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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若水][絕妙好妖]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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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3-25 00:47:58
伐楚卷 第三百二十章 你以為你是誰

五月二十四日,正如眾人預料的一般,經得十餘年的無奈退讓之後,楚廷的全力反攻徐徐拉開了帷幕。半旬之內,五十萬精銳楚軍分為左、中、右三軍,分由宇文來呼、拓拔瞳、楊廣統率,以雷霆之勢南下,撲向揚江流域的幾路小諸侯,試圖一舉平定五處叛亂,重新將這通往京都的南北要道掌控於手中……

六月二日,金提王李執昆起兵十萬,以親弟李執穆為帥,救援揚江幾路諸侯。宇文來呼全然不懼,分兵五萬來擊,日不過午,便已於陣上親自斬殺金提名將申公義以下十二人。蘇陽軍因此大敗而還,折損將士近半。天下諸侯震動,至此再不敢以“雜兵”小窺楚軍……

六月十四日,揚江幾路諸侯盡數覆滅,楚軍三路人馬合兵一處,重奪揚江要害之地,虎視眈眈,頗有擇人而噬之意,天下諸侯大懼,齊齊整軍備戰,聯絡合縱,使者彼此往來,不絕於道。

六月十八日,戰局大勢忽變。冀州府燕公羅藝,傳檄天下,叛出楚廷,自立為冀州王,立羅藝為世子。次日,登州府靠山王楊林,將先皇手諭公示天下,盡數楊廣弒父奪位之罪,其兵為兄複仇。

六月二十日,西原府留守李秀寧,傳檄天下,叛出楚廷,自立為西原王,尊義父石不語為尚父,募軍十萬,隱隱有南下之勢。楊廣聞報大驚,遣王弟楊清歸還京都,統率十五萬大軍鎮守防禦,局勢稍安。

六月二十四日,濱海王程行烈發布盟主令,邀集天下各路諸侯,齊匯於密雲府,協力進擊楚軍。十日之內,濱海起軍十萬,建川起軍八萬、金提起軍八萬、程梁起軍七萬、蘇陽起軍十萬、其餘各路諸侯亦各自起軍,共計人馬五十八萬整,齊匯於密雲,整戈置甲,欲與楚軍決一雌雄。

“看起來,這次應當是與楊廣最後的決戰了……”石不語斜靠在木幾上,享受著身後蘭蓉恰到好處的按摩,滿飲了一杯,或許,自己亦可借此告慰瑩的在天之靈。

“爹爹,那廝是壞人麼?怎麼天下百姓都要反他?”裴元慶伸著小手,任由莫愁替他擦拭油膩,一麵卻歪著頭、嘟著嘴兒問道。

“不,他不是壞人!”石不語捏了捏他的小臉,旋即笑道,“那家夥,根本便不是人!”

“不、不是人?”小元慶聽得半懂不懂,愕然片刻,方才怔怔道,“那、那他做了什麼壞事?”

“這個嘛……”石不語躊躇半晌,還是決定以小孩子能理解的方式教育兒子,“簡單說來,那個混蛋曾經搶過小娃娃的糖果,砸了隔壁張大叔家的門,最可恨的是,他欠了爹爹我三十文錢,居然到今天都不還……”

凝寒諸女聽得麵麵相覷,皆是哭笑不得,正要責怪那位胡言亂語的男子幾句,便聽得小元慶一聲大喝,跳上木幾,捏著兩個小拳頭,雙目圓睜道:“爹爹,那廝果然是個壞蛋!過些日子,看俺一捶砸扁了他!”

石不語聽得眉開眼笑,當下將他抱在懷中,歡喜道:“乖乖,一錘怎麼夠,你好歹也要替爹爹砸上七八十錘才行!”

這一番對話,卻是發生在靠近密雲府的一處山野小店之中。五日之前,濱海正式起軍趕赴密雲,石不語卻是懶得與大軍同行,便討了探路接洽的任務,與諸女先行一步,一路迤儷向密雲行去,道是查探沿途可有異常,實際上,也不過是借機遊玩一番罷了。

因此,眼看密雲府已在眼前,石不語的步伐卻越發放得緩慢,以他的性子,也著實不願與那些諸侯虛以委蛇,因此這幾日來,都是行行走走,緩慢得如同蝸牛一般。比如今日,從早上行到現在也不過一個時辰,便已停下在這小店中用餐,一幹人等倒也不少,卻虧了這裏有張大桌,否則還真的坐不下。

“好象我近來出行,隊伍越來越長了……”眼見得一道菜上來,眾人隻夾得一夾便即空盤,石不語不覺歎息著,將目光投向了新近入夥的宛兒,以及那位不知借著什麼理由混了進來的安素。

才歎息一聲,安素早已明白了他的心思,當即挑著眉毛道:“怎麼,不歡迎麼?我知曉你心中懼怕,惟恐我搶走凝寒姐姐她們,掃了你的麵子……”

石不語愕然無語,不敢回嘴,卻是低聲嘟囔了句:“便是真的讓你搶走,你也得有那功能才行……”

安素耳尖,早已聽得一清二楚,登時麵上微微一紅,卻又立即淡淡笑道:“你便厲害,這些多年,卻也沒見凝寒姐姐、莫愁姐姐她們哪個有懷上,虧得清荷叫了許久的娘親……”

此言一出,石不語登時一口酒盡數噴了出來。凝寒羞得滿麵通紅,輕輕扯了把安素道:“妹妹,莫要胡說!我們……我們根本未曾成親……”

安素微微愕然,睜大了美眸道:“成親?要那種煩瑣的儀式做什麼,我們南狄那裏,男女之間彼此喜歡便住在一起,先生了娃娃再說!”

諸位聞言無語,惟有莫愁笑吟吟的應道:“妹妹,這裏風俗不同,男女之間,卻是要先成親,再生娃娃的……”

安素吐了吐舌頭,微微點頭,忽的又道:“原來如此……那麼,小賊,你為什麼不成親呢?”

石不語好不容又倒了杯酒,聞言一顫,險些又潑灑出來,卻不知道該如何應答才好。若是憑著良心來說,這裏的眾多女子,除了清荷、宛兒、漪靈與身為弟子的幽姬之外,其餘諸人皆與自己情愫頗深,的確都有成親的理由。隻是自己終究要返回前世,難道真的要惹出一身牽掛,到時害人害己麼?

再看諸女,亦是個個垂首不語,似乎都被安素這句無心之言,帶起了那個刻意遺忘的話題,一時之間,竟是無人應答,陷入了尷尬的沉默之中。安素雖不全解,但也隱約知道失言,幹脆埋頭吃菜,做了個悶頭葫蘆……

此時已近正午,或許是因了天下豪傑都往密雲匯集的緣故,這山野小店竟也逐漸熱鬧起來,半個時辰中,便來了三、四撥客人,將並不寬敞的店堂占得滿滿的,最後入內的一撥,更是十餘位大漢擁著位年輕武將,徑自占了一張大桌,與石不語等人遙遙對座。

客人既然多了,難免便有些喧嘩嘈雜,鬧哄哄的氣氛中,石不語這桌便成了眾人注目的焦點。凝寒、莫愁諸女皆是天香國色,玉顏媚容,又兼氣質迥異,各有妙處,平日裏便是能見得一位已是難得之極,此時卻齊齊匯於山野小店之中,雖是一道絕美的景色,卻與環境分外不合,未免叫人又是激賞又是疑惑,紛紛注目過來……

這其中,那撥最後入內的大漢,因了坐於石不語等人的對麵,卻是看得最為清晰不過,因此反應亦是最為強烈。其中幾位粗大的漢子,想必是生平都未曾見過如此的美景,竟是目不轉瞬的望著諸女,險些將手中的竹筷都吞了下去……

石不語微微有些不滿,但見這群大漢個個攜帶兵刃,加之幾分草莽氣質,想必是哪路反王的部屬,因此不願多生事端,低聲囑咐諸女快些用完午餐,然後蒙上麵紗趕路。隻是,樹欲靜而風不止,那些大漢想是粗野慣了,見得對麵的佳人皆是微微垂首,不覺存了欺軟怕硬的心思,竟是開始低聲評價討論起來,到得最後,幾乎變成了大聲的爭吵與喧囂,仿佛都變成了選美裁判……

諸女之中,南蠻出身的安素性子最烈不過,她起先便強自壓抑著火氣,此時見得對方如此肆無忌憚,不覺大怒,起身喝道:“喂!你們這些漢子,吃飯便吃飯,總看著我們這邊做什麼!”

那群漢子聞言一怔,彼此麵麵相覷,不覺轟然大笑起來。安素聞言更怒,不覺便握住了袖中的短刃,要知道,在她族中,男子地位本便不如女子,若有哪個男子敢如此對她,早已被驅逐或者處死了。

石不語見她身形微微顫抖,心知這條人形暴龍即將發飆,急忙輕輕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角。便在此時,卻見得對麵桌上,那位年青武將已輕咳一聲,虎眸掃過,登時壓得那群大漢紛紛閉嘴,

頓了一頓,他又徐徐立起身來,拱手笑道:“這位小姐,恕罪則過!所謂‘愛美之心,人皆有知’,諸位小姐皆有傾城傾國之色,這小店中因此而忘形的,又豈止我這些部下……不如,讓小將敬諸位一杯,以為賠罪如何?”

這位武將,身形倒也長大,麵目又帶著幾分儒雅,單從外形來看,倒有幾分儒將的味道,而這番話中,雖然是道歉,但也帶著幾分討好的意味,似乎是想借著賠罪的機會與諸女搭訕結交。

隻可惜,俏也做給瞎子看,他才剛剛斟酒舉起杯來,還未移步,安素已徑直冷哼一聲,坐下身來,全然沒有領情的意思。那人愕然立在桌前,怔怔舉著杯子,走也不是,放也不是,一時間尷尬萬分。

石不語在旁瞧了,不覺微微一笑,心道:“若是換了旁人還好,你自己沒有眼光,硬要挑上一個不喜歡男子的,又怪得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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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一章 宇文來呼又是誰

寂靜之中,倒是珈漣見的氣氛有些不對,不願引得全場注目,於是淡淡笑道:“這位公子,路上相逢皆是客,也不必談什麼賠罪不賠罪的,您請自便便是……”

那武將聽她說得客氣,誤以為對方對自己有幾分好感,不覺大喜,正欲再接再厲的開口,卻見美人兒已微微側身,為身旁的斯文男子倒了一杯清酒,目光中滿是柔情密意,哪裏還有自己的存在……

石不語心中一喜,剛剛生起的幾分醋意登時淡了下去,當下輕輕握住了珈漣的柔荑,一麵示威般的舉起杯來,向那武將笑道:“閣下不必多禮,我這幾位娘子清冷慣了,不願與外人多打交道,莫怪!莫怪!”

這“娘子”二字,將諸女盡數包容在內,顯然存了炫耀的心思,便仿佛在桌前劃了道圈,明擺著告訴對方:“個人禁臠,謝絕觸碰、拍照留念,違者罰款!”諸女聞言,齊齊玉頰生煙,輕輕淬了他一口,目光中卻大多歡喜之極……

眾多食客聞言,皆是嘩然驚歎,紛紛羨慕妒忌不已。那武將也是極為愕然,訕訕坐下了身來,不過,雖然如此,他卻仍然不信,心中不住轉著種種念頭,在其看來,諸女皆是未出閣的裝扮,年紀也大小不一,怎麼可能都是那位貌不驚人者的妻室,顯然對方是在信口胡言,故意掃落自己的麵子。

見他神色頗為不豫,一位大漢便頗為識趣的湊上前來,低聲道:“少主,那廝如此不給麵子,不如屬下……”

“不要胡說!我們是義軍,又不是惡霸!”那武將狠狠瞪了他一眼,頗有些怒氣的滿飲了一杯。他臨行之前,父親曾再三囑咐莫要多生事端,因此一路上極為本分,將往日裏那種自命不凡、風流留香的性子都收斂了許多。隻是眼下見得如此許多絕色佳人匯在一處,卻如老鼠啃龜一般無處下手,直叫人心癢難耐,越看越是覺得難受。

沉吟片刻,也是靈機一動,他忽的放下手中酒杯,拍著身旁部屬的肩膀,大聲道:“阿才,此次與楚軍決戰,聽聞那宇文來呼乃是當世第一猛將,恩,你可曾與他交過手麼?”

