遠門?」

  賀清宵怔了怔,眼裡有了疑惑:「這也是寇姑娘看相看出來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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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反省

  辛柚沒有回答賀清宵的疑問,再問一句:「是去了南方?」

  如果沒有辛柚前兩次以相術爲名的提醒,又全都發生了,賀清宵聽了這話定會猜測對方調查了他。

  現在,他則震驚於眼前少女高深的相術。

  這是不是有些太神奇了?

  「對,出公差去了一趟南邊。」

  「具體地方可以說嗎?」

  賀清宵露出一個歉然的笑:「這個不方便透漏。」

  辛柚牽動唇角扯出一個笑,繼續打著相術的幌子套話:「不方便就算了。賀大人這趟公差,見了血光吧?」

  賀清宵眼神一縮,沒有回答。

  辛柚在他的沉默中明白了答案,用力握了一下拳,面上不露聲色:「就是想提醒一下賀大人,這次南方之行,恐在將來爲你帶來厄運,賀大人可要當心些。」

  「多謝寇姑娘提醒,我會小心的。」賀清宵眼裡重新有了笑意。

  這讓辛柚肯定,剛剛的話題對賀清宵來說是不願與人提起之事。

  公差,密事,四月的南方之行,問出的一切還真是讓人毫無僥幸。

  辛柚自嘲一笑,要轉身時鬼使神差問了出來:「是宛陽吧?」

  賀清宵瞳孔巨震,一貫雲淡風輕的面上滿是驚訝。

  是宛陽。

  辛柚心中那絲隱秘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徹底灰飛煙滅,歸於死寂。

  她轉了身,腳步緩慢卻堅定向前走去,能感覺到有一道視線一直落在她身上。

  她知道,最後忍不住問出來的話會讓賀清宵震驚,甚至懷疑。

  可有什麽關係呢。殺母之仇,不死不休,她總不能找錯了人。而任由這位賀大人如何查探,她都是世人眼裡少卿府的表姑娘寇青青。

  賀清宵目送辛柚離開,心緒起伏。

  相術真的能精準到如此程度嗎?寇姑娘一個寄人籬下的孤女,又是如何習得相術的?

