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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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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滿河星] 洞仙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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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4 00:48:1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章 草船借箭

  李玄慈的目光則投向了屋子四處,細細掃著,最後,目光停留在五斗櫃旁的牆壁上。

  十六循著他的目光望了過去,又走近了些,這才發現了端倪。

  在牆角盆景的遮掩下,隱隱可見五斗櫃旁的牆上露出一點痕跡。

  十六當即打算將那沉沉的文竹搬開來,她動作太快,其他人甚至都沒來得及同她客氣客氣,她便彎腰呵哧呵哧地將它移開來,屁股在半空中撅著劃起了橫八字。

  何沖望著自家師妹,這與狗蹭泥地驢打滾沒多少差別的姿勢,心中暗暗一嘆,從小便讓這孩子日日打坐,為何這麼多年都糾不掉這習性呢。

  又悄悄瞧了眼身前的李玄慈,卻看見他看著十六呵哧呵哧的背影,而輕輕歪了下頭,就這樣打量著她,雖瞧不清神情,卻莫名覺得這瘟神似乎心情不壞的樣子。

  什麼鍋配什麼蓋,這便是王八對綠豆,看對眼了。

  他歇了要操的那份閒心,便這樣心安理得地瞧著師妹費勁兒地拖著那大盆的文竹。

  少了遮擋視線,便能看清楚,原來這五斗櫃旁邊的牆上,似乎有一塊地方,要比周圍的牆皮子顏色淺上一分。

  為了瞧出範圍,十六又打算將那五斗櫃推開些,這回不待她動作,金展便得了李玄慈的眼神,上前代勞。

  待推開了五斗櫃,牆上的痕跡便完全露了出來。

  這痕跡約為長方之形,大概一人高,自中間起往上,方形稍稍收窄,而頂部的痕跡則有些模糊成一團。

  望著這淺色痕跡,十六回頭,對面正對著窗戶,大概是因為他們要住,剛灑掃通風過,如今還大敞開著,有些眩目的日光,從窗中映了進來,正好刺進她目中,叫人眼底發酸。

  十六揉了揉眼睛,回頭再看了眼那五斗櫃,終於砸摸出些味兒來。

  「這地方原來怕是放了什麼櫃子,又正對著窗戶,這屋子日頭又好,長時間這麼曬著,便曬出了痕跡。」她下意識地摸著自己的下巴肉,一邊說道。

  「可這又有何蹊蹺呢?怕是因為我們要住進來,所以換了家具擺件,倒也尋常。」何沖接了句。

  「你們教中的日子,看來確實過得清貧。」

  李玄慈突然刺了句過來。

  這話同時刺中了兩位窮鬼的軟肋。

  他們師門因著師父十分不務正業,驅邪求神開光求符這樣正經來錢快、需求大、香客財大氣粗的業務,他們師父不怎麼愛接。

  偏是往那窮得要當褲子的寒酸地方,美其名曰修行試煉,給人作法不僅常常免費,還要搭進去不少材料錢。

  因此,他們師門比起其他幾位師伯的門下來說,著實是有些……囊中羞澀,十六愛種菜養雞研究吃食,一半兒也是被十分有限的夥食費,給逼出來的。

  瞧他們師兄妹訥訥說不出話,尤其是十六一對眼兒低垂,差點把自己擠成對眼兒的傻模樣,李玄慈便翹了唇角。

  「這屋裡樣樣東西,全是上好的黃花梨,這東西最怕曬,忠義侯府也非乍富無知之輩,不會連這木頭喜陰怕陽,都不知曉。」

  「第一,明明知道,卻常常開窗,以至在牆上留下這樣的曬痕。」

  說完,皂色的靴尖一抵,將地上鋪的絨毯掀了一角開來,李玄慈的長眸垂下,凝了一瞬。

  果然如此。

  「第二,按理說窗中光線照進來,地上應該曬得最厲害,可連牆上都留了痕跡,這毯子下面卻絲毫沒有曬痕,那便是我們進來前才剛換的。」

  十六聽了這話,蹲了下去,將整條毯子都掀了開來,一寸一寸細看著,最後在方才五斗櫃壓著的地方,找出了些端倪。

  她軟軟肉肉的指頭從地上劃過,然後搓磨著指尖,有極少量的細灰簌簌落下。

  「這地上積了細灰,且還是日積月累了有些時日,因此掃不乾淨,才會鋪了這毯子遮掩。」

  她又磨了磨那灰,皺起了眉,似在想些什麼。

  「第三,這些痕跡,並不難遮掩,找個大些的斗櫃遮住,將這地面多灑掃幾遍,或者新漿一遍地面,便什麼灰都沒了,可卻偏偏露了一半,只用文竹遮掩,鋪個地毯了事。」

  「這是不想讓人發現,還是想呢?」

  李玄慈眼尾輕輕一挑,神色間似乎對這藏頭露尾的小小挑釁並不在意。

  十六站起身來,面上若有所思,半天才道:「我心中有些眉目,可卻又是斷的,說不通的、不明白的地方更是有許多。」

  「那便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倒要瞧瞧,誰想在我手裡翻了天。」

  李玄慈的指尖,隨意地劃過茂盛的文竹枝葉,最終一枚細葉落在掌心,一收手,便碾落成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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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4 01:35:1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一章 風雅

  因著搬進那日來時發現的蹊蹺,十六很是警醒了一段時日。

  可接下來這段時間,卻不僅風平浪靜,甚至可以說是歌舞昇平。

  那位忠義侯的獨子薛翼,倒算是踐行了在薛老夫人面前許的諾。

  不知當真是近日京城裡盛會頗多,還是這位公子哥交友廣泛,沒幾日的功夫,便遞了不少的帖子過來邀李玄慈,不是詩會便是踏青。

  且這裡面似乎頗有些花頭,便拿這踏青來說,明明春日都消逝得差不多,天熱得叫人骨頭發懶,也依然尋了探春宴的名頭,想要熱鬧一番。

  李玄慈捏著那字跡文雅的帖子,輕拈了一下,用的是催金墨、十色牋,倒是講究,看來接這帖子的人,非富極貴。

  廢了這麼多心思,李玄慈瞧著卻不為所動,只將那帖子接了過來,隨意地丟於桌几之上。

  「自以為是的蠢貨。」

  十六並不太懂這些箋子上的玄虛,只覺得上面的描金花樣十分精巧,打開來一看,一股極淡的香味透了過來,真是講究得很。

  薛翼做事想得倒細,因著李玄慈身份貴重,甚至還替他尋了薛家老夫人表親的名頭,來遮掩身份。

  「這樣瞧著,是鐵了心要請你入甕了。」

  不知為何,十六瞧著有些幸災樂禍,捏著那帖子,輕輕斜飛了個眼神過去。

  他眼色本極為冷淡,這些把戲在他看來不過跳梁小丑。

  唯獨十六方才斜飛的那點眼波,倒讓人心尖不由生出些別樣滋味,跟手裡關了隻蝴蝶一樣,脆弱的翅膀點過掌心,叫人憐惜,亦叫人憑空生出一股奇怪的施虐欲。

  既想痛快挫磨,又想仔細珍惜。

  他瞧了眼十六,又重將那帖子捏了回來,垂眸一瞬,隨即對金展吩咐道:「去回薛翼,便說我應了。」

  說是探春宴,這起子富貴閒人哪裡願意真會去山野間做泥腿子,到底是找了處有山有水的閒散地方,僕役們搭了乾淨的帳幕,捏著燙過的茶壺瓷杯,品著細得沒有一絲粗糲的點心。

  薛翼帶著李玄慈進來,他瞧了一眼,便知這裡面藏了些什麼蹊蹺了。

  帳幕搭得極寬,裡面隔了道絲軟的屏風,屏風前聚的是峨冠博帶、一表人才的青年男子,見他們進來,紛紛起身招呼。

  而屏風後則靜了下來,沒有什麼聲響,只是屏風上面似露未露地映了輕淺的身影,聽見有人進來,那些影子卻悄悄偏了頭,甚至有些大膽的,還能從屏風下,窺見顏色鮮妍的一抹裙角。

