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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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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我想吃肉] 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沒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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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5-2 00:17:0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章 利弊

  西州草創,也沒有什麼娛樂,西州城百姓最常幹的就是聚眾唱個歌、吃個飯、打個架。晚間,外面的歌聲飄過來,裡面的人也在吃著晚飯。

  祝纓問陳放:「今天累著了吧?」

  陳放笑道:「路雖走得多些,但看著一派欣欣向榮,倒不覺得累。」

  「既然不累,想不想再往西北折去瞧瞧?」祝纓又問。

  陳放道:「西北?番人麼?」

  祝纓點了點頭:「過了西州,就與西番接壤了,那邊一道山口,山頂上冬天已常能見著雪了。過去之後又是群山綿延,越往西越冷,也是苦寒之地。人一苦,就容易悍勇。當年與西番議和也沒想著能夠永遠太平,你們都是年輕人,看一眼西番,沒壞處。」

  陳放與王允直對望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興趣,陳放道:「還請姑姑多多指教。」

  「好說。」

  陳放又開始擔心衣服帶得不夠厚實,南下並不需要帶太厚的皮裘之類,所以就沒有準備。現在要去冷的地方,弄得他和王允直就有些狼狽,想派人去外面買,外面一個大工地,哪有賣這個的?

  好在祝纓搬家,庫裡好些歷年從京城帶過來的東西,揀好的皮袍給他們準備了兩件。她自己倒無所謂,梧州的山裡冬季的氣溫也比較低,冬衣她是盡有的。

  休整一天之後,祝纓就又帶著他們往關隘進發了。這一趟,祝纓沒帶上張仙姑,留她和花姐在家收拾屋子,隨行的都是輕騎。

  路上幾乎沒有驛站,只有幾個簡陋的落腳點。普生頭人在的時候,壓根兒就沒有這個東西,這幾個落腳點是祝纓拿下西州之後簡單搭建的,路自然也不可能是很好的驛路,只是經過簡單整理的土路。

  所謂簡單整理,是指,路中間有什麼大坑之類的,填填平,路上不知怎麼的長了株灌木,拔一拔。剩下的就比較隨緣了,都是千百年來人和牲口的腳踩出來的,當然也有車轍壓的,車轍印就多是近來留的痕跡了。

  王允直和陳放顛得臉色發黃,陳放道:「明明是平地。」

  祝纓道:「就快不是了。」

  陳放的臉更黃了:「還能更顛?」

  「過兩天,就要上山了。」

  「誒?」

  「沒有一道山攔著,這邊怎麼能這麼暖和?山外有山,再外就是苦寒之地。」祝纓比較耐心地給他們解釋,西番人南下東進,會遇到一個比較大的問題,也是氣候,也是容易生病,而且生活不太適應。不過吉瑪族裡據說有部分人,先祖就是越山而來的,漸漸地也被同化掉了。

  普生家與西番的聯繫,並非偶然。

  陳放與王允直聽新鮮故事,漸漸聽得入迷,也不覺得路上苦了。不知不覺就到了山下,陳放仰頭一望:「這麼高?」

  「那裡位置好。」祝纓說。

  過個關又得爬山,騎馬也比較危險,大家又都下山步行,爬到關口,王允直兩腿發抖。祝纓再給他們指著對面,講著風土人情:「兩邊是有貿易的,這邊有穀物、布帛、茶、鹽等等,那邊牛羊皮草馬匹也有鹽等。」

  王允直驚奇地發現對面山上居然也有一個小小的關卡:「他們也設卡?」在他的印象中,凡與蠻夷相交的地方,都是朝廷這兒設「某某關」,攔著外族進入。

  祝纓道:「對,他們也有城,只不過邊界模糊。」

  王允直以為,這是此行最大的收獲——他又有了新的認知了。

  對面有關卡,他們倆也就不再要求深入觀察,住了一夜又被祝纓帶回。回來的路上,又遇到一隊商人迎面而來,見到她們,商人忙下路避讓。王允直勒住了馬,問道:「你們販賣的都是什麼呀?」

  商人低著頭,只管不說話。王允直又問了一遍,商人還是不說話,他也不尷尬,只微笑著對祝纓道:「前輩,興許是我沒說明白?」

  祝纓看了看商人的服色,用了西卡話又問了一遍,商人才答:「一點茶葉、朱砂。」

  王允直忽然醒悟:是語言不通!這些日子周圍的人都說官話,標準不標準的別說,好歹大部分能聽懂。實際上,在整個安南,大部分人口是不懂官話的。

  他輕輕地說:「前輩要治理安南,殊為不易啊!」

  祝纓道:「所以啊,你們回去,盡早上表說說驛路的事兒才好。」

  陳放道:「那是一定的!」

  修驛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包含了種種作業,祝纓幹工程是有經驗的,安南也聽她的,陳放也有一點經驗,但朝廷不一定聽他的安排,他得回去請示。於是,兩人又帶了祝纓給皇帝的謝表,以及一些禮物,原路返回。

  祝纓在西州為二人餞行:「阿煉也要回去博州忙秋收的事情,就讓他陪你們走前半程。到了博州,他會安排人護送你們到梧州,到了梧州有趙蘇繼續護送出山。進入吉遠府,我再管就不合適啦。自己路上小心,我等你們的好消息。」

  二人一路疲憊又新奇,此時既盼望早些回京,又想多看些東西,心情十分矛盾,道別的話都說得十分勉強。陳放明知修驛路的提議是祝纓的,又不能當著王允直的面將話說得太直白,只好同張仙姑說了好些:「我爹娘都很想念您。」之類的話。

  張仙姑信以為真,念叨著:「他們都是好人哩。」

  兩人居然把對話說得像模像樣。

  難得有「故人」來,張仙姑有些傷感,陳放走遠了,她還站到城樓上遠遠眺望遠方的小黑點兒:「這就走了啊!以前認得的人,都不在眼前嘍。」

  祝纓從背後貼著她,將下巴擱在她的左肩上,與她一同望向遠處:「看啥呢?」

  張仙姑偏過頭來蹭了蹭她的臉:「莊稼長得真好。」

  「嗯,這地方風水好。」

  張仙姑笑笑,輕聲道:「可算安穩咯!」

  祝纓抱著她的腰,問道:「想家,還是想京城?」

  張仙姑道:「沒有,這兒就是咱家!京城啊……也就那樣,不自在哩。你在京城我就擔心。」

  「以後,說不定有機會回去呢。」

  「你要幹嘛?」張仙姑掙脫了她,震驚地看著她,「別出夭蛾子!」

  「行~」

  張仙姑狐疑地看著她,祝纓道:「真的真的,你瞧,這兒一片稀爛,房子也沒蓋好,田種得亂七八糟。傷兵安置,孤兒也得養,哪樣不得操心?我沒那個功夫。」

  張仙姑又心疼起女兒來:「也別太累了,孩子們也都長大了,讓她們學著幹點兒。」

  「哎!我不會讓青君、小妹她們閒著的。」

  張仙姑略略放心。

  祝青雪輕著腳步走近了:「姥,頭人們求見。」

  張仙姑道:「快去瞧瞧他們有什麼話要說吧。」

  …………

  五個頭人結伴而來,卻是來辭行的。

  新府的大廳更大,能坐下更多的人,除了他們五個,蘇喆等人也都陪坐著。

  第一個說話的是蘇鳴鸞,她先起了個頭兒:「姥,眼看要秋收了,我們須得早些回去準備。」

  南方的稻田熟得早,祝纓前兩天還想自己也該準備這事兒了,點了點頭:「好。你們結伴而行,我也能放心些。你們家的孩子在我這裡,我會好好教他們幹活的。」

  五人又道謝,又不起身告辭,互相看看,又是使眼色給蘇鳴鸞,讓她說。她也就說了:「姥,那個驛路的事兒,是給另開榷場麼?是全安南抽丁,還是?要我們做什麼?」與此相關的還有各家的貨怎麼賣啦,怎麼分好處啦,之類的。

  開口就能知道是什麼意思。

  郎錕鋙也說:「征西的時候我們沒能出上力,現在只要有用得著的地方,您只管吩咐。」

  祝纓問其餘三人:「你們也是問這個?」

  三人又是咳嗽又是摸頭又是摸脖子,但都是說了:「是。交易麼,都想的。」

  蘇喆道:「梧州的榷場還夠哦?」就有點生氣,安南,她們經略下來的!現在這是來分好處了?也沒點別的表示!

  祝纓抬起手來,制止了蘇喆接下來的話,她很和氣地說:「這個,要等到路修好,再議。朝廷那邊兒還沒有回話,現在在紙上畫個餅也沒意思,吃不到嘴裡。先把安南自己的事情辦好,有事的時候,不會忘了你們的。」

  然後她就閉上了嘴,這三個畢竟不如他們的父親,看到這個樣子也不敢再堅持,都對自己說:有這句話就行了,下次有事,還是找上阿蘇家與塔朗家一同。

  五人這才辭出。

  蘇喆嘟起了嘴,林風沒有開罵,臉色也不好了起來,祝青君倒開了口:「他們也是為了自己家,做頭人也算盡責了。」

  林風道:「就是蠢了點兒,以前姥待大家太好了。」越想自己,越覺得自己以前也挺不是東西的。他又閉了嘴。

  祝纓道:「好了,人都有脾氣,我也不要你們都不發脾氣。氣過了,記得自己還有正事要做。事有輕重緩急。馬上秋收了,不久又要種宿麥,梧州之外都不擅種宿麥,這是一件大事!山外驛路還早,安南自己的驛路還沒通到西州呢,哪一樣不要緊?來,分活兒了!」

  眾人乖乖低頭。

  不想蘇鳴鸞又在此時殺了一個回馬槍!

  蘇喆的眼神再也藏不住擔心了:「阿媽?」

  蘇鳴鸞沒理會女兒,而是對祝纓道:「姥,有件事,我想了這些天了,想問個明白。」

  蘇喆搶先道:「我要聽!」林風、路丹青等人想了想,也默默地坐住了。

  蘇鳴鸞無奈地道:「你們想聽也行——修驛路,可不全是好事啊!你們這些小崽子,才見過多少世面?都看著貿易是好,又哪裡知道當年我們有多麼的害怕通路、通商?姥,當年你說過,只是貿易,你有許多辦法讓寨子敗亡,這些年我多少明白了一點其中的意思。如今為什麼要通往京城?這很危險的!不是誰聰明不聰明,您固然有智慧,但是勢力的強弱是放在那裡的。」

  蘇喆發現自己不懂這個「當年」,她很快換了個位置想了想,想明白了一些。之前,她凡想貿易的時候,都容易將自己放到一個「朝廷」的位置上去,哪知蠻夷竟是她自己!

  祝纓道:「就是要有一點危險。真當安南是什麼洞天福地?只要出了力就能有回報,只要有本事,無論什麼人,無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頭人還是奴隸,都能出頭?進了娘懷只用吃奶睡覺就行了?娘有老的時候,兒怎麼辦呢?跟著一起死?出了這兒,看一看,世卿世祿的,父祖一朝中了進士科、子孫受之無窮的……比比皆是,還都是男人。現在不去看、不去管,不去試深淺,等人別人打到家門口嗎?

  要永遠記著,我們的背後有刺刀頂著。」

  聽得眾人頭皮一緊!

  蘇鳴鸞道:「但是,西征之後,安南疲弊。恐怕……」

  「總有幾年休養生息的時間,只是我五十歲了,再不把路劃得明白些,我怕後面會來不及。閉門造車,不是幸運。你們的先祖,閉塞山中多少年,強盛了嗎?比中原朝廷能幹了嗎?都沒有!我雖討厭它的禮法,但總有些可取之處,不能統統拒之門外的!我不希望我死之後,有一天,你們把自己活成盆景。」

  蘇喆大驚:「姥!怎麼說這麼不吉利的話?!」

  「人都是要死的,我或許沒那個機會了。不過我希望,有一天,你們能把識字歌的第一篇撕了,燒了,灰都揚了,拿了剩下的教孩子,帶著自己鑄的刀劍,衝殺出去。讓他們,照咱們的規矩辦!」

  祝青君蹭地站了起來,其他人也呼呼啦啦跟著站了起來!

  祝纓道:「好了,小妹記著,識字碑以後不用刻第一篇了,上面的字……」

  「有用的也沒幾個,」蘇喆道,「就單列出來也記得成,編個別的也成。」

  凡見過近兩任皇帝的人,都很難去「頌聖」。

  祝纓問蘇鳴鸞:「還有事嗎?」

  「西番,恐怕更是個威脅。」

  祝纓笑道:「所以我帶陳放去關口轉了一轉呀,他們回去必會提到西番,朝廷心裡有數就行。」

  「我沒有別的問題了,我明天就啟程。」

  「一路小心。」

  今天分派任務注定好事多磨,蘇鳴鸞走後,郎錕鋙又來。他看了一眼在座的人,並沒有避諱,而是直接說:「姥,阿發在家裡淘氣得很,能把他送過來學些東西嗎?」

  阿發就是郎睿,郎錕鋙已經把小兒子阿撲送了過來了,現在居然要把長子送來。祝纓問道:「他怎麼淘氣了?」

  「坐不住,」郎錕鋙解釋道,「埋怨西征沒能來,又說西番一定會有事。讓他來看個門也成。」

  祝纓樂了:「行。」

  郎錕鋙道:「那阿撲我也不帶走了,他們兄弟相處得少,讓他們多處處。」他的語氣裡有了一點兒乞求的味道。

  「好。」祝纓說。

  郎錕鋙這才笑了出來:「我明天就離開了,回去就讓阿發過來。」

  接著,路丹青的哥哥又來了。他看到在座的人,顯得有些扭捏。祝纓擺了擺手,蘇喆等人退開,他才說了來意——他親爹死了,拿到祝纓給的任命但沒有朝廷的敕封,終究不美,想要。

  祝纓道:「這是自然的。你回去之後,讓丹青把你的奏本帶過來,我給你遞上去。」

  至此,才終於消停了。

  …………

  今年,祝纓親自安排秋收,西州的倉庫已然峻工,倒不耽誤收貯。西州收取什一稅,因新建城池,力役稍多。直到此時,祝纓真的只抽取了十分之一入庫,餘下的讓百姓自己收取,才有人信實了她之前說的「分地」。

  之前祝新樂等人的宣傳,大家是將信將疑的,反而也沒得選,也就含糊應下了。東西都是頭人的,頭人之間搶來搶去,與大家何干呢?更多是如祝新樂一般,「看到你倒黴我就開心了」。

  去年秋天,祝纓把「普生頭人的」莊稼都給收了,奴隸們心裡也是難過的——頭人丟糧食,奴隸吃糠。但是冬天是祝纓在放糧養他們,他們也就含糊著過了。給飯吃,讓幹活就幹唄,誰也沒拿發給的地契,以及「憑券支領房屋一所」當真。

  大家都不識字!你畫的什麼鬼畫符?都看不懂的。而且聽說是「分給你種,地不能買賣」也聽不太懂,只當是領的種地的任務。

  春天了,讓種地,那就種,因為給飯吃,也不怎麼挨打,還管一管小偷小摸之類,種地比給普生頭人家用心不少。

  如今真能分到糧食了,這才有人想起來——壞了,我那張「花紙」放哪兒了?!

  當下有哭的有笑的,不但有拿著「花紙」求問「現在還住帳篷裡,他們有屋了,我們的屋也能有麼?」還有哭著說:「我那個地的『花紙』不見了,怎麼辦?」剩下的莊稼也無心收割了。

  蘇喆接到外面的通報的時候吃了一驚:「還有扔了這東西的?凡事憑契,他說丟了就丟了?萬一是個假冒的,給他補了,本主來告,又怎麼說?真是的!不拿教令當一回事兒,就該吃個苦頭!」

  嘀嘀咕咕,還是把事情上報給了祝纓:「姥,這個事兒還是得辦,但是如何甄別是個麻煩。再來,另頒契書人手也不夠。得您調人。」

  安南缺人,只要是能幹活的,無論是體力腦力,都缺。當然也包括了書吏。發契書的時候,工程、稅收等等都還沒有啟動,書吏人手勉強夠手,現在這哪兒夠啊?

  祝纓道:「現在正在收稅,交稅的,我才認。記稅的時候順手就辦了。不是有底檔嗎?比著底檔來,如果有不符的,說得清情由,就在檔上備注。如果補辦的時候發現底檔記錄有疏漏,就手改過來——記得留檔。」

  「是。」

  自此之後,整個西州更加繁忙了。秋收,今年不用給朝廷繳糧,祝纓緩了一口氣。此外她又有鹽、鐵、金、銀、碳等,眼看這個冬天應該過得不錯。

  但祝纓沒停手,西州城內的房舍、挖渠、修路、準備宿麥的推廣等等,都在進行。不可能所有的事都同樣用力,人手根本不夠,只好先做重點。西州官員的官邸先不造的,都暫住在幕府裡。把普通人的房子先給蓋了,兌換掉契書。

  挖渠也先只拓寬幹渠,剩下的只好等明年。驛路也只修幹道,連接各大「城」,剩下的也只好往後排。

  如此下來,科役頗重,不過百姓幹勁還算足。用路丹青的話說就是,這點兒活計在以前頭人們那裡,算什麼呢?以前一年到頭沒歇的。命還給留著呢,也不斷手斷腿,還給吃飽飯。

  依舊是忙,但是去年冬天是能吃上飯了,今年冬天是不但能吃上飯,還能有個像樣的房子住了。衣服也能穿上一點新的了。這個時候再徵發冬天修水渠,便也沒有什麼怨言了。

  必須得說,祝重華看事情,眼光是毒的。

  如此到了新年,西州的年味兒也很淡,不過過年前後,勞役暫停一個月,歡樂的氣氛頓時濃烈了起來!今年家家有飯,戶戶造酒,有些人家還捨得宰羊。祝纓等人走到街上,常遇到有人家大著膽子推孩子到前面,邀她到家裡喝酒。

  一片歡樂之中,快馬驛路送來消息——駱皇后死了。

  「要有麻煩了,」祝纓說,把邸報放到了一邊,告訴祝青雪,「過完年再發抄。」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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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5-2 00:17:2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零一章 起復

  祝纓下令了,祝青雪也不管寫的是什麼,先把命令給記下了。待祝纓離開書房後,她才拿起邸報看了看,發現上面寫的是皇后死了。

  祝青雪很平靜地在這一份邸報上做了個標記,將它放到了合適的位置,以免到時候忘了。然後開始思考起這件事兒,皇后死了,一定是會有影響的吧?哎!得趕緊追姥去,如果有人問的話,她一定會解答的。

  她一路上跑追了出去,她知道在哪裡能找到祝纓。此時才交正月,府裡正熱鬧,祝纓今天也沒有出府去——府裡來了「客人」,祝纓去見他們之前,被邸報耽誤了一下。

  地方是在大廳裡,裡面人不少,趙蘇一家子也來了、郎睿兄弟、項安等都從梧州趕了過來。同來的還有阿蘇家的孔雀等人,都打扮得簇新,臉上帶著喜悅。蘇喆與路丹青與孔雀說話,孔雀此行沒有帶來海鹽,但是為蘇鳴鸞捎了幾十簍新茶,蘇喆道:「外頭工程沒完呢,你跟我們住吧。」

  孔雀一點頭:「好。」

  看到祝青雪跑了進來,她們互相點頭致意,祝青雪輕著腳步蹓到了祝纓身後,都不言聲。

  重頭戲不在她們身上,她們只管看戲——顧同等人來了!

