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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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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我想吃肉] 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沒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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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5-3 00:13:0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三十章 變好

  祝纓只帶了三個人就出城了,地點便是郊外的墓園。張仙姑與祝大卜葬於此,花姐隨後也葬在附近。祝青雪在馬上放一個巨大的包袱,另兩個則是胡師姐的兩個男徒,今天輪到他們倆當值,兩人都還年輕,樣子看起來既興奮又緊張,不時檢查一下自己的武器。

  富貴人家的墓園會安排些人看守,到了皇室則專設了守陵官,祝家這片墓地當然沒有那麼多講究,但因下葬也修了一條簡便的路,於路口處又設一處小驛,途經此處的人不多,驛丞便有閒裕兼一兼除草、添土的任務。

  祝纓往墳前都燒了紙,給大家都添了酒,對張仙姑說:「死都死了,索性享受些,愛喝就喝,別總想著照顧酒鬼。」

  對祝大則說:「喝差不多了,自己到臥房裡喝剩下的,醉了倒頭就睡,免得受罪。」

  對花姐卻只有一句:「我得離開一陣子。」

  她跑了幾十里,就為了說三句話,也沒有像想像中的那樣絮絮叨叨哭訴情懷,這讓祝青雪等人既覺得是她能幹出來的事兒,又有些不解。侍從裡高個的男孩上前半步,被祝青雪攔了下來,又瞪了他一眼。

  他姓祝,祝縣人,與祝青雪是舊相識,倆人家還是鄰居,每被這位「阿姐」管,至今一看她瞪眼就發怵。

  祝纓在墓前站了一陣兒,不見悲歌不見淚,就對三人說:「回吧。」

  四人又策馬回府,準備著明天的動身事宜。以祝纓今日的身份,即便有蘇喆的掩護,她出行也須得有交待。除了準備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隨從也不能太少,想簡單都很難。除了青雪,侍從護衛是必須的。

  祝纓覺得胡師姐年紀也不小了,不太適合奔波,讓她徒弟跟著就行。胡師姐卻以為,現在祝纓身邊並不苦,留在幕府裡她也覺得無趣。祝纓卻說:「你留下來,幫著杜大姐看家,她……」

  祝纓故意不把話說完,胡師姐已經腦補出了一齣有關「忠僕」的大戲,一口答應了。祝纓索性把杜大姐也叫過來,把內宅的事務托給她照料,讓她與胡師姐互相照應。杜大姐正在傷心,有了事做,反好了一點,只是向祝纓請示:「還有蔣娘子,我們幾個年紀都不小了,府裡不能沒有年輕人幹活。大人看看,信得過哪個,我們帶一帶她,給她說說府裡上下。」

  祝纓道:「行。」

  幕府的後宅只是人口簡單,事情仍然不簡單,又涉及賬目,又涉及一些寄居在府中的客人。譬如郎睿兄弟,他們好不好,還關係到塔郎縣。這樣的人物,如果沒有「心腹老人」的身份,就必須有個官職品級,否則無以震懾、調解許多事。

  祝纓在心裡劃拉了一回,決定讓巫雙暫領此職。巫雙倒樂得多幹一樁事,拍著胸脯答應了。

  除此之外,祝晴天也要先隨行護送一程。蘇喆還要再派護衛,祝纓道:「這倒不必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到了普安州我再挑選新人,我從營裡選人。」

  蘇喆道:「突然不用舊人用新人,容易引人生疑,府裡舊人嘴嚴的。」

  祝纓這才同意選出二十人,隨她出行。

  臨行前,她又探望了二江,讓江珍江寶留意小江。再與劉遨、劉衍一番深談,劉遨之前沒做過官,反而比蘇喆更容易理解朝廷的種種用意,二人先前手上的事又還沒有完成,故而要留在幕府。

  祝纓叫來祝晴天:「把小五叫來同她們見一面,以後她們有事不便明言,讓小五傳訊於我。」

  小五是祝晴天的手下,也是個打探消息、傳遞消息的小能人。長得其貌不揚,學習語言極快,記性也不錯。他在西州城裡經營一間小鋪子,賣些針頭線腦之類家用的東西,出現在哪裡都不奇怪。

  劉遨與劉衍對這件事都覺得新鮮又刺激,劉遨道:「大人出行,一明一暗兩條線,謹慎沒有過頭的。」劉衍也說:「我們會為大人留意幕府的。」

  祝纓看她二人的表情,道:「這是留給你們做正事的安排,不要淘氣。」

  「是。」二人微笑著點了好幾下頭。

  祝纓對小五道:「她們兩個沒冷靜下來之前不用理她們。」

  惹來了劉遨的抗議。

  祝纓道:「好啦,都忙去吧。」她自己又去見侯五,侯五跟著祝纓家許多年,自張仙姑過世之後他的身體愈發差,此時正在臥床,祝纓特意來看他,是為防別人輕視他。

  侯五說話總帶著痰音,吐字也很不清楚了,祝纓道:「我已經同杜大姐講了,你有什麼事都同她講。她每天都會來看你的。」

  侯五吃力地道:「不成啦,不定什麼時候就要去陪老封翁、太夫人他們啦。」他說得很慢,心裡什麼道理都明白,只恨不能一下說完。他比花姐年紀大不少,自知壽數將盡,雖慶幸這說了幾十年的「養老」的承諾,祝纓都兌現了,又忍不住向祝纓提了要求——現在就給他準備個棺材,他也不要埋回老家,就在祝家墓園旁邊點個穴,順手給他燒點紙就行。

  祝纓也答應了。

  侯五這些年也沒收養個一兒半女,晚年確實有些孤獨。他原本是有一個「弟子」的,是在祝縣為祝纓訓練「護院」的時候,看重一個年輕人,年輕人誠實有禮,也做到了個小隊長,手下幾十號人,但不幸死在了西征中。

  此後,侯五也無力再去調教一個徒弟了。

  侯五道:「那我死了也能閉眼了。」

  祝纓道:「別說喪氣話,我巡查回來再來看你。」

  「哎。」侯五說,他的嘴又跟不上心裡的念頭了,他想說,當年的熟人、袍澤早死得骨頭都爛了,他現在不強求了。最後這些年他也過得不差的,節帥好好的,居然婆婆媽媽地安慰起人來了。

  祝纓見他言行皆不便,就不再讓他多說話,起身離開,讓杜大姐再找兩個細心的幫傭照顧一下侯五。

  ………………

  安排完幕府裡的事務,祝纓最後對已經有了共同秘密的蘇喆說一句:「家裡你多用心。」

  便帶人往普安州而去。

  她有「巡查」這個藉口,走得就不太快,耐著性子順路把沿途又考察了一番。一些地方已經著手再次清查戶口、丈量田地了,驛路也有人維護著。祝纓又看了水渠之類,一邊看,一邊指指點點,給祝青雪講一講,此處灌溉為什麼是這個樣子——它是平原,與山地自然有區別。

  不同地方的畝產量她也大概知道,自遷至西州起,周圍就開始屯墾,現在的產量與最初不可同日而語。西州田地的總數也多了二分之一,現在比較缺人,如果有足夠的青壯,開墾出的田地當遠不止於此。

  祝纓還帶著祝晴天,一路上祝晴天也看到了之前忽略的事情,不時掏出本子來記上,提醒自己不能總待在西州城裡,也需要不時出來親眼看看。寫完了一頁,祝纓道:「晴天,我有事要交給你。」

  祝晴天把本子翻了一面,提筆等她說。

  祝纓道:「派出人去,將驛路至京城沿途好好探查一番——哪裡能容下三、五千人駐扎,哪裡有足夠的糧食補給,沿途官吏風評、城鎮人口……」

  祝晴天記得腦門冒汗,最終只有一句:「是。」

  一路走走停停,終於到了普安州。祝青君已經進行了初步的準備,按照計劃,她們真的進行了屯田。原本一個擔憂就是,青壯都是有家室的,很難保密,現在把他們的家室一同遷過來屯田,都聚在一處,不就一起保密了麼?

  此時的人,一輩子或許也走不了離家五十里的路,大多是自給自足。一些不能自己產的東西靠行商貨郎就差不多了。即使是安南,祝纓比較鼓勵貿易,本地依然是一個大部分人終生不離故土的樣子。

  而安南近年來有「遷移人口」到人口稀疏的地方的習慣,被調集的人家也沒有異議。

  祝纓對這種情況也比較滿意,她便在此地駐扎了下來。祝青君已將人丁編戶,從中選取識字之人,襄助民政相關事宜。練兵的事,也開了個頭,不過單憑她一個人,又要保密,又要練兵,還要管著普安州,顯然是不行的。

  祝纓也不能夠長期駐扎在這裡,隔陣子她還得往別處去晃一晃。

  祝青君便請示:「是不是調幾個可信的人,讓他們就駐扎在此處。哪怕不能主持,也能幫一幫我。」

  「你想要誰?」

  林風、蘇晟、金羽、路丹青當然是比較好的,但路丹青在幕府,林、蘇、金還要輪替看守關卡,因此祝青君便從西征的校尉裡要了兩個人,此外又想要祝彤。

  祝纓道:「你還記得她?」

  祝青君道:「我覺得,她有點兒天份,也肯用功,心也在這個上頭。她的家仇也報了,弟妹也好好的,可以做這個事。哪怕來了之後做不下去,她識文解字的,襄助做書吏或者治理本處屯田事務,也是好的。」

  祝纓道:「行。」

  眼看一處兵營有了雛形,祝纓卻又不得不啟程,再往他處看看,下一站就是北關。她打算從北關再往西,把西關也看一看,能探一探西番更好。再往南折,那裡有鐵礦、金礦等。

  然後就要回西州等秋收了,因秋收之後刺史們要到西州對賬、敘職,祝纓必須到場,所以巡查便以這個時間為界。

  她計劃對完賬之後再去普安州,看一看冬訓。北方比南方冷得多,這方面是要用心琢磨的。

  然後折往東,看看被祝重華薅回家的倒黴孩子祝明有沒有被親媽打死。接著去梧州,看一看林風他大哥有沒有作夭——祝青君要祝彤,祝纓就想起來祝彤的小伙伴林戈了。

  行程排得滿滿的,幾乎沒耽誤任何事,又將安南各地這幾年的變化重新評估了一番。

  祝纓計劃得不錯,執行得也不錯,秋收前後,她回到了西州幕府。

  ………………

  蘇喆見她精神健旺,只膚色微微深了一點,道:「可算回來了!姥,有件事我總覺得不太對,還怕抄邸報給您說不清楚呢。十七娘也說,恐怕朝廷有異動。」

  「哦?什麼事?」

  到了簽押房,劉遨也等在了裡面,默默地將一張邸報遞給了祝纓。

  祝纓掃了一眼,只見上面寫得含糊,是要獎勵「守土有功」的士紳,會依功授官,使領部眾為國效力。

  蘇喆覺得這事兒問題不太大,就是朝廷糊著唄。劉遨總覺得背後有貓膩:「別人還罷了,王相公不像是會一言不發就妥協的人呀。就算是別人,堂堂丞相,怎麼會願意呢?」

  然而離京城又遠,與昔日的關係還斷絕了大半,信息不全,無法推斷。兩人都盼著祝纓早些回來。

  祝纓將邸報其中的兩行字又看了一遍,道:「這是要動手了啊。對,哪個丞相也不想自己這個丞相做得被下面的土財主給架空了,皇帝就更不願意了。王叔亮有公心,施季行、姚辰英也都有些本領,冼敬更是個方腦袋,這回倒是君臣一心了呢。這是要把『士紳自保』的話給吃回去了。」

  劉遨忙請教。

  祝纓道:「你,道理是很懂的,只是心地不夠陰險。

  朝廷裡的壞人呀,是這樣幹的——你不是有功麼?把你招進來,把你的部眾也納進來,說白了,招安。

  別看是士紳自保,朝廷之前許的,一旦『擁兵自重』與土匪也沒太大差別了,都是朝廷看不下眼的。給你官做,你的兵也是有功的,都編作官軍,不歸你管。這就是削兵權。

  雖然這些士紳的部眾數目通常不多,幾十幾百的,不配稱為『兵權』,也就是那個意思了。

  他們乖乖聽從還罷了,畢竟不是反賊,那還能得個官職,哪怕是閒職也不錯了。朝廷這樣做,就算厚道啦。如果別有心思,又或者捨不得這般威風勁兒,就離死不遠了。」

  劉遨道:「逼反他們再?這……」

  祝纓搖了搖頭:「怎麼會?想保留兵馬也行,帶著你的兵,打仗去!揀最難的骨頭讓你啃,亂民被你殺了,是死眼下的賊,你被亂民殺了,是死未來的賊。你和亂民,誰死了朝廷都賺。當然,最好是兩敗俱傷。」

  劉遨和蘇喆都聽住了,蘇喆是因這種辦法稱得上陰險高明,劉遨則是……大開眼界!

  她說:「王相公是君子,施相公也算平和,他們不至於……」

  祝纓道:「為什麼不至於?他們是丞相,越是君子,越想天下太平,就越要這樣做!這是對天下好,不是麼?

  對,填進去的人有點兒冤枉,但一個朝廷想要『厚道』是要付出代價的。這個代價不止是改朝換代,也可能殃及百姓。

  有智力讓各方都獲益的人太少了,騰挪彌補而已,再聰明的人也有無法解決問題的時候。如果政事堂真能達成目的,皇帝的運氣未免也太好了,史官能吹他一個『中興』了。」

  劉遨道:「總比割據好,割據之後便是互相攻伐,民不聊生,無論貴賤,都是朝不保夕,概莫能外。但願王、施諸公能夠力挽狂瀾,也望天下士紳能有公心,得到善終。」

  蘇喆已經聽懂了,道:「我看這邸報上沒有寫咱們,也沒有收到朝廷對咱們的令。應該依舊將咱們當作羈縻。姥,今年是不是得給朝廷運點糧和布了?」

  祝纓道:「他們現在騰不出手來對付咱們,不止咱們,哪怕是那些人,也不可能一紙政令就統統解決的,瑣碎的事情可不少,這裡頭學問大著呢。不過還是準備吧,意思要到。好讓他們安心做點正事,天下太平比天下混亂要好。」

  「是。那——派誰去呢?」

  祝纓看了劉遨一眼,有些惋惜,現在不宜刺激王叔亮。祝纓道:「讓祝煉帶著趙霽、郎睿去吧。」

  「是。」

  祝纓索性寫了幾封信,是給顧同等人的。他們如今還在外地做官,正好詢問他們不同地方士紳的下場。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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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一章 還行

  近來年景不似以往,祝纓年輕時連續若干年全國無大災的事情現在已經成為老人口中的「當年」。包括安南在內,氣候也不如前了。

  今年又到了各州過來與幕府算賬的時候了,趙蘇、祝煉的表情都不大開朗。他們的賬是交上了,然而以二人的經驗,收成絕算不上好,兩人開始打腹稿,預備在制定來年計劃的時候向祝纓說明情況。

  祝青君與祝重華反而顯得比較輕鬆,她們與蘇喆、趙蘇、祝煉、巫仁、項安一同參與了祝纓主持的擬定來年預算的小會。涉及他們的主要內容有兩項:一、來年交多少,二、來年他們想花多少。

  收稅都是地方上收,卻不是全部上繳到幕府的,各級衙門也會自留一部分用到本地,譬如撫恤、修路、挖渠以及做其他補貼等。同時,幕府收來的稅,則是要花在涉及到整個安南的事務上,這一項是各州都希望多為自己爭取一點的,比如修渠,會要求先修自己境內這一段的。

  上面希望多收一點,下面希望多留一點。這與朝廷戶部的爭吵也很像。

  安南比朝廷和諧一些,祝青君與祝重華都定了與今年相仿的目標,祝重華叫苦的話也只說了:「新地還在開墾,頭兩年收成不定,緩上三、五年,新田我一定能照常交,我寫字據,辦不到提頭來見。現在卻是不行的,還是交舊田的吧。新田產糧還要做種哩。」

  祝青君的話沒有那麼多,說道:「普安州屯田亦如是。」

  趙蘇與祝煉卻希望戶曹能夠有個心理準備,今年這些收入比較勉強,明年可能交不了這麼多。巫仁道:「無地可墾了麼?」

  梧州、博州都是比較「老」的地方,開發耕種年載長,條件好的荒地所剩不多,尤其梧州,還有外五縣不歸管。

  不過博州比梧州要新,應該還有餘地的。

  趙蘇嘆氣道:「你們沒發現麼?近幾年不如往日了。」

  祝重華耐著性子聽他說完,驚訝地道:「怎麼,現在這樣還不叫多麼?」

  祝煉道:「當然不算多!南方本就貧瘠,產量不如北方,西三州又不如東二州。」

  祝青君想了一下,輕鬆的表情不見了,輕聲說:「不是現在多,是先前太差。西征前,西部三州以前少一季麥,水利也粗糙,耕種的人也無力。」

  多了一季莊稼,水利、農具等又變好了,一年的產量自然就提上去了。祝重華是西三州出身,人生前幾十年的經驗,一年的產量比現在少一季麥子的收成。這還不包括每季產量的提升。所以百姓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包括祝重華在內的不少官吏也覺得沒有問題。

  趙蘇、祝煉是在山外做過地方官的,經驗、標準、底線與她不同。祝青君介於二者之間,一經提醒也想明白了。

  祝重華慢了一拍,又多想了一想,卻並不愁:「那也比以前強多了,如今興旺,咱們還是能應付下去的。你們三位不要愁眉苦臉的,再苦,也不會比以前苦。」

  祝煉道:「你說興旺,也包括人口呀!吃飯的嘴,也多了。」

  祝纓對巫仁道:「明年要有數。」

  「是。」

  祝纓沒有同意現在就宣布削減明年的賦稅,只是讓巫仁在制定預算計劃的時候要留一點餘地。萬一明年減產,也好有個退步。

  一旁,劉遨奮筆疾書,記錄著會議的內容,一面在心裡吃驚:還有這樣的?看來,二十三娘去普安州是對的,我等該當知曉這些事。

  又想,如今在朝為官的人又有多少人能夠了解這些細節呢?或許知道年有豐歉,個中前因後果,恐怕未必能知。舊家子弟,哪怕到地方上為官,又有多少是想到膏腴之地補貼家用、並不用心治國安民的呢?

  越想越是心驚,恨不能提醒一下朝廷。

  到會議結束,她最後兩頁紙記的記錄就顯得很潦草。寫完了,交給祝纓看之前,劉遨道:「這兩頁容下官謄抄一下。」

  祝纓掃了一下,問道:「這時在想什麼?」

  劉遨支唔著說了。

  祝纓道:「以前也有不懂的,只要他們不折磨人,就算不錯啦。如今且看王、施如何施為吧。姚辰英應該也不差。」

  「還有冼敬呢?」

  祝纓道:「以前政事堂裡是三個人,現在是四個,會好一點。」

  劉遨略略放心,姑且不提自己也想到地方上的事,暗忖:科考、銓選、學校,我暫時都走不開,不提也罷。二十五娘手上律法科條也還沒結果,她會比我快些,到時候先向節帥進言,讓她也去見見世面。待二十三娘經驗足了,能調回來接手,我再請外出。

  她算盤打得響,手上也不停,這回抄得倒工整,核對無誤,將草稿抽走銷毀,定稿交上。祝纓仔細地審視這一份記錄,提筆寫寫算算,劉遨見狀忙退出,繼續去給學校調整課程去了。

  ………………

  開會的事情外面並不知道,就是幕府裡,也沒有太多的人意識到這種情況。

  趙振是隱約覺出一些的,且刺史們今年與巫仁吵架的情況與往年又略有不同。反復不停地來來去去,但是爭吵的聲音變小了。尤其是祝重華,她雖是個女子,嗓門兒卻不小,調門也高,今年她壓住了。

  猶豫再三,他找到了祝纓,隱諱地略提了一提,是不是考慮一下年景、收成、賦稅之類?

  祝纓道:「你是有心人。」

  趙振苦笑一聲:「老師必是心知肚明的,我只是……多嘴罷了。若安南也勉強,外面的百姓不知會怎麼樣了,天下,焉能太平和樂?」到時候又得有民亂,又得再把之前的破事再重復一遍,真是沒完沒了。

  祝纓道:「來得正好,今年的邸報他們還沒抄完,這裡有一個消息,你看了或許會高興。」她把自己案上的那一份邸報給趙振。

  趙振雙手接過,見上面的內容有幾條確實令人精神一振:一、江政被召回京,朝廷會另行派員南下;二、羅甲秀又被起用了;三、鹽務換人了。

  羅甲秀被重新起用,代表風氣略好了一點,由此推斷,江政應該也要得到重用了,由這兩人可以推出,新的政事堂確實有些能耐。鹽務上之前是鄭熹的人,鄭黨不能說全然有害於國,可是鹽務上與安南的勾當,也挺讓趙振看不過眼的,調走是好事。

  基於江、羅二人的任命,趙振對鹽務頗為樂觀。

  同時,江、羅這樣的人被任用,則政事堂之前的政令,就比較有可能實現,朝廷還能救上一救。

  他輕出一口氣,將邸報放回案上:「總算峰回路轉。」

  「你呢?又有什麼打算?」祝纓問。

  「我?我、我在安南的事還沒有做完。」趙振說。

  祝纓道:「如今朝廷有中興之相,又要收地方之兵,需要你這樣的人。你要想回去呢,我就給京城寫信,你只要不撞到冼敬懷裡,起復是穩的。」

  趙振道:「我知道。可是安南也缺人手,我不能半途而廢。如今老師一封書信,固然可以送我入京,我也可以安慰自己,那也是造福百姓,外面的局勢比安南更危急,更需要我。可那也都是嫌貧愛富的藉口。如今雖然有十二娘,可她……閨閣女子,讀書我比不了她,經過的、見過的比她還是多一些。她庶務不通,我總要看到她熟練了,再做考量。」

  祝纓問道:「你的兒子們呢?想要他們出仕嗎?現在是個好機會,黨爭沒有之前劇烈,適合不懂事兒的崽子去挨打。」黨爭劇烈的時候,就不是挨打,是挨刀。

  趙振哭笑不得:「您這話說得,他們……害!」

  祝纓道:「行了,知道了。讓他先去找陳放吧。」趙振是有說得過去的理由辭官歸鄉的,所以他的兒子出仕並不難。難的是怎麼補到一個實際的官職,這個官職還不能是去送菜的。陳放在鴻臚寺做主官,又是丞相之孫、丞相之子,抬抬手就能讓趙振的兒子過得不那麼難。

  趙振於是長揖。

  …………

  除了趙振,來單獨找祝纓聊天的人並不少,其中尤以各刺史為甚。安南地方雖不算太大,不至於要花上一個月才能到幕府,地方官也是同樣無故不得擅離轄地的,刺史們與祝纓見面的機會並不太多,到了西州就要盡量多與祝纓見面。

  這一天,胡師姐如今的大徒弟祝飛輕聲說:「姥,黛州使君來了。」祝重華與祝青君、祝煉都姓祝,他們便以各地的轄地稱呼。倒是趙蘇被直接稱為趙使君。

  祝纓道:「請進來吧。」

  祝重華依舊風風火火,臉上還帶著點氣急敗壞:「姥,那個王八羔子我是管不了了!您隨便處置吧!」

  祝纓問道:「祝明?」

  「還有誰?我認命了!」祝重華說,「回去叫孫子孫女兒好生讀書吧!」

  這兒子生來就是討債的,幾個孩子,無論男女,竟沒有一個是「好」的。要麼身體不好、要麼笨、要麼腦子進水!

