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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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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滿河星] 洞仙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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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3 00:57:1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章 珍珠

  時郎坐下後,便開始了比昨日要坦白得多的對話。

  「二位想必也自己領教過了,這裡,什麼都是要靠交換的。」時郎意味深長地說道。

  十六眼神輕輕向木鱉一點,再看向自個兒面前滿桌的碗盤,輕輕點了下頭,個中意味不言而喻。

  可時郎卻深深看向她,重復道:「我的意思是,什麼,都能交換。」

  「衣食住行,不過是最最基本的罷了,便是你心中最隱秘的欲望,只要能出得起價,都能實現。」

  說到這裡,時郎的眼睛裡劃過一點光,如同金子在沙粒裡偶現的光芒,引得人更為遐想。

  「當然,這些要求自然就不是與這隨處可見的木鱉換了,據說從綠洲外面,渡過那汪潭朝最深處走,就能瞧見這座綠洲真正的主人了,到時候,只要出得起它開出的價格,什麼,都能夠換到。」

  聽完這話,十六微微側眸,隱秘地與李玄慈交換了個眼神,只見他仍是一臉淡漠,彷彿絲毫不為時郎說的話而動,於是十六也平下心來。

  瞧見二人的神色,時郎也露了個爽快的笑,挑明道:「我瞧得出,二位定不是如我等這般甘心耽於此地的池中魚,所以我與二位謀的也不是這穿衣吃飯的雞零狗碎。」

  「你們對我有所戒備也是當然的,既是我找上門來,自然該我先交底。我便直說了吧,我不知道你們要求的是什麼樣的通天途,可我願俯身作梯,只求你們二人能幫我找回我的家人。」

  「家人?」十六眼神微微一動,看向他問道。

  「是我的弟弟。」時郎垂著眼,說道:「他性子倔,又好強,一心鑽進要和這綠洲主人交易的牛角尖裡,我怎麼勸也不聽,前些日子甚至離了家,我真怕他心急之下走偏了道,到時就真的無法挽回了。」

  「更何況,再找不回他,我母親……」

  「你母親便有可能見不著最後一面了?」十六接了話過去。

  時郎驚訝地抬頭,有些困惑地望著她,十六輕嘆了一聲,道:「你身上藥味和眼下青痕,一看便知是熬藥守夜了,我還聞到酸棗仁和首烏藤的味道,這幾味藥材性溫安神卻難治根痛疾,不是用來將養不要緊的小病,就是病入膏肓後服下止痛安眠。」

  「你弟弟先是心急出走,你如今又這般急著找他,想來怕是你母親情況不妙吧。」

  時郎隨著十六的推論,先是一愣,隨即嘆服,「二位果然厲害,正是如此。」

  「我母親身體日益差了,弟弟便將指望放在了那個傳說上,想要去找綠洲主人換我母親的命,跟中了邪一樣,讓我放心不下,可我越是勸,他反而越是鑽牛角尖,最後乾脆出走,再也不見蹤影了。」

  「眼看著我母親怕是撐不了幾日了,他再不回來,說不定連最後一面也見不到,所以才想與你們合作。」

  「合作?」李玄慈抬了眸,眼中溢了點銳氣,「怕是利用吧。」

  十六接了話頭,「你先故弄玄虛這樣久,方才又將這交換之事說得神乎其神,不就是為了把關鍵落在你弟弟身上嗎?」

  「這樣一來,你弟弟就成了那魚餌,但凡我們想釣到背後這條大魚,都得先找著他,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十六說完,時郎臉上倒是一片坦然之色,「我那點打算,自然瞞不過、也不打算瞞你們。二位雖注定不融於碌碌,但到底不佔地利,與其同那銅臭宵小周旋,至少你們如今清楚我所求為何,有求之人,反而是最好驅使的。」

  這話似直藏曲,十六眼神深了些,有點意思。

  她繼續拋了餌,「既要找人,你總得給些頭緒,不能光我們種樹,你等著乘涼吧。」

  「這個自然。」時郎聽出這是鬆了口的意思,說道:「他是趁我不在時出走的,聽我母親說,他去的方向,正通向綠洲外的水潭。」

  「他原來年紀小,我便沒有讓他種那鱉寶,此次離家,我覺著,他大概是打著種鱉寶的主意。」

  「這鱉寶能種下,便也能挖出來,只是既已種下,又以血身飼餵,若是要再生生從肉裡挖出來,是要吃大苦頭的,所以即便知道有這辦法,也沒多少人願意試。我就怕我那弟弟行了這偏門之道,種了挖、挖了種,就為找出能與那綠洲主人交換的鱉寶。」

  「我母親離不開我照顧,所以我也不能一直在外找他,但他偶爾會悄悄丟些財寶進院子裡,其中便有這枚珍珠。」

  他從懷中掏了一枚圓珠出來,看上去灰撲撲的,黯淡無光,除了生得大些,並沒有什麼特別。

  十六接過了那枚珍珠,在手中細瞧著,耳朵裡還分神聽著時郎的話,「這珍珠我原來也以為不過尋常,只當是弟弟給的,便收了起來。可有一回,它突然發熱,追出去一看,院子裡已多了新的財物,這才發覺,這東西大概與我弟弟有所感應,凡他靠近,便會有徵兆。」

  「所以,你希望我們拿著這珍珠去潭中找他?」十六不耐煩再聽了,直接打斷了他。

  「便拜托二位了。」時郎深深作揖,久久彎腰不起。

  於是,李玄慈的金子口袋便又輕了不少,換來了一條小船,蕩於綠洲外的清波之上。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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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3 01:40:5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一章 釣人

  第二日,晨,大霧。

  十六坐在金子換來的小舟上,努力消化著肚子裡的早餐,李玄慈則在旁邊朝水潭深處遠眺。

  這不是個好天氣,可如今他們也挑不了這樣多了,只能冒著霧,在這迷濛的水面上漫無目的地飄著。

  「這東西一點反應也沒有。」十六閉上一隻眼,舉起那粒圓圓的珍珠,湊到另一隻眼前打量著,可無論怎麼看,還是一顆灰撲撲的珠子。

  「如今我們一點方向也沒有,就憑這個,能找著嗎?」她不無擔心地看向李玄慈。

  而李玄慈持著槳,一下下深深撥著水面,沒有理她的感慨,半天,才道:「時間到了。」

  十六老老實實「哦」了一聲,一骨碌站了起來,勾著腰往船頭走去,接過他手中的槳,他們本就約定好一人劃一段時間,十六性子不嬌氣,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吃虧的,拿起槳來劃得頗為賣力,肚子裡積的早食都消化了三分。

  空出手來的李玄慈,站在一旁,眸子盯著幽深的水流,平靜的水面之下,暗湧如同岩漿翻滾,突然他抽了劍,雪刃深深插進暗流當中,只見薄如柳葉的劍身隨著水流而微妙地顫動著。

  「這邊。」他抽了劍,利刃凌空指向前面一個方向。

  十六愣了下,然後用力地朝著他指的方向劃,劃了幾下才問:「你發現什麼了?」

  「表面的水流隨著船槳撥動的方向流,可深入水流的劍尖卻一直被撥向另一個方向,方才我劃船時還不明顯,你力氣小,水流的差別便更明顯了。」李玄慈收劍,刃上的水珠隨著動作凌然飛濺,乾淨俐落地收了回去。

  隨即從十六手中接過了船槳,朝著指過的方向劃。

  十六反應了過來,然後有些美滋滋地誇了下自己,「你瞧瞧,我這提議,既公平,誰都不佔誰便宜,還正好歪打正著,真是一舉兩得。」

  隨即也仔細觀察起了水面,今日大霧無風,水面也一派平靜,她從懷裡揪了片寫廢的符丟了下去,紙片便幾乎靜止在水面上,並沒有任何波流。

  「果然。」她雙眸微微一凝,符紙這樣輕的東西,但凡有些水流便會跟著流動,現在卻跟停在水面上一樣,說明水潭表層並無任何波動,可往下卻是暗流,彷彿裹挾著他們往某處一樣。

  想到這裡,十六不禁有些憂心地說:「你泅水怎麼樣?」隨即又忍不住更加愁眉苦臉地說:「我可只會狗刨,救不了你的哦。」

  這暗流裹著他們去哪都不知道,若是被裹進漩渦裡,她可拖不動李玄慈。

  她這問題,李玄慈連眉毛都懶得抬,只回了一句,「別的不說,撈狗還是撈得了的。」

  十六在身後眯起了眼,暗暗疑心他是不是順著自己的話把自己比作狗了,正猶豫是不是該計較一番,卻見水上起了動靜。

  只見她方才隨手扔下去的廢符,竟然無端燃起了仿若幽冥之火的藍色炎光,然後忽地被水流吞噬了進去,那點藍光深深沉進水裡,如同無形之手攪弄起水底的暗流,瞬間,一切都變得不平靜了。

  十六連忙趴到船舷邊上,她,她,她沒丟什麼了不起的符啊。

  「你扔了什麼?」李玄慈也看到了,問道。

  十六結結巴巴解釋起來,她扔的就是最最普通的聚氣符。

  所謂聚氣符,即聚四方靈氣,凝日月精華,效果如同店鋪開張時圖個開門紅的一吆喝,實在是平日裡婚喪嫁娶、居家旅行、渡人自修的必備良符,他們這些小道士下山後最習慣便是動不動先甩上一張,權當錦上添花、討個口彩。

  可這最尋常的聚氣符,為何到了這水裡,便這般攪天攪地?