  朝廷冊封了一位節度使,這是一件大事,甚至透著「打破成例」的味道。節度使在此之前沒有長久的,安南的情況與之前所有的例子都不相同,竟成為一個「常設」的官職。而節度使權柄之重,又非一般地方職務可比,安南的官員並非由朝廷指派,全是祝纓這裡擬定,由不得不關注。

  這件事是寫在邸報上的,非但顧同等人,上至京城裡的閒散文人,下到吉遠府會館裡的幫廚,都能聽到一些消息,顧同等人當然也就知道了。

  他們是來給祝纓道喜兼拜年來的,進梧州就不容易,他們對安南也不熟悉,是先見了趙蘇,由趙蘇請示了祝纓,再給人帶過來的。

  幾個人臉上都帶了點風霜顏色,鬚上摻了點點銀絲,身材略略胖了一點——他們也都不年輕了。

  他們先是拜年,然後是道賀,禮物自然也是少不了的。各地的土儀、南貨、珠玉、綢緞、珍玩之類,列了厚厚的單子。

  祝纓沒看那個,她給人送過許多禮,這些背後都有什麼意思,她比這些人更清楚。她只是問:「難為你們大老遠的跑過來,這時節怎麼有空的?」

  「會館要輪替,我們不好總霸著一個地方,就輪換回來了,想著您的壽辰就快到了,本就打算回家過年、拜望老師,」顧同說,「路上聽說老師的喜事,就更不能錯過了。」

  他們的腰微微弓著,脖頸也彷彿挺不直一般,祝青雪心道:姥不會喜歡這樣的,他們不知道嗎?真的是姥的學生嗎?

  祝纓口氣依舊很平和:「坐,慢慢說。」

  幾人謝了座,皆不敢坐實了,老老實實的樣子顯得有點可憐,祝纓問道:「這幾年都看到了些什麼?」

  那可就很多了,顧同等人知道這是在考察自己的水平,也卯足了勁兒說出了自己的見聞:「貧者愈貧而富者愈富,然而又世事無常,不知何時會遭遇滅頂之災。」

  「好像什麼都變得不好了,原本看著應該好好的官員開始懈怠。看著也在忙,又整天不知道在忙些什麼,他越忙,百姓越發過得不好。若官員不忙了,百姓也難過得好。『無為而治』,既要『無為』又要『治』竟極難。」

  「早知紈絝子弟能幹者少,萬沒想到竟還有這等喪心病狂之人!某地報災,他竟問稻收幾成,答曰五成,又問麥收幾成,答曰五成,他說,加起來正是十成,哪裡有災?」

  「鄉間械鬥彷彿也多了起來。無有好官,百姓生計艱難,也有為盜匪者。回來的路上,我們就險些遇到了。」

  「又有隱田……」

  這些事情離安南都很遙遠,安南之前是頭人們的天下,與朝廷治理的方式完全不同,很難讓人理解其中的意義。蘇喆等人大致能夠明白說的是什麼,也沒有切身的體會。反而是趙蘇聽明白了,他好奇地問:「就沒有好的地方?」

  「有的,我們也曾遇到兩個,有手段、有慈心,又抑兼併、賑荒年,也算有聲有色。然而沒多久就被調走了,此後就再無音訊了。他們到哪兒,就是哪兒的福份了,可未必是他們自己的福氣呀。」

  祝纓問道:「要是你們,會怎麼做?」

  顧同等人丟開趙蘇,開始答這一道題。答案是早就寫明白的了,他們將祝纓曾在福祿縣、吉遠府做過的事又復述了一遍,再添一點自己做地方官時的經驗,答得還算合格。

  祝纓點點頭:「還行,本領還沒忘。」

  幾人都舒了一口氣,他們此番前來,既是拜年,也是為了自己的仕途。祝纓考的內容不是什麼經史子集,更像是一場面試。這讓他們對未來充滿了希望。做過官的人,很難適應失去權利的生活,何況他們正年輕,還有許多的抱負想要完成。

  祝纓道:「你們先去安置,回家後有什麼要緊的事都趕緊辦了,辦完就在家裡貓著,先不要出遠門兒。」

  他們的心中更是振奮,蘇晟悄悄翻了個白眼。

  祝纓卻讓人領他們去安置:「西州草創,你們先在府裡湊合住幾天吧。」

  幾人連稱不敢,乖乖地被帶了出去,被安置到了一處客房裡,地方略有些狹小,他們也不挑剔。僕人們忙碌地安放行李,主人們則集中在廳上喝茶、聊天兒,說的無非是剛才發生的事情。

  「看來,這回有希望了。大人素來寬厚,先前畢竟是我等做錯了。」

  「是啊,大人素念舊情,幸虧家裡也不曾失了禮數。」

  「只是不知,能否官復原職,又或領什麼樣的職務呢?」

  他們都在思索,不知中樞是否還有空缺,也不知道職位還在否。

  顧同聽他們議論著,心中百感交集。有人發現他一直不說話,問他:「你呢?」

  問他的人心裡也有點感慨的,顧同,祝纓最早的學生之一,多麼好的前途,誰料到……

  顧同道:「來的路上,我甚至在想,實在不行,能在安南謀個差使也可以。」

  「嚯!」他們起哄。吆喝了兩聲,又沉默了一下。

  一路行來,觀安南現狀,可謂百廢待興,很有一股子當年福祿縣的味道。加上主事人是祝纓的話,確實讓人有那麼一絲期待。還是有人嘴硬了一下:「看幕府裡的那些人,視我等如叛徒,怕不好相處。大人當年,也沒有召我等一同南歸呀,趙振他們現在還在京城呢。」

  顧同幽幽地說:「我說真的。」

  「怎麼想起這個來了?」

  當年,他顧同敢跟家裡鬧掰,幹出翻牆出門的事兒,就是因為看到實現那書中理想的希望。

  「我信大同世界,只想一展抱負。當年在京中是我思慮不周,如今不再想那些陰謀城府、花裡胡哨的東西,只消給我機會,無論在哪兒總強過家中蹉跎歲月,」顧同輕聲道,「祝煉,已經是刺史了。」

  「那也是他、他……」說話的人生硬地轉了個話頭,「怎麼能不管上頭的名利之爭?神仙打架,遭殃的還不是咱們這些下面的人?無人庇佑,仕途艱難呀!就該與大人同進退,除了大人,還有人誰會管咱們呢?那些人,要他們幫你,必要你付出許多代價。」

  幾人又是一番沉默,很快便做出了決定——以後無論如何,祝纓必是「南士」的首領了。別人,他也做不了。

  忽有一人說:「不知大人會如何安排我等?」

  …………

  廳裡,他們離開之後,也有人問出了這樣的問題。

  不過提問的人是蘇喆:「姥,這些人捧高踩低,就是小人嘛,他們來,是因為仕途不得意了,算計著您給他們出頭呢!」

  趙蘇假意說:「姥自有安排,況且這些人家在吉遠府,如果沒準備一下就把他們掐死,就要仔細安置。可是,姥,他們能做什麼?不會讓他們充實幕府吧?安南下轄各州縣也確實缺人,尤其是能寫會算,能曉律法、會理政安民的。他們是能幹的,只除了心裡更向著朝廷,沒別的毛病。」

  祝纓哭笑不得:「又來了!年輕時你就這樣!誰說要把他們留在安南了?我是節度使,推薦幾個人做地方官,不算過份吧?」

  「哦~~~」放到山外啊,那就沒問題了。

  祝纓道:「那是什麼表情?憑心而論,顧同等人治理地方,比冼玉京等人強出八條街。」

  蘇喆道:「百姓是有點慘的。不過,把他們留在安南,慘的就是咱們了。人家未必瞧得起我們蠻夷,愈發瞧不上女子。哼!」

  祝纓道:「他們還要提心吊膽一陣兒呢。」

  「咦?」

  「只要說了請修驛路的事兒,就能把顧同他們推薦出去做官了。可惜啊,皇后死了,朝廷怎麼也得忙一陣兒。國家雖不會因為她一個人什麼事都不幹,種種麻煩少不了耽誤些時間,有得熬嘍!這件事兒,都不要說出去,過完年再拴三天白布。畢竟是皇后。」

  「死了?」蘇喆眨眨眼,聲音低了下去,不再憤憤了,「還挺年輕的呢。」

  祝青雪「啊」了一聲,想起來自己要問的,見大家看過來忙說:「我正想問皇后死了,會有什麼樣的麻煩。姥既說只耽誤一小會兒,那也沒什麼,咱們安南自己的事兒還一大堆要做呢。也不算白耗咱們的時間。」

  她說得很輕鬆。梧州是個很怪的地方,《識字歌》第一篇被認為「無用」,連篇地歌頌皇帝竟沒能讓人對皇帝有多少敬畏,更不用說皇后了。它就沒有歌頌皇后的,梧州人對這個也就沒什麼情感。她們也從來沒有受過這位皇后的任何影響,心裡很難因駱姳的死而產生什麼漣漪。

  林風等人是在京城的,但是他也很少能夠與駱姳有多少接觸,反而蘇喆接觸得多些,但她經常在宮中慪氣,悲傷也不見多。

  趙蘇中肯地說:「還是挺耽誤事兒的。不知立儲之事是否會生波瀾?」

  祝青雪的好奇心又提了起來,兩隻耳朵動了動。

  祝纓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無論山外發生了什麼,都是大家要學會面對的。事情會突然變好也會突然變壞,山外也都是活人,有聰明的有愚蠢的,他們不會照著你期望的樣子做事,你會遇到許多突然發生的怪事。或許,你會面對一位明君,又或者明天他死了,他兒子是個蠢貨,再過兩天,兒子也死了,上來一個瘋子孫子。豈有不變的?妄圖『不變』就是已經進入死局了。打鐵還要自身硬,來,今天人還挺全的,順便說說今年要做的事吧。」

  趙蘇等人好好地來拜個年,變成了安排新年工作。外面,普通人高高興興地圍著火塘唱歌、喝酒、吃肉,幕府裡,一群安南地位最高的人在領任務。

  安排下來才發現,不但正月裡給安排任務是應該的,他們更是恨不得現在就開始幹!

  祝纓就一句話:「安南現在很粗糙,不經打,不經鬧,更經不住揮霍。各處像篩子,得補窟窿。水利、道路、城池、關卡、礦藏的修建已有安排,今天姑且不提,只說另兩件要緊的事。

  第一是文書,不但各地籍簿不全,進出安南的路引,管沒管好?第二是兵馬,我料定與西番必有一番較量的。咱們可不是與昆達赤達成的交易,是邊將擅自作的主,他能瞞昆達赤多久?昆達赤在與朝廷下一次的碰撞之前,必定是要把境內的各股勢力歸攏的,眼看就要攏到這邊兒來了。這兩樣完成得好不好,都要著落在第三樣上——人。」

  文書是需要大量的、受過許多年文化訓練的人才能做的。不過關於書吏文職,之前已經討論過了,還照原先的辦法做。趙蘇率先表態:「過往商客我會嚴加管理的!戶籍是水磨功夫,一直在做,不敢懈怠。」

  祝纓點了點頭:「好,梧州、西州,一東一西,把好門。」

  從祝青君往下,之前的三年裡,頗有一批經過考驗的人脫穎而出。雖然他們中的大部分人經歷的「戰爭」規模比較小,對上一個正規一點的國家,比如西番之類還稍嫌不足,不過有祝青君等經歷頗為豐富的人打頭,倒還不算很糟。

  問題在於「兵源」。西番好歹算是一個國家,祝纓預計,他們對上自己,一次出動的兵馬應該是數千乃至上萬。西州又有一大片平原,很適合騎兵。安南方的兵力就很令人羞愧了。

  梧州本來就沒養多少兵馬,三年戰爭之後,大部分的士兵都復員回家了,其中一部分人還殘疾了。現在,修橋鋪路、挖渠種田、建城蓋房,也都需要這批人。現在生,來得及生也來不及長大。而招俫流亡,安南對附近吉遠府等處的普通百姓沒有太大的吸引力——人家日子過得下去,沒道理進山。

  情勢頗為嚴峻。

  趙蘇提議:「一則多派耳目打探西番,一有異動及時預警。二則暫時減少力役,讓百姓恢復一陣子,設若西番驟然發難,咱們徵兵時百姓也能有餘力。」他也明白,對一個國家而言,不知道就罷了,一旦知道旁邊多了一股勢力,試探是肯定有的。如果知道是祝纓在這兒,這個試探極有可能是一文一武、雙管齊下。必然要有所準備。

  祝青君道:「不若抽選一千精壯,專訓騎兵。要奴隸出身,現有家有業的人,這樣的人最肯守家。西番在安南是客軍,騎兵突襲有奇效,一旦受挫,他們容易退回。」

  都有道理,就此大家又討論了一番。工程是不能停的,無論做什麼,這些都是根本。最終選擇了趙蘇提的第一條,以及祝青君的提議。

  最後便是宿麥的收獲以及春耕,直到都安排完,祝纓才宣布散會。

  ………………

  這一天,前面的事情張仙姑並不知情,她只知道晚宴的時候顧同等人也來了。人都是她認識的,見眾人都「變老了」,她心中對這些人的意見也被暫時壓了下去,只說:「來了就好,來了就好。」

  卻又不與他們說太多,只管逗著阿撲說話。阿撲還有點不好意思,覺得自己是個大人了!他這話又引得眾人一陣的笑,郎睿道:「好好好,你是大人了,矮冬瓜!」

  阿撲大怒,跳起來要打他。

  一片和樂。

  顧同等人也沒機會再試探詢問。

  那日宴後,祝纓也不總在府裡,她更喜歡陪著張仙姑在西州城到處轉悠。用一口驢子,穩穩地馱著裹得嚴嚴實實的張仙姑,祝纓就牽著驢,帶她去看各處工地。張仙姑愛看這個,她還愛看穀倉,愛看到處瘋跑的小孩兒。愛看地裡的莊稼,念叨著西州的宿麥種得叫人著急。

  又過數日,便是祝纓壽辰。西州草創,一切從簡,場面沒有在京城時的奢侈富貴,卻比在京城熱鬧太多。蘇喆等人原想把城中打掃一遍,張燈結彩,然而城中現在還有數處工地,也收拾不成模樣,只得作罷,只把幕府及府前的街道裝飾一番。

  城中百姓聽說祝纓過生日,倒是高興,也都借著由頭又大吃了一頓,唱歌唱了半宿。

  次日,趙蘇把兒子趙霽給留在了幕府:「在梧州,這小子會被慣壞,在幕府,他也不比別人更金貴,這樣才能練出些本領。」然後向祝纓辭行。

  祁娘子也要與他同行,張仙姑頗為不捨,又要打點東西給祁娘子帶上。祁娘子道:「自我爹走後,我心裡將府裡當自己的娘家,哪有回娘家捎了點兒東西,倒要多帶回禮的呢?這些都是朝廷賜給您的,該您老享用。」

  互相推讓了好久,那邊趙蘇已經在問顧同:「你們行李收拾了麼?我捎上你們同行。這一帶路上不太好走。」

  順手把顧同等人又給帶走了。

  顧同等人在家中惴惴不安地等到了這年秋收,眼看又要過年了,他們又開始忙碌起來,籌備禮物,預備再次去西州拜見祝纓。又不敢去得太早,顯得目的明顯,總要趕在正月前後,才顯得不那麼刻意……

  正躊躇間,忽地接到了吏部的行文,給他們各授了官職。都是地方上的官職,地方也是天南海北,連不到一起。此時也沒什麼好挑剔的了,他們一面安排著祭祖上香,一面繼續打點禮物,想趕在赴任前往西州一趟。

  幾人湊成一路,先見趙蘇,得到趙蘇簽發的公文之後,才一路倒換文書直到幕府。今年比去年又有所不同,驛路更平整了,路上的行人、商賈馬隊也更密了許多。顧同留意問了一下,得知西州城內也有大集市,安南兩個大集市,東邊是梧州,西邊就是西州,西州城裡面也有些西番商人來貿易等等。

  到得西州城,不出意外的,這裡也變了樣子,工地已經不多了,規劃也能看得出來了。顧同在京城待過,發現西州城的規劃儼然就是一個很標準的城池模樣,有坊市、官署、遊樂之地等等。路邊也栽了柳樹,看起來是新栽,但長得還不錯。

  幕府裡也不再光禿禿的了,花樹之類也栽種上了,正當秋季,菊花開得正好。可惜祝纓現在不在府裡,祝青葉給他們先安排到了城中館驛歇息——驛站客館,也修好了。

  次日一早,他們又往幕府去打聽,這一次祝纓在府裡。

  祝纓正在與荊綱一起吃早飯,荊綱是丁憂回來的。他爹絕對算得上是高壽了,喜喪。荊綱回家把寄放在寺廟的靈柩出了殯埋了,便準備了拜帖,往相西州拜見祝纓。因戴孝,他本是打算住客館,祝纓就讓他住在府裡了:「我這兒沒什麼好忌諱的。」

  荊綱的樣子看起來有些萎靡,話也不多,幕府上下都比較體諒他。

  聽說顧同等人來,荊綱勉強笑笑:「他們可算想通了,大人不必管我,只管理他們去。」

  祝纓將剩下的半隻包子塞進嘴裡:「你慢慢吃,我去去就來。」

  到得前廳,祝纓將擦手的帕子往袖子裡一塞,往座兒上一坐,問道:「怎麼了?」

  顧同等人當地一跪,痛哭流涕:「老師!」

  這樣的場面祝纓見過太多,一面示意人將他們扶起,一面說:「文書下來了?什麼時候赴任?」

  顧同等人抽噎著說:「老師,恩同再造!今日之後,唯老師馬首是瞻。」接著指天咒地,如有反叛,天地不容云云。

  說完了,才各報了自己的職務。

  祝纓皺眉道:「都是些有點兒麻煩的地方,既顯本事,也考驗本事。福禍相依,可是要慎重。魯莽的事情,不要再發生了,再有,誰也保不得你們。」

  眾人一齊道:「是!」

  然後又拿出了禮單,表示時間比較緊,得趕回家好赴任,請老師保重云云。

  祝纓也無意挽留,只讓開了文書,送他們出府,她自己果斷又轉回飯廳——她早飯還沒吃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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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5-2 00:17:3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零二章 保護

  祝纓回到飯廳,荊綱還沒吃完,他原本就沒有什麼胃口,尋思著祝纓見學生怎麼也要多聊會兒,也就不著急馬上吃完,放慢了進食的速度,吃一口,發一下呆。

  然後祝纓就回來了。

  荊綱挾著一筷子小熏魚,瞪大了眼睛:「您這是?」

  祝纓又坐了回去,一旁小侍女又麻利地給她添了一碗鹹粥。祝纓看著粥放到了自己面前,對荊綱道:「回來吃飯啊。」

  荊綱道:「不多叮囑兩句嗎?如今可不比當年了。」

  祝纓道:「說再多,記不住又有什麼用?該教的、能說的,早就教完了、說盡了,出去挨了打就能想起來了。何必再操這個心?」

  荊綱想想:「也是。」又慢慢地吃起早飯。

  等到祝纓吃飽,他也剛著放下了碗筷,祝纓確定,他有心事。祝纓便邀他出去走走,荊綱也沉默地同意了。兩人隨意地走在了街上,荊綱穿著素服,街上的人也不大看得出來「戴孝」,只有點好奇他穿得還怪好的。

  看祝纓與一個陌生人在街上行走,人們都遠遠地招呼,並不上來打擾。

  荊綱看祝纓一路與人斷斷續續地說話,又看西州這一片新色,起了個頭:「您到了哪裡,都能經營得很好,天下像您這樣的人太少了。」

  祝纓道:「常聽人這麼說,不過據我所見,也不算少。打從我入仕以來,就一直遇到有這樣的人。」

  荊綱微微搖頭:「可再也難見這樣的人能登高位了。」

  祝纓看了他一眼:「你這般憔悴,似乎不全是因為家裡有事?」

  荊綱露出一點苦笑,顯得更蒼老了:「年輕時,什麼都不怕,一股勁兒地往上衝。歲月不饒人,這幾年愈發覺得吃力了。家父過世,我沒有一點兒留戀就丁憂了,也是覺得乏力,心想,能回到家休養一陣也好。哪知,路上……」

  他打了個哆嗦。

  祝纓問道:「路上發生了什麼?」

  「遇著了水災,民變……」

  荊綱看著周圍的人,他們隔得遠遠的,腳步匆匆,只有不懂事的孩子才有時間長駐足。但也不斷有人來喊他們,秋收快到尾聲了,小孩子有學也不上,得下田幫忙,揀拾田中遺落的糧食之類既耗時、收獲又不多,最適合他們了!