  如果說那次的花盆跌落還有提前設計的可能,前日緝拿的官員抽出藏在袖中的匕首襲擊他,不可能受寇姑娘所控。

  賀清宵再覺得不可思議,也只能接受寇姑娘是不世出的算命大師的事實。

  再想到辛柚又一次的提醒,賀清宵唇邊不覺染了笑。

  辛柚沒有回東院,而是回想著畫面中的細節,走上夜色將近的街道。

  街上人來人往,旗幟招展,酒香、茶香與人聲交織成煙火氣濃鬱的京城。

  辛柚走過一間間酒肆茶舍。

  畫面中,賀清宵身在雅室,並不能看出是哪家茶樓。但從雅室的窗子望出去,能望見一面寫著悅來酒樓的青色酒旗。

  她停下腳步,問一名看上去像酒客的中年男子:「請問大叔,你知道悅來酒樓嗎?」

  「悅來酒樓?」中年男子看著辛柚的眼神有些古怪,「小姑娘問哪家悅來酒樓啊?京城裡我知道的叫悅來的酒樓就有三家。」

  辛柚客氣道:「我只知道悅來酒樓,不清楚是哪家,大叔能說說這三家悅來酒樓的位置嗎?」

  「這附近就有一家,還有一家在南城……」

  聽中年男子說完,辛柚施了一禮:「多謝大叔告知。」

  見辛柚要走,中年男子忍不住提醒一句:「天馬上就黑了,你一個小姑娘最好別到處跑。」

  辛柚再次道謝,往附近那家悅來酒樓走去。

  不遠處的牆根下,兩個閑漢對視一眼,神色興奮。

  「那個小丫頭好像就一個人。」

  「嘖,膽子夠大,不但一個人,還敢隨便和陌生人搭話。」

  「膽子大好啊,膽子小的老實待在家裡,怎麽會被咱們碰到呢。走,來活了。」

  年輕貌美,這兩點只要占了一點,就能讓這種閑漢動歪心了,何況都占了。

  辛柚察覺到有人跟蹤,並沒停下腳步。

  這種街頭混子,以前她獨自到處跑時見多了,本事不大,心卻夠壞,她一般是打暈了丟到衙門口。

  眼下沒閑心與這種人計較,辛柚便專揀人多處走,不給對方下手的機會。

  悅來酒樓到了。

  辛柚側頭看向酒樓對面,是一家當鋪。

  不是這裡。

  辛柚本也沒想過會一下子找到,輕輕歎口氣,向下一家悅來酒樓的方向走去。

  拐彎離開主街後,路上一下子冷清不少,身後腳步聲近了。

  辛柚皺皺眉,還未轉身就聽慘叫聲響起。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賀清宵面無表情吩咐手下:「把這兩個宵小送去兵馬司衙門。」

  「是。」

  兩個閑漢被錦麟衛帶走,賀清宵大步向辛柚走來。

  「寇姑娘怎麽一個人?」

  「沒事出來走走。那兩個人——」

  「剛剛見那二人神色鬼祟,一直跟在寇姑娘身後,估計是拐子之流。天晚了,寇姑娘一人在外行走不安全,我送你回書局吧。」

  拒絕來到嘴邊,被辛柚咽下去:「這太麻煩賀大人了。」

  「不麻煩,我也沒旁的事。」賀清宵抬腳往書局的方向走,特意放慢腳步。

  萬家燈火已經亮起,與天上星光交相輝映。入夜不久的京城還充滿著活力,有別於白日的忙碌,氛圍鬆弛悠閑。

  辛柚默默走著,餘光掃著走在身邊的男子。

  京城的悅來酒樓估計不止問到的那三家,賀清宵去的會是哪一家呢?

  賀清宵微微動了動眉梢。

  寇姑娘好像在看他,莫不是有什麽不妥?

  此時此景,他沒來由有些不自在,裝作什麽都沒發現的樣子目不斜視往前走。

  二人一路沉默,到了青松書局角門處。

  賀清宵停下來:「寇姑娘快進去吧。以後若是出門,最好帶著婢女護衛。」

  「我知道了,多謝賀大人相送,賀大人也早些回去休息吧。」辛柚屈了屈膝,從角門進了東院,一路沒有回頭。

  賀清宵立在原處,若有所思。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寇姑娘對他的態度好像與前些日子不一樣了。雖然看起來還是那麽客氣,卻不經意間流露出冷淡。

  不是說不能冷淡,但這樣的變化不會毫無緣由。

  莫不是嫌他經常來看書,只看不買?

  賀清宵思來想去,只能想到這種可能。

  翌日辛柚正要出門,遇到了神情恍惚的劉舟。

  「東家,告訴您一件稀奇事,賀大人把那幾本遊記全都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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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悅來

  比起小夥計的難以置信,辛柚就淡定多了,畢竟她沒經歷過賀大人長期蹭書的日子。

  「那就再擺上幾本新的。」辛柚說罷,向外走去。

  劉舟眨眨眼,忍不住跑去和胡掌櫃嘀咕:「掌櫃的,你說東家遇事怎麽這麽雲淡風輕呢,賀大人一口氣買了那麽多書,她竟然一點不驚訝。」

  胡掌櫃樂滋滋的:「我看你是閑的,幹活去!」

  東家果然是帶財運的,一接手書局就發現了松齡先生不說,連賀大人都大手筆買書了。有東家在,何愁書局生意不紅火。

  書局這邊一切順當,辛柚卻沒那麽順利,一連跑了兩家悅來酒樓,都沒找到那家茶樓,只得再找路人打聽。

  第四家悅來酒樓說來也巧,就在太僕寺附近。

  站在酒樓門外的路邊,辛柚轉身抬頭,看到了一家茶樓。

  茶樓分上下兩層,樓上佈置成雅室,幾間雅室臨街都開了窗。

  辛柚仔細比對,推測出畫面中的那間雅室是第二間或第三間。

  具體是哪一間其實不重要,對她來說,找到賀清宵出事的茶樓就夠了。

  從畫面中日頭的位置看,應當是晌午。

  會是今日嗎?