  船底的浪逐漸不再是暗流湧動,反而如同浮上來的水怪一般胡亂頂弄起這艘小船來,一個暗浪襲來,李玄慈棄了槳,飛快地將十六拉了下來,兩人伏在船底,抵禦著這陣陣翻騰的湧流。

  偏偏這時,十六懷中一直黯淡沉默的珍珠突然發熱起來,十六伸出手掏了出來,只見那枚黑珍珠正隱隱發著暗色的紅光,甚至越來越燙,直將她手心都燙得發疼。

  十六咬住下唇,堅持沒有鬆手,牢牢將那顆珠子握在手心,勉強立起上身,只見翻捲的波濤之中,居然有個蒼白又瘦小的身影,如同魚一般,游刃有餘地穿梭於激流之中,朝著水中那點一直燃著的藍光游去。

  居然是那個他們一開始剛到綠洲時便遇到過的孩子!

  十六揪了把李玄慈的袖口,指著風浪之中的孩童,大聲呼道:「是他!看來時郎的弟弟便是他!」

  李玄慈抵禦著船底的起伏,凝眸看向那孩子,問道:「你方才說,這符咒是聚四周精氣對吧。」

  「對啊。」十六隨口一答,接著眼睛一亮,「莫非,是因為你這個純陽血就在旁邊,因此這符咒吸了純陽之氣,才將他引來的。」

  李玄慈看向翻騰的水面,再看了眼扒著船艙苦苦支撐的十六,眸子一凝,抽劍支撐起上身,寒刃劃過指尖,將一滴血滴進了水裡。

  那抹紅甫一入水,並沒有消散在水中,反而如蛛網一般如有實質地迅速在陰沉的水中蔓延開豔紅的細細脈絡,這張隱約的血網,成了巨大的誘惑,那孩子果然一個猛子扎了下去,如飛魚一般朝這邊游來。

  上鉤了!

  十六興奮而沉默地等待著,在他靠近血珠的前一瞬,迅速捏了符,空中平白燃起火光,如同火龍一般飛進水中,卻也不滅,反而張口咬住那孩子,分散成無數光線,將他捆了起來。

  她又捏了個訣,那火線便將這孩子釣了起來,落在了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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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3 01:41:1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二章 兄弟

  十六又捏了個訣,那火線便將這孩子釣了起來,落在了船上。

  上了船之後,火線便不再耀眼,如同灰炭隱隱燒得發紅,將那古怪的孩子桎梏在中間。

  而他也沒有多掙扎,反而蒼白著一張臉無力地躺在船板上,濕漉漉的髮絲黏在沒有血色的皮膚上,勾勒出清瘦的輪廓,從衣服裡露出的一點部分幾乎都是皮包骨頭。

  不過短短幾日未見,這孩子似乎比第一次見時又瘦了些。

  反而是他脖頸上的瘤,越發大了,卻沒有那麼乾癟褶皺了,反而如同本已風乾了的水果再一次重回剛開始腐爛時的膨脹,看似豐潤多汁卻暗藏詭異。

  十六稍稍靠近了一些觀察,手上仍然捏著訣不放鬆,有些警惕地看著這孩子身上的變化。

  然而他方才在水裡還如魚得水,如今卻像被抽了筋一般。

  直到李玄慈靠近,居高臨下地看著這蒼白孱弱的怪童,靴子踏過時帶著船舷輕晃,讓那孩子微微睜開了眼睛。

  他輕輕抬了眸,眼睛裡灰得什麼都沒有,只是看了李玄慈一下,便再次無力地閉上了眼睛,稀疏的頭髮垂了下來,遮住了他的下頜。

  反而是脖頸上被頭髮半掩著的人面瘤,似乎還在呼吸著,吹得頸上的細髮微微拂動。

  李玄慈微微俯身,寒眸微凝,刀子一般刮過這具瘦小的身體。

  就在這轉瞬之間,突然,被那細髮掩飾的人面瘤,悄悄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本來埋在褶皺之間閉上的雙眼,一下子睜了開來,如同污濁翻湧的漩渦,直勾勾地盯向李玄慈。

  下一刻,帶著腥氣的風便襲了過來。

  那張人面瘤如同平白從這具軀殼裡生出的活物一般,將這孩子的身體變成寄生的傀儡,從脖頸上突出來。

  原本孱弱無力的孩童,瞬間如被細線操縱的人偶,古怪地動著,竟掙開了身上火線的束縛,強行朝李玄慈撲了過來。

  它大張著嘴,拉扯著瘤上的皮肉,上面的褶皺古怪地膨脹著,彷彿被腐爛的汁水泡過一樣,貪婪地向李玄慈咬了過去。

  船上空間狹小,浪還晃得厲害,並沒有多少地方讓李玄慈避開,只見他一挑眉,足尖聚力一點,不退反進,指尖血珠抹過鋒刃,就這麼正面對擊,直接劈了過去。

  十六只來得及回頭,瞧見這驚心動魄之景,連忙喊道:「悠著些!」

  她倒不擔心李玄慈的安危,這閻王不殺別人便是好的,哪裡會被別人害。

  聽了這聲喚,李玄慈輕嘖了一聲,在寒刃要將那如同腐爛的皮肉砍個血濺三尺的前一刻,手腕一轉,避開了刃口,用劍身狠狠擊打在人面瘤上。

  只見那人面瘤似乎痛極,幾乎所有的褶皺都瞬間攏了起來,擰成扭曲而古怪的模樣。

  十六又重念了遍訣,原本安靜下來的火線再一次飛舞起來,將他重新捆住。

  可痛成這樣,又身遭束縛,人面瘤卻仍然沒有避開劍,即便半倒在了地上,仍然伸出條猩紅的舌頭,貪婪地從劍刃上血抹過的地方舔舐著。

  李玄慈眸子微眯,瞬間便將那條舌頭斬了一半,待那人面瘤終於含著斷落半邊的血舌退了開來,才頗為厭惡地將沾了血的劍從水下挑過,將上面的血都洗了個乾淨。

  那孩童倒在船板上,奄奄一息地喘息著,一邊手腕落地時撐著地,發出一聲脆響,轉眼便腫了起來,怕是脫臼了。

  可他脖子上巨大的人面瘤,還含著那半條斷了的舌頭,彷彿破了的風箱,發出含糊不清的咳血聲,即便已如此狼狽,人面瘤那雙藏在褶皺裡的細眼睛,依舊貪婪地盯著李玄慈。

  那種鬣狗一樣的眼神,終於讓李玄慈的眸子徹底冷了下來,皂色靴子挪了一步,威懾十足地上前,踩在他鋪開的髮絲上。

  劍的寒光輕輕閃過。

  然而,這次出聲制止的卻換了人。

  「高抬貴手!」不遠處的霧中,傳來呼喊聲。十六回頭一看,原來是時郎。

  他急急忙忙撐著篙趕了過來,十六聞聲,與李玄慈對望了一眼。

  待他靠近,瞧見自己弟弟如今的慘淡模樣,再加上那孩子身上的人面瘤越發鼓脹了,還在不停流著血,時郎面色大慟,忍不住低下頭來掩飾泛紅的眼角。

  時郎將船頭搖近,與十六他們的船相接,接著便跪了下來,就這樣沖著二人毫不遲疑地磕起了頭。

  十六被他這要把船底都鑿穿的氣勢嚇了一跳,看他額上瞬間都磕出了血,連忙阻止道:「你起來,這是做什麼?」

  搞得他們和惡霸一樣作甚?便是真有惡霸,這也只有一個名額。

  她十六可是鋤強扶弱、斬妖驅魔的正派道士!