  這些人的衣服也是新舊摻半,什麼樣式都有,「蠻風」頗重,但是人的臉上是有生氣的。比起路上遇到的,完全不同。

  他在回來的路上,不巧遇到了一場洪水,大小不知,反正驛路斷了一陣兒。見到了種種慘狀,水與旱還不太一樣。旱災絕收,你之前存的糧食、物品都還在,可能水少點兒,憑之前的貯藏,能撐一段時間。洪水一來,能給你把所有的東西沖沒了,什麼糧食、衣服包括牲畜……不能上房頂,那就都泡完蛋了。

  水災的時候,四面都是水,偏偏都不能喝。因為你不知道水裡面都泡著些什麼東西。泥水算好的,淹死的人、畜也都那麼泡著。

  祝纓道:「你以前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她比較少見災情,她到福祿縣之後的十幾年,是比較罕見的風調雨順,偶有減產,壓力也不大。但是小時候家鄉也遇到過歉收,雖然不算太嚴重。而近年來天下的災害似乎也多了些。荊綱年紀比她大,見過的應該比她多。而且他是從吉遠府考出去的人,背景也不硬,宦海沉浮,見的也多,這麼情緒外露不正常。

  「知道一些,親見慘劇很少,過了數日當地官府還只是漫不經心,竟不知心疼,救濟也是一團糟,只推說存糧被泡壞了,沒有。虧得一些鄉紳、族老,又或者當地百姓自救。不然,就真的要吃人了。」他以往沒見過這麼慘的。

  祝纓唇角泛起一絲冷笑:「某地?它可有不少虧空!這場大水可幫了它的忙了!逋租、隱戶、逃亡、隱田、私放官司……種種存檔,都可以推給這場大水了。不但火能夠消除痕跡,水也能夠哩。」

  荊綱沉默了,這其中的貓膩他又豈能不知呢?那樣的慘狀,多半也與當地官員心思不在救災上有關。

  更讓荊綱痛苦的是,大水漸漸退去,驛路沒有恢復,當地飲食困難,米價踴貴。

  他們決定從小路回鄉。

  沒走多遠又被人打劫了!第一次,他的護衛們攔住了,只損失了一隻裝粗笨家什的箱子。第二次,匪類竟執兵刃,他折了兩個健僕。虧得他當機立斷,把笨重的行李都給扔了,他夫人又抖散了包袱,銅錢等灑了一地,引人撿拾,這才有機會逃掉。

  這下不敢再走小路了,斜插過去又回到了官道上。趕了幾天的路,斜插回來,發現已經繞過了那段壞掉的官道,總算是不幸中的萬幸。這才有心清點行李,發現在任上的積蓄丟失了大半,夫人的侍女也丟了一個。

  他也無心再追究了,匆匆趕回家鄉。幸而接下來的路途還算順利。

  「朝廷,是不是現出頹勢了?」荊綱有點痛苦地問。

  祝纓點了點頭:「有點兒。」

  荊綱道:「我回到家裡發現吉遠府還勉強有些昔日的樣子,總疑心是自己想錯了。天下之大,又豈能各地官員都是能臣?想與人談一談時局,又無人可說。吉遠和樂,誰肯聽我一個老頭子危言聳聽呢?我想,如果如果天下還有人能看出來那就是您了,才來想同您說一說。

  到了安南一看,再與外面一比,這裡可謂桃源鄉了。您這兒不比山外富庶,但像個孩子,每過一天都長高長壯一點兒。山外富庶,卻像是個過了五十歲的人,之後每過一天,都老一天。日後,可怎麼辦呢?我竟覺束手無策,難道要眼看著局勢頹喪下去,大難臨頭?」

  「你這是傷心了,才將事情想得壞了。一個國家,沒那麼容易完。桓靈二帝折騰了四十年才折騰出來一個黃巾,還被剿滅了。今上還沒到那個地步。你剛才說的地方,就是顧同要去的。一場大水也好,舊賬清了!看他怎麼折騰吧。」

  「宰相器度,還想著彌補天下。您有今日,是自己一手一腳打拼,朝廷對您……您還願意……」荊綱後半句說得含糊,終沒有說皇帝、朝廷的壞話。

  「百姓何辜?」

  「是啊……」荊綱感慨完,又嚴肅了起來,道,「還能救麼?」

  祝纓道:「難,越來越難。」

  「哪怕是您?」

  「王相公曾經想救的,結果你也見著了。」

  荊綱不再走動了,站在街邊樹底下,眼淚往下掉。一聲嬰兒的啼哭驚醒了他,他循聲望去,只見一個年輕的婦人抱著一個嬰兒,有點羞澀地閃進了不遠處的一所房子裡。

  他說:「我比您年長,必然早死,上天若是垂憐,不讓我親眼見著亂世,那是我的福氣。我的子孫未必就會有那樣的好運。如果有那麼一天,您這裡會是一片樂土,請您看在當年梧州的份上,照拂一下吉遠府,使之免受兵禍。」

  祝纓道:「怎麼又說起這個來了呢?你閱歷豐富,不該如此傷感、軟弱。」

  荊綱苦笑道:「我自詡也有些城府見識,世上豈有非黑即白?多的是和光同塵。近來忽然察覺,世情比我想像的還要混沌。人老了,總會想得多些,將過往種種在心裡過了一遍又一遍,將所有自己的尷尬、缺失想了又想。憂懼之心也就浮了上來。

  還請您答應我,吉遠府就在安南之側,我知道您一向有章法,可畢竟是自己家鄉,難免想求個保障。吉遠父老,一向心念大人,還請大人垂憐。」

  「好,我答應你。」

  荊綱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淚,道:「見笑了。哎,當年吉遠府,也與現在的西州一樣。如今不免多了一點呆板之氣。」

  祝纓道:「江政是個好官。」

  荊綱認同地點了點頭:「不過對朝廷有點兒死心眼兒。」

  祝纓道:「他要不是個死心眼兒,又做不好這個官了。」

  荊綱道:「吉遠本就不是魚米之鄉、富庶之地,他先前又要把貿易削減,這就讓人哭笑不得,虧得後來您讓他轉過來。否則……他眼裡有朝廷,地方上難免受點兒虧,受了虧又沒處彌補,也是氣悶的。」

  「關鍵時候,他守得住,現在沒有損失,就好。」

  「道理都懂,人心跟大道理是兩回事兒呢。吉遠父老都很想您,只恨您不能再到吉遠,大伙兒進山也難。」

  祝纓笑笑:「有心就好,我也很想大家。過陣子,我還會去梧州一趟,到時候,我下帖子請大伙兒到梧州吃酒。」

  荊綱道:「不知我能不能湊一湊熱鬧?」

  「當然!你是頭一個。」

  荊綱終於笑了出來:「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

  荊綱在西州住了數日,天氣涼爽時便向祝纓辭行,他得回家守孝,不能總在外面滯留。人走了,卻「滯留」下了一份禮單,除了珠寶珍玩之類,另有一東西——吉遠府的父老們共同孝敬了一分紅利給祝纓。

  明面上的理由是,吉遠府有現在,都是因為祝纓當年經營打下的底子,當地士紳都銘記在心。當年,項家曾代持過一部分產業,後來祝纓北上退出。等到祝纓再次南下,江政南下赴任,項家也逐漸退出了一部分產業。

  大家商議著,覺得這樣不行,既然祝纓已經被朝廷承認做節度使,又不再限制貿易了,那該給的還是得給。

  只不過,這一次大家不再通過項家了,直接讓荊綱給捎了過來。每年給祝纓送過來糖若干、糧若干、布若干,以及一些南貨。

  祝纓情知這是吉遠府士紳繳的「保護費」,江政畢竟是有能力的,他現在還沒走,只要他在任上,士紳們的許多活動是受限制的。有些事,比如隱田隱戶,限制他們是對的。另外一些事,比如多招點女工幹活、跟山裡貿易,你限制個啥?

  必要的時候,士紳們也是借她跟江政打個擂台。

  這保護費她毫無愧疚地收下了,她現在也缺錢!整個安南好東西不少,礦藏也有,可惜花錢的地方也多,路還沒修完、渠也沒挖完。西州城的工程還在收尾,祝青君的騎兵要養,接下來是把關隘翻修、擴建、加固,然後是各個城,怎麼也得整修一遍。

  像博州、黛州這樣的,它就沒有個像樣的州城,不得修麼?

  哦,對了,還要建學校,這個也費錢。

  除了人工,還需要大量的錢糧,這點保護費壓根不夠使的,好在安南這幾年不用跟朝廷交錢。

  總之,這筆保護費祝纓留得挺安心,她的府庫更充盈了一些。等到秋收完,新修的倉庫中又有新糧進入,就更美好了。

  祝纓盤算著,今年徵的力役可以比去年再少一點了,慢慢減吧,比去年少個十天應該可以應付得來。

  不過這個得跟巫仁再商議、計算一下,等到十月裡趙蘇、祝煉等人過來,最終核算才能確定。

  她在安南也採用了與朝廷相仿的制度,每年也有一次的考核,每年定個目標,到期來交賬。除了錢糧、力役之外,又有刑獄、學校等。

  今年是第一次考核,祝纓格外的重視,算算日子,他們應該快到了。

  祝纓叫來祝青雪:「去後面同杜大姐講,收拾幾間屋子出來,阿煉他們就住府裡了。」

  「是。」

  祝青雪跑了出去,過了一陣兒,祝纓放下了手中的筆,抬頭看向門口:「你怎麼來了?」

  祝青君的腳步聲與祝青雪是不同的,她的步子更重一點,聲音也更俐落,咔嚓咔嚓的。

  祝青君抿唇:「姥!番人有異動!他們先是小股試探,被祝新樂他們擊退了。現在又集結了更多的人,正在攻打隘口!」

  祝纓道:「果然來了?」

  「是,果然來了!對了……祝新樂說,在對面的人群裡,看到了普生頭人,他居然沒死!」

  「祝新樂沒有貿然出戰吧?」

  祝青君道:「沒有。雖然憤怒,但還有理智。不過,我還是有些不放心,我想親自去。」

  「多帶些人吧……糧草,隨後就跟上。」看來,今年的力役,不太好免了。

  「是!」

  兩人一同看向門口,祝青雪回來了,祝青君道:「去找晴天,讓她看好商人,尤其是西番來的。從現在起,暫停一切往西的商賈。」

  「是。」

  祝纓又讓祝青葉去將巫仁、蘇喆、林風等人召來,對祝青君道:「你要帶誰走?」

  祝青君道:「我想帶幾個原吉瑪族出身的人。」

  「可以。」

  吉瑪的頭人都被她們殺得差不多了,現在說的幾乎都是奴隸或平民出身了。

  不多時,人又聚齊,大家都是一臉的晦氣——他們也太不會挑時候了!秋收完了,趙蘇等人也要過來,西州城又比去年顯得像樣了一樣,花木也好,百姓也吃穿得更好了,正準備一塊兒樂一樂呢,番人來了!

  祝纓道:「好了,沒別的好說的了,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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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5-2 00:17:5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零三章 誤會

  討論開始了,經歷過三年的戰爭之後,各人也都算有了經驗,在聽到消息之後,腦子裡已經有了一點想法。不過大家都沒有搶著說,而是等著看,論軍事,最有發言權的是祝纓。如果她主持會議先不說話,第一位發言的就應該是祝青君。

  祝青君剛才在他們到齊之前已經與祝纓有過簡單的溝通了,此時也是當仁不讓,欠了欠身,道:「姥,我帶人去,也好探一探對方虛實,決定下一步如何應對。」

  祝纓點了點頭。

  祝青君又說:「如果情況緊急,或許還要請求支援。」

  林風、蘇喆、路丹青以及幾個才新升上來的校尉都有點坐不住了,祝纓依舊是點了點頭:「可以。」

  接下來祝青君要說的就是比較具體的方案了:「對面看到了普生頭人,他對這一帶很熟,我擔心他們會不會還有什麼秘密小道可以從西番通往安南。前線我會盡力偵查,後方,還請姥也留意。」

  祝纓道:「當然。」

  然後是巫仁講後勤:「幕府新建,去年餘糧若干,今年新收若干。士兵一日消耗若干,運輸損耗若干。又,需乾肉若干……」各種數字一一報來,總的來說,由於緩了一年,暫時沒有太大壓力。

  蘇喆就接著匯報人口:「又括出兩千戶來,一戶一丁也有兩千人。不過這兩千人都是未經訓練的,服力役還行,上陣恐怕不合手。後續如果增兵,不如徵以前老兵更合適。」

  祝纓也點頭表示同意。

  林風道:「梧州、博州馬上也要來繳糧了,軍資應該不用擔心。秋收之後他們的事也會少一些,幕府要用人也不會缺了人手。姥,我願去訓練援軍,以備不時之需。」

  祝纓道:「不急,你另有任務。晴天,說說你的那裡的消息。」

  祝晴天的表情有點不好,被突襲了,她竟然沒有聽到消息!雖然之前在京城是幹的在京裡打探的活兒,到了安南,你看安南大家都是現抓過來的生手,別人都頂事兒,就她這兒出了紕漏,這讓她有點惱。

  祝晴天認真地想了想,道:「我覺得,這事兒應該不是上一次的人幹的。大軍出動,縱然是番人,不用太多的糧草,集結人馬也需要時間,一點動靜也沒有,恐怕更有外力。我這就加派人手去打聽。」

  祝纓道:「要注意安全。」

  「是。那個秘密小路,我們的人也知道有兩條,都是些獵戶、採藥人之類走的,根本走不了馬隊。」祝晴天又補充了一句。

  祝青君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

  祝纓對祝青葉說:「趙蘇、祝煉他們過來,隨員你來安排,再幫著巫仁與他們算賬。」

  「是。」

  祝纓給林風、路丹青派了新的任務——要在關隘與西州城之間再準備一到兩道防線,萬一隘口失守,不能讓對方一口氣就衝了過來。

  並且堅壁清野。

  所有人都看了過來,大家知道「堅壁清野」的意思,但是對於做這件事情還是比較陌生的。

  祝纓道:「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正好秋收也差不多結束了。設若有變,熬也要把番人熬走。」

  祝青君低頭想了一下,道:「我不會讓番人有機會踏入安南的!」

  祝纓道:「這不是你一個人的戰爭,所有人都要有所準備。不是你在前面打著,別人在後面看著。我們以後要面對的事情都不簡單,不是吃完早飯再吃午飯,是吃早飯的時候,旁邊來了個人問你借書,還告訴你鍋裡水燒開了。哪個要等你一件一件的做來著?都動起來。」

  「是。」眾人一齊答應。

  祝青君道:「那,我還另有些東西想要用。」

  「你列單子過來。」

  「是。」

  祝纓又對蘇喆道:「抽丁的事,你與青君協同辦吧。」

  「是。」

  此外又有一些工程,不免要暫停一下。戰爭的破壞一向巨大,前頭修好了,後面毀了,也是白幹。所以現在工程的重點應該往腹地放,靠西的工程,除了修路,其他都要看看形勢再定。

  很快,策略定完,各人都忙碌了起來,祝纓成了全府最閒的那一個——她背著手,慢慢走到了後宅。

  幕府的後宅比之山城更大,比京城中相府還也大不少,建的時候有點仿皇宮,前面是辦公區,後面是居住、生活的地方。辦公室的地方由於要處理整個安南的軍政事務,本就不小,還要兼三州民政,它就尤其的大。裡面穿梭著好些年輕的學生樣的品階較低的官員。

  後宅的主人只有祝纓一家三口,但是趙霽、阿撲等人都寄居在此,蘇喆、路丹青、祝青君也都住在這裡,也頗為熱鬧。張仙姑日常除了到處蹓跶,晚上趙霽、阿撲等人放學她一準兒回來看小孩兒的晚飯。

  現在,趙霽、阿撲都在上學,祝纓前面有事、花姐在學校,張仙姑正跟杜大姐閒聊:「後頭池子裡光養看的魚太浪費啦,都種了藕了,就再養點兒能吃的魚吧。」

  杜大姐說:「我也不會養魚,等我問問他們吧。您別說,魚頭燉豆腐,好吃!」

  「是吧?」

  祝纓聽她們說得有趣,也插了一句:「那今晚就吃這個?讓他們到集市上買一簍大魚回來,今天吃飯的人多。」

  看張仙姑高興,就不再提本來想說的事——與想西番這一場仗,由於來得突然,她對西番的情況並沒有掌握,難說事情是大是小。萬一超出了掌控,要熬下去,她想早點把張仙姑送回梧州,打完了再接過來。

  反正,趙蘇還沒過來,等他來了再說,也還來得及。

  杜大姐不明就裡,答應了下來。祝纓又陪張仙姑說了一會兒話,講趙蘇、祝煉要過來了。

  張仙姑也很想念這二人,念叨了一陣兒,又說祝纓:「你,我就不說了,錘子的事兒你得上上心!孩子,不是養大了就算完了的,他也不小啦,得成個家了!你看看你這一屋子的小孩兒,有幾個有家有業的?

  林家小子、趙大郎,人家有親生父母操心的,哪個不是有妻有子?小妹那個,跟別人不同,她有家產要擎,家裡怕別有打算,咱們不好多嘴。旁的人,人指望你,你不得給人看著點兒?你不催,也要問一問,他們有沒有心上人,不給人家操辦嗎?」

  又絮叨了好些個「打仗時不好說,打完仗了,該收心啦」之類的。

  最後終於拐到了女兒身上:「你同花姐兒的這些孩子,青君、青葉、青雪她們,另有錘子是你學生,趙大郎是義子,你想好哪一個好給你養老了麼?」

  「誒?哪一個?」

  張仙姑奇道:「怎麼,你沒想好?個個都是好孩子,可也得有一個主心骨啊!你要把事交給誰,就得先對他更好一些。趙大郎穩重人,歲數不小,錘子,你又放得遠。姑娘們年輕又細心,那你得對她們再好一點兒啊。一件活計,人人都做得,就是人人都不管,你得定準了一個人呀!」

  在張仙姑看來,女兒親自生是不太可能了,不過祝纓把「祝」姓給了許多人,又把許多聰明孩子收在府裡,那就有「師父養徒弟、徒弟給師養老送終」的意思。這是可以接受的。養這麼多,從中選最好的、最有良心的,定下來。

  張仙姑也就可以放心了。

  祝纓心中的「繼任者」與張仙姑理解的「養老送終」是不一樣的,不過她也沒解釋,而是說:「娘看誰好?」

  「錘子是咱看著長大的,孩子小時候心重,現在倒好了。青君本事也大,眼裡有活,踏實肯幹。旁的也都好。」

  祝纓笑道:「那不就行了?」

  「那錘子的親事?」

  「等他來,我問他。」

  「那行!」

  自己想要辦的沒辦成,反而挨了一頓說,祝纓不再久留,先溜去馬場,看了一回馬,命把最穩的幾匹騸馬好生照料好。再踱出府,往學校裡看了一回,尤其過問了遺孤們的起居,才重又踱回府裡,陪張仙姑吃燉魚頭。

  張仙姑只知道女兒要吃的魚頭,見她吃得開心,張仙姑自己也就開心,只覺得歲月靜好,此生足矣。

  …………

  直到祝青君又率兵出征,張仙姑才知道好像又要打仗了。

  因為祝纓有事,有幾天沒陪她出門了,張仙姑就自己帶著蔣寡婦,騎上她的那頭驢,到街上轉悠。在街上看到了正在徵丁運糧的衙差,她好奇地問一句:「今年還用給朝廷納糧?」

  被回了一句「這是給咱們小祝將軍出征用的」,她才知道要打仗。

  她經的見的多了,當時沒表示,回府又詢問祝纓。

  祝纓輕描淡寫地回了一句:「咱們現在最能幹的就是她,一有事就叫她也不行,我就想,讓她這次帶幾個新人去練一練手。不止兵要練,將更要練的。練成了,青君也就能歇一歇了。」

  道理講得很通,張仙姑被糊弄了過去。

  祝青君也再次踏上征途。

  這一次,她不止帶了一千騎兵,又有兩千步卒。除了常規的輜重糧草之外,她又特別列了張單子,向祝纓多要了些旗幟之類,都是連夜趕工做出來的。其規制、樣式等都要求與朝廷的軍隊一樣,安南的裁縫、做針線的婦人都沒見過,還是蘇喆等人親自指導畫出了樣子。

  祝青君一路西進,到達關口,遠遠的就有祝新樂派人來迎。這小子鬍子拉茬的,臉也黑了不少,身上的鎧甲也多了些痕跡。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將軍。」

  祝青君道:「怎麼樣?」

  祝新樂道:「孩兒們還頂得住!就是你們要再不來,咱們可就要哭啦!」

  祝青君看他,怎麼也不像是要哭的樣子,道:「看到普生頭人了?」

  祝新樂點頭道:「是。就是他!跟在番人大官的身邊,朝這邊指指點點的。」

  祝青君道:「有兩條採藥小路,要防著他知道。」

  「早派人盯著了。那樣的小路,他又怎麼會知道?他在大屋裡享福都來不及了呢。」

  「走吧,進去說。不要聲張,要裝作沒有援軍。」

  祝新樂道:「明白,騙他們!打他們個想不好!這下好了,也讓他們吃吃苦頭。咱們也樂一樂。」

  祝新樂說得樂觀,其實關口的守軍這段日子以來過得挺苦。

  起初,派來守關是挺好的。士卒都是苦出身,自己來此服役,家人在家鄉就能少出一份力役。在這裡還能熬點軍功資歷,又有飯吃,也不挨打。任務主要是警戒,防止有外敵——就是番兵——盜匪之類,保護過往行人和商販。抽稅、核查文書之類自有安南派過來的文官書吏負責——他們都識字。這些人還兼著給守關的兵士教點官話和常用字。

  在這裡,雖然不至於腐敗,偶爾客商過路也會有一點「孝敬」,有時候是一瓶酒,有時候是些小玩藝兒。他們還能有功夫閒得開出兩畦菜地,再養幾隻羊……

  小日子守得也還愜意,那一場覆滅了西卡、吉瑪兩族頭人的大戰,彷彿已經很遙遠了。

  直到一天夜裡,西番人馬突然叩關!

