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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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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滿河星] 洞仙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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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7 00:30:3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章 上門女婿

  「夫君。」

  何沖眼珠子不轉了,跟冷了的玻璃一樣,凝在原地,然後,極為冷靜堅強地將剛剛叩開的的大門,砰一聲又關上了。

  隨即,又極為冷靜堅強地轉身,簡短有力地對十六說:「走!」

  十六的圓腦袋繞過何沖的堅強身影,往他身後一望,心中暗暗想著,走?是逃吧。

  但十六已經在與閻王爺的朝夕相處中進化出了敏銳的直覺,當她轉頭睨到李玄慈那半挑的眼角裡若有似無的邪意,就知道,逃也沒用。

  因此,十六比她師兄更為勇敢地再次推開了門,回頭沖她那倒黴師兄說道:「人都找到這了,再跑一次,難道她就找不到了?」

  其實道理何沖都懂,只是他慫。

  推開門後,依然是笑得如豔花一樣的小妖女。

  何沖上拜天,下擺地,中間擺道祖師宗,今生卻頭一次軟了膝蓋,想拜一拜這小妖女。

  「祖宗,我哪兒好啊,我是長得英俊了些,行事倜儻了些,腦子靈光了些,身手矯健了些,可這些都不是我所不能克服的優點啊。」

  好在,何沖還有點骨氣,硬生生在膝蓋發軟的前一刻懸崖勒馬,把這些話給強咽了下去,換成了「姑娘,男女……」

  還未說,便被十六截了胡,她不理便宜師兄,對著院子裡的少女正色問道:「說吧,你怎麼找來的。」

  這可比她便宜師兄能估幾吊錢,要重要多了。

  那小妖女坐在她不知從哪搬來的椅子上,繡裙一擺,竟將一邊腳翹上了那黃花梨木圈椅的扶手上。

  她這下動作,從那層層錦繡的襦裙裡,露出了一截雪一樣裸白的腳踝,上面還套著細銀圈,鈴蘭一樣的細碎銀鈴鐺晃著,可裡面卻似乎沒放銀丸,因此並沒有發出清脆的響聲。

  順著沒穿棉襪的裸足往下,翹著一隻紅赤掐金小羊皮履,頂上還綴著絨球,隨著她晃蕩的動作而一顫一顫的。

  即便這樣嚴肅的質問時刻,十六還是忍不住直了眼睛,真好看啊,真白啊,像剛蒸出鍋來的軟酪果子,叫她真想咬上一口。

  可十六還沒來得及再多饞一會兒,還帶著涼的指尖將她的視線全然遮蔽。

  「再不收回去,便讓你少條腿。」

  李玄慈冷淡的聲音在她眼前的一片黑暗中響起,十六看不見,只聽見虛空中傳來一聲短促又潑辣的笑聲,過了一會兒,李玄慈鬆開手時,便見椅子上的少女已經收回了翹起的腳, 在裙擺下翹起了二郎腿。

  「我是先答哪位的話啊?」她眨巴了下眼,含著點笑問道。

  「我,我!」十六從李玄慈的手下繞出來,雀躍地舉起手。

  少女的眼波從她舉起的手上飄過,一個扭腰,輕盈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乾乾脆脆地走到了一臉警惕的何沖面前。

  她瞧著何沖那如同守著剛磨好的豆腐、絕不讓摳門的主顧挑挑揀揀的小販,眼角彎了下,削蔥的指一晃,便將何沖的腰帶拈了起來。

  如同把玩一般,指尖輕而又輕地抹過他腰帶的尾端,意有所指地將帶子挑了一把。

  何沖先是愣了下,隨即腦海中閃電般劃過一些畫面,之前走時,這小妖女勾住了他的後腰,還說了些什麼話。

  「我與夫君有緣,自會再相見的。」

  「自會再相見的。」

  「相見的。」

  何沖瞬間想給自己來一嘴巴子,終日打雁,卻叫雁啄了眼,平日裡處處使追蹤術的人,卻連這點伎倆都看不出來。

  「你使詐!」他驚道。

  「不是詐,這是拿我的心頭血製的,只要抹上一點,我的千千便能順著味道尋你到千里之處。」小妖女眨了眨眼,得意得很。

  「千千?」十六有些好奇地插進來。

  那女子倒也爽快,將袖子一拉,露出一截皓腕。

  霜雪一樣的肌膚上,竟纏著一條極細的金蛇,漂亮又詭異,小小密密的鱗片,閃著金子一樣的光芒,便是手藝最精巧的工匠,也打不出這樣渾然天成的鱗甲。

  十六不知自己是先被嚇了一跳,還是先忍不住好奇心,反正等她察覺過來,自己的手已經伸過去了。

  啪!

  被李玄慈冷著臉打了手回來。

  「再什麼都亂摸,我便把你手先捆了。」他這回倒也不說剁了。

  「捆吧捆吧,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了,我就想摸摸。」

  十六大大咧咧不以為意,絲毫沒察覺自己方才話中的驚世駭俗之意。

  那小妖女卻因此多瞧了她一眼,眸子裡湧出些興趣,大方得很,說道:「你想摸千千嗎,可以啊,她是我用心頭血餵大的,可聽話了,我不會讓她咬你的。」

  「好啊。」

  一個敢問,一個敢答應。

  就在她倆自說自話之時,疾風知勁草的何沖,在如李玄慈如疾風一般的臉色中,迅速領悟了如何當好一枚勁草,一腳插了進去。

  「你究竟是誰?姑娘,我們對你一無所知,卻被你步步緊逼至此,總得交個底吧。」

  說的時候,還不忘將十六拉扯回來,還順手推進了李玄慈懷裡。

  那小妖女目光卻滴溜溜在他三人中轉了一圈,隨即笑了起來,眼神裡都帶著潑辣的蜜意。

  「看在你既不是她的心上人,她也不是你心上人的份上,我便全部告訴夫君。」

  「我叫鉤星,來自蜀地,家中就我這一個獨女,父親是做生意的,攢了些小錢,如今我也大了,便要給自己謀一個夫君。」

  「夫君,你還有什麼想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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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7 00:30:4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一章 師父回來了

  「夫君,你還有什麼想知道的?」

  「夫君」本人有些說不出話來,這般竹筒倒豆子,他反倒不知從何問起了。

  倒是十六要出息些,頑強地探了個腦袋過來,有些好奇地問:「你為何要這樣找夫君啊,你也不怕繡球被那潑皮無賴給搶走了?」

  「我既然敢拋繡球,自然就有這個把握。」鉤星眸子一輪,其中亮光便如融融春水蕩漾而過,倒叫十六莫名被她看得有些臉紅心跳,不自覺地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耳根。

