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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我想吃肉] 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沒 (連載中)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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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沒/原名:無法無天  作者:我想吃肉

內容簡介】:

  祝纓此人,我行我素、無法無天。

  細究起來,她少年時也只是個想過好小日子的小神棍罷了。

  生在一窮二白的神棍家,祝纓的開局是個hard模式。為了親生女兒不被溺死,她親娘張仙姑只能謊稱生的是個兒子。作為村子裡的外來戶,祝家處境艱難,不幸神棍親爹被捲入官司,又遇到同村的寡婦為了自保要招她做贅婿。

  神婆、寡婦抱團取暖,不想寡婦另有來歷,兩人被迫上京,從此開啟了一段始料未及的旅程。繁華之下,處處是意想不到的大坑。

  一句話簡介:無法無天

  立意:求人不如求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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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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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老三

  天黑得像幾百年沒擦過的鍋底,烏雲翻滾,一點星月光亮也沒有。

  遠山黑黢黢的,冷風陣陣吹過樹梢,發出嗚嗚的聲響。

  山腳下的村鎮有些零散的橘黃色的光透出,與村鎮隔著一、二里的一處院落也隱隱透出一點豆大的火光。

  張仙姑捏著一把瓜子兒倚在門框上慢慢地嗑著,邊吐瓜子皮兒邊說:「老三,你擺弄這些做什麼?屋頂不是才修過?」

  「老三」是個十二、三歲的修長少年,正將斧頭、雕刀、短刀、細鋸等物一樣一樣地擺在陋庭中一張粗糙的石桌上,取了一盆水,抄了一把淋在磨刀石上,邊磨邊說:「給花姐做幾根簪子,頭先她拿她家小郎幾本本子書給我看……」

  張仙姑瓜子兒也不嗑了,門框也不倚了,跳過來走到「老三」跟前說:「你且住住手!」

  「老三」卻並不停手,只抬頭看了張仙姑一眼。張仙姑急道:「你又忘了!你是個小郎!是個小郎!」

  「老三」道:「我記得的。她幫我,送我東西,我總得有點回禮的,不能光收人東西不還的!」

  張仙姑罵道:「短命鬼!一處不說一處不行!你要記住!你是個小郎,越來越大了,不能再跟年輕小娘一處玩兒了!花姐有男人的!怎麼好再收你個小郎的東西?還是簪子!仔細露了餡兒!將你兩個一道沉了塘!」一面絮絮叨叨,對「老三」說了許多「男女大妨」「還會給花姐惹事」的話。

  「老三」只管一樣一樣磨好家什,又將一塊挑選好的木頭破開,眼見得就是在做簪子了,將張仙姑急得不行!正要再說什麼,「老三」卻將手下的家什一放,說:「有人過來了。」

  張仙姑嗤了一聲:「少給我混說!三更半夜的,天這般黑,眼瞅要下雨,你爹又城裡去了,誰會來咱家?」話雖如此,她還是拿起掃帚將滿地的瓜子皮兒掃了一掃,又理理衣裳,心裡嘀咕:這時節,怕不是真的有事兒找我?那可是一注大買賣了!

  他們家是跳大神的,張仙姑自己個兒就是與村裡婦人講個鬼怪故事燒點香灰念個咒摻進點符水混點錢,「老三」他爹朱神漢幹的多些,凡唱禱詞、做法事、請神、送神,有個廟會上扮神鬼雜耍、與鄰村「鬥法」等事,都是他來張羅。「老三」小小年紀就身兼父母之長,不出意外將來也是幹的裝神弄鬼的營生。

  這樣的人家,村裡人除非有事,是不會願意與之交往的,故爾他們家住得就離村裡略遠些。三更半夜天要下雨還跑到神婆家裡,要麼是想害人,要麼是有不能明說的話要求鬼神。可不是一筆大買賣?!

  張仙姑理好了衣襟,問道:「我怎麼沒聽著聲音?你別是聽錯了吧?還是你爹回來了?」

  「老三」卻皺了皺眉,直起身來,擰身一躍,跳到了屋頂上,凝目看去,只見一點燈籠光遠遠地晃過來,他跳下了房頂:「是有人來,沒錯的,是村兒裡的人,看步子提燈的是朱六,他旁邊還有一個人,他們喝醉了酒。」

  「你又知道了!」張仙姑嗔了一句,又吩咐,「快把你那些東西收起來,別壞了我的事兒。真要是他,必不是好事!」

  「老三」也不與她爭辯,真個動手將家什攏到一處,說:「娘,他們不好,別幫著他們害人。」

  張仙姑道:「我倒是想!我要是有那個咒死人的能耐,還在這裡混?!邊屋裡待著去!」

  「老三」抱著東西去了邊屋,又點了盞燈,慢慢地削著木頭。這會兒張仙姑也聽到了一點說話的聲音,心道:老三這耳朵是靈,眼睛也是尖的,他說是朱六,就是朱六,那可不是個好人,得仔細應付。

  ……………………

  來人果然是朱六,也果然是喝了酒了,身邊果然還有一個人。兩人一腳深一腳淺的走著,一遞一遞地說話。

  身旁那人道:「六哥,真個有好事兒?張仙姑長得雖標致,可是個潑辣貨,她男人雖不在家了,還有個半大的小崽子長得比人還高,都是一個祖宗,鬧起來怕不好看。」

  朱六大著舌頭:「呸!誰與他們一個姓兒?他們家原姓祝,哪年逃荒過來,因咱們都姓朱,才改的姓朱。哪就是一家人了?老九,我跟你說,她那個男人犯事兒了!嘿嘿!不趁這個時候耍她,以後可就輪不到你我啦!」

  老九道:「怎麼說?」

  「我才從城裡回來,她男人頭先上城裡坑蒙拐騙,這回掉坑裡,說是什麼咒死人的事兒事發了!正鎖在牢裡呢!眼瞅就要死!咱們且去詐她一詐,嘿!便宜你了,她那個小崽子才多大?到了你看著小崽子,我先快活快活,完事兒也叫你嘗嘗味兒!」

  老九道:「真不是咱們家人?」

  「你好囉嗦!不願意,你自回去,我自快活!」

  「別呀,六哥,哪有不願意的?不過,說起來,大屋裡那個也快要死了,他的媳婦花姐可也是個……」

  朱六斜了他一眼,冷笑道:「那可是正經咱朱家人呢,你這會兒倒不忌諱了?!那是四阿翁他們碗裡的肉,他們吃肉,肉雖肥美咱們連湯也喝不上,頂多聞個味兒,哪比得上張仙姑這塊肉就在口邊?」

  「嘿嘿。都聽六哥的。」

  「那就跟我來,進去我先嚇她一嚇,說她男人要問斬,我有門路能活命,不過得……嘿嘿……」

  「六哥,你真能?」

  「屁!不這麼說,她能聽話?」

  「嘿嘿,好好!」

  兩人一路商量好,牆矮壁薄的小院子也就在眼前了,朱六咳嗽一聲:「仙姑在家嗎?!」

  張仙姑心裡犯起了嘀咕,邊去開院門兒邊說:「是誰?」她其實已經聽出來是朱六了,朱六這個人,村裡有名的無賴,踢寡婦門、刨絕戶墳,偷雞摸狗拔蒜苗的主兒,被朱六敲門,恐怕不是什麼好事兒。不過老三正在長個子,張仙姑想給孩子做身新衣,也就打算賺他這注錢,於是開了門兒。

  門兒一開,便被朱六推進了院子裡,朱九在後面掩上了門。

  張仙姑先驚後怒,叉腰罵道:「你個千刀萬剮的……」

  朱六涎著臉:「仙姑莫惱,難道不想知道你漢子的消息?」說著,將手裡的燈籠往張仙姑臉上一照。

  張仙姑就著燈籠的光看到朱六一張油膩的笑臉,心裡一突,臉上卻帶上了笑:「怎麼?什麼事兒?我不知道你卻知道了?」

  朱六道:「好叫仙姑知道,你家大哥在外頭有了相好。」

  「呸!他倒想!哪裡來的錢?沒錢誰個理他?」

  朱六將臉一板,道:「仙姑明白人兒,大哥是沒個相好,他自己還壞了事呢!他在城裡頭跟個師傅幫陳家咒人,事發了,叫人押在大牢城就要問斬了!仙姑要你漢子的命,便從了我,不然……哼哼!」

  張仙姑心裡愈發憤怒,臉上還是笑著,道:「那可要從長計議了……」

  朱六哪裡有耐心與她多說,撇了燈籠,與朱九一邊一個拽了張仙姑的手就往正屋裡去,冷不防躥出一個人來,照朱九背上便是一記:「什麼東西?!」

  朱六酒嚇醒了大半,扭臉一看,笑了:「老三?長大了啊?以後管我叫爹好不好?」一面伸腳踢踢朱九,朱九爬了起來,就要扭住「老三」。張仙姑大急:「老三,快跑!」

  朱六與朱九都笑道:「跑不了跑不了,仙姑曉事些,他便沒事,還要多個爹!」

  張仙姑一手按在脖下的鈕扣上,道:「你們別動他!不過是要我罷了,老娘又不是黃花閨女沒見過男人……」

  「這就對了!」朱六大讚。

  話音才落,朱九卻捂著手腕大叫起來:「刀!刀!好小子,他有凶器!」

  朱六罵道:「怕他怎地,你拿住他!」

  「我的手,我的手!」

  朱六還要罵,「咔嚓」一道閃電劃破黑夜,他看到「老三」毫不客氣地揚起了手上的家什——斧頭!卻不是劈向他,而是又朝朱九招呼過去!朱九往邊上一滾,老三追著他又砍了過去。

  一聲雷響,震得朱六心裡也慌了,拖起朱九就跑,邊跑邊罵:「等著!你們都得被發賣!」

  一道煙地跑了。

  「老三」默不作聲地就著油燈照了照手裡的斧頭,刃上都是血,嘆了口氣,抬步往外走去。張仙姑臉上十分難看,默默地將領口捏緊,聲音發澀:「老三,你幹嘛去?」

  「打水,」頓了頓,又加了一句,「斧頭和地都髒了,洗洗。」

  「哦哦,放著吧,我來……」

  「兩個人幹,快些。」

  二人默默地幹完了,老三抱了自己的薄被扔到了正屋的床上,張仙姑沒說話,娘兒倆一道聽著雨聲。老三忽然說:「屋頂我修好了,不怕漏雨。」

  「哦。」

  一夜無話。

  張仙姑聽著老三呼吸漸沉,心裡卻想著朱六說著自家丈夫下了大牢的話,總也睡不著。直到東方天明,才漸漸睡去。

  張仙姑這一覺睡得不穩,一時夢到朱六又來,一時又夢到丈夫真的下了大牢,最後竟夢到了最怕的事兒,朱六來家裡與老三撕打的時候忽然叫了起來:「好哇!你居然不是個小子,是個丫頭!嘿嘿……」

  張仙姑一下驚醒,從床上坐起來時發現已是正午,身邊老三已經不見了,頓時一嚇。披衣下床出了屋子,見老三正在院子裡削木頭,急急走了過去,扯著老三的衣服將她扯了起來,上下打量一番,對上老三疑惑的目光,張仙姑訕訕地說:「我看看你。」

  老三點點頭,又坐下來接著削木頭。

  張仙姑沒話找話:「你昨天那身衣裳呢?」

  「才做飯,燎著了,燒了。飯在鍋裡,我給娘端來。」

  「哦,不用,我自去拿,你吃了嗎?燒了就燒了,本來就小了,你這時候長得快,趕明兒集兒扯塊新布再做一身兒,我對你講,不要再與花姐一處了……」

  老三也不反駁,繼續穩穩地削她的木頭,張仙姑忍不住又絮絮叨叨,才說到一半兒,老三又停了手:「來人了。」

  張仙姑心裡一突:「什麼?不會又是……」

  這回來的不是朱六,卻是來請張仙姑:「六哥昨晚吃了酒,不防下雨滑了腳,跌在一根樹枝上。如今要入殮發送,請仙姑幫忙……」

  張仙姑懵懵地跟著來人去了村裡,只見朱六正被放在一塊門板上,一根堅硬的樹枝從朱六左肋最末一根肋骨穿入,自喉嚨斜穿出來,他竟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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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招贅

