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嗜酒態睡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滿河星] 洞仙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11
發表於 2024-12-17 00:25:4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章 真凶

  一瞬間的死寂。

  死寂過後,是帶著絕望的哀嚎,彷彿從身體內部破碎,從口中泣出帶著血的碎塊,這樣恨,卻連血沫都濺不到罪魁禍首身上。

  這些姑娘們,或是懷胎被發現,或是某日醒來時被人發現身上落了痕跡,可誰都說不清究竟是如何發生的,只能被最親的父母一遍遍懷疑質問, 被關在家中惶惶不曾有一刻安眠,甚至有人生生從腹中刮下血肉來,丟了半條命去。

  她們無一不是瓊枝玉葉,生於鐘鳴鼎食之家,履絲曳縞,食露聞蘭,父兄得力,家人慈愛,俱是在愛中長大,懷著期望正要展開未來的人生。

  可一朝逢變,就什麼都沒有了,那些少女情愫中還未曾言說出口的、甚至只有個模模糊糊影子的想像,都永遠成為了泡影,她們被捆在恥辱裡,連自己的命都交了出去。

  她們咒罵著、憤恨著,可是因為自小生在種蘭的溫室當中,甚至連難聽話都說不出幾句,只能在多日的折磨後,虛弱無力地罵著「無恥」這樣軟綿綿的話來。

  而她們的兄弟,或許知道了家中有不尋常,可也不約而同被父母隱瞞了實情,如今聽到,更是如遭雷劈,自己的姐妹被羞辱成「不如街邊十文錢的老妓」,怒得幾乎要吃人,即便手被捆縛吊了起來,也全力掙扎著,更有那血性的,大聲叫嚷著「狗賊,我非要手刃你不可!給我把刀,與我一戰,生死不論!」

  可無論是心碎的哭泣還是憤怒的復仇,都沒有絲毫打動背後那人。

  反而享受一般,聽著他們的掙扎與怨憤,這些陰暗又極端的情緒,就如同特別的養料一般,滋養著他的愉悅,短暫平息了他長久以來未有一刻停歇的憤怒。

  「再多叫些,再多恨些。」他陶醉地說著,隨即又油滑而詭異地轉了調子,「對了,不止我,也別忘記你們的父親,他們可什麼都沒說呢。」

  十六此時才注意到,站在吊橋上的父親們,面色有震怒、激恨,可最後還是被道道老辣的皺紋掩了下去,變成一種混合著掙扎與狠戾的沉默。

  他們的兒女們同時望了過來,有些愣愣地叫著父親。

  小兒女的喚聲,幾乎叫人落下淚來,在宦海沉浮十數年的「大人」們,亦忍不住紅了眼眶,甚至從蒼老的眼角中滴出渾濁的淚水,流入面上的溝壑,消失在平日裡精心打理過的鬚髯中。

  那個一直背後的人,似乎十分痛快地大笑出聲,「這便對了,不愧是國之棟樑,最善分析利弊,這些小的們只顧著叫囂,你們幾個老的卻發現了這水一直在漲吧。」

  「我沒有嚇唬你們,這水如今漲得還不快,可之後便不會這樣悠閒了,瞧見那邊石頭上點的那支香嗎,方才你們說了那麼多廢話,香都燃完一半了,等燃完另一半時,你們的兒子女兒,一個不剩,全要去見閻王了。」

  「別再溫情脈脈了,快選一邊吧,至少,還能活一個。」

  如同鬼魅在耳邊低語,之後,便再沒有聲音了。

  只有潺潺的流水聲不知從哪個暗道裡湧進來,冰涼而黑暗的地下水正在靜默而無情地上漲著。

  姑娘們的繡鞋、公子們的馬靴,都垂在水面上,離著不過一寸的距離,絲絨製的繡花鞋上翩翩欲飛的蝴蝶,頃刻便要沾染上死亡的水汽,再也飛不起來了。

  有人哀哀叫著「爹爹、爹爹」,卻再說不出什麼別的話來,只能遙遙望著自己的同胞血親的身影,同時都噎住了嗓子,說不出求活的話來,陷入雙雙的沉默中。

  有人哭嚎著懇求,「爹,你有幾個兒子,可只有我一個女兒啊,我是您和娘老來得女,所以才留到今日都未出閣,如果我早早嫁了,便不會落到今日處境,爹你不能不管我啊!」,她的兄弟在生死之間也再不退讓,急急說著「爹,是她破了身子壞了家門風氣,你不能為了妹妹便捨了我啊!」

  偏偏這人正是剛剛出言要決一生死的熱血少年。

  還有人沉默著,最後只訣別一般對父親說著,「父親,我生為七尺男兒,斷沒有踩著幼妹的屍骨獨活的道理,就算您選了我,我也絕無顏苟活,求您救妹妹吧」,他年幼的妹妹,被吊在另一端,不斷地搖著頭,眼淚一串串落下來,卻咬著牙喊:「父親,救哥哥,家中只有我們兩個,以後母親還要哥哥照拂,家中門楣還要他支撐!」

  凡間百態凝於這一刻。

  可無論是怎樣的艱難抉擇,那吞噬性命的水,依然無情而沉默地上湧著,石塊上燃著的香,每一點落下的灰,都是無聲的催命符。

  在這樣的拉扯中,痛苦的父親們,終於慢慢做出了選擇。

  八人中,六人開始朝自己的女兒那邊走去,一人停在原處,始終邁不了這一步。

  只有一個人,極為緩慢地走向了自己的兒子,便是方才說不願苟活的那位少年。

  這樣一來,便呈現出了極詭異的畫面,八根縱橫交錯的吊橋上,有六根都緩慢地朝一邊傾斜起來,只有一根朝著反方向上揚著。

  慌亂的尖叫聲響起來,那些此前從未受過什麼苦的姑娘們腳尖觸到了冰涼的潭水, 接著是裙擺被染濕了,慢慢地到了膝蓋。

  可無論她們如何哀求、哭泣,甚至開始咒罵起自己的父兄,依然無可挽回地在往下沉著。

  十六早就按捺不住,立刻便要跳起來,卻被李玄慈按住肩膀,她頭一次露了凶相,惡狠狠問道:「做甚,難道看著她們去死?」

  李玄慈卻道:「你此刻出去,背後那人立刻便能斷了所有人的繩子,到時候下餃子一樣落水裡,以你那狗刨的水平,能救幾個上來?」

  這話一說,十六才穩下心神來細細看著,原來那吊橋上綁的繩子似乎有些古怪,連著什麼卡扣,想來只要有人在機關上一按,所有吊著的人便都可能一下子落進水裡。

  「那怎麼辦,就光等著嗎?」她心中焦急,扯住李玄慈的袖子痴痴望著,眼裡全是指望,彷彿堅信這人天生便能辦成任何事情。

  「等。」他卻只說了一個字。

  十六強自按捺情緒,可眼看著垂進水裡的人都快要淹到胸口了,到處都是瀕死掙扎之聲,終於忍不住脾氣,罵道:「得等到什麼時候?格老子的,不等了,大不了我狗刨去救人,能救一個是一個。」

  可她還未衝出去,李玄慈的劍卻先飛了出去,在昏暗的洞中亮出一線雪色,比流星還快。

  鏗的一聲!