  這才是要在春日之時,尋這探春宴作名頭的真正原因。

  男子相聚容易,可貴家女子要尋個由頭出來,卻要難得多,而這探春宴,正是歷來千金之女們相約游宴的習俗之一。

  所以才以踏青為名,兼有探春宴,男子聚於一邊,是為踏青,女子聚於一邊,是為探春,雖實際上攏在一塊,可隔了屏風,分了名頭,到也算說得過去。

  十六今日作了書僮打扮,趁這機會仔細打量著,卻見帳幕另一邊動了下,原來是薛蠻蠻從女賓那處進來了,悄無聲息地坐了進去。

  難怪方才一直有馬車跟在他們後面,裡面坐的大概便是這位薛家小姐。

  十六又將眼神轉了回來,他們進來時,正商量著鬥花之事。

  原先探春宴的鬥花,是讓閨秀佩上名貴的鮮花,來繪一副人比花嬌、春意正濃之景,如今既成了青年男女隱隱相會之所,自然也琢磨出了新的花樣。

  有人提議學著古人曲水流觴、鬥詩為樂,最優者則可得花中最鮮妍者,劣者次之。

  可有人又有了異議,向來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若是作詩,怕是要有人不服氣,到時爭來爭去反而難看,不如便乘著春光在郊外射箭,既有趣,又無異議。

  這提議很快便得了眾人讚許,那些個機靈的僕役們很快便從馬車中拿來了弓箭和靶。

  大概是瞧著那靶子有些粗笨,不夠風雅,又有人提了新的主意,將靶撤去,改換用垂柳枝條繫著鮮花。

  此時河上正起了風,瞧樣子,怕是一段時間都不會停,這樣一來,風吹時,無數鮮花便隨著柳條擺動,豈不如滿樹花開一般,妙哉妙哉。

  每人則持三支箭,射下的花越多,則為勝。

  那細細的柳條疏密有間,難以區分遠近,加之風吹柳枝,互相纏繞拂動,就更難瞄準了。

  這新奇又苛刻的游戲,反倒激起了好勝心,眾人都是一副躍躍欲試,誰還不是有幾分心氣的少年人,個個自詡英才,誰又不想要在京中閨秀前嶄露頭角呢。

  獨李玄慈興趣缺缺,方才小廝僕役們搬弄那許多的鮮花之時,他便側了頭,就差掩鼻來避開這濃濃馥鬱香氣。

  可他這一側頭,卻瞧見了十六正悄悄點著腳,張望著那些花,眼裡有些好奇,又有些不捨。

  李玄慈暗挑了一邊眉,這是……想要?

  倒是她除了吃食,第一次對這些外物展現出興趣。

  他收回目光,暗忖了下,隨即也一起望向那些花兒。

  一旁的十六,看著那一樹的花兒,心中頗有些感慨。

  這些吃飽了沒事做的富貴閒人果然屁事甚多!

  好好的花,偏被掐了,先是被拿來充作這些酸詩的獎賞,也不問問這些花兒是否願意作這冤大頭。

  後來又被吊在柳枝上當彩頭,一個個只覺風流文雅至極,卻也不想想這難道不是豬鼻子插蔥裝蒜!

  她正在心中腹誹,卻見李玄慈突然起身,也站去了那些拿取弓箭的人當中,隨手挑了把,在手上掂了掂。

  他,他這是作甚?

  難道,李玄慈這般冷傲外表下,原來也藏著顆愛花嬌的憐花之心?

  十六打了個寒顫,收了滿腦子的胡思亂想,一同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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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4 01:35:2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二章 豬鼻子和爛草帽

  咻!

  如白日流星,一支箭凌空刺過,銳箭的金屬尖折著日色,劃出耀眼的流線,噌得釘入柳樹幹上。

  箭上還帶了一枝花,火紅的重瓣被震得盛開,如同晚霞飛升時被沖散的火燒雲,箭尖直刺嫩黃的芯蕊,濺出些極細的花粉,還在搖顫著。

  「好箭術!」

  周圍響起了一陣叫好聲,薛翼面露了點笑,躬身作揖以謝喝彩。

  十六眯著眼看了下那被射中的花,又瞧了眼如今正得意的「採花郎」,心中想道,柳條細弱搖晃,花朵嬌軟難定,不如靶心實在,還要隔著這些距離,能射中,這人倒確實有些本事。

  可惜接下來兩箭便都落了空,只虛虛從柳枝錯落間掉入水中。

  不過即便如此,薛翼的成績也算得上是優秀,之後不少些個上場的少爺們更是掛了零蛋,偶有幾個能射中的,最多也不過一朵罷了。

  十六看在眼裡,樂在心裡,這群少爺不事生產便算了,平日裡習武健體,怕也多是和護院侍從切磋,一個死靶子立在那裡,日日練,便是豬也練熟了,卻也不想想,若真打起仗來,哪裡來那麼些死物呆呆任他們廢箭。

  瞧著這些少爺互相打圓場的模樣,十六不知怎的,便想起了自己以前為了怕養的雞太過懶散,便吊了碎蘋果塊,引得群雞亂舞,禽毛亂飛,還咯咯噠叫個不停的童年回憶。

  好在這游戲確實有幾分趣味,不僅考驗箭術,還得看此時是否起風,風從何處吹來,多了幾分天定的運氣,倒讓結果愈發難預料了,因此雖射中寥寥,場面卻依然熱鬧得很。

  待互相吹捧得差不多,一個眾人都不認識的生臉少年上來了。

  拿的是最普通的烏漆弓,端的是最尋常的白羽箭,衣著也無甚特別,只是那容貌生得實在好,堪稱面如冠玉、宸寧之貌。

  尤其那雙眼睛,眸若寒星,沉沉如潭,叫人望之便不能對目。

  可待知道了是薛翼的表家後,周遭原本有些忌憚或是熱切的隱秘眼神便釋然許多。

  薛家表親,自然不會是那位已逝公主的親人,那無論是老夫人的本家,或者乾脆便是那位姨娘的娘家人,在他們這些金堆玉砌的世家面前,便也算不了什麼了。

  那少年面色卻冷淡得很,如冬日裡的凝冰一般,這些或狂妄或不屑或偷偷打量的眼神虛虛落到了他腳邊,被一雙黑緞雲頭靴碾了過去,踩進泥裡。

  他打量了下那株被扮得豔色招搖的柳樹,眉眼間露了幾分不屑出來,可他眼風掃過身後那個探頭探腦的小廝,卻又挑了下眉,到底還是將弓拿了起來。

  他搭了弓,卻又再放下了,正當眾人納悶時,只見那少年轉身向後,大步跨了十步有餘,方才停下。

  本來在他身後的小廝,這下被甩得留在前面,似乎有些驚訝的樣子。

  比那小廝更驚訝的,是圍在旁邊的諸位,方才明明看著他們如此艱難,如今竟然試都不試,便背身而去,這何止是狂妄,簡直是挑釁。

  卻見那少年看都不看一柳樹,在這些庸庸碌碌的非議還未落下之時,便起勢搭弓,極快地向天際接連射出兩箭。

  全場靜了一瞬,隨即壓不住的細碎聲浪響了起來。一人總共三箭,白白浪費兩箭,這人究竟想如何?

