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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九章 準備
幾人都在互相打量。
日月如梭,大家都上了年紀,變的不僅是髮色。
陳萌已經不能很好地直坐在椅子上了,即便在皇帝面前,他也歪靠在椅子上。施季行不但老了,還胖了一些。
祝纓沒胖,看著卻沒有年輕時那麼溫柔愛笑了。她看得最多的還是皇帝,皇帝也好奇地看著她,兩人在此前從來沒有見過面。
皇帝的氣色看起來並不好,一副大病初癒的樣子,行動都帶著點虛浮,看來齊王下手挺狠。
皇帝則微有點吃驚:這人看起來不像阿爹說的那樣狡詐無禮呀!
即使不笑,祝纓也沒有滿臉橫肉又或者目光游移。也許是已經知道了她是個女人的關係,皇帝心裡總是有一點點的成見,認為她要比普通的朝臣們好應付一點。現在一見,禮貌是足的,聲音也不沖。
他也見過一些年老的婦人,打扮得比年輕姑娘還上心,錦繡珠玉圍簇著,又透著一股子老祖母的威嚴。其中他最熟悉的就是太皇太后了,慈祥中帶著點了俯視。
祝纓不一樣,她一點也不顯累贅。
皇帝的感覺就不錯。當然這大概也與太皇太后勸說的話有一定的關係。之前,對陳萌的提議,皇帝是比較抗拒的。直到太皇太后卻告訴他,無論是他祖父還是他父親,兩代帝王繼位,祝纓都沒有辜負過天子。
這麼一想,皇帝的笑容就真誠了幾分。
皇帝就著扶人的姿勢,將祝纓領到靠近他的一張椅子上坐下,先噓寒問暖:「疾風勁草,相公這一路可還好?」
祝纓也客氣禮貌地說:「謝陛下垂問,為國盡力,不敢言辛苦,一切都好。」
兩人又客氣幾句,皇帝道:「這裡都是相公的熟人。」
陳萌也笑道:「可算又見面了。」
施季行也寒暄過。王叔亮才說:「子璋回來不易,還是先說正事吧。」
一句話,氣氛便由輕鬆轉為嚴肅。
皇帝也一臉正經地向祝纓「問策」,他問的內容在之前發往安南的公文裡已經寫了一遍了。但祝纓知道,這些都是必須的。
先見皇帝,把應對之策同皇帝講了,不需要多細,但是要皇帝聽得明白。過了這一關,才能算是被正式接納,擺酒,慶祝又做了丞相。然後是開府,把架子搭起來,再與同僚正式開始工作。
祝纓也不假思索地說:「先西後北。」
「誒?」皇帝發出驚訝的聲音,不看祝纓,而是看向陳萌等人。
施季行也看向陳萌,陳萌道:「你之前可不是這樣說的。」他的語速也比以前慢了,他一開口,聽的人都知道他準備說什麼,還要耐著性子憋著氣等他說完。
好容易他說完了,他們再看向祝纓。
祝纓道:「那是以前,以前我沒來,你們只有姚辰英一個現成的可用,當然要分個主次,齊王在北,當然要先處置他。現在我來了,姚辰英在北地又可暫時支應,我就可以先騰出手來解西陲之難,接下來應付北地就會輕鬆些。」
聽到「齊王」時,皇帝眼皮一跳,他最想問的還是這位三哥。王叔亮卻說一句:「只怕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把話題又給帶偏了。
皇帝扼腕。他恨齊王,身上的傷雖然好了,卻也落下了病根,每當身上隱隱作痛的時候,他就恨不得齊王立時死在他的面前。但是,他不能簡單地說要殺了自己的親哥哥,這是不行的。丞相們也是被這個束縛住了手腳。
祝纓才要搭話,陳萌卻是深知皇帝心意的,他咳嗽一聲,插了一句:「齊王在北。姚辰英要應付的不止是胡人的鐵騎,還有齊王的人心。」
祝纓道:「他能有什麼人心?不就是排行靠前、人不可能這麼蠢麼?弄成這個局面,還說他不蠢?
還人心呢!我在北地與胡人對峙,他倒好,給我全兜回去了!