  血花四濺,一個藏在石縫交錯的極狹窄處的陰影被牢牢釘住,劍尖甚至刺進石頭裡三分。

  李玄慈這才信步走了出來,身後跟著個小沒良心的跟屁蟲,如今正一臉崇拜地望著他,恨不得從腸子裡搜刮出詞匯來讚美這人的臭屁和威風。

  「怎麼?終於按捺不住,要從陰溝裡鑽出來,欣賞自己的傑作了。」

  他聲音裡含著一點輕蔑,下一刻,將那陰影罩住面容的袍子給掀了下來。

  竟然是個面容清秀的姑娘模樣,看上去不到三十,髮絲全束在頭頂上,倒像是道士打扮。

  「我猜得沒錯,果然是你。」

  「守清真人。」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12
發表於 2024-12-17 00:25:5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一章 怪物

  這聲守清真人喚出,瞬間驚得所有人都不知如何言語。

  連慣於裝相的十六也禁不住瞪圓了眼睛,在地上被刺穿肩骨的女子,與低頭睨著她的李玄慈之間,來回地望著,直到目光過於放肆,被李玄慈一下捉住,朝她挑著眉毛望了過來。

  「怎麼,這一池子的蠢貨沒想到便罷了,你也反應不過來?」他語氣裡帶著些隱隱的捉弄,彷彿故意捉了蜻蜓翅膀的孽童。

  可十六此時卻沒同他置氣,反而斂了睫毛,低頭思索起來。

  不等她說什麼,身後寒潭中的眾人終於反應過來,幾位姑娘反應尤為劇烈,有驚得忘了哭泣的,也有性子潑辣些的,再顧不得體統,撕心裂肺地怒罵起來。

  「竟是你,竟是你!」

  這疊疊的斥聲藏了多少驚怒和怨恨。

  「這些時日來我未有一刻閉過眼,便是睏倦到極點時,依然咬著牙去想究竟是何時遭了暗算,可我越是想,便越想不出一點線索,就更怕、更怨、更恨!」

  「無冤無仇,到底為何要這樣害我!說,與你同謀害我之人是誰!」

  這些泣血的控訴,卻半點沒掀起波瀾,守清被對穿了肩膀,聽到這怒罵,卻詭異地浮起一點微笑,彷彿他人的怨恨與痛苦短暫治癒了她身上的傷痛。

  李玄慈歪了下頭,睨了眼這古怪的變態。

  這些少女的苦痛沒有叫他動容,可李玄慈卻突然起了點興趣,既然別人的痛苦對地上這怪物而言是養分,那麼她自己的痛苦呢?

  李玄慈並不對苦難動容,可他總是惡意地享受著刺穿他人用作保護的皮囊,無論是身體上,還是靈魂上的。

  「她不是拉皮條的老鴇。」李玄慈輕輕揚起一點尾調,滿意地看著守清那被愉悅暗暗佔領的表情,裂開了縫隙。

  李玄慈一把抽出了守清肩上的劍,不顧從傷口噴湧而出的殷紅,用還滴著血的劍尖挑過守清的袍子。

  「這是個怪物。」

  李玄慈輕輕咪起眼來,長睫掩住了閃著涼薄和惡意的眸子,刻意放輕了語調,用一種混合了挑釁和冷漠的口氣說道。

  這似乎是種天賦,他天生便能捕捉到這些在他人眼中可怖之人的軟肋,然後輕描淡寫地狠狠刺穿。

  不為別的,只因為這能讓他覺得不那麼無聊。

  這句話比之前所有女孩的眼淚和控訴,都更為有效地激怒了守清,她原本清秀而鎮定的面容扭曲起來,甚至不顧一切地要朝他撲上去。

  可李玄慈卻恰巧逮了這個空,血劍又一次狠戾地刺進了原來的傷口中,甚至故意挑了劍刃的方向,讓利刃在她的血肉中刺著轉過一遍。

  血濺出來,落在岩石上,迅速地變冷。

  「急什麼,最有意思的部分,要留到最後。」他眸中那種帶著淡漠的興奮又湧現了一些。

  隨即轉向一旁瞧著他的模樣,如今已經大膽放肆到毫不遮掩地在一旁翻起白眼來的十六,挑了下左眉,問道:「還沒想出來?」

  十六心中對此人既愛裝腔作勢又十分唬人的姿態,如今心中早已不像初逢時嚇得走不了道,十分冷靜而成熟地說道:「你都把答案擺出來了,我當然也想出來了。」

  又不甘示弱地補了一句,「我又不是豬。」

  「事出反常即為妖,細細尋思過此事發展的脈絡,其中不合理之處,再從如今情態反推回去,便能找到答案了。」

  「首先,這些姑娘們的家族都不是尋常居於市井熱鬧的小門小戶,全都是朝中位高權重的文武大臣的女兒,管教極嚴,若要接近,無非那幾條路子,姑嫂長輩,閨閣密友,胭脂水粉、刺繡調香。」

  「可若是外男,是絕難接近的,更不用說趁夜游走於如此多重臣的府宅間,偶爾或許還有可能,可這些閨秀中有懷了身孕的,能診出身孕,一般都要懷胎兩到三月,說明這持續了不短時間。」

  「這麼多家閨秀,這麼森嚴的府院,這麼長的時間,除了能常常以正當名義誘姑娘們前來道觀,或自己去到她們府中的女真人,還能有誰呢?」

  「第二,我原來曾以為,守清真人是牽扯進去,被殺人滅口,擔心同樣留有怪香的各家姑娘們也遭遇不測,所以才匆匆趕去劉府查看。」

  「不測確實是不測了,可動靜卻不小,全然不是為了消滅線索,反而異常張揚地直接脅迫了各府的大人和公子前來此地,半點不像是要將這事遮掩過去的樣子。守清去世不過幾日,這些女子便接二連三地出事,時間靠得這樣緊,也不像是為了拖延時間。」

  「既然背後之人早已打算挑破此事、大做文章,當初又何必這樣大費周章地將守清房中的神像和香都毀去,還做出一副劫財殺人的假象呢?」

  「現在我便明白了,那番故作的假象,確實是要毀屍滅跡,可目的卻是為了保護道觀中的弟子。」

  「守清真人去世在先,她們事發在後,這樣便不容易疑心到道觀身上,即便疑心,屆時也已死無對證,那麼觀中的女弟子們,自然不會被各家權貴的雷霆之怒波及太多了。」

  「既能游走於各家之間而不被懷疑,又對道觀女弟子心存保護,兩者兼具的,只可能是守清一人爾。」

  十六說完長長這一段分析,望著被釘在石頭上,奄奄喘息的女真人,,眼中神情亦復雜起來。

  「看起來,你也猜到內裡因由了。」李玄慈望了眼十六的神情,便知道她曉得了。

  只見十六極輕地點了下頭,卻沉默下來,半天才繼續說。

  「同理,若她只是中間引路,姦污的另有其人,這些女子到道觀中時被迷暈就算了,她想帶著外男時常進入各府卻絕難實現。那麼唯一的可能,便是直接對這些女子下手之人,就是能留宿各府還不引懷疑的守清。」

  「而我曾聽街角賣茶的大姐說,道觀裡收留的,全是與她一樣被丟棄的女嬰,而這些被害的姑娘們,在閨中素來都以在家中頗受寵愛而出名。」

  「她護著同為棄嬰的女弟子們,卻對這些閨秀如此痛恨,想來,與她被遺棄的身世脫不了干係。」

  「兩相結合,或許,她當年被遺棄的原因,或許便是因為她身懷殊異。」

  十六說得委婉,可眾人卻聽明白了。

  此時,地上的守清望了過來,連眉眼上被濺了自己的血,那目光怨毒中帶著一點可悲的執拗。

  十六目光中微微的悲涼之意,似乎比純然的厭惡更加刺痛了守清,她冷哼一聲,第一次開口,聲音已恢復了女子的腔調。

  「沒錯,我便是怪物,是雌雄同體的怪物!」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13
發表於 2024-12-17 00:26:1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二章 淬毒的秘密與母親

  「我便是怪物,是雌雄同體的怪物!」

  她的聲音裡似乎含著血,帶著積年成冰的怨毒,和終於傾瀉而出再無遮攔的痛快。

  周圍靜下來,片刻後,被吊著的人中,幾位小公子和姑娘便有些哆嗦地叫了出來,「怪……怪物!這個怪物!」

  聽到這聲音,還在吊橋上的幾位大人們就變了臉色,到底是老練的,急忙使了個眼色過去示意噓聲,這人雖受了傷,可也是走到末路的窮寇,他們卻還未得自由,激怒她不見得明智。

  可還不等他父親示意,守清眼神刺了過去,淬了毒一樣,幾乎要將她生生剮下一層皮來。

  那種陰暗的、透著腥涼的眼神,和蛇信子一樣叫人頭皮發麻,這些貴子貴女們從小長在閨中,哪裡見識過這麼可怖的人,即便恨得牙癢癢,在這樣的目光之下,連方才那個叫喊的公子也沒了聲音。