  只有那無辜站在一旁的小廝在心中暗暗嘆了口氣,各位權貴少爺們,十六不該說你們愛豬鼻子插蔥裝相。

  真正愛裝相的來了。

  只見射完這兩箭後,少年便沒了動靜,弓也垂了下來,只一雙寒眸落在前面的柳樹上。

  見他射完兩箭便沒了動靜,身旁的人漸漸多了些議論,後來聲音更是愈發壓不住了,有些個狂浪的,甚至忍不住出聲挑釁。

  可這話似乎全入了泥海一般,沒在這少年面前掀起半點塵埃。

  十六也禁不住側了頭,打量著這人究竟又在葫蘆裡賣什麼藥。

  她剛探出身,便覺額上的碎髮輕輕飄了起來,拂到了光潔的額頭上,撓得她有些癢癢。

  十六剛想伸手抓下,卻瞧見不遠處的李玄慈目中露了點懶洋洋的笑,朝她睨了一眼。

  接著,只見他噙著那抹狂妄的笑,捷如流星,以捕捉不到的速度飛快射出一箭。

  那支箭帶著雷霆之勢,奔馳於風動柳飛間,鏗然一聲金鳴,深深刺進柳樹枝幹中,白羽箭尾還在因著這極烈的動勢而微微發顫。

  而箭上,一連刺了三朵鮮花,如三月枝頭春意發,綻放在這支白羽箭尖上。

  無人能應。

  「好!」十六喝了一聲,劈裡啪啦將自己巴掌都拍紅了,兩隻小肥手十分實誠地朝彼此砸著,甚至忍不住又喝了一聲好。

  周圍也漸漸有人一同喝了起來,雖說狂妄至極,可這贏得也實在漂亮,這群雖在金玉裡泡大、卻到底還沒沾染多少世事油滑的少年少女們,在這樣精彩的碾壓下,到底暫時放下了出身功名,服氣地鼓了一回掌。

  十六是裡面鼓得最響的。

  她瞧著那眉梢眼角俱是壓不住的狂妄冷傲的李玄慈,心中暗暗想著。

  雖說這人能算豬鼻子插蔥的祖師爺,可卻也實在是……

  草帽子爛邊。

  頂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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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4 01:35:3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三章 生變

  李玄慈拔了頭籌,卻未理睬旁人的高聲喝彩,只垂了眸,理了理自己亂了的衣袖,撣平這無聊的游戲落在他身上的飛塵。

  滿樹的綠絲絛隨著止不住的風而搖擺著,輕撫過箭上穿透而過的鮮妍花瓣。

  而遠處,李玄慈抬了抬眼,有些發懶地望了眼這刺目的白日晝光。

  待收回眼時,眸子裡還殘留了點琥珀般的淺褐,晴日裡極豔的陽光,更是將少年人的身影濾得有些發淡。

  他信步往前走,越過吵鬧的眾人,撇下那些復雜的目光,最後停在了柳樹下,血紅的髮繩與軟綠的柳枝,同時拂在少年人的肩頭上。

  李玄慈伸手,將那箭拔了出來,十六頓覺身後悄聲的議論愈發響了起來,便如那花裡醉了的蜜蜂被驚醒了一般,一陣陣壓不住的心慌意亂。

  她心頭轉了下,便明白了。

  探春宴的噱頭便是鬥花,原是各家閨秀佩戴名花來爭奇鬥豔,如今勝負已分,又是這樣驚采絕豔、還生了一副蠱人皮相的少年人,拔了這頭彩。

  那這花要落誰家,自然就成了這群朱顏綠鬢的少年男女如今心中之問。

  十六面上仍是那副呆呆愣愣的冷樣,心裡卻挑了下眉。

  對不住各位了,眼前這位爺雖然十分愛裝相,卻從沒把在座各位放眼裡。

  無論是這堪作探花郎的才俊,還是那貌比嫦娥的佳人,在他眼中怕都搓圓揉扁一個模樣。

  十六剛在心中默默嘆著這人天生地長獨一份的冷眼,卻聞見一點芬幽沁了過來。

  低頭一瞧,便是滿眼的豔烈鮮妍,濃得幾乎晃了她的目。

  「這……這是什麼呀?」她有些愣了,傻得問出了這樣顯而易見、彷彿腦袋進水一樣的問題。

  李玄慈瞧了眼她那傻樣,挑了半邊眼尾,隨即轉了頭,只將那箭上的花湊得離她更近了些。

  大概是同命結連腦子裡的水都共苦了一番,他這樣的頭腦,居然也在冷冷睨了她一眼後,簡短地吐出一個字。

  「花。」

  廢話。

  又挑著眉補了一句,「不要?」

  又是廢話,還是發傻的那種。

  十六的眼睛愣得像被花子拍散了魂兒,半天才呆愣愣地說了聲:「要。」隨即便接了那刺了花兒的箭過來。

  可花到手了,魂兒似乎還丟著,只乖乖跟在他身後往回走,倒十成十像足了呆頭鵝一般的小書僮,只是跟在他屁股後面走了半天,才又天外飛仙一樣蹦出一句。

  「等回去了拿來給你做鮮花餅吃。」

  她低著頭一股腦地往前衝,倒沒看到身前的李玄慈動了下眉,眼尾極輕微地一彎。

  眾人見這佔了頭彩的少年,卻只將這贏得滿堂彩的花箭交給了自己的小廝,先前的喝彩不由得落了空。

  然而他們面上那強作鎮定的表情,背後卻如潑了漆一般藏著不同色彩,有人心中暗鬆了口氣,也有人無端悄悄嘆惋一聲。

  可以確定的是,今日以後,這陌生的少年人,怕是要在不少人心中,留下不輕的印記了。

  鬥花過後,便要去泛舟。

  挑的都是文氣的小舟,尖尖一艇,互相簇擁在河邊,頭尾不時碰在一起,發出輕聲的木頭撞擊之聲。

  因著舟小,多是主僕一起,李玄慈與十六共乘一支,頗為悠閒地行在水面上。

  這次李玄慈沒存著好勝心,因此便由著十六十分費勁兒地搖著櫓,任由小舟慢慢悠悠地到處晃蕩,到最後,周圍多是女眷的舟伴著他們,只剩下少數幾個世家子弟的舟還沒趕到前面去。