都到這個節骨眼兒上了,我不知道你們還在忌憚些什麼。就算不想殺掉先帝的血脈,也要讓他活著跟死了一樣!只要他沒有那個效用,不就成了?」
這話皇帝愛聽。
施季行道:「名份已定,他如今絕非正統。」
王叔亮的臉色也不好:「引敵國入境,實在糊塗。」
定「名份」這事兒是朝廷大臣們的強項,只是有些晚了。接著又是打仗,齊王與對面胡人也不傻,很是散播了一些流言。甚至說先帝是被人謀害的,主謀就是穆家與秦王。
祝纓道:「做了鍋夾生飯。」
施季行語塞。
陳萌道:「這鍋飯還得吃,怎麼救回來?」
「加水、添柴,重新燒一遍。先立威。只要朝廷先有一場勝仗,百官的心也就穩了,接下來再驅動百官安撫百姓,怎麼做應該不用我說了吧?天下安穩,名份已定,一個齊王,又能做什麼呢?胡人可不是他的忠臣孝子,無利可圖也就散了,到時候派一個使者過去,胡人就得把他捆著送回來。」
其實,這個時候大量的封賞、減稅也是一個收買人心的辦法。奈何如果真的這樣做了,日子就過不下去了。
王叔亮道:「西番?」
「西番,」祝纓說,「要盡早,越快一分,人心就越穩一分。剛才說的什麼先西後北,又或是之前說的先北後西,都是皮毛,是術。真正的道,是取信於天下,讓天下人相信朝廷還立得住。一旦信任,就不會生亂,宵小之輩就要收斂。
不然吶,按下葫蘆起了瓢,就不要再妄想什麼中興、盛世了。不是麼?不要眼裡只有齊王,他算個屁。朝廷的事兒多了,不能只圍著他轉。」
皇帝只要聽到這些就足夠了,他起身道:「多謝相公教我。」
祝纓忙還禮:「臣惶恐。」
皇帝又要設宴款待,祝纓道:「臣還有些隨從、土兵,都不習禮儀,臣不約束,恐怕生亂。」
皇帝又下令,召林風、祝彤等入宮,再遣使給土兵們酒食犒勞。同時又請出太皇太后、皇太后,一同飲宴,以示天下將安。
祝纓便請先去拜見兩宮:「豈有讓兩宮娘娘出來就臣的道理?」
皇帝也同意了,祝纓又去拜見兩宮。太皇太后是見過的,皇太后倒是面生,太皇太后也很老了,皇太后卻還年輕,比皇帝也大不了幾歲,保養得宜,好像皇帝的姐姐一樣。
在皇太后的身邊,祝纓看到了一個熟面孔——岳妙君!
祝纓是女人,在兩宮面前便沒有外臣那樣的拘謹,被太皇太后叫到身邊坐著,拉著她的手說:「真是冤孽!我呀,一宿一宿地睡不好。如今你來了,我總算可以放心啦。」
祝纓也要謙虛地說自己會「盡心竭力」。
岳妙君與祝纓卻只是寒暄,祝纓問候她,又說還要去拜祭一下鄭熹。岳妙君也感謝她千里迢迢地送了奠儀。皇帝元配早亡,還沒有續弦,他的後宮們便只在一旁陪坐,眼神好奇,卻都不敢插言。
很快,宴開。皇帝明顯又熱絡了幾分,先說是為祝纓接風。
祝纓見自己人也都進來了,心情看著不錯,也謝恩,又說自己該進燒尾宴,也會準備幾道南方特色的菜請宮中品嘗。太皇太后問南方的特色,祝纓便對她說:「旁的還罷了,果脯蜜餞極佳,開胃消食……」
氣氛變得好了起來。因祝纓在,兩宮身邊的侍從女官們也都陪了一席。岳妙君本是頻頻看向祝纓的,卻在祝纓的隨行官員入席之後睜大了眼睛,直直地看向一個年輕的女子——劉昆。
皇帝與兩宮都不認識她,岳妙君可是認識的!王叔亮捏了一把冷汗,就怕岳妙君叫破了劉昆的身份。劉昆小有緊張,不自覺地與祝彤挨近了一點兒,又忍不住笑出來。王叔亮心裡狂罵:還笑!還笑!傻了嗎?