  可見著他們退縮,守清反倒笑起來,視線掃過這些被捆綁得動彈不得的金尊玉貴,擰起一邊唇角,辛辣地諷刺起來。

  「是啊,我是怪物,可你們又是什麼呢?」

  「是被怪物睡了千遍百遍的下賤貨,是被養在溫室裡、家中劇變都被瞞著的蠢笨的豬,是自以為身居高位翻雲覆雨、卻被我這個怪物踩在腳底的廢物們。」

  她將這些人挨個刺了一遍,眼底裡滿是痛快。

  可十六看不下去了。

  「照你這麼說,被人陷害是惡,天真無知是惡,勤懇效力是惡,連家族和睦都是惡,唯獨你害人是對,作惡是對,什麼都是對?只有你的苦叫做苦?」

  守清的眼神猛地朝十六刺了過來,帶著明晃晃而坦白的劣怨。

  「她們受過什麼苦!她們的苦也叫苦!一個個金尊玉貴、聞香焚蘭,連個雨點子都未曾受過,人生最大的煩惱,不過是愁到底是嫁個將軍,還是嫁個狀元更好。」

  「我呢,我卻生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數九寒天被生身父母裹了塊藍布就丟在這廟外,想活活凍死我。」

  「我活著的每一日,都是個怪物,披著尋常女子的皮囊,卻生了這樣恥辱的身體,方才那女子說,她這些時日沒閉眼過,可那之前呢,她連夢都是甜的吧。而我生在這世上的每一日,都未曾有過一刻安眠!」

  十六截斷了她的話,「你生來有異,又被遺棄,確實是遭了大罪,可你也被師父撿了,好好養育,傳授道業,交托道觀,比起那些荒年裡被當豬狗一樣賣掉的兒女,總可以靠自己立足於天地,謀一份安穩,可你呢,你可曾想過這樣多辜負養大你的師父?」

  這話從十六口中說,倒有些物類其傷,她是真正想到了自己的師父。

  這世上善多,惡更多,可既然有人自小便給了她一份寶貴的善意,十六便想好好握住,從未想讓自己墮入歧途過。

  但接下來的話,卻叫人吃驚。

  「師父?」守清笑了下,眸中第一次出現了復雜而動搖的神情,不算柔軟,卻叫人看了便心頭一酸。

  「我雖生得下賤,可難道自小便連心都下賤嗎?」她抬起頭來,面容上是一種蒼白的執拗,「她養大了我,我一直愛著她,即便她對我總是淡淡,教習醫術時也總有保留,可我還是覺得她是世界上唯一對我好的人,所以我愛她,像對母親一樣。」

  「沒人能忍受我這副模樣,連親身父母都不能,可師父她卻撿了我,養大了我,她是唯一知道我的秘密,卻依然親近我的人。」

  「所以她死後,我發了奮學習醫術,努力治病交際,將道觀經營得很好,還撿了許多一樣被遺棄的女嬰。」

  「這座廟,就是附近的女娃娃廟,那些多餘的女嬰,如果家人不忍心,或是僥幸命大沒被淹死和捂死,就會丟到這裡來自生自滅,我被丟到這裡,也來這裡撿人。」

  「可有一次,我來這裡時,正巧碰見一個年輕媳婦和她的婆婆來丟女嬰,可那老婦一見我,便如遭雷劈一樣,而她和我長得……十分相像。」

  「那老婦當即連孩子都顧不上,便拉著媳婦走了,我追了上去,百般盤問,才知道……」

  說到這裡,守清喉頭甚至起了些哽咽,這樣喪心病狂之人,卻流露出有如常人的脆弱,叫人看了十分復雜,心頭惶惶。

  「他們不過尋常農戶,一心想生個男孩延續香火,卻接連生了幾個丫頭,懷我時已快盼紅了眼,人人都說這胎看著像男孩,但生下來卻是個不男不女的,家裡養不起,也丟不起人,所以才丟了。」

  「若只是這樣,我也早已料到,並無什麼好吃驚的。」

  「可我不是生來這樣,我本來可以不是生來這樣的!」她突然嘶吼起來,激烈到不顧肩上還釘著的劍,生生撕扯著傷口,也要怒吼出來。

  「是她,她去求了那據說極靈驗的轉胎丸,當做寶貝一樣,日日服、夜夜服,生生把我催成了個男不男、女不女的怪物!」

  「我本來可以當個再尋常不過的女子,哪怕要在家裡受盡白眼,哪怕要吃糠咽菜,哪怕要日日被打罵,可我還是個人,是個人!不是怪物!」

  「他們把我生成這副模樣,就扔了,不要了,連多看一眼都覺得噁心。」

  守清臉上是扭曲的怨恨,將她本來清秀的面目融得十分可怕,十六看了,張了張口,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守清眼尖地看見了十六微張的唇,諷刺道:「你是不是還想說,我到底有個師父?」

  「是啊,我有個好師父,一個給我生母吃轉胎丸的好師父!」

  「不然你以為,普通農戶,哪裡有本事弄來這麼多昂貴的轉胎丸天天吃?是我那師父,她想得這些權貴的青眼,才研製出了這藥,若是能幫貴婦人一舉得男,自然會要錢有錢、要名有名。」

  「她不敢將這些藥輕易給那些大戶人家的婦人用,就先找了我生母做試驗,結果催下我這麼個怪物,她自然不敢再繼續,也就沒法再做平步青雲的美夢了,反而不得不收養了我,又花錢封了我父母的口,好保全她的名聲。」

  「師父,我的好師父,我十幾年來一直視為生母,是我這世上唯一真正敬愛的人,結果,卻是害我變成怪物的元凶,你說,好笑不好笑?」

  守清諷刺地望向潭中吊著的女子們,眼神是報復後的痛快。

  這個秘密被心驚膽顫地守了這麼多年,早就被慪出了最陰毒的怨恨,像永不融化的冰山一樣,死死壓在心頭,未有一刻喘息。

  「所以,你才要報復?」十六有些艱難地問道。

  「當然,我下毒殺了那兩個人全家,包括他們後來生出來的兒子,娶來的兒媳,把師父的屍骨挖了出來,挫骨揚灰,再把牌位丟到了糞池裡。」

  「不過這樣哪夠呢?」守清眼裡浮起一點帶著惡意的愉悅,望向那些姑娘們,繼續說著。

  「這群大家閨秀,明明與我一樣,生成個女子,可憑什麼我要被害得不男不女,我那些女弟子們要自小被丟棄,她們卻被如珠如寶地疼愛著,在父母懷裡撒嬌,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擔心,這是憑什麼,這公平嗎?」

  守清彷彿自問自答一樣搖搖頭,道:「不公平,上天不公平,所以我讓這世道變得公平些。」

  「我要看看,她們被玷污了、懷了孽種,跟我一樣變成了高門裡的怪物,她們的父母,還會不會如此疼愛她們?」

  「我還要這些女子看看,待父母要在她們和兄弟之間做個抉擇的時候,那些千般的嬌溺、萬般的寵愛,會不會像泡沫一樣噗的一下全碎了?」

  她甚至笑了出來。

  「無關緊要時,自然是花團錦簇,可遇了關卡,就知道誰才是真正的寶貝了。」

  --------------------------------

  清代筆記《堅瓠集》引《碣石剩談》所載,嘉靖中,瑞州府有藍道婆者,身具陰陽二體,無髭鬚,因束足為女形,專習女紅,極其工巧。大族多延為女師,教習刺繡織紝之類。即與女子昕夕同寢處,初不甚覺,至午夜陽道乃見,因與淫亂。後至一家,女徒伴宿,藍婆求姦,女子不從,尋與父母語其故。因令老嫗試之,果然。首於官,捕至訊實,以巨枷遍游市裡。女子曾失身者縊死甚眾,道婆仍杖死。所以人家三姑六婆不許入門,以此。

  同時還有記載彭節齋為江西經略使。有人招一尼。教女刺繡。女忽有娠。父母究問。云是尼也。告官屢驗。皆是女形。有人教以豬脂油塗其陰。令犬舐之。已而陰中果露男形。再舐。陽物頓出。彭判是為妖物。奏聞斬之。