他這話說得極其響亮,目光卻是不經意的望向對座,顯然存了炫耀的心思,待到見得諸女聞言微微驚愕,自以為妙計得逞,不覺大喜。

那位被稱為“阿才”的漢子亦是識趣,聞言當即應道:“阿才慚愧,卻是隻能與那宇文鬥上二十來個回合,此次若是戰場上相語,恐怕還需少主您出手才行!”

這武將聞言,正合心意,麵上卻做出謙虛之狀,連連擺手道:“不行!不行!我那兩下子,如何敵得過大楚第一猛將?”

阿才刻意抬起頭來,又加大了三分嗓音,反正此處是三不管地帶,也不怕隋軍前來拿人:“少主莫要過謙!屬下平日與您交戰,亦敵不過二十餘回合,以屬下看來,您即便不敵宇文來呼,亦是相差不遠……”

那位少主聞言,自然又是謙詞連連,但神色中的洋洋自得,卻是任誰都看得出來的。石不語在旁聽了,與諸女對視一眼,皆是微微一笑,心中大不已為然,便連先前對這少主的一兩分好感,也登時沒了。旁人或許會被他們這一唱一合的大話騙過,但自己等人卻是見識過宇文來呼的手段的,便連羅瓊也不過在其手下走得十幾招,又何況等這默默無名的武將?

正想到此處,便聽得左近一張小桌上,一位埋頭飲酒的少年,撲哧一笑,自言自語道:“如今這世上,單單會耍嘴皮子的人,果然越來越多了……”

他雖說是自言自語,但聲音頗為響亮,周圍眾人無不聽得清清楚楚。那位少主正是得意之時,被人掃落了顏麵,不覺大怒,使了個眼色,阿才當即霍然起身,朝對方拱手道:“尊駕何意,可是覺得在下在吹牛麼?”

那少年哈哈一笑,立起身來,麵色微黑,五官分明,卻又帶著幾分貴氣,當下環視四方,沉聲應道:“不敢!不敢!在下聽聞,濱海有位名將喚做羅瓊,武藝著實了得,當年曾於諸侯會盟時,於擂台上殺遍天下無敵手,請問尊駕可有此事?”

阿才聞言愕然,卻不知對方為何突然問起毫不相關的問題,隻得老實應道:“不錯,確是如此!”

那少年微微一笑,徐徐飲了杯酒,又歎道:“在下又聽聞,那宇文來呼武勇冠絕天下,前次攻擊濱海之時,那羅瓊,也不過在他手下走了十招,不知可有此事?”

阿才又是一征,隨口應道:“不錯,的確如此!”

“既然如此,在下卻有些奇怪了……”那少年坐下身來,支著下巴,笑吟吟的問道,“閣下方才說,自己與那宇文來呼鬥過二十回合,如此推算,您卻是勝過羅瓊多矣……不知那日諸侯會盟時,閣下卻在何處?可曾擊敗過羅瓊麼?”

此言一出,那位阿才瞠目結舌,卻是連半個字都答不出來。一片寂靜中,也不知是哪個食客當先笑出聲來,登時全場轟然,便連一向清冷的凝寒亦是微微露出笑容,石不語更是滿飲一杯,哈哈笑道:“這小子,有點意思!我喜歡!我喜歡!”

再看那位少主,早已麵色紅得如同關公一般,他哪裏看不出來,對方雖說是在諷刺阿才,但實際針對的,卻是自己,當下重重咳嗽一聲,上前兩步道:“尊駕倒是機敏,不過,您卻有所不知,那日諸侯會盟時,我這部屬並不在場……”

“原來如此……”那位少年拍拍額頭,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忽的踢開凳子,做了個起手式道:“在下卻也學過幾年武士,阿才兄若不介意,賜教一二如何?”

阿才微微一怔,見得對方泰然自若,倒是有些猶豫,卻被少主在後麵色不豫的重重咳嗽一聲,隻得咬咬牙,大吼一聲撲了上去。

那少年不慌不忙,側身讓過他的雙掌,左手握住對方的脈門輕輕一捏,右手撐住粗腰,略一使力便將對方高高舉在半空中,淡淡笑道:“閣下便是如此與宇文來呼鬥上二十回合的麼?”

阿才身在半空之中,麵色一片燥紅,大喝一聲,騰出空暇的一手,化掌為爪擊了下來。那少年卻是吃虧在交戰經驗不夠,料不到對方竟會如此不客氣,急忙側頭躲過,雙臂發力,已將人已扔了出去。阿才順手一抓,卻是堪堪抓住對方的外衫,用力一撕,扯去了大半……

眾食客正在驚呼,待到那少年露出裏麵的衣衫時,登時便如被人恰住喉嚨一般,齊齊止聲,不為別的,卻因了那少年貼身所穿的,乃是一條黃色內衫,上麵還繡著一條金龍。而試問如今世上,除了楚廷的皇室之外,又有誰人敢擅自穿著這種行頭?

那位少主正愁尋不到機會轉移話題,見得此景微微一怔,登時大喜,當即喝道:“我道是誰人挑釁,原來是偽楚的皇室中人……你這廝,獨自喬裝前來,鬼鬼祟祟的,定是有什麼不軌之心!”

那少年愕然片刻,方才怒目圓睜,大怒道:“休要胡說八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這反賊,莫說本世子隻是來此遊玩,便是領軍來征,也稱不上什麼“不軌”!”

那少主哪裏肯聽他解釋,不待話音落下,便已揮手示意,一幹部屬當即如狼似虎般撲了上去,那少年雖然身手了得,一連擊退了五六人,卻終究雙手敵不過四拳,才鬥得片刻,便被幾條大漢牢牢壓在地上,卻仍然勉力昂頭,目光中充滿了倔強之意。

此時,小店內的客人早已走了將半,石不語等人卻仍坐在桌旁進餐,絲毫不驚。那少主瞥了諸女一眼,卻是存心賣弄威風,當下抽出腰間寶劍,徐徐向那少年行去,口中喝道:“你這廝還敢嘴硬,我料你必定前來探聽軍情,卻不幸叫我撞上。今日,咱家便替天下百姓出氣,斬了你的狗頭!”

那少年神色絲毫不變,重重淬了一口,怒道:“要殺便殺,你要使威風,小爺自然奉陪到底!”

那少主聽他揭破自己心思,當下更是怒氣滿盈,獰笑一聲,手中寶劍高高舉起,便欲重重揮將下去……

“且慢!”一聲輕喝從後方傳來,聲音雖然不大,卻帶著不可抗拒的氣勢。那少主怔了一怔,回頭望去,卻見石不語已徐徐立起身來,端著個酒杯,一麵行來,一麵笑道:“尊駕手下留情,這位小兄弟,應當沒有什麼惡意,何必傷他性命!”

若是他人前來說情,或許還有些作用。但那少主早已對石不語看得極不順眼,聞言登時斥道:“你這廝又懂什麼,這等軍機大事,豈容你這等隻知擁著美人的文弱書生插嘴,還不快快退下!”

他這話說得極不客氣,諸位皆是微微變色,莫愁與安素二人更是脾氣暴躁,幾欲動手。石不語卻是絲毫不動氣,微微笑道:“我是不太懂,但也知曉,大凡探子,沒道理穿著這麼醒目的服飾,何況也不需要動用皇室中人……”

那少主微微一怔,卻是無法辯駁,思索片刻,又揚起寶劍道:“便如你所說,那又如何?楚廷暴虐無道,這廝既是皇室中人,便是天下黎民的公敵,今日竟然潛入此地,正是人人得而誅之!”

石不語滿飲一杯,徑自尋了張凳子坐下,淡淡道:“兩國交戰,不斬來使,況且這少年便是有罪,也容不得你私自殺戮,何不送去密雲,交由各路諸侯發落?再者,閣下既然如此為天下黎民著想,何不去尋那楊廣單挑,拿這沒有反抗能力的半大孩子出什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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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二章 山水有相逢

石不語這一番話,既有正言又有歪理,中間還包含了幾分諷刺,那些大膽些留下觀看的食客聞言無不莞爾,卻是懼怕惹事,不敢開口,隻是捂嘴輕笑。那少主瞧在眼中,自然怒氣更盛,厲聲喝道:“你這等書生,隻知逞口舌之利,懶得與你多說!若不速速退開,休怪我劍下無情!”

那劍鋒隻在人麵前不住晃動,石不語全然不懼,提過酒壺,滿飲一杯,冷笑道:“天下事,天下人管得!我便不讓,你待如何?”

“你……你當真不讓麼?”那少主料不到對方如此強硬,目中登時寒光閃過,餘光望見諸女坐在原處,絲毫沒有求情救援的意思,不覺心中又是一熱,暗自喜道,“看起來,這些美人兒對他也沒有什麼情誼,想必是被迫屈從的,既然如此,不若我……”

想到此處,他哪裏還按捺得住那股衝動,揚劍道:“我看你反複為那廝求情,未必不是同謀,我數至三,你若不讓,便休怪我得罪了!一、二……”

才數到二,那利劍已重重揮將下來,卻是存心要取人性命,可見其內心陰毒。石不語雖未預料,但卻仗著被妖力鍛煉過的身軀,絲毫不避,任由那劍刃到了麵前,方才抬手輕輕一彈,隻聽得“鏘”然一聲,那柄利劍登時飛了出去,刺入數丈開外的一根木梁上。

那少主麵色大變,倒吸一口冷氣,卻是不敢擅動。石不語輕輕吹了吹手指,柔聲道:“我也數到三,你們若是不走,便休怪小生得罪了!一、二……”

這一次,同樣才數到二,那些大漢早已齊齊大喝一聲,在那少主的示意下撲將上來。石不語哈哈一笑,身影如鬼魅一般私閃動於大堂之間,不消片刻,便已盡數將那些漢子擊倒在地,卻也不過用了一剎那的工夫,咋眼望去,倒仿佛他坐在位子上,從未移動過一般。

那少主麵如死灰,不住後退,口中顫聲喝道:“你這廝,好大的膽子,有本事便別走,我定帶大軍來將你扒皮拆骨!”

石不語微微一笑,徐徐起身向他逼去,下一刻,登時瞬移至對方身後,輕輕提起衣襟,青影閃過,卻見那少主已如木偶一般被懸掛於屋頂的大梁上,搖搖晃晃,仿佛略一發力便會摔將下來。

那群大漢此時剛剛爬起身來,見得此景,哪裏還有一個敢停留的,不管那梁上的主人如何呼救,頃刻間便已散得幹幹淨淨。那少主又驚又懼,自知惹了不該惹的對手,嘴上卻仍然死撐道:“你這死囚!可知道我是誰麼,竟敢如此對我,便不怕……”

石不語懶得理他,拍拍雙手,一麵扶起那地上的少年,一麵轉頭向著宛兒笑道:“妹妹,你前日不是說練了幾件新元器出來,卻找不到人試驗麼?今日不是剛好可以……”

宛兒聞言一怔,旋即大喜,當下奔至那少主身前,任憑對方如何魂飛魄散的呼救,手中元器早已運轉起來,數道火光、水浪、風刃射過,大堂內登時一片鬼哭狼嚎,帶來極大的噪音汙染。

此時,那少年已怔怔立起身來,他也道謝,也不言語,癡癡立了片刻,忽的再度跪將下來,沉聲道:“多謝先生救我性命!楊許莫齒難忘!”

石不語微微一笑,連忙彎腰去扶。他對於楚廷絲毫沒有好感,隻是見這少年頗有幾分豪氣,很對自己胃口,加之要掃落那位少主的威風,方才出麵營救,此時也不欲多打交道,隻待扶起,便即離去。

怎料那自稱楊許的少年跪在原地,紋絲不動,忽的重重磕頭,高聲道:“先生神通驚人,許雖不才,願先生不棄,收我為弟子,也好報效朝廷!”

石不語怔了一怔,登時愕然無語,似笑非笑道:“報效朝廷,你打算如何報效?”

那楊許不知石不語的意思,以為他有了首肯之心,連忙應道:“許不才,願助皇叔掃平各路反王,尤其要將濱海群賊拿下,取了那程行烈、秦暮、羅瓊、石不語一幹狗賊的人頭!”