他再看祝纓,這貨正與皇帝談笑風聲,比人家親祖母還親切!她這兒不講風土人情了,開始人情世故,講斷案。她一生斷過的案子太多了,許多案子查的時候很是離奇。皇帝年輕人,好新鮮,聽得正入神。
正說笑間,忽有一個小宦官跑了過來,附在大監身邊輕聲說著什麼。祝纓往那邊看了一眼,皇帝就說:「什麼事?不要鬼鬼祟祟的。」
小宦官跪了下來:「外面來報,冼相公,歿了。」
說笑聲停住了。
陳萌幽幽地道:「喜喪。」
酒就吃不下去了,死了丞相,皇帝不能還高興地請客吃飯。
皇帝硬是收了笑,對祝纓等人說:「外間事就拜托諸位啦。」
………………
祝纓與陳萌等人出了後宮,往前面走去,陳萌還是由有力的宦官背著,大家一同到了政事堂。
政事堂的房子還是那個樣子,裡面的格局稍有調整。王叔亮、施季行先請陳萌、祝纓上坐,自己再坐。這二人的資歷都比他們老,祝纓還正經當過施季行的上司。幾人推讓一番,最後還是陳萌坐了主座,祝纓單坐一邊,另兩人坐她對面。林風等都在外面候著。
陳萌道:「陛下年輕,在他面前說個節略則可,要做事,還是要細說章程的。」
祝纓道:「章程好說。你們倒給我說說,事情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鬼樣子?前腳才說收天下之兵,還說,有點起色了,中興也未可知。後腳齊王出奔,滿朝文武竟然就乾看著?」
「或許有隱情。」王叔亮說。
「弄明白也是以後的事了。一步慢、步步慢,你們都沒有你們父親的果決。我倒奇怪,你們都不是笨人,怎麼會到現在還沒個決斷?你們都有顧忌,我沒有,我直說了,我要還是大理寺的評事,我真會去查查當天發生了什麼。可現在我不是了,你們也不是。」
「冼敬。」陳萌果斷地甩了鍋。這事兒陳萌已經休致了沒責任,但他還是仗義地說了個背鍋人。
其實還有姚辰英,或者說,「黨爭」。不過姚辰英正在外面幹正事,也不如冼敬討人厭,陳萌故意把他略過去了。
話到這裡就變得無趣了。
祝纓道:「好麼!你們信裡可沒說這一茬啊,說說吧,你們還瞞了我什麼?」
還是陳萌:「就那些,黨爭,缺實幹的人才。兼併,還沒來得及收拾。你那些道理大家都知道,難做喲。你打算怎麼辦?」
「先召人吧。」
「缺人,」王叔亮中肯地說,「我與施公不但要收天下之兵,也在著力選拔人才了。國家不缺清談的之士,要的是能夠到地方上實幹的人。養成一個能做事的官員,非有十年之功不可。經驗,只能靠積累,沒有經驗,他就沒有辦法治理地方。時間不夠,還沒出來。」
他是從地方官做起的,自是知道與人打交道,必須得練。
施季行也說:「相公,可不能只帶您的那些部下往西陲去,不理京師啊!」
祝纓道:「對付西番我當然要用他們,光用他們也不夠。我要召舊部子弟,這個我會對陛下講明白的。」
「你的舊部,也多半衰老啦。」陳萌提醒道。
「三十年過去了,不老才怪。我要他們的子弟,三十年過去了,許多人都不知道我了,如何令行禁止?他們不一樣,他們的父兄會告訴他們,我是怎麼做事的。我是什麼樣的人不重要,我能把事做好就行。」祝纓說。
只要墊上這一步,現在有人用,接下來就好辦了。
陳萌等三人都不說話了,祝纓過往的信譽太好,誰不想有這樣的一個上司呢?
陳萌打了個哈欠:「那便這樣吧,哦,冼敬的喪事……」
施季行道:「鴻臚寺吧。」
那不是我兒子管嗎?晦氣!陳萌想。
祝纓道:「我也得回去收拾一下我那府裡了,開府的名單,我會開出來給大家的。」
王叔亮眉頭一跳,搶先說:「好。」
陳萌、祝纓先走,王叔亮心神不寧,對施季行道:「我得去冼家看一看,畢竟是先父的學生。」
施季行很仗義:「這裡有我。」
「有勞。」
………………
王叔亮先去了冼府看了一眼,告知鴻臚寺已經知情,有什麼事可與陳放講。接著就匆匆去了祝府!