  祝明這兔崽子,祝纓答應一紙調令給他調回黛州去,理由充份,因為祝纓本來就有規定,凡從家鄉出來的,想要晉升、進幕府,就得回老家偏遠的地方先幹幾年苦活再說。

  祝明被踹回家之後,活也幹,就是蔫。反正蘇喆看著是不想要個贅婿的,祝重華覺得兩人分開之後,祝明再遇到個不這麼折磨的姑娘,興許能成家。結果算盤落空了,祝明是寧可沒名沒份,人就樂意跟蘇喆在一塊兒。

  最後,索性跑回西州了,祝重華昨天發現的時候出了一身的冷汗:這是要作死啊?!

  身上還有官,跑掉了!當娘的還要給兒子善後,祝重華先把兒子抓了一頓暴打,再過來找祝纓,試圖彌補。

  祝纓聽了也樂:「他還能幹什麼?把他帶回去,就說我說的,我的令不能改,該在黛州待幾年就一天也不能少!做完了欠黛州的,再說其他。為人要有擔當,要守信用。再這樣顧前不顧後,亂七八糟,我就把他扔到普安州去挖煤!」

  「是。」祝重華輕舒一口氣,有祝纓這句話,接下來就好辦了。這兒子她也確實不能留在黛州了,就讓他滾出去丟人吧。畢竟是親生的、看著完好的一個孩子,祝重華還要為他再考慮一二。

  眼下正有一個機會——祝青君要結婚了,新郎是白翎。說來當年看著祝新樂好像有點意思,不知為何沒成,現在白翎倒要有個名份了。祝重華並不打算為祝新樂鳴不平,反而打算送一份厚厚的賀禮慶祝祝青君結婚。

  禮送出去,祝重華又裝作沒事人一般跟著吃喜酒。

  幕府的氣氛因這一件喜事變好了許多,上一次的大事還是花姐過世,此後就有些壓抑,這一次就格外的高興。祝纓也沒有給祝青君在幕府外分房子,婚禮就在幕府裡辦。

  白翎在祝纓看來,比祝明要強一些,蘇喆的家事祝纓向來不多管,白翎卻是祝纓數次到普安州比較熟悉了的。這小子愛黏祝青君,祝纓就把他也調到「軍屯」營裡,給他派活。他每每把手上的事做完,就開始作夭,必要找出一些公事,要與普安州聯繫,好回州城去。

  他的小心思,祝纓看出來了,劉昆看出來了,連祝彤也看出來了。不幸三人裡有兩個更重祝青君,一個對「婚姻」比較反感,這一年下來白翎被三人折騰得不輕。頭一天蔫了,第二天他又打起精神來了。

  祝纓看他有意思,便也不反對了,祝青君向她一提,她也就點頭了。張羅婚事,以前是花姐、張仙姑樂意的,如今落到祝纓手裡,又添一點感慨。

  婚禮當日,幕府裡熱鬧非凡,祝纓也喝了幾杯,由著年輕人鬧去,自己在書房裡靜坐了一陣,開始寫信。給趙振兒子的薦書要寫,給朝廷的奏本要寫,此外又有給熟人的信件——統統交由祝煉北上的時候帶去。

  祝青君婚禮過後,祝煉就要北上了。今年比往年不同,路途短了許多,可以稍晚一點動身了。

  祝纓給陳萌、施季行、王叔亮的信裡都寫了同一件事情:你們現在用的、能力上比較靠得住的人才,是不是都還是你們爹在世的時候跟我一波出任地方的?他們現在多大了?幾乎都比我年紀大,他們現在快老死了吧?坐吃山空!人才也是這樣的,黨爭耽誤了實幹的官員二十年吧?再不醒醒,將來就沒有成批的人可以用了,這些人才是基石!

  真是不稀得說你們!可快著點兒吧,趁你們還在,趁這些人還沒死絕,還能帶一帶新人,趕緊的。再不把風氣帶回來,人才就要斷檔了。人心散了,想再聚起來就難了。你們、尤其是施、王,還有父輩的風評在,天下人還肯看在你們父親的面子上信任一下你們兩個新任的丞相。

  帶著滿滿的信任來,別辜負了,最後的機會了嗷?

  接著,又給京中其他熟人寫信,順手給岳妙君也寫了一封問候的信。

  趕到祝煉動身前,又讓劉遨寫了封家書,到時候讓祝煉親自給送到劉府,不經他人之手。

  待祝煉動身之後,顧同等人的回信也到了。顧同的回信寫得很詳細,卻沒有給祝纓一個結論,因為他現在就是地方官,協調辦理收束地方部伍的事兒他正在幹著,還沒結束呢。顧同就寫了自己是怎麼幹的,包括給人挪窩……之類的。

  這一手還是想起來祝纓當年在福祿縣的時候,把所有大戶都薅到縣城,則他們在家鄉的勢力就弱了。即便到現在,各地的士紳對朝廷、官府,還是有畏懼之心的,只要起頭不走錯,還能做下去。

  至於接下來,就要看雙方如何過招了。再畏懼朝廷,士紳也有脾氣,且有了官職之後雙方地位會有一點變化,怎麼博弈也是個學問。顧同正在跟人玩心機,現在給不了答案。

  祝纓將他的信放到抽屜裡,心道: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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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二章 兩地

  祝煉走了之後,幕府漸漸冷清下來,郎睿跟著他走了,郎睿的弟弟阿撲少了哥哥,也不如之前活潑了。趙霽也是與祝煉同行的,他的弟弟這幾天也消停了不少——趙蘇還沒離開,他是個比較關心孩子的父親,管得多一些,兒子在他面前就老實一些,也安靜。

  新婚夫婦則是打算過幾天就回普安州,普安州的官吏、百姓、將士都還沒吃上喜酒呢。秋收之後,所有人都有一段休息的趕時間,得趁這個時間把喜宴補上,再晚,就要耽誤冬季工程和練兵了。

  祝青君和白翎收拾行裝,向祝纓辭行。祝纓正無聊,她在幕府裡能無拘無束聊天的人幾乎已經沒有了,硬要說,便是侯五、杜大姐現加上一個蔣寡婦,侯五就剩一口氣,另兩個許多時候不能理解她想說的。

  拿起一支筆在指間旋轉,祝纓看著香爐裡的煙飄出各種形狀來。

  祝青君的到來讓她精神了一點,仔細看看這孩子,面色不錯,可見結婚這事兒對祝青君至少不算折磨。祝纓道:「路上不必太急,慢慢走,回去也先休息幾天,事情不急在一時。」

  祝青君道:「是因為王、施二相麼?所以咱們如今不必太著急了?」

  祝纓道:「有一點兒。」

  祝青君又問:「先前準備這一批兵馬,是為防著亂局,如今看來朝廷一切向好,雖然暫時沒看到成效,不過勢頭確實不錯。兵,還接著練嗎?費用不低。再者,練成之後如果有征戰,他們也有用武之地。如果一派太平,這些訓練有素的青壯又無所事事,豈不是白費了這些年的光陰與錢糧?人閒著就容易出事,普通青壯尋釁滋事尚且要令人頭疼,他們可都是訓練有素的……」

  「屯田」是真的在屯,也真的有產出,士兵及其家屬的口糧自己能夠解決很大的一部分,各州不必私下調撥太多糧食。但是,士兵不是光吃飯就行了的,還有騎兵,買馬、養馬是很可怕的一項負擔。戰馬用途比較特殊,與挽馬等還不一樣。

  同時還有鎧甲、兵器等,都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安南的情況雖然是向好,家底也不能算是豐厚。養兵又是個持續性的消耗,如果不是很必要,確實需要重新考慮。

  祝纓道:「既然練了,就有用的地方。且不說施、王之策現在還沒有看到成效,便是天下太平,西番也不會很老實的。有這批人在,應對西番時就不必再額外抽丁了。」

  祝青君道:「那……還接著練?」

  祝纓道:「練,如果我活著的時候用不到他們,你就握好他們。你的手裡也一定要有一支兵馬。西州刺史,永遠不要放手給別人。」

  「是。」

  「去吧。」

  祝青君長揖到底,慢慢退了出去。出去後沒有馬上回房動身,而是去找劉遨和劉衍,詢問她們有沒有信件、物品要捎給劉昆的。姑姪三人相依為命,帶到安南的僕人乍一看不算少,三人分一分,也就只夠日常搭把手,是很難頻繁地派人送信送東西的。

  劉遨與劉衍也正掛心劉昆。劉昆到了普安州一直忙,期間來過三次信,每次都寫得很厚。她們也對劉昆信中所述心生嚮往,恨不得劉昆這次能夠跟隨祝青君一起到西州來述職。哪知劉昆沒有能夠過來——秋收後,回家幫忙的學生閒下來都回學校了,現在正是一年中很合適上課的時候。

  劉昆還兼顧著在祝青君離開之後襄助蔣婉的工作,壓根抽不開身。

  祝青君熟門熟路去了姑姪倆的地方,伸手在門上敲一敲,走了進去:「打擾一下。」

  既辭行,又問有無信函物品要捎帶。劉遨與劉衍忙請她稍等:「容我二人現在就寫。也有些東西,請帶給她。」她們本打算過兩天自己派一個人去送的,現在正好省事。

  又給劉昆準備冬衣,安南的冬天不算冷,但也要新的。姑姪三人還保有一些生活的舊習慣,哪季都會製些衣裳。現在更是自己掙著俸祿,花起來尤其順手。除了冬衣,還有吃食。

  祝青君道:「她有的,普安州也發俸祿,她也在置辦。」

  劉遨笑道:「這些乳酪從西番商人那裡買來的,滋味濃厚,她好個新鮮。」

  祝青君道:「那好,我撥一輛車,單給你們用,夠不夠?」

  劉衍想了一下,是裝不滿一輛車的,她說:「夠了,那就有勞使君了,我們收拾好便尋使君去。」祝青君道:「好,我就不打擾了。」

  她一走,劉衍便提議:「咱們不是有才編印好的書麼?把車裝滿吧,這樣下次使君方便時,也能給咱們行個方便。」

  劉遨道:「這還用說?她就是不捎帶,我也要送給二十三娘一些書的。」

  兩人匆匆收拾好,開具了單子,連同信一並交給了祝青君,祝青君也含笑接了,裝車之後便回普安州。

  劉遨跟著祝纓送了一程,由掛念劉昆又想到了遠隔千里的父母親人,祝纓也讓祝煉為她們捎家書了,此時也不知道怎麼樣了。心既惆悵,不自覺跟在了祝纓身後。劉衍默默地又跟了上去,三人一言不發到了書房,祝纓問道:「想二十三娘了?」

  劉遨道:「有點兒,不過她離得也不遠,真想得狠了,也就去看她了。倒是家裡人……」

  劉衍道:「在家的時候,也恨他們為什麼心狠,為什麼……離得遠了,又容易想起昔日的好來了。」

  劉遨道:「便是原本的許多不好,細細一想,也多半不是因為不愛我們,只是他們不懂。天下沒幾個人能像阿翁那樣看得明白、有魄力去做,有節帥這樣的故人值得托付。」

  祝纓道:「嗯,能這麼想也挺好。只要主意正,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有點兒心事不是壞事。」

  劉衍因姑姑的話觸動心事:「是啊,以太翁的見識也只能為我們找得到安南一處樂土。安南之外,歲月依舊。如今丞相有賢能之狀,我竟不知道是該盼著它好還是不好了。有時候在想,我也知道,天下大亂士庶遭殃,可憑什麼只有我們受苦呢?要苦,大家一起苦好了!反正太平盛世,十二娘也還是死了的。」

  祝纓道:「我年輕的時候,還沒有安南。」

  兩人的眼睛睜大了一點,祝纓慢悠悠地說:「『找』之外,還能做點別的不是?」

  劉遨道:「我們比不得您。」

  祝纓搖了搖頭:「我入仕的時候,什麼也不懂,混口飯吃而已。」

  劉衍道:「人比人還是有差別的,要是沒有自知之明,就什麼事也做不成啦。我們願附驥尾。」

  祝纓失笑:「你們正在最有志氣的年紀呀,要是我死了呢?你們附誰去?」

  「節帥?!!!」兩人不樂意了,大家閨秀的驚訝生氣樣子也是很美的,聲音裡帶一點嬌嗔,聽著讓人舒服極了。

  祝纓道:「不要說『附』,要說『選』。嗯?」

  二人臉上還帶一點粉紅,點點頭:「是!」劉遨補充道:「到安南是阿翁的安排,留下來,是我們自己願意。」

  祝纓道:「既然這樣,是不是得再多幹點兒事?」

  「啊?」

  如何「使用」劉松年這些寶貝,祝纓也是慢慢摸索來的。打從一開始,她身邊就沒有類似的人物,她自己也是以「實力」起家的,這方面經驗是欠缺的。這兩年,除了學校、編書、擬稿之類的活計,她漸漸發覺出她們的「效用」來了。

  祝纓笑眯眯地說:「要不,你們試著開宗講學吧。現在幹的,就是個普通博士能幹的事兒。編了書不假,也沒什麼名氣呀!像花姐……」

  她頓了一頓,道:「她有正經的弟子呢!你們也要有。我不要你們變成孔孟,不過可以效仿嘛!」

  「我們現在,也在教學……」劉遨有點慌亂地說。孔孟?想什麼呢?而且現在也是老師啊!怎麼教不是教的呢?

  祝纓道:「照本宣科與言之有物還是有差別的。一講禮,一講法,講安南的規矩。人與人是不同的,拿著一樣的書、上一樣的課,最後一樣的去幹活是不行的。得有些天資更高的人,繼續鑽研、傳下學說才好。」

  劉衍也覺得自己學問還差著些:「恐怕與大儒還差得遠。」

  「教學相長,你不開始就永遠不如人。你們也不能只是清談、空談,過陣子,把劉昆調回來,你們仨輪流。三代之治與現在的這些禮法早變得影兒都沒了,世易時移,不與時俱進的學問只有死路一條。安南現在的書合用,以後未必就合,到時候要修訂,找誰?拱手請來一群祖宗給後人當主子?不行不行……」

  二人一陣動搖,終於自幼受的教導的影響還是佔了上風,讀書人,誰不想呢?「天下文宗」家的,不能一直平庸。

  劉遨道:「我們願意試試,不過現在我們也還沒個章法,乞寬限數年,先將學校辦起來。待學生們能授課講學之後,我們必潛心鑽研。」

  「行。」

  二人放鬆地笑了,再想起父母親人,惆悵之感便淡了許多。又想:不知他們怎樣了,倒是我,似不辜負阿翁。

  ………………

  劉家人日子還是照過的,直到祝煉把劉遨的家書送到了劉府。

  劉松年做的決定,子孫倒不是完全不敢反駁,人都走了,陽奉陰違一點也是可以的。但是他們一個比劉松年聰明的都沒有,沒玩過老頭兒,老頭早早把一切都算計好了。劉府後人也沒有去追索跑掉的女孩子,只是在家中不令人再提起她們。

  旁人尤可,親生父母心裡還是有事的。

  收到家書,自有罵著「狠心的鬼」,暗夜在被窩裡流淚的。當面對著祝煉,還是要客客氣氣地,又要詢問三人在安南的生活,又試探地詢問祝纓有什麼安排。

  祝煉微笑道:「男女有別,令嬡的事我是不太清楚的,不過節帥也是女子,會照顧好她們的。」

  做母親的又想詢問安南婚俗之類,很怕女兒吃虧,希望祝纓能看在劉松年的面子上妥為安置。哪怕不給她們婚配,也別亂配。

  祝煉也請他們寫回信,言明自己可以捎帶家書。家裡女人想寫,男人卻斷然拒絕,以為既然走了,就當不知道了。

  祝煉見狀,也不再糾纏,放下禮物就離開了。他此行跑了幾處府邸,都是祝纓故人家,劉府只是其一,倒也不顯眼。只是心裡覺得劉松年這些子孫,確實不如劉松年本人。

  回到住處,王叔亮又派下了帖子要他過去。祝煉是先到鴻臚寺報到,再與戶部辦了交割,接著四處派信,王叔亮處是第一個去的,然後是陳府、施府、鄭府等處。王叔亮此時必是已經看完了信,有話要問的。

  祝煉從容去了王叔亮府上,王叔亮拜相之後便又搬進了當年王雲鶴的府邸裡,府是舊府、人卻換了一個。祝煉對這兒也算熟,一路進去,發現布局也沒有大的變動。

  王叔亮本以為祝纓會對「培養人才」有什麼特別的交代讓祝煉帶話過來,豈料祝煉卻說:「老師說了,就這些。她要管得再多了,又要有人猜忌了。」

  王叔亮唯有苦笑,話鋒一轉,問道:「你近來在京城四處訪友,有何感觸?」

  祝煉認真道:「米價比我們離開的時候貴了十文,看著像還要漲。」

  王叔亮嘆了口氣,現在面對的不是「諸侯」而是「豪強」,要收「豪強」手裡的兵,也不容易。他說:「正在平抑米價。」

  祝煉道:「兼併的事,已經有點晚了吧?」

  王叔亮慨然道:「總是要做的!」

  祝煉拜了一拜,沒再做評述。王叔亮也在想,如果祝纓和她手下這些人還在朝中,事情是否會順利些,最終一個字也沒說。

  王叔亮最後提醒祝煉:「在京中還是謹慎些好。陛下對你老師,有些成見。」

  「是。」

  ………………

  王叔亮之外,陳府也是下帖子請的。

  陳萌還沒有按計劃離京,他身體時好時壞的,之前要動身,不想病情加重,只得留下,現在還在休養。祝煉前幾天登門,他病著不能見客,現在終於好些了。

  長久不見,陳萌頭髮全白了,問了祝纓好之後,又問了花姐的情況。祝煉都說了,陳萌道:「與太夫人葬在一處,可不絕祭祀,也算好了。」接著,欲言又止。

  祝煉道:「另一位,老師也會照顧好的。」

  陳萌咳嗽了一聲,問道:「你老師,可曾評說過諸位皇子嗎?」

  「您的意思是?」

  陳萌皺眉道:「有些麻煩呀。」

  「願聞其詳。」

  「也好,你也該將些消息帶給她。」

  皇宮裡的事情,外面的人很難窺見。但是丞相們自有消息渠道,其中一個就是他們的夫人。夫人們可以進出宮廷,能得到多少消息,就看各人的本事了。陳夫人顯然是比較合格的,至少面上的事情都看出來了,也都帶出來了。

  穆皇后雖然年輕,反而有一點穆太后的風範,行動有章法,行事也頗周全。近來似乎有孕,但這讓皇帝有了些許的困擾。

  皇帝將他的幾個成年的兒子封了王,這個很正常。皇子封王的時間不固定,絕大部分是在婚前,封了好開府娶妻,也有一些得寵的,很小的時候就有了王爵。但是皇帝似乎在打算給兒子實際的封地。

  陳萌頭都大了,這破皇帝又也想培養宗室勢力了,跟他爹先帝似的!真不夠添亂的!