  虧得他們是真的安排了夜哨,值夜的人其實當時也在打盹兒了,對面的動靜稍大了一些,給他驚醒了。睜眼一看,火光下,牆頭冒出一個人頭來!嚇得他當場大叫!

  一場血戰就開始了!

  對面偷襲不成,次日開始強攻,他們起初是撞門。這處關隘,安南後來加固過,簡單的攻城器械破不了門,關上也安排了守城器械。

  祝新樂一面安排向幕府告急,一面抵擋,他的人手少,對面卻源源不斷來了幾千號人,還帶了個普生頭人過來。這一段時間下來,祝新樂已經折了百來號人,傷者更多。再不來援軍,他是真要哭了。

  天天看著城下的普生頭人,也生不起氣來,淨想著怎麼用手上這越來越少的人,撐過一輪一輪的進攻。鬼曉得為什麼對面也有拋石機?他們先來都是騎兵,後來漸漸多了步卒,步卒們又攜帶來這些鬼玩意兒。

  祝青君道:「好,我知道了,先把守城的兵輪換下來。傷兵包扎,送回後方。知道對面是誰麼?」

  「是番主手下的大將,不是上次的那人了。」

  祝青君重新整頓了關上關下,親自觀察敵情。從對面的旗幟上看,確實是換人了,兵士風貌也不太一樣了。

  祝青君下令:「趁夜,把我帶來的旗幟插滿城頭,多扎草人。天一亮,就擂鼓吶喊!」

  祝新樂覺出不對來:「那……」

  祝青君問道:「採藥小路,你知道的?」

  「是。」

  「好,我要用到這些小路。」

  「包抄?」

  祝青君點了點頭。

  迂回側擊的也是用的帶過來的大旗,不但旗幟,連衣甲都是朝廷制式的。祝青君親自率隊,祝新樂道:「怎麼敢讓您親自去?那塊兒,咱們都不熟。」

  祝青君笑笑:「我帶嚮導了。」

  祝晴天恨得要命,連夜給祝青君搜羅的走這一條線的商人,祝縣、阿蘇縣都有人走這一條線做生意。

  祝新樂仍然擔憂:「好姐姐,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以前大伙兒拿命拼,現在您金貴。」

  「可也沒什麼好金貴的。走了!」

  新的一天,又是準備以血腥開始。這一天又有所不同,城上插滿了旗幟,將番將嚇了一跳,責問普生頭人:「你不是說現在是秋收的時候,他們正在忙嗎?」

  普生頭人也陰著臉,祝新樂如今是他的頭號仇人,祝纓且要往後放一放,每天就看著城頭上的傷兵越來越多,人頭越來越稀,但就是攻不下來。他後槽牙都要咬碎了。

  他也很討厭這個番將,拿他呼來喝去的!他是頭人,以前怎麼也得是與番將相仿的身份。但是現在……他咽下了這口惡氣,他之前的「朋友」已經死了。

  那位「朋友」原本是他來幫他對付東面的凶人的,卻又突然洗劫了他,打開了城門,害得他什麼都失去了。但是「朋友」走的時候又順手捎上了他,「救」了他一命。他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但不得不忍了,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依舊要感謝「朋友」,並且許諾:「幫我回去,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這位「朋友」一直沒鬆口,直到「朋友」的弟弟引來了番主的兵馬,殺掉了父兄,把他交給了番主。

  普生頭人又成為了「嚮導」,嚮導就嚮導,只要能夠回到祖先生活的地方,重新成為頭人。以後,他有的是機會報仇……

  城頭明顯換成了生力軍,番將久攻不下,愈發暴躁,連連鞭打身邊的士卒:「衝!就差一點了!」

  突然,他的側後方傳來喊殺聲!

  祝青君殺到了!

  番將不再暴躁,臉色一變:「怎麼是……」

  「撤!」

  ………………

  祝青君勒住馬,親自殿後,眼見番兵退盡,才徐徐撤入關內。

  關上關下一片歡騰。

  祝新樂道:「他們狡猾得很,還得防著他們再殺回來。」

  祝青君道:「你安排值夜吧。」對面攻車的器械都帶了好些過來,她也吃不準對面的決心有多大,究竟是試探,還是變了方向,一定要與安南過不去。

  三日後,關上牆頭又加了一尺,西番卻派了個使者過來。來人單騎到了城牆下,大呼:「請祝相公來說話。」

  祝青君在城頭回:「大人日理萬機,你有事只管對我說,我會轉達的!」

  來人這才說明了來意,他是昆達赤的使者,要與朝廷講和的。信印都帶了。

  祝青君道:「這個我可做不了主,我也不認得你的信印。你們先來挑釁,現在又要求和,打也你、和也是你,哪有樣的好事?」

  對方忙解釋:「是邊臣不忠於我主,我主遣將征伐,有殘兵東逃,所以才追了過來。遇到一個關口,又不讓過,還以為是叛臣據險不降,所以才攻伐的!都是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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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5-2 00:18:0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零四章 邊臣

  「從來沒想過?」祝纓有些詫異地看著祝煉。

  祝煉與趙蘇早幾天到了西州城,先做考核,聽聞西番挑釁,兩人沒有馬上離開,都暫住幾天觀察一下情況,等有了進一步的安排之後再走。祝纓找了個時間,認真問了問祝煉「有沒有意中人」的問題。

  張仙姑提醒得也對,年輕一輩都長大了,是得關心一下,這件事她是有責任的。往深了說,這干係到安南接下來的發展。下一代、下下一代是個什麼樣的結構、布局,都會隨著年輕人的婚姻發生變化。

  哪知問題一問,祝煉回了她一個帶了點茫然的表情。不是「有喜歡的人了不好跟家裡長輩講」的無措,是「這事兒我還沒想好」。

  這就有點奇怪了。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這有什麼好猶豫的?哪怕回一句「全憑老師做主」都行。

  祝纓還在等著答案,祝煉還在組織語言。

  祝煉心裡轉了好幾回,終於開口了:「以前也想過,還沒想明白,不知哪樣好。既中意了,就是要結婚的,要過一輩子的,得慎重。」

  他謹慎地看了祝纓一眼。對著養大自己的老師,祝煉倒也沒什麼隱瞞,他確實需要一些指導。

  祝纓道:「你有什麼想法只管說,是有喜歡的人不能說,還是遇著什麼難處了呢?我這裡沒有忌諱,你只管講。」

  祝煉搖了搖頭:「也……還沒有喜歡的人,就是,不知道該喜歡什麼樣的。」

  一句話給祝纓逗樂了:「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哪有什麼該不該的?是沒遇著?」

  祝煉道:「我是不知道該像趙家那樣喜歡,還是像蔣家那樣喜歡。」

  祝纓更感興趣了:「怎麼說?」

  「要是像趙大哥那樣,也挺好,祁娘子人也好,家裡也好。可是看著蔣婉家,夫婦二人都有事做,並不是哪一個人專在家裡,可也不錯。可惜兩者不能兼得,我心裡很是猶豫。安南的好姑娘,都埋頭做她們自己的事,像是理我,又像是不理我。」

  「什麼叫像呀?」

  祝煉的點扭捏,道:「也……也有唱歌的姑娘,我、我沒回,就沒有下文了,好像也不是很喜歡我。我……」

  祝纓道:「想得太多啦,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你只管順從自己的心。有遇到了喜歡的姑娘,人家也願意,就過來告訴我,我為你們操辦婚事。你自己喜歡就行,我不會為你安排你不願意要的婚事。」

  「可是,婚姻不是結兩姓之好的麼?」祝煉認真地說,「如趙大哥那般,祁娘子主內,開枝散葉,有子女,再聯姻,姻親之間扶植照應。如蔣婉那般,雖然在安南沒有根基,然而夫婦二人都有官職,也是照顧扶持。像外五縣的頭人們,世代聯姻,子孫繁多,自己就一家是一棵大樹。我是孤兒,不能為老師引來外援,終究不美。」

  祝纓道:「你們都姓祝,怎麼不是我的枝葉?」

  祝煉認真地道:「老師當我是家人,我是歡喜的。可是我擔心,大家各自有了妻小之後,也就有了私心。到時候,老師反而是最孤單的一個了。小的時候不懂事兒,一年大似一年,自己連官兒也做了,地方上多少人家的家務官司,怎麼能看不出來?地方士紳,聯姻就是結盟。」

  祝纓道:「沒有家庭的時候就沒有私心了嗎?趙蘇是心眼兒最多的一個,他的心裡就沒有安南了嗎?我知道你擔心的是什麼,無數的事情都是這麼壞的。可是呀,既不能讓人斷絕人倫,那就要允許一些事情發生,彼此試探、拉扯。這也是考驗。不經過考驗,算不得成。只要根基都還在安南,就都不算事兒。你如今先想你自己,你怎麼樣算舒服?」

  祝煉仰臉想了一下,道:「我從小見的祁娘子,她也照顧我,可還是覺得蔣家那樣過得更好。」

  「那你得自己求得人喜歡了。」

  「哎!」

  祝纓笑笑:「瞧,這不挺簡單的?」

  祝煉也微微放心,趙蘇家那樣的,女人生兒育女、相夫教子,做丈夫的在家當然什麼也不用做,幾乎是天下所有家庭該有的模樣。然而那樣的人家,是不能指望妻子擔當大事的。祝纓說讓他先想自己,祝煉卻認為自己還是需要為老師考慮的。他得擔事兒!

  師生二人都覺得自己搞定了一件事情,相視一笑。

  祝纓也認為祝煉這樣的選擇是極好的,但她不點破,隨祝煉自己去找媳婦兒。

  祝煉提起壺來,給祝纓續了一杯茶,師生二人都不大會品茶,偷閒而已。茶才喝了一杯,趙蘇與祝青雪從外面匆匆進來。

  祝纓道:「你怎麼回來了?」

  趙蘇道:「拿錯教具盒子了,我回來換。」

  趙蘇兒子在幕府住著,他也就順勢與兒子住在一起聯絡一下感情,祝纓看他過得滋潤,索性把他踢過到學校去講課,爺兒倆每天一起上學一起放學,父慈子孝去。

  趙蘇也是什麼都教,頭天晚上準備好了一軸地圖預備第二天講的,第二天一早抓起來就走。府裡用東西都不太講究,一次訂一批款式相仿的,趙霽房裡裝畫的匣子都長得差不多。趙蘇順手拿起來就用。

  到了學校打開一看,是他兒子的塗鴉,臉都綠了,跑回來換圖。府門外遇到了來報訊的驛卒馬折了腳,人從馬上滾了下來,人腿也斷了。趙蘇眼疾手快,給人救了,問了事由,相幫著帶信找到了祝青雪。

  祝青雪道:「姥!大捷,番主遣使議和了!」

  祝纓與祝煉對望一眼,祝纓道:「信使呢?」

  祝青雪道:「折了腳,下去包扎了。番使是番主派來的,正在咱們祝將軍那裡,將軍沒得您的令,不敢擅自把他帶到府裡來。」

  祝纓先看祝青君的信,上面寫了與番使接觸的過程、番使的說辭等,請示如何處置。

  祝纓道:「林風是不是還在徵兵、練兵?」

  祝煉道:「是。難道要停?」

  「不,讓他接著練,正好,番使來的時候才不顯得空空蕩蕩呀。」

  趙蘇問道:「虛張聲勢?」

  祝纓雙手一攤:「虛實之間哪有定論?依著我,倒想過幾年安生日子,如今這個樣子,拿什麼打?只要他不想打,我就更不想了。雖然要和,但不能怕打,所以要扯開拳架子,好讓對方知曉。既不顯虛,也不顯實。

  昆達赤與我對陣不劃算,他呀,還得是往朝廷那邊兒想好處。叫蘇喆她們都過來吧,準備準備,來客人啦。」

  …………

  番使被祝新樂帶著一隊人「護送」到了西州城。沿途所見,都是被野火燒得烏黑的土地,及近西州,又見到了整齊的兵營。

  祝新樂原是藝甘家的,會花帕語,陪嫁之後又學會的吉瑪話,番語只會一點兒,這兩年用心學的是官話。番使只會說番語,因此二人語言半通不通的,說話都是通過翻譯。祝新樂遇到不想回答的問題,就裝聽不懂。番使也是好脾氣,他不回答,番使也不生氣。

  到了西州城外面,番使遙望西州城,忽然感嘆道:「看到這樣的城池,我才相信真的是祝相公來了。」

  祝新樂瞪大了眼睛!

  這破番使他說的是官話,比祝新樂說得還好呢!你大爺的!被騙了!

  趙蘇出來迎接的番使,遠遠地看著時,趙蘇就眯起了眼,及至走近,趙蘇上前一步,與番使見禮。互致了問候,趙蘇就說:「我看使者有些面熟,可是在京城時見過?」

  番使年紀也不大,鬍子還是黑的,笑得露出一口牙:「正是。我看您也面善。」

  互相認了一回,這位曾作為隨員出使過京城。之前的老臣有了年紀,就輪到了年輕人出頭了。安南也不比京城,他的身份也剛剛好。

  趙蘇陪他往裡走,沿途百姓裡頗有一些不善的目光追隨——上次普生頭人的「朋友」洗劫了舊城,新城百姓有許多是舊城僥幸活命下來的人,他們認出了西番的衣飾,本能地反感了起來。

  番使卻一派從容,好奇打量道路,說:「果然有天朝的模樣。看來傳聞是假的了,祝相公並非獲罪南逃?」

  趙蘇道:「姥從來都是朝廷命官,守護一方,何罪之有?」

  「朝廷是准許她以女子之身做官了?」番使笑吟吟地問。

  趙蘇耳語道:「番主也得朝廷冊封,一會兒你見了姥,請求看一看她老人家的帥印,與番主那一枚像不像,不就知道了?」

  「看來,相公與我主的處境,有些相似嘍。」

  趙蘇心跳快了一拍,很快又不動聲色地道:「那可不一定啊。」

  兩人打著機鋒進了幕府,一進大門,就又客客氣氣地只剩下「請請請」「多謝」了。

  祝纓換了一身紫袍坐在大廳正座上,番使聽到傳進的聲音,正一正衣冠,捧著文書大步踏了進去。

  大廳很寬敞,比起京城的皇宮、昆達赤的宮殿顯得簡陋了些,勝在比較新。兩列的官員的服色倒是朝廷的正式官服,但是護衛、僕役等身著的衣服全不是中原樣式了。番使心中微微一笑,上前見了一個禮。

  雙方沒有禮儀方面的爭執,他是代表昆達赤來的,西番與朝廷議和,所以不是敵人。祝纓是朝廷的官員,所以也不需要昆達赤的使者對她行大禮。只要她不故意挑刺,見面是件很順利的事情。

  番使報了身份,奉上了昆達赤的書信。祝青葉接了,遞到了祝纓的案頭。祝纓展開一看,上面的印是對的。

  信顯然不是昆達赤親筆寫的,用的是雙方的文字,主要寫了兩件事:一、問責,普生頭人好歹是西番的羈縻,給祝纓打成這樣,家都掏了,祝纓得給個說法,怎麼著也得把家還給人家吧?二、說明一下,這次攻打關隘這事兒是追擊逆臣造成的誤會,不過這個事也不能怪西番,因為祝纓也沒跟西番通報一下她到這兒來了,所以派了使者來,把這邊境的事兒得講明白了。這兩件事要是說不明白,他就得問問皇帝去了。

  祝纓將這封「國書」往邊上一推,先問番使:「你父親身體好嗎?」

  她說的是番語,番使也不覺得驚訝,回答:「多謝您還記得我的父親,他身體還好,只是已經上了年紀,不能出遠門了。」

  祝纓道:「好些年過去了,大家都不再是當年的樣子了。」

  番使道:「您還是沒有變,依然青春。」

  祝纓指了指自己的臉頰:「真的沒有變嗎?」

  番使道:「對您來說,它稱不上變化。」

  祝纓笑笑,臉上的長疤倒不顯猙獰,她和氣地請番使去客館休息,並且說:「在城裡,他想看什麼都由著他去看,不要阻攔。」

  番使致謝。

  祝纓又說:「不過,需要有人與你同行。不然我怕你出事兒。」

  番使道:「相公以禮相待,我又怎麼會做賊呢?」

  「不是你,是前番已經有人做了匪。趙蘇啊,請使者去客館休息吧。」

  趙蘇的課也不用上了,此後一連數日就專陪著番使在西州城裡轉悠。西州城規劃整齊,秋收之後客商也多了起來,又有工匠也不斷從各地趕來。此外,安南境內的種種物產也不斷往西州城匯集,金、鐵、鹽等不必說,梧州的茶、朱砂之類也湧了過來。

  祝纓斷了客商往西番去的路,他們便都在西州城裡交易了起來,雖然有些焦慮,倒也秩序井然。

  趙蘇也不攔著番使,只是隨時同行。番使在西州城裡住了數日,不見祝纓召見,只聽到每天有土兵習練喊殺的聲音。估摸著時間也差不多了,番使便主動求見。

  地方還是在幕府,出席的人還是那麼的多,番使的話又進了幾分,先恭維了西州城,接著便切入了主題:「不知我主的國書,相公有什麼答復?」

  祝纓道:「試探出什麼來了?」

  「誒?」

  祝纓搖了搖頭:「從安南到京師,驛馬沒那麼快,我現在答了你,你知道的就太多了!」

  番使露出點驚惶的樣子來:「相公疑心太重啦。」

  「你比我預想中來得晚了些,看來昆達赤的家事也不太順利。」

  番使輕輕地吸了一口氣,頭埋低了一點。

  「坐吧,慢慢說。」

  番使謝了座,坐下的時候顯得很穩重,並沒有表情表現的那麼的慌亂。坐下之後,他又詢問了一遍祝纓的答復。

  祝纓道:「這麼說,昆達赤已經威服各部了?」

  番使矜持地笑了笑。

  祝纓點了點頭:「與我料想得也差不多。時間快到了嗎?」

  「啊?」

  祝纓道:「昆達赤跟你又沒有仇,你又是個有本領的人,你不該浪費在沒意義的事情上。你拖住我,他調兵遣將好攻打我的事不太可能發生,因為這是在賭你的命。所以讓你來和談,也算是有真心在的。談,不可能無休止的談下去,一定有一個時間,給你的時間,快到了嗎?」

  番使勉強坐住了,道:「相公說笑了,我奉命來消除誤會的,哪有什麼時間的限制?」

  「行,那你接著住,我呢,接著照敵國對他。」

  「相公!」番使大聲說,「我主與朝廷訂約,可不是這樣說的!您……」

  「將在外,」祝纓說,「你出言試探,又四處觀察,不就是想知道這個的麼?」

  番使突然不抗議了,他說:「相公,您做得了此間的主?」

  祝纓歪頭看著他:「那你來找我是幹什麼的?你們猜的什麼不妨告訴我,我都給你實現,怎麼樣?」

  番使愈發安靜了,他的神色變了數變,還是說:「我是來消除誤會的。」

  「你打我、我打你,誤會什麼了?」

  「也許,您的皇帝不許女人做官,是我們的誤會?」番使說,「您現在究竟是丞相,還是刺史?還是節度使?」

  祝纓伸出一根指頭晃了晃:「你願意怎麼稱呼都可以,我與昆達赤之間也沒有什麼誤會。我們倆,都是受朝廷冊封的人,朝廷冊封之下,什麼都能談。」

  「什麼都能談?當真?」

  祝纓往後一仰:「趙蘇、祝煉,你們可以與使者仔細談一談了。」

  番使也鬆了一口氣,他確實有一個時間的限制——越快解決越好。

  西番的策略,也確實是恢復之後跟朝廷再佔點兒便宜。但是變數出現了——祝纓。

  之前,西番也只知道「丞相變成了個女人然後跑路了」這件事,這對西番是有利的。然後,昆達赤就忙自己國內的事兒去了。直到今年,邊臣家裡內訌,他才知道普生頭人這兒出了這樣的事。細究之下更是驚出一身冷汗——祝纓居然就在旁邊,她怎麼跑這兒來了?