  辛柚微微仰頭,望向掛在天上的太陽。

  初秋的驕陽威力不減,她很快收回視線,閉了閉眼。

  身後有聲音傳來:「青青?」

  辛柚轉過身去,就見三四個穿長袍的中年男子正往這邊走來,其中一位正是寇青青的大舅段少卿。

  段少卿是很不耐煩與這個越來越乖張的外甥女多說的,但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碰到,不可能裝看不見。

  看到辛柚正臉,段少卿確定了沒認錯人,蹙眉問:「你怎麽會在這裡?」

  辛柚其實也意外會遇見段少卿,但她把這份吃驚壓在心裡,眨眨眼露出驚喜又委屈的表情。

  「舅舅,我正要去衙門找您,沒想到就遇上了!」

  段少卿眉擰得更緊了:「找舅舅有什麽事?」

  與段少卿一起的三人已然露出好奇的眼神。

  辛柚抿了抿唇:「我沒錢了。」

  段少卿:!

  這丫頭怎麽能把沒錢說得這麽直白!

  辛柚可不管這話給段少卿帶來多大衝擊,繼續道:「真沒想到經營書局投入這麽大,花錢如流水啊——」

  段少卿尷尬得臉熱,忙阻止辛柚說下去:「家裡事等吃飯時再說。」

  辛柚配合閉了口。

  段少卿下意識鬆口氣,對三個同僚拱拱手:「外甥女來找我,我帶她吃頓便飯,就不與你們一起了。」

  三人笑著回禮:「段兄自便。」

  段少卿從三位同僚的眼裡看到了騰騰八卦之火,也沒心思在悅來酒樓吃了,拔腿走向對面的茶樓。

  竟然帶她去這間茶樓……

  辛柚心頭一動,突然生出一種直覺:賀清宵恐怕就是今日出事了。

  有別於酒肆的熱鬧,茶樓清幽雅緻,絲竹聲不絕於耳。

  樓上雅室已經被訂滿,段少卿只好帶著辛柚往大堂角落一坐,盡量不引人注意。

  夥計端來茶水點心,等夥計退下,段少卿壓低聲音問:「怎麽又缺錢了?你外祖母不是才給了你兩千兩?」

  「舅舅有所不知,青松書局虧空太久,竟欠了工匠許多工錢未發,從外祖母那裡支來的銀錢一部分用來發了工錢,一部分用作書局經營運轉,一下子就花沒了……」

  段少卿眉心擰成川字:「舅舅聽說青松書局推出的《畫皮》大受歡迎,進益應該不少吧。」

  辛柚沒有否認:「是不少,但我又向松齡先生買了《畫皮》下部,刻板印刷也要投入不少,再有一些賣得不錯的書籍要再版,還要尋覓合適的新書來印……這樣一來銀錢上就捉襟見肘了。」

  看著外甥女可憐巴巴的模樣,段少卿暗吸口氣。

  他懷疑這丫頭就是想著明目要錢,偏偏從話裡尋不出破綻來。

  「即是手頭緊,就回去對你外祖母說,你一個小姑娘跑到衙門來找舅舅要錢,讓人瞧見要笑話的。」段少卿決定把皮球踢到老母親那裡。

  他是要臉面的人,外甥女跑來找他要錢,傳出去像什麽樣子。

  既然有緣碰上了,辛柚可不準備讓段少卿把皮球踢走:「舅舅也說了,我才從外祖母那裡支了兩千兩。青青也是要臉面的人,哪好意思再去找外祖母要錢,想著舅舅到底是疼我的,就來找您了。」

  說到這,她啜了一口茶。

  茶水入口回甘,對得起茶樓這份清雅。

  「青青盤算著,也不用兩千兩,一千兩應該就夠了。」

  段少卿太陽穴突突跳,好在沒有旁人,讓他把搪塞的話說了出來:「青青啊,咱大夏官員俸祿不高,一千兩是舅舅好幾年的俸祿了。你來找舅舅,舅舅可沒辦法拿出來啊。」

  辛柚一笑:「舅舅誤會了。我是想著請舅舅幫我向外祖母開個口,支的是外祖母替我保管的錢。哦,也不急今日,明天我再來找舅舅拿。」

  段少卿一聽明天還要再來,臉一下子黑了,對上那雙盈盈笑眼忍著火氣道:「你一個女孩子不要到處跑,今日下衙回去舅舅對你外祖母說一聲,打發人給你送去就是。」

  「多謝舅舅。」

  段少卿怕開了這個口子以後沒完沒了,語氣帶著警告:「只此一次。青青啊,那些錢是你父母留給你的不假,可你還小呢,現在要是胡亂糟蹋了,將來可怎麽辦?所以當年你娘才要託付你外祖母保管……」