話音未落,諸女抿嘴輕笑間,石不語已砰然倒了下去,四腳朝天,風度全失,隔了半晌,方才怔怔道:“這個……石不語與你有仇麼?”

楊許眨了眨眼,滿臉迷茫,不明所以道:“弟子從未見過那人,隻是常聽父王說此人是朝廷大患,濱海多賴他出力,便連如今的西原反王李秀寧,也尊他為尚父……因此,若是能夠誅殺了他,天下大勢便能……”

石不語苦笑一聲,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話,拱手道:“小生平常的很,當不起你父親的推崇!你回去和他商量商量,換個人殺殺如何?”

楊許聞言一怔,忽的跳起身來,顫聲道:“你、你便是石不語?”

石不語拍拍身上的灰塵,淡淡笑道:“怎麼,不象麼?這天下有第二個人象我這般風流倜儻麼?恩,看你意思,打算現下就動手不成?”

楊許本已揀起一把腰刀,聞言怔怔半晌,卻忽的丟下那刀,緩緩搖頭道:“罷了,我打不過你!再說,你也剛剛救過我一命,恩將仇報的事,我做不來!”

石不語哈哈一笑,也不多言,當下擲了些銀兩在桌上,隨即領了諸女,穿堂而出,臨到越過那楊許身邊時,卻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笑道:“小子,你這性子我很喜歡!不過,你有空時,也捫心想想,如今這天下,到底是想殺我的人多,還是想殺你那皇叔的人多……”

楊許聞言一震,麵上一片迷茫,待他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時,周圍眾人早已散得幹幹淨淨,惟有那懸在房梁上的少主,已徹底的陷入了昏迷之中,周身一片焦黑,便如非洲來的土著一般……

因了一路徐行的緣故,待得石不語一幹人等進駐密雲府事先設下的營寨兩日之後,在後疾行的濱海大軍亦提早了行程抵達。這一次的決戰,濱海可謂精銳盡出,不但提調了十萬大軍,並且又由清荷領了五百精挑細選的妖靈,此外,還要加上三千火犀兵、南狄族的一萬蠻軍以及木精山魈。其綜合實力,在諸路反王之中,可謂冠絕首位,無人可以匹敵。

安營既定,數日之內,得了檄文的各路諸侯也紛紛領軍到來,一時之間,這密雲府城外的曠野之中,徹底變成一座龐大無比的軍營,且不提操練演武,便是單純的馬廝人吼,聲響也足以驚得全城百姓無法入睡,若是放在後世,定會被指責為擾民之舉。

石不語安坐城中,每每見得如此氣象蓬勃的景象,都不免心中感歎,心道這場群架果然驚天動地,比什麼好萊塢大片都要精彩壯觀。不過,壯觀歸壯觀,這五十幾萬人馬聚集在一處,每日裏的花費,卻也是驚人的很,絕對不象後世那些小說中漏洞百出的情節,例如:“五十萬鐵騎匯合於小鎮之上……”

數日之後,便在各路人馬盡數聚集的同時,於宗門之中亦傳來絕好的消息。法宗商議過後,已由術宗掌門鈞鴻子親自出鎮,率領各宗門人約一千五百人趕往密雲,這便意味著,在稍後進行的決戰之中,法宗將正麵迎接器宗數百年來的首次應戰。

雖然,礙於曆來約定俗成的規矩,宗士並不能直接參與世俗戰事,但他們彼此間的爭鬥勝負,卻往往預示著穹天的旨意,能夠大大的鼓舞士氣。此外,最重要的是,其實“直接”二字之中,自然也藏著許多的內涵,按照石不語私下的說法:“直接殺人當然是不行的,不過,如果是借刀殺人呢?比如,用些法術增強士兵的實力……”

七月三日,遲遲沒有動靜的楚軍,終於遣使傳書,言道願於三日之後,與諸路諸侯會獵於南揚莽原之上,這或許還不是決戰,但卻意味著纏鬥了十餘年的兩大對手,終於將要迎來麵對麵的第一次碰撞。

當日午時,得到程行烈的通報之後,群雄畢集於密雲城外臨時設立的帥府之中,商議交戰之事。各路諸侯皆領謀士愛將,匆匆趕來,不消半個時辰,便將偌大的營帳擠得水泄不通,待到午睡過頭的石不語帶著珈漣、安素入帳時,登時被這場麵嚇得一跳,險些以為自己走錯房間,進了什麼求職現場或者房交會……

群雄本已徐徐坐定,正欲開口議事,忽見門簾掀起,一位年輕男子率著兩位佳人翩然而入,不免齊齊一怔。待到望清那張容貌之後,那些曾於昔日會盟上得到石不語相助的豪傑,便紛紛露出笑容,意欲起身寒暄,建川王吳可玄更是因了清荷的緣故,當先立起身來,拱拱雙手,還未吐出伯父二字,便聽得座位上忽的跳起一人,大聲喝道:“你這廝,竟敢自己送上門來!左右,速速替我拿下!”

石不語微微一怔,應聲望去,目光落在那人猶然焦黑的麵頰上,不由得莞爾一笑,搖著折扇應道:“我道是誰!山水有相逢,才別得幾日,我們竟又見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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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三章 你知道他是誰

這突然跳起,大聲呼喝的男子,不是別人,卻正是那日在山野小店中,打算於諸女麵前大大露上一回臉,最終卻顏麵掃地、成了宛兒專用實驗品的所謂“少主”。數日不見,他身上的那些輕傷已好得七七八八,不過疤痕尚在,尤其那張麵頰上,更是留下了三、四道傷疤,這讓一向自詡風流俊朗的“少主”極為忿忿……

幾日裏,他不知在心中詛咒了多少次,恨不得當即便尋到那仇家複仇,如今突然見得仇人現身,登時又驚又喜,當即熱血上湧的衝了上來,一把抓住對方的衣襟,右手揮開拳頭,便欲重重擊下。

眾人驚呼中,石不語微微一笑,手指輕輕點出,一絲妖力送出,登時逼得對方後退數步,這才徐徐展開羽扇,淡淡道:“閣下不先問問我是誰,便要當場行凶麼?”

那“少主”正是熱血澎湃之際,哪裏想得到這些細節,聞言登時破口罵道:“我管你是豬是狗,今日若不跪下叫我幾聲‘爺爺’,就別想活著出去!”

此言一出,全場倒有半數人微微變色,尤其行烈、秦暮一幹濱海豪傑,更是怒氣勃發,心中暗自罵道:“日他娘的,哪來的野小子,逼我兄弟叫你‘爺爺’,那我們豈不成了……”

愕然的沉默中,卻忽見人群中那位蘇陽王沈達匆匆行出,重重一掌擊在那“少主”的麵上,口中怒喝道:“孽子,你吃了迷藥麼?竟敢如此無禮!”

那“少主”吃了一驚,捂著火辣辣的麵頰,登時怒道:“爹爹,你怎的偏向外人?這狗賊前日辱罵於我,還放走了探子,分明與偽楚有勾結……”

話音未落,忽聽得全場豪傑哈哈大笑起來。吳可玄正是苦惱尋不到獻殷勤的機會,聞言當即上前一步,向那“少主”笑道:“賢侄,你說他與偽楚勾結?你可知他是誰?”

那少主微微一怔,不及應答,便聽得吳可玄徑直繼續道:“這位先生,姓清名不語,你可聽過?”

“這等無名之輩,我自然……”那少主又是一怔,正欲開口,卻忽的麵色一片煞白,顫聲道,“你、你是說,石不語?”

若是尋常武將,這位在沈達寵愛下長大的獨子,或許還不十分了解。但石不語這個名字,他卻是如雷貫耳的,且不說對方的宗、妖兩重身份、又位列濱海三十九盟友之中,單單前些時日西原李秀寧那通檄文中的一句“尊石不語為尚父”,便叫天下人都得知了這位年輕宗士的姓名。更何況,自己那位向來極其寵愛自己的父親,也曾於數年前於諸侯會盟歸來後,時常感歎:“此次若不是依靠了石不語先生,為父怕是要連命都送在那處了……”

想到此處,這位少主登時覺得自己先前的“奸細”言語大為荒唐,雖然心中仍是大為惱怒,卻一時說不出話來。

石不語前日占了上風,如今又得了麵子,並不願多加計較,當下向著沈達拱手笑道:“沈王兄,幾日前小弟與令郎略有些小摩擦,如今應當無妨了!”

沈達不住擺手,連連應道:“不敢當!我膝下隻有一子沈通’,被我多年嬌慣,向來有些自視過高,加之他那些部屬又喜歡攛掇,時常惹出事來,前日已被我狠狠尋過一番!孽子,還不過來賠罪麼?”

那沈通心中極為不滿,卻是礙於父親的訓斥,不得不上前輕輕行了一禮,隨口嘟囔了兩句,目光卻已轉到珈漣與安素身上,一時之間,見得如此風韻,又想起前日風光,不免又有些癡癡……

沈達瞧在眼中,麵色略有些慚愧,微微歎息一聲,也不再管他,徑直引著石不語行了過去,各路諸侯彼此行禮,重又坐下身來。那沈達怔了半日,終於回過神來,低頭在父親身後站定,目光卻時不時的偷偷掃過,不住打量著二女,眼神迷醉不已……

諸路反王雖然多是粗豪之輩,但也有心思細密之人,吳可玄便是其一。當下見得這沈達如此模樣,不免歎息一聲“虎父犬子”,定了定神,當先開口道:“諸位王兄,如今那楊廣遣人下了戰書,我等也應有所籌劃才是。程王兄身為盟主,當此大局,不知有何見教?”

他這話說得文縐縐的,程行烈聽得不住皺眉,好不容易耐著性子聽他說完,便急揮揮手道:“這有什麼好商量的,無非大家一起上陣,殺他娘個落花流水!”

此言一出,群雄中倒有過半撫掌附和,大笑不已,其中,又以性子同樣粗爽的程梁王李執昆反應最為熱烈。蘇陽王沈達與金提王張衍兩人皆是頗有謀略,彼此對視一眼,便由張衍沉聲應道:“前次孤家提兵十萬,去救揚江諸路反王,卻是慚愧,叫那宇文來呼一陣廝殺,折損將半……”

吳可玄見他麵色凝重,急忙出言安慰道:“張王兄不必自責,那宇文來呼號稱天下第一猛將,便敗在他手上,也是……”

張衍向他微微頜首,擺手道:“多謝吳王兄,不過,小弟說的卻不是此事。那場廝殺中,宇文來呼固然厲害,但最令小弟憂心的,卻是那些楚軍……”

吳可玄微微一怔,沉聲道:“張王兄的意思是?”

張衍輕搖虎首,歎息一聲,神情道:“孤家那日起兵,本欲借著精兵衝擊楚軍,隻要楚軍潰敗,宇文來呼也使不出什麼手段來!怎料,那五萬楚軍毫無沉暮氣息,軍紀嚴明,悍勇鬥狠。與他們相比,往日侵攻我等的楚軍,簡直便是一群綿羊!”

諸侯聞言,皆是齊齊變色。長期以來,各路人馬都曾多次與楚庭交戰,自然知道除了宇文來呼直轄的黑旗軍外,其餘的楚軍大多軍紀渙散、貪生怕死,平日做做樣子倒還湊合,一到交戰時,遇到強敵,便會潰散落敗。也正因如此,群雄麾下那些隻訓練了一兩年、武器盔甲都不精良的士卒,才能屢戰率勝,絲毫不落下風。

隻是,如今若是按張衍所說,楚軍戰力非同凡響,那麼反而言之,諸侯這邊臨時拚湊成的五十幾萬人馬,倒還不一定能吞得下敵軍,搞不好,還要吃上一個大虧,這卻是大大不妙的消息。

一片沉默中,秦暮徐徐開口道:“張王兄,你確定那五萬楚軍,不是宇文來呼的黑旗軍麼,又或許,他們喬裝改扮,故意迷惑我們?”

張衍輕輕搖頭道:“依我看來,應當不是。另外,我也曾收攏揚江幾路諸侯的敗卒,據其所說,他們在戰場上所遇的楚軍,也甚是強悍,否則,又怎麼可能在半月之間,便盡數攻占了揚江?”