  終於反應過來的何沖卻有些結巴地指控道:「你……你算計我?」

  「怎麼叫算計,難道是我硬將繡球塞到夫君懷裡的,還是我算準了夫君今夜會在這偌大的長安城裡,偏偏到了我那條巷子,偏偏就是在我拋的時候,偏偏正正好接了我的繡球。」

  「夫君不也說了,這是因緣。」

  「你們修道之人,不應該最重因緣二字嗎,逆命而為,必不可行。」

  她脆生生三言兩語,便反將了何沖一軍。

  對著這張利嘴,連一向嘴皮子厲害的何沖也沒了話,半天,才終於想到下招。

  「姑娘也瞧出我是修道之人,雖說我們門派裡也能娶妻,可那多是外門弟子。」

  「我身為門中弟子,自小得師父慈心栽培,授技傳經,便是為了我能為天下太平而奉獻己身,我也早已立志要一生潛心修道,匡扶天下。」

  「堂堂七尺男兒,生於天地之間,斷不能只顧一己之私,若是耽於男女情愛,於師,是負恩,於道,是負義。姑娘青眼,實在感激,奈何此身已許國許道,不能負,無奈何。」

  這番話說得可真是漂亮。

  十六恨不得拍大腿叫好,乖乖隆滴東,都是罰寫抄書,都是在師門大集會時陽奉陰違、小雞啄米頭點地開小差,師兄卻能大義凌然地胡謅出這麼多鬼話,怎樣不叫她佩服佩服。

  可偏偏就是這寸勁兒。

  悶悶一聲響,眾人身後這扇平日裡久不得光顧的大門,今日卻像突然發了橫財的懶漢鰥夫、被說親的人踏破了門檻一樣,第三次晃晃悠悠地響了起來。

  只見來人是一團毛絨絨的稻草

  說是野人,因為他頭髮亂得足夠現飛來一隻喜鵲作窩,還從鬢角生了一把茂密的鬍子,連著下頜一路擠擠攘攘、熱熱鬧鬧地堆在臉上。

  勉強能從放光的兩個小點瞧出是眼睛,還有一小塊被曬黑的皮膚,那點地兒都不夠細腿兒的鷺絲下腳的,還有那稍稍一動一動的鬍鬚叢,才能分辨出,這大概是嘴巴。

  這毛絨絨的鬍子動了起來,嘴巴發話了。

  「都杵這做什麼呢?」

  這話一出,何沖和十六都瞪大了眼睛,嘴都快夠塞得下雞蛋。

  半天,二人才齊齊叫道:「師父!」

  兩人還來不及落淚,這稻草人便輕飄飄地止住了他們的感慨萬千,只如同昨日才見過一般,隨意地將手上的一團黑乎乎的東西丟了過來。

  然後邊撓著亂糟糟的頭髮,邊說道:「別整那些虛的,十六,先給我弄一隻整豬來,毛要燒乾淨,再弄隻雞,要肥的老母雞,不要公雞,把湯燉得濃濃的。」

  剛交代完這邊,立刻轉向另一邊,對何沖吩咐道:「給我燒水,多燒些,一直燒,一直往裡運,剃刀也給我拿來。」

  交代完了,竟就對眼前眾人視而不見,就打算這樣進浴房了。

  好在院子裡的也都不是等閒之輩,見了這樣的「得道真人」,竟也能不慌不忙,鉤星甚至還能有餘地打量起這毛絨絨的師尊。

  「老道士。」她脆生生地喚了下,接受到毛人隨意的一瞥,和兩個弟子氣鼓鼓的瞪視之後,眉毛輕輕一彎,隨即改了用詞。

  「大道士,你便是他倆的師父嗎,那我要有事同你說。」

  毛人倒也乾脆,直接望向她,道:「行啊,不過你得且等了,你等得了便等吧。」

  也不問她是誰,也不問她為何在這。

  「那當然等得,他是你弟子,你是他師父,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那我便是你未來的兒媳,等一等自家阿公,倒也當得。」

  這話說得自來熟極了,偏偏她如此理所當然。

  何沖立刻急了,又擺出那副天地君父的模樣,義正言辭道:「姑娘,我方才都同你說了……」

  「耽於男女情愛,於師,是負恩,於道,是負義,對吧?」她截過話頭,說得一派輕鬆自在。

  又轉頭對毛人說道:「大道士,你弟子接了我的繡球,我如今要他做夫婿,可他說你不同意,是負恩。那我來問你,你這師父到底同意不同意?」

  聽了這話,只見毛人在一片亂糟糟的毛裡揚了下眼珠子,瞧向何沖,良久不語。

  「你既接了,便自己決定,娶或不娶,都好好與人個交代。」

  說完這句,便不顧何沖呆愣愣的眼神,自顧揚長向浴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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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7 00:30:5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二章 耙耳朵

  毛人不顧弟子隨即響起的哀嚎聲,自顧自地往浴房走。

  何沖嚎了半天,也沒得毛人師父的一個回顧,只能認命地去牆角拎水桶了。

  路過鉤星的時候,乾巴巴地說了一句,「你……你先回吧,我師父回來了,如今不是理論的時候。」

  鉤星也不再咄咄逼人,或許是因為她總有千百種找上門的本事,也或許是因為何沖師父那句「給個交代」的吩咐,倒懂得見好就收。

  只用紅豔豔的指甲從自己腕上拂過,放低了聲音,輕悄悄地說:「那我在老地方,等你來給我個交代哦,夫君。」

  接著便旋身走了,只留下一陣如她人一般的帶著鉤子的香氣。

  啊……啊嚏!

  何沖有些狼狽地揩著鼻子,心中一陣嘆息,這算什麼事啊,接著一路噴嚏不斷地去提水燒水去了。

  剩下十六,眼裡簡直沒了別的,眼睛放光,袖口齊齊擼到肘部,就要直奔鄰家的肥雞而去。

  半道卻被人拉了髮尾,仰著腦袋哎呦哎呦叫出聲。

  「做什麼呀?」十六有些不高興地回頭,將自己的頭髮扯了回來,順便瞪了眼那可惡的元凶。

  一眼瞧過去,卻發現小王爺下頜輕輕揚著,一雙鳳眸中光銳如刃。

  「我倒瞧不出,一夜沒睡,你還能這麼精神。」

  他在一夜未睡四字上暗暗加了點氣力,聽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只是眼尾微微挑了下,倒睨出一點桀驁的眼風。

  可十六倒臉皮厚得渾然天成,一點沒什麼不好意思的模樣,反倒一本正經摸了摸後腦杓,道:「是有點累。」

  「不過,瞧見師父我就不累了,他都多久沒吃我做的菜了,我定得親自去抓隻最肥的雞給他補補,都瘦成什麼樣了。」

  這口氣,不像是小徒弟,倒像是操心的老母親。

  但沒邁幾步,老母親的小辮子就又被扯了。

  「我呢?我可也被你折騰了一夜。」

  恬不知恥的浪蕩子,把人架在半空的閣樓中,壓著腿,吃著乳,沒給一刻安生。

  如今扯人辮子就算了,還厚著臉皮倒打一耙,自從開葷以後,原本只愛做殺人勾當的小王爺,真是愈發轉了性子,問人討要起好處來。

  「你?」十六歪著腦袋,打量了他一會兒,隨即綻放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那便麻煩你去幫我搬隻整豬來吧,到時候我分你個最肥的腿。」

  說完便一臉燦爛地轉身要去尋肥雞了,步子就差雀躍地要跳起來,束起的頭髮在背後一點一點,全身上下連鼻涕泡都透著開心。

  沒跑開幾步,又回過頭來,歪著腦袋對他吩咐道:「對了,豬得挑乳豬哦,皮子老了的那種不能要,得盯著他把毛燒乾淨了,否則吃起來刺舌頭的。」

  接著便高高興興地跑開了,一點不顧身後閻王爺的臉色。

  而全程都安靜地待在角落裡,避開了整場風暴的金展,此刻望著自家主子額角跳起的青筋,默默咽了下口水,努力再往裡縮了縮自己的大腳,試圖讓自己的身影小一點,再小一點。

  就在他磨磨蹭蹭打算往裡去的時候,突然脊背一哆嗦,抬眼就正接住了李玄慈甩來的眼風。

  「主子。」

  金展努力把「我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聽見」的懇切表白咽了下去,只訥訥說了兩個字,扮演好一個老實下屬的角色。