  於是便派出了兵馬以「追擊」為藉口試探地進攻,果然碰了個硬釘子,昆達赤與智囊商議之後,也就有了下一步——派使者。

  祝纓這個情況,應該與朝廷不是一條心了,則只要穩住她就行。安南物產再豐富,比起朝廷那邊還是差的,祝纓這個人又比較難對付,主攻的方向不能錯。

  當然,能夠順便要一點好處就更好了。

  番使也不想再直面祝纓與她討價還價了,趙蘇雖然也難纏,總比面對祝纓好。

  ………………

  此後便是番使與趙蘇談。

  番使張口便問:「咱們這兒談妥了,落到文字上,該如何稱呼祝大人?」

  趙蘇也給了他一個答案:「節帥。」

  就說還是趙蘇好!番使終於確定了:祝纓跟朝廷,也不能算是一條心的,她已經不是丞相了,也是個邊臣。

  接下來就好談了。

  番使當然希望能夠將當年從普生頭人那裡得到的好處延續——普生頭人每年都會給西番不少孝敬,當然,最近這些年都便宜邊臣了。

  趙蘇當然不可能同意,非但不同意,還要求將普生頭人交出來,理由就是他與刺殺祝纓的刺客有勾結。

  番使當然不想交出這個人,這是一個勾子。趙蘇便說番使沒有誠意了,刺客都還護著,讓人如何相信呢?

  一番討價還價,番使提出,交出普生頭人可以,但是希望安南可以提供茶、尤其是鐵器等。趙蘇認為茶可以隨便交易,但鐵器自己也要用,沒有多餘的。

  雙方又爭吵了小半個月,先是約定了大致的邊界,訂立了和約,不互相攻伐,不收留對方的敵人。然後是關於貿易的,昆達赤派人全面接手安南與邊臣之前的交易,安南不與邊臣做鐵、鹽等方面的交易。鐵器方面,武器沒有答應,但是日用品比如鐵鍋之類可以貿易等等。

  盟書以雙方文字寫就,最後一個字落下的時候,雙方都長舒了一口氣。

  當下,祝纓派祝青君為代表,與番使在關前立了碑,將盟書刻在碑上。番使交出了普生頭人,祝纓這邊開關,放商人通過。

  祝纓這裡,往關上又加派了五百土兵,以防西番使詐。直到祝晴天那裡得到了確切的消息,番將已引兵遠遁,邊境才漸漸安定下來。

  祝纓沒有往政事堂發公文,而是寫了封信送給了姚辰英,提醒他留意西番動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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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5-2 00:18:2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零五章 安內

  時已入冬,一切總算在這一年結束之前有了些眉目。祝纓直到確認了西番騎兵沒有再次集結,才再次召集幕府上下,商議之前被打斷了的安南事務。

  這一次到的人比較齊,文武兼有,文以趙蘇為首,武以祝青君為首。雖然蘇喆等人是幕府系的官員,名義上是對整個安南發號施令,但無論從能力還是資歷,仍然是趙蘇第一、祝煉第二,其次才是蘇喆等人。

  祝青君的位置卻是毫無疑問的,以「武」論,資歷最老的其實是侯五,但其人年老,又不曾主持過大的兵事,如今連練兵的事務也管得不多了,所以便只敬陪末座。年輕者如出身祝縣的祝彪讓他往前,他也不肯。後來者如出身西卡奴隸的木萬山讓座給他,他也不願。

  侯五過來只帶了一雙耳朵,主人家的奇幻經歷超出了他能評價的範圍,但是張仙姑確實是個好主家。老太太自己不肯往前面來聽事兒,又關心女兒,侯五作為「老家人」就過來聽一聽,回去學一學。

  侯五猜,這事兒得是節帥默許了的。起先說好了的,可以過安生日子了,娘兒倆也著實太太平平過了幾個月,番兵又來了,祝纓還稍稍瞞了瞞張仙姑,末了挨了好幾個大白眼。怎麼也得表現得「老實」一點。

  除了侯五,其他人都是帶了整顆腦袋來的。

  祝纓先起了個頭兒:「咱們繼續吧。因番人耽誤了的事兒,揀要緊的幹了,選出合適的留到明年接著幹,不能一下就把民力榨乾了。先說要緊的,現有一件——邊關。」

  番人叩關之前,就已經有了一次簡單的維修擴建,現在看還是不太夠的,祝纓決定挪一些力役用來幹這個,順便修一些「烽燧」哨卡,維護一下驛路。

  祝青君率先表示了讚同:「縱以朝廷之強勢,也免不了邊境流寇,何況西番也不是什麼老實的,議和訂盟只是不打大仗了,邊境的小部族,缺吃的了、相中什麼想要的了,甚至就是心情不好了,來撩一下子也是有的。是得防一防,一露頭就給它打回去,才是維繫安寧之道。」

  祝煉道:「水利工程先削減吧,挪到這一項來。修路的工程不可停,路到哪裡,政令才能通到哪裡。」

  眾人都讚同。

  既然如此,最大的關卡的規模又擴大了,祝新樂的級別就不太夠,與西番這一戰沒有扯開了架式,他們新立的功勞不足以晉升到這麼高,要以林風去替換祝新樂。

  林風也沒有猶豫地同意了。

  接下來就是修路、規劃擴大宿麥種植的面積、安南境內物資的調配、遺屬遺孤的撫養等等。其中,金壽等管著礦產的人又報其收獲,由於梧州的朱砂、銅礦等直到現在也沒有「上交共管」,祝纓手中只有後來在西卡手裡拿到的一個小銅礦,鑄幣的事情還沒有能夠鋪開。因此本地交易,大宗的以金銀,小宗的以米、布或者是山外流入的銅錢作為媒介。

  鑄幣,祝纓與趙蘇都知道不是件簡單的事,很有默契地暫時將它放到邊。與其亂搞搞壞了,不如先維繫現在。

  修路、種麥是之前已經計劃好了的,現在只要按照計劃執行就可以了。物資的調配,主要還是集中至西州幕府,再行調劑。各地的糧食只要能夠自給自足,就省了最大的一件事。

  接下來就是「選才」,安南缺人,不但缺墾荒種地修路開礦的人,也缺「能寫會算能打」的。

  眾人的目光落到了花姐身上,路丹青道:「要不,再考一次?三年過去了。」

  花姐道:「正在教,現在是一個也擠不出來了。現在在學校裡的,幾乎都是才識了千把字,正在苦哈哈繼續認字、學數學的貨,考什麼?不但是學學生,我倒覺得,已授了官的是不是也該抽空回來接著再上幾天課了?」

  路丹青啞然。

  之前梧州有一個「科考取士」的規定,三年一大考,逐級上考。然而一聲大戰,擴張得太快,別說等到學生學問學好了可以考試了,還在學校裡的二半調子都被薅去幹活了。哪裡還有閒人抽出來幹活?偏偏繼續編定戶籍、各項工程、各項事務都少不了文化人兒。

  趙蘇道:「學校教現在的學生且教不過來,書吏官員進修,只怕缺老師呀。」

  他是有點擔心花姐的身體,花姐一向溫柔包容,承擔的也是學校方面的事務,看似沒有染指權力,又經年累月的做著重復的瑣碎工作、帶孩子。花姐的年紀著實不小了,然而各州用人的時候,才知道學校真的很重要。它關係到整個安南是不是掌握在「自己人」手裡。

  祝青葉小心地翼翼地問:「那……往山外發求賢令呢?除了酸儒,總還能找出幾個合用的人吧?蔣娘子兩口子就很能幹的嘛。」

  眾人猶豫一下,也覺得可行,你看現在上哪兒撈人啊?要是嫌來的是廢物,就再給人發了路費送回去就是。通過一張看似公平的卷子把不想要的人篩出去,對官場老油條來說,是再容易不過的了。

  何況安南現在也被朝廷再次正式接納了,淘換幾個人,大不了再跟朝廷磨一回牙。

  祝纓道:「同朝廷說一聲吧。祝煉,你擬文,上報政事堂,邊境不時有小股馬匪。再擬一份求賢令,我與荊綱約好了,要見一見吉遠父老的,過幾日就動身,到了那邊,正好發出去。」

  祝煉開始打腹稿。

  遺屬遺孤是安南出錢的,祝纓的辦法是,統統收起來,也不能白養著不幹活兒。上學,能學文的學文,學不進去的習武,再不行就學門手藝,到了成年各分田地,或考取職務。未成年之前,由幕府撥錢糧養著,也不用擔心沒人管,那不還有遺屬麼?死了兒子的老婦,沒了丈夫的寡婦,本來祝纓就打算管她們的,優先錄用她們來照顧這些孩子,也不白養,等於雇工了。

  這些孩子只要好好長大,以後就會是安南最中堅的力量。只是需要時間。

  祝纓又問:「大家還有別的要說的嗎?」

  許多人搖頭。

  「城裡真好,」祝重華感慨道,「寨子裡就差得遠了。學堂、醫館、市集都在大城裡,連路都是通往大城的更好,往下面小寨子裡的路就爛。修路的時候,都是一樣出力哩,小寨子裡的人到外頭當差,走的路更遠。」

  祝煉臉上一紅:「還沒安排到,就這兩年了,慢慢會排到的。也得先顧大城,這麼大的地方,得先握出一個硬拳頭來,外人才不敢來欺負。」

  祝重華也知道這個道理,卻忍不住要多為小寨子爭取一下:「那學堂呢?大城學堂裡勻出一個人來,只是『少』了,小寨學堂就『有』了。姥,您最是心疼窮人,再多疼一點兒吧。大娘子,小寨子裡也有好孩子。」

  花姐眼巴巴地看向祝纓。

  祝纓想了一下,道:「那就輪班吧。凡學成的,都得到下面小寨子裡教上三、五年。先把名冊造出來,明年開始輪流下鄉。」

  祝重華的笑容舒展開來,她又帶來了另一件事:「還有一些小寨依舊盤踞了一些不好的頭人,我們地方上也只好與他們鬥毆,殺又殺不絕,很麻煩。」

  祝青君、路丹青、蘇晟、金羽等人都坐直了:「有餘孽?」

  祝青君先向祝纓請罪:「西進為了速度,或許有漏網之魚,沒有想到清剿餘部是我的疏失。」

  路丹青等人則是挺身請命:「姥!我願意率部清剿。」

  他們還說出了自己的理論:「邊境不寧,這也是練兵呀!」

  蘇晟道:「正好,先前為防西番重召的兵還沒有遣散,人手也足了。」

  金羽則可憐巴巴地看著祝青君,希望她能夠給大家一點機會。祝纓問祝青君:「你說呢?」

  祝青君道:「他們說的在理,且患在境內終究不美。安南需要太平,可也不能刀槍入庫,馬放南山。祝新樂他們也回來了,正好練手。」說著,她又看了看木萬山等人——他們也是躍躍欲試,只是擔心搶不過路丹青等人。

  祝纓道:「可以。蘇喆、巫仁,輜重調配,你們來做。」

  她也決定給年輕人一些機會,祝重華喜道:「我可以找嚮導!」

  趙蘇有點遺憾,梧州就沒這樣的好事兒,外五縣現在也不宜輕動。祝煉反而輕鬆,博州是他的轄下,還是比較太平的,不過也決定回去之後再排查一遍。

  祝晴天道:「如此一來,又需要一些文吏了。」

  眾人又是咳嗽又是摸頭。祝重華道:「就算擠,我也擠出一些來!匪一定要剿的!」把前頭人們說成是「匪」她一點也沒覺得不好意思。

  祝纓覺得她很有意思,讚同道:「好,就依你。」

  「姥?!真不給?」

  祝纓笑眯眯地看著她,祝重華無奈地道:「那明年可要給我們幾個學堂先生。」

  祝纓道:「好。」祝重華討價還價目的達成,於是不再說話。

  接下來是一些雜事,也都很快地安排好了。最後一件是祝纓出行——去會一會吉遠士紳。吉遠士紳在迎接她南歸的事情上是有情份在的,次後福祿鄉紳又倒賣糧食換取食鹽,也是幫了忙的,這一趟是不能免的。

  祝纓對趙蘇道:「聯絡一下江政、邵書新,邵書新恐怕要回去了,臨行前我要見他一面。」

  又對項安說:「你也跑一趟,為我約一約吉遠士紳。快過年了,也去見一見兄嫂親人。」

  兩人都答應下來。

  花姐問道:「你的新年,怎麼過?」

  祝纓笑道:「回來過。往返用不了兩個月,臘月末我一準兒回來。」

  一切安排畢,當時便行動了起來。祝纓發布的第一道命令,卻是將祝重華從縣令提做了黛州別駕,先發安南自己的圓章:「事兒是你提的,嚮導你就要準備好,輜重她們會調配,你也要襄助。整個黛州,你都要留意。」

  祝重華本想的是,先把自己這個縣給幹好了,再能自己縣裡的年輕孩子們多學點兒,推年輕人出來掙遠大前程。沒想到崽子們學還沒認真上,自己先掙上前程了!

  她有點遲疑:「我?我字兒也沒識全。」

  「嗯,一邊兒幹一邊兒學,哦,我的活兒不能少幹!」祝纓說。

  祝重華捧著圓章,被領座的蔣婉拉回了位子上。

  張仙姑又懷疑祝纓出行是否有其他的事情,祝纓只好把趙蘇、祝煉、項安叫過來解釋:「他們與我一同去。」

  張仙姑道:「大郎鬼精鬼精的,你們一伙,錘子、三娘都向著你。我要問別人。」

  蔣寡婦給她勸住了:「這兒誰不向著咱們大人?」

  趙蘇索性把祝青君賣了:「青君管盜匪,如今小事都不用咱們大人動手。大人要辦更大的事,見江刺史他們。」

  張仙姑道:「哎喲,那她也要當心吶!你給人弄好甲好刀。」

  「忘不了。」祝纓說。

  ………………


  祝纓出行一直走的是大路,前半程有祝新樂等人隨扈,到了黛州,祝纓對祝重華道:「你們好好幹吧,接下來路就順了,回見。」

  將一干人等留了下來,她算發現了,有些人,你就得多派活!

  那她就不客氣了!

  由黛州至博州,祝煉留下了,祝纓對他說:「祝重華想得深,你……」

  「我多學著點兒,已經想好怎麼安排人再排查一次了,一有消息,我就派快馬報給您,再知會青君,兵馬調度,她安排。我只安排嚮導民伕配合。博州歸附早些,餘孽料不會很多,是細致活兒。」

  祝纓拍拍他的肩膀:「行。自己也別太累著了。」

  「哎。」

  再到梧州,就是「回家」了,從甘縣往東,不停地有人認出祝纓,祝纓也頻頻與他們打招呼。梧州不是戰場,受損最小,道路、水利、田地都是經過近二十年的經營不需要太多的工時翻新,賦役又恢復到了以前比較輕鬆的狀態,人的樣子便顯得更閒適。也有手腳快的人在堆肥,預備種宿麥。

  祝縣山城,祁娘子已經收拾好了府邸,將正房整理出來請祝纓去休整兩天再下山。祝纓也不與她客氣:「我就歇歇腳,我走了,你又要再倒騰一回。你騰間客房就得。」

  祁娘子必不肯的:「那不一樣!該著住哪兒就住哪兒。這本是您的家,哪有回來反而住客房的道理?」又帶了小兒女讓他們叫人。

  那一邊,項樂、項漁也與項安過來匯報:「分頭聯絡了各家士紳,大哥親自去了荊大人家,都說必來的。」

  說話間,江政、邵書新處也來了公文,都同意了見面。見面的地方也還是兩州交界,地點設在福祿縣。

  邵書新依舊是先到,在福祿士紳的掩護下與祝纓先見了一面。他比上次又胖了一些,鬚髮的銀絲也多了一點,看著祝纓依舊輕瘦靈便的樣子,邵書新生出了一絲羨慕:「只有這般靈迅悍捷,才能不動聲色間創下偌大基業呀!」

  感慨完,他不在帳中等祝纓,快步走了出去,老遠就拱手:「節帥!果非池中物!再次拜相也未可知。」

  祝纓道:「誇張了,扒拉個窩趴著罷了。」

  「請。」

  兩人入帳坐下,邵書新摒退左右,低聲道:「鄭相公來消息,就要調我回去了。」

  不意外,祝纓點點頭:「誰接替你?」這麼個肥缺,邵書新幹得有聲有色,這個位子就不可能取消了。多少人等著來搶呢。

  「余清泉。」

  「他?哈!」

  「是吧?好不了。要是個旁的人呢,為了政績也要老實一陣子。他,自恃甚高,又慪著氣,不跟我擰著來就不錯了。你說黑的,他一定要說白的。百姓要遭殃嘍。」

  祝纓道:「我約了江政。」

  「那也只能保一地鹽價,」說著,邵書新又笑了起來,「不知道這個老古板是跟你走私呢,還是眼看著百姓受苦?」

  祝纓道:「莫開玩笑。」

  「難道不是事實?」

  祝纓道:「回去知會鄭相公一聲,余清泉要是鬧得太過份,請他準備好接任的人。」

  「我也想說這個,三千里鴻雁難渡,我將一份賬交給您,您便宜行事。」

  「我不用那個。」祝纓輕描淡寫地說。

  邵新書張了張口,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人看似無害,也僅僅是看似而已。他愈發的正經了起來:「不知,還有什麼話要捎給京裡麼?」

  「彼此保重吧。」

  「好。」

  邵書新之後,祝纓與吉遠府的士紳們單獨見了一面,這一面又與先前不同。顧翁等人感念祝纓又給他們的子侄把官職給搶了回來,殷勤之態猶甚從前,自始至終,脖子沒有挺硬過。

  荊綱看似一派從容,眉間卻有深深的折痕,想來也是聽說了余清泉的事情。

  祝纓請眾人入席,先向士紳致謝,繼而提及了邵書新要走的事情:「有江使君在,餘事不必我操心。唯有鹽政,是我能夠報答諸位的地方。一切順利還罷,如若起了變故,只要我在,梧州的鹽就不會斷,還照原價。安南,不受他們的調遣。」

  士紳們的臉上浮出了一點笑意,荊綱猶豫了一下,卻又提出了一個問題:「將來,我是說將來,若吉遠府缺糧……」

  祝纓道:「互通有無。」

  便有士紳說他當官兒的真是想得遠,吉遠是個好地方,風調雨順的,不會有那樣的事情的。但又說:「江使君為官亦不錯,只是不知還能在吉遠多久。」

  祝纓道:「這是實話,我約了他見面,將一些話說開。以後換了刺史呢,我也會與大伙兒一起見新刺史的。」

  士紳們更加高興了。

  次日,士紳們先去迎接江政,再將江政擁簇到了祝纓的面前,此時邵書新已然離去。江政顯是已經知道邵書新的離任,再見祝纓,他也有些躊躇——他也不大信得過余清泉。

  祝纓自然不會說出「不用賬本就收拾了他」的話,而是先客客氣氣地與江政見了禮。再向江政誇了誇吉遠士紳「敦厚」,江政道:「也是您與他們相處出來的。」

  「你與他們相處得也不壞,大伙兒心裡都有數。」

  士紳們一齊附和,江政淺笑:「大家都有數,鹽也有數,糧也有數。可是,邵公要走了。」

  「他已經南下管著鹽政有些日子了,鄭相公不會把鹽政在他手裡放太久的。就算鄭相公願意,其他人也要出些難題。吉遠府,我始終掛念,無論新來的是誰,我都會盯著的。」

  江政猶豫了一下,緩緩地抬起手來作了個揖:「多謝。」

  祝纓點了點頭。

  荊綱打起圓場來:「同殿為臣,都是為了國家為了百姓。」

  江政卻總有點心事重重的樣子,祝纓等人只作不知,與他宴飲,江政很快就醉了。

  次日一早,扶著頭起床,驛路快馬又送來文書——政事堂詢問安南情況,如果另開一條驛路,問江政認為對安南會有什麼影響。

  她要新開驛路?!!!