祝府裡正在忙碌,祝纓沒要朝廷給她準備的僕人,從營裡抽設了一百五十人,有男有女。先把府邸搜檢一遍,然後再分房子、放行李、住人。她本人就先把大廳清出一片地方,擺了張桌子開始寫規劃。
外間搜檢、入住的嘈雜全都影響不了她。
在她桌子打橫的地方,劉昆也坐了下來,幫她做一些文書工作——主要是寫奏本。祝纓口述了大意,劉昆就開始整理。相府的名單,要啟用舊部子弟的說明之類。
王叔亮在門口被攔下,祝青雪跑過來稟報。在宮中已經見到了王叔亮,知道很快必會再見的,但劉昆還是吃了一驚,筆落下,污了紙面。
祝纓道:「請進來吧。」
劉昆道:「那我……」
「你活幹完了?」
「沒,我去後面。」
「後面還沒收拾出來,就在這兒吧。他早晚得習慣。」祝纓說。
劉昆深吸一口氣,取過一份空白的奏本,準備謄抄:「是。」
王叔亮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個樣子,劉松年的曾孫女,他從記憶的角落裡翻出來的一個少女,放大了坐在當朝丞相的府裡,寫奏本!這姑娘身上還帶著品級,正式的官員,不是命婦。
她蹦跶到京城來了!
王叔亮眼前一黑,指了指劉昆,瞪著祝纓。
祝纓道:「請坐。我這裡忙忙亂亂的,你多擔待。事情太急了,如果只是拖延著,也不用我來。要我過來,就是為了讓事情不至於破罐子破摔。我就不能辜負了這份信任。本想花個兩三天,把手上的事都理順了,再找你單獨談談的,你來了倒好,就先簡單說一說吧。」
王叔亮道:「劉叔父在世的時候,雖也……但……如今他的子孫都還在……這……要是被人認出來……」
祝纓道:「蠻夷之地則可,教化之邦就容不下一個有真本事的女人,是嗎?才女們只能鬱鬱不得志且還不肯自暴自棄,廢物們還覺得委屈了?不能踩在別人頭上,它們委屈死了吧?那就死吧。」
王叔亮臉脹得通紅:「你總要考慮考慮她們的父母親人。」
「你來就是說這個?那就先別說了,聽我說。」
王叔亮也是一位老人了,如今也少有人敢在他面前這樣說話不客氣了:「行,你說。」
「缺人是吧?」
「對。」
「為什麼會缺啊?」
「黨爭,又……」
「不,是制度。」祝纓說,「令尊在世的時候,就有意推廣科考取士。怎麼樣,趁我回來,幹一把?」
王叔亮道:「現在這形勢?」
「就是現在,要幹,就幹一把大的。以前也有科考,卻也有改進的地方,官員考核雖然也算嚴謹,卻仍有漏洞。總是寒士缺乏晉身之階以致蹉跎,要用人的時候,又說無人可用。什麼時候變法好?大破大立的時候。」
「就算選出來人,也沒那麼多官職。」王叔亮說,這個他也不是沒考慮過。
祝纓道:「這個我有辦法。對陛下也沒細說的,齊王放在北邊兒,也不是空放著,他的勢力不得清一清嗎?對他還有留戀的人,不得酌情請回家去休息嗎?只是不能顯戮,以免讓天下人寒心。沈瑛一家相關,是不是得清了?以此類推。」
她還有另一個手段,不過不好對王叔亮講,明天打算找施季行——大理寺裡可有許多人的舊賬。「依法辦之」就行。
清掉一批,換上舊部子弟、科考取士,慢慢地把這制度給掰過來。
王叔亮略有些激動,四下看了看,祝纓道:「我的地方,盡管放心。不過現在不行,我得先會會西番。」
王叔亮道:「西番……兵馬錢糧,恐怕不足,您帶來的兵馬,恕我直言,少了些……」
祝纓道:「打也不能只是硬打,難道就只靠我帶來的這些人?」
「陛下因為齊王的事情,不肯令禁軍精銳盡出。」
「還精銳?又三十年過去了,當年的精銳,三十年來就當看門狗了,什麼時候派他們去平過民亂?早不是當年了,也就陛下不明白,看不透。」祝纓說。
王叔亮道:「這個您更懂,可是補給錢糧呢?您的那些兵馬,日常所需尚可,一旦開撥西陲,補給到西陲與您從安南到京師沿途供給可是不一樣的。」
祝纓道:「我會親自去戶部看一看的。」
王叔亮語塞,哦,戶部,又是你的地盤,是吧?