  辛柚聽著段少卿的長篇大論面不改色,等他說完,乖巧點頭:「青青知道了。」

  突然茶室一靜,辛柚聲音明明不高,卻一下子顯得突兀。

  再然後,響起了夥計的招呼聲:「大人裡面請。」

  賀清宵目光一轉,投向那道熟悉的聲音來處,撞上了辛柚的視線。

  他有些意外,見與辛柚對坐的是段少卿,收起驚訝衝她輕輕頷首。

  辛柚點頭回應,目送賀清宵在夥計的引領下帶著兩名手下踏上了樓梯。

  看樣子,就是今日了。

  見外甥女一直盯著樓梯處,段少卿心一沉。

  這丫頭該不會對長樂侯有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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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不同

  「青青。」

  辛柚收回目光:「怎麽了,舅舅?」

  段少卿咳了一聲,試探著問:「你和賀大人熟悉嗎?」

  「不熟。」

  段少卿第一反應是不信,可見辛柚一臉冷淡的樣子,倒是打消了懷疑。

  少女懷春,不是這個反應。

  不會與長樂侯那樣的麻煩人物牽扯上,段少卿狠狠鬆了口氣,一時連那一千兩銀都顧不得心疼了。

  辛柚喝著茶水,有些心不在焉。

  從畫面中得不出更多細節,從賀清宵進了雅室到毒發,用了多長時間呢?

  現在那毒是不是已經進了他口中?

  辛柚用力握著茶盞,腦海中閃過的是賀清宵幾次幫忙的情景。

  有他從馬背上飛身而起阻止驚馬,有他主動提出幫她查出縱火主使,有他吩咐手下帶走閑漢……

  與他有殺母之仇的是辛柚,得到他善意相助的是「寇青青」。可承受這些的只有她一人,想到那人很快就要出事,說心裡沒有一絲波動是不可能的。

  她不是冷血之人,會不忍、會掙扎、會難受,但所有情緒都建立在他會死的前提下。如果他不死,她想要的還是他的命。

  辛柚灌了一口茶。

  茶已經涼了,只有苦,沒有甜。

  段少卿樂得少說兩句,省得一不留神又被坑了銀子。

  夥計端來飯菜。

  「吃吧,吃了飯早點回書局。」

  辛柚點點頭,拿起筷子。

  段少卿點的這幾個菜偏清淡,吃起來沒什麽滋味,辛柚餘光向樓梯口瞥去。

  「青青,是不是舅舅點的菜不合口味?」

  夥計耳朵靈,聞言立刻看了過來。

  什麽,嫌他們茶樓的飯菜不好吃?

  辛柚握著筷子的手一頓,點點頭:「舅舅,我想吃松鼠桂魚。」

  段少卿嘴角狠狠一抽。

  是他嘴賤!先不說價格,等吃完松鼠桂魚至少還要半個時辰!

  段少卿面露難色:「這茶樓——」

  夥計拍著胸口把話接過來:「我們茶樓有,味道保證不讓姑娘失望!」

  段少卿:「……」有這夥計什麽事?