  江政的宿醉登時醒了!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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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六章 眉目

  凡事有利有弊,修驛路,不在乎「驛路」而在乎拿驛路做什麼。通常而言,於強盛大國,當然能夠以此影響小邦,必要時一口吞了也不是不可能。當然,小邦體量小,稍稍蹭點兒大國灑下的魚食都能吃飽。最後餵出個什麼來也不好講。

  端看如何經營。正常的時候,對大國是沒什麼損失的。

  然而一想到現在的安南是在祝纓手裡,就讓人本能地起了提防之心。

  江政看著政事堂發來的公文,心中猶豫不決。他知道其中的好處,更明白其中的風險,對安南,最穩妥的做法就是不理會。就像他一赴任先給梧州封山一樣。事實證明祝纓還是有辦法的,封著封著封出了一個安南。似乎封又無用?不如接觸。

  接觸之後她會幹什麼呢?

  江政早飯也沒心情吃了,靜想了一個早上,終於頹然長嘆:安南也不肯把實底交出來,怎麼判斷她接下來會幹什麼?就算她肯交底,同樣的條件,你也猜不到她會幹什麼。

  這就陷入了一個死循環。

  最終江政做了個決定,回給政事堂一份公文,認為不該看會對安南有什麼影響,還是看看對咱們有什麼影響吧!互通有無,能夠影響安南是好事。但是江政比較擔心的是,修驛路需要人力、物力,請朝廷選派清廉能幹的官員來做這件事。不然來個貪暴的,錢糧還在其次,濫用民力搞不好還會鬧出新的事端來。

  「我也只能做到這樣了。」江政喃喃地說。

  這一天,他也失去了繼續與祝纓周旋的勁兒,推說州裡還有事,早早地打道回府了。

  祝纓也不便在山外多停留,又與吉遠士紳道別,士紳們有禮物贈送,祝纓也備了回禮。雙方客氣了一回,各自回家。

  祝纓返回安南時,特意在阿蘇縣多停留了一天,與蘇鳴鸞聊了聊蘇喆的事情。阿蘇家的家事,她一向管得不多,蘇鳴鸞是個有主意的人,不須她多管。但是張仙姑說到祝煉,祝纓不免就要為同樣是在自己家長大的蘇喆想上一想,蘇鳴鸞到底是怎麼安排的呢?蘇喆的婚姻還關係到梧州勢力的調整,不能不聞不問。

  蘇鳴鸞顯然是想過的:「只求您看好了她,別叫她腦子發昏輕易要結婚就行!歌聲入了耳,什麼男子我都不在意,我看準了她阿爸,以為能過一輩子,他偏還就早死了。男人,托付不得,還須靠自己。我家這樣,怎麼能叫她出嫁?好好的,誰肯入贅呢?」

  真有一個樣樣出色的男子肯入贅,蘇鳴鸞必要懷疑他不懷好意,圖謀阿蘇家業。她女兒又不蠢,不需要招一個能幹的男人讓他掌家。

  所以蘇鳴鸞也有一個辦法:「只要有她看得上的男子,盡管處,我不要她必得結婚,結婚也要入贅我家。孩子只管生,不用避諱,有多少我家都養得起。只請姑姑多多照看她,生孩子是件難事。」

  祝纓道:「好。」暗想,蘇喆的事情是真不用自己管了。至如其他人,或年紀還小,或還有父母在世,也都不用她管。祝纓只等祝青君剿匪的事告一段落了,讓花姐與祝青君聊一聊,便覺得自己這個「長輩」就算盡職了。

  她帶著一顆輕鬆的心,從梧州一路西行,途中又視察了兩處礦藏、一處鹽井,在臘月的時候回到了西州幕府。

  …………

  幕府裡已經有一點年味了,杜大姐指揮著一些雜役搬運布料,動手裁製新年要穿的衣服。幕府從主人到客人再加上幫傭、護衛之類,數目上百,新衣也要裁上好一陣子才能趕得上過年。

  她們還要翻揀過年戴的絹花,檢收一些跟匠人訂好的首飾之類。張仙姑看祝纓回來了,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她總怕祝纓路上再發生什麼意外,又跟人打了起來。

  人好好地回來了,張仙姑就可以安心過年了。她問祝纓:「你那裡還有金錢不?」

  祝纓道:「娘要錢做什麼?」

  「不得給阿霽、阿撲他們過年壓歲錢麼?還有青君她們,沒成家的,就都算孩子,也要給的。」

  祝纓後來總能抱回不少金錢,家裡就拿這個給親朋友的小孩兒過年用。現在是沒這好事了,張仙姑就問祝纓有沒有存貨。

  祝纓想了一下,道:「這個容易,咱們自己鑄就是了。」

  銅錢屬於鑄幣,比較復雜,拿金子鑄點過年的小件就沒那麼多要考慮的了,金子她盡有的。安南全部收入,也是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是公務的開銷,另一部分就是「幕府」也就是祝纓一家的私房。

  取出一部分來,讓工匠去鑄造就成。

  張仙姑得了她的話,又問道:「能不能再弄點兒別的?」

  祝纓問道:「什麼別的?」

  張仙姑道:「那日子是緊巴了點兒,不過學堂那兒,好些沒爹沒媽的孩子,也是要過年的。除了新衣服,再多添一把青錢成不成?」

  祝纓道:「當然成啦。也不用巫仁再做賬了,就從我房裡出。」

  「哎!」

  祝纓倚著門框,看著張仙姑又樂起來,顫巍巍地忙裡忙外,問道:「娘,過完年,不冷不熱的時候,咱們再出去逛逛?成不?」

  張仙姑擰過身子:「逛街唄,還挑什麼?正月逛廟會更熱鬧。」

  「我是說,在安南走一走,看一看。總拘在家裡,悶不悶?」

  「都行!只要一家人在一塊兒。」張仙姑說,她這一輩子到過的地方可真是太多了,停與走已經都不算什麼了。能夠看一看女兒說了算的地方,那也是極好的。

  祝纓微笑道:「那就說定了!」

  「花兒姐呢?」

  祝纓道:「她當然也一起啦,看看各州縣寨子裡的學堂,順便看看郎中們的醫術。」

  祝纓從去年開始就在計劃這件事情了,安南是新打下來的,對百姓的安撫是不能夠疏忽的。大面兒上,她分給了大部分普通人土地,讓他們擺脫了奴隸的身份,人心還是穩的。但是祝重華的「爭」也提醒了她安南並不是樂土,仍然需要她用心經營。

  帶上母親,娘兒倆可以不用分開,張仙姑也能透透氣,多看看風景。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張仙姑又問安南還有什麼好玩的地方,上次看到白鹿是在哪兒,以及會不會給正在剿匪的祝青君「添亂」。

  祝纓道:「咱們先不往亂的地方去,先在周圍轉轉。她說哪兒安全了,咱們再去哪兒瞧瞧。我陪著你,不用擔心說的話別人聽不懂。」

  張仙姑笑眯眯地:「我看這有點兒像你才到福祿縣的時候,那會兒好啊,我也還跑得動,現在都成累贅嘍。」

  「什麼累贅?」祝纓說,「我怎麼不知道?」

  張仙姑抓起一把瓜子塞到祝纓的手裡:「還有你不知道的事?」說著,又顛兒顛兒地去喊杜大姐來搬金子找匠人了。

  …………

  祝纓這兒輕鬆地準備過年,盤算著年後出巡的路線,京城卻在為安南的事兒傷腦筋。

  安南這個地方,雖然多山,人又窮,不過對於鉗制西番確實有用,白放在那裡也是可惜。近來種種跡象表明西番又開始不太安份了,如果有可能,朝廷當然是希望能夠加強對安南的影響控制。從梧州起,安南還能給朝廷交一點糧帛,雖然不多,但是有,說明這個地方能夠維繫得下去。朝廷不虧。

  因此皇帝與政事堂思前想後,還是覺得這個驛路值得修。為此,他們也征詢了一些意見。戶部尚書姚辰英是極力支持的,並且表示可以與工部協作,規劃路線、徵發力役、擠出一部分的錢糧來。

  姚辰英自然知道,一旦有了工程必然滋生腐敗,故而要在一開始就參與進來,從源頭上掐住。他算過了,雖然路線還沒有完全確定,不過大致上是「裁彎取直」,從京城到梧州——他們對梧州的位置更熟悉一些,便以此處為標的——路線可以縮短一半以上。

  這就非常有必要了。

  姚辰英道:「南方的一些物產轉運,也多了一條路。呃,近來,驛路偶有中斷,安南境內,應該比較安全。」他說得含蓄,君臣卻聽得明白,因為有時候會鬧盜匪,不時會有點物流「耽誤」的傳聞。

  他們理所當然地認為,安南境內是安全的,並不知道祝纓也在「剿匪」。

  接著是由誰主持,如何劃定路線,怎麼同祝纓接觸,預算怎麼算之類。鄭熹推薦陳放,因為首倡就是他,祝纓能答應他,就是願意與他說話:「免教派個一竅不通的去,被安南退了回來。又不是沒有先例。」

  他這兒陰陽怪氣,冼敬就反問給陳放一個什麼銜才合適。陳放已經做到了刺史,以什麼身份修路?工部侍郎的品級都沒有他高。

  爭執間,工部又插了一腳,要派自己人去。

  江政的公文又到,他直接戳破了「工程是肥缺」的窗戶紙,場面更加混亂了。

  皇帝每日要處理的事情很多,眼見一時議不出,先讓工部拿出一個路線方案與預算出來,抬手拿起另一件奏本。

  這本是一個轉移話題的動作,但是打開奏本,卻又是一件讓他生氣的事情——余清泉告狀來了。

  邵書新有一本暗賬,自然不能交給余清泉,在這本暗賬裡,梧州的鹽是他調劑的重要手段。賬沒交到余清泉手上,余清泉拿著明面上做得天衣無縫的賬本做事,他合不上賬了!因此合理懷疑邵書新作假。

  整個南方的鹽務也不配合他。

  皇帝的眉頭皺得死緊:「這是怎麼回事?邵書新回來了嗎?」

  鄭熹道:「應該在路上了。可是有交割沒辦妥麼?」

  皇帝讓他看奏本,鄭熹看了,道:「邵書新賬目都在,若有疑問,查就是。這麼些年,臣未曾見他有什麼疏失。倒是余清泉,初來乍到手生沒幹好也不稀奇。」

  皇帝又問冼敬,余清泉是怎麼回事。冼敬選中余清泉也不是因為他能幹,理由簡單得令人髮指——余清泉是冼敬手下比較有資歷的人。論資排輩,他在冼黨裡靠前。

  這個「輩」不是明面上的輩份,按那個算,冼玉京還是余清泉長輩呢,余清泉拜入冼敬門下早,出仕早,清流,有事也往前衝。

  該著他了。

  冼敬只好說余清泉是剛正不阿的,並且也有一些地方上的經驗。

  皇帝對冼敬道:「你給他寫信,讓他用心辦差。」又讓鄭熹通知邵書新,一回來就來面聖解釋。都走的私人的信函,算是給雙方都留了面子——因為派余清泉取代邵書新,也是皇帝想制衡。鄭熹當時說,邵書新在外有些年頭了,該調回來了,冼敬就推薦余清泉,皇帝順水推舟。現在船在水中央打轉兒就是不往前走,皇帝的心情也不太好。

  兩件事都怪煩人的,皇帝興味索然,又催促了一次驛路的規劃便讓大臣們散會了。

  鄭熹心情不錯,驛路的事於他算是有利的,余清泉又掉坑裡了,冼敬丟臉。現在就等余清泉混不下去,他再與陳萌勾兌一下,再選派一個自己人過去就行了。他是不會同情余清泉的。

  余清泉在南方過得確實不好,這個時間南下,越走越暖和,又不至於熱病,是個不錯的時間。但接下來就很討厭了!

  邵書新的賬做得挑不出毛病,照著邵書新的章程來辦,什麼事都辦不成。不給下面好處,支使不動人,分了好處,余清泉自己拿到的就少了,跟上面交不了差。

  你說禁止私下倒賣,鹽場就能一粒鹽也不賣,讓鹽價飛上天。官鹽賣不出去,他就收不上錢,又不能去百姓家裡搶!

  同理,他手上沒人、沒兵,也就控制不了鹽場、抓不了私鹽販子。地方上的官員還要跟他鬧,因為鹽同樣也干係到地方的稅收。

  好在他在南方也不是一個熟人沒有,詢問了有過交情的當地官員,隱約聽說邵書新很多時候也是通過類似「平糶」「均輸」的辦法。他想效法,卻又發現這事兒還得需要梧州鹽場幫忙。

  梧州現在歸安南管,余清泉就算行文給安南節度使,人家也不理他!因為他管不著,朝廷都不管安南,余清泉的話就更沒份量了。

  好容易借來了幾十衙役要清理鹽場,灶戶得到風聲先逃亡了,也不知道躲在哪裡了,摳都摳不出來。

  邵書新以為祝纓不用他的暗賬是要讓余清泉見閻王,並不知道祝纓只要不幫忙,余清泉的差使根本就進行不下去。鹽場、商人、士紳、當地官府出手就夠余清泉喝一壺的了。

  士紳們還要往官府哭訴,說是不知道為什麼沒鹽吃了。官鹽突然貴了十倍,買不起了。自冬至春,陸續有地方官向朝廷報怨:不但鹽漲價了,就是高價鹽也供應不上了。照這麼下去,沒鹽吃是小事,反正人不吃鹽也不會死,可是鹽稅收入就要黃了!

  皇帝以為,事情必然不至於到這個地步,將這些告狀的奏本都暫扣了。轉而提起驛路的事,他想將陳放轉任南方,與祝纓隔江相望,另派工部的一個郎中隨行,由陳放主持與安南的新驛路事宜。

  陳萌聽了皇帝的計劃,哭笑不得——修驛路,為的是「溝通南北」,修它,就意味著之前「不通」。現在讓陳放在北,祝纓在南,兩人隔著江喊話嗎?

  忙向皇帝建議:「是不是要通知安南?派個懂工程的人過去,約定好各修境內的一段最後在某處會合。」

  皇帝道:「既如此,還是讓陳放走這一趟吧。」

  事情,這才算有了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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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糶:音同跳,出售穀物。

  平糶:平價賣出米糧。舊時官府於豐收時先平糴買入米糧,遇荒年糧缺價高時,平價賣出官倉米糧,以平衡物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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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5-2 00:18:5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零七章 觀察

  陳放南下的時間比去年余清泉南下時要早一些,臨行前陳放特意與父親陳萌做了一次長談。父子倆都是讚成新開一條驛路的,除開祝纓的提議、陳放因此會有一些功勞之外,父子二人也認為此事無論是對朝廷還是對安南都有利。

  既如此,父子倆就都存了促成之事之心。陳放想得也就多了,他抱著輿圖去了陳萌的書房。

  陳萌看到長子抱了軸圖,問道:「那是什麼?」

  「輿圖,」陳放說,「我有個念頭,不知合不合適?」

  「過來細說。」

  陳放將輿圖攤開,手指在圖上劃了一道線,道:「這是他們工部的章程,安南未必讚成,我想在到安南之前,先到這一片親自看一看,這裡,是大江兩岸,選渡口也要多看幾處備選。只有兩邊都合適了,才做得下去。只有選定合適的渡口,才能定下來兩岸驛路接入的地方。否則,修好了驛路,到了江邊渡口不合適,又要改道。」

  這個新驛路,必須要實地考查一下,它是兩條線同時開工,然後對接。陳放甚至認為,還不如從渡口開始往兩邊延伸,當然,這些都要見過祝纓,溝通之後才能定下來。

  陳放與陳萌商議,實則是為了尋求陳萌的支持,沒有政事堂點頭,他不能把差使扔到一邊,先跑去勘探。陳萌略一思索,便說:「也好,我明日與他們講一講,你再動身。」即使不能有明令給陳放去勘查,放寬一點時間的限制,也方便陳放行事。

  陳萌有點欣慰,道:「這件事情交給你,我總算可以放心。」

  父子倆同時嘆氣,陳放道:「近來風氣越發不好了,有志之士也都消沉了。」

  「不必管別人,盡自己的力就是了。做了什麼、做多做少,總有人看在眼裡。路過吉遠府見一見江政,那是個有心人,可惜運氣不太好。」

  「那余清泉?」

  「哼,」陳萌輕哼一聲,「別沾。」

  「是。」

  陳萌次日便將陳放所請同鄭熹先說了,兩人在宮門口一嘀咕,鄭熹也同意:「大郎思慮周到。」

  兩人早朝後又同皇帝說了此事,皇帝於庶務並不很通,丞相說得有道理,他也同意了:「不錯,祝纓本就不好應付,不先有所準備,見了她怕也難與之辯論。」

  陳萌在上面為兒子爭取到了條件,陳放則被姚辰英盯上了。二人彼此還算欣賞,姚辰英知道陳放此行多半能成事,特意請他過府一敘,只為一件事——預算。

  他先把祝纓寫給他的信拿了出來放到了陳放面前,陳放打開信一看,字跡是他很熟悉,心頭先微驚,待看到「西番」便有點感嘆:這位姑姑是厚道人,還提醒著呢。如此一來,朝廷也該更著力安撫、拉攏安南才是,倒於我的差使有利。

  陳放道:「哦!您曾在西陲多年,與西番也是老對手了。我去見那位節帥,尚書可要我捎什麼話去?兩面鉗制說了幾十年,可是想在些時建功?不過我的差使是修路,只能傳個口信,成與不成,軍國大事,只怕也由不得我做主。」

  姚辰英伸手又把信收了回來:「大郎,這也是個燒錢的事項。」

  「誒?」

  姚辰英慢條斯理地道:「政事堂對這條路寄予厚望,不敢打擾大郎的正業。只消大郎回來報個實數給我,要用多少錢糧、調多少人伕,我好有個數。否則,這一南、一西兩件大事,戶部不好安排。數目太虛,就只能顧其中一項。取捨之間,救兵如救火……」

  陳放懷疑自己能看到姚辰英身後有條尾巴在晃。他苦笑一聲:「尚書多慮了,從安南回來,只怕我要調任去做刺史督造驛路。到時候還要請尚書高抬貴手哩。」

  兩人互相謙虛恭維了一陣兒,姚辰英道:「你我都想這件事辦成,何不坦誠一些?」

  陳放接了他的話:「我這件事兒,我說的都是實話。只是不親眼見一見,我現在也給不了尚書數目。我回來,必與尚書詳談。」

  總算把話說開了。

  陳放這才動身,其時已到了一年中最熱的時節,陳放此時動身南下實在不是一個好時間。陳放帶了幾位懂行的工匠一路南下,早晚趕路,中午休息,先到江邊上游,再沿著江水往下,查看沿岸地勢。

  不看不知道,一看之下才明白這路確實不好通。工匠告訴他:「大江之上,從來都沒有您平日見的那種橋。要麼在水流平緩的地方架浮橋,要麼是渡船。」像石橋、木橋之類往水底打樁,上面鋪上橋面的,想都不要想。

  小河小溪還能這麼幹,一些拱橋就是這麼建的,先下樁到河底,把一片河面圍起來,抽乾水、打樁、做橋墩。然後是鋪橋面。一座橋就成了,因此造橋這活計,石匠、木匠裡都有人會。

  天塹大江,做不了。

  而渡口呢,千百年來倒也有幾個,但都不大。一則上游水流更急,合適渡河的地方本就不多。二則上游比較靠近西番,也不太安全,大江對面的人煙也不稠密,還多山,山裡沒有方便的道路,需求不大,要渡口何用?