  聽了十六的勸聲,時郎這才抬起了頭,懇切地求道:「我知二位找回我弟弟定費了不少周折,他如今這樣子,怕是也給二位添了麻煩。」

  「只求二位能看在他年紀小,又是受鱉寶影響之下,不與他計較,待我把弟弟帶回治好他的傷,定讓他說出這其中秘辛!」

  時郎這話放的姿態極低,說話時,污血正好從眉心落下,看上去頗有些淒慘。

  一點不忍之色浮於十六眼中,隨即她說道:「放心,我們並不打算要你弟弟的命。」

  時郎瞬時欣喜,瞧了眼幾乎昏過去的弟弟,小心問道:「我帶了些傷藥,不知能否讓我給他包扎下?」

  十六望了眼李玄慈,只見他一臉淡漠,並無反對之意,於是點點頭。

  兩隻船的船頭本就靠在了一起,那孩子正好倒在靠近船邊的地方,於是時郎便靠近,小心翼翼地將他弟弟抱了過去。

  他極小心地托著弟弟傷了的脖頸,雙腳分立在船頭兩邊穩住船身,用了渾身的力氣,不牽動他的傷處將他抱了過來。

  之後便能卡著腋下將身體順著連接的船舷移過來,就順利多了,那孩子的手腳從船舷上被拖了過去,總算安穩地到了那條船上。

  之後,時郎又連忙拿了些藥敷在傷口上,或許是刺痛,那孩子終於從昏沉中睜了眼。

  第一眼,便看見已經分別的兄長,如今正抱著自己,手裡拿著藥,小心翼翼地往傷口上塗。

  那孩子眼神瞬間變了,濃烈而復雜的情緒翻滾其中,小小的身體也顫抖起來,如同受傷的小獸突然落進一團溫暖當中,反而變得無助而不適起來。

  最後,才掙扎一般從喉嚨裡擠出極含糊又彷彿帶著血的一聲「哥哥」,便再也說不出話了。

  一滴淚,從時郎的眼睛落在孩子蒼白的額頭上,這個大人,如同他懷裡瘦小的弟弟一樣,不停地顫抖起來。

  十六沒有出聲,過了好一會兒,時郎才整理好了情緒,偷偷用袖子抹掉了眼淚,抬頭沖十六說:「如今霧大,我好歹地勢熟悉些,我帶你們往回走吧。」

  於是,時郎掉轉了船頭行在前面,十六他們的船跟在後頭,在彌漫的大霧中靜靜穿行。

  水面再一次靜了下來,大霧重新遮掩了四周的視線,似乎連聲音都被這詭異的地方吞噬了,只剩下船頭破開水流的潺潺聲。

  白茫茫一團霧氣浮在水面上,隱約攏出兩道船的影子,一前一後,稍隔遠些,便瞧不清身形,只朦朧黑黑一團影子。

  在這細密的水流聲中,有人悄無聲息地從懷裡掏了把匕首出來,微微舉起,下一刻,利刃便要落下,劃開那孩子脖子上殷紅又詭異的皮肉。

  突然,本已消失無蹤的火線再次躥了起來,如同活了一般,飛舞在空中,一下纏上這人舉起的手腕,立刻燙得他皮開肉綻。

  「啊……」時郎短促地叫了一聲,還未完全脫口,便又強行咽了下去。

  可船尾輕輕晃了一下,小船輕輕往下沉了幾分,隱約可見兩人的身影落在了船上。

  十六輕輕念訣,火線便捆著時郎,將他縛在原地,十六先一步上前,李玄慈跟在後面,走到了掙扎不得的時郎面前。

  十六臉上浮現出一點如釋重負的神色,唇角溢出點鬆快的笑。

  「我便知道,但凡這樣順利,都是有鬼。」

  她唐十六能掐會算擅測運,這一路出來,就沒有不走背字的時候,哪會這樣容易就順利通關?

  她可對自己的黴運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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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3 01:41:2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三章 漁翁得利

  「我便知道,但凡這樣順利,都是有鬼。」

  十六居高臨下地看著被火線捆了個結實的時郎,有些得意地說道。

  時郎有些狼狽地抬頭,辯道:「這是誤會啊!」

  十六倒也不急,聽了這話,反而悠哉悠哉與他打起了太極,「誤會?那你倒說說是什麼誤會?」

  「我方才那樣,只是因為他脖子上的傷口起了膿,我想劃開放些膿血出來,否則若是發炎便糟了。」時郎面色焦急,不似作偽。

  這般言辭懇切,十六便也依言微微俯身,查看起那孩子的傷勢。

  正趁著她往旁邊俯身之際,時郎面色一變,一隻腳奮力往那孩子身上一踢,借著這股力便要借機潛進水中。

  那孩子被踹得也朝另一邊滑去,連帶著將俯身而重心不穩的十六也帶得身子一歪,眼看要雙雙落進水裡。

  他正是看準了這個空子,將那孩子跟十六當成了吸引李玄慈注意力的筏子,想趁機鑽進水裡逃之夭夭。

  但十六似乎早有防備,衝撞之下,身體順勢放低,反倒一手抓住那孩子下滑的身體,一手握住船舷,死死扒在原地。

  另一隻手也握上了她的腰,將十六往回帶,瞬間,李玄慈便將人抱回懷中。

  同時,雪光破開沉沉濃霧,在迷濛中劃出驚豔一線光,鏗地刺進反身想要溜走的時郎腹中,將他捅了個對穿,狠狠釘在船舷的凸起上。

  十六借著李玄慈站穩了,才沖著捂著腹部痛叫的時郎說道:「這下總不是誤會了吧。」

  這下,他終於褪去了所有的偽裝,喘息著按住自己不停流著血的傷口,半天才道:「你是什麼時候看出來的?」

  「雖然隱隱約約有些感覺,不過還是你搬這孩子的時候,我才確定的。」十六說道,「你移動他頭頸時那樣小心,後來搬動他手腳時,卻毫不顧忌地將他的手腕從船舷上磕了過去,連我這麼個外人都發現他手腕腫得有多大,你卻絲毫沒有避開自己弟弟手上的傷,說明你在意的,不過是他脖子上寄生的鱉寶罷了。」

  鮮血不斷從時郎的腹中流出,他的臉色迅速變得蒼白,浮現出不甘與憤恨交匯的神情,恨恨嘆了一聲:「居然敗在這樣微不足道的小事上。」

  瞧他如此不甘心,十六挑了下眉毛,乾脆俐落地滅了他的指望。

  「倒也不必怨天尤人,你露的破綻也不止這一處。」

  她舉了那枚黑珍珠出來,沖他說道:「方才我不過丟了聚氣符進水中,竟然攪得水裡翻天覆地,吸引了這鱉寶現身。如今想想,這鱉寶怕是食人陽氣為生,這珠子,是它結出的什麼東西吧,我的符咒與這珠子放在一起,沾染了這珠子的氣息,才會有如此大的反應。」

  「何況,你既有這珠子,自己便能找到他的,卻偏要捨近求遠托我們來尋人,若說是因為照顧病母無法抽身,那為何我們一找到人,你便突然現身了?怕是你心有忌憚,所以才讓我們來當冤大頭探路,你好收漁翁之利吧。」

  一番剖析之下,時郎的臉色逐漸灰敗,終於自暴自棄一般,再不狡辯了,只剩下腹部汩汩鮮血還在流淌著,沒過多久,終於沒了聲息。

  此時,李玄慈眸子一凝,轉向癱軟在船上的那個孩子,聲如寒玉,回蕩在這與茫茫濃霧相接的水上舟葉中。

  「如今該死的人也死了,你便不必再裝了吧。」

  此話一出,十六有些驚訝地看向那孩子,只見他依然是那副蒼白孱弱得隨時要昏死過去的模樣,露出的手腳瘦得只剩皮包骨頭,實在不像裝的。

  可李玄慈不會信口開河,他既然這麼說了,那必然是發現了什麼。

  看著十六望過來的有些疑惑的目光,李玄慈輕笑了聲,伸手將她的腦袋就這樣擰了過去,才繼續說道:「他如此忌憚,甚至不惜將能找到你的黑珍珠托付給外人,也不肯輕易踏入這潭中,可見其中並不簡單。」

  「但無論是找到,還是抓你,也都太過容易了些,跟故意送上門來一樣。」

  「而且,方才上船時你明明四肢都被他拖著,卻偏偏只有傷了的左手手腕狠狠磕在船舷上,簡直是故意引我們懷疑。後來,他踢你之時,分明用了十成十的全力,你若真是毫無準備又孱弱無力,就憑她那細胳膊,根本拉不住,你早該掉進水裡了。」

  李玄慈朝十六方向輕抬下頜示意,引來她些許不滿,微微皺起眉來,什麼叫細胳膊拉不住,她可是練家子,別拿豆包不當乾糧。

  不過,這麼一說,她也確實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回想看看,一切似乎太過順利,簡直不能說是他們找到他,倒更像是這孩子找到他們。

  原來她以為如此容易,是因為時郎的算計,如今看來,算計他們的,可不止一個人。

  「你們這兄弟倆,可真是一個賽一個會騙人。」十六嘆道,哥哥將他們當作冤大頭找弟弟,弟弟則反而乾脆借他們之手除掉哥哥。

  「兄弟?」嘶啞又扭曲的聲音,從那孩子被細髮掩蓋的臉龐下傳來,他終於直起了身,那雙本該童真、如今卻滿是寒霜的眼睛,從稀疏的頭髮間望了過來。

  「這世上哪有這樣的哥哥?」這話他說得平淡,細品之下卻暗含血淚,「我是棄兒,小時候被母親撿了回去,當作家裡的貓兒狗兒養著,也算有口飯吃。」

  「但他自己身上種的鱉寶沒什麼效力,因此家裡過得十分艱辛,等我稍長大了些,他便逼著我來這水潭中去尋黑珍珠,等我也種下鱉寶後,便能一起貼補家用。」

  「那日,這潭中起了多大的風浪啊,他卻覺得這樣更能翻起潭底的珍珠,說不定能多找幾顆試試效力,若是我淹死在水裡,倒也能省些口糧,怎麼都不算虧,於是,就這樣一腳把我踢下了水。」

  「機緣巧合之下,我竟得了這真正的鱉寶。」那孩子手指無力地舉起,指了指自己脖子上巨大又充滿著扭曲生命力的人面瘤。

  「照你這樣說,你那哥哥可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得了這鱉寶,他難道沒有覬覦?」十六有些奇怪地問道。

  「他自然沒有這樣好心,你們方才說這東西會吸食人的陽氣,猜得沒錯,越是厲害的鱉寶,便越會吸食寄生之人的陽氣,可即便如此,許多人嘗過依靠財寶換得紙醉金迷的滋味後,便再也無法自拔,寧願等著有日被吸食成人乾,也捨不得放棄這樣不勞而獲的日子。」

  「他這樣的人,自然捨不得自己冒這種險,所以便把我當成了為他榨取財寶的狗,一日不休地驅使著去尋寶。」

  「你知道這樣下去,自己早晚會死,所以才逃掉的。」十六皺著眉問道。

  「可他卻拿著自己母親的性命做威脅,逼迫我現身,我雖不敢回去,卻也時常悄悄扔些寶物安撫他,也因此,我自己也被鱉寶吸食成了這副模樣。」

  「我忍耐至此,無非就是念著母親原來的一飯之恩,這命是她救的,為了她忍耐一二也算應當,可後來我才發現,原來我離開一段時間後,母親就病死了,我留下的那些財寶,他全都輸光了,根本沒有拿去換藥。」