  給死人做法事,敷衍潦草是不行的,朱六的喪事卻是個例外。

  朱六此人,人緣極差,他死了,同族人裡也沒人惋惜他的。狐朋狗友如朱九,自家心裡有鬼,還傷了手,也只過來蹭些殯事的吃喝,並不真心幫忙。朱六平日裡也好吃個酒,天黑路滑掛在樹枝上戳死了又有什麼可疑的?族中寡婦還要拍手叫好。

  張仙姑心神不寧,朱家合族也沒人挑她的不是,更沒人去分辨她哼的什麼拜神的歌兒。

  鄉下人家,也不用填什麼屍格。朱六父母早亡,無人管教,家裡不餘幾個錢,由族中老人做主,都拿來置了喪事。胡亂找套他的舊衣衫裹了,同族湊了一副透光的薄皮棺材,抬往墳地裡一埋,自家人便借這個名頭湊一處吃喝起來。

  張仙姑哼哼完,將披散的頭髮重新攏起來,叉著腰將朱九堵在了牆根下面,冷笑著:「你倒好!」

  朱九心裡有鬼,暗道:別是她咒死了六哥吧?臉上卻堆著笑:「仙姑,仙姑,大人不計小人過!」

  「哼!與你計較,你早死了!」張仙姑略嚇他一嚇,見他臉上變色,道,「我有話問你,你且賭個咒,要有半句謊話,就跟這死鬼一樣死!」

  朱九臉色愈發難看了起來:「好仙姑,你問,你問,再不敢不說的。」

  張仙姑道:「朱六說我家當家的下大牢,這混話是誰教的?我當家的好得很,誰在咒他?!你說出來,我便只與那個人算賬,不與你相干!」

  朱九鬆了一口氣,努努嘴:「不就是六哥麼?他就是為了嚇唬你,好佔你便宜……」

  「呸!」張仙姑啐了一口,「滾!」

  朱九如蒙大赦,一道煙跑去席上連喝了三盅壓驚。張仙姑心裡卻越發的不安起來,明明朱六是個不可信的人,她卻總覺得心裡慌。

  照例,幫廚、神婆能多得些酒肉,張仙姑也不與他們爭多少,只將朱家給的幾百個錢裝在一個褡褳裡,仔細背好就將老三扯到僻靜處,說:「咱們家吃去,不與他們一道吃。」她的心裡總惦記著她丈夫的事兒,想打發了老三去城裡探聽探聽,這幾百錢就是盤費。

  老三點點頭:「城裡我也跟爹去過兩三回,廟會的路也熟,和尚、道士也知道幾個,我就去。城裡吃飯也不用這許多錢,來回二三十個就夠了。」

  母女二人正低聲說著,忽然間場面卻靜了下來,棚子下頭席上人都停下了筷子,母女二人扭頭一望,只見兩個女人徑直走了過來。張仙姑拍拍老三的胳膊,迎了上去,沖領頭的文靜少婦福了一福:「小娘子,小娘子萬福金安。」

  老三認得這小娘子正是花姐,對她點了點頭,花姐也只點了一點頭,對張仙姑福了一福,帶點愁容說:「仙姑好。有件事兒要請仙姑幫忙,煩請往家裡坐一坐。」

  席上忽然騷動了起來,人們低聲交談著。張仙姑卻一口答應:「好!」

  花姐對身後人說:「小丫,幫仙姑提家什,去咱家。」

  小丫就是個小丫髻,梳著丫鬟,上來相幫張仙姑將一套鈴鑼之類捲在包袱裡背著了,一行人慢慢地走到了朱家大屋。

  一行人才走,白事酒席上就炸開了鍋!人們竊竊私語:「大屋裡的小郎/侄兒/小叔叔怕是不好了,不然定是請郎中,不是請仙姑瞧。」女人們則感慨「大娘子命不好,年輕時沒了丈夫,如今又沒了兒子……」更有人說「我看是花姐命硬,剋夫!」

  又有人絮絮地說起大娘子不但剋夫還剋子哩,與她相爭的人則說「那花姐還沒養個一兒半女,命更是硬的了!」

  ……………………

  這一些話都沒有傳入走遠的人的耳中,花姐等人各有心事,默默地走到了大屋。

  「大屋」是全村最好的住宅之一,是全村少數幾所磚砌的宅子,三進院子只有三個正經主人,倒有兩三個傭人。是名副其實的「大屋」了!

  大屋的主母自然是大娘子,年輕時便守了寡,幸而有個兒子傍身,又養了個打小就過來一道過活的童養媳花姐。才將兒子與媳婦收拾圓房了沒幾個月,兒子又一病不起,也不曾給她養下個孫子。

  打縣城請來的郎中不下三四個也沒瞧好,如今請了張仙姑過來,約摸是死馬當活馬醫了。

  張仙姑心裡打著稿子,想著這一回糊弄過去不太容易,寡婦沒了兒子,生怕大娘子把氣都撒在自己身上。大娘子一個婦道人家,能在這村裡守著這片家業,蓋因她有個得力的娘家,她家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就在縣衙裡還做小吏,幾輩子都幹這個,有些勢力。實在不好得罪!

  進了門,花姐就親自掩了門,對小丫說:「你將仙姑的法器放好,再去洗了手,燒熱水煮了茶招待仙姑。」

  小丫答應一聲,花姐才對張仙姑道:「仙姑,裡面請。」將娘兒倆領到了最裡一進院裡的東廂房。

  張仙姑進了一看,裡面旁人沒有,只有一個大屋的大娘子,以及一個……白帕覆面,躺在床上的……人。

  大娘子對花姐點了點頭,花姐重又掩上了門,將扇門,將室內五人與外面的世界隔絕了開來。張仙姑一看這陣仗,心裡也有些慌,這床上躺著的人怕是已經死了!一天見著兩個死人,張仙姑有些撐不住了。

  老三也是懸著心,手摸在了腰間的短刀上。

  大娘子緩緩地站起身來,道:「仙姑,當年這孩子是吃了你的符水才養下來的,一事不煩二主,如今他走了,還要再勞動仙姑。」

  張仙姑也結巴了,道:「大、大娘子,這、這……我可不會這個……」

  大娘子慢慢走過來,張仙姑忍不住往後退了兩步,大娘子卻只是拉住花姐的手,對張仙姑道:「我這花姐,是打小養在我家裡的,就如我女兒一般,我如今情願立下書契,將這女兒與這片家業招你家三郎做女婿!待生下孩子來,我只要頭生子姓朱,延我兒香火,餘下的隨你們怎麼樣!我拼上一把老骨頭,總能將孫子養大的!」

  一個大雷炸在張仙姑頭上,張仙姑什麼事沒經過呢?忙不迭地推辭:「這怎麼行?我們是什麼樣的人家?您是什麼樣的人家?要招女婿,什麼樣的人才招不到?非招他個毛孩子……」

  大娘子一字一字說得很慢:「休要裝不明白,我們兩個寡婦失業,再不招個男人,就要被他們活吃了。依舊招他們家的人,是送羊入虎口。當然要招個外姓人。我有計較,情願再捨些家業與他們分,剩下的也足夠咱們過活。總比你們在這裡田無一畝地無一壟的強。我寧願與了三郎,也不交給這些算計我的人!如何?」

  不如何!

  張仙姑直搖頭:「不敢不敢!」老三,老三她是個女孩子呀!如何再娶個妻?娶來了如何能讓花姐生孩子呢?

  張仙姑將老三當做男孩兒養本是出於無奈,當年大娘子討她的符水時,問過靈驗不靈驗,張仙姑當時自己正懷著老三,指天咒地說是靈的,自己生的一定是個兒子。且家裡又窮,生個女兒養不活就要溺死,只好騙丈夫生的是個兒子,暫將老三養活了過來。丈夫頭前的兒子又不幸折了,無法繼承丈夫跳大神爬高爬低的事業,只剩一個老三,叫她學些神神道道的本事,權作「繼承家業」了。

  她只管女兒叫「老三」,從來不敢像別人那般叫「三姐兒」「三娘」之類,就為防著叫順了口被戳破。如今十二年過去了,想改過來也沒個由頭了。

  張仙姑心中暗暗叫苦。

  大娘子卻又說出一番話來:「仙姑恕罪了。仙姑也知道寡婦失業是個什麼下場,不但家業保不住,命且要沒呢!我現在是在掙命!」

  張仙姑忙說:「我們一個字也不敢透露的,只求……」

  大娘子搖搖頭:「仙姑已經知道了這屋裡的事,斷沒有叫仙姑袖手旁觀的道理。仙姑答應了,從此是親家,三郎就是我的兒子,我為他安排一切,包管萬事不用他操心,也不必再受辛苦,想讀書就讀書,不必去窗根下偷聽,我給他請先生。我已送信與我侄兒,喚他來做個見證,決不叫三郎吃虧。若不依我……我這兒子就只好是仙姑咒死的了。仙姑想,他們是信我,還是信仙姑?願不願意吃了我們娘兒倆時,順道踩仙姑一腳呢?我退一步,只管帶了這孩子去縣城投靠娘家,捨了這裡的家業,想必他們也不會追殺於我,卻只好拿仙姑出氣了。我死,也要拖個墊背的,氣不順,也想要那令人不順的人倒黴。仙姑以為如何?」

  張仙姑聽得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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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說話

  都說張仙姑是個伶俐人兒,幹神婆這一行的大多講究個察言觀色、機靈百變。

  可遇到了眼前的事兒,張仙姑再也機變不出來了,只能訕訕地搬出自認唯一說得過去的理由:「她爹還不知道呢。這樣的大事,怎好不叫當家的拿個主意?我們也只剩這一個孩子了,我婦道人家,可不敢自家就定下來了。」心裡暗罵大娘子真不是個省油的燈!

  大娘子笑道:「怎麼你家當家人會不願意?我只借三郎生個孫子給我,又不是必得將他扣在我家一輩子。」

  張仙姑將心一橫,心道:你朱家自家的官司,我們何苦蹚這趟渾水?哪怕老三是個兒子,也不該接你這個攤子!不如先應下來,離了這門兒就帶老三出去躲幾天,順道兒打聽打聽死鬼的下落,等事情了結再回來。

  大娘子察言觀色的本事比張仙姑也不差多少,看張仙姑眼珠子亂轉就知道她有別的心思,臉又掛了下來。她也是逼不得已,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看著風光,實則被逼到了牆根兒了!大娘子將臉一掛,冷聲道:「你也不必拿瞎話哄我!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這話說得實在是沒有道理了,張仙姑陪了這一套小心,大娘子還不放過她女兒,她也不再客氣,將脖子一梗,昂起頭來:「我好好的,憑什麼陪著你?你家四阿翁要的是你的錢,才顧不上我們!與你合謀,才是要上賊船哩!你打聽打聽,我張仙姑是個傻子嗎?!鬧開來,看誰先死!」

  兩個女人各不相讓,兩個都是刀架在了脖子上,再退不得半步。花姐心裡一團亂麻,悄悄看了眼「三郎」。花姐固然知道這般逼迫張仙姑沒道理,更知道婆媳倆的處境,勸的話到了嘴邊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大娘子的眼神也利了起來,她冷冷地看著張仙姑,張仙姑更是半分不退。

  兩人正對峙,老三忽然皺了皺眉,說:「有人來了。」花姐也說:「是有些吵鬧。」

  大娘子道:「花姐,你叫小丫去看看……」

  話音未落,前門便被拍響!

  幾人隱隱聽到了一句:「張仙姑!老巫婆,出來抵命!」、「還我六哥命來!」

  大娘子道:「這可不是我的事,我便不說什麼,你也摘不出去了。花姐,把後門栓好,將這屋子窗子關嚴了,門鎖了,咱們去會會四阿翁!」

  張仙姑徹底走不脫了,她心裡也納悶呢,朱六死了,與她有什麼關係?

  …………………………

  四阿翁來得這般急,也是有道理的。據盯梢的小子回報,張仙姑進了大屋之後,大屋裡一點兒動靜也沒有,四阿翁人老成精,深覺不對!

  躊躇間又得了個信兒——大娘子的侄兒、在縣衙裡當差的于平得了大娘子的信兒,要帶人往朱家村來。

  這怎麼行?!不能叫于平攪了好事!他匆匆找了個借口,就帶著族人到了大屋來。至於張仙姑因此會有什麼遭遇,倒不在他考慮之內了。

  哪個廟裡沒幾個冤死鬼,不是麼?