  陳萌覺得皇帝十分之扯淡!他雖然休致了,但仍然覺得現在還是得趕緊再立個太子,以安天下人心。皇子宗室,還是先算了吧!如果祝纓有建議,他也想聽一聽,再與其他丞相串連,把人推上去,他也能安心回老家養老了。

  祝煉心道,這是個什麼事兒?才好了一點兒,皇帝就又要給大家添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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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三章 行家

  祝煉腹誹著聽陳萌的敘述,等陳萌喝了口茶潤喉,停頓了一下,在陳萌再一次看過來的時候,祝煉恭敬地問了一句:「不知道您的意思是?」

  陳萌道:「如今只好還是依禮而定了,這是最不容易出錯的。」

  祝煉道:「那?」

  陳萌道:「中宮……」

  祝煉越聽越覺得這些無趣,如果是沒有南下之前在京師裡,能夠參與這樣的討論足以讓他興奮。在安南待得久了,他倒覺得這皇家的事、誰繼位沒那麼重要了。

  祝纓常常說,誰做皇帝對大政是有影響的,當然不能無視他,還是要了解、研究他,以便應對的。更是常常說,不該將一切都寄托在某一個人身上,尤其他還不是憑本事而是憑投胎才能讓人知道的。祝煉深以為然。

  他問陳萌:「嚴昭儀之子居長,不好麼?」

  「他有點像他的父親。」陳萌含蓄地說。

  祝煉心道:就是說,有點小聰明,但是急功近利沒耐性?那確實挺愁人的。現在國家可真是寧願要一個傻子當傀儡皇帝,也不能要一個沒有自知之明拖後腿的。大家可是被現在這位禍害得不輕。

  祝煉道:「老師遠在南方,消息一來一回,只怕消息不及時。老師的心意,晚輩不敢妄度,不過近年來老師愈發自然瀟灑,不拘於物了。」

  陳萌心道,你就說她現在不想給皇帝臉了唄。

  祝煉微微躬身。

  陳萌道:「我知道啦!你回去的時候若有眉目,你再來取我書信帶回去。若還沒有端倪,你回去告訴她,我只好相機而動了。」

  「是。」

  祝煉在京城轉了一圈,並沒有像王叔亮提醒的那樣老實窩著不出來。皇帝對祝纓有成見這事兒,絕不會因為他不蹓跶了就有所改變。皇帝現在又不能把安南怎麼樣,他就接著逛了。

  祝纓昔年舊人凋零不少,大理、鴻臚、戶部等處祝煉認識的老人也故去了一些,他一一致禮問候其家人。戶部現在也不與羈縻州爭論稅賦多少了——羈縻州不歸他們考核。以前,姚辰英能跟祝纓討價還價,那是他的能力,現在沒人有這個面子了。

  祝煉又去了一趟姚府,意外得知一個消息,姚景夏認了姚辰英做義父。姚府的帖子是姚景夏親自送來的,說的就是:「義父請使君過府一敘。」

  祝煉順勢一問,姚景夏本與他認識,也就說了:「如今政事堂,唯義父曾領兵西陲,只有他能理解北地的苦楚。」

  祝煉了然。

  兩人去了姚府,姚辰英比之前老了一點也胖了一點腫了眼泡,儼然一個標準的丞相模樣了。祝煉也知道,姚辰英是個「黃老派」的,他不願意一切有變動,既如此,便聽姚辰英講。

  姚辰英卻沒有再講老一套,而是問他:「你老師可曾說起王、施二位的主張,可行不可行?」

  祝煉恭敬地道:「老師說,世人的想法都是好的,能不能做到就是另一回事了。王、施二位倒不像無能之人。」

  姚辰英嘆了一口氣:「我知道啦。回去問你老師好,告訴她,能維持的事我會維持的,能護的人,我盡量護住。」

  「是。」

  姚辰英又說:「鹽務上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不多不少,」祝煉說,「相公有話,我一定帶到。」

  「前任已經調回,朝廷要換新人。」

  祝煉馬上說:「余清泉那樣的,咱們可受不了。」

  姚辰英唇邊泛起一點笑影來:「當然不是他,我有一封信,你為我帶給你老師。」

  「是。」

  姚辰英一面拿信給他,一面說:「我看陛下要見你,說什麼,你都聽著,不必反駁。陛下心思靈動,聽過就算。」

  「是。」

  姚辰英也很忙,除了日常政務,他現在得扛著冼敬,於是讓姚景夏送祝煉出府。兩人又閒聊了幾句,姚景夏道:「上覆節帥,千萬保重。」

  「你們也是。」

  ………………

  姚辰英透的消息是準確的,過年前幾天,皇帝果真召見了祝煉。

  皇帝對祝煉的印象很淡了,祝煉一看皇帝也有些認不出來了。祝煉顯出了點歲月的痕跡,鬚髮摻了幾許白線,皇帝整個人胖了兩圈,凸出一個肚子來,腰帶繫在圓鼓肚子的下方,也像極了畫像裡的帝王姿態。

  祝煉的樣子還算受看,雖不高大,倒也周正。在大殿裡看著一個男人,總比看到一個女丞相讓皇帝更舒服些。皇帝更顯得和藹了幾分,照例先問他路上辛苦。

  祝煉道:「新路開通,比以往輕便多了。」

  皇帝對新路也很感興趣,詢問了日程,又問沿途。祝煉道:「比往年省了一半的時間,因大家都往京裡來,沒有人少的時候走得快。臣只顧擔心賦稅,未及著心其他。」

  皇帝道:「昔日蠻荒之地,如今也成糧田啦。」皇帝竟然還接著誇了安南治理得很好,說是官員都不錯,沒有辜負朝廷。

  祝煉恭敬地低頭彎腰,總疑心皇帝犯了什麼毛病,居然誇安南了?有詐!

  皇帝續道:「節度副使祝青君,是那個祝青君嗎?」

  祝煉的耳朵立了起來:「是。」

  「也是員女將,她在祝纓帳前效力多年了。起先有人還對我講,怕祝纓有什麼癖好,豈料全猜錯了,她是個女子,身邊自然會有女子了。不過呀,祝青君不是武將麼?安民理事,應該是你所長呀!你入仕便做的是親民官,安南可為祝纓副者,應該是你呀。」

  「老師比我們高明,老師怎麼安排,總有她的道理。我既不如人,聽命就是。」祝煉聲音平平。

  皇帝心道,這也太鎮定了,過於鎮定反而是一種不鎮定。他又緩緩地說:「安南與西番接壤,如何能不用心呢?你是棟樑之材,勉之,勉之!」

  祝煉依舊恭敬地領訓。

  皇帝又感嘆了一句:「祝纓,怎麼想的呢?」

  老師選青君,又定以後繼任章程,就是為防止有你這樣的敗家子吧?祝煉頭是低的,白眼是翻的,打死也不接皇帝的話。

  皇帝卻點到為止,又給了豐厚的賞賜,才讓祝煉回去。祝煉匆匆出了皇宮,站在宮門外大口地呼吸著,吸吸鼻子,無故覺得鼻端總有一股腐朽的氣味,揮手在面前搧了搧,板著臉回到了住處。

  賞賜還怪有講究的!祝纓是頭一份兒,衣料、玩器、金錢之類,接下來應該是青君的,不過皇帝把青君的與祝煉的列為一等,下面才是趙蘇等人依品級而分發。

  你什麼時候去死一死?祝煉心想。

  望著天上飄下的雪花,祝煉裹緊了皮裘,由衷地懷念起安南的新年。安南的新年,年味兒不如京城重,近年來才漸漸顯出重要來。自成家後,有何月明操持,博州刺史府的新年也溫馨又熱鬧。

  害!也不知道她們在幹什麼。

  ………………

  何月明在博州過年,祝纓原本打算接她到幕府的,何月明卻認為自己也是領官授職的,無事就應該在博州,不應當因為自己丈夫出差了,自己就能去幕府待著,荒廢了本職。她只請求祝纓把她的父母給送到博州,一家三口有個照應。

  祝纓見了她的信,真派人給親家送去了博州。

  郎睿北上,祝纓就把阿發也送回塔郎縣去過年,蘇喆也趁假期回了老家,身後跟著個祝明。刺史們都沒有過來,各自在州裡主持新年,與民同樂。

  幕府裡也放假,各州縣選上來的官吏,留了幾個當值的,其他人也都回去了。好在幕府幫傭、護衛多半落戶西州,幕府未見冷清。

  祝纓這裡,劉遨、劉衍都在,除夕這天,祝青君又派人把劉昆送了回來。姑姪三人都極高興,見了面,先拉著手原地蹦個不停,發現「輕狂」了之後,拍拍臉頰,開始請纓:「節帥,我們來幫忙布置吧!」

  之前的年,她們也戴孝,祝纓這兒沒了花姐也沒人收拾。如今姑姪三人輕裝上陣,又教怎麼剪紙作擺設,又講怎麼布置吉祥景兒。

  杜大姐看著年輕姑娘飛來舞去,心情也好了一些,笑道:「安南新年有花兒,不用扎紙絹的。」而且紙啊絹的還挺值錢的,不好太浪費。

  劉遨一拍腦門:「哎喲,真是,差點忘了。北方扎假花兒,就是因為沒有。如今有了真的,誰還要用假的?」

  三人雖忙過年,也不忘敘舊,說著說著,便成了互相聽取工作經驗了。劉昆便說:「人真有賢愚,我算是明白了,為什麼人都說太翁年輕時一腔熱血,要教化萬邦的,後來變得言辭犀利。」

  她也是,忒想教所有人都成個文明開化的,可有些人,哪怕語言通了,大家都說同一種話,他偏「聽不懂人話」。

  給劉昆氣得夠嗆。

  不過也有有趣的事情,譬如一些詩歌,有唱希望有情郎的、有唱盼丈夫死的還有唱罵媒人的。劉遨與劉衍聽了都是一笑,劉遨問道:「本地各族,難道沒有傳說?」

  「你說哪樣的傳說故事?」劉昆問,「我聽了一個,咱們節帥巡狩遇鹿的。」

  劉衍道:「我聽到奇霞族的傳說,有些類史。」

  「誒?」

  劉遨道:「安南設鎮這麼久了,竟沒有方志,我近來總在想,咱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總要做些力所能及之事。著書立說是一其,那也不過是節帥體恤咱們,實在是為咱們揚名。咱們也當為節帥著史,至少是方志,記述功勳,傳之後世,不能埋沒!順帶將各族來由也記一下,唔……要搜羅往昔頭人的劣跡……」

  三人漸漸停下了手中的活計,湊到一處密謀了起來。劉昆在外,經歷更豐富,輕聲道:「何必羅織?你們道這些頭人起先幹什麼好事了麼?也就蘇、郎幾家歸化得早,如今好些。便是這幾家,四十年前也是人祭人牲的。」

  「豁!」

  劉昆道:「我到寨子裡,聽到得可不少,那裡,至今還有被頭人斫手斷足的。」

  「肉刑。」劉衍道。

  「對。」

  三人商議好一陣,都覺得此事是勢在必行的,真著當年的親歷者還在,盡量搜羅資料,才好動手。三個年輕姑娘,一想到以自己的年紀竟開始「著史」,不免又是一陣激動。議了個大概,便一同去找祝纓,因為過完年劉昆就要回普安州了,須得在走之前把這事敲定,她回普安州之後才好同祝青君講,討要一些人、紙筆、經費,開始幹這個事。

  姑姪三人有點忐忑,劉遨先是問祝纓想安排什麼娛樂為引,說到講故事,再說到聽蘇喆講過阿蘇家的史詩故事。

  祝纓道:「你們三個?找我說故事?不用同我繞彎子,說實話,究竟打算說什麼事。」劉遨只好說:「想修方志,也會搜集各族故事。」

  祝纓笑了:「方志?你們是行家啊!想得周到。阿蘇家那個呀?我知道。」

  「啊?」

  祝纓笑笑:「來,我告訴你們。」

  正好,過年沒別的人事,幕府也放假,祝纓也閒,便從頭給她們講怎麼寫奇霞族的史詩神話故事的。也沒有撒謊,就是講得更動聽一點嘛!

  三人本就有此心,如今更是大受啟發,天擦黑,四個人捧著碗湊在一張圓桌上吃飯。劉遨道:「那,咱們就開始寫吧!雖然人手、紙墨都有些緊,但這個事是不能不幹的。我願拿出我的俸祿來……」

  祝纓道:「不用,府裡出。以前我做縣令的時候就有心修縣志了,到了安南事多,讀書人也不夠用。如今你們願意領職就好。」

  「咱們先收集……」

  四人一頓飯吃得很快,祝纓三兩下把胃倒滿,三個姑娘吃得都不多,劉昆飯量漲了一點,也只添了一次飯。吃完就又湊在了一起商議。三人讀書多,祝纓修過方志,先將篇章大類定下,剩下的就是往裡填內容。

  劉遨先問祝纓生年、父母祖上之類,祝纓道:「我的年紀倒有,別人的都沒有啦。祖先名字也要有嗎?」

  「當然要有,」劉遨說,「立傳呢。」

  「祖先的名字早失傳了,現在這些都是我起的。」

  「啊?沒有記述麼?」

  祝纓又只好告訴她們:「我生來沒有戶籍,隱戶也算不上,算個黑戶吧。當然也沒什麼記載祖上的東西。」

  「誒?」

  祝纓倒不介意,講了講自己的來歷,戶口都是後來于妙妙要招贅才幫她上的,講著講著拐了彎兒,又說到了于妙妙。三個姑娘聽傳奇故事一般,聽了半夜才聽到上京。

  祝纓道:「交子時了。」

  外面放起鞭炮來,故事,暫停了。

  ………………

  劉昆的假期結束的時候,帶著一肚子的意猶未盡,一步三回頭地回普安州了。其實祝纓不大講自己的曲折事跡,多是她一語帶過,姑姪三人必要追問,才略說一下。她說的很多的是一些女子的小故事,有自殺的,有逃亡的,有被害的,有害人的……

  難為她記性好,至今說出來仍讓人聽得入迷。

  劉遨更在意祝纓自身的經歷,劉衍又想問祝纓斷案時的想法,劉昆則想知道她都怎麼治理轄內的。

  一個假期,祝纓淨哄孩子講故事去了。

  好容易劉昆走了,祝纓也感覺輕鬆了,她跳了起來:「好了,幹活幹活!阿煉今年可算能夠早些回來了!」

  劉遨道:「蘇大人她們回來得更早呢!您別忘了,她們得撥人手給我們使。」

  「忘不了。」

  蘇喆等人一回來,就遇著祝纓又是撥人、又是撥錢、撥物,給姑姪三人使。她聽了要修方志,便說:「這是件大事,當然要給的!」

  巫仁、項安兩個也需要配合,兩人忙說這就核算。因為年前封賬了,所以要晚上兩天。

  祝纓道:「不急,方志也不是一天就修好的,這幾天先分撥一些,後續再撥。」

  「是。」

  祝纓又問蘇喆:「孩子呢?不帶過來?」

  蘇喆笑道:「我先把家裡收拾一下,下個月天氣暖些再接他來。」

  祝纓點頭,記下一會兒要給孩子見面禮。接著,又問巫仁:「家裡怎麼樣?」

  巫仁道:「山下新刺史還沒到任,我倒在家住得輕鬆。就是爹娘老了……我娘叫回來千萬多謝大人,東西她都很喜歡。又說緞子太金貴了,張羅著做了老衣穿著走。」

  「喜歡就好。」

  最後是項安,不等祝纓問,她就先說:「大人,我……想從二哥家過繼個女兒。卜算了吉日辦酒,二哥二嫂把孩子送過來,到時候不知能否請您做個見證?」

  祝纓道:「你剛才就猶猶豫豫的有話要講,就是這個事?」

  「是。」

  「行。你們家裡自己商議好了就成。」祝纓說。

  項安也安心地笑了,過繼個女兒,她也是有考量的。女兒貼心是其一,周圍抱養過繼的女孩子也不少,這樣做也不顯異類。再者,西州現在學問最好的是劉遨等人,女的,日後求學也是女孩子方便一些。

  祝纓又不反對,她便知自己這主意是對的,也要去收拾自己的住所了。吉日卜在三月初,安南氣候炎熱,春耕已過,大家比較安閒。算來到時候祝煉、趙霽等人也回來了應該正在幕府,嘉賓又多幾位,場面也好看。

  項安帶點喜悅,靜等吉日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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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四章 栽培

  祝煉回來得比項安預想得要早一些,他沒等到三月便回到了安南。在北關入口處與蘇晟見了面,就算是到家了。

  祝煉走的時候帶著長長的車隊,押運糧草需要許多車馬伕役,這些人沿途吃飯都要自己帶,糧車尤其的多。回來的時候車已經卸了,又有商人捎帶了好些北方物產,看得往來的商賈一陣的心驚——壞了,搶生意的來了!接下來至少兩三個月,北貨要賣不上價了!

  頭腦靈活的商人已經頻繁地對伙計、管事、子侄們使眼色:快走,把手裡的貨搶先出手,能賣多少是多少。

  一個不懂事兒的小子還在問長輩:「六叔,他們要賣,就讓他們先賣唄。等過了這一陣,咱們依舊照價賣貨。現在折價怪可惜的。」

  「六叔」抬手就是一巴掌:「你懂個屁!教你的都忘了?貨壓在手裡,錢呢?你上哪兒找錢進新貨?沒得貨賣,上上下下都要吃飯的。等等等!一樣東西,人買了就不會再買,到時候砸在手裡就等著哭吧!一家子都要餓死了!快走!」

  大商人還好些,既有固定的渠道,也撐得住長時間損失,小商販就尤其的著急。北關內,一陣馬嘶人叫。

  祝煉自己是不做買賣的,他的岳父家是商人,他反而更避嫌一點。趙霽、郎睿,反而會攜帶一些梧州、西州會館的商人南下。蘇晟笑吟吟地看著商隊通過,彷彿看到錢嘩嘩地流進袋中,這些也是要收稅的,不過收得輕。

  甭管在外面交不交稅,進了安南,就算有官員跟著,也得交稅!祝纓自己打小就是個逃稅的精怪,輪到她來管,當然不會讓別人好過。

  蘇晟笑問祝煉:「一路可還順利?」

  祝煉道:「路上順利極了。家裡呢?」

  「家裡也好。姥前兩天剛巡視過,從西州到你博州去的,莫要掛心你那裡的春耕了。連同宿麥,都給你收了。」

  祝煉的唇角一直翹道:「咳咳,我又沒問這個。」

  「哦,姥從你那裡出來,又繞了個圈兒,現在正在普安州。你知道的,姥近來在幕府的時間少了一點,更喜歡在外面轉轉。」

  祝煉知道祝纓在普安州是幹嘛的,順勢說:「現在在哪兒?我先去見她。」

  「就在新屯那裡。」

  祝煉便讓趙霽、郎睿先在關上停駐兩天,自己只帶兩個隨從去見祝纓。

  ………………

  祝纓與祝彤、劉昆正蹲在地頭,她抓起一把土,拈了拈,說:「還行。」地肥不肥,就是看土。這一片從開荒到現在,已經有一點模樣了,比不得西州平原,卻也好過一些山地。

  祝彤、劉昆也有樣學樣,兩人對種地了解得也不多,她倆是想給祝青君多一點留在刺史府的時間。祝彤本是在營地,府裡人手緊的時候也被祝青君叫去幫忙,與劉昆更熟了。

  兩人看白翎總有點不太順眼,可婚都結了,倒也不必處心積慮非要把兩人拆開。新婚夫婦,也是該給人家一個比較安逸的環境獨處。

  祝纓一過來,兩人把州裡的其他事務推給祝青君,火速趕了過來,眼不見為乾淨。

  她倆也不擅長種田,祝彤好一點,也不多,劉昆更只是看過而已。兩人倒是能分得清野草、麥苗,但觀察土地之類就挺陌生的了。仔細研究了一回,也只記住了眼下這片田的形態。

  祝纓笑道:「還是見的少了,多看看各處的土地,看多了,不用教你自己就能品出來了。」

  劉昆道:「北方春耕沒這麼早,農具也比這大些……」

  正聊著呢,祝煉過來了。

  祝纓拍拍手,站起身來:「好啦,這裡就交給你們了,阿煉啊,二十五娘有家書不?」

  祝煉搖搖頭,劉昆臉上的失望之色一閃而過,又恢復了溫柔甜美的樣子。祝煉跳下馬來:「老師!我回來了!」

  劉昆與祝彤都拱一拱手向後退開,只留下祝青雪侍立在側。

  祝纓道:「瘦了。」

  祝煉走近了:「氣的。」

  祝纓聽了兩個字就笑了:「你以前脾氣可沒這麼大啊。」

  「以前得忍著,現在不用忍了,」祝煉嘀咕了一聲,「那個皇帝!您以前怎麼忍的他?虧得現在的相公們竟然還能恭敬。王相公他們著實不易。」

  祝纓問道:「王叔亮與施季行,變了嗎?」

  「變老了一點,看似初心不改。」祝煉邊說邊將他們的信交給了祝纓。

  祝纓將信拿在手裡,又問:「他們的身體還好嗎?」

  「看著硬朗,也已有些老態。幾位相公都見過了,冼相公也見了,他更老了,脾氣愈發執拗了,王相公資歷不如他,只能勉強壓制一下。鄭家去過了,還算安靜。」

  祝纓與他慢慢地走在田埂上,聽他說著京城的點點滴滴,米價高了,人工反而沒漲太多,看著依舊繁華,比安南大得多,總讓人覺得有氣無力的。遇到了四夷使者,因為有他們,正旦場面看著挺能安慰皇帝的。

  金良夫婦過世了,金彪還好。鄭熹兩個女兒的家,也都去送了禮物,她們也都有回禮,還有些好奇祝纓在安南的情況。

  又有一點宮中的消息,中宮據說是有孕的,因為朝賀的時候許多人都看出她體態不對了。皇子們有些躁動,哪怕是祝煉這樣的蠻夷,也被與幾個皇子有關的人接觸過。祝煉都裝作不懂,言必稱蠻夷、離得遠。不去摻和進這件大事。

  皇帝想要扶植宗室勢力的想法,被政事堂與勳貴們聯手,無情地拒絕了。

  祝纓笑道:「封王就藩,必有許多僚屬,或有從龍之功,怎麼他們竟無動於衷嗎?」

  祝煉道:「姚相公說,沒錢。」復將幾個丞相的情況也轉述了,又有陳萌說的立儲的事。如今看來,反而不如讓個傻子佔著那個位子太平呢。

  祝纓都聽了,慢慢地說:「你做得很好。這一趟辛苦啦,新修的這條路雖有用,離京城還是太遠了,許多大事反應不及。京中沒有信得過的人,安南也難以參與京中事,要時刻關注,消息不能斷,要會驗證、分辨。我的舊識逐漸凋零,以後就要看你們的啦。」

  祝煉道:「您何出此言呢?廟堂之上……嘖!安南總是安全的,咱們只管休養生息。等到他們出個聖君,咱們也不是現在的模樣了,到時候也未必就怕了他們。」

  祝纓聽他說得自信,也不點破「到時候」她未必還在。這樣挺好,如果經營了一輩子,到最後晚輩還是依靠她,她會覺得自己像頭到死都不能休息的老牛。

  祝纓道:「他們有什麼可怕的?他們自顧不暇。哎喲,他們現在別自亂陣腳我就謝天謝地了。」

  「他們還想撬別人牆腳呢!」祝煉輕哼,上前一小步,輕輕說了皇帝攛掇自己的事情。再說自己並無此心:「安南與中原是不一樣的,他們不懂安南。我卻知道他們家沒人值得信賴。」