群雄聞言,麵色皆是凝重起來,過得半晌,卻聽得沈達哼了一聲,冷笑道:“這麼看來,我們卻是小看了楊廣,這幾年來,他一麵示弱,一麵訓練新軍,效果倒是卓著……”

這句話,在道出真相的同時,也或多或少折損了士氣。此次決戰,諸侯各路人馬總計五十八萬,雖說在數目上比楚軍多了八萬,但也沒有到雙方差距懸殊的程度。事實上,相對於裝備精良的楚軍而言,諸侯軍的勝算,其實不在於軍隊數量的對比,而在於士卒質量的差距,若是楚軍都與以往的雜兵一般,便是百萬之眾,又有何懼?

然而,按照沈達的說法,如果楊廣真的在這幾年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訓練出了一隻戰力卓越的新軍來,再加上楚廷常年累積的器械加以裝備,哪怕隻有二十萬人馬,這裏臨時拚湊起來的諸侯軍,在缺乏物資裝備的情況下,又究竟能有幾分勝算?

以實力最強的濱海為例,雖然得到了登州、冀州、西原的長期支援,裝備了十萬士卒,但這十萬士卒中,真正能夠做到兵刃盔甲完備的,隻不過七萬餘人,而這七萬餘人中,更有小半使用的,是幾年前、甚至十幾年前楚軍淘汰下來的裝備……

而其餘各路諸侯,更是連濱海都不如,石不語昨日在大營中行了幾圈,便發現幾路小諸侯的部隊中,竟然還有使用竹槍、木甲的,這種士卒,如果遇上長槍鐵盔的楚軍,便算你捍勇異常,又有什麼用,血肉終究是抵達不住利矛快刀的……

一念至此,各路諸侯皆是神情黯然,氣氛頓時變得沉悶起來。石不語於行軍交戰之事並不拿手,隨意抬頭望去,卻見珈漣微微而笑,似乎有了主意,不覺心中一動,咳嗽一聲,開口道:“諸位王兄,若不介意,聽我的……一言如何?”

他這裏有些含糊其辭,顯然不知該如何介紹珈漣,好在群雄也不介意這些,紛紛笑道:“逝兄弟,早聞你身旁有位女智者,我等洗耳恭聽!”

珈漣微微一笑,向眾人曲身行禮,坦然道:“妾身愚昧,不過,依我之見,此戰的關鍵,不在於這邊的戰場上,而在於兩字,一曰‘時’,二曰‘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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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四章 “時”與“後”

“時?後?”諸侯聞言,皆是在口中不住自念。沈達沉吟半晌,忽的抬頭道:“莫非是指……”

珈漣輕輕頜首,長身而立,徐徐道:“如今天下州府,已叛大半。楚軍囤兵於揚江,五十萬大軍匯集一處,一日之中,不知要消耗多少糧草物資,卻僅靠京都、揚江以及附近幾個州府勉強支撐供應。若是我們並不急於決戰,一再拖延糾纏,再派出遊騎,以數千人為一隊,在揚江府四麵往來遊弋,封鎖通道……”

“好一個‘時’!”話音未落,群雄中精細如吳可玄、沈達、張衍等人,便已霍然起身喝彩。所謂的“時”,其實說白了,便是拖延時間,看看雙方加上起這過百萬的大軍,究竟誰先撐不住……

諸侯這麵,由於密雲與南方、西麵的領地連成一片,運輸通道並未中斷,大量的糧草都能源源不斷的從後方送上來,雖然略顯緊張,但支撐個三五月應當沒有問題。反觀楚軍這麵,揚江府緊靠海邊,糧草隻能依靠北方的京都、揚江本地,以及西麵幾個尚未背叛的小州府來供應,可以說,用吃老本來形容,絲毫不嫌誇張。

而如今,若是各路諸侯依據珈漣的計劃,借著楚軍不敢貿然分兵的顧忌,派出遊騎騷擾西麵的小州府,不斷襲擊糧車,便等於直接掐斷了一條供應線。如此一來,楚軍本來便已捉襟見肘的糧草供應,便會愈發困難。

而這期間,諸侯隻需拿出無賴精神來,依仗密雲的山麓地形,堅守不出,遲遲回避與楚軍的決戰,便能立於不敗之地。等到楚軍因了糧草缺乏而動搖或者無奈引兵歸還京都時,再一舉全力殺出……

想到此處,群雄皆是神采飛揚,沈達更是拊掌大笑,看了眼身後雙目嫉火的獨子,向著石不語笑道:“逝兄弟,我隻道你神通廣大,想不到未來夫人也是智謀百出,兩位將來成親之後,生出的子嗣定然非同凡響,叫我等自慚形穢啊!”

石不語連稱不敢,先是瞧了眼滿麵紅暈的珈漣與神色有些奇怪的安素,方才笑著應道:“沈王兄扯遠了,珈漣不過信口胡說,具體細節,還是要諸位商量著辦理。”

他二人一唱一和,那立在父親身後的沈通,卻更是滿腔怒火,心中憤憤不平。他早年便隨著沈達征戰南北,倒有有些武藝智略,加之生了副好皮囊,向來視已極高,自命風流。怎料此次出行,先是折於石不語之手,又遭了那些美人兒的冷遇,自出娘胎以來,便從未這麼難堪過。

便在方才,向來寵愛自己的父親又當眾責罵自己,極其丟臉。而那位心儀的美人,更是智謀百出,堪稱才貌雙全,卻甘心從那平庸的小賊,叫人看在眼中,雙目噴火,恨不得一把搶將過來。偏偏父親還對著那家夥說什麼“未來夫人、將來子嗣”,叫人如何聽得下去……

“豈有此理!”他想到此處,不覺又抬頭望了珈漣與安素一眼,瞧著那兩張微微含羞的玉容,心頭更是火熱,暗自立誓道:“終有一日,終有一日,我要……”

且不管他心頭輾轉反側的心思,一邊的諸侯,在稱讚數句後,卻又再度商議起正事來。吳可玄抿了口清茶,再度開口道:“珈漣小姐……不,不,伯母所說的‘時’,果然極妙。那麼,所謂的‘後’,是指……“

他這稱呼希奇古怪,倒叫那些了解內情的諸侯紛紛暗笑不已。珈漣已是玉頰生煙,垂首沉默半晌,才輕輕言道:“妾身方才提道,楊廣的糧草供應,也要依靠京都,這所謂的‘後’,便在京都上……”

“京都?”吳可玄微微一怔,躊躇道,“難道伯母的意思,是打算斷了楚軍的後路?想法雖好,但如今楊廣已派遣了王弟楊信親往彼處駐紮,城中又有十萬禁軍,隻怕不容易吧……”

珈漣淡淡一笑,直叫眾人心神迷醉,卻聽得她輕聲道:“諸位莫要忘了,京都背麵,是什麼……”

這日帥府中的商談,足足進行了兩個時辰之久,便連把守在外的軍士亦是站得腰酸背痛,暗自埋怨起那些主公的羅嗦起來。不過,令他們更覺奇怪的是,諸侯入帳之時,大多麵色肅然,到得出帳時,卻個個麵帶喜色,神情振奮,倒仿佛剛剛傳來消息,那位好色的楊廣昏君已不戰自滅,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

此時已將近傍晚,群雄肚中饑餓,也不再寒暄,紛紛告辭而去,回營歇息。沈達領了獨子與幾名親信匆匆回營,才入得營帳,沈通便不顧帳內尚有外人,高聲吼道:“爹爹,那廝幾次辱我,你竟然如此輕巧的放過他!”

“住口!”話音未落,沈達一聲怒喝,打斷了他的抱怨,眼見幾位親信正要回避,急忙揮手道:“公義,你們不是外人,且不要走,這事,你們也來聽聽!”

申公義幾人對視一眼,心中也有些感動,當下紛紛立定。沈達沉默片刻,便轉向沈通,略帶怒氣道:“如今天下大亂,正是豪傑群起之時,待到楊廣伏誅,又是一場問鼎之爭。你是我蘇陽未來主人,怎麼心胸如此狹窄,隻為了幾個女子與人爭吵,不覺得可笑麼?”

沈通極少見父親如此嚴肅,倒也有些懼怕,怔了一怔,方才應道:“爹爹,我哪裏是為了女人,隻是那廝太過蠻橫,先來挑釁……”

“蠻橫?挑釁?”沈達冷笑一聲,徐徐道:“你真當我不知你平日所為麼?那些禍事,若不非為父的親自出麵替你擺平,便憑你那點斤兩,也不會到今天才吃虧受辱了。你說石不語無禮淺薄,卻不知人家白手起家,如今已是天下聞名……說句實在話,為父倒恨不得你學他一學,也那般無禮淺薄才好!”

他這番話,說得又急又快,直叫沈通麵色一陣青一陣白,過得半晌,終於恨恨的跺腳,大步出帳去了,看那樣子,卻是仍然極不甘心。沈達亦是麵色鐵青,沉默片刻,忽的歎息道:“想我一世英明,怎麼生了如此一個兒子!”

申公義怕他傷心,連忙安慰道了“主公,世子不過年紀輕些,脾氣火暴了點,等再經得幾年磨礪,便不會如此了……”

沈達默然無語,悶坐於交椅上,過了許久,方才歎息道:“希望如此吧……唉!我早年忙於征戰,亡妻獨自一人撫養通兒長大,也著實叫他受了不少辛苦。想不到日久寵慣,竟會如此……罷了,日後,你們替我多管教管教他!”

申公義自然連連點頭,心思一轉,忽的低聲稟道:“千歲,軍中有些流言,似有些意思,不知是否應當讓您知道……”

沈達望了他一眼,笑道:“老申,你什麼時候也賣弄起玄虛來了,但說無妨!”

申公義尷尬一笑,卻沒有玩鬧的興致,當下湊在沈達耳畔,低聲道出。沈達起初倒還麵帶微笑,聽了幾句,便登時肅然起來,到了最後,雙手已緊緊抓住扶手,指間緊崩得發白,可以想見其心中的震撼。

一時之間,這營帳內竟是寂靜無聲,沉默得可怕。過得許久,方見沈達皺著眉頭,沉吟道:“難道說,那龍珠,真的已經被毀……會不會,是楚軍特意放出的謠言?”

申公義麵色凝重,低聲回道:“千歲的推測,確也有幾分可能……不過,此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我們還是要預先做好準備!”

沈達輕輕頜首,自然也已想到其中的關鍵。數千年來,天下問鼎之爭,大多都以龍珠的歸屬做為終結,天命一旦指明,眾諸侯便不得再起兵戈,如此倒也省卻了不少麻煩。但如今,倘若龍珠真的被毀,這便意味著皇帝的寶座,便沒有了預先設定的人選,究竟誰能真正得到天下,便隻能靠拳頭說話。換而言之,從近以後,各路諸侯都需竭力壯大實力,彼此之間的關係,也將從盟友逐漸轉向生死對手……

見得主公麵色肅然,申公義又上前一步道:“千歲,還有一事,也需注意!既然這流言起於軍中,恐怕隱瞞不住,我軍既然得知,他路諸侯也必然……”

沈達微微一驚,旋即道:“你說得極是,不過,便暫時當我們不知此事……如今最要緊的,還是協力擊敗楊廣,他若不滅,還談什麼爭霸天下?”

申公義凜然遵命,點頭道:“千歲說的極是,事有輕重緩急,末將有些太過激動了!”

沈達淡淡一笑,揮手道:“不必如此,我也有些難以自抑……罷了,你且去吧,替我看著些通兒,莫叫他再惹出事端來!”