  因此渡河之地多半出現在中游往下,到了下游,沿江倒有不少水驛、沿江的城池了。

  陳放到江邊的時候,剛好又是夏天多雨,眼見河水暴漲,需要考慮的問題又多了一個。直到近秋,又發現了另一種過江的方式。這不是在大江上看到了,是在一條支流上。兩岸的通過根連接兩岸的索道過江。看起來驚險萬分!

  陳放足在沿岸走走停停了幾個月,選定了三個地點。這三個地點各有利弊,也有河灘平緩的,但是又怕船吃水太深,只好做個浮橋。也有河面比較窄,但是中心有礁石的。還有這一面的條件不錯,對岸的條件不好的。他猶豫再三,又將索道的方案也列在了最後。

  從他選定的地點渡江,只要選有經驗的嚮導、準備好大船,勉強也能過江。問題是渡江之後怎麼走?安南還沒有開始修沿江的路,過了江就是山林、泥濘的一人寬的小路。山林裡會遇到什麼,誰也說不好。

  陳放眼睜睜地看著對岸,惋惜良久才重新收拾行囊,轉入官道,一路往梧州去。

  ………………

  到梧州需要先經過吉遠府,陳放曾與江政在鹽州共過事。當時江政是陳放的頂頭上司,兩人相處還算愉快,陳放先去拜訪了江政。

  江政在這煙瘴之地看起來還算習慣,看到陳放先說:「你清減了。」再問陳放此來是不是為了新驛路的事。

  陳放謙虛地道:「是,打發我來跑腿看一看。安南土地廣博,縱使新開驛路,梧州與吉遠府也是切不開的聯繫。並不會耽誤與使君這裡的貿易。」

  江政道:「我倒不擔心這個。」

  陳放知道江政奏本的內容,再次出言安慰江政:「朝上也有人盯著呢。如今戶部的姚尚書也是個能人,又有公心,他不會坐視的。」

  江政認真地道:「不可掉以輕心!此番你回京,一定要提醒令尊呀!姚尚書能幹是實,他願意做到什麼地步,可不敢說喲。」

  「怎麼?」

  江政道:「我也說不很準,只是覺得他有些懈怠。那一位,」他往安南的方向指了指,「拜相之前就是在戶部,那時是個興旺氣象,這一位,沒有的。那一位還隱約有些革除宿弊的味道,這一位一上來,把什麼都停了。你說他不會坐視不理,我看他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

  他說著搖了搖頭,又嘆氣,頗有點不甘,再三讓陳放一定要當回事兒,萬事不可以都寄托在姚辰英的身上。

  陳放只管聽,也不許諾,最後反問道:「你呢?」

  江政道:「我?朝廷用我做什麼,我就盡我所能,保一方百姓罷了。」說到這個,他就又想起來余清泉了,開始說余清泉的不妥。又說自己已經收集了一些證據,要告余清泉一狀。

  陳放道:「不至於吧?」

  「你也是鹽州出來的,鹽的事兒,你我多少知道一些,他那個樣子,不成話。」

  兩人又細說了余清泉一些事,陳放聽了也覺得不妥,不過他沉得住氣:「秋天了,他往京城繳不上鹽稅,必有說法。您何必冒這個頭?只消再等兩個月,他沒事也要有事,何必讓那些小人記恨您?您就算不珍惜自己的仕途,也要珍惜百姓,您要走了,此方百姓不知又要落入誰手了。」

  好說歹說,江政才勉強同意不上本,轉問陳放:「你何時回還?回來千萬過來一趟,我有事要同你講。」

  陳放答應之後,他派人將陳放送入梧州。

  …………

  梧州剛開始秋收,人們的臉上洋溢著喜悅的神情。

  梧州雖然多山,卻看得陳放心情一暢。見到趙蘇的時候也是笑吟吟的。

  趙蘇也知道他是幹什麼來的,笑道:「大伙兒數著日子盼著您來呢!」

  兩人在京中是舊相識,把臂言歡,互相拍著後背。陳放左右看看,又認出了項樂、項漁叔侄,也同他們問好。再看趙蘇身後,倒有一半人不認識,他開玩笑地問道:「阿煉在博州我知道,除了他,你將林風他們藏到哪裡去了?」

  趙蘇道:「他們哪是我能藏得的?都在姥那裡。」

  「哦~」陳放說,「那給他們的禮物,我還得再捎一程啦!」

  「他們有,我的呢?」

  「都有。」陳放說。

  一旁祝文笑道:「哪有在門口就要禮物的?使君,請陳大人入府內說話吧。」

  一行人順勢進到府裡,敘舊,陳放分發禮物,說些客套話。趙蘇詢問事情進展,陳放知道他必是要向祝纓提前回話,也不瞞著:「陛下有意命我主持。」陳放也向趙蘇詢問安南準備的情況。

  趙蘇道:「你從這裡一路往西州,自己看就知道啦。」

  陳放道:「那我可要瞪大眼睛看嘍。」

  這對二人來說,已經是十分老實坦誠的對話了,說完,相視一笑。趙蘇安排陳放先休息,次日派人護送陳放一行人西行。

  自此之後,陳放走在安南境內的驛路上,別是一種體驗。整個安南的道路比外面的官道依舊是略窄,勝在修得比較扎實,路也較新較平。每過三十里就有一所驛站,不大,卻也夠歇腳的。食水、草料都有,房舍雖然簡樸卻都很新,也有人維護。

  陳放的隨從看了,也要小聲說一句:「很像樣子哩。」他伴陳放許多年,好些話也能說出來,又小聲說祝纓真是太可惜了,好好的丞相到了這窮鄉僻壤的。

  說得陳放心中悵然,連著兩天沒說話。

  到了博州,又是熟人祝煉接手,祝煉身邊的人陳放認識的就更少了,只認得兩個人是原來祝府的隨從——他們如今都有官職了。人幾乎都是「獠人」的相貌,大部分個頭不高,皮膚微黑。有一半兒的官話極不純熟,另一半也淺淺帶著口音,不過都打扮得很俐落。有男有女,女子見人也不羞怯,都大大方方看他,倒把陳放看得不自在。心裡直道邪門:在宮裡被宮女圍觀也沒這麼叫人冒汗。

  祝煉看在眼裡,也不點破,只說:「大郎來得正是時候,老師奉阿婆巡遊,算算日子,這幾天就要回幕府了。」

  「巡遊?」

  「對,看一看安南嘛!阿婆也喜歡,老師也高興。」

  陳放道:「公私兩便,確是好事。她們母女也好些年沒有在一起了,早年為了公事分隔兩地,如今這樣正好。不知阿婆身體可好?」

  「耳聰目明,只是牙齒不太好了,老人家愛吃糖,上下都由著她吃。姑姑發現之後,略管了管,老師向著姑姑,老人家現在正鬧脾氣哩。」

  陳放失笑:「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我現在動身去西州,還是去路上迎她們?」

  祝煉道:「直接去西州就好,那裡如今是蘇家小妹看家,也不是外人。你住不兩天,老師就能回去了。」

  「好。」

  陳放也不強求亂闖,沿著大路一氣到了西州,祝纓果然還沒有回來,接待他的也正是蘇喆。

  ………………

  陳放第一次見到西州,見到南方這麼大的一片稻田,見到新的西州城。

  他輕輕地說:「怪不得說修新路,要是有這樣一片地方,果然是修得的,也果然是不懼的。」

  對面,蘇喆率領十餘騎出城來迎接。兩人也是老熟人,祝、陳通家之好,陳放看蘇喆總有幾分像看妹子侄女,看她滿臉笑意,也知道她過得不差,不由自主地笑道:「又長大一些了。」

  「早就長大啦!請!」

  蘇喆一路嘰嘰喳喳,又說祝纓快回來了,因為秋收她是一定會回來主持的云云。

  陳放卻將眼睛放到一個年輕男子身上,這男子的長相在陳放看來只能說是「平頭正臉」,個頭……也不能說高大魁梧,亮點是有一雙明亮的眼睛。這雙眼睛老往蘇喆身上勾搭,陳放心中泛起一點不快。

  蘇喆順著陳放的目光看過去,對這男子也笑了笑,陳放更覺得這兩人之間有故事,不由問道:「這位是?」

  蘇喆笑道:「是黛州別駕家的。」

  「祝……重華?」

  男子的官話也不怎麼樣,帶點口音地說:「那是我阿媽!」

  蘇喆道:「姥說各家子弟也都不能偷懶,安南正缺人才,都要到西州來讀書、學做事。他家兄妹倆,都在學堂裡讀書,兼學著做事。怎麼樣?」

  不怎麼樣!

  陳放含糊地說:「姑姑做事必有道理的。」

  他輕輕瞪了一旁的蘇晟一眼,蘇晟被瞪得莫名其妙。

  蘇喆道:「走,先安置了,再慢慢逛!西州越來越繁華了呢!」

  這個陳放承認,西州城的「骨架」搭得好,規劃得也合理,陳放安放好行李,也不著急說正事,先請蘇晟給自己做嚮導,在西州裡逛著。

  蘇晟不疑有他,只是覺得自己與陳枚更熟一點,不知道為什麼陳枚的大哥要自己作陪,想來是因為自己的官話更好?

  他陪著陳放逛了半天,陳放先問一些西州的習俗、祝府各人的情況之類,突然話鋒一轉,問道:「今天那個別駕家的小子,是不是……哦,南方風俗,他有沒有對小妹唱歌?」

  蘇晟不疑有他,道:「那倒沒有,他來的時候都快夏天了,沒功夫唱呢!」

  「他們倆?」

  蘇晟聳聳肩:「雖然不是頭人家的,不過……」

  陳放撇了撇嘴:「哦。」不是他願意多管閒事,祝重華的來歷他知道一點。雖然英雄不問出處,奴隸出身也不算什麼,祝重華能做到別駕,雖然安南官職水份比較大,至少能做事。但是……祝重華做官才幾年?這個年輕人,之前的人生都是處在一個奴隸的身份上,他能有多少教養呢?又是才開始讀書!樣子看起來就挺「野」。

  陳放很憂慮,因為蘇喆是在祝府長大的,她讀書、習武、做官、有家業繼承,無論如何,陳放都覺得她應該值得一個與她有類似經歷的男子。

  他忽然生出一種想法:要不要與姑姑談一談?

  旋即,他又冒出了另一個念頭:婚姻,結兩姓之好,也許這就是安南人自己的安排呢?新貴們與老頭人家的聯姻,擰成一股繩?那這就不適合自己多嘴了,人家有父母的。

  他正要嘆息,蘇晟忽然說:「來了!那個是青葉,看來姥下午就能回來了!」

  陳放眯起眼睛,看著一個苗條的身影騎在一匹矮馬上,奔往幕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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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八章 芙蕖

  蘇晟抬起手臂又被陳放按了下去,他不解地看向陳放:「怎麼了?」

  陳放道:「她回來報信的,你中途攔她有什麼意思?咱們現在不如先回客館,過一刻去幕府登門拜訪。」

  祝青葉風一樣地從二人身前刮過,一口氣衝到了幕府:「回來了!回來了!」

  府裡馬上喧騰了起來,侯五拄著杖,慢慢地踱到門口,看著「猴崽子們」忙上忙下。一個小姑娘路過他,順手撈過了一把椅子往一邊放下:「五翁翁,您坐這兒。」將人一薅,按在了椅子上。一隊「猴崽子」呼嘯而過,手腳不停,嘴上也不停。上一句是「五翁翁好」,下一句不等侯五回答,就是:「快點兒,那邊屋子還沒掃塵。」

  祝纓一回來,隨行的人也就都回來了,有許多房間要打掃,又有許多的飲食要準備。管書房的趕緊清點書房裡的文具,發現紙所剩不多了,忙著跑去領。各職司也最後一次檢查自己的事務,預備祝纓回來要查問。

  巫仁和項安尤其地忙,秋收、入庫、徵租稅就是眼前最緊要的事,她們再一次核對數目,項安道:「莫慌,姥回來了,小雙她們也就跟著回來了,咱們也就有幫手了。」

  巫仁的聲音悶悶地:「那重華姐也快來了,她好難應付。」

  祝重華是她們頭疼的人物了,趙蘇、祝煉也不好對付,但他們是帶一點「含蓄」的,祝重華不一樣,她總是很直接。

  項安恨恨地道:「祝明學得太慢,不然,就該拿他過來幫忙,讓他應付他阿媽!」

  祝明就是祝重華的兒子,祝重華攏共生了六個孩子,活下來的有三個,兩子一女。祝明就是其中的小兒子,上面有一兄一姐,三個孩子裡只有他一個到了西州城讀書,哥哥是因為長子,已經結婚了,得看家。姐姐是因為小時候父母要幹活,疏於照顧,一不小心被老鼠啃殘疾了,好懸沒死。

  祝重華丈夫給頭人做苦工的時候累出一身病,現在祝重華出來做事,長子就照顧家裡。

  全家就小兒子合適到西州。

  巫仁中肯地道:「他不如他阿媽聰明。」

  項安道:「多有子不類父……母的。」

  兩個嘀咕幾聲,又埋頭理事,手上翻得飛快,將秋收的計劃、近期戶籍梳理的進度草草檢查了一下,數清了冊子的數目,祝纓等人也到了幕府了。

  兩人聽到喧鬧聲,將本子收好,一同出去迎接。蘇喆與祝青葉正從旁邊的簽押房裡出來,幾人互相點了點頭,大步往外,又與祝青君遇見,再打個招呼:「還順利麼?」

  祝青君道:「還好,『匪』也剿得差不多了,姥聽說陳大郎來了。」

  蘇喆道:「對,阿晟陪著呢。」

  祝青君道:「住哪兒?」

  「驛館。這不是在京城,他到家裡來串門,他如今是使者,又帶著好些隨從,人多眼雜,又不一定全是可靠的人,還是放到客館裡看著的好。」

  祝青君點了點頭:「也對。走吧。」

  一行人快步出迎,走到門口祝纓正好把張仙姑從車裡扶出來,張仙姑踩著踏腳下了車,蔣寡婦將她攙住。蘇喆笑著跑上去叫「阿婆」,扶住了張仙姑的另一隻胳膊,轉頭看到祝纓又把花姐從車裡扶出來,又忙著叫「姑姑」。

  才要再叫祝纓,卻見祝纓又從車裡攥出第三個人來,那人手連連擺著,腕子上的兩枚銀鐲子反著光,晃眼:「大人,我自己來、自己來。」

  一旁巫仁聽到了聲音,哆嗦了一下:「娘?」

  祝纓把王芙蕖從車裡揪了出來,交給巫仁:「你們娘兒倆可有些日子沒見了。」

  蘇喆仔細瞧了瞧,才勉強想起來王芙蕖的相貌:「哦!王大娘子!姑姑的學生,對麼?」

  王芙蕖有點局促:「是哩,是哩。」

  她再局促,也比巫仁爽利,很快就與項安等人在後面聊上了,巫仁被她攥在手裡,一個字也插不進去——她也不大想說話。

  自打巫仁跑到了梧州就極少回家了,起初更是連消息都瞞著親友,巫家在吉遠府稱不上大戶卻也小有資產,也狠不下心來定居梧州。後來就更加不上不下了,直到安南設鎮,巫仁、巫雙都在安南站穩,巫仁有事都悶在心裡還罷了,巫雙卻是個痛快姑娘,寫信回家,問家人願不願意來看一看。

  本也不報太大希望的,沒想到王芙蕖接到信之後,連著幾天做夢總夢到女兒,忍不住動了念。竟真的來了,中途遇到了祝纓與張仙姑等人出遊,順路給她捎回了西州。

  她對巫仁道:「你孟姨走了,我就怕再不來看一看閉眼睛前就見不著……」

  「呸呸呸!」蘇喆說,「誒?小雙呢?」

  王芙蕖忙說:「她在後邊兒,有正事兒的。」

  蘇喆見她緊張,安撫地對她笑笑,點一點頭,道:「那可好了,你們娘兒仨可以好好聚一聚啦。咱們這兒的人總是忙,就是血親也不常能在一起的。」

  祝纓從上面飛下一個拳頭來敲在蘇喆的腦袋上:「這是點我呢?」

  蘇喆放開張仙姑,笑著跑開了:「這可是您說的,不是我說的,你們都快些安置了吧。要派人去知會客館一聲麼?」

  「去吧,也不是外人。」

  …………

  陳放名為「使者」,這回的差使與之前的敕封之類全不相同,因此又是另一種作派。換了正式的官服,卻不端著架子,拿了公文,卻又投了拜帖。到了幕府,見禮之後口中叫的卻是「姑姑好」。

  問好後奉上了陳萌夫婦準備的禮單:「可惜遇到夏天,怕路上潮濕黴壞了,首烏帶得不多。」

  祝纓道:「心意到了,我又不是不明白。你這一路也是著實辛苦,要是路修好了,這一趟就不用這麼麻煩了。如何?」

  細節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談好的,陳放還是大致敘述了一下自己的所見所思,末了問道:「不知您的意思是?」

  祝纓道:「江政說的有道理啊!你現任一任刺史也好,主持一項大些的工程,也是歷練,日後回到中樞這樣的經歷是有益的。」

  新路的路線雙方都有自己的備選方案,比較復雜,便不馬上展開來講。陳放只略一提,祝纓說:「秋收後騰出手來,再細聊,你一路辛苦,好生休息幾日先。總不會耽誤你回去過年。」

  陳放笑道:「那可真是遺憾,還想陪太夫人過個年呢。」絕口不提對蘇喆婚姻的看法。

  祝纓道:「真遺憾?那我就把你留下來了。」

  陳放笑道:「好呀。」

  兩人都是戲言,祝纓起身帶他去見張仙姑,敘舊、宴請,順便給王芙蕖接風。安南的「風俗」讓陳放大開眼界!也許是梧州「勢弱」,祝縣的宴會雖然有男有女,女子多是有點官職在身上的。祁娘子這樣的「誥命」一般不出現在外面。

  到了安南幕府,不但張仙姑這樣的「太夫人」出現了,王芙蕖這樣的「官眷」也出現了,並且不是與官客分開。她們就這樣雜夾地坐著,言笑晏晏。

  王芙蕖起初有些不安,坐著坐著,看女兒、孫女兒就在一旁,孫女兒的幾個「小朋友」的母親們也都在場。大家不避著人,笑的時候也不掩面捂嘴,比在吉遠府還要自在。她漸漸地也放開了,對巫仁道:「你這兒好。」

  巫仁話仍不多,只是點頭,不自覺地帶著笑。王芙蕖看著巫雙與江珍、江寶笑作一團,毫不在意別的眼光,又覺得她們這樣怕是不容易成家。不成家當然挺好的,不用伺候人了,可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她又說不上哪裡不對勁,這樣好像又不錯。