  可李玄慈這次大概是氣狠了,半天沒說話,就在那散發著要殺人一般的戾氣。

  金展又咽了口吐沫,開始思考用腳在地上挖一個坑把自己掩蓋起來的可能性。

  這時,李玄慈終於出聲了。

  「去弄頭豬來。」

  一句話,叫金展悄悄瞪大了眼珠子,差點沒咬了自己舌頭,好一會兒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好家夥,都氣成這樣了,還不忘十六吩咐的豬呢。

  金展默默按下從胸口湧出的笑意,盡忠職守地做一個好下屬,去弄肥的、剃好毛的整豬去了。

  院子終於空了下來。

  李玄慈在風中立了一會兒,隨即轉身而去,叩響了浴房的門。

  「進來吧。」

  裡面隱隱傳來男子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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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7 00:31:1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三章 嫁人

  「進來吧。」

  聽了這話,李玄慈沒有立刻開門,只是持了劍柄,將門抵出些縫隙,從空隙裡面見了他衣著完好,才伸手將門推開來。

  畢竟他對陌生男人的身體,無甚興趣,敬謝不敏。

  門開了,玄色的袍角翻飛,一隻皮子極細的羊皮靴踏了進來,卻也沒有再進去的意思,只是就這樣停在那裡。

  他在打量著眼前這人。

  毛人已經不再毛絨絨的了,身前盛了一盆剛燒好的熱水,還在裊裊冒著煙氣,腳邊已經堆了一圈亂糟糟的髮。

  唐元見李玄慈進來,卻也沒多管他,只照樣拿著剃刀,半仰著頭,對著銅鏡裡隱約的模樣,大差不差地隨意剃著鬍子。

  隨著簌簌之聲,他的面目也逐漸清晰起來。

  這下才能看出,這人並不是個年紀大又古怪的野人,長得算是俊朗,星眸劍目,卻並不叫人覺得端著。

  反倒是眉飛入鬢,舉止動作都帶著肆意,特別有一股子疏懶不羈之氣。

  比道士多了些落拓隨意,比游俠又多了些正氣,看上去有了些年歲,眸子裡卻沒帶上多少滄桑。

  就像那院子裡的草樹,水缸上的壓石,天上飛的鷹雁一般,什麼痕跡也瞧不出,彷佛天生天長便是這般了一樣。

  兩人就這樣站著。

  一個手上不停,依舊剃著鬍子,一個也什麼都不說,就這樣半倚著門,目光不知看向哪裡。

  過了好一會兒,唐元臉上總算乾淨了,啪得一聲,他放下了銀剃刀,刀刃反射著從高處小窗照進來的光,看著涼得很。

  他張開五指,隨意地梳弄起頭髮,將那一團鳥窩大差不差地攏得聽話些。

  梳了一會兒,這才自他進屋後第一次開口。

  「十六那丫頭,落你手上了?」

  他的語氣既算不上憤怒,也不是質問,只是極其普通地在說一件事。

  但這疏鬆平常的語氣,卻不知怎的,叫人不由認真起來。

  李玄慈便知道十六平日裡裝的那副面皮,都是和誰學的了。

  她對著外人,都是風動帆動心也不動的模樣,事事不掛心,處處難動搖,舒朗如風,淡泊似月。

  怪道她個貪吃嘴饞膽慫話多的小肉團子,能裝得這樣像,原來都是從小對著這樣的人學來的三五分顏色。

  不知怎的,李玄慈偏在這時想起了十六每每偷吃東西,眼睛都笑彎了還要從眼角溢出甜蜜蜜的光的小模樣,就莫名地軟了眉梢眼角。

  再抬首時,便再理直氣壯、淡定從容地回了這話。

  「是,落我手裡了。」

  這話裡沒有多少恭敬,既不是威脅,更不是請求,他只是說著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聽了這話,唐元梳理著髮的手沒有停下分毫,只是繼續扒拉著,半天才開口。

  「也好,你錢袋寬裕,她就是要日日吃頭整豬,也吃得起。」

  半天,他就挑了這麼一句開口。

  可李玄慈聽了卻絲毫不驚訝,對這話照單全收,只輕輕用指尖拈過劍柄上的一塊圓寶石,口吻隨意地開口。

  「除了能吃,闖禍也無礙,便是給天捅個窟窿,我也能幫著她,把窟窿攪得再大些。」

  這話一出,倒讓唐元的眼神從銅鏡中移了過來,頭一次打量起他來。

  隨即,眼裡湧出些淡淡的笑意,道:「若你一味說要給她收拾補救,我倒要噁心幾分,可你卻是要和她一起把窟窿攪得更大,倒還算有些意思。」

  「哦,有什麼意思?」李玄慈挑了半邊眉毛,倚著門,頗有些無賴模樣,隨口問道。

  「我的徒弟,便是闖禍,自己也能收拾,收拾不了,那就自己擔當,何須靠你。」

  「我當時既然沒有將她送到別人家當閨閣女子,而是留在身邊當弟子教大,就沒打算讓她長大了去做依附別人的菟絲子。」

  「落你手上,做一對攪天攪地的賊夫婦,倒也不算壞。」

  李玄慈生平怕是頭一次被人叫做「賊」,大概也是頭一次被人叫做「賊」,心情卻也不壞。

  「你倒想得開,倒省了我一番口舌。」

  沖著這個,以後十六若要逢年過節給他送些烤豬熏雞之類的吃食,他倒樂意出匹快馬。

  「她是我徒弟,又不是我能拿來換銅錢的豬羊,她愛怎麼著,我攔不了,也不愛攔。」

  「不過同樣的,她今後如何,我也許不了,指不著,所以你也不用跟我這打主意。」

  「她那個粗心眼,哪怕落你手上了,往後樂不樂意嫁你,且兩說呢。」

  唐元望回銅鏡,繼續打理起自己,壞心眼地把最後一句觀察到的話咽回肚子裡。不過,若不嫁他,怕也是嫁不了旁人,從小到大,除了師門裡的人,他還不曾見過十六對任何人如此卸下心防,如此毫無戒備,彷佛露了軟腹的小豬崽,打著滾等人摸摸肚皮。

  而李玄慈也挑起眼尾,漂亮的桃花眼中全是意氣風發,朗聲道:「那你便等著,看她鳳冠霞帔,高高興興地嫁我。」

  「你我都瞧得出來,那天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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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 等你開竅