  祝纓抬手拍拍他的肩膀:「走,同青君見一面,咱們就一同回幕府去。」

  「是。」

  祝纓不便在普安州常駐,祝青君心中不捨也只得送她離開。臨別時,猶豫再三,詢問祝纓:「您看阿彤怎麼樣?」

  祝纓道:「還可以。」

  祝青君道:「若是西邊再有事,我能不能讓她跟著去學著點兒?」

  祝青君自己在普安州走不開,只要不是大的戰役,都不會用到她。一般西關都是各將校輪流過去,如今也不是大打,不過每季有一兩個小摩擦。祝青君認為比較適合新人入手。

  祝纓道:「你很看好她?」

  祝青君道:「她有天份。都說刻苦有用,然而想要刻苦有結果,也須先有一點天賦,一點兒沒有,那是緣木求魚,無論怎麼努力都得不到的。她有,又肯努力,年紀也合適,比我小一些,正好不斷代。

  咱們練兵,士卒可以什麼都不想,學會聽令就行,吃飽一點、甲好一點、刀好一點,平時多教點武藝、布陣,上陣的時候都能顯出來。將軍不行,將軍不上陣,很難懂戰場的變化,不知道怎麼下令。她得比這些士卒更熟悉戰場。」

  祝纓道:「行。我看過不了幾天,那邊又得鬧嘍。她先留在這兒,要用的時候,我再調她。」

  「是。呃……」

  「嗯?還有什麼事?」

  「這孩子很周到,很伶俐,主意也正。這些日子她管營裡也做得不錯,處理糾紛、斷案都來得。我不想現在就讓她只能做一個武將,我想讓她多學些東西,她的安全……」

  「想栽培她?」

  「是,」祝青君道,「日後普安州又或者旁的什麼地方,如果缺一個官長,能不能也讓她試一試?她功課也學得,事也做得,都不比人差。」

  「這麼早就定下她?」祝纓很直接地問。

  祝青君忙說:「並不是就定下了,只是先考察。我已看了她這些時日,倒也可以。我與蘇家小妹她們這許多人都在您身邊許多年,文武都學。與她一般大的這些孩子,在幕府裡也有幾個,其他的人我還沒有與她們長相處,請您一並掌掌眼。免得到時候現找,跟朝廷似的,青黃不接,什麼鬼怪妖魔都能禍害人間。」

  祝纓笑道:「你有心啦。項安的事,你留意一下時間。」

  「是。」

  ………………

  祝煉先回北關,會同郎睿、趙霽等人到了約定的路上等著祝纓。

  祝纓回幕府沒有帶上祝彤,這倒黴孩子還得在普安州幹活。郎睿、趙霽的精神很好,他們不像祝煉那樣有許多的感慨,只覺得京城確實繁華,王、施等人很有氣度,而陳放等人頗為高雅,可惜出了京城之後不遠,百姓生活便顯出局促來,很多地方不如西州、梧州等城,還有些零散的村落比安南的寨子也好不了多少。

  趙霽搖頭道:「京城裡的貴人們,但凡少浪費一點兒,百姓也能少餓死幾個呢。都說民為國本,我看會他們也不在乎國本,真不怕亡國嗎?」

  祝纓道:「怕自然是怕的,不過不覺得需要珍惜百姓,反而是善財難捨,奢侈慣了,讓他少吃一口都是不願意的。餓死了人,自有窮人接著生,直到別人活不下去,拉他一起跳井。」

  「短視。」郎睿有點俯視地點評道。

  祝纓道:「你不會短視嗎?」

  「我肯定不像他那樣!」

  祝纓道:「那還羨慕京城貴人的生活呢?」

  「羨慕歸羨慕,我又不傻!」郎睿大聲說。

  祝煉發出了笑聲,郎睿與他混熟了一點,策馬過去擠他,兩人鬧成一團。祝纓在一邊看著,心情尚佳。祝煉把話帶到了,王、施也能攔住皇帝的蠢念頭,這就足夠了。安南這裡,祝青君也很讓她滿意,孩子想得遠。祝煉也不錯,誠實,中肯。

  一路回到西州,幕府裡井井有條,劉遨、劉衍已經在著手編纂方志了,一切都不錯。

  除了沒過多久,西番又出動小股部隊撩架。安南這邊也習慣了,通常是打一打,再輪換一次新人,練一練,一次摩擦就過去了。祝纓依約,把祝彤調往西關去。

  文書依舊是劉遨擬的,她輕聲問道:「祝彤……是不是太年輕了?」

  祝纓道:「年輕嗎?打著打著就長大了。」

  劉遨無語。

  祝纓又說:「叫她在那兒再守一年,回來先到幕府,捎上二十三娘一道去普安州,把二十五娘換回來。二十五娘在普安州采風多年,方志必有得寫。」

  「是。」

  祝彤於是被調到西關,途經幕府,代祝青君送了給項安的賀禮,她自己也沒能吃上席,率部往西而去。項安則按著卜好的吉日,在自己住處設宴,項樂夫婦與項漁、項渟以及要過繼的女孩子項秀秀一同到了西州城。

  祝纓與劉遨、蘇喆等人都到了,項樂與蘇喆等也是熟識,自有一番敘舊。項樂夫婦看女兒雖有不捨,卻也含笑,又不能笑得太過。因為項渟是長房的兒子,原本是有計劃過繼的,哪知項安改了主意。過繼給項安是有好處的,兩房兄弟雖無心謀算,利益卻又是真實存在的。

  祝纓看出來了,蘇喆看出來了,劉遨看出來了,祝青雪等也都看出來了,大家都裝作不知道,吃了一回酒,陸續離開。

  回到幕府,祝纓對祝青雪道:「你在我身邊有些年頭了吧?」

  「是,從您回到安南,有二十多年了。」

  祝纓道:「足夠啦,你也該歷練歷練了。」

  祝青雪嚇了一跳:「姥,您要趕我走?」

  「當然不是,你去把青葉叫來。」

  「是。」

  須臾,祝青葉跑了過來,祝纓道:「莫慌,莫慌,喝口水,聽我說。」

  她要把祝青葉外放,也是放到普安州去,先在刺史府再去擔任一地縣令逐級晉升。把青雪調青葉的位置上,管著印鑑之類機密事務。

  祝青葉問道:「那您身邊呢?」

  祝纓道:「那不是有金苗嗎?」金苗是林戈、祝彤的同窗,就住在幕府隔壁的宿舍裡。這是一個現年十六歲的男孩子,觀其姓氏可知這是西州吉瑪族的人,家裡是在金礦上做工的。

  祝青葉是有一點疑慮的,問道:「林戈、趙霽他們,不是更好?以前您用我們這些侍衛丫頭,如今您是節度使,林戈、趙霽隨侍,有誰能說什麼?且金苗年紀也比他們小,跟在您身邊,不夠操心的。」

  祝纓笑道:「你們不懂,趙霽有職司,現在外面缺人。林戈麼,住在府裡已經夠顯眼了,再帶到身邊,她伯伯要驚心的,恐會針對她生出事端來。你們,我尚且要派出去歷練,留她做什麼?給她們這一批人吶,也分活去幹。」

  於是也如趙霽等人一般,分派了職司正式跑腿學徒。也有去幫劉遨抄書的,也有去各州縣跑的,忙得不亦樂乎。林戈被祝纓派給了路丹青,林風與路丹青也熟,出身也相近,更能開解。

  其中最出色者,依舊是祝彤。她在西關適應得不錯,祝青君這一點看得挺準,她甚至深入了西番上百里,又好好地回來,然後畫了個草圖。一年之中,與西番交手數次,竟顯出一點不辜負她那有勇士名頭的生父的天賦來。

  次年輪換回來的時候,將畫的地圖獻給了祝纓。祝纓道:「這個,稟你將軍的時候,皮繃緊一點。」

  祝彤低下頭,縮了縮脖子,卻不肯認錯。

  祝纓道:「好了,回家看看你家弟妹吧。」

  「是!」祝彤這回高興地答應了。

  ………………

  祝彤跑得輕快,整個幕府裡的女孩子與別處都是不一樣的,她們愛提著裙擺快走、小跑,四處穿梭。不時笑兩聲,又說兩句,語速也比人快一點。只有在劉遨、劉衍面前會顯斯文一點,也僅止一點。

  跑沒幾步,她就放緩了步子,站住問一聲好——劉遨捏著一疊卷子走了過來。錯身而過,祝彤又跑了起來。

  劉遨笑著搖頭,身上的擔子很重,除了修方志、編書、教學,還有一個主持科考。她來便是與祝纓商量試卷的,近年來,附近頗有些讀書人對安南感興趣,雖無經世之才,識文解字的也有一些,安南倒也不拒絕,只是要一同參加考試。

  劉遨改動了考試的內容,也不考詩詞歌賦,乃是實務為主。「經」的部分,在內容上作了調整。但仍保留了一些舊題目:「志同道合乃可行,這些題目上可以看出一個人的本心。硬背下咱們書本,也能答一答那些題目。可一遇到這些君臣父子,有人就容易露餡兒。

  雖然有些奸詐,也是無奈之舉。看他們答的這些東西,我才能知道新編的書還有什麼沒留意到的。也好改進。」

  神態頗有點劉松年的風采。

  祝纓托腮,看她小得意的模樣,點頭道:「好。」

  「那就這樣定了?」

  「行。」祝纓說。

  劉遨收起了題目,從祝纓桌上取了個信封裝起來、封好,祝纓抱著手看她忙。黏好了封口,金苗捏著封邸報快步走了過來:「姥,邸報。」

  今天邸報最大的消息就是,皇帝給他的兒子們改封了。第三子封為齊王,第四子封為秦王,他第五子早死,第六子封作宋王,這三個是已經長大了的兒子,此外他還有兩個年幼的兒子,這次都沒有封爵。

  從邸報上看,這些人也沒有封地,依舊是在京中。

  反是之前懷疑有孕的皇后,沒有聽說有什麼動靜,不知道那個孩子是怎麼了。離京城遠,有時候確實不太方便,祝纓想。要讓晴天多留意一下了。

  將邸報交給劉遨,劉遨掃了一眼,道:「也該封爵了。我去寫賀表?」

  「不急,把你手上的事做完再寫也不遲。別太累。」

  劉遨哭笑不得:「現在倒會體恤人了。」

  祝纓正色道:「當然,我一向體貼。」

  劉遨總算明白,為什麼祖父提起祝纓不時會露出一種切齒的神情了。她說:「好,我去幹正事兒。」

  封王不算大事兒,安南照舊過日子。劉遨又主持選出二十人來,先到西州學校裡教導一些事項,再分到各州縣為官。這其中只有兩個是外來者,一個是從北而來,一個是從東而來,都帶了家眷。其餘依舊是安南人。

  劉衍替了劉昆,祝彤回普安,一年後又輪替了一次西關。到祝彤再次從西關下來休整時,匆匆兩年不知不覺地就過去了。安南一切如舊,並無大事發生。

  直到這一日,送邸報的已經過去了,中午時分京城又來了一位信使,繫著白布,過北關時被攔下。

  蘇晟很是狐疑,問道:「你這打扮,是什麼意思?」

  來人道:「陛下駕崩了。」

  豁!蘇晟跳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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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五章 爭奪

  「真的死了?不不,真的駕崩了?」蘇晟再次向信使確認。

  信使道:「是。」眼巴巴地等著蘇晟放行。

  蘇晟命人供了他些食水,給他換了新馬。信使只當他是個忠臣,豈料信使前腳剛走,蘇晟一摸後腦勺:「嘿!死得可真不是時候啊,正準備給姥做壽呢……」

  祝纓一向活得簡單,也不追求大做生日。當年做丞相的時候就是如此,回到梧州之後也沒這個愛好,多半是與親近的人一起吃個飯。以前有張仙姑、花姐張羅,她也就默認了,自二位過世之後,她自己就不提了。

  但是杜大姐給記著了,掐指一算,來年祝纓整壽,這可是個大事兒,必得做的!杜大姐與蔣寡婦二人在府裡事務漸少,便將一顆心撲在了這件事上。外面祁娘子、蘇喆、祝煉等人也記著這件事,私下串連了一回,都覺得應該大做一場。

  兩撥人到了祝纓面前,祝纓卻認為不必勞師動眾。還與之前一樣,就當時在幕府的人,大家一起吃個飯就得了。眾人的嘴是說不服她的,她就覺得這事兒麻煩,又費錢,現在安南正在提倡節儉,大家要做的事也還很多。

  林戈見說她不動,便請劉遨出馬。別人都是祝纓一手養大或者提拔起來的,劉遨不一樣,她雖年輕卻是後來的,且頗受重視。劉遨聽罷,也覺得這場壽應該做。這年月,有這樣的壽數很難得,更難得的是身體也還好。祝纓的生活也有些寡淡,看起來幹的都是大事,劉遨總覺得她有點孤獨、有點冷,暖和暖和也是好的。

  劉遨便遊說祝纓:「蕭何建未央宮,也不是為了奢侈,大伙兒給您慶壽也是同樣的道理。安南設鎮之後,辦的大事兒譬如太夫人之葬,都是喪事,還沒辦過喜事呢。上下官民人等,也借這個機會樂一樂。又在正月,也不耽誤農時……」

  祝纓這才同意了,但要求不要浪費。

  巫仁自告奮勇:「我盯著,不會的。」

  項安也說:「一應用物,壽宴之後能再作他途的,我們都先規劃好。」

  祝纓也只好由他們去了,她自己是不在乎的,但劉遨說得也是,不能讓整個安南陪著她沒喜氣。蘇晟在北關,難免有油水,正準備給祝纓的壽禮呢。他才跟過往商人訂了一尊玉雕的麻姑獻壽,他妻子覺得這些東西未必能夠出采,趙蘇、項安等人,哪個不熟悉北貨呢?

  夫婦二人正為這事兒著急,眼看日子一天一天往後走,一旦過了年,生日就在眼前了。

  大家都這麼在意準備一件喜事,皇帝死了,這不給人添堵麼?雖然安南也沒幾個人很在意皇帝的生死就是了。

  他匆匆走回家,媳婦兒卻不在家。這是一位附近小寨出身的姑娘,比蘇晟小了七歲,在劉昆手下學了一陣,又在劉衍手下做事,最後被幕府錄用,派到北關上來查賬,挑出蘇晟若干錯處。蘇晟因此被提到幕府去解釋,險些被解職。最後查出並非故意,卻也挨了二十鞭子。

  此後也不知道兩人怎麼走到一起的,反正蘇晟落下了聽老婆話的毛病。

  他轉出門來,遇到一隊販布的商人,商人忙抽出兩匹素帛來捧給他:「都是好貨,請您搜檢。」

  蘇晟道:「莫要弄鬼!我才不收你這個……」

  兩人正在拉扯間,突然一個女聲飛了過來:「你們在做什麼?」

  蘇晟手一收,素帛往地上一落,商人慌忙往下一撈,險險將素帛抱在了懷裡。蘇晟堆起笑來:「娘子……」

  山紅鳳斜了他一眼:「回家再說你。」又轉了個笑臉,安撫商人,讓他只管去賣貨。商人腳下抹油,溜了。

  蘇晟道:「你拿什麼呢……我並沒有勒索他!」

  山紅鳳道:「你做這個官,不故意去勒索就已經有許多好處啦,再索要,成什麼話?」

  「是是是。」

  山紅鳳將手裡一捧東西交給他:「拿著。」

  「這是什麼?」

  「腰帶,」山紅鳳有點得意地說,「新的,我看姥常佩的那個有些舊了,新訂的。北貨,京城來的呢。」

  蘇晟道:「京城啊——」

  「京城怎麼了?」

  「陛下駕崩了。」

  山紅鳳道:「死得真不是時候啊,不過,也不礙咱們的事兒吧?」

  蘇晟道:「應該不算大事,京城離咱們這兒太遠了,有事也與咱們干係不大。我只要守好北關,不叫人混水摸魚就行。」

  「那你這個時候回家做什麼?」山紅鳳問,「不該在關上的嗎?」

  蘇晟道:「找你呢,咱們各自寫信問一問他們,出了這個事,這壽接著怎麼做,不能因為這個事耽誤了吧?」

  山紅鳳道:「我看也不能,不過問一問也好,大家一致。」

  夫婦二人忙各自寫信,再派人送信。很快就得到了一些回信,祝煉等人都說:照舊。

  山紅鳳還從劉昆處得到了具體的指點:哪怕安南很重視皇帝的死亡,也不必因為他耽誤了給祝纓做壽。皇帝死後,天下官員、百姓悼念也是有講究的。通常是越靠近皇宮,力度越大。譬如京城,那就是真的一點兒喜慶也不能有,還要意思意思地戴點素色。因為天子腳下,得天子實惠最多。悼念的時間長短也不同。

  其餘依次類推,執行的標準也差不多。輪到安南現在,信送到,皇帝頭七都過了。安南又是羈縻,幕府別接到消息就放鞭炮被抓到把柄告一狀就行。

  蘇晟道:「就是,東宮死的時候也沒怎麼樣呀。生日照做!反正離得遠,朝廷現在也調不來大軍,怕它怎地?我看他們現在也顧不上咱們,都想著爭皇位呢!」

  山紅鳳道:「真的?」

  蘇晟道:「你信我!」

  山紅鳳張張口,想說他,猛地想起來一件事,又將話咽了下去。她說:「那好,你看好北關,沒事別總往家裡跑,壽禮不用你操心了。」

  夫婦二人一碰頭,又各忙各的去了。

  ………………

  蘇晟夫婦的想法也正是安南大部分人的想法。遙遠的地方死了一個皇帝,與他們有什麼關係呢?安南、梧州、祝縣,自設立之初就沒把「皇帝」頂在頭上過,「皇帝」也沒給過他們什麼好處,更不曾對他們造成過威脅。印象最深的還是江政封山,讓梧州過了一陣緊巴日子,但那也不太難,很快就又恢復了。

  離得遠又管不了這裡,所以,為什麼要管一個皇帝死不死的?

  小部分人,如祝纓,卻是不得不多想一些。如果一切順利,報喪與報喜應該是差不多的時間出現的,通常這消息都會以新君的名義發下來。祝纓打開一看,只有一個皇帝駕崩的消息,還是政事堂奉太后之命發出的,且沒有通知新君是誰,但要各地維持秩序,不得聽信謠言,那就有點復雜了。

  眼下政事堂裡,有王叔亮、有施季行,還有一個一心求穩的姚辰英,有他們仨在還沒能夠順順利利地實現皇位的交接,估計是有一場麻煩,需要考慮最壞的情況。

  劉遨是個認真的人,她到了祝纓的面前,謹慎地詢問:「節帥,要如何應對?」

  祝纓道:「先寫個奏本吧。」

  劉遨道:「新君未定也是件大事,只寫個奏本就可以了嗎?遠隔關山,誰也不知道新君會是誰、是什麼樣的性情,萬一是個心胸狹窄的人,因此記恨,以後免不了要有麻煩的。」

  朝廷的手明著伸不過來,抽冷子噁心一下也挺難受的,如果只是恭敬的態度就能免掉一部分的麻煩,劉遨認為是劃算的。

  祝纓道:「當然要派人去,人去了,我的奏本也得到呀。唔……」

  太年輕的人,沒有經驗,很難應付這種復雜的局面。趙蘇是最合適的,但年紀也不小了,長途奔波也夠嗆。祝青君身份特殊一點,也不太適合這個時候過去。

  最終,祝纓還是選派了祝煉帶著路丹青、祝彤同行。路丹青對宮裡還算熟悉,祝彤會認路,且是男女搭配,適合各種社交、探聽消息。

  劉遨寫奏本,因不知新君是誰,她的用詞避開了之前知道的幾個皇子的名諱,寫了個萬金油。再由祝纓寫信給舊相識們。最後召來祝煉,讓他帶著路丹青、祝彤盡早動身,祝彤又帶了一百騎兵同行。

  路丹青在兵曹的事務,交由從西關上輪替回來的金羽負責,林風則被派往西關。

  幾道命令下去,除了趙振哭了一場,安南上下無人受驚。趙振的心情很是復雜,他知道這位先帝算不得明君,但好歹也是個君,死得也太潦草了,身後事都沒安排好,這算什麼呢?朝廷、天下要何去何從?只恐生亂。

  他哭了一場,安南上下別人都無法體會他這個感受,這讓他分外的難受。抹掉眼淚,趙振求見祝纓。

  祝纓讓他坐下,先喝茶,趙振一個鬚髮花白的人哭得眼睛通紅,讓人看著怪不忍心的。

  趙振緩啜了半杯茶水,才慢慢地問:「大人,接下來會怎麼樣?」

  祝纓道:「最好的結果,宮裡亂一陣子。最壞的結果,朝上跟著一場鬥,天下都有人受牽連。現在可沒有一言九鼎的人物了。」不說當年的陳巒、王雲鶴、劉松年,就是之前的鄭熹,也能壓一壓局面。但是現在,他們都不在了。

  王、施或許能讓許多觀望的人不動手,但冼、姚就不好說了,他倆收下叫驢不少。

  祝纓默算了一下,感慨於冼敬的長壽——他比我年紀還大吧?

  趙振追問道:「您也沒有辦法嗎?」

  祝纓道:「人心難測,我現在只是個節度使,能做什麼?看阿煉他們能帶回來什麼消息吧。」

  趙振頹喪地低下了頭,有點失望,又有點釋然。是呵,他們現在居在「南鄙」,能做什麼呢?祝纓是有能力處理復雜狀況的,但朝廷把祝纓這樣的人「放逐」於此,還有什麼指望?

  揖一揖,趙振拖著腳往外走,滑過了門檻,步入庭中,忍不住往北看去——京城,現在怎麼樣了呢?