  可有旁人看著,他再不情願也只好點了一道松鼠桂魚。

  要是自己兒女,一口拒絕就是,可換了外甥女就不行了。不然傳出他當舅舅的捨不得給無父無母的外甥女點松鼠桂魚吃,那就難聽了。

  辛柚默默夾了一筷子青菜。

  時間寬裕,可以慢慢等了。

  等松鼠桂魚的工夫,有新的食客進來,有用過飯的客人離開。對辛柚和段少卿來說,時間都有些難熬。

  段少卿問起書局的事:「那位松齡先生是何許人?」

  辛柚答:「是位特別有才氣的寫書先生。」

  段少卿滯了滯,以長輩的姿態叮囑:「青青啊,你那書局是靠著松齡先生的故事好起來的,可要把人籠絡好了,不然像平安先生一樣被其他書局高價請走,那就麻煩了。」

  辛柚微笑:「舅舅說得是,所以我對松齡先生說了,以後他寫的故事都花高價買,還給他按月發薪水。就是我這手頭有點緊……」

  段少卿表情一瞬扭曲,恨不得給自己一嘴巴子。

  「松鼠桂魚來嘍。」夥計把一盤形如松鼠的桂魚擺上桌。

  段少卿擠出一個笑容:「趁熱吃。」

  「舅舅也吃。」辛柚夾了一筷子魚肉,忽聽上頭有重物落地的聲音傳來。

  那一瞬,盡管早有心理準備,她還是不受控制猛然起身,心被無形的手狠狠捏住。

  辛柚這般反應嚇了段少卿一跳。

  「青青?」

  她這麽突然站起來引來不少目光,好在很快噔噔噔的腳步聲響起,快步從樓梯走下來的錦麟衛把人們視線吸引過去。

  辛柚緩緩坐下,目不轉睛盯著樓梯處,在看清走在兩名錦麟衛後面的人時,瞳孔一縮。

  他沒事!

  辛柚下意識閉了眼,沉浸在那個畫面中。

  賀清宵手握茶杯,鮮血從口鼻冒出,滴落在衣襟上。

  辛柚睜開眼,定定望著站在樓梯上的男子。

  兩名錦麟衛走下樓梯,拔刀對準大堂的人,口中喝道:「都留在原地不許動!」

  人們有的站了起來,有的碰倒了茶杯,場面一時亂了,唯有立在樓梯上的朱衣男子面色平靜,俯視大堂中的人。

  他的視線落在辛柚面上,沉靜的眼神起了波瀾。

  辛柚想露出緊張擔憂的樣子,卻不知爲何,在剛剛的短暫對視中,有種被看穿的感覺。

  這讓她一時不知如何反應,表情麻木。

  賀清宵走了下來。

  茶樓掌櫃小心翼翼問:「大人,出什麽事了?是不是小店哪裡招呼不周——」

  一名錦麟衛不耐煩打斷他的話:「有人在茶水裡給我們大人下毒,在場的都脫不了嫌疑!」

  下毒?

  一聽這話,人們更慌了。

  段少卿想要表現得輕鬆些,卻知道被錦麟衛尋麻煩有多可怕,心中一萬個懊悔來了這家茶樓。

  「大人,要不要把這些人先帶回衙門?」一名錦麟衛向賀清宵請示。

  「不用了,先問問上茶的夥計。」

  夥計腿一軟,跪下了:「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小人就是給您上了茶水,絕對沒有下毒啊!」

  「在你上茶水的過程中,有沒有什麽特別的?」賀清宵語氣溫和,完全看不出剛剛險些出事的樣子。

  「沒有啊,就是等茶水沏好就端上去了。」

  「是誰負責沏茶?」

  掌櫃忙道:「負責給樓上雅室沏茶的茶博士在咱們茶樓幹了多年了,絕對不會有問題的……」

  錦麟衛很快把那人帶來,是一名年近五旬的老者。

  大堂中有不少熟客,不少人小聲道:「不會吧,老楊可是茶樓多年的老夥計了……」

  辛柚突然站了起來,抬腳向賀清宵走去。

  「青青!」身後傳來段少卿壓抑著震驚的低喊聲。

  辛柚恍若未聞,走了過去。

  她的靠近引來錦麟衛的呵斥:「站住!」

  賀清宵示意手下退開,眸光深深看向在面前站定的少女。

  「寇姑娘有事麽?」他的聲音有些輕飄,不知道自己會聽到什麽答案。

  而站在這個距離的辛柚終於可以確定,賀清宵的衣襟上一滴血漬都無。

  這與畫面中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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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好人

  怎麽會不一樣呢?

  先前她看過賀清宵被天降花盆砸的頭破血流的畫面,看過賀清宵被緝拿之人用匕首刺中腹部的畫面。

  她爲了回報賀清宵的幫助特意提醒,這些事並沒發生。可這一次,她什麽都沒有說。

  等等——

  辛柚心頭一動,電光石火間想到一種可能:或許賀清宵避開畫面中的災禍,與她根本毫無關係!