  「我還知道,他打算捉到我之後,將我做成人彘,泡在缸中,只需要做供養脖子上鱉寶的傀儡就好了,待我死了,便再去尋些無父無母的棄兒,依樣寄生延續下去。」

  「所以,我才會將那枚珠子故意留給他,又在你們入綠洲之前現身,你們初來乍到,對鱉寶一無所知,他不敢將這事洩露給綠洲中的人,怕被別人奪走,你們就成了最好的人選。果然,不久我就等到了你們。」

  「你脖子上這東西,到底有多稀罕?」十六有些納悶地問道。

  那孩子蒼白的臉上,浮現一個淡淡的笑,手指拂上那皮肉交錯皺疊的瘤,它彷彿還在跳動著,一刻不停地吸食著他的生命力。

  「你們知道,這整個綠洲下面都是寶貝吧,而這些種入人體內無數的鱉寶,一方面連接著地下的財寶,另一方面,也日日夜夜為這綠洲主人吸食著活人的精氣。」

  「這所謂的主人,便是在潭底托起了整個綠洲的一隻大鱉精,每逢滿月之夜,便會產下無數的黑珍珠,用這些財寶,釣得無數活人心甘情願為它供養精氣,它養出了這些人無窮的欲望,這些人也用命祖祖輩輩地養著它。」

  「而這無數的黑珍珠中,有一顆,是它產下的真正的卵,混在一起,待它孵化出來,便也會開始學著它的祖先一樣吸食陽氣,待蓄夠充足的力量,就會將衰弱了的老鱉精給吞掉,成為這綠洲的新主人。」

  不知為何,聽到此處,十六一邊眉頭隱隱跳了起來,心裡面有微妙的不安逐漸發酵,隨即,便感覺到李玄慈環著她腰的手臂在背後悄無聲息地動了動,在劍鋒上輕輕一抹。

  「你這一下從啞巴變成了竹筒倒豆子,打的是什麼主意?」十六按住自己亂跳的眉毛,她一時記不得哪邊跳財、哪邊跳災了,那便先按了再說。

  可那孩子沒有回答她,他稚嫩的臉上現出一種與年齡完全不符的蒼老感,彷彿終於被那人面瘤吸走了皮肉殼子之下的活力與青春。

  他長嘆了一聲,喃喃道:「我終於自由了。」

  接著,他停在人面瘤旁邊的手指,突然狠狠抓了下去,硬生生用指甲將那還在貪婪注視著李玄慈的人面瘤摳了出來,鮮血濺了一身,他也彷彿看不見,將那還在跳動的瘤子一把丟進水中,隨即,如同迴光返照一般,如同活魚跳進水裡。

  李玄慈的劍隨即擲了過去,上面還帶著血珠,然而,卻只來得及釘住那孩子的髮,他奮力一掙,竟將一片鮮血淋漓的頭皮留了下來,自己則鑽進了水裡,再也不見。

  十六剛想撲過去看看,船卻劇烈地搖晃起來,十六只能抱住李玄慈的腰,才勉強穩住了身體。

  突然,無數的水花飛濺,浪湧得遮天覆地,從水中竟伸出一張巨口,將船頂了起來,從中間斷裂開來,李玄慈抱著十六從船上跌落下去,落進那張血腥大口的深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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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吞入體內

  突然,無數的水花飛濺,浪湧得遮天覆地,從水中竟伸出一張巨口,將船頂了起來,從中間斷裂開來,李玄慈抱著十六從船上跌落下去,落進那張血腥大口的深淵之中。

  黑暗連同腥味一起襲來,天旋地轉之間,光就這樣在眼前瞬間湮滅了。

  獵獵風聲從耳邊刮過,一片慌亂之間,李玄慈緊緊囚了十六的腰,兩人相擁著共同被吞噬了進去。

  與吞天沒地的昏暗一同捲席而來的,還有口腔內壁上一層層尖銳又細密的骨質凸起,無處可躲,就像在滑膩的刺骨釘板滾過,一根根刺便如森森白骨累成的煉獄,想將他們絞碎。

  慌亂之間,十六被護在他懷中,什麼也瞧不見,卻也能聞到狹窄的空間中撲鼻的腥氣和令人窒息的逼仄感。

  背後突然傳來刺痛感,十六一愣,便知道,肯定是李玄慈受了傷,大概是被那怪異的骨刺傷的。

  然而她的耳朵還是被牢牢壓在那個人的胸膛上,一陣陣沉鬱的心跳透了過來,構成了她如今能感知的全部聲音。

  「哭鼻子了?」

  他們身陷巨獸口中,連李玄慈的劍都還釘在船板上,身上又負了傷,真正是孤立無援。

  可李玄慈卻只是輕笑了下,不在意一般奚落了她一句,在這樣絕望又黑暗的境地,透出些荒謬的親密感。

  聽著耳朵裡傳來的心跳聲,十六不知從哪裡生出了勇氣。

  「才不。」她甕聲甕氣地回道。

  她唐十六不會因為這點疼哭鼻子,也不會就這麼輕易地死了。

  於是,十六在腦中飛快地想著,能有什麼辦法,懷裡的匕首太短了,沒把握能刺進內壁支撐兩個人的體重;再召一次火龍,這裡空間太過狹小,若刺激到鱉精胡亂掙扎,喉嚨裡這些骨刺反而可能先要了他們性命。

  還有什麼,還有什麼,一定能想到辦法的,師父,十六回去一定好好背書修煉孝敬您,您可得保佑十六渡過這關。

  她病急亂投醫,在心裡對諸天神佛、師門師尊一通亂求,突然,以往某些抄寫過的片段劃過腦海,十六眼睛一亮,隨即咬破了自己的中指,狠狠心擠出血來,直接在自己手心上畫起血符咒來。

  瞬間,幽藍的光將兩人包圍起來,那光似乎溫柔得很,如同水中浮起的泡泡,將他們裹在最中間,隔開了森羅骨刺,謀得一點喘息。

  十六咬住下唇,剛要說話,卻覺得巨大的壓力突然襲來,幽光構成的圓泡也被擠得幾乎變形。

  原來是那鱉精見無法用骨齒將兩人咬碎,便打算就這麼直接吞進腹中,巨大的絞力裹挾著他們往下落,喉管上密布的刺,不間斷地衝擊著他們身上的保護層。

  在不可阻擋的墜落之勢中,李玄慈收緊了抱著十六的手臂,讓兩人不至分離,便被完全的黑暗給吞沒了。

  等再落地時,周圍盡是黏膩的積液,如同泥潭一般,卻泛著不詳的猩紅之色,一股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如濃霧堆在稀薄的空氣中,仔細看,那些泥濘的黏液,似乎是融化到一半的血肉,還帶著未完全消化的暗色屍塊,間或戳著幾根斷了的骨頭露在外面。

  而他們,落在一小片白骨堆出的浮島上,似乎隨時都要沉進這片屍海當中。

  隱隱的藍光還在周圍閃爍,將二人隔絕保護起來,然而,十六的臉色卻越發有些蒼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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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3 01:41:5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五章 共赴死

  隱隱的藍光還在周圍閃爍,將二人隔絕保護起來,然而,十六的臉色卻越發有些蒼白了。

  她從來不是拿自己性命開玩笑的人,更不會充冤大頭裝好漢。

  十六伸手死死抓了他的胳膊,喘息著說道:「你腦子好使,快想想脫困的辦法,我撐不了多久的。」

  周圍昏暗極了,幾乎什麼光線都透不進來,只有從她身上泛出的幽藍色光芒隱隱勾勒出十六那雙圓眼睛。

  李玄慈皺眉反握住十六的手,厲聲問道:「你做了什麼?」

  此時她也無力再爭辯,只能喘著吼他:「魂燈,我燃了自己的一盞魂燈,能保命也能要命的那種,這時候你還要我花功夫來一一解釋嗎,快先想辦法出去啊!」

  可李玄慈卻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聲音裡是她從未聽過的寒厲。

  「滅掉,我不會讓你死,立刻滅掉。」

  十六愣了下,剛要開口爭辯,卻被他截斷了。

  「我絕不讓步。」

  看著那雙黑暗裡的眼睛,銳得像劍,卻也亮得和冬夜裡的月亮一般,正無比專注地望著她,十六再也說不出話來,只能依言滅了魂燈。

  待那藍光熄滅後,李玄慈才問道:「這是什麼法子?」

  滅燈後,十六瞬間如卸下重擔輕鬆不少,抹掉額上起的細細的汗,才簡短說道:「俗話說夜路聞聲莫回頭,回頭竊滅肩頭火,人的精氣匯於兩肩,本就能驅邪避鬼,這魂燈,便是取人肩上陽氣以供驅使,只是燃久了,便會傷及魂魄,所以是輕易不用的道門秘法。」