  ………………

  祝煉等人一路走得很急,都是輕騎,年紀最大的就是祝煉,只要他的身體吃得消,她們就與他一同趕路。祝彤帶的兵馬男女各半,這既是安南的習慣,也是祝纓特意安排的。萬一遇到緊急的情況,女兵可以進去一些男兵不方便去的地方。

  帶著糧隊要走將近一個月的路程,輕騎奔喪小半個月就到了。雖然趕路很急,卻也隱約聽到一點消息,譬如宮門關閉了,許進不許出。又譬如,京城派出許多禁軍、信使,不知道有什麼大事發生。再譬如,新的京兆尹是一個老頭子,姓江,以前一直在地方上。

  他們攜帶著信印、通關文牒,一路暢通無阻,直到了京城外圍,然後就被攔下了。上百號人,帶兵器、有馬,雖然通行,但京城不可能不關注。政事堂派了姚景夏率了一小隊禁軍在京外三十里攔住了祝煉,詢問為什麼要帶這麼多人進京。

  祝煉道:「驟聞噩耗,五內俱焚,倉促成行,恐隨從人不堪長途奔波或有死病,故而多帶了些人。」

  姚景夏打量了一下他身後的騎兵,發現裡面還有些女兵,也不覺得意外。這些南方人多半個頭不高,連他們騎的馬好像都更矮一些。騎著高頭大馬的禁軍士卒心中不免要有一點自得。

  姚景夏道:「您不能帶這許多人在京城亂走,禁軍撥出一處營房,請他們駐入。」

  祝煉道:「分開了,我有事叫誰辦去?」

  兩人一番討價還價,祝煉突然問道:「京城是不是出了什麼事?為何不見新君登基的消息?」

  姚景夏的臉板了起來:「這不是您現在該知道的。」

  祝煉道:「我進京後,難道沒長眼睛耳朵?我要有事,難道安南不會切問?究竟情形如何,你不妨告訴我,也免得咱們在這裡僵持。」

  姚景夏無奈,只得說:「齊王……逼死先帝宮女,逃亡了。逃走的時候還傷到了秦王。」

  「哈?」祝煉覺得十分的不可思議,齊王,現存的長子,如無意外他就要當皇帝了,怎麼會?不過……肉食者鄙……合理又不合理的……

  姚景夏雙手一攤:「宮裡是這麼說的。嚴昭儀如今被禁足,嚴氏一門下獄。」

  「相公們怎麼說?」

  「相公們也不得入後宮,哪裡知道內裡的事?」

  祝煉又問:「國不可一日無君,內裡的事不知,外面的事呢?」

  「正在議,所以這一百人,不能亂走。」

  「你這麼一說我更害怕了,可不敢孤身入內,我可真怕一不小心就做了池魚。這些人沒有我的約束,反而容易生亂。他們得跟著我。這樣,我也不亂跑,也不去四夷館與他們鬼混。就在京城,就在會館裡住,如何?」

  姚景夏道:「我須得回稟相公。」

  匆匆去了半日方回,道:「可以,但不許胡亂走動。」

  「好。」

  祝煉心道,大意了,應該在路上就讓他們變裝成商人或役伕,分批進城再會合的。又暗中提防,看來京中的情勢比想像的還要糟糕一點。宮裡指定出幺蛾子了。

  進了城,姚景夏看著他們住進了會館才去復命。

  祝煉對路丹青道:「你去鄭府,問候太夫人。我去姚家,拜會姚相公。阿彤,你京城地面還不熟,先在會館安頓他們。明天起,丹青帶你熟悉京城的道路。」

  三人分好工,祝煉去姚府,得知了政事堂之前的想法:立長。

  雖然齊王也不是個明君的坯子,但勝在禮法上說得過去。

  如今倒麻煩了,宮裡說他「失德」,兩宮、秦王等堅決不肯同意他繼位——就算同意,他人也跑了。

  依次下去應該是秦王,但他傷得比較重,又怕他才立就死,人心愈發動蕩。接下來就是宋王,可他排行靠後,秦王受這樣的傷,怎麼願意為人作嫁?餘下的兩個皇子都小。

  王、施二人覺得事有蹊蹺,姚辰英自己也覺得情況不太對,就像祝煉想的,合理又不合理,而且齊王的親娘現在還被軟禁了。

  姚辰英認為不如先立秦王,反正皇帝不幹活更好,丞相就給幹了,還省事兒。

  但冼敬不不同意,他傾向於把齊王找回來,如果沒問題,還得是他登基。王、施二人不同意皇位空懸,也不想立一個隨時可能死掉的新君,而且秦王阻攔齊王這事,也很蹊蹺,主張把這倆都放到一邊,擁立宋王。

  兩宮則另有想法,穆皇后親生兒子夭折,穆氏希望立最年幼的那個孩子。理由是成年的皇子們「不孝」,覬覦大位,不如從小培養一個明君,有母后撫育、丞相教導。

  末了,姚辰英問:「你怎麼看?」

  祝煉道:「齊王現在究竟在哪兒呢?」

  姚辰英道:「他能躲的地方都搜了,竟不知道。」齊王同行的還有他王傅與幾個王府的官員,他們的家裡也沒有這個人,所以正在找。

  祝煉道:「那,就要下令給各地的駐軍,以防他……」

  姚辰英道:「已經下令了,你們那裡,沒有他的消息吧?」

  「沒有的。他應該不會往南方去的,真去了,路上我就該遇到了。」

  姚辰英道:「到了京城,不要亂跑,外面已經夠亂的了。誰登門都別理會。」

  「是。」

  祝煉一時也理不清頭緒,他單知道皇室亂的時候是真的亂,卻不知道能亂成這副模樣,摻和的人這麼的多,比林風家、蘇晟家都亂!

  回到會館,打算匯總一下探得的情報,趕緊寫封信給祝纓。路丹青已經回來了,她的表情比祝煉還要驚異。

  祝煉問道:「怎麼?遇到什麼事情了嗎?」

  路丹青道:「過於離奇。我拜見夫人,夫人的兒子是長公主的駙馬,聽她們話裡的意思,這事有隱情。是皇后做的局。」

  「這話不能亂說,也不能亂猜。」

  「是真的,長公主還啐來著,說,姓嚴的過於張狂了!這就擺起架子來,不將皇帝真正的舅舅放在眼裡了。您聽,是不是有故事?」

  岳妙君口風嚴,架不住長公主忌諱少。長公主與穆家親近,得管穆家叫舅舅。自己兄弟一死,嚴家就抖了起來,長公主正傷心弟弟,又擔心自己和夫家的前途,嚴歸那個闖禍的弟弟又與穆家子弟起了衝突。

  他言語間頗為自得,以齊王是自己親外甥,別人都沒有他親近尊貴,穆家要過氣了,嚴氏「未必不如你」,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讓圍觀的人眼睛放亮一點。

  別人還罷了,穆家哪裡能忍得?穆夫人連夜進宮告狀。

  穆太后與穆皇后原本已經打算接受現實了,禮法在,丞相們也不願意再生出事端來。趕緊弄個新君,丞相們還好接著幹事呢。天下兵馬勉強收回了,下一步就是休養生息,盡力抑兼併,事情多著呢!

  兩宮無奈。於穆太后,哪個都是自己孫子,都行,於穆皇后,哪個都不是親生的,但都得管自己叫娘,也差不太多。嚴歸在宮中算老資格了,近來色衰,寵愛不足,但有兒子,平日裡也比較會做人,不大招惹穆皇后。穆皇后捏著鼻子也就認了,作好了將來要對嚴氏更加容忍禮貌的準備。

  現在不一樣了。

  原來你們以前都是裝的!小人得志之後露出本來面目了,那不得往死裡作踐我家?!不行!不能讓你們得逞!

  至於個中究竟使了什麼計策,長公主再大意也不會說出來,路丹青也就無從得知,只能猜出來,齊王秦王估計都被利用了。齊王能逃出去,也是命大。

  三人對了對消息,祝彤問道:「齊王去哪兒了呢?」

  不知道。

  就拿個消息給祝纓嗎?

  祝煉道:「能傳一點是一點,明天咱們再各自行動。我明天得往宮裡去。」皇帝還沒下葬,是宋王出面給梓宮送到皇陵山上暫時開鑿出來的洞穴裡,等著山陵營建完畢。山陵使不是外人,正是穆皇后的親哥哥,穆太后的侄子,現在正在監工挖土呢。

  路丹青對祝彤道:「我明天繼續拜訪夫人們,你與我同行。」

  三人商議好了,次日一早就派人出京往安南傳遞消息。路丹青與祝彤這次去的是溫岳府上,溫岳是禁軍老資格,溫大娘子與祝家關係不錯,路丹青在京城的時候也去過溫家數次。

  祝煉則往宮裡遞了奏折,等著宣召入宮。現在沒有皇帝,大臣們請太后充當門面,但召見官員的事情還是丞相們安排,因此到了宮中,他不是見太后,而是被喚去了政事堂。

  政事堂裡,丞相肅穆,冼敬鬚髮皆白,問的與姚辰英出奇地相似:「齊王可曾南下?」

  祝煉只好又解釋了一遍:「不曾,諸位每以節帥是女子,不肯屈居女子之下,怎麼會到南方來?」

  冼敬啞口無言。

  正在尷尬時,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傳來了——齊王出現了。他往北跑,去找到了沈瑛的兒子。沈瑛之子外出為官,現在北方,兩人也算是遙遠的表兄弟,如今難兄難弟湊到一處,發出了一份檄文,控訴秦王謀害於他,要求天下忠臣「勤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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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5-3 00:14:4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三十六章 惡化

  祝煉不用想辦法自證清白了,齊王壓根就沒有南下。他只稍一放鬆,心又提了起來。「勤王」?怕不是要打起來?天下人招誰惹誰了?又要跟著倒黴!

  祝煉看了看幾位丞相,只見他們也是眉頭緊鎖,面帶怒色。祝煉輕吸一口氣,默默地站著,一聲也不吭。北上之前,祝纓有所叮囑,師生二人都認為此行會有些許麻煩,也許會遇到宮變,也可能遇到拉攏、朝中派系清洗……這些都有個大致的應對方向。

  弄到齊王出奔,眼見要打起來,這是連祝纓也沒有想到的。不,本朝至今就沒有這種事發生過!昔年魯王之亂,也不過是在京城要「斬首」了太子。

  祝煉手上就一百號人,在這種局面下難以發揮,不如靜觀其變、探聽盡可能多的消息往南方傳。

  他的心也沉了下去,最好的結果,是沒人聽齊王的。不然就……

  王叔亮對祝煉道:「你且退下,不要亂走,或有事要召你來說。出去之後,剛才聽到的,不要說出去。」

  祝煉一揖,道:「相公,只怕我不說,齊王也要宣揚得天下皆知,還請盡早拿個主意。」說完,向幾人一揖,退了出去。

  清場完了,冼敬開始罵齊王:「糊塗!」

  姚辰英道:「現在別說這些沒用的了,要怎麼辦?」

  施季行道:「你我一同去見太后。」

  名義上,現在最尊貴的是太后,發什麼命令都得頂她的名字。冼敬年老,走不快,著一個力士背著,到了宮城門口,換了個健壯的宦官。四人一路行,一路說,冼敬要維護禮法次序,此時也不得不將齊王當作敵人來對待了。

  王叔亮說:「先以太后令,著齊王回京。再有,還要安撫天下。」

  施季行道:「齊王恐怕不會聽,請個宗室長輩出面做使者吧。成與不成,這一步都要做到。行文各地,也以太后名義,言明會主持公道。」

  姚辰英道:「太后、皇后已然說他不孝了。」

  冼敬道:「先這樣做,不能再耽擱了。這樣的事情可謂醜聞,他在外面、長著嘴巴,拖得越久物議沸騰,越有損朝廷尊嚴。」

  姚辰英道:「昭儀不是還在宮中麼?」

  人質。

  四人又議,讓朝廷官軍盡聽中樞調遣,將校不得擅動。同時要邊境加強警戒,這可比普通的死個皇帝危險更大,更容易為人所乘。北邊、西邊都有安排,一想到南邊是祝纓,大家又頭疼了一會兒,決定給她一道旨意,讓她留意西番。

  議了個大概,人也到了穆太后跟前,穆皇后也在穆太后宮中,兩人正在商量如何立一個幼子。只有皇帝年幼,母后的權柄才能大些。

  聞聽丞相一齊過來,穆太后道:「難道有什麼事?齊王找到了?」

  穆皇后道:「最好是!」

  穆太后道:「你也莫要太恨,嚴氏不好,齊王卻是先帝的兒子。」

  「難道還要迎回來不成?」

  「貶黜就行啦,做得太過中外嘩然,好說不好聽。」穆太后說。

  婆媳倆說話間,丞相們到了,穆太后見冼敬舞拜的時候顫顫巍巍的,讓宦官將人攙起:「不要講這些虛禮啦,有什麼消息嗎?」

  王叔亮道:「齊王有消息了,他發了檄文,控訴秦王謀害於他,要天下『勤王』。」

  「逆子!」穆皇后又驚又怒,萬沒想到齊王還敢幹出這樣的事來。

  穆太后抬了抬手,她的臉色也極差,她的年紀也很大了,眼角、額頭的皺紋密而深,聽到壞消息後,整張臉都顯出一種陰森的樣子來。她問道:「諸位有何應對之策呢?」

  穆皇后搶先道:「事已至此,難道還要迎他回來不成?他有事往外跑也不等太后與我裁決,更不曾要幾位丞相、宗室長輩分辨是非,這是心裡早就生分了。他回來,大家都得死!」

  穆太后咳嗽了一聲,問道:「你們說呢?」

  丞相們的主意條理很明白,一是針對齊王,二是針對天下。

  對齊王,先要把立場做足,能把人請回來,就在宮裡把事情解決是最好的。如果齊王一意孤行,宮裡的立場是站住了。

  對天下,責是安撫臣民,防止動亂。齊王是現存的長子,之前都拿他當繼承人看的,正因如此,他要出宮、出京的時候,隨便說一個理由又有誰會攔他?

  他有這個身份,就會有人心向著他,迫害有這樣身份的一個人,得解釋清楚。不然,人心也會不安的。

  最後才是萬不得已要動武,如何調動兵馬的問題。這個問題倒不算太大,齊王母家寒微、勢力不大,沒什麼死黨。且天下的兵馬,將軍能夠做到完全的令行禁止的,也不多。他們的糧草,也是個大問題,能自給自足的部隊,極少。士卒也不是本鄉當兵,家眷還扣在朝廷的手裡。

  同時,讓嚴、沈兩家人寫信去勸降。

  一手軟、一手硬,能將麻煩消彌於無形是最好,實在不行,就出動禁軍,溫岳老了,姚景夏正在壯年。別的什麼都不用管,給他堆上最好的裝備,用上最好的戰馬,直撲齊王藏身處,擒賊先擒王——將齊王「請」回來,不能傷著了他。

  「一個主旨,不能拖。」王叔亮說。

  穆太后道:「好,就依你們。」

  王叔亮又說:「國不可一日無君,請早立新君,以安天下人心。」

  兩宮面面相覷,丞相們卻覺得不能再拖了。齊王「失德」這事兒,他們原就覺得深宮之中不可言說。如今再事事都向兩宮請示,也是多有不便。太后年老,皇后又太年輕,皆是婦人,皇后剛才那一句細品味道也不對,人精們已經懷疑她是不是暗中做了什麼——她對齊王的敵意太明顯了。

  大臣們很不喜歡後宮干政,後宮連著外戚,穆家也沒幾個好人。齊王不行,也得有個新君,不能任由太后做主。

  兩宮無奈,只得從丞相所請。在立誰為帝上,雙方又有了分歧,最終姚辰英提議,先由秦王「監國」,這樣最沒有爭議。

  秦王那日挨了齊王一刀,至今還躺在床上養傷,一應禮儀從簡,丞相率百官在殿外叩拜而已,國政便由丞相們負責,太后、皇后這才發現她們被丞相排擠出去了。

  丞相們有條理,行動起來便很快。

  早上得到齊王的消息,下午的時候,各種調令便已發出,有主事的人,恐慌暫時沒有在京城蔓延。

  ……

  驛馬沿著官道飛奔,往四處傳遞文書。朝中以宗正為使,前往見齊王,一切都在路上。

  除了今年的秋賦。

  半年沒有皇帝,亂,又不那麼亂。各地的稅賦也交得參差不齊,離得近的地方已經押糧入京了,離得遠的就拖拖拉拉,安南屬於沒交的。

  許多人都有一個心思:先等等,現在這麼不清不楚,錢糧送到了,算是給誰的?誰會念這個好?還是先找個藉口拖延一下,等新君一確定,馬上就送到,也算在新君面前露臉了。

  這又讓政事堂暗中詛咒了一回「諸侯」,在心裡記了一筆黑賬,誰有公心、誰有小算盤。預備著一切塵落定之後,再調整「諸侯」。

  然而齊王的事情進行得並不順利。齊王有身份,平時沒有明顯的劣跡,也沒有太壞的名聲。稍講究一些的臣子不敢拿主意把他當個叛逆給拿了。哪怕是秦王本人,對「哥哥」也要留點餘地,先禮後兵。

  宗正帶著太后的手書、沈瑛的家書等緊急出發了,沒有費太多的事就見到了齊王。開始說得好好的,但齊王出逃之後越琢磨越不對勁兒。秦王與他肯定有衝突,但是秦王怎麼可能出現得那麼巧?而且,什麼逼死宮女?那宮女並不需要逼,宮中人都在討好著他,怎麼就突然上吊了?還留了遺書?

  宗正勸他回宮,齊王先問:「我阿姨呢?」

  宗正道:「昭儀在宮中,就算為了她,您也不能一錯再錯。」

  齊王道:「你們莫要騙我!能冤枉我,怎麼會放過她?她一定是已經被害死了。」

  宗正又不能現把嚴歸給他帶過來——也不可能帶過來,齊王當時便大哭:「阿姨!你死得好慘啊!」叫嚷著命左右把靈堂設起來,以示與秦王有不共戴天之仇。又懷疑先帝是被人謀害的,自顧自地說話,沒給宗正勸解的機會。

  宗正碰了一鼻子的灰,人也被他扣了下來,不得回去傳消息。

  京城沒等到宗正的消息,防範齊王的動作卻沒有停,不斷有官員奉命調動,為的是「護衛」齊王。這些都不必監國操心,他只要一邊養傷,一邊等著丞相們每日匯報就行。

  這一日,秦王正歪在榻上在與他的表兄說話,姚辰英冷著一張臉進來了:「殿下。」

  秦王很不喜歡「監國」這個頭銜,齊王行此悖逆之事,難道還能回來登基不成?他明明應該就登基了的,兩宮、丞相們為了弄權,竟然轄制起他來了!

  「什麼事?」秦王也冷著聲音問。

  姚辰英道:「齊王奔胡了。」

  秦王一驚,又是一喜,最後表情定格在了憤怒:「什麼?他竟然敢叛國!」

  姚辰英道:「現在該對付的不是他,是胡人!有了他這個藉口,胡兵就師出有名了。」

  秦王又驚又怒:「什麼?不是已經命邊將……」

  「防備與開戰是兩碼事。」姚辰英得跟秦王解釋,加強戒備,是讓敵人知道你警戒了,讓他們動手前多想想,避免許多戰爭。可一旦開戰,就不是這個規模了,僅憑戒備是不夠的。

  王叔亮與施季行心力交瘁,隨後也到了。

  秦王問道:「冼相公呢?」

  冼敬病了,聽到齊王奔胡的消息之後就氣病了。事情終究不可挽回了,齊王是不是被人坑害的、是不是被冤枉的,都已經不重要了。他選了最不應該走的一條路,局面變得難堪了起來。

  姚辰英道:「要及時應對才好。」

  秦王道:「快過年了。」

  王叔亮道:「是,希望新年能有新氣象。」

  秦王的表兄道:「諸位相公,正旦要怎麼過?改元嗎?新君呢?齊王已投敵國,還要留著祖宗基業等他回來嗎?」

  丞相們對望一眼,把太后排斥出去之後,擁立新君的時機也到了。秦王這急切的樣子,卻讓丞相們心中搖頭。齊王的事情怕是真的有鬼。然而幾位將皇子們從頭過一遍,也只有先輪到秦王了。

  姚辰英道:「確是如此,只是不知殿下身體……」

  秦王道:「我可以。為了國家,我何惜此身?」

  王叔亮道:「倉促之間,恐怕典禮未能齊備。」

  秦王道:「非常之時,一切從簡。」

  丞相們面無表情,緩緩向他行了一禮,心情都頗為沉重。他們不但要應付齊王、天下,還要再應付一個新君。新君又有生母,兩位太后、一位太皇太后,後宮也熱鬧了起來。得意者有之,但許多人這個新年過得都不痛快。

  ………………

  南方卻是好好地過了個年,又好好地給祝纓過完了生日。新君登基之事,祝煉已經帶了賀表過去了,也不用幕府再多操心。

  京城的信函、公文、邸報、旨意等祝纓都收到了,大部分被她扣住了。快過年了,何必讓大家不痛快呢?雖然安南並不會因為皇帝而不開心。

  她這個生日過得花團錦簇,人人高興。何月明也不惦記祝煉還在京城,連林戈都沒有對她大伯翻白眼。

  人們分批向祝纓祝壽,趙蘇這樣的老資格一撥,祝重華這樣已經居高位的土著又是一撥,林戈、趙霽這樣的小孩子是另一撥。又有府中幫傭也湊趣。此外又有城中百姓,選了有老有少的一些人,都到幕府來討壽酒吃。

  熱熱鬧鬧。

  生日之後不久,祝煉便與路丹青、祝彤又帶著人馬回來了。本以為領著人馬過去,會度過緊張的交替時節,沒想到京城出了更大的事故,一百號人根本沒有發揮的空間,原模原樣地回來了。

  「愚蠢啊,一開始就該給齊王發喪的。京城給他發了喪,他就是個死人了,在外面幹出什麼事來就都是假的。」祝纓說。

  祝煉道:「打一開始沒人想到事情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都還留著餘地。一步錯、步步錯,致有今日。」

  祝纓對祝彤道:「你去北關,先給蘇晟打下手。」

  「是。」

  祝彤也不問為什麼從西關又給她調到了北關,稍一收拾便往北關去。北關往來的人明顯變多了一些,除了商人,竟還有人拖家帶口要往安南定居來。祝彤感覺,祝纓將她調來,或許與此有關。

  到得六月裡,眼見田裡的莊稼開始顯出點黃色,一騎快馬送來了關於北方的新的消息——打起來了。

  齊王與胡人勾結,但北地百姓對胡人是恨的,所以朝廷防範胡人還應付得來。然而,這邊一打,西番又趁機動了起來,半年時間,足夠他們準備好了發難了。朝廷為應付兩場戰事,又是抽丁,又是徵兵,原本有了些起色的國家又捉襟見肘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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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七章 我去

  北關比西關安逸不少,祝彤無事時便向山紅鳳請教一些功課,舒服的日子過得很快。

  驗勘信使的身份時,祝彤並不知道他帶來什麼樣的消息,人也沒穿孝,嘴裡也沒喊著別的什麼話。驗好了身份,祝彤就派了兩個人,陪他一同去往幕府,心想:有公文,邸報發抄不用兩天也就再過來了,到時候我就能知道了。

  兩天後,祝彤依舊沒能知道這裡面寫的是什麼,幕府裡也沒有消息傳出。祝彤心中存著一絲疑慮,更加留意起往來的人,尤其是從北往南而來的人。

  又過數日,幕府依舊沒有命令給她。祝彤蹲在橋頭,隨意抽了個穿著整齊的中年男子詢問:「這些日子北邊是有什麼事嗎?」

  男子雖著綢衫,袖口、褲腳卻收得較緊,下擺也短,拱一拱手:「好叫將軍知道,朝廷又與胡人打起來啦!」

  祝彤漫應道道:「那可不是什麼好事啊。」

  「可不是,好些地方糧價還漲了哩,用工也貴了起來。」

  祝彤道:「從安南買糧也要守規矩。」

  「小人理會得,小人也不做糧食的買賣,是販些鹽。打起仗來,就要花錢,朝廷開始加鹽稅、茶稅、酒稅等,這些個都緊俏,且運輸也比糧食方便些。」

  祝彤伸手往對面一指,問道:「他們許嗎?」

  安南的糧食並不完全禁止買賣,不過有限量,鹽更是如此,鹽井都在幕府手裡,買也只能跟幕府買,且有配額。這個配額是幕府規定的,且要審核資格。商人從這裡買了之後還要到對面去賣,往來的通路只有一條鐵索橋。帶鹽過去?