  此時,薛翼湊了上來,同他們寒暄了幾句,還不忘恰到好處地恭維了一番李玄慈方才精彩至極的表現。

  或是因為馬屁拍得太過投入,連薛翼的舟都慢了下來,甚至被他們甩在了身後。

  只有十六知道,是李玄慈掩在衣袖下的手,暗暗在她的槳上加了把勁,以擺脫這黏人的馬屁蟲。

  可即便如此,依然能聽見身後薛翼傳來的殷切的囑咐,「前面河流分支有些湍急,萬萬小心些啊!」

  大概是聽了心煩,她手中的槳被李玄慈胡亂撥了一把,朝著一個莫名的方向突進了一番。

  砰。

  居然撞上了前面別人的舟。

  前面小舟的人回了頭,原來也是熟人,正是今日隨他們後面來的薛蠻蠻。

  這寸勁兒,十六剛想掉個方向避開,卻見那蠻蠻姑娘望了過來,那雙眼睛大概被湖上水霧所彌漫,又盈滿了濛濛濕潤之意。

  她似被蠱惑一般站了起來,痴痴地瞧著李玄慈,脫口而出一聲。

  「慈哥哥。」

  可惜這聲喚,白白掉進了水裡,半點沒被李玄慈接住,但她反倒越發像入了痴一般,踉蹌著朝舟這頭走來。

  倒驚得薛蠻蠻本來在劃槳的侍女也站起來想挽住她,口中喊著小姐,想要追上她,也一樣一腳深一腳淺地踩了過來。

  十六見狀暗道不好,情急之下,甚至下意識從水裡拔出槳,朝他們揮舞示意,口中叫道:「坐回去,快坐回去!」

  可這話還是晚了。

  只見兩人搖晃之下,生生將那小舟踩得失了平衡,主僕二人一下撲通都掉進水裡。

  十六連忙想救人,可她性急之下,差點要跳下去,被李玄慈攔腰抱住,死死按在原地。

  「我要救人啊!」她回頭朝李玄慈喊道。

  「便要為這麼些個不相干的,拿自己往水裡填?」李玄慈一邊被她氣得面色發寒,另一隻手倒提了槳,打算遞過去給那兩人接住。

  可怪的是,就在水中兩人快要抓住伸出來的槳時,像是水中生了暗渦,一下子便將兩個小女子捲了進去,水流瞬間急了起來,她們不過再一冒頭,便被沖得沒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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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4 01:35:5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四章 做賊

  那日薛蠻蠻與侍女落水後,眾人立刻去找,可他們乘的都是戲水用的小舟,根本不適合進入湍急的支流,十六心急救人,舟卻被亂流頂得差點翻倒,好在李玄慈最後硬是穩住了船身。

  這下他們不敢輕舉妄動,連忙靠了岸,去尋家丁與僕役救人,更兼有人騎了快馬去報了京兆府衙門。

  因是忠義侯與已故長公主唯一的女兒,京兆府尹立刻遣人,並五城兵馬司的人手一同去尋。

  而再找到薛家小姐時,已是幾日以後。

  先是尋著了那侍女小翠,最後在二里外的地方尋著了薛蠻蠻的屍身。

  原本青春鮮妍、正值韶華的身體,被河水泡得發白發脹,連原本伶仃的手腕,都腫得將那隻本是鬆鬆掛著的碧玉鐲子撐得滿溢。

  忠義侯去認的時候,面對自己幼女陌生又冰冷的模樣,這樣一個大男人,幾乎要生生背過氣去,踉蹌不能自立,昏倒過去磕破了頭。

  最後還是薛家那位姨娘忍著悲痛,細細查看了屍身,通過身上小痣,與她幼時入宮伴讀時意外留下的臀上一點凹陷,確認了這是薛蠻蠻。

  在場俱是權貴人家的子女,又是在郊游踏青時出了事,還折了一個身份尊貴的公主伴讀,一時間消息走得極快。

  這段時日每每有探訪聚會,面上仍作著花團錦簇,私底下卻如那滴了蜜的污漬一般,引得蟲蟻蚊群嗡嗡而至,悄聲議論著其中事宜。

  而這不脛而走的非議,逐漸傳得走了樣。

  那日驚采絕豔、暗暗折獲不少芳心的這位「薛家表親」,被當時在河上其他人家的小姐們瞧見,是薛蠻蠻落水時靠得最近的人。

  而他的那位小廝,似乎恰巧在她落水之前用槳朝薛家小姐的小舟一擊。

  雖然沒人能說得清這一擊是否真的碰到了薛小姐,可「好像」「似乎」「也許」說得多了,再傳到另一隻好奇的耳朵裡時,便成了「確實」「肯定」「當時瞧得真真的」。

  三人成虎,何況整個京城的權貴人家,一起添油加醋。

  身處醬缸子的風暴中心的十六本人,在這小道消息邁著兩條腿悠哉悠哉將京城大道小道都跑遍了,又再悠哉悠哉跑回來後,才終於聽說了。

  還是自家師兄打探來的,畢竟李玄慈的性子,便是聽一耳朵都只覺糟污無聊,而金展更是鋸嘴葫蘆,他主子不吩咐,便從來有進無出。

  聽了師兄的轉述,她有些說不出話來,既有些委屈,又想發脾氣,剛要張嘴,卻又門牙咬著下唇,將話生生咽下了。

  何沖有些奇怪,勸她若是憋屈便罵上幾句,何苦悶著。

  十六卻捏著胖拳頭,半天,才看向李玄慈,堅定地說道:「我想去瞧瞧屍體,你幫幫我。」

  她不說求,也不言請,直截了當地將心中之訴吐了個乾淨俐落。

  那雙烏溜溜的圓眼睛,澄澈得容不下一點灰,沒有猶豫,也沒有害怕,只是這樣望著他,背後滿是她自己都沒發覺的信任和依賴。

  李玄慈望著那雙眼睛,只回了一個字。

  「好。」

  是夜。

  幸好薛家小姐身份高貴,因此沒有收在找到屍首的五城兵馬司的衙內,而是第一時間送回了薛府,如今正停在薛府。

  十六和做賊一般,悄摸地弓著腰,彎成了個熟透了的大蝦米,沿著牆根藏在窗沿下往裡進。

  然而這樣行得很慢,比那老牛快不了多少。

  十六躬得有些腦充血,眼前一陣發昏,突見一雙靴子出現在自己面前,大步往前邁著,如此磊落光明,半點不似中夜弄虛作鬼,倒像白日入朝為官。

  半天沒見她跟上,李玄慈回頭,正瞧見十六跟個駝背老兒一樣,弓著腰,梗著脖,額頭都用力得擠出了紋路,就這樣瞪著他。

  「做什麼?」他連聲音都懶得放低。

  十六語塞,趕緊瞧了瞧四周,顫顫地輕聲道:「不用小心些嗎?萬一被人拿住……」

  李玄慈挑了下眉,斜飛的眼角裡滿是桀驁。

  「我看誰敢?」

  說完這句,他便大步朝前,愈發理直氣壯地行走於這內府之間。

  剩下十六無言以對,急急伸直了腰,又趕緊伸手齜牙咧嘴地錘了下後腰,連忙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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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驗屍