  也是她在一堆被灰塵覆蓋的舊書裡看到的法子。

  她心中掂量過,他們的同命結同的是肉身,只要魂魄不殞滅以至於危及性命,便是損傷幾分,對他也無礙,方才那樣的境地,若是不用這法子,怕連命都沒有了。

  話音剛落,李玄慈便擒了她手腕,強迫她抬頭看自己,那雙烏沉沉的眼睛將她的輪廓融了進去,低聲說道:「再不許用了。」

  不知為何,這低啞的聲音,反倒比剛剛他厲聲的呵斥更讓十六說不出話來,半天她才喃喃低語一般說道:「那你以後別讓我有機會用,不就好了。」

  周圍是屍山血海,空氣中彌漫著腐爛的味道,一切都昏暗而絕望,可十六被他緊緊握著的手腕內側,脈搏卻在一下比一下激烈地跳動著。

  她彷彿回過神來一般,輕輕咳了下,看向一邊,避開了李玄慈的沉沉目光,有些刻意地說道:「如今可是底兒掉的光棍了,待會兒這鱉精要折騰起來,我們就真要變白骨了。」

  「你身上還有些什麼稀奇東西,都拿出來。」李玄慈卻另起了個頭。

  十六臉上浮現出一些不好意思的神色,才把懷裡的東西全掏了出來,寫廢了的聚氣符,一些空白符咒,翹了尾巴毛兒的細毫筆,吃了一半的蓮子,斷了的玉簪,灰撲撲的珍珠,還有使勁兒從犄角旮旯裡摸出來的幾枚銅幣,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小玩意。

  「還真是個拾破爛兒的。」李玄慈望著她手上捧的那堆玩意,在這樣境地中,竟輕笑了出來。

  十六臉又紅了一點,沒辦法,她在山上負責的是雜務,所以收拾這些零碎都成了習慣了。

  「到底有辦法沒有啊?」她給了李玄慈一拐子,拐得理直氣壯,然後李玄慈輕輕抬眼看了她下,便讓十六老實了。

  他在那堆東西上逡巡著,半晌,伸手舉起其中那顆珍珠,若有所思地說道:「這東西,被那孩子拿來作餌,又與之有所感應,且種下鱉精,靠的便是吞下找到的黑珍珠,看來這珠子,怕沒有那麼簡單。」

  他又看了眼十六,「你方才說,這東西吸食陽氣,而聚氣符能放大這一點,所以,才將水潭攪得天翻地覆,對嗎?」

  十六愣楞地點了下頭,不知他是什麼意思。

  「我的劍上抹了血,如今還釘在船上。」他看了過來,語含深意地說道,望著十六的眼睛從困惑逐漸睜圓了,然後從裡面蹦發出夜空碎星子一樣璀璨的笑意。

  「我明白了,你是說用這符咒放大珍珠吸引陽氣的特性,最後吸引那劍穿刺腹部而來,我們便能逃出生天了!」

  她輕輕拍了下手掌,妙極,妙極,他的腦袋瓜子果然靈光,這樣的辦法都想得出來。

  可隨即笑容凝固了三分,十六望向李玄慈,有些猶豫地說道:「可是你離它那麼近,你又是純陽之血,便是我用符護著你,肯定也會被吸取不少陽氣的。」

  「坐以待斃,不如一搏。」李玄慈挑起一邊眉毛,眼中滿是飛揚的意氣,將這赴死之事說得舉重若輕。

  隨即他轉了目光,若無其事一般說,「我說過,不會讓你死的。」

  十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輕輕嗯了一聲,默默畫起了守陽符、固氣符和護體符。

  因為沒有漿糊,便湊合湊合沾了些口水,便要貼到李玄慈手臂上,卻被他一把抓住手腕,眼尾微挑,就這樣睨著她。

  可這次十六不慫了,也不肯讓步,就這麼沉默地使勁,用手腕推著他的手,硬生生貼了上去。

  都不知道吃了幾回她的口水了,還這般挑三揀四的,矯情。

  待給他和自己都貼好符咒,十六便將剩下的聚氣符全部包裹住珍珠,盡量隔開些距離,接著閉眼念訣,催動起聚氣陣來。

  瞬間,這黑暗的地方便開始湧動古怪的起伏,那些帶著腐蝕性的屍水驚險地打在他們腳下的白骨上,將這森森白骨累成的浮島也帶得一同顛簸起來,兩人勉強立穩了身體,便看見點點幽光從那屍山血海中如浮螢一樣飄了過來,匯聚進燃燒的聚氣陣之中。

  大概是那未被吞噬殆盡的精魄被吸引了過來,越積越多,整個陣也開始散發出更加璀璨的光芒,將這完全的黑暗隱隱照亮了。

  那個光球越燃越亮了,漂浮在半空中,如同火焰吸引著周遭的精氣飛蛾撲火一般襲來。

  隨著光源越加耀眼,整個空間似乎也扭曲起來,頂端的內壁古怪地扭曲起來,隨時要分崩離析一樣,而且從內部傳來陣陣沉悶的嚎叫聲,是這鱉精發出的聲音,似乎在忍受著什麼極大的痛苦。

  漸漸的,周遭所有光點都被吸食殆盡,一點幽光開始從李玄慈的身上,如絲線一般被吸引過去,牽連著光源和他的身體。

  撲的一聲,他身上一張固氣符開始燃燒起來,慢慢地變成焦黑的顏色,燒得很慢,彷彿在抵抗一般,可焦痕卻還是在往上蔓延著。

  李玄慈額上滲了一點汗,神色卻絲毫未變,沉默地看著那光源的變化,十六守在一旁,眼珠不錯地看著他,口中默默念著護身的咒語。

  只見他身上的幽光連過去後,光源迅速變得熱烈起來,綻發出一種近乎赤的焰色。

  而鱉精發出的嚎叫立刻變得尖銳起來,瀕死一般,身體內也劇烈攪動起來,一塊塊內壁的肉塊居然從頂上掉了下來,落進屍水中,濺起翻天的水花,翻湧起陣陣吃人的滔天巨浪來。

  啪,又有一張固陽符燃了起來,李玄慈終於有些抵禦不住,面色蒼白地半跪下來,勉強支撐著身體。

  一個浪頭打了過來,十六不要命一般撲了過去,抱住李玄慈的腰,兩人緊緊靠在一起,隨著白骨浮島而不斷上下顛簸著,幾次都要被浪給甩出去,身體磕拌在白骨上。

  「再忍一下,再忍一下就可以了,你不會死,我不會讓你死的!」十六死死抱著他的腰,拚上所有的力氣,絕望地呼喊著。

  隨著她的呼聲,鱉精發出前所未有的呼號,而它的身體內開始泛起金光,如同破曉時刻撕裂天際的亮色。

  它吸足了陽氣,開始最後的蛻變,要成為這綠洲的新主人了。

  同時,李玄慈唇色蒼白如紙,連站的力氣也沒有了。

  最後一張符也燃盡了。

  一滴淚終於落了下來,打在李玄慈蒼白的手背上,十六再一次緊緊抱住了他。

  算了。

  她這輩子活得不長,但吃了很多好吃的,也得了很多疼愛,如今還走了不少地方,也遇了自己平生的冤家。

  死在一起,倒也不算太壞。

  突然,上方透過來不一樣的亮光,並不如金子一樣刺眼,卻柔和得像春日回暖那日的晨曦。

  開始,只是細得像一條線一般,接著,鮮紅的血從那裡大量地迸發,滋滋地濺射開來,如瀑布一般洶湧地噴著,而那亮光也越透越多,本已停息的鱉精嚎叫,以另一種完全不同的痛苦方式重新響了起來。

  十六愣了下,然後顫抖著直起身來,胡亂抹了把淚,驅動起聚氣陣朝上方遷移,吸引著那把利劍在鱉精體內越鑽越深,終於,朝她飛了過來。

  她的拳腳功夫並不好,舞劍也很差,這次卻奇跡一樣順利接住了那劍,她將聚氣陣一收,將珠子上凝聚的所有精氣,全部灌注進劍身,奮力驅動著那把劍直直往上刺去。

  在劍離手的最後一刻,一雙手撫上她的手背,李玄慈從背後抱住了她,將自己的力量也一同注了進去。

  那把匯集了所有精氣的劍,如流星一般,耀眼地劃過這地獄一樣的無邊黑暗,朝著那埋在他們上方隱隱跳動的巨大心臟,無情地刺去。

  整個世界沉靜了一瞬,接著,隨著血肉被鑽破的可怕聲響,漫天的血雨下了起來,伴隨著鱉精陣陣絕望的嚎叫,他們被無邊的血水所吞沒,失去了所有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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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3 01:42:0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六章 終局前的喪鐘

  他們掉進了血海裡。

  似乎沒有盡頭,也沉不到底,只剩下無窮的紅。

  初時,似乎還是在鱉精的身體內,在血流匯成的屍海裡,與無數白骨和屍塊共同沉淪著。

  而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便墮入了無窮的黑暗中,永無止境地往下落,彷彿一條甬道,但一切卻又是空乏的,無所托的,連浮著身體的血海都失去了蹤跡。

  等到幾乎在這墜落中失去了所有的意識,所有的一切卻突然褪去了。

  在一片混沌茫然中,十六感覺到身體被托了起來,不是她落到地上,而更像地面朝著她湧了過來。

  終於睜了眼,十六手掌抵在實在的地面上,有些艱難地坐了起來,瞧見李玄慈還躺在一邊,雖然還有些蒼白,卻肉眼可見地在迅速恢復著氣色,劍落在他身側,上面還鑲著那顆珠子,只是已如在灰塵中滾了幾圈,再沒有之前飲飽了精氣的刺目光華。