  大娘子等人到了前院堂屋裡,四阿翁已經在堂上坐定了,堂下院子裡滿是持著鋤頭棍棒的朱氏族人,還有一些個婦人,交頭接耳,指指點點。

  大娘子先與四阿翁打了個照面兒,問道:「四叔,哪怕是自家人,你們這麼闖進我家裡來也是不好吧?是欺負我孤兒寡母沒個倚仗,無人會替我出頭麼?!我男人死了,爹娘死了,兄弟也不在了,就好欺負了,是不是?打量我侄兒不會來給我出頭了,是不是?」

  四阿翁道:「並不是沖你來的,是這個妖孽!」說著,一指張仙姑。一群朱氏族人就持械要往前打張仙姑。

  張仙姑心裡正氣,心道:這破地方是不能再留了,索性趁機大鬧一場,帶著老三找她爹去!她將眼睛一瞪,對四阿翁道:「呸!誰個是妖孽來?求我給你家上吊的媳婦送靈的時候,咋不說我是妖孽?!個老不死的!你兒媳婦為什麼上的吊?!你個老花棍!」

  四阿翁眼見她又要說出更不堪的陰私來,當機立斷,喝道:「放屁!放屁!放屁!老九,你來說!」

  朱九哆哆嗦嗦走了上來,道:「昨天,我與六哥去仙姑家……」

  大娘子心裡明鏡似的,她兒子的屍身正在後院,四阿翁就坐定前院斷案,哪有侄孫不來拜見叔祖的?這哪是找張仙姑的麻煩?分明是沖自己!

  她上前說:「四阿翁要審案,不必在我這裡,我著人給衙門裡我侄兒送信,送你們報官去!且老六是怎麼死的?不是天黑路滑跌跤被樹枝子戳死的麼?」

  四阿翁將臉一沉:「我與你婦道人家說不著!叫你家大郎出來說話!」

  底下一片「對啊,大郎呢?怎地躲了起來?」「是呢!這家本該他出來說話的!」「男人幹事,哪有女人說話的份兒?」

  大娘子越發明白了,這就是沖自己來的!

  張仙姑心裡隱隱有點快意:叫你坑我!一面使眼色給女兒,示意母女倆趁亂跑路!

  那一邊,四阿翁與大娘子二人四目相接,彼此心知肚明。

  大娘子一面示意家裡兩個長工護住己方四人,一面高聲說:「你們在我家裡鬧,是要造反了嗎?看我饒得過哪一個!二十年來得罪我的哪個有好?!」

  四阿翁也扯著嗓子叫:「休要走脫了妖孽!把大娘子看管起來,別叫妖孽傷著了!」

  眼見幾隻鐵耙一樣的手就要伸到張仙姑身上,幾聲慘叫響起,幾隻手上現出長長的血口子,創可見骨。

  場面靜了一下,朱九連滾帶爬滾到牆角,嘶聲喊著:「我說不來的,這小畜牲他會殺人!」

  老三掂了掂手裡的斧子。

  四阿翁跺腳大喊:「反了!反了!小雜種敢傷人了!」

  朱氏族人群情激憤,舉耙執棒大叫:「打死這個小畜牲!」

  四阿翁正要指揮眾人,冷不防被一隻手猛地往旁一拽,四阿翁驚怒不已,待要破口大罵,又將一篇髒話統統咽了下去——帶血的斧刃正架在他的頸間!

  四下一片寂靜。

  老三慢慢地說:「來,說點人話。」少年的聲音仍帶著點奶乎乎的稚氣,比莊戶人家白淨許多的俊秀臉蛋也很是青澀,可現在,誰看著他都有一絲害怕了。

  四阿翁哽住了,老三還要逗他:「說,人話。」

  朱九抱頭瘋一樣地跑了出去。

  還是大娘子見過世面,穩得住,心裡雖已驚訝得要命,臉上還勉強維持著平靜,對老三說:「三郎,你手穩些,別生氣。」一面對老三輕輕搖頭,使眼色示意老三不要放下斧頭。又讓四阿翁說話:「叫他們都散了吧,我也不計較,等我侄兒來,叫他做中人,與你二人說和說和,四阿翁也為誣了仙姑賠個禮,三郎也說句軟和話。我那侄兒,應該也快到了。三郎,好不好?」

  老三無可不可,一絲沒動,好像還在等著四阿翁說人話。張仙姑已湊了過來,整整衣服將褡褳背好,說:「叫這老沒臉的送咱們一程,咱們就走!你們不許跟來!」朱氏族人也不敢動,更不敢散去。

  兩下僵住了。

  直到天黑了下來,又一陣喧鬧打村口傳來——

  于平終於來了!

  …………………………

  于平是個三十上下的精明漢子,方臉,身後帶著一班穿著衙差服色的男子,或佩刀、或持鐵鏈、或扛新漆的水火棍,透著股子官家的威勢。

  朱家村的人登時像見著了救星,求他:「來拿賊人!」

  大娘子于氏也露出笑來,這笑是放鬆的,與之前待張仙姑母子時的笑截然不同。于氏款款上前,與于平搭了個話,姑侄二人耳語幾句。

  于平笑嘻嘻地對四阿翁,道:「老人家好,事情我盡知了,您老人家老糊塗了,怪錯了好人。我與你們說和說和?」

  四阿翁情知打了兩個月的盤算要落空了,又是失望又是惱怒,更是恨于平:你倒是叫這小畜牲把斧頭移開!

  于平卻不讓老三把斧頭移開,反是對朱氏族人說:「都散了吧!待事情了結了,我將老人家送還家裡。你們在這裡,我倒不好說和了。」一班衙差又開始鼓噪:「再不聽話,都鎖了去關牢裡!」

  于平對四阿翁道:「您老說個話?」

  形勢比人強,四阿翁只得示意族人退下:「我沒事,回家燒了水等我回去燙腳。」

  朱氏族人漸漸退出大屋,卻又不散去,都圍在外面。

  大娘子命人將大門關好:「上頂門槓!我不發話,誰都不許開!」

  于平道:「太小心了,我都來了,有甚好怕的?小兄弟?歇歇?」

  老三這才收了斧子。

  于平笑咪咪地道:「老人家,累著了吧?您且坐下喝口茶,我叫他們陪著你,待我見了表弟,再來同老人家吃酒。」

  四阿翁鐵青著臉點了點頭,又狠狠地瞪了老三一眼,卻見這小畜牲又將斧頭抽了出來,驚得四阿翁半跌下了椅子,惹得張仙姑一陣大笑!

  大娘子請侄兒于平、張仙姑、老三:「到後面說話。」又讓小丫辦好茶飯管待衙差。

  張仙姑道:「你們家的事兒,我們外來戶可挨不著,我們這就走!」

  于平看看姑媽,笑吟吟地道:「娘子好,娘子且不急,天也黑了,道兒也不好走,外面又都是亂人。縱要走,不如等天明,我安頓好姑媽家,才好送娘子回家不是?」

  張仙姑被他一提,想起來朱氏族人可都在外面呢!老三又是個半大孩子,恐是應付不了這些凶頑,只得攜了老三與他們同去後院。

  花姐在前面打著燈籠,就著火光,大娘子往于平頰邊摸了一把。于平忙捂住了左臉:「貓、貓、是貓幹的!」

  張仙姑悶笑一聲,被老三看了一眼,她又憂愁了起來——于平正經當差的人,可比大娘子難對付多了。于平是來幫姑媽的,可怎麼能從他這裡把這門親事推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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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祝三

  還是白天那個屋子,開了鎖,還是白天那幾個人——只多了一個于平。

  于平比大娘子親和得多,揭開帕子看了看,嘆息幾聲,放下帕子依舊蓋了表弟的臉。轉過頭來先對張仙姑和老三做了個長揖,說:「累你們受牽連了。多謝小兄弟今日仗義相助,不然等我來怕是什麼都晚了。」

  張仙姑被他的大禮嚇了一跳,忙說:「不不不,沒什麼。」她也不大敢與公門中人叫板的。

  「小兄弟今天可是把人得罪死了,他們要算計我姑媽也不會放過你,」于平說,「你們一個是外來戶,一個是寡婦,都不容易,相逢便是有緣,合該相幫才是。有什麼用到我的地方,我也是義不容辭的。我帶來的這些人不能久留,須得回去當差。再者,表弟的屍身也留不住,須得盡早入土。頂好今晚就將事定下來,你們兩家才能安穩。實在等不得小兄弟府上老先生的主意了啦!好在有娘子在,母親自可做得兒女婚事的主。」

  他顯然是想過的,說話很有條理:「姑媽散些家產與族裡當族產,餘財以花姐兒招小兄弟為婿,舉家遷往縣城依侄兒居住。表弟的喪事無法大操大辦,盡早入土,不可使姑媽等人在此地久留。族裡拿了好處,不再計較今日小兄弟的『冒失』。他們怕我在衙門裡拿捏他們,咱們也須防著他在這一方闔族勢力大,彼此都有顧忌,這樣的安排最妥貼。」

  說完只問老三:「兄弟,你說呢?」

  老三說了一個「是」字。

  張仙姑道:「你要死!大人說話,你插的什麼嘴、逞的什麼能?幾時輪到你了?」

  大娘子本也同張仙姑一個意思,她起先就只與張仙姑「商議」,三郎別說只有十二、三歲,就算二、三十歲,爹娘定下的婚事,他也只有聽命的份兒。可現在不一樣了,三郎好像有主見了!這與大娘子原本的盤算不合,可眼下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大娘子緩聲問道:「三郎想說什麼?」

  老三道:「于大官人說的是。大娘子想好好活命,我們也想好好活命,不能只就著一頭。」

  「你……」

  老三續道:「人心都一樣。先小人後君子,我說這些是為與大娘子說明白,大娘子自家事自家知道,你遇著難了,在求人。沒有求人辦事,倒欺負別人親娘的道理。大娘子是結親呢,還是結仇呢?我便現在答應了你,兩下寫了契書,我年紀越長越有力、你越衰老,于大官人也有照看不到的時候,我長大了要報復,你能怎樣?怨氣憋得越久,心就越毒、手就越黑。平白將花姐饒在裡頭!」

  張仙姑初時點頭,次後聽了話音不對,忙插了一句:「可不能答應!」

  老三看了她一眼,又對大娘子說:「可我又記得那年我生病了,闔村都咬耳朵,說這一家子神婆神漢養下的孩子也會生病還要吃藥,怎地不請個神、吃符水?都笑話我家。娘來求大娘子,花姐與大郎……」她看一眼張仙姑,又看一眼花姐,最後將目光落在床上的白帕子上,「花姐與大郎相幫著說好話,是大娘子捨了幾吊錢給我請醫問藥我才得活。這份情我得還!」

  大娘子婆媳姑侄一顆心落在肚裡,張仙姑卻急了起來:「你娘為你磕碎了膝蓋骨,你卻只念別人的好!」

  老三道:「大娘子,我是有心報答你的恩情,但現在不成了——我爹下大獄了。我答應了你,反是坑害了你。」

  于平一直含笑聽著,此時說:「我並不聽說有這樣的事。若有,我也是斷不能叫你們結親的。」

  張仙姑母女鬆了口氣。

  于平道:「既然沒有這樣的壞事,那就還請兄弟幫這個忙了。」

  張仙姑的心又懸了起來。

  老三想了一下,道:「大娘子與花姐都要守孝呢,我也還沒長大。大娘子擇我,也不過是因手頭沒有個合適的人又要應付眼前的事,大娘子想簽契書也好,立約誓也罷,要拿我迷外人的眼,我也不在意,都依大娘子。等安頓下來,仔細擇揀必有好後生可以托付花姐。我願拜大娘子做乾娘,認花姐做姐姐。對外說是女婿,關起門來還當是手足。」

  大娘子一想,正合心意,她初時看中老三無依無靠年幼文靜,現在實有些怕老三這一言不合就刀斧加於他人身上的脾氣,急急說:「好!以往是我看走了眼,我也不會叫你白辛苦你一場!我與你錢兩百貫,田……」

  老三搖了搖頭:「別許這麼大,我不佔寡婦便宜。我是還人情,只請暫給兩間房子讓我家住兩年,等你們孝滿,我就搬走。」

  于平卻是個周到的人,笑道:「也不能叫你吃虧!我就喜歡你這樣的人物!當是做哥哥的心意,非但是田地房舍,就是你一家三口的戶籍,我也給你們辦妥了,不叫再落在這裡!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哪個敢找你們麻煩?」