  轉胎丸,用來改變胎兒性別的藥丸,由於其含有大量雄激素,孕期服用後可能一定程度改變胎兒的體表性徵,造成雙性人的特徵,但並不會生出睾丸之類的男性生殖器官,也不會真正改變胎兒的性別,同時對孕婦和胎兒都會造成很大的損害。

  本章情節根據劇情需求對兩者進行了一定的結合跟誇張,事實上服用轉胎丸並不會真的扭轉性別,即便表現為雙性人性徵,但如果生理性別為女,體表表現出的男性性徵,也不會具有生殖能力,這一點上情節並不完全科學,特此說明,請勿代入現實。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14
發表於 2024-12-17 00:26:2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三章 護短的小王爺

  「無關緊要時,自然是花團錦簇,可遇了關卡,就知道誰才是真正的寶貝了。」

  說完這句話,守清用帶著滿足的隱秘笑容看向被困在潭中的眾人,就像蜘蛛窺伺著網中掙扎的獵物。

  十六看著她,已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這是個在絕路裡走了太久的人,連太陽是什麼樣都記不得了,連自己都影子都被漚在爛泥裡太久瞧不見了。

  無論是輕飄飄的斥責,還是晚得不合時宜的同情,都沒有一點用。

  她眼中一閃而過的無奈和軟弱,被李玄慈瞧了個正著,他眉心稍動,暗嘖了一聲。

  這人跟軟麵團和的饅頭一樣,誰都能來捏一把,偏對著他時,倒平白多了許多硬骨頭。

  就見不了她這模樣。

  小王爺是天生天長得冷血冷腸,世上可憐之人太多,一個都放不進他眼裡,而小王爺若有何處不痛快了,便要千百倍發洩出來。

  於是,那把釘在守清肩上的劍,被他隨手一轉,便又刮過一遍血洞,瞬間痛得守清再也說不出狂言來,臉上那種混雜著優越和愉快的表情被扭曲所取代。

  十六有些無言地看著李玄慈,卻見他睨向自己。

  「你那善心便是再不值錢,也給我收好了。」李玄慈漂亮極了的眼眸帶著些戲謔,言辭卻如刀一樣挑了過來。

  「回頭拿到我這,好歹能換些蜜餞。」他又玩笑一樣補了一句,眼裡浮起點輕淺的笑意,手下卻半點不留情,劍尖刺得越發狠了,守清被刺得出氣多進氣少,半點掙扎不得。

  被他這樣扎了一下,雖有些氣惱,可十六卻也從那種莫名的低落中恢復過來。

  師父說過,這世上,人們總是容易更容易憐憫惡人。

  無論他們做了怎樣可怕的事,但凡後來知曉了他們的可憐,就禁不住想要對其寬宥一二。

  卻總忘了背後那些無辜被害的人,白白受過的苦楚。

  她明明記得師父的教誨的,可今日自己卻也走了這樣的窠臼。該敲該敲,師父罰她抄經還是抄少了。

  十六眼神清明起來,堂堂正正地立在守清真人跟前,聲音清朗,說著自己想說的話,「你吃了苦,施還給叫你受苦的人,雖算不得善,或許還叫報應。」

  「可平白要去害不干係的人,那如今一切落敗,也只能當作自己的報應咽下去。」

  「我不同你講什麼道理,你聽不進去,我也不想講,反正如今你已敗了,你的算計也不成了。」

  與能說得通的人說道理,說不通的,用打的便是。這是李玄慈這些時日對她言傳身教的道理,她早學會了。

  聽了這話,守清喘息著看向她,唇角溢出雖有些狼狽卻狂妄的笑容,「你以為我輸了?」

  「就算今日你們打斷了我,就算我沒法再叫他們死在這裡,可你以為我便輸了嗎?」

  「你瞧瞧他們,多麼狼狽,那層高貴的皮被徹底剝了下去,跟求生的蛆蟲沒什麼兩樣。關鍵是,他們已經做出了選擇,有人被選擇就有人被捨棄,就算再見了天日,我埋下的這根刺,也會永遠扎在他們的肉裡,拔不出來,咽不下去,日日夜夜痛不欲生。」

  「再也做不出那副天倫之樂的噁心嘴臉了。」

  說到最後這句話,守清眉梢的得意簡直讓她本已蒼白失血的面龐再次煥發起來。

  十六沉默了一瞬,才再次開口,語氣平靜而坦然。

  「這是活著的人才需要考慮的事。」

  「他們還有明天。」

  「無論有多大的陰影,可他們至少還有明天。而你,注定困在過去,死在過去。」

  話盡,李玄慈瞧了她一眼,眸中浮起點笑,一旦振作起來,倒真是牙尖嘴利。

  這話顯然劃破了守清本已得意膨脹起來的皮囊,她那淬了毒的眼光再次纏上十六,在她身上逡巡著,如同暗夜裡埋伏的蛇。

  「你以為你站在光明裡,對嗎?」

  「生成一個女兒家,受盡寵愛長大,如今身旁還有如此高貴的人護著你,世界在你眼中都是光明的,對嗎?」

  守清笑起來,「可這世上最虛無縹緲的就是愛,今日助你的登雲梯,明天便能叫你墮進污泥裡。」

  「相信愛,你真是個可憐的蠢貨。」她眼中滿是輕蔑和得意。

  這次,還沒等十六說話,自始至終都無動於衷的李玄慈,先投了目光過來。

  「比蠢貨更惹人厭惡的,是自以為是的蠢貨。」

  他的口氣冷淡,言辭卻利得劃破一切。

  李玄慈總是這樣了解怪物們的軟肋,彷彿天生的本能。

  「你以為,你師父自始至終厭惡著你,對嗎?」

  「可你忘了,你聽到的所有這一切,都是她死後,從你生母口中知道的,可她難道會是個良善肚腸的實誠人嗎?自然是自己十分的過錯說成一分,別人一分的過錯說成十分。」

  「你自詡運籌謀算,卻蠢笨如豬到忽略了一件最基本的事。」

  「那家人本就要把你丟了等死,她若是想封口,放任他們殺了你,再拿錢封口不就好了,何必特意保下你,還撫養你長大,圖什麼,圖給自己留下個天大的把柄嗎?」

  這話如同迷霧中的劍,刺破了守清被仇恨蒙蔽多年的神經,她明顯有些怔愣,隨即面容扭曲地吼叫起來,「不,你騙人,她就是厭惡我,就是她害的我!」

  李玄慈半點不理,繼續說著:「何況,用你的豬腦子想想,服下轉胎丸可不像燒個香、捐點錢這般簡單,一個破敗的道觀,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道姑,便是研製出了這藥,又如何叫貴婦人能放心服下,這中間必有掮客,能連通兩端,你師父,充其量不過是個執行貴人意思、拿錢辦事的工具罷了。」

  「她不讓你學習醫術,恐怕也是覺得自己學了技藝,卻也用這技藝造了孽,不想你走自己的老路。」

  「所以我說,人要麼好到底,一生不行差踏錯,要麼壞到底,別多出些無用的心軟。她受命拿了你做試驗,卻又對你生了愧疚,將你收養下來,才落得個既沒有錢、又被挫骨揚灰的結局。」

  這些李玄慈早已猜到,只是此前他並不在意,他人的苦楚曲折,與他何干。

  可小王爺雖是個對他人苦難毫不動容的冷腸冷血。

  卻比誰都護短。

  誰動了他的軟肋,他便要那人千倍萬倍償還。

  能叫十六蠢貨的,天底下只有他一個人。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15
發表於 2024-12-17 00:26:3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四章 光明