  十六伸手取了下來,眸子閃過一點思索,如雨壓山嵐,凝著這顆珠子。

  不待她細思,便聽見一點動靜,李玄慈也醒了,面色雖依然有些發沉,眼神卻算清明,十六隨手收了珠子,便去查看他是否有恙。

  「你現在感覺如何?」十六伸手要去掀他眼皮看瞳孔,可指尖剛剛刷過濃如扇羽的睫毛,就被擒住了手腕。

  李玄慈微抬了眸,面色還透著些白,像半化了的浮冰裡凝著的一團霧,可眸色卻已銳得像夜色中刺出的青竹,他的手指握在十六的手腕內側,指尖若有似無地劃過她溫熱的脈搏。

  「死不了。」說完這句話,便將她的手放下了。

  似乎是短暫被困住,十六怔愣了下,才如被雨打濕的鳥一樣抖落他的目光,又擺出一副有些凶的架勢,理直氣壯地盯著他,反握住李玄慈的手,替他把起了脈。

  「陽氣不足,以後小心雄風難振,你們年輕人啊,還是心大,才這般不在意。」她做出老道模樣,臉不紅心不跳地說著這有些厚顏又老氣橫秋的話,就差再長把白鬍子,便和專擅修道養身的二師伯一模一樣了。

  雖見識過她各種荒唐作派,李玄慈卻還是被逗得露了幾分詫異難言,半天才沉下神色,轉過頭道:「無事。」

  十六剛要開口繼續說些什麼,李玄慈直接一句話噎了回去,「再不信,便就地正法。」

  這下終於消停了。

  接著,總算能好好梳理一番方才發生的事情。本來只是想破肚而出逃走再做打算,可大概是因為他們催動鱉精內殘留的精魂,又吸了李玄慈的陽氣,反而讓那鱉精一口氣進化成熟,成為了綠洲的新主人。

  想來這鱉精世世代代盤踞著綠洲,用分泌的無數黑珍珠種植進活人體中,用對財寶與享樂的渴望,勾動著無窮無盡的人的欲望,供它吸食,它豢養著這座綠洲,綠洲也供養了貪婪的它。

  只是不待它去將原來的主人,也是它的父親給吞噬掉之前,便被十六用劍直穿了心臟,也因此讓他們誤打誤撞破了那層幻境。

  正當此時,突然一個聲音憑空響了起來,而在這個冰涼的聲音響起的同時,黑暗中無端端刺出一片沁涼的亮光。

  是鏡子。

  它帶著水銀所獨有的青光,卻只映出背後的一片虛無,什麼都沒有,也什麼照不進去,只剩下那個聲音迴響著。

  「想不到,你們竟能到了這裡。」

  劍立了起來,一副防備的模樣,李玄慈眸中豎起防備,十六卻先一步開口,「想不到?我看不見得,怕早是在這裡等著我們了吧。」

  鏡子裡響起惻惻涼笑,接著繼續說道:「千挑萬選出來的獵物,自然不會讓我失望,只是沒想到,居然完美到了這個地步,倒讓我有些等不及了。」

  如同爬上脊背的蜘蛛長足,十六被這怪鏡子寒得有些不適,可卻不知為何,這幾句話鑽進她心裡打轉, 讓她生出一種不詳的預感,久久咽不下去。

  一柄雪亮的劍飛了過去,嘩得一聲將鏡子刺得破碎, 無數的銀色飛屑迸濺開來一瞬,卻又再次聚攏。

  碎片似乎被無形牽引在一起,聚在那把劍附近,從破碎的亮光中繼續發出已經有些扭曲的聲音。

  「可惜,你們只能止步於此了。」

  「接下來,輪到我好好欣賞,你們踏入鬥獸場的浴血身姿,直到最後一塊血肉被咬噬乾淨,那時,便會是一切的終結,也將會是真正的重生。」

  「不要害怕,你們會獲得新的生命,強大、永恆而不朽的生命。」

  這番話落下,十六的眸子似乎凝固了一般,做不出反應,李玄慈更為寒涼諷刺的聲音響了起來。

  「憑你?做什麼春秋大夢。」

  可下一刻,十六卻突然蜷縮起了身體,如同一根正被融化的蠟,掙扎著燃燒。

  痛苦幾乎是正在將內臟給活生生地啃食,連渾身的脈絡都成了幫凶。

  甚至沒有辦法叫出來,痛苦已經吞噬了所有的意志,身體違背理智成了俘虜,只能無力而徒勞地顫抖著倒下。

  在無限的黑暗掙扎中,似乎有什麼聲音,隔著很遠的意識之海,隱隱傳了過來,卻聽不清楚。

  「唐十六,唐十六,十六!」

  什麼都聽不清楚,也無法領會。

  因為她已喪失所有為人的本能。

  --------------------------------

  鱉寶,民間傳說中的妖怪,生於鱉的身體中,機緣巧合得到後如種入人體,可以隔土看到底下的金銀財寶,等到寄生的人血盡而亡,子孫再剖臂養之,就可以得到世世代代的財富了。

  《閱微草堂筆記》

  四川藩司張公寶南,先祖母從弟也。其太夫人喜鱉皛,一日庖人得巨鱉,甫斷其首,有小人長四五寸自頸突出,繞鱉而走。庖人大駭僕地,眾救之甦,小人已不知所往,及剖鱉,乃仍在鱉腹中,已死矣。先祖母曾取視之。先母時尚幼,亦在旁目睹。裝飾如職貢圖中回回狀,帽黃色,褶藍色,帶紅色,靴黑色,皆紋理分明如繪,面目手足,亦皆如刻畫。

  館師岑生識之,曰:此名鱉寶,生得之,剖臂納肉中,則啖人血以生。人臂有此寶,則地中金銀珠玉之類,隔土皆可見,血盡而死。子孫又剖臂納之,可以世世富,庖人聞之,大懊悔,每一念及,輒自批其頰。外祖母曹太夫人曰:據岑師所云,是以命博財也,人肯以命博,則其計多矣,何必剖臂養鱉。庖人終不悟,竟自恨而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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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鬥獸場

  十六沒了聲音。

  她躺在李玄慈的懷裡,說不出話來,只剩下指尖還在微微抽搐著。

  就是這一刻,李玄慈體會了一瞬間的空白。

  不是悲傷,恐懼,不是無奈,不是痛苦,而是完全的空白。

  這對李玄慈的人生來說,是第一遭。

  鮮衣怒馬,恣意而為,無論得意還是失意,從未半分存在這少年人的心上過。

  身世曖昧,地位微妙,可這又與他何干,他斡旋於權力的虎口之中時,再是艱險,對他來說也不過手邊螻蟻煩擾,那些俗世庸碌的傲慢甚至不值得他嗤笑一聲。

  天地之間,何處他不可去,何事他不可為?

  但如今,李玄慈終於肯承認,有些東西是超出他的控制的,天地之間,有處他不可去,有事他不可為。

  正是懷中抱著的這人。

  她就這樣蒼白而安靜地躺在自己懷裡,不肯給半點回應,她的心他去不了,也握不住。

  他只能徒勞地將手放在十六的心臟上,感受到那裡還在跳著,像風裡搖晃的小小燭火,也像幼時意外落在他手中的小雀,可他不敢握住,既想護著,又怕自己滅了這一點寶貴的溫熱。

  「放心,只是有一點痛罷了,她並沒有事,蟲子要蛻變成美麗的蝴蝶,總是要付出一些代價的。」

  鏡子的碎片懸浮在劍的周圍,隨著聲音而閃耀起詭異的青光。

  李玄慈知道,他既和十六有同命結,而自己此刻卻無恙,那這蠱蟲大概是並沒有傷害十六的身體,而是操控了她的精神,正如他們墜下山崖之前一樣。

  可這並沒有多少安慰,憤怒像冰渣子一樣沿著血管逆溯而上,殺意越堆越濃,幾乎要從身體裡溢出來。

  懷裡這個人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如同一捧雪一樣在他懷中似乎隨時都要化掉,不該靜靜閉著眼睛不說話,她該睜著黑葡萄一樣的圓眼睛看他,應該見到好吃的就悄悄抿了唇笑,應該連裝模作樣充正經時,眼睛都悄悄含了一點他才能看見的笑。

  「你想要什麼?」李玄慈看向那面鏡子,單刀直入。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會看著你在我的掌中,隨我的操控起舞,直到最後的結局。」鏡子裡發出低沉的笑聲,透出一點壓抑不住的傲慢與狂熱。