  整豬和肥雞到底沒吃上。

  因為一隻青鴿先落到了瓦上。

  青鴿品級甚高,像十六這類弟子是無法驅使的,便是唐元也用得不多,向來是傳遞極密消息的。

  唐元抬首瞧了眼鴿子,又側目望了旁邊冒著熱氣、油光潤澤的滿桌膏脂,幾不可見地往下鬆了鬆唇角。

  別人看不出,十六卻知道,師父這是嫌煩了。

  她歪了下頭,十分懂事地抬手打了個響哨,尾調微揚,又如暗號一般轉了三轉,那隻鴿便乖乖飛到她手中了。

  十六十分熟練地將青鴿腿上的密碼筒解了下來,十分熟練地遞給師父,十分熟練地忽略了一旁抱劍不語的李玄慈。

  只見一隻竹青色小筒落在唐元攤開的掌心上,筒身不過比拇指稍粗,卻蜿蜒著細細的痕道,一顆如紅豆大小的竹紐位於痕道最上方。

  唐元的手指扣住了那竹紐,他的手與其疏風朗月一般的外表不同,刻滿了風霜的痕跡,甚至有許多破開的細口,全不似養尊處優的皇家道尊,倒像那風餐露宿的走夫旅人。

  可這手一動起來,只輕輕一帶,便行雲流水地推著竹紐在繁復的痕道中穿梭,才透露出幾分主人的不尋常。

  卡答一聲,竹筒開了。

  唐元取了其中絲帛看,另一隻手將下擺一挽,便隨意地落座於桌旁,毫不避諱手中價值千金、水火不侵的密信,挑了隻最肥的雞腿,一手拿著信看,一手油膩膩地吃著。

  看信的速度,幾乎和雞腿消失的速度一樣快,不待最後一塊潤滋滋的肉從細骨頭上分離,那張寫滿字的絲帛便輕飄飄地落在了桌上,和吐出來的雞骨頭待在一起。

  「你要倒黴了。」唐元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隨即用筷子挑了塊厚嘟嘟的五花肉,瞬間便祭了五臟廟。

  十六的眼神,這才順著師父的話移向了始終未發一言的李玄慈。

  他神情淡得如飄零水面的竹葉,無論是怎樣嗜骨的暗流,都捲不動、吞不掉、撕不裂他。

  「誰有這本事?」

  李玄慈僅吐露此一言,眉梢眼角俱是浮碎冰一般的寒意,帶著些不在意的懶倦,卻讓語氣裡的狂悖愈發銳利如刃。

  聽了這話,十六被師父以及師父吩咐的整豬、肥雞填滿了的腦子,終於遲緩地擠進一些新鮮空氣,艱難地轉了三轉,然後小心翼翼舉起肥爪子搶答。

  「皇……」她剛說了一個字,到底膽小人慫,只用還帶著五花肉香氣的胖手指朝天上點了點,權當避諱。

  「你獻那白鹿祥瑞,結果入城時卻出了這樣大的事,怕是不好。」

  說到這裡,她又轉向了自家師父,有些急地問道:「師父,信上可說了究竟是出了怎樣的意外,我們只瞧見滿城戒嚴亂糟糟的,卻不知內情如何,可還嚴重?」

  可會牽連到他?

  不知為何,在師父面前向來竹筒倒豆子的十六,並沒有說出這句話來,莫名地生出了些忸怩。

  好似被囫圇吞下的大白饅頭卡了嗓子眼,話都翻了上來,卻到底開不了口。

  但唐元眉毛都未抬,卻似將十六咽下去的話聽了十成十,筷子未停半分,也不耽誤將那絲帛直截了當地扔過來。

  此時,十六的優勢便體現出來了。

  那絲帛明明是往她與師兄中間擲的,但次次都能從游歷歸來的師父那裡撿著他扔來小玩意的十六,比起次次都被師父指使去燒火的何沖,顯然老練許多,一把便撈了絲帛過來,眼珠子不錯地飛快讀了起來。

  越往下看,那雙圓溜溜的黑丸珠子便越瞪越大,到最後,小扇子忽閃忽閃搧了兩下,接著便急急對師父問個不停。

  「怎會這樣,好好的祥瑞,怎麼會有火光破出,還現了天狗相,陛下的眼睛可還有救,死傷如何,怎麼會說出那般詭譎之話?」

  十六雖本性純真,可也自小是在師門裡練出來的一副老道淡定的皮相,許久沒有如此失態地如點燃了的炮仗一樣在自己師父面前急得失了章法。

  到後來,本來被咽回去的隱憂,在情急之下,反而如強摁下去的水瓢,更加厲害地浮於表面。

  她兩隻手攥得緊緊的,絞在一起,終於忍不住問道:「陛下,可會要殺了他?」

  何沖聽得有些摸不著頭腦,連忙俯身撿起十六因心神不定下掉落的絲帛,見師父對旁邊探頭過來的金展並無阻礙之意,便一起看了起來。

  不久,兩人神色俱變。

  原來,昨夜並非只是天火點燃燈陣,而是祥瑞白鹿行至城牆前,整個氣氛被點燃到最高點之時,突見一道火光從白鹿腹中破出,極快躥入燈陣之中。

  一入燈陣,忽火光大起,只見巨大的燈籠陣上現出天狗狀的陰影,並隨著火光動了起來,在一支支燈籠上奔馳而過。

  天狗陰影所踏之地,均迅速燃燒了起來,更奇的是,隨著燈籠被點燃,上面隱隱燒出幾個大字,「君若非君,國將不國」。

  最後火光連成一片,在眾人未反應過來之時,瞬間炸裂開來,火樹銀花之下,是如修羅地獄般的淒厲叫聲,火星甚至飛濺到城牆之上,點燃了皇帝的衣袍,還傷到了龍目,如今皇帝雙目無法視物,太醫院亦無辦法。

  這下事態算是不可挽回了。

  此前,皇帝雖對李玄慈多番猜忌,百般噁心,可到底不敢明著來。

  但如今他獻來的祥瑞竟出了這樣的事,那便算撕破臉皮了,皇帝若不想擔這個「君不似君」的名號,便得將罪名都死死扣在「居心叵測」的李玄慈身上。

  自然得是他對祥瑞動了手腳,得是他冒犯天威,得是他不顧燈陣下萬千的京城百姓,得是他罪惡滿盈、大逆不道。

  如此,才能將這詭譎之事,定性為人為的謀逆之舉,而非顯靈的預言。

  十六生在道門,不會想不通其中關節,也因此才慌了手腳,到最後,甚至病急亂投醫地求起唐元來。

  「師父,你能不能和陛下去說,他不會的,不是他做的,我擔保,我去查,我去查清楚。」

  唐元沒說話,只是瞧著自己徒兒的那對圓眼睛。

  他許久沒看過十六這般眼神了。

  十六向來性子好,也想得開,千般不掛心,萬事無執著,只有在她小的時候,有過一次,她追問自己身世時,露出過這樣的表情。

  然而他不說,十六也就放下了,彷佛風過無痕,這麼多年再未提過。

  而如今,他又見到了,那種帶著點倔頭倔腦的、黑黝黝的眼神,好似被露水打濕過一般。

  唐元在心裡嘆了口氣,淡淡望了眼一旁的李玄慈,道:「看來你要等的那一天,確實不遠了。」

  李玄慈卻沒有答他的話,自始至終,他這個當事人卻沒說過一個字。

  只見暗色絲線繡的雲紋,隨著搖蕩的下擺,閃過細密的微光,隱隱可見其下墨色靴子踏步而來。

  他出手,便擒了還巴巴望著師父的十六的手腕,將她一下鎖到了自己身後,一把雪亮的劍,若有似無地護著她,也無形隔開了十六與其他人的距離。

  「我平生可曾要人回護過半刻?生不用,死不用。只有我索閻王的命,沒有閻王來敲我門的道理。」

  這話說得狂悖至極,跟一柄出竅的涼劍一般,鋒刃未至,光芒便足以傷人。

  可當他回頭時,目光卻彷佛被髮上細細的紅繩纏住了鋒芒一般,多了許多斬不斷的羈絆。

  「我還等著你開竅那日,又怎麼肯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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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7 00:31:3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五章 護你