雖然三十年過去了,不過以祝纓的手段,還真是難說叻。
兩人說了很久,最後,祝纓才說:「說回科考的事情,聽說,你們進考場開始搜身了?」
王叔亮尷尬地咳嗽了一聲,他是個厚道人,把祝纓召回來平事,可是搜身呢,就是防她這樣的人的。祝纓笑笑:「搜就搜吧,我說,咱們就設男女兩個考場,男的搜男的,女的搜女的,不為過吧?」
王叔亮目瞪口呆:「這如何使得……」
祝纓指了指劉昆:「她哪裡不如人了?等我說完,劉先生的學問,是她們更能傳得下來,還是指望那些子孫學生?知道你為難,不過呢,修書這事兒跟理政差得還是挺遠的,對吧?只幹這個,也不耽誤事兒。」
王叔亮猶豫了,劉昆小小地叫了一聲:「翁翁。」
王叔亮看著她,有心說幾句,又礙於祝纓在場。祝纓道:「劉先生把她送到我身邊的。」
「他?」
祝纓道:「要不是天下文宗呢?不忍心把鳳凰的毛拔了。你可以再想一想,反正,不急,西番還沒退兵呢。對了,王相公以前的手稿啦、出過的考題啦,還請整理一下,也許很快就會用到。」
王叔亮心事重重地來,心事重重地又走了,國家大事說明白了,最初擔心的事竟沒個定論。
祝纓不再繼續理會他,而是說劉昆:「看什麼?幹活!」
劉昆埋頭苦寫,林風大步進來:「姥!帖子送過去了,鄭家夫人說,等您過去。」
「知道了。」
………………
祝纓當年的舊部有兩部分,一部分是她後來自己提拔的,另一部分多少與鄭侯、鄭府有些關係。縱使葉、阮等世家子弟,也有不少是鄭家牽線搭橋,免了許多的誤會。
祝纓第當晚就帶著劉昆、林風、祝彤等人去了鄭府。
鄭府已經出孝,但因先帝死了不久,還不能奏樂嬉樂。岳妙君雖是「太夫人」,妙在祝相公也是個女人,因輩份高、身份也高,岳妙君反而坐了上首招待祝纓。她的兒媳婦,此時已是大長公主,正在宮中陪太皇太后。
鄭川、鄭紳都在,祝纓又與他們約定了拜祭鄭熹的日子。鄭紳笑道:「您可算來了!我們也能放心了!」
鄭川咳嗽了一聲,鄭紳道:「都是自家人,不如說明白。」
岳妙君嘆了口氣,對劉昆道:「你長得可真好,過來我瞧瞧。」
那邊鄭川也對祝纓說明的情況,祝纓進京,也有他們家一份功勞,並非僅是岳妙君個人想推一把。鄭熹死後,姚辰英暫接手鄭黨。鄭黨這群人,鄭熹都時常帶不動,姚辰英又遠了一層。
對面冼敬彷彿一個王八,就是不肯死。王叔亮他爹又是冼敬的老師,雖未明著結盟,多少有點香火情。陳萌雖然退了,卻與施家是親家,人家抱團了。算一算,就他們鄭家衰退了。
鄭黨一合計,要不,咱們趁機把祝纓給薅回來吧。
與其讓冼敬、王叔亮他們成功,為什麼不引祝纓來呢?
至此,祝纓能夠回歸的所有原因,幾乎都湊齊了。有人為公,有人為私,湊成了一股合力拽她,她便半推半就地回來了。
鄭川道:「冼黨指手劃腳管天管地,他就差上天了。」
那確實。
祝纓道:「原來如此,我明白了。正好,我也需要一些人。」
鄭川道:「您只管說。」
那邊岳妙君與劉昆低語,兩人竟都落下淚來,鄭紳發現了,驚愕地道:「娘,怎麼了?」
「沒事兒,看著這小娘子歡喜。」
「咦?」鄭紳說,「我看她眼熟,這……」
祝纓道:「嗯,沒錯,她是劉相公的曾孫。」
鄭紳下巴都要掉了:「這這……」
劉昆一身男裝便服,是個官人的樣子。祝纓道:「嗯,在我安南,就是這樣的。不過,現在她在我府裡,以後公事往來,說不得你們還有交道要打哩。」
鄭川站了起來:「別人知道麼?會有非議的。」
祝纓道:「讓他們來找我。」
「他們不敢,」鄭川說,「但是會找劉家的麻煩。這樣有些出格。若是在安南,這邊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到京城還招搖過市,不妥。我並非要她現在辭官,但是請不要這麼宣揚。」
祝纓看了看他,說:「可以。」
岳妙君道:「好不容易見面了,不要說這樣的話。」
鄭川道:「不是的,世人也會趨炎附勢,可是祝相的勢還不太穩,小娘子年紀又太輕,還是謹慎些好。」
祝纓道:「行。」