  商人嘿嘿一笑:「咱們自有咱們的辦法。」

  祝彤道:「哦,賄賂。」

  「小的們倒想孝敬您,您又不收。」

  祝彤聽到這裡就連連擺手:「快走快走。」

  商人一抱拳,招呼著隨行伙計拽著驢子繼續南下。

  祝彤招過來一個百夫長:「留意從家裡往北邊去的,貨要太多,一定檢查,糧食的事兒不是鬧著玩的。」

  「是。」

  祝彤又巡視了圈,去找蘇晟和山紅鳳,將剛才的事說了出來。蘇晟道:「咱們只管守好北關,京城壞人多,總要坑人,別管就對了。」

  山紅鳳道:「你們還是先守好關,等幕府消息吧,別自作主張才好。」

  祝彤道:「那我將這幾日的事寫出來,呈往幕府?糧、鹽、茶……咱們都產,對了,還有糖,這些事兒幕府得知道。」

  山紅鳳比祝彤大幾歲,近來相處又多,對祝彤印象頗佳,便擬出自己的老師劉昆、劉衍的口氣來對祝彤說:「西州大城,商賈雲集,多的是往那裡貿易的人。你說的這些,恐怕西州城裡已有所察覺。不過,西州是西州,北關是北關,地方不同,想必姥也想知道北關上的情形。你只寫北關的事兒,暫不要議及全鎮。只請姥留意其他州縣。」

  祝彤聽這話的意思,與在幕府半工半讀的時候學得氣味相通,再沒的反駁的意思,回去寫了拿來給蘇晟看。蘇晟道:「你寫得比我好,我一直不大會寫這個。」說著,又讓山紅鳳去看。

  山紅鳳道:「你們要尋我商議拿主意,我能說一點兒,這是公文,我是不該看的。」

  蘇晟道:「別的也罷了,這事你也是知道的,看一看怎麼了?」

  山紅鳳道:「要是都知道,我能參與這些事。日後出了事,譬如漏了密,怎麼辦?又或者,別人家裡也有樣學樣的,豈不要亂套了?」

  蘇晟道:「說不過你,阿彤,就這樣吧。」

  祝彤捏著公文走了,留下山紅鳳揪著蘇晟的耳朵:「阿彤比你明白呢,你怎麼光長個兒?她拿來是給你看的,難道她不知道我能幫她看看文字?只因她現在是你的副手,不是我的,我也不是歸你管的。幕府向來分工明晰,你怎麼倒混同起來?老毛病又犯了?」

  蘇晟被訓得一聲也不敢反駁,上回他被山紅鳳查賬查出毛病來,一個原因就是許多事情上散漫,為這還受了罰。舊事重提,被念得背上冒汗,抓起佩刀站了起來:「你說的對,我去看看孩兒們可都老實不老實。」

  …………

  祝彤的文書發到幕府,由巫仁轉呈給蘇喆,蘇喆又寫了個條子總結一下內容,拿去給了祝纓。

  這份文書與之前的那一份與胡人打起來了的文書並排擺在了祝纓的案頭。

  蘇喆道:「阿彤不錯。」

  祝纓道:「是啊,心細,想得也明白。」

  「那現在?」

  祝纓道:「叫巫仁、項安過來,將去年的錢糧給朝廷。叫十七娘起草個奏本,對朝廷說,今年的也會如數押解進京。」

  「是。」

  巫仁、項安、劉遨很快到齊,在祝纓面前開了個小會。劉遨先聽她們說,巫仁道:「存倒是都存下來,真的要送麼?又要抽設民伕了。」

  項安道:「叫咱們防備西番,照例不是當年就不徵賦稅了麼?權充軍資。」

  蘇喆哼唧了一聲:「那麼大的國家都開始缺東西了,安南是補上不上的,想補,怕不是要把安南吸乾了?」

  祝纓道:「朝廷也不至於指望咱們。現在朝廷日子緊,總要做個姿態,告訴別人,咱們還是認這個朝廷的。」

  劉遨此時才插了一句:「是為了幫著安定一下人心。」她對這個朝廷的感情也是復雜的,這個朝廷也有劉松年的心血,劉松年也不大看得上朝廷裡的大部分人。可是,百姓何辜?能維護還是維護一下的好,與敵國開戰可比內訌要嚴重得多。

  項安道:「不如兩年並作一次送?先上奏本言明?」秦王已然登基,照說稅賦也該送過去了。不過朝廷首先要催的是財賦重地的欠款,一時沒顧上管安南要。

  祝纓道:「不,現在就先把去年的送過去。」

  幾人答應下來,匆忙安排。

  祝彤在北關不久便見到了幕府派往京城的車隊,押隊的不是祝煉了,祝纓派了郎睿押隊,又讓祝青雪做他的副手一同前往。他們的任務就是把賦稅送到、奏本帶到,其他的只要一問三不知就行了。

  祝彤與祝青雪處得久一些,道別時順口詢問:「這次的事,不至於太壞,對吧?」

  郎睿道:「那可說不好。要我說,姥就是心太軟了,眼下這個樣子,不如大破大立。」

  祝彤道:「只怕……」

  之前隨祝煉北上,長了許多的見識,沿途固然有不妥之處,但是耕地條件比安南好,尤其是京畿附近,看著讓人饞。整個國家是那麼的大,安南與之相比,確實太小。那樣的龐然大物,祝彤覺得,它不可能像書上記載的那樣,一個國家就輕飄飄飄地在幾頁紙間覆亡。

  或者說,幾頁紙根本寫不盡其中曲折與磨難。

  郎睿道:「我們這次去什麼都不用幹,放心。」

  祝彤點點頭,不再說話,目送他們離開。

  ………………

  車隊走得便不如輕騎快,郎睿抵京,南方就要開始今年的秋收了。安南官民人等依舊過自己的日子,更因外面的鹽茶等漲價,手頭反而更寬裕了一些,更有鹽茶與西番交易換取馬匹、皮毛等物。

  安南也產一些皮毛,卻都不如西番的厚實耐寒。雖不知要這些做什麼,但祝纓有要求,項安便親自主持了其中的一些交易。皮毛在安南保存不易,項安等人費了不小的功夫,連庫房都是特別安排的。又養貓,又灑藥,免教蛇蟲鼠蟻啃壞了。

  忙碌間,秋收又開始。這一年的秋糧入庫之後,便是稅賦再次入京。各州刺史會先到西州來見祝纓,把安南的考核「結算」掉。趙蘇等人陸續到達,他們的神情並不愁苦。安南在亂世之中,可謂桃花源。

  他們又各有親眷在西州城,「結算」之後走親訪友,都是心情愉悅。唯有郎錕鋙隨趙蘇同來,卻只看到阿撲,沒有見著郎睿,一時掛心。

  趙蘇勸慰他道:「放心,阿發必是安全的。如今的情勢,朝廷兩面受敵,不會再得罪咱們,再惹第三家的。不但不會為難,他們還得讓阿發好好地回來呢。」

  郎錕鋙方略解愁容,輕聲道:「阿發也不小啦,世面也見過了。」他自己的年紀也大了,想讓兒子回寨子裡了,他此番前來就是想向祝纓請示這件事。眼看祝纓培養祝青君,除了讓她學本領,還讓她管事。阿發的本領是學了不少,管事呢?

  他得回寨子裡慢慢地接手才好,郎錕鋙於飲宴過後特意找到了祝纓,面露為難之色,還是將意思說明白了。

  祝纓道:「回去?也好。阿撲呢?」

  郎錕鋙道:「姥愛護我們,又教阿撲,我情願將他送給您,不再要回去,您怎麼用他都行。這也是我的私心,我不想我死後像他們外公家那樣,自家兄弟殺自家兄弟。蘇飛虎家,也亂。聽說,皇帝家也在為爭家產鬧。有一個國家的,也沒有比有一個寨子的好。都一樣的。只有阿撲在您這裡,我心裡才踏實,這也是為了他們兄弟。

  我願發誓,以後阿發有了孩子,都要先送到西州上學,再回家管寨子。永不背叛。」

  祝纓道:「你已經想得很周到啦。待阿發回來,咱們與他好好聊一聊。」

  「是。」

  郎錕鋙安心之餘,只等郎睿從京城回來,就讓長子回家,留幼子阿撲在西州。他還打算就在祝纓面前,請她做個見證,把家分一分,免得日後出事。他家不像蘇鳴鸞,就一個閨女,省事兒。

  郎錕鋙此後每天都到幕府報到,等待期間,又遇到了侯五的喪事。侯五是祝纓的「老家人」了,舊府裡的許多護衛都曾是他帶出來的。這位老卒,放到軍中或許不起眼,在當時的祝府卻是個能人。好些他帶出來的人如今都在壯年,身上也有了一官半職。

  祝纓便許在幕府裡撥出一所偏院為他辦理葬事,祝文、祝銀、祝彪等都請假趕了過來,送侯五最後一毛葉五匹青。

  郎錕鋙也不懂這個,與侯五也沒什麼感情,送了一份奠儀,就站在院門口發呆。想到自己年紀也不小了,看著別人的葬禮難免生出些惆悵淒楚與恐懼。一瞬間,腰也彎了,背也駝了,恨不得郎睿馬上就能出現在眼前。

  郎睿目前還在路上,皇帝的詔書卻又到了。

  這是一封政事堂草擬、皇帝畫押的詔書,上面先表揚了祝纓送糧送錢的態度。然後問策:眼下的局面,你有什麼對策?

  祝纓不須與人商議,便提筆寫了辦法。

  怎麼辦?你得果決,不能拖,得讓天下人看到你的態度、你的能力,讓人對你有信心,你沒個氣勢不行。現在最主要的敵人是北邊,得集中力量對付胡人,西番放第二。

  對胡人,一定要果斷地打擊,他得把齊王交出來。交不出活的,就交個死的。都到這個份兒上了,他活著留在那兒,就是個禍害。

  對付胡人的同時,你得穩定內部。要剛柔並濟,齊王一系,該打擊的打擊。齊王一系之外的人,必須安撫。

  西陲那兒,這不秋天了麼?趕緊的,把莊稼收一收,堅壁清野,守。等與胡人決出勝負了,再反手過來對付西番。昆達赤也老了,我不信他家裡沒有諸子相爭,等!他們家鬧起來可簡單粗暴了,互相殺是常有的事。

  齊王是吧?他投敵,你們拿出罵我的本領來罵他呀!應該能罵得過,實在罵不過,就說他瘋了吧。別跟他辯經,他引胡人叩關就是錯了。

  寫完了,又寫了封信給政事堂:你們這會兒怎麼心慈手軟了起來?嚴歸暫時留著,她是先帝的妃嬪。嚴氏、沈氏,你留著幹嘛?該判的判了!齊王或有內情,沈氏子沒有吧?他跟著攪和什麼?皇家兄弟的事兒,外人摻和,是何居心?

  信寫完,快馬送走。奏本到京城的時候,郎睿也回來了。

  祝纓須得先協調郎家的事情,郎睿願不願回是一件,阿撲獨個兒留在幕府又是另一件。郎睿將自己所有的東西都留給了弟弟,只帶了隨身的衣物用器,跟著郎錕鋙返回了塔郎縣。留下阿撲住在幕府裡,祝纓將他暫時帶在了身邊。

  ………………

  阿撲一連幾天都很低落,趙霽有意開解他,他也不大聽,總有點懨懨的。祝纓的習慣,對這樣的人,先讓他緩兩天,然後派點活,有事幹就沒功夫胡思亂想了。

  這一天,阿撲耷拉著腦袋,接了一封從京城來的文書,捧到了祝纓的案前。

  祝纓道:「又有?」

  「是。」

  祝纓隨手拆開,發現這是一份打算召她進京的公文。

  祝纓在幕府裡召集了各刺史與幕府官員,商議著了這最新的旨意。政事堂知道,不講明原因就召她,她肯定不會進京——她還防著朝廷呢。所以旨意寫了前因後果,朝廷兩線作戰,扛得住是在國家沒有發生其他問題的情況下。除了外敵,內患也一直不消停。抽丁加稅,就有盜匪民亂,極大地牽制了朝廷的精力。

  眼下,姚辰英不得不親臨北地死頂,西陲只能採取守勢。原本,姚景夏等北地子弟回北地是最合適的。但是考慮到他們一走,禁軍最能打的就沒了,新君不同意,必要他們拱衛京師。

  冼敬一個不頂用的,進氣兒多、出氣兒少,已經在家休養了,皇帝臨時又把陳萌抓了來備咨詢。陳萌給出了個主意:大家也甭愁了,再拖下去,局勢就真的糜爛了。把那個人請回來吧!

  原本新君是猶豫的,陳萌又攜夫人到了鄭府,與岳妙君一番長談。岳妙君便與兒媳婦長公主進宮,遊說了已經在頤養天年的太皇太后與皇太后。幾處使力,才有這份公文。

  朝廷同時應付兩場仗有些困難,故而召祝纓入朝幫忙,條件好商量。

  當然,用詞很委婉。

  趙蘇首先反對:「朝廷未必可靠!朝廷可靠,皇帝也……他們家都……答應得好好的,也未必會遵守,又要玩弄帝王心術。大好局面他們都能弄壞了,何況如今?

  這又是個爛攤子。他們雖不如您,但王、施、姚也是一時能臣,豈能沒有對策?辦法誰都知道,能不能做到就是另一回事了。他們多半是知道該做什麼,但是做不到,這才想到了您。您就是去受累挨罵,為他們承擔怨恨的。您這樣的年紀,再奔波……」

  「這破朝廷,讓它完了算了。」祝重華嘀咕一聲。

  蘇喆則說:「機會不錯,但風險也大。您身體要緊。坐看外面風起雲湧也不壞,必有百姓遷居安南,咱們人口正少。」祝重華頻頻點頭,認為蘇喆說得有道理。

  各人有各人的意思,祝纓一直不說話,劉遨、劉昆心情有些激動,劉遨道:「其實,能回京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總是偏居一隅,畢竟是『偏』,您不該這麼委屈,您的才能應該施展。」

  祝青君道:「既然辦法誰都知道,就差做,我願領命入京。行軍布陣,我還是可以的。我去。」

  祝煉道:「我看青君可以。」明擺著的,祝青君是接班人,那讓她鍛煉鍛煉,多與北邊接觸接觸也是應該的。而且,只有繼續的積累勝利才能積累出經驗和聲望,更方便祝青君接手安南。

  祝纓道:「我去。當年,他們視我為罪人,我南下時也是避人耳目。這個節度使,也像是被囚禁在安南一樣。

  我不能是落荒而逃的,我必須正名。要我做事可以,那我要再入政事堂,大步地走進宮裡。哪怕只是為了應急,日後再回來,又或者乾脆這是個陷阱,我死在那裡。這一趟,我是必得去的。」

  「姥!」

  祝纓道:「我知道你們擔心什麼,但我對安南的現在已經沒什麼好擔心的了。我要想一想它的將來。

  我給安南定了現在的規矩,但在安南之外,他們還是把安南當成待教化的野蠻異類、把我的規矩當成異端,要我們依從他們的規矩,這是不行的。

  只是再做丞相有什麼意思?我得走出去,世人總有一天要徹底習慣我的規矩,先見識一下也不壞。哪怕外面是塊鐵板,我也要給它撕出一道縫兒來!剩下的,就看大家的了。」

  祝煉憂慮地道:「可是……先時朝廷對您頗有微詞,前番也只是問策,萬不得已,他們是絕不願您入京的。現在請您過去,他們也……」

  「看我不順眼?」

  劉遨輕咳了一聲。

  祝纓道:「看我不順眼?那就多看看,直到看順眼為止。要還是不順眼,那也沒關係,看習慣了就行。這一本,我親自寫。」

  她要提兵北上,朝廷得讓她做丞相,不答應那就當沒這回事兒,大家各自安好。答應了,旨意到的那天,她就動身。

  巫仁、項安等都不願意她涉險,趙蘇心頭一動,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次早朝,祝纓沒有同任何人商量,便告知所有人,她是個女人。

  趙蘇不由道:「您想做什麼,就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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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5-3 00:15:1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三十八章 再臨

  趙蘇是最先反對的人,現在倒戈如此之快,令蘇喆等人措手不及。

  蘇喆說了一個:「你……」又抿緊了嘴唇,顯出有點生氣的樣子來。

  祝青君等人也用沉默表示了抗議。

  包括林風等人瞧瞧祝纓的頭髮,再算算她的年齡,心中都充滿了擔憂。她說不在乎是不是死在外面,但他們在乎!

  祝纓道:「我並不是一時衝動又或者是慪氣,或是遺憾錦衣夜行必要回去耀武揚威。我告訴過你們,那樣是危險的,小人得志的心,要不得。我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如果不是朝廷驟然之間情勢急轉直下,我一定會在安南安安靜靜地過我自己的日子。

  安南的規劃你們想必也是清楚的。開驛路是為了什麼,不斷了與外面的交易又是為了什麼?安南雖然太平,卻也貧瘠,多少東西咱們自己不產、做出來的東西也不如外面的好,連印刷做書,也不如外面。

  外面的人那麼多,蠢人多,能人更多,物產又豐富。閉門造車、畫地為牢,等外面緩過氣來,一定會設法『教化』,山裡會有滅頂之災的。

  如何安全地、真正成為這個國家的一部分,是我最掛心的。

  一頭闖出去,又要被鄙視。不能坐井觀天,不理世事。趁我對朝廷還算了解,能開這個頭。否則,日後你們要做,就要重新開始,難上加難。

  我已經不能一下跳上房頂了,這次如果不去,我就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

  什麼玩意兒?您還想跳房頂?祝青君等人都瞪她。

  祝纓雙手往下壓了壓,道:「如何?」

  這些道理都是祝纓之前說過的,眾人也多少接受了,他們中的許多人見識過山外、京城、朝廷,也承認祝纓說的是這個道理。

  祝青君道:「可是,我們實在擔心。請多帶人馬,補給也要與朝廷講妥。再者,請與安南保持聯繫。」

  祝纓道:「我知道,走之前我會安排好的——與朝廷的條件還沒有講妥呢。」

  她最後一句說得輕鬆,眾人短促一笑,心情卻一點兒也不輕鬆。

  祝煉道:「我陪您去……」

  「不用,」祝纓說,「你們幾個都要留在安南,把安南經營好。」

  「可是。」

  「我去,」林風站了出來,「既然是帶兵去,還是我更合適些。當年在京城,我與他們禁軍、京城子弟一處玩耍,雖不算知交好友,也是熟人。他們如今的歲數,有的能當家作主了,有的也成了家中長輩。」

  祝纓道:「你算一個,祝彤也隨我去,她之前熟悉了路徑,到了京城與宮裡打交道也需要女孩子。」

  祝青君道:「北關……」

  「讓金羽去吧,」祝纓說,然後看向劉遨與劉昆,「你倆,誰敢與我同去?」

  兩人面色漸漸泛紅,都有點激動,又有一絲絲的緊張,對望一眼,是都有些想去,又有些「近鄉情怯」,再有一點捨不得安南手上的事。劉遨道:「聽憑大人安排。」

  祝纓道:「你手上還有科考和銓選。」

  劉昆道:「我!我去!」

  祝纓又點點頭:「那就這樣,青君坐鎮幕府,普安州交給蔣婉、劉衍,祝彤、林風、劉昆、祝青葉隨我北上,其餘人各司其職。一定要留意西番。」

  「是!」

  這只是一個簡單的安排,更細致的還在後面。除了會上點名的幾個人,她還打算帶走趙霽等年輕官員,抽調一部分在幕府及各官署打雜的學生——得有自己的人手。

  祝纓打算帶三千兵馬北上,起初一段的補給要自己帶,還要與朝廷談妥接下來的補給情況,她帶的人的安排等等。

  整個安南都動了起來!