  「我還等著你開竅那日,又怎麼肯先死。」

  這話跟個銳利的小鑿子一樣,帶著寸勁兒,霎的釘進了她那顆軟乎乎的心裡,撬出了縫,鑽開了隙,拋了顆種子,任由它往裡扎根。

  十六不知為何,只覺得心裡頭癢得難受,直讓人想伸了手混抓幾把,破皮流血都不要緊,只要把那亂糟糟跳個不停的玩意剝出來便好。

  可她手剛一動,還未抬至胸口,便垂了下去,頓了一會兒,然後頗為煩惱地抓了一把後腦杓,將她本就因燒火而成了雞窩的髮髻,抓得愈發不能看了。

  十六不明白。

  白糖糕加深深一瓢水,蒸半個時辰,就能軟糯黏牙。

  養到四個月的鴨子,只消刷上麥芽糖水,入爐烤,用乾透了的腕粗的木柴慢慢燒,出爐時就能噴香油亮。

  便是最難弄的大燙干絲,只要耐著性子,細細切,便能在水中散成細如髮的千百根,好看極了。

  這些她都明白。

  可卻偏偏弄不懂,如今在自己胸膛裡撲通撲通叫囂著的,究竟是何等心情。

  她還兀自在苦苦揪著自己可憐的頭髮,站在一旁的唐元冷眼看著,往嘴裡丟了顆花生豆,筷子斜斜握在掌中,說了句話。

  「腦袋都成漿糊就別攪了,便是一輩子不開竅,炊飯、餵豬、曬書,總少不了你能做的活。」

  十六的前十六年都是這樣過來的,也過得挺開心,未來還這樣過,似乎也沒什麼不好。

  可她此刻卻有些不願意了。

  她心一橫,不客氣地繞過李玄慈,在桌前一屁股坐下,大口大口吃起東西來,直把腮幫子塞成了過冬的松鼠,才鼓著油亮亮的嘴巴沖李玄慈道。

  「我如今說不明白,可我多吃些,快些長大,腦子活絡,自然就明白了,你且等等我。」

  「反正,你放心,我是正經道士,師父更是厲害,定會護著你,不會叫你被人害了去的,別怕。」

  在十六的腦瓜子裡,這世上沒有吃解決不了的事。

  小時候挑不動水,更別提將水桶倒到比腰還高的水缸裡時,師兄們都是說小十六多吃飯,吃飯長高有氣力,就能挑動了。

  大了些,拳腳劍術打不過別人,歲末定考被其他師門的大個子同輩揍得鼻青臉腫時,師兄們修理完那人,也是一邊看她吃,一邊安慰她說,十六不過長得慢些,多吃飯,吃得多就會更厲害了。

  連她幼時不懂事,偷偷盼望過月亮娘娘能在生辰時從天上給她掉個娘親下來抱抱她、親親她,卻怎麼也等不到時,師兄們也是連夜下山偷偷買了第一籠熱包子,悄悄塞給她,騙她說,十六多吃些,等吃飽了長大了,就能下山去見娘了。

  後來,她早知道自己沒有娘親,也不再去想著下山找娘親,連所謂的生辰,也只是師父撿到她的日子罷了。

  可每每察覺有股澀澀的、沉沉的東西,像麻線團一樣堵在胸口時,十六還是習慣多吃東西。

  只要多吃東西,什麼都會好的,她總這樣覺得。

  李玄慈望著說完便不敢看他,轉頭繼續塞吃食的十六,心裡起了點笑意,像被燒化了後跳躍的金子一樣,灼熱又明亮。

  蠢些便蠢些吧。

  畢竟,若是不那麼蠢,天下又有幾個人,敢對著他這樣的人,說要護著他、要他別怕這種話呢。

  下一刻,他也如十六那般,撩了撩下袍,落座於旁,右手挾起筷子,暢快地吃起來,還專挑十六喜歡的菜夾。

  「那便要多多仰仗十六真人護我周全了。」

  他略抬了抬眉,眼尾如春風吹拂在水面上的曲柳,仍帶著些天生的料峭寒意,卻也透著股冰破水暖的曖昧。

  十六只看了一眼,便覺耳朵有些麻了,不自覺地捏了捏耳朵,想搓走那麻意,口中囔囔道:「客氣客氣,好說好說。」

  兩人的眉眼官司,全落盡了唐元眼底,捎帶著還有何沖在背後陰陽怪氣的擠眉弄眼,誇張地做著嘴型,「師父,你看他倆這副酸樣子。」

  唐元出手如電,夾了顆花生米扔了過去,恰到好處地噎進自家弟子的嗓子眼裡,叫何沖扣著喉嚨半天說不出話來,旁邊金展笨手笨腳地用豆包大的拳頭猛捶他背,自己才又轉頭看了眼小十六。

  多年前下山,他因緣際會撿來的小小人,跟塊石頭、草木、小雞小狗一樣長在自家院子裡,如今,卻也有了顏色,嘗了愁緒,多了歡喜,要去奔赴自己的人生了。

  他抬手飲茶,掩住唇邊一點微末的笑意。

  是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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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7 00:31: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六章 欺負回去

  那日,師父吃飽喝足,丟下一句「如今宮裡定是亂糟糟的,你們找個涼快地方待著吧。」

  末了,唐元的眼神從圓頭圓腦小雞啄米點頭的十六,一臉嚴肅聽教的何沖,訥言無話的金展,最後落到了微微斜倚在几旁、面無波瀾的李玄慈,無心地隨意撥弄著劍上的細穗,鮮紅的穗子如流波般在指尖穿落。