申公義微微點頭,旋即轉身離帳而去。沈達一人坐於交椅上,撫著長須,手指輕輕敲擊著扶手,沉吟不語。過得半晌,他卻忽的睜開雙目,歎息道:“看來,這天下,還是要亂上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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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五章 “時”與“後”(二)

幾乎在同時,各路諸侯的營帳中,都極其相似的上演了沈達營中的一幕,以至於這日晚間各路諸侯重又匯集時,卻於平日的和睦親熱之外,又流露出一絲不同的東西。石不語自然也早已接收到如此的傳聞,相比他路諸侯的半信半疑,濱海三十九盟友卻知此事乃是千真萬確,隻是此事關係重大,誰敢擅自傳播出來,隻得個個悶聲不作響,以免引起聯軍矛盾,折損士氣,平白便宜了對麵的楊廣。

不過,猜疑歸猜疑,分心歸分心,在大敵當前的情況下,群雄還是很有默契的揭過了這個話題,轉而齊心協力的準備起應敵措施來。從次日清晨起,聯軍一麵發兵三十萬,疾行軍至密雲、揚江的交界處,以山脈為依托建築土壘工事;另一麵,亦派遣多隻精銳輕騎,進入揚江騷擾生事,待到楚軍察覺青史不對,派遣宇文化及、拓拔瞳引軍二十萬趕至密雲邊界時,堅固的土壘已大半成形,任憑你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輕易突入。

事實上,在這場攻防演練中,楚軍之所以失了先機,倒不是因為決策者與將領的無能,而是因了諸侯軍大不同於往日的行為,遠遠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

往年的曆次交鋒中,各路諸侯因了大多出身山林的緣故,哪怕麵對著數倍於已的敵人,也會悍然進攻,寧可失敗也不願墮了“好漢”的美名。在宇文君集的計算中,這一次,既然自己堂堂正正的下了戰術,這些習慣了橫衝直撞的對手必然會直接撲上前來。怎料張衍的教訓在前、珈漣的出謀劃策在後,諸侯軍居然會一反常態的打起防禦戰,倒叫宇文原本安排下的策略盡數撲空,無奈的失了先招。

好在此次征戰,楚軍的真正目的,卻並不是徹底殲滅諸侯軍,而是以收集星力為主。因此,在片刻的沉吟後,宇文君集便傳令予前線的長子,命其率領甲騎,親往敵軍的土壘前邀戰,以單挑的方式盡量斬殺群雄麾下的名將,而風影則隱藏於上空,借機以玉葫收納散逸的星力。

宇文來呼領命出營,於土壘來往返奔馳,不住出言挑釁,諸侯中多有頭腦簡單而又自恃四肢有力之輩,見得如此挑釁,半日之間,便有十幾人狂奔而出,或單挑、或群毆,齊以“飛蛾撲火”之勢撲將上去,其結果,自然可想而知。

倒是上空化為清風盤旋的風影最為歡喜不過,他絲毫不用出力,隻需捧著那玉葫在雲間潛藏,半日之間,便已被他吸納了兩、三道星力,雖然不太強盛,但也總比往日裏費了偌大氣力也隻收集到一點來得好,想到此處,他自然更是欽佩起那位君上的謀略來。

有人歡喜,自然便有人愁悶,相對於風影的竊竊自喜,在土壘中觀戰許久的各路諸侯,卻皆是麵麵相覷、目瞪口呆,半日做聲不得。雖說本方的意圖隻是固守防線,但眼見對方如此耀武揚威的馳騁於沙場之上,對於習慣了橫行的群雄而言,卻都是一個極大的打擊。

一通鼓響,雷霆聲動,戰場上的宇文來呼橫鏜輕揮,再度將那疾馳而來的北洛名將歐陽南斬落馬下,旋即勒住馬匹,徑直徐徐行向土壘,將那數千弓箭手視若無物,厲聲喝道:“久聞貴軍營中,多有萬夫莫敵的豪傑,怎的隻派這等土雞瓦狗前來應戰?莫非,瞧不起我宇文來呼麼?”

他這聲音如同霹靂,震動四野,更兼楚軍在後齊齊吶喊助威,旌旗揮舞,遮天蔽日。諸侯軍聽在耳中,卻難免垂頭喪氣,士氣又低落了幾分。程梁王李執昆麵色一片鐵青,再也按捺不住心頭的怒火,轉頭喝道:“取孤家的長刀來,今日定要取了這小賊的性命!”

諸侯大驚,連忙齊聲勸阻,卻哪裏擋得住熱血上湧的李執昆,不消片刻,這位行伍出身、向來習慣了衝鋒陷陣的程梁王便已頂盔戴甲,騎著匹良馬,如電光般衝營而出。

隻是,他去的快,回的也快,交手不到七個回合,宇文來呼一鏜斜出,早將那長刀擊飛數丈,隨即反轉鏜身,恰恰落在馬首之上。卻虧得李執昆及時跳躍,又憑借兩員猛將舍生忘死上前救援,方才一瘸一拐的逃回營中,隻可惜那兩員猛將,卻做了無辜的替死鬼……

見得如此,群雄神色更是一片死灰,張衍前些時日便已吃過宇文來呼的大虧,當下更是心寒,遲疑道:“那廝非人力可敵!不若我們閉了土壘,固守不出,待他疲勞了,自然便會離去。”

群雄麵麵相覷,心知張衍已被宇文來呼嚇得膽寒,開始有些糊塗了。沈達與他向來交情頗好,當下歎道:“張王兄,如今數十萬士卒在後看著,若是我們不能擊退宇文來呼,隻怕士氣從此大衰,日後見了宇文的旗幟,便會不戰自潰……”

被他這麼一提醒,張衍登時回過神來,苦笑道:“是我糊塗了!既然如此,依諸位王兄之見,該當如何?難不成,真的要群擁而上,以多打少不成?”

群雄聞言,默默無語,若是那般施為的話,即便勝了也是極其沒有顏麵,對於軍心士氣而言,也沒有什麼好處。那沈通立在父親身後,早已按捺了多時,此時再也顧不得許多,插口道:“爹爹、諸位王叔,何必將那廝看得過高?小侄這便出馬,取他人頭回來!”

眾人聽了,皆是滿臉愕然,不知是該稱讚他“年少無畏”還是“狂妄愚蠢”,沈達本已滿腹火氣,見得群雄麵上那種苦忍笑容的尷尬神情,登時大怒,轉頭喝道:“莫要胡說!還不快快退下,多少名將在那宇文手下走不過三合,便憑你這身手,等於白去送死!”

沈通也是倒黴,連日來不知犯了什麼太歲,接連被父親當著眾人罵了兩次,當下麵色鐵青一片,雙手不住顫抖,幾乎就在爆發的邊緣。石不語惟恐他當場頂撞起來不好看,連忙開口笑道:“沈王兄,令郎也是滿腔豪氣,欲為你出力,怪他不得!再者,少年人有些心高氣傲,也是常事……”

他不勸還好,一勸之下,沈通卻登時尋到了發泄的途徑,當下便斜眼望了過來,冷笑道:“我便心高氣傲,卻不知閣下虛懷若穀,有什麼手段能勝了對麵的宇文來呼?”

石不語微微愕然,暗罵一聲好心沒好報,正欲反諷幾句,忽見得後方煙塵滾滾,一位孩童正騎著玄墨疾馳而來,登時大喜,當即改口道:“要贏了宇文,我自然不行,不過,若是要與他打成平手,卻還有四五分把握……”

沈通聞言一怔,正要譏笑對方的大話,卻早被群雄擠過身來,齊齊將石不語圍住,那位狼狽之極的李執昆更是大聲呼道:“逝兄弟,莫說是四五分,便是一二分也好,你快快講來,也好替孤家出了這口惡氣!”

沈通見得此景,極為不忿,當即冷哼道:“李王叔,這種大話你也信麼?他若真有手段,又何必站在此處,早已殺上……”

話音未落,早已見玄墨疾奔而至,猛然剎在原地,登時激起一片煙塵,無巧不巧的盡數灌入那張正在冷笑的大嘴,世界頓時清淨了……

且不論沈通的劇烈咳嗽隨即傳來,粉嘟嘟的小元慶已直接一個翻身,落在石不語懷中,抱著他的脖子,奶聲奶氣道:“爹爹,娘親叫我來助你殺敵,那宇文什麼的在哪呢?俺這便出去,砍了他的狗頭當夜壺!”

眼見這可愛之極的小兒說出這種大話來,群雄登時哄堂大笑,自然沒有一人當真。唯有那位沈通,好不容易漱了口,重又冷笑道:“原來,這虛張聲勢,也是會遺傳的,可笑!可笑!”

石不語已經聽慣了他的攻擊,徑自翻了個白眼,抱著元慶,指著土壘外麵道:“乖乖,那家夥便在外麵,你替爹爹出去,好好收拾他一番!隻是一條,若是鬥不過,便快快回來,莫要硬撐!”

此言一出,全場懼驚,無數道愕然的目光中,便見那位小元慶重又爬回墨麟背上,提起掛在兩旁的銀捶,大喝一聲,雙腿一夾,玄墨登時長嘶一聲,從土壘上方一躍而出,數跨十餘丈,便已落在宇文來呼身前,二話不說,便是重重一錘擊下。

那宇文來呼卻是沒有防備,直到銀錘到了眼前,方才橫鏜去擋,措手不及之下,登時連人帶馬後退了數步,卻是今日交戰以來,首次被人擊得後退。小元慶哪裏肯舍,手中一對銀錘使得如同暴風驟雨一般,寒光閃爍,風聲呼嘯,隻見錘影不見人身,逼得對手不住後退,一時之間,竟連反擊的空暇都沒有……

楚軍見得如此,那歡呼聲登時低了下去,連鼓聲都變得有氣無力。群雄這麵,卻是歡聲雷動,個個眉飛色舞、撫掌喝彩,恨不得親自上陣,在旁戳上幾刀。李執昆笑得見眉不見眼,搭著石不語的肩膀,朗聲笑道:“妙!妙!妙!逝兄弟,你這孩兒果然了得,怎麼不早喚他出陣?”

石不語心道,若不讓你們先消耗了宇文的氣力,我又怎麼放心讓元慶出陣,不過心頭雖然這麼想,他麵上卻仍微微一笑,淡淡道:“他昨夜尿床,又偷偷藏了小褲褲,被我罰他半日不許出門……”

群雄一片愕然,半晌過後,卻忽的齊齊大笑起來,一時間,原本籠罩的的陰霾氣息,登時被衝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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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六章 泄密

談笑之間,對陣的二人早已殺了五六十合,元慶終究吃了年紀上的虧,暴風驟雨般的攻擊下,漸漸失了氣力,卻被宇文來呼借機挑開雙錘,虛晃一鏜,跳在圈外。

這一番廝殺,兩人皆是微微氣喘,饒是宇文來呼身手了得,也在車輪戰與這位生力軍的夾擊下耗了不少氣力,當下定了定神,方才橫鏜笑道:“小娃娃,居然又是你!今次,怎麼不攻我馬頭了?”

元慶微微愕然,咬著拇指迷惑不解,忽的拍著額頭道:“我倒忘了爹爹的囑咐!虧你提醒,看錘!”

宇文來呼哪裏料得到他說翻臉便翻臉,眼見那大錘朝著馬頭直擊而下,急忙橫鏜格檔,心中暗暗叫苦道:“我這又是何必,還自動送上門去提醒他,此次卻是糟糕了!”

他自怨自艾之間,小元慶早已拿出昔日的手段,不住擊向馬頭,逼得對手狼狽不堪。宇文來呼也是惱了,被他急中生智,幹脆跳下馬來,喝道:“小娃娃,偷襲不算本事,你可敢下來一戰?”

小元慶卻是個受不得激的,當下果真跳下宣墨,舞錘攻了上去。他身形本就矮小,隻到宇文來呼大腿處,當下一錘上揚遮擋攻擊,一錘不住朝著對方的膝蓋、腳踝、腳掌擊去。可憐宇文來呼平日裏見慣了高大的對手,陡然遇見如此小兒,那些往日的招數半分都使不出來,隻能不住下擊閃避,鬥了片刻,竟是比方才在馬上還要狼狽數分……

石不語在後見了,不住喝彩叫好,口中笑道:“妙極!妙極!比我還陰險三分,果然是我兒子!”

話雖如此,他卻也恐小元慶鬥得太久,萬一傷了筋骨,難免吃虧,當下又看著他們鬥了片刻,見得火候也差不多了,急忙振翅飛出,輕輕送出妖力,隔開二人,一麵摟住小元慶,一麵笑道:“宇文,多日不見,你什麼時候開始兼職當陪練了?”

被他這麼一笑,那位向來麵色如常的大漢,也不禁浮出一絲尷尬神色,沒好氣道:“你這廝,自己亂來也要罷了,還教小兒這種亂七八糟的招數,便不怕莫愁尋你算帳麼?”

石不語嘻嘻笑道:“別管好招爛招,能打贏你的,便是好招!罷了,今日看來也是分不出勝負,你若有興致,明日再來,我先帶慶兒回去吃奶了!”

宇文來呼也正有此意,卻是不好開口,當下揮手道:“便依你所說,帶他去吧,下次見麵,卻休怪我無情了!”