  心裡泛起一點愁緒,很快又被姑娘們歡快的聲音打散,重新高興了起來。她來的時候,還有一點子想女兒、孫女兒回老家的心,此時都消彌了——人在這兒自在,甭回去了吧。便是她自己,也將一些事都暫拋到了腦後,安心住了下來。

  王芙蕖跟著女兒、孫女兒住,這兩人算一個「家」,因此也與江氏母女一般,在幕府附近分得了一處住所。不大不小,三進庭院,也有幾個幫傭。王芙蕖見這宅子比自家還大、幫傭比自家還多,更加放心。

  只是看著幫傭做的事不太合心意,第二天就閒不住地帶著幫傭給女兒收拾家裡。她是有經驗的管家婦人,經她的手,巫仁巫雙晚上回來就發現家裡變了個樣兒。家裡的東西一樣沒多、一樣沒少,更乾淨整齊了,布置得更舒服了。往廳上一坐,晚飯也端了上來了。

  回房一躺,被褥曬得鬆軟。

  王芙蕖又給女兒、孫女把衣服晾曬、翻洗,樣樣周到。姑姪二人白天在幕府裡忙,晚上回來什麼都不用想,日子過得舒適極了。

  如此過了幾天,幕府裡太夫人又請她過府去做客,說是現在秋收的時候大家都忙,怕她一個人在家悶著了。

  不但張仙姑在,花姐、小江等幾人也都在幕府裡——秋收,學堂也放假,連犯案的人都少了,這幾個人竟在此時閒了。她們一處閒話,也不做針線、手上也沒活計,都在幕府的後花園裡坐著,這裡小橋流水,有花有樹,往亭子裡一坐,清風徐來、不冷不熱。

  王芙蕖難得在秋收的時候能夠這麼閒適,生出一種「要是把家搬過來就好了」的想法。

  別人不知道她的想法,她們也不勸她搬來,只說些安南的新聞。現在最大的新聞一是秋收,二就是「新驛路」。

  江舟有些嚮往:「等路修好了,回京不用一個月,我都不記得京城的樣子了。」

  張仙姑也說:「好些年沒回去了,也不知道金大家的她們怎麼樣了。」

  王芙蕖對京城完全不了解,只管用心聽著,記下她們說的京城種種,預備回家之後也是一份談資。在張仙姑停頓的時候,她又適時地問上一句:「那然後呢?」

  就能收獲到張仙姑旁聽「傳說中的王相公」斷案的下一章回了。

  張仙姑也喜歡王芙蕖,張仙姑總認為,自己是有義務為女兒與下屬的家人處好關係的,因此對王芙蕖格外的好。三不五時請王芙蕖來家說話,又邀王芙蕖逛街。西州城內有兩個大的集市,全不似京城那樣過午才開市,從早到晚都很熱鬧。

  雖然是秋收,客商卻往來不絕。阿蘇縣常年在這裡開一間大鋪子,賣茶,西番的商人是大主顧。西番人也好販些牛羊、馬匹過來,又買茶、布之類,偶爾也走私鐵器——安南的鹽鐵是官營,西番購買有限額。

  王芙蕖看得眼花繚亂,常常忘了家裡,每到晚間躺在床上就又想起丈夫、兒孫,生出些許愧疚之感。但女兒一直在忙,她又不好意思在這個時候提出派人送她回去,整日過著白天高興,晚上愧疚的日子。

  到得巫仁忙完,母女倆有了閒暇相處,她就更捨不得走了。直到趙蘇、祝煉等人在西州城的公務辦完,連陳放也要動身返京了,王芙蕖才戀戀不捨地決定跟著「趙大人」一道回去,路上好有個照應。

  巫仁自是不捨,但她一向話少,巫雙倒不怵纏著祖母:「就多住一陣嘛!咱們才閒下來,還有好些地方沒玩過呢!」

  王芙蕖摸摸孫女的臉,道:「我可是有兩個孩子啊!得回去啦。」

  另一個孩子是巫雙的親爹,巫雙嘀咕道:「我爹老大年紀了……」不用親娘陪了吧?

  王芙蕖還是決定盡早回去。

  ………………

  陳、趙、祝三人自不介意多帶一個人走,且王芙蕖自己也有個小侍女、一個小廝跟著,也不用別人照顧。

  一行人從西州出發,陳放對王芙蕖好奇極了。他覷了個空兒,尋王芙蕖說話。王芙蕖不明白這位丞相的兒子與自己有什麼好聊的,她的「封君」因女兒而得,這個身份最近才見天日,十分之水,也沒什麼好叫人圖謀的。

  陳放則對這樣一位婦人,如何放心女兒跑到數百里之外「做官」十分的好奇。他問得很委婉:「夫人不想念自己的女兒嗎?」

  「當然是想的,不過,總是更想她能過得好。」

  「呃,擇一良人、相夫教子、兒孫滿堂的過日子,不好麼?」

  「那樣,我得求人對她好點兒,怕沒人養她,她就餓死了。現在呀,她自己就能對自己好,不用求別人。」王芙蕖說,看陳放的表情有點奇怪,她後悔自己多嘴,再也不與陳放說話了。陳放問她什麼,她也支支唔唔,不肯露了實情。

  一到了梧州,趙蘇還要與陳放話別,她是一刻也不耽誤,帶著人就跑回了家。

  回到家裡,發現因有兒媳婦在,倒也沒怎麼亂,她一顆提著的心才放了下來。家中丈夫、兒子都問她在西州見聞,兒媳婦也想知道巫雙過得好不好。

  王芙蕖都說:「挺好,你們也不用想著叫她們回來啦,我看她們在那兒過得比咱們自在。回來做甚?」

  巫義道:「娘,你去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以前也念叨著,家裡如今好過了些,就把人接回來,一家子團聚……」

  「以前是以前,」王芙蕖斷然地說,話講得又快又急,像與人吵架一般,「就是阿雙,我看她也自在。想吃什麼吃什麼、想穿什麼穿什麼,想睡就睡、想起就起,不用伺候人,很好。」

  巫家父子面面相覷,巫義想了一下,道:「也好。」

  王芙蕖心底鬆了一口氣,她說這話時很是擔心丈夫和兒子反對,故而疾言厲色,他們不反對了,她反而有些訕訕,對兒媳婦說:「我捎了些東西來,有你的。」帶了兒媳婦,往裡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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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5-2 00:19:2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零九章 春天

  王芙蕖是個閒不住的人,離家多日回來家裡雖沒有亂,在她眼裡總覺得別扭,當天就沒歇,重新操持起家務來。第二天又起了個大早,將從安南帶回來的土儀一份一份地分好,安排丈夫、兒子送親友。

  忙碌中,總覺得忘了點什麼事兒,努力回想又想不起來,只得作罷。王芙蕖一輩子也沒出過幾趟遠門,這一趟出去動靜就大了,禮物分到第三天還沒分完。這天,她正同兒媳婦講巫雙:「她伶俐,又有新伴兒了,都是那頭衙門裡女官人家的小娘子……」

  門口的狗突然大叫起來,看門的老蒼頭跌跌撞撞地跑到院門口叫:「不好啦!來官差啦!」

  由於種種原因,巫家人對「官差」的印象是極其惡劣的,王芙蕖婆媳倆都驚得掉了手裡的東西,王芙蕖道:「大郎呢?」

  「他去給舅家送東西了呀,娘,怎麼辦?」

  王芙蕖對兒媳婦說:「你先莫出去,我去看看。」

  她腳步匆匆到了前院,轉到正房客廳——才因女兒得的封翁封君,巫家的宅子也沒有翻成大宅,幾步就到——往門口一站,就看到府衙的兩個差役正站在堂上。他們的腳邊,放著一個擔子,上面扎著紅綢。

  這兩個差役王芙蕖並不認識,然而二人身著號衣,王芙蕖一看那個繫紅綢的擔子心裡就咯噔,口氣也不甚好:「兩位,做甚來了?」

  兩個差役客氣地叫一聲:「大娘子。」

  其中一個掏出一份拜帖來,極客氣地說:「我二人是刺史府裡的,奉命給您送禮來啦!陳相公的大公子,那位陳大人回京了,托咱們使君給您道個別。」

  「誒?」王芙蕖更不明白自己與丞相的兒子還能再有什麼交集!她家也沒什麼值得圖謀的吧?

  差役卻不管她想的什麼,繼續說:「這是陳大人給您的拜帖,這是禮單,您收好,我們這就回去向使君復命啦!」說完,雙手把帖子遞給王芙蕖。

  王芙蕖不知端地,只得勉強接了,她擔心帖子上寫的事情,馬上就打開來看了,一看之下更覺奇怪——只是單純地告別,陳放字寫得不錯,清楚明白,就是道個別,兼請王芙蕖保重身體。禮物也很規整,表禮四端。

  然後就沒了。

  王芙蕖不明就裡,暗想:這是因為安南吧?

  給了兩個差役辛苦錢,帶著猜疑把禮物、拜帖都收下了。等到丈夫、兒子回來,一家人商議,也都覺得是因為丞相兒子有錢,又看安南的面子:「他人又走了,也沒什麼好圖謀咱們的,是個講究人吶!怪不得人家能做丞相,真是周到。可也沒得回禮處,只好先收下啦。」

  他們收了這一注財物,依舊過自己的日子,只道陳放是個禮數周到的、難得的不為難人的「貴人」。

  「貴人」卻另有自己的盤算,他離開梧州就想起江政說過的,讓他回京前再見一面,有事相托,下了山就直接找江政去了。

  江政治民理政是一把好手,但對安南的情況知之甚少,近來也想刺探情報,但梧州趙蘇防範甚嚴。陳放在安南走了一遭,江政也想詢問一下。

  陳放道:「百姓安居樂業,境內也罕見奸滑凶暴之徒。至於其他,我去的地方也不多,難以估算。但是在西州城裡,倒常能聽到嬰兒的啼哭聲,能安心繁衍生息,安南,比想像中的好。」

  江政道:「安穩就好,不易生亂。對了,我有樣東西要給你。」

  「不知是何物?」

  江政取出一個匣子,打開蓋子,一面滿滿的放著一疊疊的字紙、簿子之類。江政將匣子遞給陳放,道:「那個余清泉,一點智慧都用在了歪處,快些把他弄走吧!為朝廷、為百姓,都不能由著他們胡來了。這是我這些日子來拿到的一些證據,還請相公們為民作主了。」

  陳放毫不猶豫地接了過來:「我一定帶到。政事堂會如何處置,我不敢妄下定論,有話問我,我一定實話實說,不會為他隱瞞。」

  「這就夠了。」江政說,又祝陳放差使順利。

  陳放順勢請他派人往巫家走一趟:「我不好多耽擱,還請費心。」

  江政也不推辭,又問一句:「巫氏在安南,很得用?」

  陳放微笑道:「安南幕府上下和睦,太夫人母女又重情義,王媼與我一路同行,臨別個話,人之常情。」

  江政便答允了下來,陳放也就放心回京去了。回京之後如何復命,將與祝纓協商的方案告知,又如何與陳萌商議余清泉的事情,如何與鄭熹勾兌,不必一一細說。

  陳放回到京城時已是冬天,余清泉這一年上繳的鹽稅顯然是不合格的,鄭熹趁機發難。一應證據是江政收集全了的,姚辰英的戶部沒收夠錢、分給皇帝內庫的部分自然也是不足的,這讓戶部和皇帝都有了不滿。鄭熹再將證據遞上去,冼敬也保不下余清泉了。

  余清泉被調回,繼任的自然也就變成了鄭熹一系的舒炎。

  陳放卻還不能馬上就赴任,他仍需將帶回來的方案與戶部、工部等處協商。江河渡口關津之類歸工部管,其他又與戶部相關,此外還涉及一些工匠的管理之類。陳放與祝纓敲定的備選方案有兩個:一、空中架數條鐵索,上面鋪上橋板,二、渡口。

  兩個方案是無法同時開工的,因為預算不夠。各自境內的路歸各自修,預計兩到三年內把各自境內的路修好,最後在江邊會合。

  這涉及到了具體的工程,經陳萌主持,各方又就方案吵了一個來月,最終敲定了第一個方案,鐵索橋。它不受江水暴漲的影響,不需要維護船隻等,而且就一個路口,比較容易看守防範。渡口除了後續需要船隻外,也因現有的地理條件也不合適。

  等到驛路開通之後,如果有需要,再視情況開通渡口。

  …………

  方案定下,才是陳放的任命,他除了一個刺史的職務又兼了驛路開通的調度,因為驛路它其實是兩個部分——路、驛站,必須有一個人總攬。安南簡單,祝纓一個人說了就算,到了陳放身上,他就要不停地加一些額外的官職。

  總算在正月裡,他的幾項任命都到手了,擇了個吉日便可赴任。與此同時,又移文到安南,通知了祝纓。

  祝纓接到公文的時候已是二月初了,宿麥剛剛收完,春耕即將開始。祝纓召集了幕府僚屬,開會討論此事。

  整個幕府都知道,祝纓是必要修這條驛路的,他們一個接一個地傳閱著公文,再無聲地遞給下一個人,直到所有人都看完了,祝纓道:「都說說,有什麼想法。」

  蘇喆道:「朝廷辦事,越來越慢了。不曉得他們能不能按時完工?別咱們這兒修好了,對面接不上。」

  路丹青道:「那咱們也不算白幹,本來就想修路的。頂多最後一段先不修到底,觀望著?」

  祝青君則說:「這一路上,還有幾處不大安全,我再帶兵把這一帶犁一遍。」

  巫仁則小聲說:「他們選這個也不意外,可需要用到大量的鐵。安南就有鐵礦,可惜的是工匠不夠多,產出又要打造農具、兵器,勻給造橋的就少了,從現在就要開始攢了。」

  項安也補充了一句:「工匠的手藝也不如京城的。這樣的鐵索,這般的長,又要承重,可不是一般手藝能行的。就是吉遠府,也沒這樣的匠人。縱有,一兩個恐怕也不夠使。不知道要怎麼湊夠人手。」

  祝纓道:「這個好辦,青雪,擬個公文,管朝廷要。項安,準備好機靈的學徒,人來了就跟著學。」

  項安趕緊答應了下來。

  然後是祝青君說的清理地面,繼續「剿匪」,她一直承擔著這項任務,祝纓只說:「要快一些,這一段沿途,你也要盯一盯。」

  最後是林風,他本是鎮守與西番交界的關口,今年輪換回來。別人在說話的時候他也在思考,人人都說自己擅長的,他想了半天,也憋出了一句:「那個……」

  祝纓看了過去,林風猶猶豫豫地問:「雖然是修橋,是這個也算『邊關』是不是?是不是也得修個關卡什麼的?」

  蘇喆有點驚訝地說:「行啊!這都想到了。」

  這條新驛路除了作為官道之外,安南方面也是有意將之作為一條商路的。既是商路,就會收稅,設卡是應有之義。但林風提到了「邊關」,就有防範朝廷的意思,這是他以前很少會考慮的問題。

  祝纓微笑點頭:「不錯,到時候連橋帶關一起修。」

  林風也露出一個笑來,這個會他開得挺有成就感。散會後,他的話也多了起來,所有人裡,他與蘇喆最熟,兩人一同往外走。林風先感謝了一下自己在邊關的時候蘇喆幫他照看家人,蘇喆道:「什麼話?我不但與你熟,同你媳婦也是親戚呢!」

  她們這些舊頭人家,事實上也是「門當戶對」的,不同寨子頭人之間也通婚,蘇喆與林風的妻子認真論起來,也能攀上關係。不過頭人間的親戚關係,在以前也不影響互相抓了祭天就是了。

  林風聽了,也只一笑,又問:「怎麼不見阿晟?難道他出去剿匪了?今天沒看到祝新樂,難道不是他?」

  蘇喆道:「春天啦,舅舅叫他回家討媳婦兒了。」

  「說的哪家的姑娘?」

  「不知道呀,看他能唱得過誰吧。」蘇喆說著,笑了起來。他們這些人,習俗也漸改,以前就是唱歌、看對眼了、父母再出面把婚事做實。後來有了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傾向。近來又有「自己找」的意思了。

  林風道:「他好久不唱歌了吧?」

  「咱們都不大唱了,管他呢,他還不老,現練也來得及。而且,現在的姑娘,也不一定非要他會唱歌呢,對不對?」

  「也是。春天,可真好啊!他好事近了,我得回家說一聲,準備賀禮啦。」

  兩人閒聊的時候並不知道,蘇晟在家裡遇著事了!就在兩人說完蘇晟之後的第三天,蘇晟回來了!

  蘇晟一頭扎進幕府:「姥!我去西邊換金羽回來吧!」

  幕府裡的人都知道蘇晟回家是幹嘛去了,祝纓一聽這話就知道味兒不對,問道:「出什麼事了?你要這麼躲出去?」

  蘇晟雙眼通紅:「沒事兒,男子漢大丈夫,當然要先立業再成家!」

  「說實話,別慪氣。你這個樣子,讓我怎麼放心你去與西番較量?」祝纓說著,擺了擺手,示意房間裡的人都出去。胡師姐很配合地提刀走了,祝青葉等人也踮起腳尖蹓了,還很善解人意地把門給帶上了。

  蘇晟這才說:「親爹兄弟,也是外人吶!」

  娶妻,蘇晟一個年輕小伙子是很願意的。蘇晟曾在京城見識過那裡的女孩子,如今想想,直如一夢。他也在想要什麼的妻子好,當然是要漂亮一點、可愛一點,阿蘇縣的女孩子,尤其是頭人寨主家的,普遍會受一點教育。即使之前沒上過學,到了西州現學也行。他也會對她好,把她帶到西州城,好好過生活。

  抱著這樣的心,蘇飛虎喊他回家,他沒什麼抗拒就回去了。

  春天本是青年男女傳統的交友時節,各寨子的姑娘小伙子總愛湊一起。以前是對歌,現在除了對歌也應一些別的求偶的遊戲,其中也不乏父母們從山下學的「父母之命」。蘇晟本相中縣中一個小寨的寨主的女兒,兩人說了幾回話,隱隱中意。

  豈料風雲突變,女孩兒的父親不同意女兒離家,只要蘇晟不在老家,這事就告吹了。

  蘇晟當然不願意回老家,老家是父親的,是大哥的,大哥下面還有幾個哥哥。西征的時候死傷了幾個,可也輪不到他,因為大哥的兒子也不小了。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方案,就是他入贅女家。

  這就更不可能了!他在幕府好好的有事做,回來當贅婿幹嘛?

  便在蘇晟愁腸百結的時候,女孩兒的父親等不到他的答案,將女兒許給了蘇晟最小的哥哥。

  春暖花開,女孩兒的父親與蘇飛虎兩個人坐在上面喝酒,邊喝邊聊著兒女親事。蘇晟在下面坐著,五雷轟頂,當天晚上趕了夜路,一氣跑出三十里,就近在驛站裡歇了晚。次日爬起來繼續趕路,趕回幕府的時候,這一年春耕的安排才剛剛開始。

  這事兒,蘇飛虎辦得就不厚道。

  祝纓道:「你一路回來也累了,先歇下,我問一問你阿爸究竟是怎麼回事,怎麼辦出這樣的事來的?」

  蘇晟道:「攏共那麼些寨子,下面的寨主要是不聽話,他就管不著人家。想靠結親,與親家好好處唄!」

  外五縣還是舊日習氣,洞主管最大的寨子,小寨聽不聽話、聽幾分都要看頭人洞主的本領。蘇飛虎分得一大片家業,除了給兒子們留的,尚有一些小寨。他看這些人,與祝纓看外五縣、蘇鳴鸞看他,頗有相似之處。

  蘇飛虎兒孫不少,西征時卻折了幾個,勢力略不如前。聯姻,是個不錯的手段。至於具體結婚的是誰,他倒不怎麼在乎。

  蘇晟心裡隱隱知道,只是從未深思,現在脫口而出,自己也覺得沒趣極了:「姥,讓我出去走走吧。」

  祝纓道:「給你三天假,休息好了再來找我,我有事讓你做。」

  蘇晟張了張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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