  罷了。

  十六尋的這位混世魔王,必然不會老老實實束手等待,好在他倒也有幾分本事,不至於護不住十六,便由他們去吧。

  於是又補了句,「若要出去,便得讓自己囫圇個回來,別折外面了。」

  還額外交代了何沖,若要和他傳消息,莫再用門中的信鴿,改用十六養的肥鳥。

  「那鳥肥成那樣還能傳信呢,飛得上天嗎?」何沖瞠目結舌。

  十六為自己的胖鳥大感委屈,叉腰大聲道:「當然可以!本來是養來燉湯的,可後來捨不得,所以便訓了它們傳信,好歹也能頂點用,不做那吃白食的。」

  何沖嘖嘖稱奇,乖乖隆地咚,實在是人不可貌相,肥鳥不可斗量。

  為自家胖鳥叫屈之餘,十六卻也察覺到了一點蹊蹺,暗搓搓地要靠近自家師父咬耳朵。

  可還沒等她靠近,卻覺得頭頂一疼,如同被抓住後頸的貓動彈不得。

  只見李玄慈不知什麼時候便挪到了十六身後,閒閒伸了手,兩指穿過十六頭頂揪揪的空隙,將她釘在原地。

  「好好說話。」波瀾不動的聲音從十六身後響起。

  好好說話的意思,就是不准同人咬耳朵,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死的活的都不行。

  除了他。

  十六想要回頭瞪他,無奈被制住了頭頂要害,翻騰不起來,只能氣鼓鼓地回頭,閃著一雙圓眼睛求援道:「師父!」

  「看我作甚?誰欺負你,你不會打回去嗎?」唐元眼睛都不抬,只顧著將最後一點茶飲個乾淨。

  十六被自家師父噎個正著,有些委屈地嘟囔:「打不過啊。」

  唐元這才輕瞄了眼二人,頗有深意地說:「那倒未必。」

  這話讓十六心中慚愧,師父啊,你不知道這活閻王多能打架,十六雖自小一直刻苦努力耍拳弄劍,可連門派定考都打不過同門,更別提打他了。

  不過,十六也實在不願再下師父的面子,畢竟師父對自己的樂觀,是基於對師門弟子的慈愛,是她拉低了師門水準。

  於是,十六便頂著頭上被揪的發髻,離著不近的距離,掩耳盜鈴一般半捂著嘴,向唐元問道:「師父,你是不是疑心門內……」

  唐元倒淡定,「是或不是,等上一段時日便知道了。」

  十六本以為這樣便算是壞情形了,卻沒想到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

  皇城內還一片慌亂,皇帝依然不能視物,京城卻又新起了風波。

  燈會那夜爆開的燈籠火陣猶叫人心驚膽戰,最近一段時日各家連隻貓也不敢放出門,家中老鼠被逮個精光,貓都餓瘦了。

  即便如此,天狗之害卻仍然未絕。

  翌日入夜後,城東戶部尚書的府邸莫名起了大火,火勢之大,將家中幾乎燒了個乾淨,連個几案都未剩下,好在大多數家眷都逃了出來,唯獨一人關在書房的尚書盧大人慘死火中。

  更奇的是,死裡逃生的家眷們,一個個都被嚇得厲害極了,幾乎犯了臆病一樣大喊「天狗來了、天狗來了!」

  有好事的鄰人湊了過來,添油加醋地說起奇景。昨夜睡得正好,忽聽見犬鳴之聲,嗚咽淒厲,如月夜下的厲鬼,叫人骨頭縫都發麻。

  不少人看見起火,連忙衝了過來,卻見高牆之上,火光沖天而起,噬人的豔色中,搖曳著奇怪的黑影。

  在一片潑水、救火的慌亂中,有人攀上了牆,這才完全看見全貌。

  只見一片火光當中,有一黑影閃過,其形如狗,尖嘴利牙立耳長頸,更駭人的是,它似乎還隨著跳躍的火焰而動,從快要被燒塌的牆上一躍而起,張著血噴大口要朝窺伺的人撲來。

  爬牆之人被嚇得立刻掉了下去,尖利地叫著「天狗!天狗!燈會的天狗又來了!」

  經此一夜,第二天起,本就沸沸揚揚的天狗傳言愈發猖獗。

  還不止,此後一段時日,京城又有幾處人家也起了火,死傷不定,可都相同的是,四周的人幾乎都瞧見了那在火中奔走的天狗。

  一時間,人人風聲鶴唳,謠言四起,甚至掀起了捉天狗的行動,家中有狗的人家,幾乎都被憤怒的人群活活把狗打死。

  走在街中,時不時便能瞧見污糟的血從門前台階、拐角巷末隨意潑出來,再用幾盆子水嘩啦啦沖洗。

  暗色的血帶著腥氣,其上盤旋著嗡嗡的蒼蠅,蜿蜒出骯髒的痕跡,浸入土中,就這樣四散於京城每個角落。

  即便如此防範,事情還是變得更糟了。

  不止起火,開始有人被挖了心肝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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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7 00:32:0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七章 女裝

  「被挖去心肝頭顱?」

  金展這樣寡言的漢子,都忍不住抬高了語調。

  「那可不,我親去瞧了,被咬得不成樣子,正中血紅一片,黑洞洞的,斷了的白骨就這麼從胸中血洞刺出來。」

  「一具具屍體堆在一起,全是無頭殘骸,血蔓了一地,連草都被染黑了。」

  何沖是道門出身,平日卻也難見如此慘烈的情形,形容得十分詳細傳神。

  十六卻未發一言,只抿著唇,眼珠子輕微地來回巡著,在虛空中回憶著自己曾翻閱的古籍,可否有符合的記載。

  她回憶得專心,何沖卻沒瞧見,與金展絮叨完自己的見聞後,便轉過身來想與師妹好好商議一二,可剛出口一個「十」字,就被旁邊刺來的眼神噎住了。

  只見李玄慈那雙薄如寒刃的眼睛裡,清清楚楚寫著閉嘴二字。

  這比澆頭潑下的冰水都還有用,何沖當即閉了嘴。

  直到十六最後有些懊惱地轉了過來,撓著後腦杓道:「我還是想不起來有什麼法術與這契合,有放火的,有挖心的,有剖肝的,有斬頭的,可全湊在一起、還有天狗出沒的,實在是一件也想不起。」