  張仙姑冷冷地說:「真是大戶人家,擺布起人來手段多哩!」心裡也確實不打算在朱家村住了,又沒別的去處,只能認了。

  大娘子心中一件大事辦妥,也不與她一個神婆計較,只當沒聽到。

  于平起身道:「那便這麼定了。我去與老狗聊聊去。」

  又提了四阿翁來吃酒,四阿翁一肚子的氣,還要與他做個「見證」,往大娘子與張仙姑招婿結親的契書上畫押。

  雖有了一些好處,比起將大娘子的財產都拿走,可又少了許多。四阿翁陰惻惻地說:「都是一家人哩,哪有隔夜的仇?況侄媳婦房兒也在這裡,侄兒的墳也在祖墳裡埋著,哪有就拆開的呢?」

  他不過說些氣話,也知于平在縣衙當差,閻王好見、小鬼難纏,暗中做些手腳也夠朱家受的。彼此竟是互相轄制,終究了結了此事。

  老三慢悠悠地說:「你家也都在這裡,我認得路。」

  將四阿翁一套刺人的牢騷話統統憋了回去。

  大娘子開始有心哭兒子了:「我可憐的兒啊!」為防事情有變,她的兒子到底沒能正經大葬,匆匆抬到了祖墳裡埋了,第二天一大早,大娘子便帶著花姐、小丫,與張仙姑母女倆坐了一輛騾車,跟同于平到了縣城。

  ………………

  張仙姑母女倆便與大娘子搬到一處臨街的二進小院裡居住,婆媳倆人住裡一進、母女倆住外一進。張仙姑與大娘子有些不對付,卻也得承認大娘子持家有一套,也不曾苛待了她們母女——張仙姑這輩子就沒住過這麼舒服的房子。

  大娘子不但拿了些料子給母女倆裁了新衣,又置辦了些家什,還張羅著買書籍、紙筆等,要送老三去念個書。又在家擺起酒來,以于平做見證,認了乾親。

  至如家業田產變賣一類的事情,都交由于平去辦了。他在縣衙當差,精通文書,又熟諳訴訟等事,別人求他辦事是千難萬難,他自己要辦幾件文書,真是抬抬手便擬就,覷個縣令心情好的空兒,往上一遞,蓋了印就算辦成了!

  唯一的問題竟是在老三的名字上!于平特意來問,張仙姑母女倆被問住了,老三生下來就沒個正經名字。

  老三道:「不要姓朱就行。」張仙姑道:「胡說!哪有就改了姓的?你爹也姓朱,你怎麼能不姓朱呢?」

  還是大娘子知道些掌故,說朱神漢家原是姓祝,為了怕被姓朱的大族欺負才附會改的姓。張仙姑道:「可也沒少挨欺負呢。」又起不出好聽的名字來。

  于平說:「不急。三郎行三,我且給寫上祝三郎,等三郎讀書進學了,想到喜歡的雅致名字,再改。這樣改過兩次的名字,姓也改了,旁人要想從文書上再找你的源頭就難了,也好與那莊子、那些裝神弄鬼的事兒撇清了。從此是個清白正經的小官人啦!恭喜恭喜。」

  過不幾日,于平帶了辦好的戶籍來,笑道:「你們本不在冊的,如今有了戶籍,倒要交租稅了。」

  大娘子道:「囉嗦!我自會辦,不用你管!」她安頓下來之後便有閒心將事情細細地想一想,倒覺得祝三是個好人,不能光看他拿斧子時的凶悍。祝三說得對,先小人才能後君子,當時話不中聽,可他要真的有心答應了娶花姐,丈夫擺布起妻子、岳母來,可比乾兒子謀算乾娘、姐姐容易得多了。可見是個有良心的人。

  別人對她不壞,大娘子也沒那個心情害別人,祝三一番打扮下來,真是個清俊的小郎君,看著真叫人喜歡。閒來無事,將他養大,設若有了出息,也不失為善有善報了。

  而張仙姑卻有一件心事:至今沒有朱神漢的消息,戶籍都辦下來了,人卻不見了。少不得央了于平查找,可千萬不能叫朱神漢不明就裡一頭再扎回朱家村,那可就麻煩了!

  于平道:「娘子放心,這個卻是容易的,回朱家村必過十里亭,叫那裡人見著尊夫就告訴他過來就是了。」

  張仙姑千恩萬謝,一個家裡,總是要有個頂門立戶的男人才能少被欺負,哪怕是個神漢呢?又在心裡把朱六罵了無數遍,咒他永世不得超生,居然說朱神漢被下大牢了!縣城大牢都打聽過了,哪裡有朱神漢了?白叫她心神不寧這些日子。

  于平也高興,一個有家有業的姑媽,可比一個叫人吞得什麼都不剩要他扶養的姑媽省心多了!

  高興地喝了半斤酒,于平不敢回家,怕家裡老婆嗔他醉酒打他,轉回衙門值房裡住下。半夜口渴起來找水喝,卻發現桌上有一疊新公文,隨手一翻,不由神色大變——

  朱六這個死鬼沒有說謊,只是那個「城裡」不是他們縣城而是府城!兩百里外的府城裡,正有一樁巫蠱詛咒的案子,如今案情審理到一半,發文到縣裡叫協查朱神漢有無同黨!

  于平的酒徹底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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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打算

  于平生怕自己看錯了,忙將燈芯又挑亮了一些,細細將公文看了一下。見上面蓋的不是州府的大印而是欽差的印,登下放下心來——強龍不壓地頭蛇,這事反而好辦了。再看一字一字讀了裡面所言,心自慶幸:虧得叫我先遇到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倒也不難圓過去。

  要他將朱神漢救出來是千難萬難的,要將自己從裡面摘出去卻不太麻煩。眼珠子轉了幾轉,于平已經恢復了平靜,將公文揣在懷裡,又取了串鑰匙,掌著燈,輕手輕腳地往存放籍簿文檔的屋子走去。

  于平避開了巡夜的差役,開了鎖,就著微弱的燈光進去尋了幾件文書,或刪或抽,累出一身細汗。幹完這些,又將明天要回縣令的話從頭想了一遍,自覺再無疏漏了,天邊也泛起了魚肚白,于平匆匆梳洗過了,揣著公文去見縣令。

  縣令將公文一看,道:「我記得誰家親戚姓朱的?」

  于平陪笑道:「大人好記性!正是小人的姑母嫁給了姓朱的,不過與是個鄉間農戶,與神漢不相干的。如今姑父也死了,小人接了姑母來贍養。」

  縣令誇了他兩句,說:「既這樣,叫他們去查一查這個朱神漢。」

  于平道:「且慢!這朱神漢小人倒知道的,他祖上是逃荒過來的,也不算本地人氏。他沒有戶籍,若是據實報上去,不免要問您轄下還有隱戶逃戶,對您在部裡的考評不利。反正沒戶籍,就報本地並無此人。何苦將自家捲進這巫蠱的案子裡?」

  縣令道:「胡說!這姓朱的神漢,在本縣就沒人認得嗎?設若欽差派人追查下來,豈不是要治個其瞞之罪?」

  于平賠笑道:「大人想,這要真是樁要案,來的就不是文書而是欽差了!哪怕欽差人手不夠,也能支使州府派差人來。既然只是泛泛行文,可見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大人治下民風純樸,斷不會有這等會使詛咒的惡毒之人!」

  縣令的治下,不能有隱戶不辦,也不能有破壞教化的人,否則是縣令的責任。縣令當然不想擔此責。那就要把這事兒糊過去。

  縣令一捋須:「倒有幾分道理,你擬個文書來我看。」于平已打好了腹稿,一揮而就,縣令邊看邊搖頭:「你這文墨究竟差了些,要多讀書。」抬手改了幾個于平故意留下的破綻詞句,命于平:「這就用印發了出去,不要耽誤了欽差辦案!」

  一切如于平所願,此事在公家便算抹平了。反正朱神漢人在州府,與縣裡不相干的。過幾天再聽聽風,如果事情不難,就搭把手將朱神漢撈回來,賣個人情給祝三。如果事情不好辦,那就聽天由命,于平只當不知道這件事兒。也就是死一個朱神漢,與大娘子家姓祝的女婿沒關係!

  日後翻出來叫祝三知道了,只須講自己真的不知情,許是旁人經辦的,也就過去了。祝三哪有本事找縣令對質?

  于平越想越覺得再無紕漏,招了個差役過來命他將公文送去州府,又囑咐他:「去了州府別亂逛,小心打聽一下欽差在辦什麼案子,回來說與大人和我聽。」回來又如此這般回復了縣令,縣令也很滿意。

  于平應付完這一件事,已是過午,他也不回家,就在值房裡擺幾碟小菜、灌一壺酒,自飲自酌,酒意上來時,想:祝三少一個爹,對姑媽反而是件好事。祝三也不虧,這樣詛咒巫蠱的案子,必會連累妻小的,將祝三母子摘出來,也是救了他們。都捅出來,才是要一家子倒黴呢!

  我可真是辦了件好事--

  心情一好,他又喝醉了,依舊宿在衙裡,這一夜卻再也沒什麼能讓他驚醒忙碌的事了。

  ……………………

  于平忙得腳後跟打後腦勺的時候,他姑媽於大娘子也沒閒著,她正跟張仙姑掰腕子。

  于大娘子是個死了兒子的寡婦,縱使回到了生長的地方,街面極熟,也不得不關起門來安靜些時日。

  這也正合了于大娘子的盤算,她對祝三母子說:「三郎以前也在城裡走動過,還在廟會上扮過童子,總有幾個人見過他。不如只在家過活,除開去念書,不往那些人多眼雜的地方跑。過上兩三年,他也長大了,模樣與小時候總會有些不同,叫人再認不出來跟腳才好。三郎、仙姑,你們說呢?」

  張仙姑雖與於大娘子新生出些芥蒂,卻讚同她這個主意,很快讚同,又要勸說女兒,卻見女兒只在門邊坐著,拿眼睛往街上看著人來車往,連人拴在路邊的驢子她都能盯著驢蹄看好久。

  于大娘子又問了一聲,張仙姑道:「這樣最好的!老三啊,別總往街上瞧了,熬過這兩年,你想同誰玩就同誰玩,不用再巴巴瞅著別人,怕他們不帶你了。」

  于大娘子輕輕嘆了口氣:「阿平說的是啊,咱們一個寡婦,一個外姓人,他們都不肯帶咱們玩呢……」

  祝三小時候過的什麼日子於大娘子多少知道一些。窮外姓家的獨子,家裡跳大神的,長得還比村童們好看些,三樣疊在一塊兒,他又不會蹭前擦後的捧村人臭腳裝醜討好,自然要被排擠。原有幾個天真頑童貪他好看不計較這些的,又要被家中大人告誡,挨上兩頓打也就不再與祝三玩了。

  祝三是十分孤單的,既無玩伴又無朋友,除了「練功」也就是學著跳大神、幫家裡做各種活計,就是偷聽課,再閒下來,就剩下遠遠坐在一邊,看著村裡人玩耍、遊戲、熱鬧。

  看著祝三白淨漂亮的臉,于大娘子心裡又多了一點對新認的乾兒子的憐惜,說:「三郎,別看那個了,你來,我與你講一講這街上的事兒,你好心裡有個數兒。」

  既然祝三不是個軟麵團子,于大娘子待他就與原本的打算不同了。立意叫他多學些東西,也好幫襯己等。

  祝三聞言轉過頭來:「好。」

  張仙姑心裡發酸,自己辛苦生養的女兒,以前只對自己這樣,現在又添了一個「乾娘」。看這新晉的「母子」二人相處融洽,張仙姑悄悄剜了女兒一眼,心裡罵一句:小沒良心的!