  李玄慈言辭如刀,句句刺向委頓在地的守清,挑破了她得意而虛偽的皮囊,讓那些陳年積下的膿瘡全流了出來。

  她那雙本算清秀的眼睛,像蠟一樣凝固住了,隨即灼灼地動搖起來,口中恨恨道:「騙人,全是騙人的!師父在騙我,如今你也是在騙我!」

  這個自露面後,即便刀斧加身,即便功虧一簣,也不曾流露過半分悔恨與軟弱的怪物,凝固的雙眸終於如燃燒的蠟炬一樣,流下荒唐的眼淚來。

  十六瞧著她幾近半瘋、自言自語的狀態,暗暗搖了搖頭,其實即便李玄慈說的是真的,她師父依然是在她變成今日模樣的道路中遞了那把刀的人,只不過,她師父當不成全然的壞人罷了。

  可是這種人太過極端,敬愛時便處處都好,恨不得將人供上神位,將自己人生所有的希望和溫暖都維繫於一人身上。

  而恨起來時便樣樣是錯,連挫骨揚灰都不夠,還要將這滔天的怨恨再播灑出去。

  如今只不過從她仇恨的火焰中抽了最下面的那根薪,這早已壘得搖搖欲墜的篝火,就這樣轟然塌了下來。

  她不能容忍在愛裡摻雜一點恨,正如她也不能容忍在恨裡藏著哪怕一點愛。

  「師父,你究竟有沒有騙我,我在你眼裡,到底是不是怪物,你到底把我當做什麼?」她絕望而痛苦地仰天怒吼起來,從那虛弱的身體裡迸發出難以想像的悲鳴,一滴血淚從眼眶中流下,將她蒼白的面容襯得詭異無比。

  待那滴血淚落下時,守清突然恢復了平靜,她虛虛地看向某個地方,聲音微小卻堅定地說著:「我沒有錯,師父,我沒有錯。」

  她的眼神愈發空了,可卻也朝著那個莫名的方向望得越來越固執起來。

  「師父,我要問問你,我要告訴你,我沒有錯。」

  「我沒有錯!」

  說完最後這句話,她唇角浮現出一點安心而滿足的笑容,接著,迸發出生命力最後而不可壓抑的力量,飛快地將李玄慈插在她肩頭的劍抽了出來,然後用脖頸撞了上去。

  她是這樣快,這樣決絕,以至於不過一瞬,細薄而激湧的血便噴了出來,立刻匯成血泉,將她暗淡而灰白的道袍染得如通往彼岸的曼珠沙華一般。

  那雙眸子飛快地灰了,如同玻璃落進了塵埃裡,沒有一點光,凝滯而骯髒,再也不會動了。

  李玄慈看著被血淋了個透濕的劍,微微動了下睫,透了點不耐之意,死便死了,還要髒了他的劍。

  他動了下手腕,想將血在已死的守清的道袍上擦乾淨,可劍尖還未抬起,餘光卻瞟到了一旁沉默的十六。

  嘖,麻煩。

  帶著這麼個心慈手軟的傻蛋在旁邊,就是麻煩。

  小王爺面無表情地將劍收了回去,輕指了下一旁的寒潭,簡短地說:「那兒。」

  十六回過神來,禁不住著急忙慌起來,現場還有那麼多人吊在那呢,水都埋胸口了,連忙想辦法救人。

  不過方才他們說了那麼久,這水倒是沒再漲,想來李玄慈猜的是對的,守清被激得現身,無法操縱機關之後,果然水便停了上漲的速度。

  十六在黑暗中摸索著,終於找到了繩子,又費了老牛鼻子勁兒拋繩、拉人,終於將吊橋上的人拉了一個上岸。

  之後,李玄慈便淡淡將她扯到了身後,只冷眼瞧著這被拉上岸的老大人,那人無法,也無力與李玄慈爭辯,可憐這樣大的年紀了,又素來養尊處優,還是氣喘籲籲地幹起粗活,將繩子又一次拋向潭中。

  幾次三番,上岸的人越來越多,總算將所有的人都救上岸了。

  整個過程中,李玄慈靠在一邊石頭上,面色冷淡得比寒潭最深處都不差,越到後來,眉梢眼角都透出不耐,連個字都懶怠說。

  等所有人都安全了,十六終於放下心來,李玄慈卻直接囚了她的腕子,便要往外走。

  「義士留步!多謝義士救命大恩,不知義士可否願意帶我們一起出去?」身後響起幾位大人的挽留之聲,眼中滿是真誠,至少看上去滿是真誠。

  李玄慈頭也未回,十六卻沒忍住回了頭,義士,這詞配上李玄慈,怎就如此……荒唐呢?

  還未來得及細思,她的圓腦袋便被一隻手給乖乖擰了回來。

  李玄慈朝那群人回了半眸,微側著身,頗有些譏諷地說道:「便是你們全癱了,死光之前,也足夠爬出這地洞了。」

  說完便再也不理,拉起身旁的肥兔子,徹底離開了。

  李玄慈先邁了上去,然後將十六從地洞拉了上來,等終於見了天日,十六大大舒了口氣,那下面可憋屈死了。

  她回頭看,后土娘娘的神像正面對著那個依然敞開的黑洞,她忽然明白,為什麼整件事中,出現的都是后土娘娘的像。

  后土娘娘掌陰陽生育,育萬物之美,儲山河之秀。

  這是守清永遠無法釋懷、卻也永遠無法熄滅的,一點最可悲的念想。

  十六從神台上跳了下來,李玄慈牽起她的手,一起走到光明中去,將那早已黯淡、土塑泥雕的后土娘娘神像,和她滿目的慈悲,頭也不回地全部留在了身後。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16
發表於 2024-12-17 00:26:5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五章 風來了