  李玄慈沒有急著回答,他只是輕輕側了頭,望了一眼那堆飄無的銀色碎片,眼中是淬了毒的冰寒。

  「你唯一會等到的,會是我將你的心臟,活生生地挖出來。」他輕聲說道,並沒有什麼威脅的含義,只是宣判一般。

  「那我等著,等著看究竟誰能夠吞下誰。」鏡子裡的聲音甚至帶著詭異的愉悅。

  「準備好踏入鬥獸場了嗎?」

  「沒有規則,沒有秩序,也沒有界限,踏入的那一刻,戰爭就開始了,永遠不會結束,直到你最後一絲肉都被啃盡了為止。」

  「而你的公主……」

  話音剛落,本來半躺在他懷裡的十六,腳下突然裂開一道黑暗的縫隙,她便這樣無聲無息地落了下去,連風聲也沒有驚起。

  在她完全被黑暗吞噬之前,李玄慈伸手死死抓住了她的手臂,然而,那縫隙卻像從虛空中生出無形的觸角一樣,將她往下拖。

  那隻細白的手臂在他掌中一點點無聲地滑落下去,在玉一樣的肌膚上留下幾道用力緊握過後的紅痕,李玄慈額上青筋暴起,眼白裡也隱隱布了細細的紅血絲,望之如妖。

  就在十六下滑到與他只剩手掌交握時,她突然在一片全然的黑暗中睜了眼睛,只是眼睛一絲光也沒有,就這樣直勾勾地看著他,像凝固了的泥灰一樣。

  她笑了下,唇色豔紅,勾起的唇角帶著十六不常有的妖豔詭魅,然後用垂下的另一隻手掏了那把貼身帶著的匕首出來。

  狠狠地刺進了李玄慈的手背上。

  李玄慈眉間幾不可見地微微一跳,卻反而更深地握緊了她,眸中光銳不可擋,幾乎要將這地下的森羅黑洞都刺穿。

  「十六,看著我。」他有些艱難地說道。

  可十六的神色沒有絲毫改變,她只是面無表情地將匕首抽了出來,瞬間,豔紅的鮮血從他手背上的傷口流下,亦從李玄慈掌心中她的手背中流出。

  越來越多的血沁在二人相握的手中,眼看就要滑得抓不住了。

  兩股血流在交握的手腕處混合在一起,墜成沉沉的血珠,啪,打在她的眉心之中,妖豔如桃花烙,成了血腥的花黃妝飾著她蒼白的面容。

  她空無一物的眸子裡,似乎短暫地流動了一絲光,可不待被點燃,便又沉沉被黑暗吞沒了,重新變成了那副人偶的麻木模樣。

  腳下的引力突然一沉,十六終於徹底滑落出他的掌心,向無邊的黑暗墜去。

  「十六!」

  可惜她聽不到了。

  這時,那個討厭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不用著急,你的公主,會懸在籠子裡,在半空中注視你的英武。」

  隨著這句話,原本空無一物的四周,突然變得嘈雜起來,天日終於重見,可卻說不清是虛幻還是現實,厚重的雲堆積在頭頂,沉沉的似乎隨時便要落下驚雷。

  這裡變成了龐大的鬥獸場,而李玄慈站的地方,成了整個鬥獸場的最中心。

  這個中心,是像山一樣被堆起來的,如同錐形一般從底部不斷隆起收尖,最後只剩下頂部一塊不算大的地方。

  而往下望,細細分辨,才能發現,那些看似平常的山體,卻是一具具肉體堆砌而成的,他們灰敗而開始腐爛的皮膚,構成了這座「山」的土色。

  往上望,「山」頂的四周卻還懸著環形的高座,上面的每一個空位都堆滿了無數冰冷的鏡子,每一面,都在映照著這荒唐的中心。

  「終於,要開始了,這最後一頓美味佳肴。」

  所有的鏡子同時發出獰笑,匯聚成聲雷,在廣場上迴蕩。

  隨著這聲音,天空中垂下一根繩,看不見繩的盡頭,卻只看得見繩子的另一端懸著一個巨大的籠子。

  透過籠子的欄桿,隱約能夠看見白如冬雪的龐大翅羽,籠罩著一個小小的身影,正是十六,她穿上了羽裘,如同一隻脆弱的白鷺鷥,靜靜地躺在籠子底部。

  而山腳下,轟隆地裂開了縫隙,無數鬼魅妖邪,揮舞著利爪,獠牙上還帶著剛剛吃剩的血肉,貪婪地望著山頂,開始向上爬去。

  「讓我看看你最後的掙扎吧,不用怕,這個小姑娘會陪著你一起的,你被傷一次,她便會往下落一分,我想看看,你和她,到底誰會先被吃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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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3 01:42:3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八章 絕境重生

  沒有規則,沒有秩序,也沒有界限。

  腳下是白骨堆成的山,無數渴血的怪物,正從山腳下往上攀,將一顆顆干白的骷髏頭踩得滾落下去,累在溝底中,朝上豎起空洞洞的眼眶,彷彿也在注視著這血腥盛宴的來臨。

  踏在白骨上的聲響,群魔亂舞的騷動,都如同追著新鮮血肉而來的蠅蟲一般嗡嗡作響。

  往下望去,那些被貪婪燒紅了的眼珠子,和空氣中若有似無的腥味,都比那沉沉壓在天際的雲霧,更讓人心頭墜墜。

  而李玄慈站在山頂,不知從何處刮來的風,吹動他的袍角烈烈作響,被紅繩高高束起的髮尾在風中飛舞著。

  他整個人都被這漫天的沉雲淒風襯得淡了些,唯獨那雙眸子,還是那麼亮,如同隨時都要出鞘的薄劍,鋒銳不可擋。

  而在他身後上方,不遠不近地懸了一方華麗的鳥籠,黑曜石做的底,金子築的欄桿,頂上還嵌了一顆濃豔極了的紅寶石,而籠子裡,正是身披著羽裘的十六,一動不動地躺著。

  李玄慈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拔了劍,一抹雪色亮於這沉沉暮靄間,便已足夠代表少年沉默的宣戰。

  一隻猙獰的利爪爬上了山頂,接著,便露出了獰笑著的倒三角的蛇頭,銅黃色的瞳孔睜到極限,猩紅的信子正嘶嘶地吐著。

  不待得意多久,它貪婪的蛇瞳便永遠凝固住了,李玄慈的劍比風聲還快,它的半邊腦袋被乾脆俐落地削了去,腥熱的血唰得濺了出來,落在累累白骨上,紅得耀眼。

  然而李玄慈來不及喘息,即刻便又收了劍,足尖一抵,一線銀光已反身向後襲去,正中從背後偷襲而來的鳥妖。

  只見劍影重重間,妖異的羽毛漫散於空中,短暫折射出刺目的劍光。

  就在這片羽飛舞的瞬間,李玄慈的劍已又刺了過去,撲哧,是血肉撕裂的聲音,另一隻剛剛爬上來的狼妖的身影,就這樣重新墜下這骷髏深淵之中。

  皂色的靴尖一點,李玄慈沿著山崖邊線飛快地掠了過去。

  他的動作極快也極乾淨,連殘影也不曾留下,起落轉折間,數道身影便哀嚎著從山邊落了下去。

  這幾乎成了李玄慈殺戮的游戲,他沒有半分保留,每一劍,都必取性命,快得連血都來不及流出,只在落下後才在空中揮灑出無數暗色的血線。

  可無窮無盡的妖獸還在傾巢而出,從白骨山往下望,密密麻麻幾乎如蟻群過境,鮮血沒有讓它們害怕,反而越加激發了嗜血的獸性。

  一隻獸妖抓起落在旁邊的妖屍大口咬了起來,然後張著血淋淋的口仰天嚎叫,帶起其他無數的獸類也一同叫了起來,掀起滔天的聲浪,將這白骨堆成的山都輕輕震顫起來。

  李玄慈在這聲浪中,微微側首,從這裡,他並不能瞧見十六的身影。

  可他知道,十六就在他身後不遠。

  在風中舞徹的黑髮被重新吹得往前,李玄慈眸中一片雪亮,劍橫在了身前。

  他有劍,十六有他,何所懼,何所畏?

  妖獸潮水一般地撲過來,一層疊一層地圍了上去,要將在正中的李玄慈絞殺分食,獠牙與利爪閃著不詳的濁光,血腥氣濃得幾乎要凝固一般。

  忽見群獸中流光掠起,生生從中段斬落無數妖身,將那銳利的劍光從那漫天的血雨紅霧中透了出來。

  屍塊飛落,將外圍不少蠢蠢欲動的妖獸也打得掉了下去,瞬間,剩他一人孑然立於穹頂。

  然而,沒有多長時間,一波又一波的妖獸像不要命一般繼續湧了過來,李玄慈的身影在群妖間飛折騰挪,劍光四溢,鮮血橫飛。

  腳下的屍體越堆越多,而李玄慈的額上也漸漸落了汗,他的動作沒有慢半分,但呼吸卻有些亂了。

  終於,趁幾隻妖獸正面迎擊李玄慈中路,一隻牙尖齒利的金蛇閃電般從背後纏上他先前被刺傷的那隻手,狠狠咬了下去。

  它尖利的獠牙雖細,卻閃著詭異的光,麻痺行動的毒素迅速在身體裡擴散開來。

  下一瞬,那隻金蛇便被斬成兩半,然而,李玄慈的速度卻還是肉眼可見地慢了下來。

  就在此時,更多的妖獸趁勢圍了上來,李玄慈以劍抵地,支撐著身體,急促地喘息著,手腳在飛快泛麻。

  而十六的籠子,無聲地落下了幾分。

  他的髮散落了幾絲下來,覆在眉眼上,如夜霧一般遮掩住了面上所有的神情。

  然後,李玄慈輕輕抬了頭,從散髮的間隙中望了過去,眼中沒有退意,只有無窮的殺意在更加烈地燃燒著。

  他終於回頭看了一眼,然後支撐著起身,勉力握緊了劍。

  就這麼一道孑然介立的身影,守在那籠子前面。

  不退一步。

  妖群撲了上來,這次,李玄慈不再如之前那般劍如閃電,衣服上也逐漸染了血。

  可仍舊不退一步。

  躺在籠子裡的十六,也流了血,好在羽裘上的羽毛都覆著一層脂,因此沒有被染紅,籠底是黑色的,即便積了血,倒也看不出來。

  可李玄慈還是終於落了下風,他最後揮出奪命一劍,然後在累累屍骸中,喘息著以劍支地,再難繼續支撐了。

  「多麼精彩啊,這真是我看過最漂亮的一場鬥獸。」

  「不過,也差不多是時候了,是時候把你的心臟挖出來了。」

  「只差這最後一樣,只要這最後一樣,一切就都就緒了,新生,我期待已久的重生就要來臨!」

  看台上,一面面鏡子發出同樣的聲音來。

  然後,鏡子投射出無數光芒,在空中凝成一個實形,狀似虎,卻生了長長的羽翼,看起來醜陋又怪異。

  它振動翅膀,飛到群妖中間,尖利的爪牙隔空描繪著李玄慈心臟的形狀。

  「這是你的榮耀,能夠成為我新生的容器。」

  李玄慈劇烈地喘息著,站都難站穩了,可一雙長眸卻還是這樣不屑地睨著它,唇角勾出諷刺的角度。

  它卻沒有被激怒,反而看了一眼李玄慈仍守在身前的十六,輕輕笑了聲。

  「可惜了,你的公主,就會這樣眼睜睜看著你被我活活挖出心臟。」

  隨著話音落地,它已飛到了李玄慈身旁,尖利的虎爪離李玄慈的胸膛不過幾寸。

  正在此時,突然,上空閃耀起奪目的光芒,刺眼得幾乎要將這沉雲墨靄的空間都撕裂一般,金光飛速地從中心一點蔓延開來,如金色的潮水一般,勢不可擋,飛快地湧動著,向四周蔓延。