  沒有她的提醒,他也會避開從天而降的花盆;沒有她的提醒,他也會避開刺向他的匕首;沒有她的提醒,他也會避開茶水中的劇毒……

  從一開始,她的提醒於他就用處不大。

  辛柚腦海中閃過這些念頭,蒼白著臉開口:「我先前無意間看到,這小二端著茶水上樓途中曾把茶水往那處檯子上放過。」

  這話一出,衆人視線都落在了夥計身上。

  「說,到底怎麽回事!」一名錦麟衛把夥計提起來。

  夥計哆嗦著:「小人想,想起來了!小人端著茶水從後堂出來,正好有一桌客人說茶水灑了,就順手把要送的茶水往檯子上一放,去擦了一下桌子。」

  「哪一桌?」

  夥計眼神移動,看向一張桌子。

  那張桌子離檯面很近,就是兩三步的距離。

  那桌的人嚇得臉色煞白,急忙道:「我們沒有灑過茶水啊!」

  夥計仔細瞧了瞧,遲疑道:「是坐在這裡的客人,但不是他們。可能後來換了客人,小人主要負責樓上的,也不太清楚……」

  另一個在大堂忙乎的夥計趕緊道:「小人還有點印象,之前這桌客人有兩人,現在的客人是那兩位客人結賬離開後才來的。」

  先前的夥計忙補充:「小人去擦桌子時就只坐著一位客人。」

  「他坐在哪個位置?」賀清宵淡淡問。

  「坐這張椅子。」夥計指了一下,是面對著檯面的方向。

  也就是說,坐在這裡的人正好把檯子盡收眼底。

  賀清宵微微沉默,而後看向辛柚:「寇姑娘看到小二放下茶水去擦桌子時,有沒有留意到檯子這裡是否有人經過?」

  「看到一個男人往那邊去了。」辛柚伸手指了指。

  既然賀清宵沒有如畫面中那樣死去,那她就沒有隱瞞的必要了,找出下毒的人或許會有新收獲。

  何況,大堂中留意到這些的不一定只有她一人。

  正如辛柚所料,大堂裡還有兩人注意到了經過檯子的男子,一人是偶然留意到的,另一人是從淨房回來的路上遇到的。

  可惜包括茶樓掌櫃夥計在內的人都說不出那一桌客人的身份。

  賀清宵吩咐手下:「把在場之人的姓名住處記下,先放他們回去。」

  兩名手下對視一眼。

  大人真是心慈,要是換了其他大人,這些人全都抓去大牢再說。

  錦麟衛詢問到段少卿時,賀清宵示意手下去問旁人。

  「驚擾段大人了。」

  面對賀清宵的客氣,段少卿可不敢托大,忙道:「賀大人無事就好。」

  「還要多謝寇姑娘提供的訊息。」賀清宵看向辛柚。

  辛柚到這時終於收拾好情緒,露出無懈可擊的笑容:「賀大人客氣了,希望你能早些找出下毒之人。」

  「這裡忙亂,寇姑娘早點隨令舅回去吧。」

  段少卿抽了抽嘴角。

  年輕男女,非親非故,當著他這個長輩的面就聊得火熱,真是不成體統。

  再一想賀清宵的身份,也只能這麽腹誹,面上是不敢流露的,段少卿客氣兩句,迫不及待帶著辛柚走出了茶樓。

  茶樓外人來人往,對面的悅來酒樓傳來酒香。

  段少卿大大鬆了口氣,叫了輛馬車送辛柚回青松書局。

  馬車啓動時,一隻素手掀起車窗簾,露出少女沉靜的面龐。

  「舅舅,別忘了對外祖母說。」

  沒等段少卿回應,素青的布簾落下,馬車吱吱呀呀往前去了。

  段少卿臉上刷了一層黑漆,大步向太僕寺衙門走去。

  回到東院,辛柚進了裡屋往床榻上一坐,陷入了沉思。

  既然賀清宵能避開那些禍事,畫面中的情景就不會存在,那她爲何能看到那樣的畫面?

  這不是矛盾麽?