石不語微微一笑,旋即抱起元慶,飛回營中,他也知曉宇文來呼自然藏著別的手段,隻是不願與小兒較真,若是真的生死搏鬥起來,以元慶這種七、八歲小兒的智商,早就不知吃了多少暗虧,卻哪還有方才這麼威風。

而見得他二人去遠,宇文來呼亦是撥轉馬身,提兵返營而去,雙方鏖戰半日,幾乎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收獲,唯一倒黴的,便是先前白白送命的那十幾員諸侯將領……

“聽聞你今日,又吃了那小兒的虧麼?”夕陽西下,楚軍一處營帳中,坐於燭下的宇文君集,一麵翻著麵前的書卷,一麵側首問道。

宇文來呼微微一笑,淡淡道:“那小兒手段了得,日後怕還在我之上,難得之極!加之他又是石不語的義子,因此我讓了幾分……”

聽得這明顯的惺惺相惜之意,宇文君集也不動怒,徐徐點頭道:“那也隨你,隻是陛下那處,還要想個說法才是……恩,今日風影回報,已收得三道星力,成果倒是不錯!”

宇文來呼聞言,亦是麵有喜色,卻又躊躇道:“父親,諸侯軍現下已築起土壘,堅守不出,明日我即便再去挑戰,恐怕也不會有什麼大收獲……”

宇文君集泰然自若,頜首道:“他們大概是打算借著山脈地勢死守,消耗我們的糧草,倒也有幾分聰明。不過,難道我便不懂得應對反擊麼?”

宇文來呼微微一怔,問道:“父親的意思是……”

宇文君集撥了撥燭芯,在逐漸明亮的光線中,淡然道:“器宗的星羅大陣,再有半旬便能布置完畢,我的本意,是打算借助他們的星羅之力來強化士卒。不過,既然諸侯軍打算依靠山脈來死守,我也不介意發動星羅陣,將山脈盡數削平……”

宇文來呼微微震動,沉聲道:“原來星羅陣法,威力竟然大到如此地步?便能山脈也能……”

宇文君集笑道:“千餘宗士齊齊發動,本來便能轟平幾座小山,如今又借了星力運行,鏟平山脈又有什麼希奇……我倒有看看,那些打算據險而守的反王,突然發現‘險’不翼而飛時,麵上會是什麼表情?”

宇文來呼麵頰微顫,似也已想到數萬鐵騎,在諸侯的愕然神色中,衝擊飛馳的場麵,一時之間,不覺熱血沸騰,連呼吸也變得沉重起來。

隻是,他二人交談之際,卻絲毫沒有注意到,營帳邊的被隨意丟棄著一塊雜物,忽的活轉過來,徐徐挪動著,爬了出去……

一柱香的工夫後,這塊活轉過來的雜物,已落在一隻纏著黑布的大手之中。又過得片刻,手的主人,那位曾與石不語數次相逢的雨晴,徐徐睜開雙眸,微笑道:“這一次,卻全虧冬暮大人事先安排了這塊‘雜物’,看起來,宇文君集的反擊,會很有效果……”

聞得此言,在他身遭的幾名逆者,齊齊露出了肅然之色,其中一人沉聲應道:“大人,若是讓器宗發動星羅陣,隻怕諸侯軍與器宗便會一敗塗地。這種失衡,對於我們收集能量,恐怕沒有什麼好處!”

雨晴露出了一絲愁色,揉著額頭道:“你說的極是!原來,我還擔心諸侯軍太過強盛,會輕易的擊敗楚軍,因此特意放出了龍珠被毀的消息,製造諸侯之間的離心背德,早知如此……”

一位逆者沉吟片刻,遲疑道:“大人,事已至此,我們不若幫諸侯軍一把,將那星羅陣法……”

雨晴望了他一眼,輕輕搖頭道:“不,我們不能冒著暴露的危險,即使隻是一絲的可能。不過,如果是借刀殺人的話……”

那位逆者微微一怔,旋即低頭應道:“屬下明白,相信明日正午之前,法宗便會得到這個消息……”

雨晴滿意的點了點頭,環視四周的部屬,沉聲道:“總之,你們記住,此次交鋒,楚軍一定要敗,但又不能是那種不可收拾的大敗。我們的一切行動,都要按照這條宗旨來進行!”

幾名逆者聞言,齊齊頜首領命。片刻的沉默之後,其中一人又再度開口請示道:“大人,我已得到消息,瑞陽王李信之妻陳氏,將於明日入行宮麵聖。”

“哦,這麼快?”雨晴眼中異芒一閃而過,忽的笑道:“聽聞陳氏亦是天下少有的美人兒,楊廣召她入宮,便不怕李信心中疑惑麼?”

“大人說笑了,隨行的還有李信之子。”那逆者微微愕然,旋即稟道,“楊廣的意思,大概是想借機安撫王弟,讓其竭力為已鎮守京都……”

“我知道,不過……”雨晴斜目東望,明月正隱隱藏入雲中,“不過,也許我們可以為他加點佐料……”

逆者的辦事效率,如果與後世的某些行政部門相比較的話,幾乎可以比喻為火箭與蝸牛的對比。當石不語與凝寒、清荷在午餐後得到使者的通知,匆匆趕入法宗議事的營帳時,那位術宗的鈞鴻子已直接起身,將手中的一封信箋遞了過來。

“真有此事?”在略微掃了幾眼後,石不語收起了麵上的笑容,略帶驚愕道,“宗長是從何處得來的消息?”

不待鈞鴻子開口,坐於下首的念宗宗主葉翟先生,便輕咳一聲,低聲道:“我宗的執念之術,與煉宗煉器之法,有些相似之處。因此,煉宗中,亦有幾人與我頗有淵源,這消息,自然是蒙了他們的好意,特來告知……”

他說的極其含糊,以“淵源”二字蓋過,但心思敏銳的石不語略一思索,便即明白,法宗怕是學了後世的無間道,也在器宗埋下了幾個探子……不過,這等事,卻與他無關,當下微微一笑,轉口問道:“若是器宗真的發動星羅陣法,破了地勢,隻怕諸侯軍承受不起。那麼,宗長的意思,是否打算聯合各宗,搶先破了星羅大陣?”

鈞鴻子輕輕頜首,卻又苦笑道:“打算,自然是這麼打算,隻是,恐怕不太容易……”

石不語微微一怔,奇道:“難道這陣法如此厲害,便連我們這裏一千五百人合力,也破解不了麼?”

鈞鴻子輕輕搖頭,側目望向身旁的琨羅,後者於一年前已正式接任了陣宗宗主之位,此時聞得鈞鴻子示意,便即立起身來,略帶慚色道:“說起來,卻也是因為我宗保管不力,以至於……”

原來,上古之時,神州中多為窮山惡水,女羲造人之後,惟恐人族無從生存,便教授宗門借助星力,改造地勢,將往昔的的險惡之地化為適合耕種的平原。而這種天人合一的妙法,在最初墾荒的一段時期內,的確發揮了極大的作用,但隨著人族的繁衍與穩定,便逐漸失去效果,被掩埋於曆史的塵埃中。

直到三千七百年前,陣宗先祖因了機緣巧合,竟於上古秘境中尋到這遺失多年的借助星力之法,隨後經得多年研究,最終整理轉化為星羅陣法。隻不過,因了材料消耗的巨大與布置發動的不易,數千年來,這陣法從未真正的完全發動過,唯一的一次局部發動,還是在當時剿滅逆尊之時……

這星羅陣,按照原理來說,便是以諸般天珍地材布下六方分陣,數百宗士身處其中,齊齊輸出元力,發動六陣,以求與穹天六大星群——赤耀、黑玨、銀穀、五空、七歧、九悠——形成相對呼應,為的是能將六大星群中的星力引入陣中,間接輸出使用……

而由於六大星群中,赤耀、黑玨、銀穀三大星群主死,五空、七歧、九悠主生,因此,這星羅陣,也相應的具備了兩大功能:破壞與加持。

所謂的破壞,便是指陣法在借助了赤耀、黑玨、銀穀三大星群後,擁有了強大的攻擊力,能夠將險峻的山脈在一瞬之間抹為平原,便是這種力量的最好證明。而所謂的加持,則是指由於五空、七歧、九悠的星力播灑,受到陣法佑護的特定範圍內的生靈,都能在數個時辰內得到增強,其體質、氣力、反應、恢複、速度都要勝過常人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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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七章 以陣破陣

“如此說來,星羅陣是出自陣宗……”聽罷琨羅的介紹,石不語默然無語,頓了頓,卻又道:“那麼,又怎麼會落在器宗的手中?”

琨羅微微垂首,苦笑道:“這陣法圖,向來封存在我宗密庫之中,直到數千年前的‘失典之劫’時,與其他典籍一起被盜,從此再無音訊,我也是今日才得知,原來它已落在器宗手中……”

石不語怔了一怔,別人不了解內情,他卻知道“失典之劫”的內幕,這麼看來,想必是當時鬱青子等人順手牽羊,帶走了這陣法圖,後來大概經得七轉八折,莫名其妙的落入器宗手中,重新被封存起來。如此說來,自己這次若是倒黴遭殃,便應該豎起中指,狠狠詛咒那些已經返回另一個時空的始作俑者……

“這也怪不得陣宗!”鈞鴻子見得氣氛有些沉悶,在旁接口道:“聽聞此陣每運行一次,便要耗費驚人的物力資材。事實上,若非收到這封密信,無論如何,老夫也不會相信器宗已收集到那些罕見的奇珍材料……”

“我也仍有些難以置信……”琨羅歎息一聲,收攝心神道:“想必他們千餘年來都在為此奔波,難怪老實了許多,卻是打算做為殺手鐧使用!”

石不語見他不住皺眉,不覺有些莞爾,淡淡道:“師叔也無須太過自責,畢竟當初的‘失典之劫’,誰也預料不到。”

琨羅有些欣慰的望了他一眼,旋即搖頭道:“我哪裏是為這自責,我煩惱的,是如何破解此陣……”

石不語微微愕然,奇道:“有陣法便有破法,難道星羅陣,便不能破解麼?”

“理論上自然是有的,最簡單的辦法,便是破了它的陣眼!”琨羅怔了一怔,卻又躊躇道:“不過,問題便在於,這隻是理論上……”

原來,與其他陣法不同,這天羅陣的陣眼,並非固定於一處,而是伴隨著六大星群的運轉,在六個分陣中不住流動的。如此一來,若是破陣者沒有進入正確的分陣,勢必會遭到陣法的反撲,而在那種浩瀚的星力映射之下,恐怕沒有任何一位能夠撐過一柱香的工夫。

事實上,如果單單隻是如此,事情倒也並非毫無解決的辦法,用石不語的話來說,這就象買六合彩,六個裏麵選一個,如果運氣夠好,也是可以試上一試的。但問題在於,正如星羅陣具備的加持功能一樣,在陣型運行之時,陣法會首先在四周形成星力護甲,而這種星力護甲的堅韌程度,便是黿鏊的清罡氣罩也要甘拜下風。

因此,試問在如此情勢之下,又有哪個宗門能夠突入陣中,並且破壞陣眼?怕隻怕,待他們突破護甲之後,便已元力耗盡,隻能無奈撤退……

而聽得琨羅的一番解釋,原本還存在幾分希冀的宗士們,都不約而同的露出了一絲沮喪之色,即使,他們已經盡量的將這種沮喪稀釋到最淡……

片刻之後,一直未曾開口的莫鍾翁,終於開口問道:“如此說來,這陣法,便沒有辦法破解麼?”

琨羅沉默半晌,終於遲疑著,給出了否定的答案:“暫時,應當沒……”

然而,在他的話音落下之前,立在石不語身後的清荷,卻忽的輕聲應道:“一扇門如果沒有鑰匙,那麼要怎麼打開它?”

她的聲音,並不響亮,但在場的每一位宗士卻都清晰的聽在耳中,從他們逐漸明朗的表情中,可以判斷出,很多人都正在尋找自己的答案……

“一扇門沒有鑰匙,那麼可以砸開它……”清荷環視四周,徐徐道,“同理,如果星羅陣無法破解,那麼,我們便嚐試對攻,或者說,‘以陣破陣’……”

此言一出,帳中穩坐的數十位宗士,倒有近半霍然起身,在一陣低低的喧嘩過後,琨羅忽的輕輕搖頭,泄氣道:“不!不可能!本宗的陣法中,沒有任何一種,能夠長時間的與星羅大陣抗衡,更不必說擊破它!”