  ………………

  給祝纓收拾行裝的是杜大姐,她一面收拾一面想:以前有太夫人,有大娘子,現在只有我與蔣娘子兩個了。

  越想越難過,也想跟著北上。

  祝纓問道:「想家了?想回去?」

  杜大姐道:「我是生在那兒罷了。有人才有家,我認得的人,現在只有您了。我不是要回家,是我的家跑了。」

  祝纓安慰道:「我會回來的。」

  杜大姐突然不好意思了起來:「哎,上了年紀了,淨瞎說了起來。我收拾包袱去,京城的人,眼睛毒,不能叫人說您寒酸。可惜了,先前帶回來的那些個,你們都分了好些出去。」

  祝纓抱著胳膊靠著門框說:「就算有,如今式樣也過時了。湊合著就行。京城的人,眼睛毒,知道誰不好惹、誰不能瞎說。」

  杜大姐破涕為笑。

  小江又帶著江珍江寶來,請祝纓帶她們倆在身邊。祝纓拒絕了:「她們留在安南吧,你們身邊也缺不了人。」

  小江道:「我想讓她們代我再看一眼京城。」

  祝纓沒說話,江珍忙說:「我們倆不只會寫寫算算,小時候也跟著娘學了些手藝。」

  江寶接著說:「大娘子在的時候,也教我們一些。」

  「我們有用的。」

  「女孩兒家,更體貼。」

  祝纓對小江道:「是你的主意吧?」

  小江苦笑:「瞞不過您。當我自作多情吧,她走了,我總想,能代她多看您一陣兒也是好的。」

  江珍道:「我自己也想見識一下嘛!」

  江寶續道:「就是!您既然說過,是要長久與朝廷打交道的,那多些人了解朝廷,有什麼不好?」

  祝纓道:「抽簽。」

  「啊?」

  「兩個只能去一個,不能同行。」

  小江也上年紀了,常多病痛。花姐過世後,她的身體就變得更差。安南與朝廷不一樣,不論是不是高官,過了七十都可以休致。小江的情況,前兩年就卸了職務。只是安南不養閒人,她隔日還要帶幾個徒弟。年紀放在那裡,身邊不能沒有人。

  江珍江寶只得抽簽,江珍中簽,一家人回去給她收拾行李。

  祝纓對一旁的胡師姐說:「你就不要去了。」

  胡師姐苦澀地笑笑:「我也跳不上房頂了。」

  「我另有事給你。」

  胡師姐精神一振:「什麼事?」

  「你隨我來。」

  兩人出了臥房,叫上了胡師姐的兩個徒弟,讓他們帶去找來劉遨,一同出了幕府,往城外兵營去。此處兵營有從西關輪替下來的老兵,祝纓先從中抽取了五百人,命與普安州的「屯田兵」們一同整裝北上。

  接著,在胡師姐疑惑的目光中,又抽調了一百人,說:「以後,你們就要長相處了。你們沒有別的事,只有一件——聽十七娘的。保護好她。十七娘,他們是你的了。」

  劉遨十分驚訝,她因為經常為祝纓擬文、記錄的關係,不時參與、旁觀一些事情,讓她過來她就過來,沒有其他的準備。驟聽此言,思緒紛亂:這些人要怎麼養?平時怎麼安排?幕府是副使作主,我帶這些甲士是否不妥?等等。

  祝纓一看就知道她又想多了,便說:「他們自會輪班,我都會安排好的。來,認一認人。」

  她拉著劉遨,讓她站在眾人面前:「都認一認,這是禮曹劉遨。以後你們就要保護好她。我離開西州,你們就開始輪番。」

  「是!」

  「好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吧。」祝纓說。

  眾土兵應聲而散。

  劉遨道:「這,我……如何使得?」

  祝纓道:「你們姑姪到了安南,我很感激。但你們孤身在此也太孤獨了。我在安南還好,我一旦離開,安南恐怕會有一些小騷動。你們對安南非常重要,我要給你防身的安排。你要過意不去,就多指點指點朱妍。」

  劉遨冷靜了下來,說:「朱妍不爭不搶,冷靜自持,我也很喜歡。

  至於騷動,不外兩種,一是有歹人,這個自有有司維持秩序,我在幕府很安全。

  二是內部不合。您在的時候,種種分歧又或想法不同都有您裁決。副使年輕,與副使同輩的人也有,確實容易爭吵。但大家彼此相處得久,互知脾性。且據我所見所聞,他們雖然在一些事情上看法不一,卻都不是敵人,不至於……」

  祝纓道:「那是當然,是防著有人渾水摸魚。我又要從府裡帶走好些人,人少了,辦事必有疏漏,或許會有懈怠動蕩。你留意。青君那裡,你也幫我看著。」

  「副使比我年長,閱歷豐富。」

  「你們各有所長。且你身份超然,他們要是拌了嘴,你從中調解說和一些。」

  「是。您北上也是為了,給他們拌嘴的機會吧?」

  祝纓笑笑:「回去吧,我還有給朝廷的回復沒寫呢。」

  ………………

  祝纓回幕府之後,寫了一封很長的答復。

  主要是提條件:一、必須給我正式的丞相的任命,所有丞相該有的我都得有。另外,我得開府,我不是去當擺設、受氣的。

  二、我要帶兵去,補給你們提供。

  三、我的建議,那你們得聽。如果接受了,你們不能陽奉陰違,指手劃腳。如果有異議,說出道理來,咱們商量。如果我的建議被否了,然後出了事,我不背鍋。

  四、我去了,就一定會盡力,但誰要給我拖後腿,要麼他死,要麼我走,你們的死活我是不會再管的。

  五、快點給我回復。

  接著好心地花了不短的篇幅勸說。

  叫我過去必不是為了好使你們苟延殘喘,真到了那個地步,就不是我過去,而是你們過來投奔了。既然如此,就是為了把國家整理出點樣子,維持朝廷該有的尊嚴。但是你們也知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機會一旦錯過,接下來朝廷應該還能維持,威信就難說了,我的本事就這麼大,沒辦法再造山河。

  扁鵲見蔡桓公總讀過的,我等你們的回答,別讓我等太久。真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你們開什麼樣的條件,我都不會北上冒險,因為我得好好經營、安排安南,先保證安南的太平。找死的事兒,我不會幹的。你們應該知道,我是個實在人,從不說假話,說到就會做到。

  當然,用詞也十分的委婉。譬如開篇,就說自己「只是」個節度使,還是安南的,名不正、言不順,不好辦事,所以,為了大家考慮,還是正一正名的好。

  接著,她又給陳萌寫了一封信:我估計這主意是你出的,看你的面子上,我同意了。但是朝廷是個什麼德行咱們都清楚了,別擺譜了,咱們快點兒幹活。晚了,朝廷這坑太大,跳下去會摔死,那我就不跳了。真到那一步,你過來,我歡迎你。

  一封奏疏,把題目給到了朝廷。

  王叔亮看了就先皺眉:「這是她自己寫的吧?」跟劉遨的口氣完全不同。

  施季行道:「是她。唉,果然不好應付啊。陳相公這主意……」

  王叔亮道:「也在情理之中。陛下同意陳相公所請的時候,咱們不是已經預料到她會有所要求麼?」

  想也知道,召人來頂缸,得給條件。他們當時已經設想過了祝纓會提的條件,以她以往的風格,要權、要人、要政策,這是肯定的。讓人幹活,也肯定得給條件。

  施季行道:「可是這個領兵入京?」

  誰也不想讓外藩帶兵進京。

  兩人就卡在了這裡,祝纓寫得很明白,不讓帶兵,她還怕人要害她呢。帶兵過來,一是對付西、北兩地也需要兵馬。二是她很含蓄地說,朝廷兵是有的,精兵不太夠,她這些兵,好使。

  如果不答應她,拖下去,朝廷元氣大傷,想再恢復就難了。她估計真能頭也不回地走了,不收拾這爛攤子。

  施季行頗覺倒黴,大好的形勢,明明他與王叔亮已經開始把局面扳回來了,皇家自己出事了,拖累了天下,這找誰說理去?

  兩人最終決定去見皇帝,做最後的努力。

  二人帶了祝纓的奏本面聖,新君有些急切地問:「如何?」

  王叔亮把奏本奉上,新君越看臉色越差,道:「這……豈有此理?」

  施季行道:「陛下息怒,祝子璋向來耿直,也守諾。」

  「那是以前,多少年過去了,還如當初麼?」新君很是疑慮。

  王叔亮道:「請陛下聖裁。」他也覺得,讓外藩帶兵入京,有點兒戲了。又著急,因為幾人中更懂軍事的姚辰英北上不在眼前,對兵馬的評估,他心裡沒底。

  以本心論,施、王是不同意外藩帶兵進京的。給祝纓的那份文書裡,他們壓根就沒提讓她帶「援軍」的事兒,也是一種有意迴避。

  不同意呢,就卡死在這兒,祝纓不進京,他們還跟西、北兩處耗著。召祝纓,就是不想耗。祝纓看得也準,陳萌提議的時候就說,耗著,朝廷這次肯定能耗得過,問題是接下來就不好收場了,所以得要個果斷的人來,把眼前事給了結了。接下來才有餘地。

  君臣三人進退兩難之時,陳萌求見。

  陳萌幾乎是同時收到了祝纓的信,不得不拖著病體來面聖。主意是他出的,了結還得看他。

  新君與兩相的疑慮是真實存在的,幾千陌生兵馬放到京城?誰能不心驚呢?

  陳萌道:「一切全聽陛下裁斷。臣不過是個胡說八道的老頭子罷了,陛下不降罪,臣就已經感激不盡了。」

  新君道:「老相公何出此言?眼下是如何應對?」

  「要問臣,還是答應她,」陳萌慢吞吞地說,「前些年,連向胡人借兵對付西番的主意都使得出來。安南比北胡,還是可靠些的。」

  「向胡人借兵本來就是餿主意。」王叔亮說。

  陳萌道:「是餿,但也是個主意不是?強過沒主意的。如今是兩面受敵,姚辰英北上了,又無人能當西面,這是試過了的。」

  他們也對祝纓隱瞞了一些情況,譬如,官軍吃了敗仗。又三十年過去了,普通的官軍比之前還要差些。但凡能頂住,他們連「問策」都不會明著問祝纓,陳萌也不會出主意把祝纓再給請回來。

  那是個從京城逃走的女人,朝廷不要面子的啊?

  這不是被逼急了麼?

  估計祝纓也猜到了一點,不然不能提這樣的條件,也不會答應北上。她南下三十年,皇帝死了、新君登基都不進京朝見,她可謹慎得很。

  君臣面面相覷,新君道:「擬詔吧。」

  …………

  祝纓接到詔令時,上下都已準備妥當,次日便動身。祝青君恨不得一路把她送到京城,眼看她平安才好。

  送不三十里,祝纓便說:「你可回去吧,家裡不能沒有人。難道信不過我嗎?」

  祝青雪也說:「您放心,我陪著。我會與晴天姐姐聯絡的,凡訊息,三日一發。」

  「兩日。」

  「好。」

  祝纓道:「走吧。」

  這一路起初走得稍慢,為的是讓兵士逐漸適應在陌生的地方長途跋涉。他們之前都是在安南,自己的地方,安全。出了安南就必須提高警惕,起初的幾天,祝纓要求祝彤留意訓練警戒。

  形成習慣之後才加速行軍。臨近京城,行軍的速度又放慢了下來,為的是路上多休息一些,到京城的時候不至於太累,能夠有精力應付有可能的意外。

  一路上令行禁止,祝纓又親自教祝彤、江珍、趙霽等人如何轉運、調撥配給、安營扎寨、與所到地方的官府交際、與所到地方的百姓相處之類。這些事,趙霽聽父親趙蘇教過一些,卻是不曾親自參與的。江珍、祝彤之前有過補習,但都不是在「別人的地盤」上。

  都從頭開始記筆記。

  沿途的官員、官軍都很戒備,常以「送行」為名,自入境到出境都陪著,直到下一個州府,由新的官員、官軍接替。

  江珍嘴快,用方言罵:「請來的客人當賊防哩。」

  祝彤也腹誹:就這個懈怠的樣子,還要防備我們?真打起來,你們也不頂事兒啊。

  官軍的日子看起來也不太好過,乍一看整齊,細看看大部分都很瘦,沒有精神,裝成個抬頭挺胸的樣子。

  直到離京三十里,又是姚景夏來接,遠遠看到祝纓的儀仗,奔到前面跳下馬來:「拜見相公!」

  祝纓在馬上說:「辛苦你來相迎,我們住哪兒呀?」

  聲音入耳,又勾起了一點回憶,姚景夏抬起頭來,發現祝纓還坐在馬上,腰背挺直。姚景夏心中滋味難辨,又是放心又是擔心:「相府已然準備好了。」

  丞相該有的都得有麼,所以還是以前的府邸,連僕人都準備好了。

  祝纓用馬鞭指了指身後,道:「我這些人呢?」

  「哦!禁軍已劃出一處營地。」

  祝纓道:「去看看吧。」

  姚景夏道:「這……」

  祝纓道:「我既然已經來了,就會去面聖,不過,得安排好。」幾千號人,也不可能住到京城裡,她得先看營盤,把隊伍安頓下來,然後再帶些甲兵護衛入城。

  姚景夏這回倒不用去請示了,只說:「末將引路,請。」

  營盤地方不錯,但不是在城北——那兒離皇宮近,而是在城南。地方也不錯,水、路都比較近,且附有倉庫、馬場等。

  祝纓道:「開始吧。」

  林風與祝彤等就開始行動起來,指揮著兵士們依次進入。他們入營前先警戒、搜查,再搬入。又有江珍等人清點物資,條理分明。

  姚景夏看了,心道:就是我的兵,進了新營,也不一定記得先搜營……

  林風與他是舊相識,抽空與他打了個招呼。兩人初識時是青春年少,此時俱已兩鬢斑白。忍不住又是笑,又是唏噓。

  安頓好,天色已晚,祝纓當晚就住在營中。

  次日一早,祝纓才吃了飯,轅門來報,王叔亮帶著侄子王允直,又有陳放、出了孝的鄭川、長公主的駙馬鄭紳等到營中來見祝纓,接她入京。

  祝纓道:「來,咱們迎一迎……王相公。」

  王叔亮並不直接闖入營中,而是使人通報,自己站在營門外觀察,對王允直說:「這才是森嚴氣象。」

  王允直道:「是有些不同,這就是殺氣嗎?」

  陳放低聲說:「安南也是邊陲,與西番戰事也沒斷過。」

  很快,祝纓便大步走了出來。

  王叔亮與她幾十年未見,眯起眼睛看她,她還是以往那樣的打扮,乾淨俐落,刀不離身。走近了,也能看到她的白髮,皮膚也不像年輕人了,只有眉宇間的神情還是原來的樣子。

  王叔亮道:「子璋。」

  祝纓笑道:「是我。」

  王允直等跟著行禮,他去過安南,只是沒有想到祝纓還能以丞相的身份回京,他一叉手為禮:「拜見君侯。」

  祝彤有點傻眼,心道:這是說什麼呢?

  劉昆心裡卻樂了:哎喲,大家都快忘了,咱們相公還真是一位君侯呢!

  祝纓一笑,請王叔亮入內說話。

  賓主坐定,祝纓對王允直等笑道:「又見面啦,大伙兒都還好嗎?」

  陳放大大方方叫「相公」,鄭家兄弟原本猶豫是叫一聲「三哥」還是別的,陳放先開口了,他們也就隨了。

  王允直笑道:「君侯,我們幾個都沒見過南方的兵,想開開眼界。長輩們操心國家大事,我們在這裡多留一陣,成不?」

  「不需要,」祝纓對王叔亮道,「京城離安南,近也有千餘里,我已經到京城外面了,營裡就不需要人質。」

  王叔亮難得尷尬,道:「他小孩子胡說八道!你的府邸已經準備好了,陛下命我來接你入宮,宮中會設宴,陛下亦有召問……」

  祝纓對這些都是很了解的,等他說完,才說:「好。」

  祝纓要先換衣服,再與王叔亮一同進城,王允直摸摸鼻子,與陳放等一同跟在後面。京城還是那麼的大,從城門入,走朱雀大街,直入禁宮。

  沿途許多百姓圍觀,他們指指點點,認得丞相的衣服,卻不認得祝纓是誰了。到了皇城門前,守衛的禁軍也不認識祝纓,但他們認識姚景夏,與百姓一樣暗中思忖: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那一位?

  王叔亮驗明了身份,與祝纓一同入內,祝彤等人卻被攔在了外面。皇城還是那個樣子,布局也沒有改,祝纓閉著眼睛都不會迷路。無數的視線落在她的身上,祝纓毫不在意,還問王叔亮:「今年還沒開始修葺嗎?」

  王叔亮道:「陛下說,家國不幸,共體時艱,不圖享受。」

  祝纓道:「那也該乾乾淨淨的。」

  王叔亮道:「這些都是小節,稍後面聖,你可準備好了?」

  「當然。」

  說話間到了殿外,王叔亮道:「陛下、政事堂都在裡面了,請。」

  祝纓振一振衣袖,與王叔亮步入熟悉的地方。一個年輕人坐在正中,陳萌、施季行伴在左右。

  王叔亮拜過皇帝,祝纓上前拜見,年輕的皇帝反應很快:「不必多禮。」

  祝纓依舊將一套禮儀做完,皇帝有點滿意,親自將她扶起:「日思夜想,終於盼來了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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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5-3 00:16:1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三十九章 準備

  幾人都在互相打量。

  日月如梭,大家都上了年紀,變的不僅是髮色。

  陳萌已經不能很好地直坐在椅子上了,即便在皇帝面前,他也歪靠在椅子上。施季行不但老了,還胖了一些。

  祝纓沒胖,看著卻沒有年輕時那麼溫柔愛笑了。她看得最多的還是皇帝,皇帝也好奇地看著她,兩人在此前從來沒有見過面。

  皇帝的氣色看起來並不好,一副大病初癒的樣子,行動都帶著點虛浮,看來齊王下手挺狠。

  皇帝則微有點吃驚:這人看起來不像阿爹說的那樣狡詐無禮呀!

  即使不笑,祝纓也沒有滿臉橫肉又或者目光游移。也許是已經知道了她是個女人的關係,皇帝心裡總是有一點點的成見,認為她要比普通的朝臣們好應付一點。現在一見,禮貌是足的,聲音也不沖。

  他也見過一些年老的婦人,打扮得比年輕姑娘還上心,錦繡珠玉圍簇著,又透著一股子老祖母的威嚴。其中他最熟悉的就是太皇太后了,慈祥中帶著點了俯視。

  祝纓不一樣,她一點也不顯累贅。

  皇帝的感覺就不錯。當然這大概也與太皇太后勸說的話有一定的關係。之前,對陳萌的提議,皇帝是比較抗拒的。直到太皇太后卻告訴他,無論是他祖父還是他父親,兩代帝王繼位,祝纓都沒有辜負過天子。

  這麼一想,皇帝的笑容就真誠了幾分。

  皇帝就著扶人的姿勢,將祝纓領到靠近他的一張椅子上坐下,先噓寒問暖:「疾風勁草,相公這一路可還好?」

  祝纓也客氣禮貌地說:「謝陛下垂問,為國盡力,不敢言辛苦,一切都好。」

  兩人又客氣幾句,皇帝道:「這裡都是相公的熟人。」

  陳萌也笑道:「可算又見面了。」

  施季行也寒暄過。王叔亮才說:「子璋回來不易,還是先說正事吧。」

  一句話,氣氛便由輕鬆轉為嚴肅。

  皇帝也一臉正經地向祝纓「問策」,他問的內容在之前發往安南的公文裡已經寫了一遍了。但祝纓知道,這些都是必須的。

  先見皇帝,把應對之策同皇帝講了,不需要多細,但是要皇帝聽得明白。過了這一關,才能算是被正式接納,擺酒,慶祝又做了丞相。然後是開府,把架子搭起來,再與同僚正式開始工作。

  祝纓也不假思索地說:「先西後北。」

  「誒?」皇帝發出驚訝的聲音,不看祝纓,而是看向陳萌等人。

  施季行也看向陳萌,陳萌道:「你之前可不是這樣說的。」他的語速也比以前慢了,他一開口,聽的人都知道他準備說什麼,還要耐著性子憋著氣等他說完。

  好容易他說完了,他們再看向祝纓。

  祝纓道:「那是以前,以前我沒來,你們只有姚辰英一個現成的可用,當然要分個主次,齊王在北,當然要先處置他。現在我來了,姚辰英在北地又可暫時支應,我就可以先騰出手來解西陲之難,接下來應付北地就會輕鬆些。」

  聽到「齊王」時,皇帝眼皮一跳,他最想問的還是這位三哥。王叔亮卻說一句:「只怕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把話題又給帶偏了。

  皇帝扼腕。他恨齊王,身上的傷雖然好了,卻也落下了病根,每當身上隱隱作痛的時候,他就恨不得齊王立時死在他的面前。但是,他不能簡單地說要殺了自己的親哥哥,這是不行的。丞相們也是被這個束縛住了手腳。

  祝纓才要搭話,陳萌卻是深知皇帝心意的,他咳嗽一聲,插了一句:「齊王在北。姚辰英要應付的不止是胡人的鐵騎,還有齊王的人心。」

  祝纓道:「他能有什麼人心?不就是排行靠前、人不可能這麼蠢麼?弄成這個局面,還說他不蠢?

  還人心呢!我在北地與胡人對峙,他倒好,給我全兜回去了!