  咬咬牙,張仙姑回了自己房裡,將藏在鋪下的一隻小罐子刨了出來,揭開封住罐口的花布,伸手進去摸出了幾串錢來——這是她幾乎全部的私房了,原預備著給老三裁新衣、家裡買鹽米之類。

  翻來覆去數了幾遍,才拿出了一半——兩串錢,將剩下的依舊藏好,抱著這兩串錢再去找于大娘子。

  于大娘子已教了祝三分辨戶籍文書,由此說開來,講些家長里短的官司,她的父祖兄弟侄子都是吃的公門飯,她自幼耳濡目染也粗通縣衙裡的一些事務,擇要給祝三說了,好讓這個敢提斧砍人的乾兒子知道縣城的王法還算管用,叫他行事再謹慎些。

  張仙姑「噔噔」地抱著錢走過來,于大娘子和氣地說:「妹子,有事?」

  張仙姑將兩吊錢放在她面前的桌上,說:「大娘子寡婦失業,也不容易,咱們互相幫襯,總不好吃穿住用的都花大娘子的錢。」

  于大娘子道:「三郎還管我叫一聲『乾娘』,什麼佔便宜不佔便宜的?你們幫了我的大忙,我怎麼能沒點意思?你這麼算賬,就是生份啦。」

  兩人十分推讓,客氣得彷彿親姐妹一般。

  花姐在一旁看了暗暗搖頭,又偷看祝三一眼,祝三似有所聞,回看了一眼,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正在爭執的兩人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一齊停了下來,于大娘子道:「三郎,你說呢?」

  祝三道:「乾娘,收下吧。」

  于大娘子嗔了一句:「你這孩子!」也不說什麼生份不生份的話了。張仙姑心中微有得意,清咳一聲:「這就對了嘛,咱可不是那些喪天良的只好佔便宜的鬼!」

  于大娘子讓花姐將錢收好「都做家用」,卻又派了小丫去外頭買了好些肉食糕餅一類回來給祝三吃。又說要為祝三在衙門裡謀個差役的活計,好有份安身立命的活計。張仙姑臉上不免帶出些焦慮來,于大娘子只當沒看見。

  祝三卻看在眼裡,記在心上。晚上,看于大娘子等人院裡燈滅了,祝三悄悄起身,將張仙姑的門板敲了兩下。這節奏張仙姑極熟悉,祝三在家的時候就這麼敲門,張仙姑披衣起來,將門打開:「有事?」

  祝三道:「嗯。」

  張仙姑將女兒讓進屋裡,祝三摸出火絨火鐮點著了油燈,張仙姑小聲問道:「幹嘛?這會兒不睡覺,倒想起你親娘了!是看過你乾娘了?你還記得你是誰不?與外人走得近了,叫人看出破綻來,你可怎麼好?!」說著,往床上一坐。

  祝三將燈放好,在桌邊坐了,問張仙姑:「我看娘不大喜歡乾娘,咱們現在就與乾娘散伙,娘有什麼打算?」

  一句話把張仙姑問住了,她還真沒個什麼計較。祝三又問:「娘把我裝兒子十幾年了,以後又有什麼打算?」

  有什麼打算?沒有的!張仙姑咬著牙輕聲罵道:「來拷問我來了!我不說你是兒子,你死鬼爹當時就淹死了你!我能扯謊留下你的命就不錯了,你還問我要什麼打算?你這是怪我了?我這是造的什麼孽,養下你這個白眼狼,就會逼親娘,倒親近個半路來的乾娘!」

  罵到最後也灰心憂愁了起來,是啊,孩子一年大似一年了,要怎麼收場?!總不能叫老三就這麼過一輩子吧?等自己死了,老三可怎麼辦?再看女兒一臉死人樣,半點兒表情也沒有,張仙姑心裡愈發不是滋味了。

  祝三從腰裡摸出一塊堅硬的物事來往桌上一放,發出一聲悶響。張仙姑看過去吃了一驚,將東西拿過來對著燈火仔細把看,又咬了一口:「你哪裡來的這個?」

  祝三道:「娘沒打算,我有。」

  「啊?」

  「娘也不用焦心我親近乾娘,我心裡都明白。」

  「你又明白什麼了?」

  「沒有乾娘這件事,我也沒想在那鄉下熬一輩子。」

  張仙姑沒想過女兒小小年紀竟有這樣大的主意,不由吃了一驚:「什麼?你什麼時候有的這樣的念頭?你怎麼有這樣的念頭的?」

  「不記得了。」祝三知道,有些話是不宜說出來刺親娘的心的。她只說:「要離開鄉下就得要錢,我就攢一些。娘的錢給了乾娘,這些就都放到娘這裡。」

  張仙姑白天的酸意全被熨平了,心裡暖洋洋的,又心疼女兒,說:「我曉得事兒,我不與大娘子那個母夜叉再吵嘴就是了!免教你難做!你心裡有個數兒,別看她現在給你又是裁衣裳又是買肉吃,她要是個真正的老實人,現在早連骨頭都不剩了!她捨過藥錢救過你,行,咱也認,你這回也幫了她,扯平了!你說花姐人好,也不用將自己折在裡頭,她有她自己的命!別看她這樣,她比你命好。」至少花姐能光明正大嫁人。

  「嗯。」

  「等你爹有信兒了,咱就與她們分開過。大娘子心眼兒忒多,我可不想與她歪纏。」

  「嗯。」

  張仙姑又想起丈夫來了:「殺千刀的!也不知道浪去哪裡了!可別死在外頭!一個家,還得要個頂樑柱才行,還得求于大官人給打聽打聽,也不知道大官人什麼時候得閒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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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變化

  打張仙姑房裡出來,祝三站在中庭,月光灑在地上,整個院子彷彿一個小小的池塘,如果是個文人對著此情此景必能有一篇佳作。可惜站在這裡的是個粗識文字的祝三,她滿腦子只想著一件事:接下來怎麼辦?

  祝三打小就是個有主意的人,只是輕易不與人爭執,所以連張仙姑也不知道她的想法,只當她是個「聽話」的孩子。而離開朱家村,則是祝三長久以來的想法。

  其實,她清晰地記得自己有離開朱家村的念頭是在四歲的時候,又一次被村童們譏諷嘲笑「外來戶,來咱們這兒討飯來了」、「他娘是個搞破鞋的,髒死了!別理他!」,她忍不住氣咻咻地對張仙姑說:「咱們走,不在這裡受他們的氣。討飯也不討他家的!」

  張仙姑一口否決,還在她背上扇了好幾巴掌,連打邊說:「你發的什麼瘋?人離鄉賤!咱家就在這兒了,你要去哪裡?離了這兒到哪兒你都還是個外來戶!還要再從頭受一回氣!」朱神漢也是這個意思,這個地方他已經熟悉了,沒有特殊的原因誰願意背井離鄉呢?

  祝三小時候也會跟父母說些心裡話,一次兩次的,說了心裡話就要被說「古怪」、「胡說」,就要挨打,幾回下來就什麼也不對他們講了。自己心裡的主意卻越來越堅定——單看父母的日子過成這樣,他們的人生就不是她的好榜樣。父母既無可模仿,祝三便依著自己的內心自由地生長,面上還裝得像個老實孩子。

  越長大,經歷越多,徹底離開朱家村到縣城去的想法就越堅定——哪怕依舊跳大神、受欺負,也比在同姓同族聚居在扎堆的地方當外來戶誰都能踩兩腳要強得多。何況她還未必就一輩子釘死在跳大神這件事兒上呢!幹什麼不能養活自己?

  她還有一塊心病:她是個女孩子,卻被張仙姑瞞稱作男孩。張仙姑天天像有鬼跟在後面要害她似的提醒:你是男孩兒啊,記得你是男孩兒!不能叫人知道你是女孩兒!要出事兒的!張仙姑這麼神神叨叨的,得有一半兒是因為這個。

  她不能不管張仙姑!那天,張仙姑打完了她,拿出點壓箱點的私房錢買幾根帶肉的骨頭回來煮了,拆了肉給她吃,張仙姑自己卻將骨頭嚼得吱吱響。懂事的人簡直不能回想當時的情景,想多了得發瘋!

  祝三立意要將母親拽出那個破爛地方。

  離開朱家村,到縣城裡是第一步。

  然後是戶籍。那一年上縣城廟會,她聽人說官府慣例每過一段時日就會讓人自報戶籍。只要存夠一筆安家費,往縣城裡先賃間房,到時候報個戶籍,蓋上鮮紅的大印,清清楚楚寫上她是個女孩子。她自認不比別人差,攢錢也比別人快些,憑她一雙手、一身本事,怎麼也能攢下點小小的家業養活家人且不用受鄉民的氣。到時候一家三口憑本事過個溫飽日子,豈不是好?

  現在可好,一步一步陰差陽錯,戶籍是落到縣城了,可是……

  看了一陣兒月亮,祝三回了自己房裡,翻出那張麻紙寫的、于平新給辦下來的戶籍頁來,望著上面的「中男」二字按住了額角。

  一張白紙好作畫,畫龍是龍、畫鳳是鳳,可要是一幅已經畫成五爪金龍的畫,非要改成個七彩鳳凰,除非來個神仙吧!

  祝三用力戳了戳「中男」兩個字,戳到第三下,祝三就定下了主意:等到朱神漢有了消息,再探探于大娘子口風,能講明白自己是個女孩兒不好娶花姐,那是最好。大家依舊在這城裡住,互相有個照應。如果口風不對,一家三口就離開這縣城,棄了這狗屁「中男」的戶籍。到鄰縣去!重新報戶籍!哪裡水土不養人呢?她不是好好活到現在了?

  明天就去央于平幫忙再打聽打聽她爹朱神漢的行蹤!臭老頭總不至於跑到十萬八千里外吧?

  祝三又翻出一個簡陋的荷包,從裡面拿出一小塊銀子來,她打從四、五歲上就跟著爹娘跳大神算命打卦打下手,她長得好看,時常能多得一點額外的好處。她又會些亂七八糟的手藝,趁點零錢,居然攢下來一些銀錢,大半剛才給了張仙姑,她還留了一丁點兒。

  倒也夠買點燒鵝、豬蹄、打一壇酒、再買兩盒胭脂,備齊四樣禮去于平家走一趟。

  盤算好,祝三將銀子依舊收在荷包裡,也吹燈脫衣睡了。

  …………

  第二天起來,祝三還沒來得及出門,才辦了件「好事」的于平已忍不住提了幾匣子點心來探望姑媽。


  到的時候他姑媽于大娘子正在給祝三講故事,張仙姑手裡拿著個錐子正在納鞋底,花姐在一旁安靜地寫著些家用開支,都在一處聚著。張仙姑看著女兒,恨不得馬上把人拉到一邊問一句:「昨晚你還沒說呢,那幾兩銀子你從哪裡攢下來的?!」

  張仙姑自己跳大神賣符水替人消災,又能說會道,只因要養家,這些年也沒比這多攢幾個錢!她唯恐女兒走了邪路,愁得不行。那可是個女兒!

  于平來的時候一臉的笑意,問了張仙姑等人好,又特意問祝三:「三郎住得可還慣?我在你這般年紀的時候是一刻也坐不住的,必要往外跑,可挨了家裡好些打!真是連累你見天悶在家裡。再忍忍,過幾天出門上學就能稍稍散一散悶兒,我這裡謝過了。千萬千萬,拜托拜托。」

  祝三道:「我坐得住,不悶。」

  于大娘子問侄兒:「你今天不當差?怎麼這個時候過來的?是有什麼事兒?」

  張仙姑心裡一千一萬個盼著于平是真有事兒,這個事兒頂好巧了是朱神漢回來了。不想于平說:「我今兒不當值,來看看姑媽,不行麼?」

  于大娘子道:「行。」

  幾人說些閒話,全是不著邊際的閒聊,一句正事也沒有,連小丫都覺得奇怪:大官人怎麼有空來閒磨牙?

  于平見張仙姑母子都換了新衣,雖不能穿紅著綠,也是嶄新整齊,人也比在鄉下見到的時候精神漂亮了好些個,直覺得自己壓下了朱神漢的消息真是辦了一件大大的好事!