  又問何沖:「師兄,你在山下時可有聽過這類奇聞?」

  何沖十分誠實地搖頭,說道:「不曾,光是天狗,就只在書中聽說,從未見過,也未聽人提起過,更別說如此這般一起發生了。」

  千頭萬緒,卻雜亂無章。

  「那便咬死一條線索,別被迷了眼。」李玄慈一言定音。

  這便與殺人一樣,只要釘住了心臟,再是掙扎,也無力脫逃。

  這番話,如利箭帶風刺透迷霧,讓十六心中瞬間明亮。

  「天狗,若說從頭到尾有什麼沒變,便是天狗。」

  她眼睛亮起來,和滴著露的葡萄一樣,聲音帶著些雀躍。

  「我們初時被派出京就是因為天狗,祥瑞進京時也現了天狗,後來四處起火再到奪人心肝頭顱,樁樁件件都有天狗出現。」

  何沖接了她的話,道:「既然如此,我們不如去起火的地方找些線索,城牆那邊如今把守得連張紙符都飛不過去,我們先去後來幾處瞧瞧吧。」

  便這麼定了。

  如今風頭正緊,出門也不能如往日那般隨意自在,十六與何沖自然是能屈能伸慣了的,販夫走卒、閒幫白手,什麼都扮的。

  金展是為人下屬,自然也聽從上命。

  問題出在剩下那尊大佛上。

  「這個如何?」

  十六拽著從犄角旮旯裡找來的笠帽,還殷勤地拍了拍上面的灰,白胖手指像山竹破口裡露出的細肉,灰簌簌地落下,倒把她嗆出個噴嚏來。

  李玄慈挑了半邊眉毛,瞧著噴嚏停不下來的十六,劍尖一閃,就將那破爛笠帽挑到一旁去。

  十六自己的噴嚏都止不住,因此也有些理虧,不好強行要求,只灰溜溜地擰了把鼻子,又去找了假鬍子來。

  「這個輕便。」她獻寶一樣將鬍子往李玄慈臉上貼。

  自然被躲了過去。

  好在是十六,若是別人,怕此刻手腕早被齊齊斬落。

  之後又換了許多花樣,閻王卻總是這不滿意,那不滿意。

  最後累得夠嗆的十六,乾脆把之前自己穿的裙襖摔了過去。

  「這也不穿,那也不穿,那你便穿這個吧。」她大有破罐破摔之勢,只差就地躺平耍賴了。

  可地沒躺成,先被他輕輕鬆鬆便擒了腕子,指腹帶著點舉重若輕的力道,威脅一般摩挲著她凸出來的一點腕骨。

  他側首俯身,靠近十六耳邊,近到鬢邊的髮絲,都輕輕觸上了她白玉團子一樣軟嘟嘟的臉龐,帶著一些難以說出口的癢。

  「倒也不是不行。」

  他尾調微揚,藏了引誘,溫柔風情之下,是足以將她刺透的危險。

  十六被他這破天荒的應口嚇得瞠目,轉過頭來,結巴起來,「你、你、你……喜歡這個?」

  「我喜不喜歡,自然看你願不願意付出代價交換。」

  他素來冷凌凌的聲音,混了些蜜糖一樣的稠,將她周身裹了層旖旎。

  十六即便再是不懂,可他刺過來的目光,如帶著細鉤子一樣,從她有些熱起來的耳後,從她纖弱的脖頸,從她布衣層疊的領口縫隙露出的肌膚,一寸寸劃過。

  帶著疼,又彷彿被火灼過,還熨著餘熱,將她的皮肉都燒得溫熱起來。

  這回她又結巴起來,卻和之前有些不同,下巴微微垂著,面上雖還鎮定,耳垂卻燒起了霞雲。

  「那便不扮吧,就讓你被抓走坐牢子去好了。」她嘴硬道,眼神卻飄忽躲閃,只硬氣了這一句話,便腳底抹油溜走了。

  可到底沒讓躲過去,沒多久,十六便被迫「踐諾」,與十分「守信」的李玄慈,胡天胡地荒唐了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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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7 00:32:2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八章 爪兒撓

  白日裡的京城,向來熱鬧得如煮沸了的鍋子,叫賣聲、嬉笑聲四處咕咚咕咚冒泡,如今卻多了幾分肅殺,行人也都低著腦袋匆匆行走,不敢張望停留,便和那殘羹冷炙後凝固的牛油一般,叫人看了心中發瘮。

  一片壓抑之中,唯獨他們幾個走得囂張。

  十六倒是不想如此高調的,她自小便會裝相,從來低調謹慎,這種時候自然希望越不打眼越好。

  無奈這事不歸她定。

  李玄慈照樣如往日那般,身著玄衣,渾身無它色,唯髮上一線血紅,束住高高的髮尾,隨著步伐在背後輕輕搖曳,膚色極白,眉眼也豔,獨獨眼中一片寒,震懾得人不敢直視。

  這樣的人,若不從頭到腳蒙起來,就算再是一身黑,也與低調二字無緣。

  十六在身後默默嘆了口氣,加緊了步伐,在心中念了句祖師爺爺保佑她,今日莫出岔子,莫被逮去蹲牢子,牢子飯食忒差,捎帶腳也保佑保佑城中那群大頭兵,莫不長眼地撞上來,否則她十六的漫漫修仙道上又要多幾分冤枉的業障了。

  他們先去了最先起火的地方——戶部尚書高嘉永的府邸。

  尚書府,便是起火了,也自然是好生看管著的。十六躲在後門附近,正琢磨著該如何悄無聲息地潛進去,卻見李玄慈懶洋洋地將兩指一並一揮,金展便十分默契地過跳上牆沿,連片瓦都沒驚動,腳步移換,便從背後將看守的兵卒放倒了。

  於是他們便大搖大擺地從門裡進去了。

  十六忍了又忍,可記起師父的吩咐,還是問道:「我知道你本事高,可如今剛出了這麼大的事端……」

  還未說完,便被截了話頭,「正是因為出了大事,皇帝瞎了眼,一時分不出心思,好抓住這個空兒,若等他緩過神來,才是有無數膩味人的噁心事要來煩擾。」

  十六愣了下,瞧著李玄慈眼色裡冷淡中透出的些許厭倦,才隱隱明白這人從小到大怕是受了當今不知多少折磨人的軟刀子,如今怕是想做個了斷了。

  她因此沒了話,默默站到李玄慈身後,山竹一樣的團子手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捏住了他的衣角,扯了兩下,只說了一句,「走吧。」

  李玄慈感覺到袖口那比貓爪兒撲還輕的力道,彷彿心口也被什麼毛茸茸的東西橫衝直撞地撓了一下,他按下那股心思不表,任由十六扯著他的袖子,將人帶了進去。

  ——————

  府中仍是失火後的狼藉景象,未曾收拾。

  火勢果然十分嚴重,不少地方都被燒得只剩半副架子,焦黑的木頭四散,殘垣斷壁裡橫戳出來幾段燒毀的樑柱,斷口的地方尖銳如刀,張牙舞爪,彷彿在叫囂著彼時火勢的猛烈。

  何沖的輕功不錯,登上了全府最高的一處,仔細看了好半天,下來後說道:「最開始起火的地方應該是南廂房,那燒得最嚴重。」

  於是一行人又去南廂房瞧了瞧。

  果然燒得厲害,連最堅硬的頂樑都燒得成碎塊了。

  十六又去近處細細瞧了又瞧,沿著南廂房繞了好幾圈,又進去裡面查看。

  何沖瞧她的樣子,湊上去問:「你可發現什麼不對勁的了嗎?」

  「就是發現不出什麼不對勁的。」十六捏了捏耳朵,就這麼硬生生往上提,活似想給自己來個醍醐灌頂。

  肥爪子卻被啪得一下打落下來,總算放過了被揪得紅通通的耳垂。

  十六剛下意識要重新揪,就又被打了一下,她委委屈屈地收回去,用另一隻手可可憐憐地摩挲自己手背。

  明明連手背都沒紅。

  善解人意的何沖又過來適時地插科打諢了,有些刻意地問道:「什麼叫做發現不了不對勁?」

  「師兄,你注意過他們燒丹藥的鼎爐沒,我去給他們幫忙過,明師伯門下的小七是個左撇子,所以老愛往左邊塞炭火,時間久了,連鼎爐帶地面順捎上左邊的牆,都被熏黑了。」十六卻說起了門中的事。

  「什麼意思?」何沖有些摸不著頭腦。

  「在這裡,你卻找不著這樣的痕跡。」李玄慈眼神落在了焦黑的地面上。

  「是。」十六點點頭,「起火的地方,總是燒得最厲害的吧,不是左邊燒得多些,便是右邊燒得多些,我從未見過燒得如此齊整的,若不是祝融顯靈,怕是雷公也劈不了那麼剛好。」

  「你是說,這屋子是各處一起齊刷刷起的火?這倒怪了。」何沖思索道。

  「若是將牆角四處全澆上油呢,這樣便能極快的速度燒了整間屋子。」金展提出了自己的設想。

  「我之前早打聽過,這屋子裡是住人的,還住了不少,因此尚書府裡起火時立刻便被發現了,若想不驚動屋裡的人四處澆油,怕是太難了些。」何沖搖了搖頭。

  十六蹲了下去,拾起地上的碎屑,拈了一拈,又細細聞了下,起身後抬頭觀望著房屋四周。

  「如何,可有發現?」何沖問道。

  十六輕輕搖搖頭,道:「我還未想明白,而且,我想不明白的還不止這個。」

  她手指一抬,指向東邊所在的書房,問何沖道:「師兄,你可記得尚書府起火那夜是何風向?」

  夜觀氣象是道門必修,何沖思索了下,十分肯定地說道:「東風。」

  「這便是我奇怪的第二點了。」十六舉起手來,指向書房的方向,「尚書大人被燒死的書房,分明在東邊,南廂房在下風口,便是有火星蔓延,燒的也該是西面的屋子,可你瞧,除了南廂房,就屬書房燒得最厲害了,反而是其他的地方,火勢都不算特別嚴重。」