  都到這個節骨眼兒上了,我不知道你們還在忌憚些什麼。就算不想殺掉先帝的血脈,也要讓他活著跟死了一樣!只要他沒有那個效用,不就成了?」

  這話皇帝愛聽。

  施季行道:「名份已定,他如今絕非正統。」

  王叔亮的臉色也不好:「引敵國入境,實在糊塗。」

  定「名份」這事兒是朝廷大臣們的強項,只是有些晚了。接著又是打仗,齊王與對面胡人也不傻,很是散播了一些流言。甚至說先帝是被人謀害的,主謀就是穆家與秦王。

  祝纓道:「做了鍋夾生飯。」

  施季行語塞。

  陳萌道:「這鍋飯還得吃,怎麼救回來?」

  「加水、添柴,重新燒一遍。先立威。只要朝廷先有一場勝仗,百官的心也就穩了,接下來再驅動百官安撫百姓,怎麼做應該不用我說了吧?天下安穩,名份已定,一個齊王,又能做什麼呢?胡人可不是他的忠臣孝子,無利可圖也就散了,到時候派一個使者過去,胡人就得把他捆著送回來。」

  其實,這個時候大量的封賞、減稅也是一個收買人心的辦法。奈何如果真的這樣做了,日子就過不下去了。

  王叔亮道:「西番?」

  「西番,」祝纓說,「要盡早,越快一分,人心就越穩一分。剛才說的什麼先西後北,又或是之前說的先北後西,都是皮毛,是術。真正的道,是取信於天下,讓天下人相信朝廷還立得住。一旦信任,就不會生亂,宵小之輩就要收斂。

  不然吶,按下葫蘆起了瓢,就不要再妄想什麼中興、盛世了。不是麼?不要眼裡只有齊王,他算個屁。朝廷的事兒多了,不能只圍著他轉。」

  皇帝只要聽到這些就足夠了,他起身道:「多謝相公教我。」

  祝纓忙還禮:「臣惶恐。」

  皇帝又要設宴款待,祝纓道:「臣還有些隨從、土兵,都不習禮儀,臣不約束,恐怕生亂。」

  皇帝又下令,召林風、祝彤等入宮,再遣使給土兵們酒食犒勞。同時又請出太皇太后、皇太后,一同飲宴,以示天下將安。

  祝纓便請先去拜見兩宮:「豈有讓兩宮娘娘出來就臣的道理?」

  皇帝也同意了,祝纓又去拜見兩宮。太皇太后是見過的,皇太后倒是面生,太皇太后也很老了,皇太后卻還年輕,比皇帝也大不了幾歲,保養得宜,好像皇帝的姐姐一樣。

  在皇太后的身邊,祝纓看到了一個熟面孔——岳妙君!

  祝纓是女人,在兩宮面前便沒有外臣那樣的拘謹,被太皇太后叫到身邊坐著,拉著她的手說:「真是冤孽!我呀,一宿一宿地睡不好。如今你來了,我總算可以放心啦。」

  祝纓也要謙虛地說自己會「盡心竭力」。

  岳妙君與祝纓卻只是寒暄,祝纓問候她,又說還要去拜祭一下鄭熹。岳妙君也感謝她千里迢迢地送了奠儀。皇帝元配早亡,還沒有續弦,他的後宮們便只在一旁陪坐,眼神好奇,卻都不敢插言。

  很快,宴開。皇帝明顯又熱絡了幾分,先說是為祝纓接風。

  祝纓見自己人也都進來了,心情看著不錯,也謝恩,又說自己該進燒尾宴,也會準備幾道南方特色的菜請宮中品嘗。太皇太后問南方的特色,祝纓便對她說:「旁的還罷了,果脯蜜餞極佳,開胃消食……」

  氣氛變得好了起來。因祝纓在,兩宮身邊的侍從女官們也都陪了一席。岳妙君本是頻頻看向祝纓的,卻在祝纓的隨行官員入席之後睜大了眼睛,直直地看向一個年輕的女子——劉昆。

  皇帝與兩宮都不認識她,岳妙君可是認識的!王叔亮捏了一把冷汗,就怕岳妙君叫破了劉昆的身份。劉昆小有緊張,不自覺地與祝彤挨近了一點兒,又忍不住笑出來。王叔亮心裡狂罵:還笑!還笑!傻了嗎?

  他再看祝纓,這貨正與皇帝談笑風聲,比人家親祖母還親切!她這兒不講風土人情了,開始人情世故,講斷案。她一生斷過的案子太多了,許多案子查的時候很是離奇。皇帝年輕人,好新鮮,聽得正入神。

  正說笑間,忽有一個小宦官跑了過來,附在大監身邊輕聲說著什麼。祝纓往那邊看了一眼,皇帝就說:「什麼事?不要鬼鬼祟祟的。」

  小宦官跪了下來:「外面來報,冼相公,歿了。」

  說笑聲停住了。

  陳萌幽幽地道:「喜喪。」

  酒就吃不下去了,死了丞相,皇帝不能還高興地請客吃飯。

  皇帝硬是收了笑,對祝纓等人說:「外間事就拜托諸位啦。」

  ………………

  祝纓與陳萌等人出了後宮,往前面走去,陳萌還是由有力的宦官背著,大家一同到了政事堂。

  政事堂的房子還是那個樣子,裡面的格局稍有調整。王叔亮、施季行先請陳萌、祝纓上坐,自己再坐。這二人的資歷都比他們老,祝纓還正經當過施季行的上司。幾人推讓一番,最後還是陳萌坐了主座,祝纓單坐一邊,另兩人坐她對面。林風等都在外面候著。

  陳萌道:「陛下年輕,在他面前說個節略則可,要做事,還是要細說章程的。」

  祝纓道:「章程好說。你們倒給我說說,事情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鬼樣子?前腳才說收天下之兵,還說,有點起色了,中興也未可知。後腳齊王出奔,滿朝文武竟然就乾看著?」

  「或許有隱情。」王叔亮說。

  「弄明白也是以後的事了。一步慢、步步慢,你們都沒有你們父親的果決。我倒奇怪,你們都不是笨人,怎麼會到現在還沒個決斷?你們都有顧忌,我沒有,我直說了,我要還是大理寺的評事,我真會去查查當天發生了什麼。可現在我不是了,你們也不是。」

  「冼敬。」陳萌果斷地甩了鍋。這事兒陳萌已經休致了沒責任,但他還是仗義地說了個背鍋人。

  其實還有姚辰英,或者說,「黨爭」。不過姚辰英正在外面幹正事,也不如冼敬討人厭,陳萌故意把他略過去了。

  話到這裡就變得無趣了。

  祝纓道:「好麼!你們信裡可沒說這一茬啊,說說吧,你們還瞞了我什麼?」

  還是陳萌:「就那些,黨爭,缺實幹的人才。兼併,還沒來得及收拾。你那些道理大家都知道,難做喲。你打算怎麼辦?」

  「先召人吧。」

  「缺人,」王叔亮中肯地說,「我與施公不但要收天下之兵,也在著力選拔人才了。國家不缺清談的之士,要的是能夠到地方上實幹的人。養成一個能做事的官員,非有十年之功不可。經驗,只能靠積累,沒有經驗,他就沒有辦法治理地方。時間不夠,還沒出來。」

  他是從地方官做起的,自是知道與人打交道,必須得練。

  施季行也說:「相公,可不能只帶您的那些部下往西陲去,不理京師啊!」

  祝纓道:「對付西番我當然要用他們,光用他們也不夠。我要召舊部子弟,這個我會對陛下講明白的。」

  「你的舊部,也多半衰老啦。」陳萌提醒道。

  「三十年過去了,不老才怪。我要他們的子弟,三十年過去了,許多人都不知道我了,如何令行禁止?他們不一樣,他們的父兄會告訴他們,我是怎麼做事的。我是什麼樣的人不重要,我能把事做好就行。」祝纓說。

  只要墊上這一步,現在有人用,接下來就好辦了。

  陳萌等三人都不說話了,祝纓過往的信譽太好,誰不想有這樣的一個上司呢?

  陳萌打了個哈欠:「那便這樣吧,哦,冼敬的喪事……」

  施季行道:「鴻臚寺吧。」

  那不是我兒子管嗎?晦氣!陳萌想。

  祝纓道:「我也得回去收拾一下我那府裡了,開府的名單,我會開出來給大家的。」

  王叔亮眉頭一跳,搶先說:「好。」

  陳萌、祝纓先走,王叔亮心神不寧,對施季行道:「我得去冼家看一看,畢竟是先父的學生。」

  施季行很仗義:「這裡有我。」

  「有勞。」

  ………………

  王叔亮先去了冼府看了一眼,告知鴻臚寺已經知情,有什麼事可與陳放講。接著就匆匆去了祝府!

  祝府裡正在忙碌,祝纓沒要朝廷給她準備的僕人,從營裡抽設了一百五十人,有男有女。先把府邸搜檢一遍,然後再分房子、放行李、住人。她本人就先把大廳清出一片地方,擺了張桌子開始寫規劃。

  外間搜檢、入住的嘈雜全都影響不了她。

  在她桌子打橫的地方,劉昆也坐了下來,幫她做一些文書工作——主要是寫奏本。祝纓口述了大意,劉昆就開始整理。相府的名單,要啟用舊部子弟的說明之類。

  王叔亮在門口被攔下,祝青雪跑過來稟報。在宮中已經見到了王叔亮,知道很快必會再見的,但劉昆還是吃了一驚,筆落下,污了紙面。

  祝纓道:「請進來吧。」

  劉昆道:「那我……」

  「你活幹完了?」

  「沒,我去後面。」

  「後面還沒收拾出來,就在這兒吧。他早晚得習慣。」祝纓說。

  劉昆深吸一口氣,取過一份空白的奏本,準備謄抄:「是。」

  王叔亮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個樣子,劉松年的曾孫女,他從記憶的角落裡翻出來的一個少女,放大了坐在當朝丞相的府裡,寫奏本!這姑娘身上還帶著品級,正式的官員,不是命婦。

  她蹦跶到京城來了!

  王叔亮眼前一黑,指了指劉昆,瞪著祝纓。

  祝纓道:「請坐。我這裡忙忙亂亂的,你多擔待。事情太急了,如果只是拖延著,也不用我來。要我過來,就是為了讓事情不至於破罐子破摔。我就不能辜負了這份信任。本想花個兩三天,把手上的事都理順了,再找你單獨談談的,你來了倒好,就先簡單說一說吧。」

  王叔亮道:「劉叔父在世的時候,雖也……但……如今他的子孫都還在……這……要是被人認出來……」

  祝纓道:「蠻夷之地則可,教化之邦就容不下一個有真本事的女人,是嗎?才女們只能鬱鬱不得志且還不肯自暴自棄,廢物們還覺得委屈了?不能踩在別人頭上,它們委屈死了吧?那就死吧。」

  王叔亮臉脹得通紅:「你總要考慮考慮她們的父母親人。」

  「你來就是說這個?那就先別說了,聽我說。」

  王叔亮也是一位老人了,如今也少有人敢在他面前這樣說話不客氣了:「行,你說。」

  「缺人是吧?」

  「對。」

  「為什麼會缺啊?」

  「黨爭,又……」

  「不,是制度。」祝纓說,「令尊在世的時候,就有意推廣科考取士。怎麼樣,趁我回來,幹一把?」

  王叔亮道:「現在這形勢?」

  「就是現在,要幹,就幹一把大的。以前也有科考,卻也有改進的地方,官員考核雖然也算嚴謹,卻仍有漏洞。總是寒士缺乏晉身之階以致蹉跎,要用人的時候,又說無人可用。什麼時候變法好?大破大立的時候。」

  「就算選出來人,也沒那麼多官職。」王叔亮說,這個他也不是沒考慮過。

  祝纓道:「這個我有辦法。對陛下也沒細說的,齊王放在北邊兒,也不是空放著,他的勢力不得清一清嗎?對他還有留戀的人,不得酌情請回家去休息嗎?只是不能顯戮,以免讓天下人寒心。沈瑛一家相關,是不是得清了?以此類推。」

  她還有另一個手段,不過不好對王叔亮講,明天打算找施季行——大理寺裡可有許多人的舊賬。「依法辦之」就行。

  清掉一批,換上舊部子弟、科考取士,慢慢地把這制度給掰過來。

  王叔亮略有些激動,四下看了看,祝纓道:「我的地方,盡管放心。不過現在不行,我得先會會西番。」

  王叔亮道:「西番……兵馬錢糧,恐怕不足,您帶來的兵馬,恕我直言,少了些……」

  祝纓道:「打也不能只是硬打,難道就只靠我帶來的這些人?」

  「陛下因為齊王的事情,不肯令禁軍精銳盡出。」

  「還精銳?又三十年過去了,當年的精銳,三十年來就當看門狗了,什麼時候派他們去平過民亂?早不是當年了,也就陛下不明白,看不透。」祝纓說。

  王叔亮道:「這個您更懂,可是補給錢糧呢?您的那些兵馬,日常所需尚可,一旦開撥西陲,補給到西陲與您從安南到京師沿途供給可是不一樣的。」

  祝纓道:「我會親自去戶部看一看的。」

  王叔亮語塞,哦,戶部,又是你的地盤,是吧?

  雖然三十年過去了,不過以祝纓的手段,還真是難說叻。

  兩人說了很久,最後,祝纓才說:「說回科考的事情,聽說,你們進考場開始搜身了?」

  王叔亮尷尬地咳嗽了一聲,他是個厚道人,把祝纓召回來平事,可是搜身呢,就是防她這樣的人的。祝纓笑笑:「搜就搜吧,我說,咱們就設男女兩個考場,男的搜男的,女的搜女的,不為過吧?」

  王叔亮目瞪口呆:「這如何使得……」

  祝纓指了指劉昆:「她哪裡不如人了?等我說完,劉先生的學問,是她們更能傳得下來,還是指望那些子孫學生?知道你為難,不過呢,修書這事兒跟理政差得還是挺遠的,對吧?只幹這個,也不耽誤事兒。」

  王叔亮猶豫了,劉昆小小地叫了一聲:「翁翁。」

  王叔亮看著她,有心說幾句,又礙於祝纓在場。祝纓道:「劉先生把她送到我身邊的。」

  「他?」

  祝纓道:「要不是天下文宗呢?不忍心把鳳凰的毛拔了。你可以再想一想,反正,不急,西番還沒退兵呢。對了,王相公以前的手稿啦、出過的考題啦,還請整理一下,也許很快就會用到。」

  王叔亮心事重重地來,心事重重地又走了,國家大事說明白了,最初擔心的事竟沒個定論。

  祝纓不再繼續理會他,而是說劉昆:「看什麼?幹活!」

  劉昆埋頭苦寫,林風大步進來:「姥!帖子送過去了,鄭家夫人說,等您過去。」

  「知道了。」

  ………………

  祝纓當年的舊部有兩部分,一部分是她後來自己提拔的,另一部分多少與鄭侯、鄭府有些關係。縱使葉、阮等世家子弟,也有不少是鄭家牽線搭橋,免了許多的誤會。

  祝纓第當晚就帶著劉昆、林風、祝彤等人去了鄭府。

  鄭府已經出孝,但因先帝死了不久,還不能奏樂嬉樂。岳妙君雖是「太夫人」,妙在祝相公也是個女人,因輩份高、身份也高,岳妙君反而坐了上首招待祝纓。她的兒媳婦,此時已是大長公主,正在宮中陪太皇太后。

  鄭川、鄭紳都在,祝纓又與他們約定了拜祭鄭熹的日子。鄭紳笑道:「您可算來了!我們也能放心了!」

  鄭川咳嗽了一聲,鄭紳道:「都是自家人,不如說明白。」

  岳妙君嘆了口氣,對劉昆道:「你長得可真好,過來我瞧瞧。」

  那邊鄭川也對祝纓說明的情況,祝纓進京,也有他們家一份功勞,並非僅是岳妙君個人想推一把。鄭熹死後,姚辰英暫接手鄭黨。鄭黨這群人,鄭熹都時常帶不動,姚辰英又遠了一層。

  對面冼敬彷彿一個王八,就是不肯死。王叔亮他爹又是冼敬的老師,雖未明著結盟,多少有點香火情。陳萌雖然退了,卻與施家是親家,人家抱團了。算一算,就他們鄭家衰退了。

  鄭黨一合計,要不,咱們趁機把祝纓給薅回來吧。

  與其讓冼敬、王叔亮他們成功,為什麼不引祝纓來呢?

  至此,祝纓能夠回歸的所有原因,幾乎都湊齊了。有人為公,有人為私,湊成了一股合力拽她,她便半推半就地回來了。

  鄭川道:「冼黨指手劃腳管天管地,他就差上天了。」

  那確實。

  祝纓道:「原來如此,我明白了。正好,我也需要一些人。」

  鄭川道:「您只管說。」

  那邊岳妙君與劉昆低語,兩人竟都落下淚來,鄭紳發現了,驚愕地道:「娘,怎麼了?」

  「沒事兒,看著這小娘子歡喜。」

  「咦?」鄭紳說,「我看她眼熟,這……」

  祝纓道:「嗯,沒錯,她是劉相公的曾孫。」

  鄭紳下巴都要掉了:「這這……」

  劉昆一身男裝便服,是個官人的樣子。祝纓道:「嗯,在我安南,就是這樣的。不過,現在她在我府裡,以後公事往來,說不得你們還有交道要打哩。」

  鄭川站了起來:「別人知道麼?會有非議的。」

  祝纓道:「讓他們來找我。」

  「他們不敢,」鄭川說,「但是會找劉家的麻煩。這樣有些出格。若是在安南,這邊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到京城還招搖過市,不妥。我並非要她現在辭官,但是請不要這麼宣揚。」

  祝纓看了看他,說:「可以。」

  岳妙君道:「好不容易見面了,不要說這樣的話。」

  鄭川道:「不是的,世人也會趨炎附勢,可是祝相的勢還不太穩,小娘子年紀又太輕,還是謹慎些好。」

  祝纓道:「行。」

  鄭川又道了個歉,再請祝纓、劉昆等入席。岳妙君前番也見過祝彤,又問她路丹青怎麼沒來之類。祝纓則與鄭川等人又勾兌了一回,她要召舊部的子弟們,也得有個名單。舊部現在在哪兒,他們有多少成年的子弟,這些祝纓現在都不清楚。

  鄭川等人就很容易能給她弄到這樣的名單——他們不止在吏部有關係,還有一些人得靠著親友的關係網,才能明白家裡有多少人口。像劉家,岳妙君就認得出劉昆,施季行就什麼也看不出來。

  勾兌完,祝纓回府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岳妙君道:「燒尾宴,我為你準備。」

  祝纓笑道:「好,多謝。」

  ………………

  次日,祝纓沒有去上朝,她還在收拾府裡。這一天,她早起先出城,去營裡看土兵。回來上午拜會陳萌,晚上再去施府,讓施季行準備好大理寺的黑名單。晚上回家,祝青雪和江珍拿出兩大撂收到的拜帖。

  祝纓只得連夜將拜帖分類,只看名字與官職,分作「舊識及舊識家的親戚」與「現在來拉關係的」兩類。

  第三日,她就要上朝去了。

  大清早的,林風與祝彤帶隊護送,祝青葉與劉昆留在府裡繼續整理府中事務。

  林風很久沒幹這個活計了,跟在祝纓身後,吸著清晨的涼風,心裡有感慨又說不出來。祝彤還是第一次見識這個場面,只見人們就著火把的光看到祝纓,便自動地讓出一條道來,再看這烏泱泱的一片官員。祝彤心道:這就是朝廷了?

  這就是朝廷,大朝很難討論實在的正事,說的多半都是打好草稿的場面話。今天最大的場面,就是祝纓來了。

  所有人都好奇這位「傳奇」,沒人能想到她還能再回到京城來。祝纓不動聲色,安靜聽著場面上的事。什麼冼敬謚號的討論啦,什麼姚辰英那裡的糧草啦,什麼西陲求救啦……

  場面話說完,又是例行的小會。大家都不太在乎冼敬的事,決定讓陳放鍛煉鍛煉與冼黨磨牙。姚辰英的糧草,祝纓不便插言,皇帝問起,她便說:「既然如此,臣再去戶部瞧瞧。」

  而西陲的求救,又還是照慣例,再補一些兵丁過去,繼續龜縮。直到祝纓這裡修整好,再點兵點將去解困。

  皇帝似乎是覺得這樣就差不多了,政事堂的忙碌卻剛開始。第一個就是祝纓,她的相府屬官還沒配齊,還不能分擔政事堂的事務。王、施二人又分別被她私下加了活計,愈發忙得不可開交。

  祝纓卻從宮中脫身出來,先去冼府致奠。冼府還算體面,孝子出來還禮,往來的賓客低頭避讓。他們中,也有人寫過罵她的文章,也有人在朝上拿她當反面教材,更有人上過奏表認為她犯了罪,得抓回來審判的。

  此時,都安靜得像熟睡的嬰兒。

  祝纓一笑,與孝子說了幾句話便出來,走出冼府才隱約聽到一聲:「她一回來,相公就去世了,別是有妨剋……」

  那倒挺好的,祝纓想。

  劉昆沒有跟來,祝彤一張臉繃得緊緊的,回到祝府,她便找到劉昆:「先生,那些人都這麼討厭的麼?!!!」

  劉昆道:「一貫如此。」

  祝彤磨了磨牙,劉昆道:「好了,別管他們了,把這個拿去給相公看吧。」

  「這是什麼?」

  「幕府的消息。」

  幕府的消息不錯,今年沒有減產。西關那裡也頂住了西番的騷擾。劉遨開始準備明年的考試了,卷子已經出好了,今年的州縣考試也已經結束。因為安南地方小,考生花在路上的時間也就少,考試比較緊湊。據劉遨說,效果比預想的要好一些。

  祝青君則又告訴了祝纓一個小小的問題,即,野渡。鐵索橋方便,但是收稅,於是有人又發明了新的路子,從橋下的河上放筏渡河。雖然危險得要命,但是省稅。過了河,再繞一段路,照樣能上安南的官道。

  不過這個已經被發現了,祝青君已經派人去逮了。並且考慮,是不是對太貧苦的小販,再減一點稅。即,定一個數額,低於這個數目的,免稅或者減稅。

  祝纓回了個信:自己考慮,不過如果是我,就把貨物分散,多找幾個人多跑幾趟,逃個辛苦錢。

  如是數日,鄭川那裡送來了祝纓要的名單。

  祝纓抻了個懶腰:「二十三娘,來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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