  見他心情好,張仙姑存不住話,陪個笑臉兒,向他詢問有無朱神漢的消息。于平的臉色頓時變得不太好,勉強說:「哪裡就這麼快了?正打聽著呢。」

  于大娘子道:「你記得有這件事兒就好——你到我這裡來,你娘子知道不?」

  于平飛快接了姑媽的話:「我到姑媽這裡來,又不是去別處,她知不知道有什麼要緊?」

  「嗤,」于大娘子笑了一聲,「小丫,去對娘子說,我把官人留下來陪我說話了,請她一同來用飯。」

  于平跳起來:「罷罷罷,我這就回家去。」

  惹得于大娘子又大笑了起來:「別跑跑跳跳的,走慢些顯穩重。」親自把于平送出門去,轉身讓小丫把門關上,對張仙姑道:「妹子,這小子怕是遇上什麼麻煩的公事,找我這兒來散悶兒的呢,你莫急,等他忙過這一陣,我問他。」

  張仙姑也得讚一聲大娘子真是會來事兒,不再追問。祝三更是沉下心來,等大娘子口中的公事了結。

  于大娘子依舊好茶好飯養著祝三與張仙姑,間或教祝三一些縣城生活,絲毫不見焦急——她如今正在數月以來最愜意的時光裡。

  直到三日後,當日與于平一同下鄉的一個差役過來急急拍門:「大娘子,不好了!你家于大官兒遭了事兒了!」

  祝三住在前院,第一個過去開了門:「進來喝口茶,慢慢說。」

  那差役一個閃身進了院裡,說:「不能慢說了,喲,大娘子!」

  于大娘子疾走了來,問道:「怎麼回事?」花姐極有眼色地已拎了個茶壺過來了。

  差役對著茶壺嘴兒灌了半壺涼茶,說:「還不是那個什麼狗屁欽差!人在州府裡呢,卻將癲兒發到咱們這裡來了!有個前年被于大官兒教了點好歹的人跑到他跟前告狀,又有一些個窮鬼告了幾個名聲在外的衙門書記,欽差一聽就說什麼『小吏可惡』,拿了幾縣十幾個與于大官兒一樣的人,命一一拿到州府行刑反而不能震懾群獠,叫革了職、就在各自縣衙門前剝去衣服重打二十大板,再押往州府問罪。現正敲鑼叫大家伙兒都去看,打完了就要上枷釘好,押往欽差行轅!大娘子快給大官兒收拾個行李吧!」

  于大娘子大驚失色:「你可有什麼門路可以……」

  「我要有辦法,就自己辦了,好叫大娘子知道,連于大官兒的岳父聽了信兒都接了于大官兒的娘子家去了,指望不上了!于大官兒的舅舅也叫拿下來打了!都指望不上了!」

  于大娘子問道:「一丁點兒人情也行不得嗎?怎麼也是這縣衙的人,縣令大人就乾看著?也不護一護手下人?欽差大人也不給本地留點臉面?」

  「嗐!那可真是個冷面的閻王!不敢說,不敢說!聽說他在州府裡拿了一家子咒人的,連同作法的都下了大牢!天天過堂打板子!內裡還有一個姓朱的神漢,招供說是咱們這兒的人呢。縣令大人說這裡沒這人,欽差就惱了,要縣令大人給個交代!」

  來人報完了信,拉開門便跑:「我還得去衙裡聽差呢。」

  風吹得敞開的大門「呯呯」地撞著門框,祝三反手把門拴上了,轉身要問大娘子的看法,卻見全屋上下,連主帶僕,都在看著她。

  豁!

  于大娘子說:「三郎,來,咱們合計合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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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報應

  于大娘子只有一個念頭:我得救侄兒!

  她這一生經歷過太多的磨難,也不多這一件了,于大娘子顧不上哭泣很快拿定了主意。她的目光定在了祝三的身上。

  滿屋上下,假兒子也好真女婿也罷,賬面上就只有這一個男子了!祝三對官司知之甚少,一應托人情走門路都要于大娘子自己去張羅,好些個事情終究得是帶著一個男子出面更方便。

  于大娘子開口叫祝三的時候,心裡已經打了一輪的算盤了,喚過祝三母子倆到後面上房去坐下商量事兒。開口便是:「都是命!現在咱們都遭了難,須得設法過了這一關才好。妹子,你說是不是?」

  張仙姑雖然是個不通曉官府事的神婆,常識還是有的,「巫蠱」的案子比于平的事要嚴重得多得多。她素來要強,也忍不住帶上了嚎哭的音兒:「個殺千刀的,怎麼在這個時候犯死罪哎~」好歹等閨女有個著落再作死呀!

  祝三皺了皺眉,不等于大娘子開口勸,先說:「娘,先別哭,辦正事要緊。」

  張仙姑道:「什麼狗屁正事喲~要怎麼辦哦!」那是真的不知道!

  于大娘子心道:她也就是小事上掐尖,遇著大事沒半點兒主意,恐怕沒什麼見識的。

  不再理會張仙姑,于大娘子沉著嗓子問祝三:「三郎,你看怎麼辦?」

  祝三-反問道:「乾娘有什麼主意?」

  于大娘子伸出兩根手指,道:「如今兩件事,一是你表哥,二是令尊。兩件事都落在州府,咱們恐怕要去一趟州府了。州府,你們熟麼?」

  張仙姑道:「誰沒事兒去那裡?也不曉得州府的門朝哪兒開呢!大娘子,你家不是在公門的麼?還要問我們?」

  于大娘子苦笑道:「說是公門人家,幾輩子都在縣城有些熟人,州府?那可不是我家的事!不過我年輕時倒去過幾次見過世面,說熟,也是談不上的。說不得,硬著頭皮去吧。花姐原是州府人氏,因父母去世、家道敗了,她舅舅帶到縣裡來的,後來她舅舅死了,才到了我家做媳婦,也沒什麼熟人了。我們只是認得些路。」

  張仙姑心裡輕了兩分:「那……去?」她又犯起愁來,從縣城到州府,吃穿住行哪樣不得錢?到了州府想問朱神漢的官司,又是一注錢,她家根本沒錢!沒個幾十上百貫,去了有什麼用?白花路費對著大牢的牆根哭嗎?

  可要是不管,自己母女二人的日子恐怕要更艱難了。

  張仙姑愁腸百結,最後也只有一句:「走一步看一步?」

  那就是沒主意了?于大娘子稍稍放心,對祝三道:「三郎說呢?」

  祝三道:「乾娘有話直說。」

  于大娘子道:「這裡我打算留這一所房子,其他的變賣些,再取些錢,往州府去,你去不?」

  祝三點點頭:「去。」朱神漢關在牢裡,想打聽也得去州府。現在也沒那個時間讓祝三自報新戶籍,更沒有一個于平幫她辦種種文書了。

  時間緊急,她只能頂著現在的男子戶籍,去州府!

  張仙姑也搶著說:「大娘子安排。」

  于大娘子便不遲疑,說:「那好,我在縣城的熟人總不至於都叫人拿了去。叫花姐與你娘在家打點行裝,你與我走一遭,先見你表哥,送些吃的、用的,再見些長輩,打聽消息、討主意。既要押解上州府,咱們也就往州府去。兩個官司都是從欽差身上來,正好並作一處,往行轅那兒打聽。」

  她又給祝三解釋,欽差出行能帶的人手再多,到了地方上也須用些本地的人手。旁的不說,本地的廚子、粗使的僕人還是會用一些的,這些都是可以打聽消息的門路。

  祝三陪著于大娘子出門,先去藥鋪拿了些膏藥,又往食鋪拿了酒食,牢裡看著亂糟糟的,于大娘子管看門的叫一聲「張二哥」,「張二哥」說一聲:「噯,你來了。這叫什麼事兒?縣令剛走,你快去看看吧。」

  祝三攙扶著于大娘子進去,于大娘子說:「瞧見了吧?就是這樣。別小瞧了咱們這些人。官人們瞧不起小吏,哪會細管這裡面的門道呢?」

  于平的囚室裡面除了暗些、潮些、氣味發黴,其他竟還可以,有床有被。于平人趴在薄被上,聽到開鎖聲轉過了頭來,看到于大娘子頓時一喜:「姑媽!」

  于大娘子心疼地說:「吃苦了吧?為的什麼事兒?他們也沒說清楚。快些說明白了給我聽!有什麼主意也告訴我,我好去辦!你娘子回娘家去了,我還沒見著她。先來看看你。你家現在能去麼?我去給你打點些衣裳。」

  邊說邊準備給于平上藥。

  于平道:「還是姑媽可靠!姑媽莫慌,二十脊杖而已,我還能坐起來呢!打到臀上腿上的人,坐都坐不得。嘿嘿!三郎也來啦?好兄弟!你只管相幫著你乾娘,我回來必忘不了你。我家自從我高祖開始,幾代都在這縣衙當差,你算算這是多少年?一個縣令能在這兒幹幾年?三年?五年?十年頂天了!欽差就更加不用說,他能在州府駐幾個月都算出長差了。等下任縣令來了,依舊要人做事,我忍這一時,照舊回來當差……」

  祝三默默聽著,也不說話。于大娘子給侄兒上完藥,嗔道:「快別說嘴了,說說,眼下怎麼辦?」

  于平道:「姑媽要是不放心,就雇車跟我到州府去。我傷成這樣,哪怕欽差放了我,我也不方便挪動,養傷的時候身邊得有親人幫我一把。到了欽差那裡,我自有話說。這些事兒,沒有上峰用印,哪是我一個書吏能辦成的呢?嘿嘿!三郎,家裡都是婦道人家,你多上上心。」

  祝三道:「放心。」

  于平還有閒心問他:「你的話怎麼少了?那天在朱家村,你話又多又有道理呢,一套一套的。怎麼?被這大牢嚇著了?那可不成!等我回來,還想給你也在衙門裡謀一差使,著你領一份錢米,也算有個生計。」

  「好。」

  于平道:「姑媽,你這女婿怎麼這麼靦腆的?」

  于大娘子道:「你少說兩句吧!自己的事兒先了結了再說他!」

  于平毫不在乎地道:「那有什麼?」又問祝三為什麼當時話多、現在話少。

  「說話要費力氣的,當時因為有事要辦,才多說的。」

  惹得于平笑了起來。

  于大娘子道:「你少發癲,我這就去辦了,你有什麼話要帶給你娘子麼?」

  「不用啦!等我回來再與她算賬!我這兒有枚私印,姑媽拿著去城東老董家,我在他那裡有一注銀錢,姑媽取了來用。」

  于大娘子道:「也好,上州府手頭寬裕些總是好的。還有一件事——報信的人說,欽差拿了你這兄弟的爹,你頭先說不知情,究竟怎麼回事?」

  于平動了動,扯到了背上的傷,疼得呲牙咧嘴:「哎喲,許是,哎喲,文書來得晚,與我岔開了吧!怎麼回事?真的是巫蠱?」

  「你不知道?」

  「姑媽看我現在這樣兒。」

  于大娘子道:「那好吧,你有什麼法子不?」

  于平想了一下,說:「勞動欽差的案子怎麼會小?必不止他一個案犯,旁人看他又是外鄉人又沒個戶籍親友的,都推到他頭上、叫他頂缸也未可知!三郎照我這個意思設法說給令尊,叫他千萬別認!再有,三郎也不要貿然與令尊相認,你如今是祝三郎,也不姓朱,戶籍文書齊全的,牽連不到你。一旦相認,連你也拿了去,再叫哪個去救令尊?令堂豈不是要無依無靠了?」

  祝三道:「好。」

  于大娘子道:「你好生將養著,我們去收拾。」

  于平又囑咐:「縣令也得去見欽差解釋為何朱神漢沒有戶籍的事哩!我看他多半要押解我們一道走,就在這兩天,姑媽要上州府,就趕快,你們的車跟著他的隊伍,免得路上遇到剪徑強盜。」

  于大娘子道:「好!現在辦通關文牒的是誰?去州府投宿客棧要用。」

  「張成。」

  ………………

  時間緊急,于大娘子出了牢門就帶祝三先去董家取了錢銀,再去找于平的好友張成拿了一家幾人的過所。于大娘子原來叫個于妙妙,張仙姑的名字大家都不知道,就寫成個張大娘,祝三也終於知道了花姐原來姓許,還有個正式的名字叫許冠群。

  于妙妙說:「花姐婦道人家的名字,你知道就行不要宣揚。」

  雇了兩輛車和一頭大青騾,順路看了一下于平的家,已貼了封條。祝三一路陪著于妙妙,又去成衣鋪拿了兩套男子衣衫才轉回家裡。

  花姐與張仙姑已經將行李包袱收拾妥當,張仙姑母子沒什麼家當,兩個包袱卷兒、兩套鋪蓋就得。花姐卻於鋪蓋外又收拾出了三個大箱子、兩隻大竹簍出來。于妙妙分派任務,安排一個長工看家,另一個長工與小丫都陪著她們去州府。

  眼下卻派看家的長工:「去縣衙看著,縣令啟程,咱們就跟著走!」

  她又分派車輛,祝三騎大青騾,行李、箱籠放在一輛大車上,長工押車,女眷們坐那輛更舒適的馬車。

  次日一早,長工來報:「大人他們動身了!」

  于妙妙急忙帶著一行人追上了縣令的隊伍,縣令騎馬,身後跟著幾輛囚車,于平也在囚車裡坐著,看著精神倒還不錯。

  囚車走得慢,沿途要得在驛站住兩晚,縣中衙差互相有些爭競的關係,在此時卻還都算厚道,縣令歇下了,便無人去管于妙妙又帶著祝三探望于平。花姐收拾的大簍子裡原是帶的一些米麵菜蔬肉食之類,問驛館借了火,收拾了一餐極妥貼的飲食拿來給于平吃。