  午夜。

  今夜月淡,有些暗,稍隔得遠些便只瞧得見前面人的腳後跟,風刮得樹影子亂晃,像生了爪牙的精怪,尖得在地面上一路突進,讓人不由得想避開,生怕刺了腳心。

  十六瞧著腳邊倏忽明淡的暗影,悄悄咽了口唾沫,在心中默念著道號,急急加快了腳步。

  她埋著頭一個勁走,沒留神便差點撞上前面的人,腳尖撞上腳後跟,踩了人一腳灰,才傻了吧唧地抬頭,瞧見方才還走得飛快的李玄慈,似乎不知什麼時候慢了腳步,一個快了,一個慢了,這才兩相撞上的。

  如今這人回了頭,那素來驕矜的眼睛往下垂了一瞬,瞧了眼自己被踩得滿是灰塵的靴子,又拿了眼睨她。

  十六不知這靴子多貴,只是在他這目光中漸漸低了頭,隨即又理直氣壯抬起頭來,悄聲說道:「都是浮灰,拍拍就乾淨了。」

  可那目光愈發沉了,就這麼瞧著她,叫十六的聲音漸漸軟了下去,又換了商量的口吻,「賠你一雙好了。」

  這下李玄慈有了反應。

  「哪來的錢?」

  「記帳唄。」

  倒是有問有答,十分流暢,俗話說蝨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古人誠不欺人也。

  不過短短時日,十六的軟飯已經吃得相當習慣、腰桿子挺得比債主還直,所謂的軟飯硬吃,也不過如此了。

  可惜債主這次沒有展現出揮金如土的傳統優良素質,非要和無錢無勢的小可憐過不去,撂下一句「你自己做」,便甩袖子走人。

  剩下十六,瞧著自己一雙能餵豬、善養雞、會做飯、可畫符,唯獨不會針線活的胖嘟嘟的手,發愁得快成了籠包。

  她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還是先追了上去,且把眼下的事了了,再來和債主磨洋工吧。

  到了停屍的偏廳,果然有人守著的,人還不少,足有三四個守衛來回地巡。

  依著李玄慈的性子,拔劍最快。

  但十六連忙阻了,僕役不過聽命行事,何苦打打殺殺。

  她從懷中取了師兄給的迷藥,他們道門別的不多,煉藥那可算是老本行,保證藥到人迷,絕無二話,無毒無副作用,還能叫他們順便睡個好覺。

  那白煙剛飄過去沒多久,就聽見幾聲噗通倒地聲,十六躡手躡腳過去時,地上甚至有位壯漢開始打起了小呼。

  到了屋前,她先從縫裡瞧了眼,確定裡面沒人,才放心推開了門。

  只見正中的几上,裹著白布,隱約隆起個形狀,不見頭臉,只有烏色的長髮從邊緣垂了下來,倒有些淒厲之味。

  十六正又在心裡默念道號時,李玄慈站到了身邊,停都未停,便上去要去看那屍體,似乎毫無忌憚,甚至百無聊賴一般提起劍,打算用劍尖挑開裹屍布,省得髒手。

  瞧他那毫無波瀾甚至透著些無聊的神情,十六愣了下,然後暗暗讚嘆,看來真是術業有專攻,殺的人多了,自己身上帶的煞氣就要沖天了,尋常屍身根本都入不了眼,半點不怵。

  她也暗自勉勵自己要多多學習,這趟出門,拜眼前這瘟神所賜,見過的死人數量都超過她養過的豬了,還這般沒用做什麼。

  憑著這鼓舞,十六管住了本有些顫的兩股,自己上前掀開了那白布。

  饒是如此,真瞧見那泡得青白發脹的屍身,卻還是忍不住倒吸一口氣。

  原本嬌嫩的少女肌膚腫得透出一股死白,被泡得皺縮,細小的凹凸密密麻麻地遍布在皮膚上,整個面容隱隱泛著青,有些地方甚至脫落了下來。

  布一掀開,一股味道便遮掩不住地沖著鼻子去了,叫人胃裡不住地發酸,十六強忍了下,手心攥得死緊,想上前查看,卻怎麼都提不起腿來。

  直到腰後抵上他的手臂,李玄慈站到她旁邊,將十六半架在自己身上,說了句「讓開」,便打算自己動手。

  剛要伸手,卻被十六攔了,她面色雖有些不好看,眼神卻堅定。

  「我自己瞧。」

  「我自己的清白,我得自己洗刷得乾乾淨淨的。」

  所以她才非得中夜來驗這死去多日的屍身,哪怕腿肚子發顫,她也得穩住手,直了眼,仔仔細細查個明白。

  又沉了氣,十六便堅決地推開了他,自己上前去查驗屍身。

  只是李玄慈,自始至終,就這麼守在她身後一寸之地。

  細細查完瞳孔,驗完身體,連口鼻都拿了棉棒仔細探過,她腰都快累酸了,才終於站起身來。

  「如何?」

  李玄慈問道,他殺的人多了,可都是死在刀下的,溺死之人情狀如何,倒確實不知。

  十六想擦擦汗,剛伸手,就意識到自己的手方才與這冰冷的屍體密切接觸了許久,硬生生停在半空。

  可汗珠快落到眼窩,登時便要蜇了眼睛。

  最後,她乾脆俐落地把自己的豆子腦袋往李玄慈那一湊,胡亂把一頭的汗全蹭在了他身上。

  然後,不顧李玄慈那帶著些嫌棄的眼光,直起身來。

  「確實是淹死的,還是在那河中淹死的。」

  「如今時日熱了,眸子全然渾濁,手掌和足上的皮膚脆弱脫落,連脫下鞋襪都會碰掉皮,身體也沒剛死時那麼僵硬,腹部開始出現腐朽脹氣,這些症狀正是溺死之兆,且和死的時間、氣溫都能吻合上。」

  「連口鼻我也查過了,裡面有泥沙,還有一種發綠的細藻,泛舟那日我注意過,那河裡就有那種藻,因此確實是當時落水、且在那條河裡淹死的。」

  她說得認真,將以往在秘書上看來的本事全用上了。

  「也就是說,這不可能是後來有人偽造的屍體,薛家小姐,確實是自己溺死的。」李玄慈接了話。

  「嗯,她身上沒有外傷,除非是像針眼這樣的小孔會因泡脹了瞧不出,否則便只能是她自己掉下水淹死的。」

  說到這裡,十六有些洩氣,「這樣一來,便真找不著蹊蹺了。」

  「那倒未必。」李玄慈長眸一抬,閃爍過詭譎的光,「當時死了的,可不止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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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夫子與學生