  回去之後,十六直洗了三遍熱水澡,才將從地潭中如附骨之蛆的寒氣給沖乾淨了,跟上了籠屜的蝦米,蒸得全身都有些發紅。

  最後還起了頑心,捏著鼻子潛進水裡,今日見了人遭了水患,便突然奇想打算試試自己究竟能憋氣多長時間,要是自己落到這樣地步,可否能支撐到救兵到的時日。

  一、二、三、四……

  她在水中默默念著數,還不停給自己鼓勁兒,加油,再多撐會兒,多撐一口氣便能上岸吃饅頭,少憋一口氣下次就得做落湯水鬼了。

  如瀑的長髮在水中緩緩鋪散開來,浴房裡一片平靜,只剩下氤氳的濕氣裊裊朝上盤旋。

  突然,水珠四溢,帶著粉、滴著露的女體,就這樣從水中露了出來,如芙蓉盛開。

  她睫毛上還掛著晶瑩,卻沒有擦去,就愣在原地,任由水珠滾滾落下,正巧落在微微起伏的胸乳上。

  知道了,她知道哪裡不對勁了。

  十六匆匆從浴桶中跨了出來,髮上還浴著水汽,隨意披上了件袍子,便要跑出門去。

  悶著頭還沒走上幾步,便與人撞了個滿懷。

  她從心事中愣愣抬頭,才瞧見李玄慈正輕吊了眉梢看她,打量著她這副落湯雞的模樣。

  「你……」她剛開了個頭, 便被李玄慈截斷了話,戲謔道:「進去這麼久沒出來,還以為你不做道士,要去做水鬼呢。」

  一句話,便讓十六被打了岔,忘記追究這登徒浪子在姑娘沐浴時徘徊於附近的罪行,急急反唇相譏來著。

  「這浴桶不過三尺,便是連隻貓兒都淹不死的,何況我一個大活人。」

  「那可不一定,以你的本事,幹得出這樣的事。」

  十六還想反駁,卻想起自己方才憋氣的意氣之舉,咳咳兩聲,懷疑他莫不是開了天眼,忙不做聲了。

  「不說這個了,我剛剛想到了些事,走,同師兄他們一起商量下。」她眼眸滾圓,看著李玄慈認真說道。

  可這人卻還是那副混不吝的模樣,沒正色起來,反而屈起指尖,輕輕彈了下十六垂下的濕髮上的水珠,不過一彈指,便讓隨意披上的衣袍被浸濕了一點,恰恰好便落在胸口的地方。

  她出來得急,又還未完全習慣穿女子內裡的褻衣,不過是匆匆裹上,如今被他這樣戲弄,正好歪了開來,薄軟的棉衣印出裡面濃紫的顏色,更襯得皮膚雪白得有如新磨的豆腐一樣。

  可十六於這方面實在有些遲鈍,連低頭看一眼都懶得,只將他撥亂的濕髮俐落地甩到了身後,便要大咧咧地往外走。

  可剛繞過他,沒邁了幾步,卻被人扯了頭髮。

  十六有些不可思議地回頭,才發現這個今日才剛剛殺過人的活閻王,如今正比一個七歲稚童還不如,在揪著她的髮尾,不准走。

  「做什麼?」十六有些疑惑地問道。

  盡管這人做事向來沒有章法,可更多是邪,這樣……幼稚的做派,倒不常見。

  李玄慈挑了眉毛。

  知道這人從小當作男子養大,沒有什麼自覺,可這般沒有自覺,倒叫人覺得刮目相看了。

  好在,兩個冤家互相折磨了這一路,也算熟門熟路,李玄慈半點不打算費心思去教十六,什麼叫做這世間做尋常女子的「自覺」,這樣天生天長的模樣,倒正對了他的胃口。

  他沒廢話,直接將自己的袍子披在她身上,寬寬地攏住了十六,將所有的風情全部掩住。

  可惜十六跟個不安分的兔子一樣,剛披好了衣服,就非蹦躂著想要往外走,嘴裡還說著要去找師兄。

  這次,薅她頭髮的力度便大了不少,十六吃痛地站住,回頭瞪他道:「做什麼!我可是有正事要說。」

  「不就是發現了蹊蹺嗎?」李玄慈淡淡道,半點不肯鬆手。

  十六眼睛又圓了,這回她沒計較李玄慈扯疼了她的頭髮,興奮地追問起來,「你也發現了?」

  「嗯。」李玄慈驕矜地頷首。

  「我方才自己在水下憋氣時想到,便是要在地上挖個池塘,都得費好多人工,要在一個修了許久的廟下面挖出那麼大個地道,又要引地下水,何況還附有設置,能讓守清憑借一個女子的力氣,就能控制地下水的流速,這可不是一般的機關便能做到。」十六興奮地補充著,連自己說漏嘴了都沒發現。

  「如此費工,又如此機巧,絕不是一人之力能完成的。守清發現身世,應該是她師父死後、她接手道觀數年之後的事了,而且從她的安排來看,道觀中其他弟子對此事應該也不甚清楚,被她隔離在此事之外。」

  「那麼此事既不是她多年潛心計劃,也不是依靠道觀眾人合力,憑她一人之力,如何能做出這樣的地道來呢,便是雇十幾個壯漢,怕也是要挖個兩年才能成行呢。」

  李玄慈聽完,點了她一句,「最難辦到的,還不在外,而在內。」

  十六到底生在山中,自由自在慣了,沒在內宅討生活過,聽了這點撥,苦思了一會兒,才恍然大悟。

  「我懂了,最難的不是在荒廟裡布置這些,而是要將那些女子帶出內宅!」

  「若是平日還好,可當時這些女子都已經被家中嚴密看管起來,連院子裡的僕從怕都不能輕易走動半步,這樣的監視之下,卻能從數位高管的深宅中讓內眷同時不翼而飛,便是她有這樣的本事,也分身乏術吧。」

  十六興奮地說著,可說到最後,卻突然冷靜下來,看著李玄慈,問道:「你早知道了?發現那些女眷被擄走時便猜到了?」

  「所以當時你不讓我出去,除了想引背後之人出來、無法操縱機關外,還是疑心她有同夥吧。」十六問道。

  「可無論是那些人要被淹死,還是直到守清撞死在我劍上,都沒有任何人現身。」李玄慈目光變深了些。

  十六從這樣簡單的一句話中會意過來,眸子沉了下去,思索半天,才道:「要麼,就是這人城府極深、且有十分的自信此事絕不會失敗。要麼,就是背後之人根本不在乎此事如何結局。」

  「守清能辦事,可卻也十分偏激、情緒化,且這之中還摻著她的身世私情,一個不好, 便可能魚死網破,讓那些人一個不剩地死在潭中。」

  李玄慈長眸微垂,又抬起了眼,說道:「能布下這樣大的局,牽扯如此多權貴,這人本事不小。可如今看來,無論這些人是全死了,或是活下來,都一樣是入了他盤算好的彀中。」

  「可是,知道這點,又能怎樣?還是半點線索沒留下,找不出那人來啊。」十六有些洩氣。

  李玄慈卻點了下她的額頭,道:「急什麼,等風來了,你自然能感覺到。」

  兩人正談著,何沖卻興沖沖插了進來。

  風沒來,十六的師父卻終於要回來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17
發表於 2024-12-17 00:27:0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六章 籠中的怪物

  只一封還沒影子的信,就讓十六眼睛都亮了起來。

  這一路,李玄慈見識過她許多模樣。

  初見時那寡言正經的小道士樣,在師兄身後不肯出頭,也見識過她被街邊髒攤上剛撒了芝麻的熱麻團饞得走不動道,更見識過她新浴後如新蒸好的白糖軟糕一樣嬌軟的模樣。

  可即便是在師兄的羽翼下時,十六也沒有露出過這樣如孩子一樣帶著雀躍與依賴的興奮過,彷彿乳燕投林,找著了窩的安穩和溫暖。

  瞧著她那小模樣,李玄慈長如鴉羽的眼睫輕輕動了下,黑沉的眸子下有暗暗湧動的情緒,卻全被掩了下去,沒有做聲。

  十六簡直跟兔子一樣蹦噠到何沖面前,偏何沖還要逗她,將信舉得高高的,不讓她瞧。

  好在十六自小與師兄鬥爭到大,經驗十足,半點不急著搶佔高地,反而運用起優勢,蹲下身子,一個膝擊就要直攻下盤,激得何沖連忙轉移陣地護好要害,卻被十六搶了個空,將他手上的信紙奪了過來。

  那封信寫得很簡短,先是問了問十六是否痊癒,又交代了些如何為她療養的辦法,才說落水一事牽涉眾多,且後來傳出病聞的那幾家人家,在朝堂上速來有清正嚴整之名,既不結黨營附,也從不參與皇子間的事,更對早年兩教之爭守口如瓶、冷眼旁觀,算得上難得的獨臣清流。

  連他們幾家都被扯下水,這中間的情勢比他們想得深,叮囑他們兩個塞牙縫都不夠瞧的愣頭青,千萬不要輕舉妄動,一切等他回來再說。

  十六瞧著那短短一頁的信,卻連微微眯起的眼角都像藏了蜜,叫人看了也不自覺地想跟著笑。

  可李玄慈沒笑。

  他跟塊被千年萬年凍硬了的石頭一樣,只淡淡從她背後掃了眼信的內容,讀到最後,卻輕輕看了一眼十六。

  這倒是解開了一點李玄慈心中不時出現過的疑問,什麼樣的人,才養出了十六。

  如今瞧著她那師父信尾十分鄭重的叮囑,倒是了然幾分。

  這麼短的信,這麼重要的內容,結尾卻鄭重其事地寫上這麼一句話——「為師悉知如今你們正住在景耀門附近,這裡不錯,尤其是門坊往西第三條巷第二個拐角胡大婆做的蔥油卷餅,別有風味,不妨嘗嘗。」

  攏共一頁紙,二十八字交代了十六的身體,三十字交代了各家事宜,十字告誡不要輕舉妄動,五十七字「順帶」提及了胡大娘的蔥油餅。

  正兒八經寫給何沖的,滿打滿算,就剩開頭的「安否」倆字。

  怪道,就聽十六說起她從小折騰的那架勢,又是在山上餵雞,又是在後院種菜,甚至還養起了跑山豬,動靜絕小不了,如今看來,正是上行下效,有人護著她罷了。

  能在正一教這樣一個教風嚴格,甚至被奉為國教的地方,養出十六這樣好吃懶做、面雄膽慫,卻偏偏這樣天生恰好地對了他胃口的一朵奇葩。

  李玄慈的眸子從信紙移到十六身上,看著她那雙和小鹿一樣圓溜溜的眼睛閃著光,頭髮還濕得滴水,卻在一片亂髮中笑得清甜的十六,忽然覺得心中某個地方似乎有個關竅被輕輕撥了一下。