鄭川又道了個歉,再請祝纓、劉昆等入席。岳妙君前番也見過祝彤,又問她路丹青怎麼沒來之類。祝纓則與鄭川等人又勾兌了一回,她要召舊部的子弟們,也得有個名單。舊部現在在哪兒,他們有多少成年的子弟,這些祝纓現在都不清楚。
鄭川等人就很容易能給她弄到這樣的名單——他們不止在吏部有關係,還有一些人得靠著親友的關係網,才能明白家裡有多少人口。像劉家,岳妙君就認得出劉昆,施季行就什麼也看不出來。
勾兌完,祝纓回府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岳妙君道:「燒尾宴,我為你準備。」
祝纓笑道:「好,多謝。」
………………
次日,祝纓沒有去上朝,她還在收拾府裡。這一天,她早起先出城,去營裡看土兵。回來上午拜會陳萌,晚上再去施府,讓施季行準備好大理寺的黑名單。晚上回家,祝青雪和江珍拿出兩大撂收到的拜帖。
祝纓只得連夜將拜帖分類,只看名字與官職,分作「舊識及舊識家的親戚」與「現在來拉關係的」兩類。
第三日,她就要上朝去了。
大清早的,林風與祝彤帶隊護送,祝青葉與劉昆留在府裡繼續整理府中事務。
林風很久沒幹這個活計了,跟在祝纓身後,吸著清晨的涼風,心裡有感慨又說不出來。祝彤還是第一次見識這個場面,只見人們就著火把的光看到祝纓,便自動地讓出一條道來,再看這烏泱泱的一片官員。祝彤心道:這就是朝廷了?
這就是朝廷,大朝很難討論實在的正事,說的多半都是打好草稿的場面話。今天最大的場面,就是祝纓來了。
所有人都好奇這位「傳奇」,沒人能想到她還能再回到京城來。祝纓不動聲色,安靜聽著場面上的事。什麼冼敬謚號的討論啦,什麼姚辰英那裡的糧草啦,什麼西陲求救啦……
場面話說完,又是例行的小會。大家都不太在乎冼敬的事,決定讓陳放鍛煉鍛煉與冼黨磨牙。姚辰英的糧草,祝纓不便插言,皇帝問起,她便說:「既然如此,臣再去戶部瞧瞧。」
而西陲的求救,又還是照慣例,再補一些兵丁過去,繼續龜縮。直到祝纓這裡修整好,再點兵點將去解困。
皇帝似乎是覺得這樣就差不多了,政事堂的忙碌卻剛開始。第一個就是祝纓,她的相府屬官還沒配齊,還不能分擔政事堂的事務。王、施二人又分別被她私下加了活計,愈發忙得不可開交。
祝纓卻從宮中脫身出來,先去冼府致奠。冼府還算體面,孝子出來還禮,往來的賓客低頭避讓。他們中,也有人寫過罵她的文章,也有人在朝上拿她當反面教材,更有人上過奏表認為她犯了罪,得抓回來審判的。
此時,都安靜得像熟睡的嬰兒。
祝纓一笑,與孝子說了幾句話便出來,走出冼府才隱約聽到一聲:「她一回來,相公就去世了,別是有妨剋……」
那倒挺好的,祝纓想。
劉昆沒有跟來,祝彤一張臉繃得緊緊的,回到祝府,她便找到劉昆:「先生,那些人都這麼討厭的麼?!!!」
劉昆道:「一貫如此。」
祝彤磨了磨牙,劉昆道:「好了,別管他們了,把這個拿去給相公看吧。」
「這是什麼?」
「幕府的消息。」
幕府的消息不錯,今年沒有減產。西關那裡也頂住了西番的騷擾。劉遨開始準備明年的考試了,卷子已經出好了,今年的州縣考試也已經結束。因為安南地方小,考生花在路上的時間也就少,考試比較緊湊。據劉遨說,效果比預想的要好一些。
祝青君則又告訴了祝纓一個小小的問題,即,野渡。鐵索橋方便,但是收稅,於是有人又發明了新的路子,從橋下的河上放筏渡河。雖然危險得要命,但是省稅。過了河,再繞一段路,照樣能上安南的官道。
不過這個已經被發現了,祝青君已經派人去逮了。並且考慮,是不是對太貧苦的小販,再減一點稅。即,定一個數額,低於這個數目的,免稅或者減稅。
祝纓回了個信:自己考慮,不過如果是我,就把貨物分散,多找幾個人多跑幾趟,逃個辛苦錢。
如是數日,鄭川那裡送來了祝纓要的名單。
祝纓抻了個懶腰:「二十三娘,來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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