  「當時死了的,可不止一個。」

  這話倒有深意。

  十六狠狠錘了下掌心,對啊,當時還有一個侍女一起落的水,如今卻只見這一個。

  「你再想想,不過是具不會動的屍體,又何須找這些個人如此看守?」

  「且如今還沒有入殮,一同尋來的屍身卻少了一個,這又是什麼意思?」

  十六心思轉了過來,「這怕是不想讓任何人接近,小姐身份貴重只能好好守著,可一個家生子侍女的去處,便能隨意處置了,也不會有任何人追問。」

  「這般小心,果然有蹊蹺。」她點了頭,可隨即又有些喪氣,「可如今那侍女的屍身怕早不知被弄到何處了。」

  說完便被彈了個腦蹦。

  「你當人人做事都如你一般顧頭不顧尾?」李玄慈眼尾微翹,就這樣瞟了她一眼。

  十六挨了打,卻高興得雙腳一蹦,眼睛裡都放光,直瞧著他說:「你有法子?」

  隨即篤定了不少,「你有法子。」

  那自然是有的,五城兵馬司尋到人那一刻,李玄慈比忠義侯府都早得了消息,後來更是把侯府的小門都盯個死緊。

  那侍女的屍身,待五城兵馬司的人一走,天一黑,便被扔去了城郊的亂葬崗。

  十六當即便決定趁夜去亂葬崗。

  亂葬崗。

  如果說薛家姑娘過身後尚能有一處安穩之地,這亂葬崗便只剩荒草淒淒,間或有那叼人的野狗寒鴉沾著血腥四處亂動。

  他們尋著那侍女的屍身時,她已快被那用腐肉滋養野了的黑狗圍住,十六連忙扔了石頭過去,驚起一片發綠的眼睛,直溜溜朝她望來,身體低伏著嘶吼,伺機要撲上來,叫人毛骨悚然。

  下一刻,李玄慈便橫劍攔了在她身前,手裡的劍在不甚明朗的月色下都閃著寒光,一劍下去,便將其中一隻犬劈了個對半,極腥熱的血肉橫飛空中,一下便將那群野狗全嚇走了。

  聞著那漫天的狗血混著屍腐味,十六硬生生將自己的翻湧的胃袋給摁住了,捏著鼻子趕了過去。

  待到了屍體身旁,她拈了帕子把口鼻掩住,低下身來,才借著昏暗的月光,看見屍身已被狗咬壞了些。

  她忍不住急得跺腳,早知道便該早早狠打那狗才是!

  又仔細看了看,好在傷口不深,將額面、脖頸和上胸咬出了些口子。

  既已有損毀,十六暗忖了下,終於下定了決心,她抬手借了李玄慈的劍,剖開了侍女的喉管,細細看了,又查了周身。

  最後,明知道前面這具冰涼的身體,早已沒了呼吸,不會疼,不會難過,十六卻還是將她衣服仔細斂好,將亂了的髮攏住,從自己的衣服上撕了一角下來,將她破了的頸重新包扎好。

  在她做這一切的時候,李玄慈便站在身後,不作聲地瞧著她。

  他從不懂得慈悲,便是死在他劍下的,也不會有半分憐憫愧疚,更別說一個都沒進過他眼裡的陌生侍女。

  可瞧著十六這心慈手軟、多管閒事的模樣,他卻沒有像對其他滿口仁義道德的人那樣感到厭惡。

  反倒是看著她那胡亂綁得毛絨絨的頭髮,心頭莫名動了下。

  這些十六全然不知,只又默了一遍《太乙救苦天尊說撥度酆都血湖妙經》,才終於起身,轉向李玄慈。

  「我查了,她口鼻裡也有那細綠藻,身上的痕跡倒也是泡了這些天泡出來的。」

  「然後呢?」他望著十六,彷彿都聽見了她還沒說出的話。

  「然後,我剖了她的喉管,卻發現裡面幾乎沒有任何殘留。」

  「口鼻有藻,喉管裡卻沒有,說明這人是死了之後才拋進水裡,但死人與活人不同,不會因落水受嗆,因此只有口鼻進了河水,卻沒真正吸進肺裡。」

  李玄慈聽了這話,卻一點不驚訝,反笑了下,說了二字,「果然。」

  十六睜了眼睛,怎麼這他也果然,怎麼他什麼都果然!

  「你……你又早知道了?」她磕磕巴巴問道。

  李玄慈拿眼睨了她下,不答反問:「我問你,尋到人時,是怎樣的光景?」

  「先找著的侍女,隔了二里,又找著了薛家姑娘……」說著說著,十六的眼神便飄了起來,出神一般呆呆地沒了言語。

  「我懂了!」突然,她蹦出來一句,接著興奮地說著:「兩人同時落的水,那支流湍急又無分岔,輕易不會擱淺,按理說應該離得不遠,可最後尋著她倆的地方卻隔了足有二里地。」

  「所以?」李玄慈好整以暇地拿問題繼續勾著她。

  「所以,是這侍女與薛家姑娘同時落水後,中途上了岸,卻又被人殺了,再丟下河裡的,因為中間耽誤了許久,最後尋著屍體的地方,才會差了那麼遠。」

  十六乖乖上當,如同個上課被夫子提問的好生徒,兢兢業業地答著。

  李玄慈瞧著她那眸子,在如此的昏月下,都閃著光,跟個攥著勁兒蹦達的兔子一般,便覺得有股子笑意憑白從肺裡往上冒,又被他壓了下去。

  黑心眼的「夫子」正了面上顏色,方才十分吝嗇地評了句。

  「倒不算太笨」。

  十六得了表揚,倒不驕不躁不生氣,反而舉一反三,想得更遠了些。

  「這侍女既然喉管無藻,那說明雖然支流如此湍急,她卻只是假作出落水之象,中途還能上岸,怕是其實極為善於泅水。」

  「既會水,卻又裝出不會的模樣,這般遮掩,想來,這落水之事,必與她脫不了干係!」

  李玄慈眼中閃過一點讚賞,接了她的話,繼續說。

  「這背後之人,要麼是能使喚得了侯府家生子,要麼是能在侯府嫡女身旁埋下這樣深的釘子,無論是哪樣,之後該往哪查,倒是一清二楚了。」

  他回首望向侯府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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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4 01:36:2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七章 毒計