  于妙妙又拿出錢來分給押解的差役們,差役們也笑嘻嘻地拿著了,還跟于妙妙問好。于平還有閒心給祝三再講一點衙門裡的行事門道,他說祝三話比初見時少,他的話卻比初見時多很多,說了半夜還不肯停口。于妙妙讓他休息他也不聽,祝三倒聽得津津有味。

  一切都很順利,第三天午前一行人就到了州府。眼見縣令帶人進了衙門,祝三才撥轉了牲口同于妙妙一起打聽個大些的客棧投宿,預備稍晚些再去牢裡探望于平。

  花姐是州府的人氏,還依稀記得大些客棧的位置,一行人一路走,一路被各色目光打量著。花姐稍有不安,張仙姑安慰她說:「咱們是生人,他們看稀奇呢。」

  到了地方一看,店家還沒改行,依舊是客棧,祝三就先進去與掌櫃的訂房。這客棧進門是個飯堂,樓上、後院才是住宿的地方。客棧裡的人也忍不住打量他們,祝三擋在女眷前面,問道:「州府喜歡看生人?」

  掌櫃笑道:「小郎君是不是家裡有人吃了官司才來的?因為欽差?府上有尊親被告發收人賄賂包辦訴訟是不是?或是篡改文書奪人田產?欺男霸女?諸如此類?告訴小郎君一聲,欽差前天已經打死三個這樣的人了……」

  于妙妙大吃一驚:「怎地不定罪、不報部裡定讞就擅自打死了?問了死罪也要等秋決的吧?」

  掌櫃一臉神秘地搖搖頭,不再說話了。于妙妙又驚又恐,饒她在婦人裡已算是有主意有成算的,也不知道該如何才好了。張仙姑心裡也發慌,但自覺祝三、花姐都是孩子,義不容辭地搶話:「先住下!」

  于妙妙在這一聲下回過神來,向掌櫃的說:「包個院子,要上等的!還勞你引路。」

  掌櫃笑著躬身:「娘子,請。」

  到了小院兒,于妙妙請掌櫃坐下:「叫他們卸車收拾吧,我有事要請教掌櫃。好酒好菜上一桌來,三郎,你陪掌櫃吃酒。」

  掌櫃的說:「不敢,小人還有買賣。大娘子有話要問,小人只管站著伺候就是了。」

  于妙妙還是叫來了酒菜,祝三就成了主人家,與掌櫃對坐,于妙妙、張仙姑等人反而不上桌,于妙妙在一邊的椅子上坐著,問她關心的問題:「怎地這麼突然?欽差怎麼會發這樣的狠?不經部議就殺傷人命?」

  掌櫃給祝三和自己都斟了酒,向祝三舉一舉杯,「吱」一聲自己喝了一杯,說:「這位娘子既然知道這許多道理,那可知道,府上有沒有過將人打進牢裡關到死的事呢?那樣的人報部定罪了?還是秋決了?不也是白死了的?一飲一啄!」

  于妙妙問道:「拿來的都打死了?」

  掌櫃的說:「那倒沒有。不過這個案子的起因有些麻煩,大娘子或許知道,有大戶人家子弟犯了死罪,就買個替身替死。做個李代桃僵。不想人押送到了京城,叫人看出破綻,這才下了欽差來問案……」

  合該于平倒黴,欽差下來就是沖著這些小吏的陰暗手段來的,用欽差的話說,查的就是這一類的「鼠輩」,並不只針對這一個案子,是要整頓一下風氣來的。

  祝三忽然說:「那他還有心情管什麼巫蠱的案子?」

  掌櫃道:「這個事兒小郎君也知道了?他倒是沒想管來,是他來了之後撞到他手裡的!巫蠱大案,怎能不管?還是本州的名人,現在京裡做官的陳相公家的事。」

  張仙姑聽得臉都綠了。

  掌櫃的見她們也沒什麼可問的,也不貪這酒菜,起身道:「娘子好生安歇,小人還要照顧買賣。有什麼要辦的,只管吩咐小二。」

  于妙妙要辦的事哪是小二能辦成的?她也沒心情吃喝,站起來道:「不能這麼乾坐著!三郎,帶上錢,你同我去探探路。」

  「好。」

  于妙妙坐上大青騾,祝三給她牽著騾子,才到欽差行轅前于妙妙就從騾子上跌了下來,祝三險險地扶住了她!

  「乾娘?」

  于妙妙虛弱地說:「完了!」

  祝三順著她的目光一看,卻是一溜扛著重枷的人一字擺在行轅前,個個兩股鮮血淋漓站在那裡,人人呻吟不止。

  那枷是重枷,硬木做枷包上鐵,一面輕的也有幾十斤,重的上百斤,打完板子再這麼站上幾天,不是死刑也是死刑了!原是公門中的陰暗手法,竟用在了這些慣下黑手的書吏身上!

  于妙妙低聲說:「這個欽差是個什麼閻王吶!」

  身邊看熱鬧的百姓卻看著這群小吏的慘狀指指點點,又津津有味地評著這些人做過的惡事,不時說一句:「報應!現世報!他們活著有報應可真是叫人痛快!」

  于妙妙的心一路往下沉。祝三用力攙起她:「回去再商議,別在這裡招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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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失財

  于妙妙與祝三回到了客棧小院裡,張仙姑與花姐正在焦慮的等待。花姐還能坐得住,張仙姑在小院裡轉著圈兒的疾走。

  見兩個回來,花姐搶上去扶住婆婆,長工牽了大青騾去餵,張仙姑撲到女兒身前將她拉過去上下打量,見祝三完好,問道:「怎麼樣?怎麼樣?見到你爹了嗎?」

  祝三搖搖頭,看一眼于妙妙,低聲將方才的事簡要說了。張仙姑還沒如何,于妙妙閃身回了臥房,將門插上後忍不住落下淚來,這個剛強的女人終於顯露了一點脆弱。張仙姑與花姐面面相覷:「這可怎麼辦?」

  祝三道:「我去打聽打聽。」

  花姐道:「那我去看看娘。」

  張仙姑卻對祝三說:「累了這大半天的,剛才也沒吃什麼東西,吃了飯再忙。」

  三人各說各的,包院的門被叩響,店小二來了:「大娘子和小郎君在麼?有人尋你們說話。」

  小丫去開了門,于妙妙也眼圈兒紅紅地從屋裡出來。祝三問:「是什麼人?」

  店小二搖搖頭,道:「他們只說見面便知。」

  祝三等人都是驚疑,于妙妙點點頭,祝三道:「有勞,請進來吧。」

  店小二答應了,須臾便引了高矮胖瘦幾個人來,這些人都穿著長衫,還有掛著香包玉佩的,當先個紫色面皮的中年男子,後面跟著個長鬚的老者,再落後是幾個面目普通的中年人。

  張仙姑與花姐都在內室偷聽,祝三被頂在前面,後面站一個于妙妙,「母子」二人來應付這幾位客人。來人腳步匆忙,面帶焦急之色,進門對店小二說:「你去吧,把門帶上。」

  院門關上了,有一個出來遞了一疊名帖,祝三接了遞給于妙妙。于妙妙道:「倒是正經帖子。」交給祝三,示意他看一下,長些見識。

  長鬚老者先介紹,他們或是本州、或是本縣、鄰縣有些不清楚官司的吏的家人。祝三將他們的臉與名帖上的名字一一對應上了。紫色面皮的中年男子自己便是本州有名的書吏,姓黃,他倒還沒被抓進去,不過看他能親自過來,估計離進去也不遠了。

  長鬚老者自稱是兒子折在裡面的,先流了幾滴眼淚,才說:「閒話不多講了,大家都是一路人,都遇到了為難的事兒,親人在受苦,要快些將他們救出來才是!」

  于妙妙也想起了侄兒,又落下淚來:「我婦道人家,孩子又小,您老人家有什麼主意,只管說。」

  長鬚老者便說出一番話來:「我們幾個家裡的被押解到案的早,這幾日我們費了無數力氣打通了關節,欽差身邊有個穆先生,欽差對他言聽計從。我們打算共同湊些銀錢與他。反正犯事兒的那個是救不了了,再湊些錢與他家裡、答允照看他的妻兒老母,叫他將一應官司都扛下,只要能定案,缺什麼證據都補給他!主案既明,又有穆先生說項,咱們這些人家也好早些解脫。算來不過是革職回家待命,過不幾年又能再進府當差。咱們如今花的銀錢,到時候都能加倍找補回來!娘子以為如何?」

  這番打算再周到不過,也是小吏們慣常會幹的事。

  于妙妙想了一下,也沒想著有什麼破綻,她又急著救侄兒,早一刻救出來于平就少受一分罪。忙說:「要多少銀錢?怎麼湊?你們這就取走麼?要見什麼?我與你們同去。」

  紫臉的中年人道:「也不要現在給我,你去那邊西街上一個鋪子那裡,掛著個紅色的幡兒,上頭寫著「潘記」,去那兒買幅畫兒,不要講價買了就走。後面的事,自有我們來辦。現在就去!我衙裡還有旁的事要辦,不能久留。」

  祝三道:「且慢!欽差還有巫蠱的官司沒有說法,怎麼能就走了麼?那可也是個大案呀!」

  紫臉的中年人臉更黑了:「哼!小郎君這是信不過我了?告訴你,朝廷另派了人來接巫蠱的案子!朝廷官員各有職司,他手伸得太長了,有人巴不得他滾蛋!」

  祝三心道:原來你們也是借力打力!我們這錢也不是很必要出的。

  後面一個灰衫的中年人道:「好心帶上你們,你們卻這般疑神疑鬼!罷罷罷,既有疑心,不去買畫就是,誰還能搶了你不成?不過還請你們念在彼此家裡都是一樣人的份兒上,不要叫破這件事就是了!」

  于妙妙忙說:「原打算給他也謀個差使的,正在學門道的時候,這才遇著不明白的事兒就請教前輩。還請不要計較小孩子好奇。」

  紫臉的中年人點點頭,一行人匆匆離去。

  長鬚老者好心留下一句話:「你們孤兒寡婦太艱難,別買那最貴的畫,有二百貫也就夠了,若是帶的銀錢不夠,拿些細軟來抵也可。剩下的我們湊吧,我寧願多出些,只求孽子早些回家。」

  于妙妙趕緊要打點銀錢,她們帶著一筆錢過來的,裝了大半個箱子,有錢有銀,總折差不多正是二百之數。都拿出去,她們可就只剩在客棧櫃上存的幾貫錢了,恐怕連于平放回來之後的湯藥費都不夠。于妙妙婆媳將一頂小金冠、一套金頭面拿了出來抵價,留下些錢應急花用。

  張仙姑母子從未見過這許多錢,張仙姑看傻了:「這要怎麼背過去?連箱子一道?太招眼了吧?路上招搶了怎麼辦?」一面想,我家那死鬼又得多少錢才撈得出來?我到哪裡找這一注錢去?

  于妙妙道:「三郎、我、阿旺都去!總能看得住一個箱子的。」長工阿旺看她們女流的女流、孩子的孩子,慨然道:「有我呢!」

  祝三卻說:「等一下,我先去,讓他們帶著畫來取錢。」

  張仙姑道:「這樣也行,省得路上出事兒。」于妙妙道:「不必了,一來一回耽誤多少事?」

  祝三搖了搖頭。

  花姐輕聲問:「怎麼?」

  祝三道:「說不上來,我看著他們總覺得哪怕不對。要說證據也是沒有的,只說眼前這事,咱們只見了這幾個人,真正辦事兒的人呢?好比買東西,沒見著賣家就把錢撒手了?」

  于妙妙苦笑道:「好孩子,你是個仔細人,可是這等人辦這樣的事,是斷不會送上門來的。你這一來一去,就是疑心他們,他們豈會痛快?咱們人生地不熟的,他們一旦生出事端,你表哥就壞了,連你爹的事兒他們恐怕也要下蛆。阿旺,套車!」

  當下將錢箱子裝到車上,阿旺駕車,于妙妙與祝三同去。祝三對張仙姑說:「娘,我去去就回。」

  張仙姑想著「于平都要兩百貫,我家那個死鬼得多少錢?我哪裡有這些錢?」連這一聲都聽得模糊,心不在焉地擺擺手,想:死鬼要真是出事了,我們娘兒倆可怎麼辦喲……

  祝三同于妙妙坐在車上,問了去西街的路。祝三是個神棍人家出來的孩子,很人有幾分神棍算命騙錢時的察顏觀色的本領。到了西街一眼掃過,就看出來這條街上的人不正派的居多,估摸著坑蒙拐騙的不少。巧了,他們現在要做的,也是一樁不大正派的買賣。

  車到了鋪子前,發現這是一間很小的門臉,祝三先進去問明了是這地方,扶于妙妙進去。那裡伙計彷彿是個啞巴,聽說要買畫,指了牆上一排讓他們選。祝三一看,這些破畫,畫得還不如她畫的好,但是張張標價奇高!祝三直覺得這間鋪子陰氣森森,低聲對于妙妙說:「乾娘,我瞧著這兒不大對勁兒。」

  于妙妙道:「我有道理的。」

  她心裡,這乾兒子是很有靈氣也有狠勁的,然而,畢竟年輕小、出身低微、見識也淺,似這些事情,祝三恐怕也是第一次接觸。

  「回去我再好好對你講授這些。」她說。

  于妙妙指了一幅兩百貫的,伙計點點頭,兩下開始交割。祝三年紀尚小,力氣不大,是伙計與阿旺兩個人抬箱子,祝三就站在一邊看著。冷不防她耳根一動、半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身子往旁邊一扭,抬手捏住了一隻黑瘦骯髒的小手!