  這樣的笑,只該對他一個人笑才是。

  能讓她這樣笑的人,除了他,不應該有別人才是。

  不該有任何人才是。

  不過一瞬間,他那跟怪物一樣冷血而畸形的腦子中無法抑制地閃過這樣的想法。

  他從來習慣了想要什麼便要有什麼,想要什麼便要獨佔什麼。

  可不知從哪裡的直覺悄悄說著,如果讓這些人,這些除了他以外還能讓她笑的人全消失了,恐怕,十六也就再也不會這麼笑了。

  所以,這個可怕的想法,只存在了這危險而短暫的一瞬。

  算了,李玄慈懶洋洋地想著,雖然麻煩些,可他花得起這個功夫,他要的不是一個凝固的標本,而是一個活的十六。

  現在這樣會笑會鬧會貪吃會耍脾氣,還會不時小聲同他頂嘴、耍小心眼的十六。

  當然,所有這些流轉在此刻的心思,無論是又和師妹搶起信來的何沖,還是對自家師兄耍起拳來的十六,都沒有絲毫察覺。

  她方才是怎樣與關在籠子的怪獸擦肩而過。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18
發表於 2024-12-17 00:27:2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七章 燈會

  然而比十六的師父更先來到京城的,是李玄慈早已安排好的祥瑞。

  等那祥瑞到了京城,十六才明白他為何敢如此大搖大擺地同祥瑞一起現身。

  因為他進奉的是白鹿。

  十六不經暗暗揣度,李玄慈可真是個心思極為刁鑽辛辣,陰陽怪氣起來也獨有一招的人啊。

  《三秦記》曾載,「有白鹿原、周平王時,白鹿出此原。原有狗柳堡,秦襄公時,有天狗來其下。凡有賊,天狗吠而護之,堡無患。」

  彼時,一鹿一犬,皆為祥瑞之兆。

  如今,天狗卻從御凶之獸成了極惡的凶兆,而白鹿卻依然純潔無暇地被歷代王室豪貴視為仁獸。

  正如幼時被寄予厚望,離天下極貴只一步之遙的李玄慈,如今被架上個不尷不尬的位置,周圍人敬著他,也遠著他,玉面閻羅的名聲天下皆知,人人瞧著都是一副業障深重、妖而不壽的命。

  當今,卻是過分厚待這個荒唐侄子的「仁君」。

  十六看了眼李玄慈,瞧著少年人眉梢眼角如利刃一般遮掩不住的鋒銳,視線悄悄落在了他被絲質長帶束得緊緊的腰身。

  這腰桿子可真不是一般硬啊。

  按理說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誰人不受些委屈,誰人不吞下憋悶,往下一個縣令便足以破家毀族,他對上了聖上,卻這般硬氣。

  聖上弄了個天降的凶獸來噁心李玄慈,李玄慈便明目張膽地把曾與這凶獸同列為仁獸的祥瑞獻了回去。

  當今明知這是弄來噁心他的,可卻還要收下,更要同天下詔告。

  正是因為但凡是君主,尤其是這種文治不顯,武功不著,算得上四平八穩卻又無甚彪炳的君主,絕難捨下那句「愛民人,白鹿見」的美譽的。

  敢把當今聖心當作玩物在手心裡捏圓揉扁,也只有李玄慈,才有這毒極了的眼光和比天大的膽色。

  這消息在祥瑞正式入京之前便不脛而走,瞬間,近日來頗有些風雨飄搖、滋味黯淡的京城權貴的小圈子,又心思活絡起來。

  這樣一來,之前那幾家姑娘們齊齊病倒的蹊蹺事,倒是沒人談論了。

  也不知道是好是壞,十六想著,在心中嘆了口氣。

  自從地下寒潭出來之後,她心中對那些女子多少有些掛念,既想知道她們如今的處境,卻又怕知道她們的去路。

  當中不止一人被落了胎,其餘也都遭罪不少,這事若是被捂在他們一家之中,關起門來將首尾料理好,這些女孩子或許之後也能平安度日。

  可如今各家之間都知曉了彼此的陰私,偏主謀又死了,誰人都握著別家的把柄,卻也被別家同樣抓住痛處,不尷不尬,不上不下,都不敢輕舉妄動,便這樣沒有期限地將姑娘們藏在再也不見光日的秀樓裡。

  如今這些姑娘們只能在絕望中,懷抱著一點滿是煎熬的希望,等待她們的命運在某一日能夠落定。

  十六念了聲道號,卻也不知道是為誰念的。

  便當是為了這世上所有的可憐人念的吧。

  這世上,總有人痛苦煎熬,也總有人花團錦簇,總是這樣的時景,不過換了不同的人罷了。

  不談這些,外面,上至高門貴戶,下到街巷百姓,都已提前洋溢出歡騰的氣氛。

  名義上的宵禁一日比一日鬆散,東西市集的燈火燃得愈發晚了,甚至徹夜通明,將長安城的半邊天都染得添了亮色。

  不知是誰起的頭,民間漸起風聲,要合著祥瑞進京的日子,將望朔朝會大辦一場,入夜,開大燈會,與民同樂,彰顯萬朝。

  這風頭越傳越盛,到後來,皇帝竟真同意了這一要求。

  望朔朝會每月都有,可應著這名聲,在民間亦大開夜市燈會,可是七夕、元旦、冬至這樣的大日子才有的。

  一時間京城熱議如沸湧,更重要的是,下面的人看出了聖上要大彰於天下的心思,便也活絡萬分。

  層層推動下,一個本朝前所未有的非年非節的大朝會和燈會,便要到來了

  --------------------------------

  《太平御覽》卷905引《秦氏三秦記》云:「有白鹿原、周平王時,白鹿出此原。原有狗柳堡,秦襄公時,有天狗來其下。凡有賊,天狗吠而護之,堡無患。」

  朝會事宜,主要參考唐朝,唐每年舉行一次元旦、冬至大朝會,每月有望朔朝會,主要是承襲周禮,沿襲隋制,在安史之亂後逐漸荒廢。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19
發表於 2024-12-17 00:27:3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八章 繡球

  近些時日裡,京中在人人舌尖上嚼了千遍萬遍,都仍然捨不得像乾了的甘蔗渣一樣吐出來的消息,便是望朔朝會後就要舉行的大燈會。

  因著祥瑞進京的時日很緊,各項籌備也緊鑼密鼓地準備起來。

  大批大批的香燭不要錢一樣地運進京中來,足夠在夜裡將長安城燃得通明如白晝,彩色的綢布跟滔天的波浪一樣在各家的瓦下蕩漾,京畿一帶甚至雍州的鮮花全被搜羅了過來,晴好些的時候,無風都能嗅見馥鬱的芳香。

  倒真是盛世氣象。

  連白日裡醉酒的人都多了起來,街頭巷尾都能見到身上帶著酒氣,耳紅面赤的白手,在無所事事地朝酒肆賴些吃食,想著大好的日子,店家除了喝一聲滾,倒也會賞個餅糕了事。

  十六是這其中最開心的。

  師父馬上要回京了,胡大婆的蔥油餅味道果然好,街頭巷尾的小玩意也愈發多了起來,身邊還有了個散財童子,不對,散財王爺揣著鼓鼓囊囊的錢包。

  真是不能再美妙的生活。

  在過分頻繁的投餵下,十六如同被餵活絡了的雀兒,站在枝頭放聲地啼叫著,連身子都跟愈發熟了的水桃兒一樣,由內都放著潤澤的光,擦破點油皮都能溢出汁兒來。

  從小被磨出來的偽裝,都在這一路上日復一日、水磨石穿的功夫裡,被滋養得日益鬆散,也越發難以再戴上那張以往從來不敢放鬆的總是古井無波的面具。

  她的生氣就像從雨後烏雲裡刺出來的濃烈的陽光一樣,越發四溢,擋也擋不住。

  何沖自然是能感受到十六的變化的,以前他沒怎麼仔細想過這些,他知道十六不容易,也知道十六背著包袱,可在山上時,只要還圍在他們師門那個小院子裡,十六便總是那麼活潑,只是對著外人時,會冷淡些罷了。