  驗完屍後,十六從李玄慈懷裡摸,不,借了些錢,尋了附近的人,算是給那侍女收屍。

  待摸著夜色悄悄回了侯府,已快到雞鳴之時,天邊現出一抹淺淡的鴨青色,在烏潤的髮上攏了一圈光,十六眼下有淡淡的青色,可精神頭卻不錯。

  方才回來時,已有那起得早的街販在叫賣小餛飩,扁擔上的蒸箱正冒著熱乎的白氣兒,叫在寒夜裡奔波了一宿的人,看了便胃裡咕嚕。

  可十六罕見地沒吵著吃碗再走,她看一眼自己摸了一夜屍體的手,便歇了念頭,直扯著李玄慈往回趕。

  回了屋中,十六第一件事便是去取了熱水好好沐浴,侯府的好處此時便體現出來了,廚房的灶上隨時都燒著熱水,此時又快到了梳洗的時候,取些熱水倒也不打眼。

  十六此刻兢兢業業、十分甘願地扮演好一個侍女的角色,樂呵呵地往廚房走了幾趟,終於提夠了水。

  路上還同不少同她一般敬業的侍女們打了照面,還不忘仔細觀察了下人家的專業素養,放輕腳步,低了重心。

  可這般走了幾步,就覺得累得慌,等同人撞了幾回,便乾脆俐落地決定將鍋推給定王府,就讓人覺得定王府的侍女都是如此粗魯吧,反正她實在做不來那心細步子更細的溫馴之態。

  等回了房間,十六總算能好好泡一泡了,剛要脫掉外衣,卻覺得手被扎了下,仔細一看,才發現袖子上不知何時夾帶了塊什麼東西。

  取下之後,瞧見是塊殘木片,細細的,一片烏色,材質堅韌,也分辨不出原是什麼東西上的,又是怎麼沾上的。

  正打算隨手扔了,可要脫手時,突然眉毛一動,臨了卻又收了回來。

  十六面上浮了一絲迷惑,將那東西湊近細細聞了下,她方才聞的味道沒錯,正是淡淡的血腥味。

  因著她在墳地待了一夜,身上本就帶了味道,所以剛才沒有察覺,可仔細聞了後,便確認這上面確實沾了血,因是烏色,血乾了後便不打眼了。

  她心中有了推測,第一個念頭,便急著想要說與那人聽。

  不是師兄,不是師父,不是任何人,而是那個人。

  至於為何是那個人,十六想不到也說不清。

  她興沖沖地去了李玄慈的房間,門也不敲,便推門進去了。

  卻正瞧見內裡的人,褪了一半的衣服,露了肩背出來,流暢漂亮的肩胛骨伏在精實的肌肉下,稍一動,便顯現出驚人的力量來。

  十六也不是沒瞧過,可卻急匆匆轉了身,莫名鬧了個大紅臉,半天說不出話來。

  她身後的李玄慈,倒是閒閒瞧了她一眼縮成個圓包子一樣的背影,眼尾燃起一點妖異的笑意,不慌不忙地將衣裳披了回去,半天,才叫了她一聲。

  「羞成這樣?」

  他淡淡笑了她一句,便瞧見她連耳朵根子也一起燒起來了。

  十六暗啐了一口自己沒出息,他渾身上下自己何處沒瞧過,連屁股蛋是什麼樣都彼此看過了,青梅竹馬都沒如此眼熟的,如今瞧個肩膀,有甚好羞的。

  又扼腕嘆息,還是自己太要臉了啊,不像這潑皮閻王,鐵打的身子,城郊拐角的臉皮。

  她咳了一聲,轉過臉來,也不搭理他那話,直接大聲說起了自己的發現。

  李玄慈看著這可憐的小姑娘紅得如火燒雲一般,還欲蓋彌彰地扯著別的話頭,在乘勝追擊和高抬貴手間猶豫了下。

  最後瞧著她急得便快化身那開了直冒煙的水壺,到底發了慈悲。

  他懶懶接了木片過來,聞了下,又用指甲一掐,便有了定論。

  「沾上血好幾日了,不過只有一點,並不多。這木頭質地堅韌,裡面還透著一點腥,是積久沉水之物才會留下的。」

  「是槳,而且應是那日侍女拿的槳。」

  十六又接著推論道,「這樣看來,她上岸後,說不定還與人纏鬥過,可她身上應沒有傷口,那這血想必是與人纏鬥之時,那人留下的。」

  「難怪之前看她指甲折掉了,我還想著是浸泡久了後腐落掉的,如今想來,怕是掙扎劃破那人皮膚時,血浸進木片,木片又被指甲刮帶到了身上。」

  「可這樣,也還是沒用,依然查不出什麼啊。」

  瞧著她有些喪氣的模樣,李玄慈顛了顛這木片,說道:「這小玩意,可沒有如此簡單。」

  「你知道這馴獸的秘訣嗎?」他眼裡閃過一點光,「無論馴獸還是打獵,中間都有訣竅,自來有人便會用些木頭、香料來引誘動物。」

  這其中門道,好獵且府中甚至建了珍奇異獸園的小王爺,自然清楚得很。

  「而有些河流,主流支流間相差甚大,有的主流清湛似鏡,支流渾濁不堪,有的主流平靜無波,支流卻湍急無比,正因為如此,有些魚群只棲息於支流,而不見於主流。」

  十六思索著這話,便明白了。

  「你是說,這槳是用特別的材料製的,在主流時相安無事,難以察覺,而到了支流分岔之處,便會吸引魚群來頂翻那小舟!」

  「好毒的計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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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4 01:36:4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八章 真凶

  「好毒的計策!」

  「這樣便順理成章成了意外,偏當時我們正巧趕了趟,結果被拉扯進這渾水裡,如今滿身撇不乾淨的糟爛。」

  十六心中直道倒黴,怎就偏偏他們碰上這種事。

  聽了這話,李玄慈浮了點笑上來,到底是師父師兄庇佑下長大的嫩茬,便是有千般玲瓏心思,於算計人心一遭上卻時常軟和得跟個麵團一樣。

  「你以為是恰巧?」他點了一句。

  哪就來那麼多不早不晚、不多不少的巧合呢?

  宮中長大、身份微妙的李玄慈,自小便是不信世上有什麼巧字的。

  也正因世事因緣背後皆為安排,他從來不信命、不靠命、不由命,凡事都得攥在自己的掌心裡頭,他的命,必由他一人定奪。

  十六雖沒多少心機,卻不是個蠢笨的,順著這話,回想起了當日情景。

  她扮作小廝常隨,可氣力到底不如那正經練出來的男子大,因此行至中途,周遭的小舟上坐的便幾乎都是各家的閨秀,劃舟的也都是侍女。

  只有零星幾位男子,要麼是要看顧同來的家長女眷,要麼是心有所屬想守著佳人,才一樣落在後面。

  還有那薛翼,在旁邊吹噓拍馬好不煩人。

  等等,她記得,正是因為那薛翼一直在嗡嗡嗡,李玄慈才不耐煩地給她拿的槳上使了暗勁,最後又砰地撞上前面薛蠻蠻的小舟。

  「能在薛家小姐貼身侍女身上做手腳,那日又磨磨唧唧在我們旁邊的,難道是他?」

  十六微睜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問道。

  同胞兄妹,相依為命,且薛蠻蠻為女子,又不會同他搶爵位,按理說,這府中最不會與薛蠻蠻有衝突的,怕就是她哥哥了。說他下這般狠手,實在是於情理不通。

  她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望向李玄慈,卻見他只在掌心裡摩挲著那塊殘了的木片,目中全然一副冷漠姿態,不留存半點人情煙火,只挑破了說:「兄妹又如何,進了這高牆深院,便是自己肚子裡出來的都吞得下,何況只是一個肚子裡出來的。」