  一道還有些虛弱的聲音,從上方傳了上來,只見十六浴在滿身的鮮血中,身披金光,腳下是被她不斷催動的滅魔大陣。

  「老……老妖精!」

  「你給我看……看清楚了,我才不是什麼等人救的勞什子公主。」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子唐十六,是真一教嫡傳親出、斬妖除魔、這一輩最最出息的小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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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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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12-13 01:42:52
第一百五十九章 破!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唐十六,是真一教嫡傳親出、斬妖除魔的出息小道士!」

  隨著這響當當的話音落下,已脫力的李玄慈在一臉血污中,輕輕笑了下,眸中的亮色,足以刺破這累累白骨的森羅地獄。

  她聲音有些弱,半立起來後,滿身的羽裘便再也不遮不住身上的血,沐在金色光潮裡,如同開在彼岸的紅蓮,從她瘦弱的身體上開出花來。

  那隻似虎有翼的怪獸抬起了頭,看見十六催動的大陣,瞳孔擴張了一瞬,忌憚與放肆並存,接著,它卻笑了起來。

  「小丫頭,你倒有點本事,竟也知道上古陣法,從哪偷學來的?」

  「不過,你若以為,憑這就能鎮壓住我,那也是痴心妄想,我與天地同壽,日月同輝,哪裡是你一個學藝未精的小道士,便能鎮壓得住的,就算將你們教中之人全部捆一塊,又能奈我何!」

  這話說得狂妄,十六卻知它所言不假。

  這確實不是能隨意處置的尋常妖怪,而是上古時期便存活下來的四凶之一,窮奇!

  十六心中雖有猜測,可在它現了真身後,才確定這次是真的碰見百年不遇的大妖了。

  所謂窮奇,神異經有記,西北有獸焉,狀似虎,有翼能飛,便剿食人。知人言語,聞人鬥,輒食直者;聞人忠信,輒食其鼻;聞人惡逆不善,輒殺獸往饋之。名曰窮奇,亦食諸禽獸也。

  她做夢也想不到,以往當作志怪小說來看的隻言片語,居然有朝一日,真的出現在她這個蹩腳小道士的面前。

  不過,祖師爺爺,十六不會丟您的臉。

  她在璀璨的金光中,唇角染上與李玄慈幾乎一樣弧度的笑,抬起頭來,蒼白的臉上是毫無畏懼的放肆與勇敢。

  「我一直奇怪,這幾層幻境,每一重都危機重重,可最後卻總能順利通關,彷彿是有意安排一樣,方才你親口說要挖他的心臟,我終於想通了。」

  「其實試煉不是在我們與你約定之後,而是在踏入這地方便開始了。第一層是在那怪異的樹林,眾妖相鬥相食,第二層是銷金窟,百屋陣中暗藏殺機,第三層是賭場,贏者通吃、輸家喪命,第四層是綠洲,願剖臂血養之人,方得榮華富貴,每一層,無不是賞惡懲善,憑這一點,我便該猜到背後是你這愛顛倒黑白的老妖怪。」

  被叫做老妖怪,這上古凶獸倒也沒有勃然大怒,反而笑了起來。

  「不錯,你這小道士是有幾分聰慧,不過,那又如何,再會掉書袋,這陣在你手上,也只是沒用的花架子罷了。」

  十六唇色愈發蒼白,卻笑得更加得意。

  「第一層樹林是在木中穿行,第二層銷金窟我們落了水,第三層賭場賭的是金,第四層綠洲尋的是土下的財寶。」

  「道門中,五行與五臟均有對應,木對肝,水對腎,金對肺,土對脾,火對心,而靈樞中記載過,肝藏血、脾藏營、心藏脈、肺藏氣,腎藏精,如今想想,這幾重幻境中,我們先是在骷髏之冢以血開眼時滴了血珠,又在瀑布下落了精,在賭場中渡了氣,又在鱉精腹中捨了陽氣。」

  「你怕是早知道我們命脈相連,氣運相通,借此集齊了血、精、氣、營,如今只要挖了心臟,便徹底聚滿五行,能以李玄慈純陽之血的非凡之身,徹底換命重生。」

  隨著十六的剖析,窮奇雖有些驚異,可最後神情卻安穩下來,尖利的爪子刺進李玄慈的心臟,他的呼吸滯了一瞬,血從心口的位置流了出來,十六也悶哼一聲,半伏在陣法上喘息著。

  「那又如何,就算看破了,如今不也只能在我掌心裡,任我宰割嗎?」

  十六捂住心口,急促地喘息著,她沒急著回話,反而低聲沖李玄慈問道:「還能撐著嗎?」

  李玄慈已被麻痺得無法再動,只輕輕勾了唇,吐了幾個字。

  「死不了。」

  「那就好。」十六喃喃道,接著勉力提高了聲音。

  「若只是上古大陣,若只是憑這點猜測,我自然奈何不了你,可誰叫你這麼貪心,親手把自己的弱點送到了我手上。」

  只見十六拿出幾樣東西,又咬破自己的手指,在光陣中畫出一個血五角,將那幾件東西分別放置在四角上。

  在剛剛掉落時割掉的綠藤,從水中採的蓮子,碎了的玉簪,灰撲撲的珍珠。

  「你既然是要用這幻境,借李玄慈之身重生,想來這重重幻境,其實才是你的真身吧,你以身為境,謀此詭計,卻也沒想到,我陰差陽錯,集齊了每一重幻境與之相應的五行之物。」

  「這些東西,都是從幻境裡得的,既出自你身,用於這上古密陣中,才最能鎮你!」

  窮奇神色終於變幻,卻強作鎮定,口中喊道:「可惜你終究棋差一招,這最後一層,可沒東西讓你拿,五行缺一,你這陣到底廢了!」

  只見它瞳孔一縮,便要再次舉起利爪,將李玄慈的心臟徹底剖出。

  可十六動作更快,只見她二指一並,往心脈上狠狠一逼,口中立刻吐出鮮紅的血, 半倒在了五角血陣的最後一角。

  「你忘了嗎?我說過,你太貪婪,反而親手將弱點送到了我手上。」

  十六抹掉唇角的血,眸中是拚死一搏的瘋狂。

  「你為了操控李玄慈,而種入我心脈的蠱蟲,便是這最後一樣壓陣之物!」

  瞬間,從陣中迸發出無限的金色浪湧,如同沸騰而出的岩漿,在空中劃出無數光線,如同白日流星一般,飛射進這幻境之中的每一個角落。

  金光落下的每一個角落,都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窮奇淒厲地叫了起來,無論是藏在鏡子之中時,還是現身之後,它無不傲慢自得而又游刃有餘。

  可如今,窮奇卻因為十六這個它從未放進眼裡的小道士,而痛苦地嚎叫著,心口裂開一個金色的洞,不斷蔓延著,它如同瀕死一般憤怒又絕望地尖叫著,最後終於徹底被金光給完全吞噬了。

  而這個吞噬過無數性命的幻境,燃起了無窮的業火,那些邪惡的、沾滿鮮血的妖獸們的身影在火焰中掙扎。

  這把火,似乎將要就這麼永遠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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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窮奇,上古四凶之一,古籍多有記載,主要描述見於《山海經》。它的性格比較特別,據說見人打鬥會吃掉正直的一方,咬掉忠誠之人的鼻子,獎勵犯下惡行之人,因此古人也將那些遠君子近小人的人以窮奇代之,是邪惡的象徵。

  「窮奇狀如虎,有翼,食人從首始,所食被發,在蜪犬北。一曰從足。」

  —《山海經‧海內北經》

  這一章的設定,參考了《靈樞‧本神》中:「肝藏血,血舍魂……脾藏營,營舍意……心藏脈,脈舍神……肺藏氣,氣舍魄……腎藏精,精舍志。」

  其中,營是指循行於脈中的精氣,因此對應的是在鱉精腹中凝聚的精氣,其他的應該都比較好理解。

  而五臟與五行的對應,自古有之。

  所以這一章的陣,其實就參考了這種五行與五臟以及五臟所藏的對應關係,窮奇借幻境收集五臟所藏核心,來佔有李玄慈的純陽之身。

  而十六則反借她從窮奇幻境中收集到的幾樣東西,也與五行、五臟相對應,因此在最後反借這些東西,將陣反噬於窮奇,以此來鎮壓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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