  「那想來是有人故意縱火,以南廂房為起火點,吸引注意,接著燒了真正的目標,書房。」何沖接著說。

  「如今還不能完全肯定,若是能瞧一瞧那尚書的屍首,恐怕能得更多線索。」十六說著說著,她和師兄的目光便齊刷刷地悄然望向了某人。

  不知何時開始,這等挖墳撬墓損人屍體的缺德事,總是要帶上活閻王鎮一鎮,才叫人安心。

  李玄慈接收了兩個慫包期許的目光,眉毛一挑,最後到底鬆了口,看了金展一眼。

  任勞任怨的好下屬只能嘆口氣,去找靠譜的鐵鍬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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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7 00:32:3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九章 起墓

  他們又去了府中其他幾處著火的地方,尤其是在書房好好查看一番,才出了府。

  距事發已過七天,以戶部尚書的身份,便是請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陸道場也是做得的。

  可因為死因蹊蹺,沾染了如今剛禍害完聖上的天狗,驚魂未定的家裡人匆匆停滿了頭七,便趕著下葬了,生怕皇帝緩過神來,拿他們這第一家開刀。

  這倒是方便了十六。

  夜黑風高殺人夜,開棺自要尋子時。

  由於秘不發喪,出殯的地點,還是會打交道的何沖足足花了一吊錢,才從沿路的糕點鋪、沸水屋子、賣魚人乃至那要出城運夜香的老人那打聽到的。

  「乖乖,堂堂尚書大人,就埋了這麼個地方。」十六瞧著多少有些潦草的墓地,不禁嘆道。

  「前面是斷頭路,後面是斷崖山,無水無樹,看來這高大人死得突然,連塊好墳地都沒來得及給自己備好,葬在這窮山惡水的地方。」何沖勘探著四周地形,拈了拈手指,一邊掐算一邊感嘆。

  等開了墓,只見屍體焦黑蜷曲,弓在一起,有半邊燒得格外厲害些,看起來格外瘮人。

  十六提起事先備好的細刀子,撬開了緊咬的牙關,將燈籠湊近,凝神看著,隨即檢查起屍身來。

  她用刀子輕輕挑開髮絲,撥出了什麼碎屑,仔細查看起來,眼神中如凝了一團霧,愈發看不分明了。

  何沖正待發聲,卻見十六動作極快地割破了高尚書的氣管,細細找著痕跡,過了好一會兒,才將割開的皮肉合好。

  「你師妹這些動作,都是在查什麼?」金展手肘頂了頂何沖,悄聲問了問。

  武人下手沒輕重,何沖肋骨被他那一下子戳得生疼,瞪了金展好幾眼,無奈這人全無知覺,受了他的白眼,還憨憨笑了一下,叫人看了就生氣。

  「這你便不懂了。」拳頭打在棉花上,何沖本也不是計較的人,便高高抬起,輕輕放下,解釋起來。

  他也是道門中人,人體種種,他雖不似十六那樣熟讀典籍,卻了解一二。

  「你看,他身體蜷曲,這就是火燒過之後皮肉收緊,才會呈現屈膝彎臂,查看口鼻氣管,是看有沒有煙灰,若是活人被燒,就會在掙扎裡吸入煙氣,如果是死後才丟進火場,就不會吸入了。」

  難得有何沖也能現一把的時候,說的信心滿滿。

  「那可發現了煙灰?」金展追問道。

  「有。」十六答得簡單。

  「那便確實是燒死的了。」何沖有些失望,這意味著這屍體上的能查出的線索算是斷了。

  「未必。」李玄慈說得同樣簡單。

  這何沖就有些不服了,論殺人,十個他捆一塊都沒李玄慈的小指頭經驗豐富。可論驗屍,他總比李玄慈強些吧。

  畢竟這人從來管殺不管埋啊。

  可何沖幾次欲言又止,眼珠子都鼓了幾鼓,也沒敢把質疑說出口。

  好在李玄慈似乎洞察人心,大發慈悲地點撥了一句,「若無蹊蹺,她驗完口鼻便好,何必再剖開氣管。」

  能少花一點力氣,十六是絕不會多花的。

  可惜十六沒懂他言下之意,只以為李玄慈難得在誇她做事縝密周全,不知為何鼻子尖都隱隱癢了起來,直想揉兩下、再狠狠打個噴嚏。

  但到最後,十六也沒抬手,只是輕輕咳了下,接著轉向師兄,背對著李玄慈,說起了原因。

  「雖說活人燒死口鼻會有灰,可有灰的未必全是活著燒死的,火場氣流紊亂,倒也會捲些飄進口鼻中。」

  「而讓我起了疑心的,是高尚書的頭髮。」

  「頭髮?」何沖問道。

  「他半邊頭髮摻進了瓦片的碎粒,恰好是身體沒燒到的那一半。」十六點到為止。

  何沖深思了片刻,突然眼睛一亮,剛要說話,卻被旁邊人搶了先機。

  「我懂了。」金展一握拳,大聲道,「他是被人從房頂上丟下去的,所以才會沾上了瓦片的碎粒。」

  何沖眼角一跳,平日裡看金展沉默寡語,卻沒想到於此事上有這般……天馬行空的想像力。

  他嘆了口氣,將難得有幾分躍躍欲試的金展摁了回去,說道:「雖勇氣可嘉,須再接再厲。」

  隨即說起自己的推測。

  「這半邊燒得沒那麼厲害的,是貼著地的那面,可如果在這半邊的頭髮上找著瓦礫碎屑,說明是房頂先燒塌了,落了瓦片,才將人丟進火場裡的。」

  「否則,若是人在下面先昏死、被燒,等火勢上升燒得屋頂塌落,瓦礫也該落在人身上而非身下,而那時那半邊身體,早該被燒得厲害了。」

  「正是因為這點不尋常,十六才又剖了氣管復驗。」

  十六點點頭。

  「尋常的仵作,一般只知道查口鼻,我也是在一本十分荒唐的古籍裡,看過有人拿活人試了許多次,才試出這口鼻與氣管的差別。」

  「那本書藏在最深處,是禁書,還是我偷偷翻的,不為世人知。想來布置之人也算周全了,知道高尚書的身份,定不會和尋常人一樣草席一裹就丟出去,肯定會被查驗,所以才特意將口鼻都熏了煙灰。」

  二人這才恍然大悟。

  金展又有些疑惑,「弄這許多,是為了什麼啊,直接關進火場裡燒死不就完事了嗎?」他家王爺殺人,便從來不這般復雜,想殺就殺,何須諸多不便。

  「瞧你這粗人!」何沖十分鄙夷,「第一是為了確保尚書必死,你想想,整個尚書府就是高尚書身份最貴,關進去,萬一有忠心奴僕非要衝進去救怎麼辦,若要落鎖,可就容易被察覺此事是蓄意的,留了個尾巴,所以必須悄無聲息將高尚書弄死,等所有人為火災慌亂之際,再將死透了的屍體丟進書房裡,確保萬無一失。」

  「第二嘛,自然是為了掩人耳目,有人,要借著這天狗之禍,搗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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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火死的一些細節,出自宋慈《洗冤錄》,其中口鼻煙灰為宋慈所記載,而經過後世醫學發展,發現以氣管驗證為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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