清荷微微一笑,挽住了石不語的臂膀,淡淡道:“既然沒有陣法可以與星羅對抗,那麼,便以星羅與星羅對抗好了……事實上,我們妖族中,也恰恰保留著一份星羅陣圖。”

“什、什麼!”幾乎在一瞬之間,堪堪安靜下來的營帳,再度沸騰起來。琨羅悚然起身,駭然道:“清荷小姐,此事開不得玩笑!貴族中,真的有……”

清荷輕輕頜首道:“先母遺留給我的記憶中,的確包含著名為星羅的陣圖,宗長若有興趣,今夜我將它默寫出來,再來確定真偽如何?”

“好!好!”琨羅麵帶紅光的不住點頭,能夠一見本宗先祖的遺物,繞是他平日鎮靜,此時也不由大為動容。至於石不語,則是立在一旁微笑不已,他心中已然猜到了這陣圖的來曆。毫無疑問,上代妖皇定是從那位鬱青子的手中,不知使了什麼方法得到了星圖。

“這麼看來,那位女士還真的是有收集的癖好……”他撫著下巴,望了眼身旁的清荷,“不知道有沒有什麼陰陽雙修大法之類的東西?”

商議至此,集會便已沒有了進行下去的意義。心急如焚的琨羅當即催促著清荷回營默寫,看那架勢,似乎恨不得親自動手,即刻便將陣圖從對方的頭腦中挖將出來。

因此,本欲再停留一會的石不語,不得不在琨羅的凶惡目光中,乖乖的起身告辭,隻將凝寒留在那處寒暄交流。而便在進入本營的範圍之內,眼見四麵無人,清荷忽的輕聲道:“爹爹,那張陣圖,其實不是娘親留下的……”

正在心頭盤算著勒索的男子,不由得怔了一怔,愕然道:“你是說,星羅?可是,剛才,你不是……”

“我不想惹來不必要的麻煩。”清荷依偎著他的手臂,淡淡笑道,“實際上,那張陣圖,是幾日前,紅姨走前,特意留給我的。”

“紅姨?紅拂?”在聽到這個名字之後,石不語反而露出了釋然的神色,微笑道,“那就沒什麼奇怪了,老實說,她就算拿出一張冰箱構造圖來,我也不會驚訝!”

“冰箱?”清荷皺了皺可愛的鼻子,很快便搖了搖頭,嗔怪道,“爹爹啊,我在說正經事呢!”

石不語被她這麼一撒嬌,險些連骨頭都酥軟了,當即笑道:“是!是!是!我正聽著呢,您老人家盡管吩咐!”

清荷恨恨的擰了他一把,這才收起了笑意,肅容道:“爹爹,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陣宗在‘失典之劫’時遺失的陣圖,會這麼巧合的出現在紅姨身上……”

石不語嘻嘻笑道:“老實說,我已經習慣了這種巧合,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你那位紅姨等同於物資倉庫。”

清荷微微愕然,旋即搖頭道:“爹爹,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指巧合,而是指‘失典之劫’!”

此言一出,方出還笑容可掬的男子登時肅然了麵容,沉聲道:“荷兒,你的意思是,那張圖,是紅拂從鬱青子那得來的?不,不一定,你忘了麼,在器宗那也有一張……”

清荷攤開了雙手,輕歎道:“那麼,好吧,暫時不提這張陣圖!爹爹,你應該還記得紅姨送給我們的典籍吧!前日,我因為陣圖的事,順便吩咐羽捷去探察了一番,結果是……”

石不語微微搖動著羽扇,低聲道:“恩?你想說什麼?”

清荷的眼眸中光芒閃動,壓抑著嗓音道:“那些典籍,全部是各宗丟失的。而且,丟失的時間都是在——‘失典之劫’……”

搖曳的羽扇在剎那間停止下來,隨後,徐徐的滑落而出,砰然落地……石不語下意識的抬頭張望四方,隨後將女兒緊緊的攏在臂中,顫聲道:“你確定?絕對沒有錯?”

被這緊緊的擁抱擠得喘不出氣來,但清荷仍然漲紅著小臉,緩緩點了點頭。下一刻,石不語愕然的放開了手臂,若有所失的喃喃道:“天哪!我早該想到的,那些典籍一本接著一本,並且都是珍貴之極……‘失典之劫’,不錯,也隻有那個時候,才會遺失這麼多的珍貴典籍!”

清荷重新依偎著陷入迷茫的父親,輕撫著他的手背道:“爹爹,事情不止如此。你知道的,在當初偷走那些典籍的,是鬱青子,那麼,紅姨與他……”

話音未落,她便感覺到身旁的軀體猛然震動了一下,下一刻,那位回過神來的男子忽的怪叫一聲,猛然朝外奔去。隻是,才奔出七、八丈遠,他卻又忽然停下身來,搖頭歎道:“罷了!眼下我又該去何處尋她?”

清荷自然了解他的心情,當下徐徐上前幾步,重又抱住了他的臂膀,柔聲安慰道:“爹爹,不必著急,紅姨每隔一陣子便會出現,到時候再問她便是了!”

石不語怔怔半晌,終於側首望著女兒,微微點了點頭。隻是,他此時的心中,卻與呆滯的麵容相反,正掀起從未有過的滔天巨浪……

鬱青子,那個為自己提供了救命稻草的神秘男子,居然與紅拂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這意味著什麼?當紅拂的口中徐徐吐露出某個答案之後,困擾許久的迷團便能盡數揭開,更重要的是,或許,自己還能夠,提早返回,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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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八章 宮事

神智有些恍惚的石不語,在腳步踉蹌的邁入營帳之後,便始終保持著著名的沉思者雕像模式,直到有人重重拍在自己的肩膀上,方才吃了一驚,猛然回過神來。

“大哥,你在想什麼?”李密的笑容依舊那麼和善,卻叫陷入沉思的男子,在愕然半晌後方才回過神來……

“二弟,為什麼你會在這?”石不語隨口灌下半杯涼茶,暫時將雜亂的思緒盡數拋開,隨即略帶驚訝的問道。事實上,這個時候,對方應當正在安陽,與三十九盟友中人負責鎮守濱海才是……

李密微微一笑,在他身旁隨意坐下,接著便從懷中取出一封信箋,輕放在木幾上:“父王命我來做回郵差,送這封信給你。”

石不語略有些愕然,一麵打開信箋,一麵笑道:“什麼事這麼神秘,還要你親自走一趟?恩,難道老頭子打算黃昏戀,特意來通知我一聲?”

說話之間,他已匆匆閱讀起信箋來,隻是才看得幾行,便即麵色凝重,逐漸陷入思索之中。過了許久,方才長長出了口氣,沉聲道:“老頭子倒和珈漣想的一樣……不過,楊廣既然放心將京都交給李信,要說服他反叛,恐怕極其困難吧!”

“的確如此,不過,事在人為……”李密微微頜首,卻又從懷中取出一封信箋,低聲道:“李信幼年從軍,隨父王征戰十幾年,雖是叔侄,卻情逾父子。這封信箋,你設法送去京都,或許能夠起到一定效果。”

石不語瞧了眼那封信箋,不動聲色的將它收起,躊躇道:“派人去,不如我親自去。否則,李信若是以為楊廣在派人試探他,情況反而更加糟糕。”

李密應道:“那自然最好不過,聽聞現下西原李秀寧亦有攻取京都的意思,大哥與她關係密切,或許可以借助她的力量來造勢。雙關齊下、軟硬兼施,或許能夠成功也未可知……”

“如果那樣,自然最好不過。”石不語點了點頭,卻又望向一旁的清荷,遲疑道:“不過,眼下正要破陣……”

清荷微微一笑,當即應道:“爹爹,事有輕重緩急,破陣起碼還有半個月的時間,你速去速回,應當趕得急。再者,破陣依仗的是全體而不是個人之力,即使少了你一人,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

“說的也是……”石不語徐徐點頭,垂首沉吟,過了半晌,終於輕拍木幾,起身道:“既然如此,我今夜便即起身,往京都走一遭。”

揚江府的臨時行宮,是在先前某路小諸侯的王府基礎上,匆匆改建而成的,因此,無論從規模、布局還是裝飾上,都沒有相襯的皇室氣息。譬如此時,雖然已沿路點起了彩燈明燭,但修長的走廊仍然顯得有些單調與清冷,以至於惶急的腳步從遠處徐徐傳來時,亦是顯得有些空蕩蕩得可怕……

“陛下在何處?”宇文君集鐵青著一張臉,隨手扯過了身旁的一位小黃門,他的聲音中,暗藏著風暴與海嘯。

“陛、陛下……”小黃門的身軀不住顫抖著,目光卻已投向走廊盡頭的那處寢宮,隱約的喘息聲與呻吟聲正從其中傳來。

話音未落,宇文君集已重重的拋下他,大步向寢宮行去,下一刻,向來進退有度的左丞,便在數十道詫異的目光中,徑直踹開了房門,堂而皇之的邁了進去,幾乎在同時,寢宮中暴發出了楊廣的厲聲呵斥……

片刻後,當那位麵色潮紅的帝王終於恢複了平靜,從輕簾後徐徐行出後,宇文君集毫不客氣的對上了他的目光,沉聲道:“陛下,這件事,您最好給微臣一個解釋!”

身為君主的楊廣居然露出一絲慌亂的神色,訕訕道:“丞相,寡人今日多喝了幾杯,一時有些……何況,她也沒有如何的抗拒……”

“多喝了幾杯?陛下,恐怕您喝的不隻是幾杯……”宇文君集的語氣中充滿了譏諷,“半個月前,您派遣楊信去鎮守京都,半個月後,您在行宮中睡了他的夫人……很好!好極了!微臣現在很想知道,如果楊信得知這個消息,他會有何感受?”

麵對這種大不敬的語氣,楊廣竟沒有絲毫的動怒,反而示弱道:“丞相,朕並沒有那樣的打算,隻是一見得陳氏,不知怎的……”

“不,您不必解釋!”宇文君集的怒氣已到了噴發的邊緣,他深深吸了口氣,終於強自壓抑道,“微臣可以理解,張娘娘沉睡了十幾年,您也需要一個發泄的途徑。不過,這一次,事情也許真的會到無法收拾的地步!”

楊廣麵色亦是一片凝重,沉吟道:“丞相,或許還有轉機,我看陳氏似乎甘願從我,隻要她不開口……”

話音未落,便聽得簾後一聲輕呼,隨後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音。兩人微微一驚,再顧不得內外之別,齊齊搶入簾中,卻見那位身著輕紗的陳氏已倒在血泊之中,手中握著一把銳物,喉間血管中斷,滿麵淒婉憤懣……

宇文君集倒吸了一口冷氣,終於壓抑不住心頭的怒火,厲聲道:“陛下,這便是您所謂的‘甘願’麼?”

楊廣滿麵愕然,驚駭道:“不、不可能!我方才與她……她明明……我知道了,丞相,一定有人在方才潛入,造成她自殺的假象……”

“陛下,微臣還沒有老!”宇文君集毫不客氣的打斷了他的話,指著自己道,“微臣不敢自詡宇內第一人,但可以保證,沒有人可以偷偷潛入此地殺人而不被微臣發現!”

楊廣的叫囂,登時嘎然而止,別人或許並不清楚宇文君集的實力,但他卻是多次見識過的。更何況,如果有人能在這麼近的距離內殺死陳氏,那麼擺明了是與自己有仇,既然如此,何不幹脆殺死自己,豈不更加直接與方便麼?

見得他默默無言,宇文君集也失去了繼續咆哮的興趣,事到如此,他也隻能在原地踱步,盡快安排善後事宜。片刻之後,恢複了冷靜與睿智的左丞忽然止步,轉頭道:“世子楊許,可曾隨陳氏一起入宮?現在何處?”

楊廣略一愕然,當即衝出房門,厲聲喝道:“速去偏殿,將楊許帶來此處,他若抗命,格殺勿論!”