  這話說得辛辣極了,卻也叫十六有些拿了眼睛瞧他,能說出這話,固然半出於他天生天長的涼薄性子,還有一半,怕也是身世所感吧。

  十六自小便沒有血親,可身旁這群彼此都從不同肚子裡出來的大半小子們,打打鬧鬧、親親熱熱這麼許多年也過得挺好。

  因此這樣的話,她聽了忽然便覺得心頭跟發好酵的麵團子一樣,被人突地揪了一塊走。

  她不知作何反應,只能極為生硬地轉了話頭,問道之後的打算。

  如今鬧將開來,也算有些憑證了,只是這證據都是半截的,雖能撇開些他們的嫌疑,可也會打草驚蛇,讓那起子歹人溜了蹤跡。

  她說了利弊,端看李玄慈如何打算,只瞧他眼中浮了一點輕蔑,旁人的口要如何說,與他從來沒有干係,更不會半點放在心上。

  此次出宮探親,本就是為了渾水摸魚,如今水再混上三分,有何不可。

  因此,便決定此事先按下了。

  可儘管如此,既心中有了人選,此刻按下,自然是為了事後更好地抓住首尾,因此暗中將那薛翼盯得更緊了。

  十六更是暗自攬下了盯梢重任,三不五時便要去瞧,一雙招子恨不得長在他身上了。

  倒惹出有人不滿來。

  這次,正當十六又慣例盯梢時,正瞪大了眼睛,卻被自家師兄拎了耳朵,齜牙咧嘴地回了院。

  她揉著火燒似的耳朵,直想沖師兄來套老拳,卻被他帶來的消息給驚呆了。

  原來自那日起,後來陸陸續續又有不少家的女兒傳出了生病的消息,只是都是散著的,也沒怎麼引起注意。

  偏巧這日有人家辦了花會邀人,落座後竟發現一下子少了好些人,剩下的人七嘴八舌再一合計,便發現竟都是那日薛家小姐落水時附近在場之人。

  於是傳言便愈發邪乎起來。

  有說那河裡頭爬了水鬼的,先是咬了薛姑娘去,又沾了其他人的身,才病了這許多。

  又說是那枉死的薛蠻蠻不甘獨死,因此入了當日見死不救的人的夢,要拉她們一同下去。

  更有攀扯到李玄慈身上的,說這個薛家表親古怪得很,當日落水時,他的小廝便似乎與薛家姑娘有什麼衝突,這是使了詭計,要當日見過之人滅口呢。

  十六聽得目瞪口呆,好啊,看來他們道派的影響頗深,如今這滿京的權貴人家們,都信起這起子邪催古怪來了,要是讓師伯們瞧見了,定能抓住這好機會狠狠宰這些想像力豐富又人心惶惶肥羊們一筆。

  她還呆著,何沖已有些急切地催起來了。

  「還發呆呢,火眼瞧著都燒你身上了,傳來的全是壞消息,線索倒斷了半截,可怎麼辦?」

  十六這才回了神,然後有些傻氣地笑了下。

  「那倒也不全是,方才師兄你太急了,一路擰著耳朵沒讓我開口。」

  「我這有個好消息,我可能找著薛家大郎要下手的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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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4 01:36:5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九章 條條大道通京城

  「我這有個好消息,我可能找著薛家大郎要下手的原因了。」

  盡管如此說了,十六卻挨住了何沖的軟磨硬泡,直等著回了房間,才開了金口。

  「說呀,你究竟發現什麼了?」

  何沖早已不耐,恨不得給十六腦袋上鑽個洞,自己直接往裡看個清楚。

  十六卻不急不慢地坐了下,如牛飲水猛灌了半壺茶水才停,有些粗直地抹了把嘴,才緩緩說起了緣由。

  「今日我遠遠跟著他,先是去長輩各處請了安,又回了書房溫了半日功課,再去了園子裡習箭,從園子回來時走的小道,那條廊最是逼仄,路上碰見了薛家姨娘,二人相對而過。」

  說到這裡,便停了。

  留下何沖並著金展,還等著下半截的話,胃口被高高吊起,卻沒了下文,便如那被引得吃了一半軟酪的耗子,被勾得入了彀。

  「就這樣?」何沖等了半天,脫口而出這句,金展雖是厚道人不好出口,憨厚的黑眼睛裡卻也有些困惑。

  十六卻拿眼睛去瞧李玄慈,只見他指尖摩挲著杯緣,原本冰涼的瓷杯都熨上了些暖意,見她看過來,便抬了眼,若有所思道:「相對而過?」

  十六彷彿從樹洞裡挖了蜜的小狗熊一般,忍不住偷著抿爪子,偏還要在面上按捺住,只一雙眼睛彎彎的,瞧著便讓人開心。

  「對,相,對,而,過。」她一字一句地強調起來。

  這下,其他二人也品摸出些味兒來,知道了重點放在何處,卻仍有些不明白。

  「你的意思是,這二人有私?可是有什麼逾矩之處?」金展問道,何沖還在旁邊忍不住飄著眼睛作出摟摟抱抱的親密姿態來示範一番。

  「不曾,二人便是說話也隔著距離,更別提有什麼逾矩的親密動作了。」十六搖搖頭,瞪了眼自己矯揉造作的師兄。

  「只是,因那回廊逼仄,二人擦肩而過時,是正面相對著過的。」她補了一句。

  金展和何沖兩人對視了下,彼此眼中俱是迷茫。

  「那又如何,你也說了回廊逼仄,那擦肩時挨得近些,也是難免吧。」金展忍不住說了句。

  十六眼裡閃過狡黠。

  「這便是你們魯男子見識不足的地方了,一看便是平日裡沒有什麼女人緣,才會這般遲鈍。」

  「這女子與男子錯身而過時,下意識身體便會錯向與他相反的方向,極少會有用上身正對著男子的,萬一擦著可怎麼辦。」

  「便是尋常男女往來,也會注意,何況是嫡子與小娘這樣的尷尬關係,更是要多多避嫌的。」

  「言語可以騙人,行動可以遮掩,但細微之處下意識流露出來的東西,是不會說謊的。」

  這番話,皆是十六切身體驗,她自大了些後,便要纏裹著胸乳,後來還好,剛開始纏時,稍稍一碰就酸疼難忍,跟胃裡塞了酸掉牙的杏子一般。

  她那時也不太懂男女之別,別的師兄師弟都沒有,師父也不許她同別人說,十六只覺得自己像是身上長了瘡,藏了膿,心中慌亂卻也不敢言語。

  自那時起,她便知道自己和師兄弟們都不一樣,剛裹胸時,有段時日還曾躬著背、塌著腰走路,與人路過時也多有避讓,平日裡過了好一陣才算正常起來。

  有了那段經歷,她便比任何人都更深地體會到了這世間對女子的束縛,生了這樣的身體,受著這樣私密的罪過,連與人擦肩而過時,都要下意識地將自己藏起來。

  這下,金展與何沖才算聽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他們二人有私,所以才下意識於肢體上流露出這樣的親密,但這……這可是逆了倫常的大罪啊!」

  這事要是真的,如果露了一點風聲,薛翼便算是完了,權貴家的少爺流連花叢不要緊,可與父親的妾有勾連,還是這麼個實質上有一半養育關係的妾,那可真是天大的醜聞。

  「如果那薛蠻蠻是窺見了什麼,又被他倆所察覺,想殺人滅口便合情合理了。」十六點點頭。

  「不止。」

  李玄慈難得插了一句,眼中含了些意興闌珊。

  「他們敢痛下殺手,怕有一半的原因,是知道我來了之後才起的興。」

  這話的意思,十六在心裡頭轉了下,才明白其中歹毒。

  李玄慈身份貴重極了,與皇帝關係更是微妙,且如今他進京之事顯是私密,更妙的是,他還惡名在外,如同閻羅降世。

  要是他住進來時,出了這樣的「意外」,便有兩種說法。

  一是聖上此刻並不欲發作,那便會極力按下此事,甚至不讓深查,不是意外,也成了意外。

  二是聖上正欲拿這做伐子,他們便剛好遞了刀,不是李玄慈做的,也會成他做的了。

  倒是天大的膽子,歹毒的心思,橫豎兩條路都算計透了。

  想透了這一層,連十六這半個苦主都忍不住擊節叫一聲好。

  敢算計到閻王頭上,這可真是。

  活夠本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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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7 1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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