  如今,他才看到,原來十六時時刻刻都覺得快活時,是個什麼天真爛漫的放肆模樣,她的偽裝,只是戴了很久也戴得很好,並不是真正長進血肉裡了。

  自進了京,尤其是十六又恢復了女裝,何沖心中便隱隱約約有了點什麼預感,只是這事不為他所控制,因此也不能深思。

  只是如今見了十六的樣子,又看見李玄慈滿身冷漠驕矜、與周遭市集十分不合,卻仍然日日陪著十六泡在轉個身都能碰到別人腳脖子的小巷裡,嘆了口氣,也只能認了。

  這樣消磨著時日,燈會也就近在眼前了。

  這日望朔朝會,天還未有一絲亮色,通往玄武門的幾條道上便堵滿了大大小小的車馬,品階高的還能從容些出發,品階低宅子還遠的,就只能半夜便出發了,便是這樣,也堵了個水洩不通。

  不過,這些宮中參拜的事,京城民眾沒什麼興趣,好容易熬過了一天,入夜後的燈會,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十六自然也是憋了一肚子的興奮,早早便打算去瞧熱鬧,以往元旦、冬至,都是教中祭祀的大日子,外面的弟子都要往回趕,更別提她這個一直窩在山上的了,因此這還是她第一次去燈會玩。

  長安城的熱鬧,果然是極不一樣的。

  或許是平日的宵禁,憋得人骨頭癢癢,應著祥瑞進京的吉時,民眾自發組織了從南城門一路去往宮中的沿途花燈,還將燃起煙火,氣派得不得了。

  即便沒有這些,沿街叫賣的各色光景,長廊瓦角上翹起的流光溢彩的一溜燈籠,少女嬉笑著結伴走過時掀動的裙角,和晚風送來的混著梔子與糕點甜香的氣味。

  無一不叫人不飲自醉。

  為了方便,又扮回男裝的十六站在玄武門前的大街上,瞪得圓溜溜的眼睛裡,溢了滿目的光華流轉,全是新鮮,全是熱鬧,全是她從沒好好見過的人間煙火。

  這一刻,她真正放下了正一教第六代親傳弟子的包袱,只是十六,是今年剛滿十六歲不久的唐十六。

  眼裡全是放肆的歡快,肆無忌憚地扯了李玄慈的袖子,拉著他要去買那邊的兔子燈。

  李玄慈倒也無所謂,便隨著她拉動自己過去,手剛一抬,金展便十分懂事地奉上了錢袋子。

  倒是周遭的人對兩個男人這般拉拉扯扯多看了幾眼,又私底下笑著說上幾句,好在十六沒聽到,李玄慈不在意,倒也沒損興致。

  只是這時勁頭滿滿拖著大家的十六,還不知道今晚將有一個漂亮又麻煩的繡球,落到他們中間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20
發表於 2024-12-17 00:27:4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九章 嬉鬧

  夜色漸深,卻絲毫沒有要暗下來的跡象。

  通天的燈燭,將夜空都染得帶了豔色,彷彿倔強地綴在天邊的火燒雲,生生將長安變成了夜未央。

  裙羅翻飛,觀者如織,誰家小兒騎在父親肩上,腳踝上繫的銀鈴鐺正隨著藕節一樣的小腿兒晃得叮呤響,女兒家頭上的步搖輕蕩,口中的笑聲比發間的金玉之聲還要脆。

  這之中,一盞小小的兔兒燈,豎著耳朵,透過薄而白的燈籠紙,散著柔和的光,被根細繩提著,搖搖晃晃地往前,從熙熙攘攘的各色小攤前穿行而過。

  這兔兒的眼睛,幾乎同它的主人十六的眼睛一樣圓,不時朝這邊偏些,好奇地瞧著左邊噴火耍大刀的賣藝人,不時朝那邊偏些,被掛了滿牆的燈籠上的燈謎給難住了。

  而無論身邊圍了多少人,無論多少孩子嬉笑著打這穿過去擠過去,十六身後一尺之內,必有個容姿極出色的少年,面色冷淡地守在身後。

  倒惹得不少膽大心熱的女兒家,散著滿身的香氣,不小心便要擦撞上去,卻總被閃避過去,或是靠得近些了後,看見那雙彷彿淬著冰一樣的眸子,也便笑一下就跑開了。

  這一切,十六全然不知,她只知道前面越來越熱鬧了,到了前面那條巷子前,甚至圍得水洩不通。

  十六個子不算高,被人潮這麼一擋,什麼都瞧不著了,連前面究竟是什麼熱鬧都看不到,可瞧人越圍越多,心中就更加癢癢,隔著熙熙攘攘的人牆,踮著腳蹦來跳去,從這人的耳根和那人的肩頭間的縫隙瞧些究竟。

  可是根本瞧不著,反倒是從後面擠過來的人,差點將十六的兔子燈壓壞,她連忙拱起身子,想護住燈。

  卻突然覺得腰上一緊,還沒反應過來,便天旋地轉,被人環著腰,身後腳尖一點,她便也跟著離了地,廊下掛的赤紅青藍各色燈籠一陣眼花繚亂,再看清時,她已被李玄慈抱到了旁邊的樹上。

  這樣的動靜自然是引起了圍觀者一陣驚叫,十六剛來得及轉身抓穩李玄慈的衣襟,便又被他抱著從樹上跳開,只剩樹影晃蕩,幾起幾落後,身影便消失在瓦後的陰影下了。

  這樣的動作,他倒也不忘將十六那盞兔兒燈也給一起帶上了。

  等終於能落定,李玄慈將十六放了下來,十六站在屋頂上,摸著還在跳的心口平復了一會兒,才說道:「你就是想再做樑上君子,也打個招呼啊,如今又不是夜探別府,是光明正大地逛燈會,你怎麼還上癮了?」

  李玄慈卻只輕揚了下頜,朝下邊巷子裡密密麻麻如蟻群一樣聚集的人群一點,蘊著一點揮之不去的疏離,道:「 你同他們擠什麼?」

  十六初時有些不屑,本來燈會就是要熱熱鬧鬧、大家擠來擠去才有意思,這可是她第一次來燈會,她還沒擠夠呢。

  不過……..

  她瞧了眼站在夜風裡的李玄慈,這人從頭到尾,頭髮絲兒都寫著驕矜二字,叫他在人群中與人貼這樣近,亂哄哄鬧作一團,怕是比什麼都折磨。

  想通了這個關節,十六反而玩心更起,悄悄挨到李玄慈身邊,小眼神跟春日水上飄搖的柳枝一樣亂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卻用肩膀擰著推了下他。

  李玄慈被她這麼玩笑著推了一把,卻只輕斜了下眸,用那雙漂亮的桃花眼睨了下她,彷彿只是被毛茸茸的兔子拱著從手心鑽出來。眼角上帶了點清淺的笑意,卻被掩在長睫下。

  十六卻愈發起勁,見他有反應,更加要去拱他,嘴裡還輕輕說著,「不讓我同他們擠,那我就擠你,把你擠下去,摔成個狗吃屎。」

  最後三個字時,突然說得十分輕聲,卻十分真心。

  李玄慈不動如山,任她擠來擠去,就跟不在意掌心裡的兔子如何蹦蹦跳跳搗亂一樣。

  夜風吹過,送了曖昧的梔子花味暖香,沾在髮絲衣角上,纏著二人絲絲繞繞,圍城一道看不見卻纏得緊的屏障。

  那盞被他握在掌心的兔兒燈,隨著夜風,內裡的點點燭火也閃爍起來。

  就在她又一下嬉鬧著撞過來時,這次,卻被正好扣了肩膀,半點不許再頑皮,被抱進良夜中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夜風將十六的髮絲吹得揚起,一個吻落下來,無從躲避。

  十六方才剛吃過蘋果糖,口中還一陣帶著果香的清甜,卻全被他的舌尖撬開,放肆地嘗著她唇間的味道。

  食髓知味。

  慾望,如同這燃了半邊天的光火,沉溺其中,一發不可收拾。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12-26 20:44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