幾名侍衛領命,當即匆匆而去,不消片刻,便急匆忙奔回稟道:“陛下,世子已不在偏殿之中,服侍的黃門言道,他一柱香前已出了靜室,往宮門處行去……”

楊廣聞言大驚,不假思索道:“你們速帶人馬,趕往宮門,將楊許請回,此外立刻敲動銅鍾,封鎖全宮,禁止任何人出入!”

宇文君集在旁沉默不語,直到幾名侍衛去遠,方才黯然道:“陛下,恐怕楊許已得了消息,逃出行宮。若是沒有猜錯,他必然會趕赴京都尋找楊信報訊,無論如何,一定要在那之前將他攔下!”

楊廣微微頜首,當即應道:“朕這便發下令牌,出動刺客,也請左丞派遣部屬相助!此外,朕已會命人傳達手諭,命令京都幾名監軍封鎖城門,見得楊許便格殺勿論!”

宇文君集自然沒有異議,沉吟片刻,卻又道:“雖然楊許順利到達京都的可能性極少,但為防萬一,微臣還是建議派遣大將拓拔野入京,替換楊信,或趁交接之際,當即斬殺……”

“一切皆依丞相所言!”楊廣躊躇片刻,當即應諾,頓了頓,卻又向對方微微行禮道,“寡人此次鹵莽,惹出禍端來,辛苦丞相了……”

宇文君集深深歎了口氣,搖頭道:“罷了!我們早有諾言在先,彼此相助也是應該的。隻是,陛下,你今後莫再妄為,隻要堅持數月,你我都將得償所願!”

楊廣神色先是一黯,旋即卻又露出掩藏不住的喜色,神情變幻中,他終於深深躬身,沉聲道:“寡人記下了,丞相盡管放心!”

宇文君集不敢受禮,讓開一步,輕輕將他扶起,兩人對視之時,卻是絲毫沒有注意到,那陳氏屍體上的一條衣帶,忽的無風自動,徐徐向窗外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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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九章 夜遇

“細草微風岸,危檣獨夜舟。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揚江畔的一處背風山丘之後,望著漫天閃爍的星鬥,半臥在篝火旁的男子,無意識的輕輕誦出四句,下一刻,麵對著身旁玉人的愕然目光,他當即搖頭笑道,“不是我寫的,是我偷的……”

大約兩個時辰前,趁著夜色漸沉,石不語便告別眾人,起程趕往西原,打算與秀寧見麵商議過後,再偷偷潛入京城遊說楊信。隻是,還未等他展翅飛騰離地,已有兩位女性自告奮勇的纏將上前,執意要陪同前往。

其中一人,自然便是領了護衛之命、無論如何也不肯離開半步的幽姬,石不語雖然不情不願,但也沒有理由推卻,隻得隨其自便。至於另一人,卻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阿月兒不知從何處得到消息,滿麵愁容的做出思鄉之態,直叫那位男子的鋼腸登時化為繞指柔,當下便拍著胸膛應允帶她同行,隻可惜,待到對方露出甜美且狡黠的笑容時,他才明白,自己又一次載在了美色陷阱之中……

而因了三人同行的緣故,石不語原本打算的獨自飛行便徹底化為泡影,隻能轉而喚出悠白,勞煩它再做上一次運輸工具。如此一來,路途上雖然輕鬆了許多,也平添了不少樂趣,行程卻大大的減慢,直到中夜時分,才飛至揚江畔,隨即便在悠白威脅罷工的叫苦聲中,暫時停下歇息幾個時辰。

略微吃了幹糧,悠白便徑直伸著懶腰,打了個毫無風度的哈欠,尋了塊青石仰臥便睡,幽姬向來清冷,也自遠遠坐了開去,盤膝望著奔騰的江水發怔……石不語心頭卻總記掛著這些日來的許多事情,依舊坐在篝火邊默默癡想,阿月兒見他仍未歇息,便也並膝在旁陪伴,一時間,這江邊的小丘之後,除了兩人微弱的呼吸聲外,便隻剩下樹枝焚燒的劈啪響聲……

直到剽竊了杜甫的名句之後,石不語方才恍然回過神來,夜風微微拂來,他不覺打了個噴嚏,旋即解下了外衫,披在阿月兒的肩膀上,柔聲道:“天色涼了,南方的天氣又有些古怪,莫要著涼了!”

阿月兒輕輕恩了一聲,就勢依偎在他的懷中,輕聲道:“夫君,你這幾日心境不好麼?我看你時常有些怔怔……”

石不語撫著她的發鬢,微微笑道:“也沒什麼,等這次除了楊廣,再遇到姐姐,便真的大功告成了,到時候,我們一群人,一起去草原休養幾個月!”

阿月兒聞言,自然歡喜無限道:“那自然最好不過,到時候,月兒天天唱歌給你聽,好麼?”

“要收錢麼?不收錢的話,我便願意……”石不語嘻嘻笑道,勾了勾她的鼻子道,“對了,說起唱歌,姐姐留給你的那本音宗典籍,你修煉得如何了?”

聽他提起此事,阿月兒倒是來了些精神,略微直起嬌軀道:“姐姐贈予的典籍頗為精妙,我自服了她留下的靈丹後,這些日子來研修音術,倒也有些小成。不過,比起凝寒姐姐她們來,卻還差得遠呢!”

石不語淡淡一笑,撫著她的手心道:“也沒必要那麼辛苦!隻當娛樂便好了……”

阿月兒輕輕恩了一聲,卻又低頭道:“我知道自己比不過凝寒姐姐她們,不過,總希望可以幫到夫君……”

石不語微微一怔,心頭不覺湧起一陣暖流,遲疑片刻,便在她的玉頰上輕輕一觸,柔聲道:“傻瓜!咱家天下逃功第一,哪個能要得了我的命?你隻要拿著兩片彩帛,在後麵喊‘加油’便可以了……”

聽他說得如此有趣,阿月兒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滿麵紅暈的抱著他的臂膀道:“莫愁姐姐說,每次號稱逃得最快的是你,最後被修理得吐血的也是你……”

石不語怔了一怔,訕訕道:“沒辦法,誰叫每次身邊都有美人兒在。若都是男的,我當即便拔腿跑了,才不會留下頂缸……恩,那邊似乎有些聲響?”

幾乎在同時,獨自坐於江邊的幽姬,已輕輕躍起,肅容道:“師尊,西南麵似乎有馬匹追逐的聲音,隱隱還有打鬥廝殺的動靜……”

石不語心中一動,沉吟道:“三更半夜的,總不會是出來比武鍛煉的吧!我們悄悄摸過去,看看情況再說!”

立定了主意,三人當即便喚醒了悠白,趁著夜色齊齊奔去,卻見平原之中,正有五六匹奔馬在前後追逐,當先一騎上的少年渾身血跡,頗為狼狽不堪,月光輕輕灑下,堪堪映出他的麵容,石不語一望之下,登時輕輕咦了一聲,驚訝道:“這小子,不就是那日小店中的楊……楊許麼?”

話音未落,便見那奔馬的去路上,忽的卷起一陣青風,帶起滾滾煙塵。馬匹吃了一驚,登時嘶鳴一聲,長身而立,倒將北脊上的楊許摔將下來。好在他反應極快,顧不得疼痛,當即就地一滾,堪堪避過身後斫下的幾把短刀,火星四濺中,卻已虛晃一招,背靠著岩石立直了身子,肅容望著幾名追蹤者的靠近……

“有些古怪!”石不語摸摸下巴,已經望見那團青風乃是風影所化,當下沉吟道,“奇怪,他們什麼時候開始窩裏鬥了?”

說話間,楊許已連連遇到危險,全靠著敏捷的閃避與悍不畏死的鬥誌在苦苦支撐。幽姬見狀,在旁低聲問道:“師尊,可要去救他一救?”

“也好,看在他老爹的麵子上,或者,我們幹脆綁架了他,勒索他老爹拿京都來換……”石不語略一躊躇,便欲起身,卻又望了阿月兒一眼,忽的笑道,“月兒,你不是說練了音術有些小成麼?不如現下便來試試?”

阿月兒微微愕然,低聲道:“我?夫君,我隻怕……”

石不語嘻嘻笑道:“無妨的!有我和幽姬在旁保駕,你盡管施展,他們聽也得聽,不聽也得聽!容不得退票!”

聽他說得如此輕鬆,阿月兒倒是略微舒緩了心情。事實上,自修習音術以來,她也一直有些躍躍欲試,當下定了定神,便啟唇輕歌起來……

那歌聲,飄飄蕩蕩,如天籟之音般,美妙絕倫。起初,輕幽得幾不可聞,但到得後來,卻逐漸響徹四野,更帶起了肉眼幾乎無法分辨的氣流,縈繞盤旋於平原之上。

在石不語與幽姬、悠白聽來,隻覺這歌聲飄入耳朵,猶如韶音天樂一般,令人如癡如醉。但那群黑衣武士,被這歌聲一催,不知怎的,動作忽的徐徐緩慢下來,漸漸的,竟然失去了軀體的控製能力,隻在歌聲的指揮下機械而動,詭異之極。

楊許見得如此,驚疑不定,卻也不敢擅自出手。再看那些武士,不知何時起已露出滿麵的癡醉之色,不住搖晃,過得片刻,幹脆便齊齊丟下了兵刃,如同提線木偶一般,排成隊列,筆直的向遠處行去,直到齊齊撞上一塊巨石,齊齊暈厥了過去……

見得此景,石不語自然歡喜無限,捏了捏阿月兒紅霞輕飛的玉頰,便欲誇獎幾句,心道:“喵喵的!阿月兒有這種手段,日後是窮不了我們了!若是缺錢,便唱上一首,叫那些路人盡數掏出錢袋來……”

才想到此處,便見那位始終未曾出手、一直盤旋在上空的風影,忽的徐徐降落,口中喝道:“哪位音宗的宗友在此,可否出來一見?”

石不語自知躲避不過,當下便攜了三女,飄飄然而出,朗聲笑道:“音宗的人便沒有,禦獸宗的倒有四個在這裏!怎麼,風老大你有興趣與我們打盤麻將麼?一張牌多少銀子,先說好再開工!”

見他突然現身,風影登時麵色一變,暗暗叫苦,口中卻仍然喝道:“石不語,你怎麼如同鬼魂一般,我們去哪,你便在哪出現?”

石不語不知何時已將羽扇持在手中,當下輕輕搖曳道:“這個,大概便是所謂的孽緣了……唉,看起來,上輩子你欠我不少錢!”

風影沒有開玩笑的興趣,目光閃過神色戒備的楊許,仍然存著希望道:“不知你在說些什麼!總之,此事與你無關,我家君上和少主多次不與你計較,你也要識趣一些才是!”

石不語搖頭歎息,愁眉苦臉道:“你當我很想管麼?隻不過,這人與我相識,難道要眼睜睜看著他送命不成?”

楊許本來在旁默默無語,聞言登時大喜,急忙向石不語這麵靠近了幾步,大聲呼道:“石不語先生,楊廣殺了我娘親,又命人追殺我,請務必救我一救,我父王定會重重酬謝!”

此言一出,正在對峙的雙方,麵色登時齊齊一變。石不語咳嗽數聲,眯著眼睛道:“瞌睡來了,卻恰恰遇上枕頭……風老大,抱歉了,這小子恐怕由不得你帶走了!”

風影心頭一沉,卻仍然抱著一絲希望,沉聲道:“石不語,你是宗門之人,便是諸侯得了天下,也輪不到你做皇帝,何苦夾在其中多事!更何況,我們也並非全為了楊廣,你留這小子下來,君上定然有所回報!”

這番話,其實已隱隱點出一些隱秘。石不語聽在耳中,心頭微微一動,卻仍然搖頭道:“不必說了,這人我要定了!你要帶他走,便先來打上一架再說!先聲明,我習慣群毆的,別跟我說什麼一對一的蠢話……”

見得此景,風影最後的一絲希望也宣告破滅,他雖然滿心不甘,但也知曉眼前討不了好去,隻得恨恨望了幾人一眼,猛然跺足,化為清風而去,不消片刻,便已消失於茫茫天際之中……

待得風聲漸止,那位楊許方才長舒了一口氣,丟下手中兵刃,轉頭向著石不語拜倒,沉聲道:“承蒙先生兩次相救,許感激不盡!”

石不語揮手送出妖力,將他輕輕扶起,口中笑道:“上一次救你,是順手,便不收錢了。這一次救你,是刻意……恩,你不打算表示表示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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