  辛柚頭一次對自己特殊的能力産生了懷疑。

  門外傳來小蓮的聲音:「姑娘,要喝茶嗎?」

  聽到「喝茶」二字,辛柚自嘲笑了笑。

  果然,她沒有走捷徑的運氣,賀清宵的命還是要靠她自己來取。

  坐等樓上那人毒發時的不忍、掙扎、矛盾這一刻全都化爲了可笑,使辛柚冷靜下來。

  「端進來吧。」

  小蓮端著托盤走進來,把一杯茶遞給辛柚。

  辛柚接過,喝了一口。

  「姑娘。」

  「怎麽?」

  小蓮眼裡是藏不住的擔憂:「要是有什麽婢子能做的,您盡管吩咐。」

  辛柚微微彎了唇:「好。」

  「婢子說真的!婢子雖然沒什麽本事,但只要是姑娘吩咐的,一定會盡最大努力去做的。」

  辛柚放下茶杯:「那你這兩日留意一下外頭風聲吧,看有沒有關于賀大人的。」

  「賀大人?」

  「嗯。今日賀大人在茶樓被人下毒,目前正在追查兇手——」

  「賀大人沒事嗎?」小蓮掩口驚呼。

  看出小蓮的擔心,辛柚心情復雜:「他沒事。我當時也在那家茶樓,所以比較好奇後續。你不要刻意打探,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婢子明白。」

  沉默了一會兒,辛柚問:「小蓮,你覺得賀大人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賀大人是個好人啊。」小蓮毫不猶豫道。

  辛柚笑笑:「這麽篤定?」

  「像賀大人那樣不求回報救助陌生人的人,總不會是壞人吧?」

  「是啊,不是壞人。」辛柚喃喃。

  可好人也會聽命於人,欠下血債。

  接下來幾日辛柚沒有出門,小蓮悄悄留意,也沒聽到關於賀清宵的議論,茶樓中那場毒殺仿佛沒有發生過。

  直到這日,賀清宵一腳踏進青松書局,看到正在書架深處翻閱書籍的辛柚。

  正值黃昏,賀清宵卻一眼認出她翻閱的是他先前在看的遊記。

  賀清宵眼神暗了暗,抬腳走過去。

  辛柚看了過來。

  賀清宵在她身邊站定:「光線不好,寇姑娘仔細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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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懷疑

  賀清宵這話說得平淡,卻在辛柚心頭投下一道驚雷。

  同樣的話,不久前她才對賀清宵說過。

  那時她心生衝動,恨不得直接動手,這話是她靠近賀清宵後給出的藉口,而現在賀清宵說了同樣的話是何意?

  他察覺到了她的心思嗎?

  辛柚不確定,抬眸與賀清宵對視。

  男人那雙好看的眼似乎遮了一層迷霧,令人看不透深淺。

  辛柚攏了攏手,面上不露異色:「多謝賀大人提醒。下毒的人查到了嗎?」

  「查到了。」

  辛柚揚了一下眉,有些意外賀清宵如此痛快的回答。

  「能查到就好,免得以後再對賀大人不利。」

  辛柚本以爲這個話題到此爲止,卻不想並沒有。

  「寇姑娘還記得那日的提醒嗎?」賀清宵語氣很淡,仿佛在說別人的事,「我逮捕一名官員時,被他用藏在袖間的匕首偷襲,在茶水中下毒的是他子侄……」

  辛柚默默聽著,猜測賀清宵對她說這些的用意。

  從這幾日外頭沒有任何風聲來看,賀清宵並無把下毒事件傳開的意思。

  「寇姑娘。」

  「賀大人你說。」

  賀清宵眸光深邃,落在少女瑩白如玉的面上,不錯過她一絲神色變化:「茶樓那日的事,你沒有算出來嗎?」

  辛柚的心急促跳了兩下。

  盡管她竭力控制著表情,卻明白定然被對方看出了異樣。

  賀清宵果然懷疑她了!

  手收緊,指甲陷入掌心,令她保持著鎮定。

  「賀大人有所不知,我這相術與尋常相術不同,不是僅憑面相推算一個人的福禍,還要靠玄妙靈光。」

  「玄妙靈光?」

  辛柚頷首:「所以這會造成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辛柚正色道:「時靈時不靈。」

  賀清宵默了默,以十分復雜的心情道:「寇姑娘對我的兩次提醒,都十分靈驗。」

  辛柚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不靈的時候,我一般不說。」

  賀清宵:「……」

  他心頭滋生的懷疑並未消散,卻又尋不出證據。

  或許就如寇姑娘的說法一樣,他也是憑著直覺出現在這裡,問出這些話。

  那日茶樓裡,他站在樓梯上與坐在角落裡的寇姑娘對視,心中便生出一個念頭:寇姑娘是知道的。

  就如她知道他走在街上會遇到從天而降的花盆,知道他拿人時會遇到刺向他的匕首。她定然也知道剛剛在樓上,他經歷了怎樣的危機。

  那她的沉默代表了什麽,不言而喻。

  可他想不通的是,寇姑娘對他的態度因何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一陣沉默後,賀清宵輕笑:「相術一道,果然玄妙。」

  「那賀大人要看遊記嗎?」辛柚暗暗提起的心並沒放下,面上卻露出風輕雲淡的笑。

  賀清宵深深看了書架上那排遊記一眼,搖搖頭:「不了,還有事忙。今日過來就是和寇姑娘說一下後續,也感謝當日寇姑娘的發現。」

  「賀大人客氣了,那日能留意到純屬巧合。」

  「那告辭了。」賀清宵目光蜻蜓點水在辛柚面上停留,大步向外走去。

  辛柚目送那道背影消失,垂眸摩挲著一本遊記。

  賀清宵懷疑她了,那接下來怎麽辦?

  她的手一頓,視線久久落在那本遊記上。

  若是在他常看的遊記上塗毒——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就被辛柚否定。

  要是誤傷他人,就罪孽深重了。

  何況這書局乾乾淨淨,書局的人也無辜,她不能爲了私仇連累他們。

  辛柚思來想去,決定大膽一搏。

  賀清宵來書局看書習慣一個人,那他離開的路上或許會有機會。

  辛柚以爲這一次碰面後賀清宵短時間內不會再來,沒想到不過兩日,他的身影又出現在書局中。

  是小蓮悄悄稟報給辛柚的:「姑娘,賀大人又來看書了。」

  「知道了,你去忙吧。」

  辛柚走進裡屋,從櫃中取出一套男子衣裳換上,對著梳妝鏡一番塗塗抹抹,美貌少女變爲清秀少年。

  少年的額角甚至有一道淺淺疤痕,任誰看了都想不到這其實是一位女郎。

  看著梳妝鏡中的人,辛柚滿意點了點頭。

  她喜歡四處跑,有時不太方便就會喬裝成這樣,好在上妝的手藝沒有生疏。

  窗外已是黃昏,夕陽將要落下,清秀少年走到街上,回望青松書局。

  自從書局生意好起來,這位賀大人便幾乎只在清晨或傍晚來看書了。

  在國子監附近,如辛柚喬裝後這種十幾歲的清秀少年一抓一大把,她站在街頭可以說毫不起眼,這自然爲之後行事提供了極大便利。

  男裝打扮的辛柚甚至連走路姿態都變了,大大方方走進一間茶肆,選了臨窗的位子一坐,慢慢喝茶。

  賀清宵雖然常來書局看書,每次停留時間卻不長,一般不會超過半個時辰,兩刻鍾左右是常態。

  辛柚預計要等待的時間不會太長,果然一杯茶喝完沒多久就見賀清宵走出了書局。

  她結了賬,從茶肆中走出去。

  街道兩側商鋪林立,到了傍晚十分熱鬧。辛柚自然而然融入人流,跟在賀清宵身後。

  這麽跟了一段距離,做過功課的她發現這是回長樂侯府的路,當機立斷加快腳步,走到了前面去。

  前邊拐彎後沒多遠有一條小胡同,胡同口恰有一棵棗樹,多少能阻隔一下視線,是個埋伏的好地方。

  辛柚躲在樹後,摸了摸縛在小臂內側的袖箭,耐心等著賀清宵的到來。

  沒過多久,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視線裡。

  辛柚屏住呼吸,目不轉睛盯著那道身影走近。

  一步,兩步,三步……

  終於,他走到了最合適的位置。

  素指纖長,撥動箭匣上的蝴蝶片,暗箭飛射而出。

  那一瞬,辛柚心中一片空蕩,種種情緒早已被她死死壓下,臉上只剩麻木的冷靜。

  她眼睜睜看著那道暗箭飛向賀清宵,卻沒有如願沒入他的咽喉。

  他避開了!

  意識到這一點,辛柚轉身便跑。

  胡同幽暗深長,前方有從另一條街上傳進來的光亮,身後是追來的腳步聲。

  辛柚從胡同的另一端衝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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