  一個黑煤球兒一樣的小乞兒仰著臉兒抽著嘴角陪笑:「大官人,饒了我這一遭吧。」說著張口往祝三的手上咬去,祝三手上一轉,將小乞兒的手反剪,小乞兒這一嘴便落了空。小乞兒道:「別光顧著我,你也顧顧你自己!你帶著好大一個娘子!」

  祝三將他按在牆上,扭臉看于妙妙,她已經抱了個字畫匣子站在車邊上了,潘記已經關了門。祝三問道:「收字據了嗎?」

  于妙妙指指長匣子,又對祝三道:「咱們新來,不要生事,放了他吧。」

  祝三將手一鬆,小乞兒一溜煙跑到三丈外,于妙妙道:「咱們回去等信兒吧。」

  ……………………

  回到客棧,才洗了把臉,店小二又來說有人求見。

  張仙姑嘴快,說了句:「邪了門兒了,這又是什麼人?」

  店小二道:「都是本地的官人們。」小二說著,將一沓帖子遞了過去,祝三接了,問道:「都是什麼來歷……」

  店小二笑嘻嘻地說出了一番話來:「都是與您家差不多的人家,家裡也有人正在枷著受苦,他們這些日子以來上下串連,許是知道了您家來的消息,所以來探望。」

  于妙妙心道,這些人來得好快,錢才送出去呢,人就來了!祝三的眉頭已經皺起來了。

  于妙妙忙說:「快請。再請上些茶果來。」

  店小二得了賞錢,辦事愈發俐落,這次回來得更快,殷勤地介紹領先一個白淨面皮的長鬚男子,說:「這就是府衙的黃先生了!」

  于妙妙愕然:「什麼?」

  張仙姑問道:「小二哥,府衙有幾個黃先生?」

  店小二道:「還有有幾個?有這一個就足夠啦!」

  于妙妙問道:「那剛才那個黃先生不是府衙的嗎?」

  店小二失笑道:「剛才那個也姓黃?可是巧了,但是這裡府衙配稱得上黃先生的,可就只有眼前這一位,大娘子可千萬別認錯了。」

  于妙妙如遭雷擊!失聲道:「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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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解封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于妙妙已經知道自己被騙了。

  可她還是不死心。

  她剛剛賠出去兩百貫錢呢!那可不是個小數目!

  憑誰,只要出去這一筆錢,心裡都會存著些僥幸的。她顫聲問:「那縣衙有黃先生麼?就是剛才那個黃先生,他是不是附廓州府的縣衙裡的……」

  白淨面皮的黃先生皺眉道:「什麼『這個黃先生』、『那個黃先生』的?」

  祝三看于妙妙已經有點懵了,於是上前抱拳問道:「不知您來有什麼指教?」

  黃先生身後一個人皺眉道:「不請客人先坐嗎?」祝三想了一下,道:「請。」

  店小二見縫插針,說一句:「諸位先坐,小人這就上茶果來。」一道煙兒溜了。

  賓主坐下,還是那個問「不請客人先坐」的開口,說:「為的咱們各家的親人來的,要合計合計,有什麼門道,哪怕花些銀錢,也要將他們撈出來。怎麼?你們不願意?」

  于妙妙等人都不作聲,黃先生看出不對來,問道:「怎麼了?」

  雙方互相盤問,黃先生等人費了些周折才證明了身份,祝三又說了于妙妙的遭遇。

  黃先生等人都說:「這是遇到騙子了,揀那遇到官司的人家,趁著人心慌,偽稱可以幫忙卻騙人錢財。」

  于妙妙的聲音裡有點絕望:「我也懂一些衙門裡的行事,我聽他說得條條在理。」

  「騙的就是你這樣半懂不懂的『懂行人』!」黃先生說,「你們早些時候有盤問我們這麼謹慎也不至於失了救命的錢財!條條在理有什麼難的?要是聽起來沒道理,還能騙得到你?紙上談兵誰不會?!什麼都是真的,只有他這個人是假的,又有什麼用?他有本事能幹得成事?只有真正幹得成事的,才是真的呢!」

  于妙妙苦得跟什麼似的,張仙姑看她都覺得可憐,說:「您老有主意就拿,現在埋怨誰也沒用了……」

  祝三一閃身,擋在了她的面前,止住了她的話,對黃先生一拱手道:「她們的心亂了,有失禮的地方我代她們賠個不是。不知道您有什麼指教?」

  還能有什麼指教呢?黃先生道:「這節骨眼兒上,別再上躥下跳的啦,好好等著。」

  張仙姑插了一句:「那錢就這麼白餵了狗麼?怎麼討回來才好辦事……告官,州府管麼?!」

  張仙姑是個潑辣人,說話也快,還帶點口音,黃先生等人本就心煩,現聽她說話爆豆一樣更心煩,臉上色又難看了幾分:「哪來的憨婆娘?!要死麼?自家正在官司裡,還要告訴官府你打算行賄被騙了?你想自己投案?」

  祝三對張仙姑道:「把乾娘帶回屋裡,外面交給我。」

  張仙姑不大放心女兒,她養這女兒養得矛盾,一面當男孩使,一面又不放心她是個女孩子,十分擰巴。祝三用力將三個女人都推進了內室,讓花姐:「大姐看好她們兩個!」將門一扣,轉身對黃先生道:「見笑了。」

  黃先生看她好歹也是個半大男孩子了,且行事還有點果斷,埋怨一句:「你也不小了,怎麼就由著她們婦道人家胡鬧呢?」然後說,「我看令堂這模樣不太好,你還是照顧好她吧。我們湊錢,事情若辦得成時,能順手捎帶就將于平捎帶出來,如果不能,或他們按人頭點錢,就看他的運氣了。什麼告官討回錢財的話,眼下先不要講,不要節外生枝!」

  祝三道:「道理我都懂,分得清輕重急緩,我們不會叫破,壞了大家的正事。」

  黃先生勉強笑笑,從袖子裡摸出半錠銀子來:「出來不及多帶,你們手頭必然是不寬裕的,先應應急。我們還有事,告辭。」

  祝三道:「先生且慢,再耽誤幾句話的功夫。還有些事情要問,好叫婦孺安心。不然我一個人看不住這一屋子。」

  黃先生道:「你想說什麼?」

  「請教幾件事兒,因怕外頭打聽的他們以訛傳訛說錯了,反而誤事。」

  「想問什麼?」

  祝三道:「聽說州府有兩件大事,都與欽差有關,想問這兩件。我們平常想見縣令都未必能夠,欽差這麼大的官兒竟能為了這些人跑這一趟?怕別有原因。還有,巫蠱是大事,別再因為巫蠱的事,又妨害了咱們要辦的事。」

  黃先生因祝三問的有點道理,耐心也多了一點:「因為他是刑部的主官,還是潛邸舊人。」

  「誒?」

  「怎麼還不明白?刑獄本是他的份內之事,替換死囚的案子也是報到京裡經他的手的。他名也簽了,案也斷了,人也驗明正身了,直到在上刑場前才被發現囚犯掉了包!這是光天化日之下往他臉上抽了個大嘴巴,如何能忍?」

  下來之後所有的雷厲風行,是犯事之府吏、縣吏罪有應得,也有他賭氣的原因在內。

  至於巫蠱的事情,是陳丞相前後有兩位夫人,前妻本是門當戶對的結髮元配,可是娘家犯了大事,前妻很快死掉了,長子受牽連回家鄉看墳讀書。後娶的妻子也生了一個兒子,陳丞相往上報的嗣子是這後妻生的兒子。

  風水輪流轉,元配娘家一派又得勢平反了!則論起嫡長來,還得是前妻所出之子繼承。後妻之子用盡各種方法阻撓無果之後,想到了殺手鐧——詛咒!以重金厚利招了一班道士、神漢之流擺了大陣想咒死前妻之子。

  黃先生道:「這些都是上頭的事,不是咱們該問的。欽差與陛下親厚,陳相公是重臣,欽差有心為陛下多看看,也是人之常情。不過你說得對,別在這個事情上犯他的忌諱。」

  祝三想要知道的都知道了,也不接黃先生的銀子,只說:「眼下的花用還有。不稟母親就拿了您的錢,恐怕母親責怪。」

  黃先生也不跟她客氣,一行人匆匆離去。

  ………………

  祝三回到屋裡,于妙妙坐在床上發呆,花姐憂心忡忡地握著她的手,張仙姑瞪著眼睛看女兒,想說什麼居然忍下了。

  就在剛才,她恨恨地說了句:「討債鬼!長能耐了!」被花姐說了一句:「三郎長能耐才好,要是沒了能耐,咱們的日子可就更難過了。」把張仙姑說啞了。現在祝三回到裡間,三個女人都看了過來。

  祝三道:「都看著我幹嘛?」她其實一肚子火,怒極反笑,張仙姑看她這個樣子與平時迥異有些擔心,說出來的話卻不太中聽:「你瘋了還是傻了?笑的什麼?」

  花姐勸道:「大家都是心急,本沒有壞心的,咱們在兒耽誤著,倒叫表哥和朱家伯伯指望誰去?」

  張仙姑道:「愛誰誰!」話是這麼說,還是忍不住擔心丈夫,又擔心女兒太上心營救的事兒反受苦。

  于妙妙之前哭了一陣兒,現在一眼眼淚,問:「三郎,黃先生怎麼說?」祝三復述了一回。

  于妙妙道:「不能等,回去,賣房、賣地,也要再湊一筆錢出來。不拿出錢來,我不安心,沒有兩百貫,再湊一百貫也要湊的。三郎,咱們先回去……」

  于妙妙不算窮人,可家財多半都在房屋、田產、壓箱底的細軟之類上,手上的現錢是不多的,已被騙了兩百貫,要她再拿出兩百貫現錢出來,要麼借、要麼就得變賣東西了。

  張仙姑勸道:「大娘子,要不你再想想?這麼花錢,以後不過啦?」

  于妙妙道:「妹子,人是最要緊的。剛才是我失了計較叫人騙了錢,弄得阿平和三郎他爹的事耽誤了。放心,你家的事,我也會出錢的,不叫三郎白忙。」

  「大娘子,你把話說清!咱啥時圖過你的財?!招婿是你要招,不招不行!可不是我娘兒倆上趕著求你的!咱們避嫌,你自家的錢怎麼花,我們可什麼也沒說過!」

  「就我那個男人也吃了官司,要十貫,我砸鍋賣鐵給他弄出來,二十貫,我上街討飯。過了二十貫,我連一文錢也不會給他花!我拿鐮刀後山割點草,我自己編張席子裹了他埋了!你也莫要說嘴,我如今也沒很指望你,你自家侄兒的事兒還沒平,哪有本事再操心我家那死鬼?」張仙姑激動得雙手真比劃,是真的氣著了!

  花姐勸道:「莫說氣話。」

  張仙姑氣苦,對花姐道:「好姐兒,我們窮人命不值錢的。家底兒全扒拉了也就頂多值二十貫,過了這個數兒,咱就不配拿錢買命了!」

  她扯過祝三:「可我這孩子,給多少錢我也是不換的。你帶著老三,是為了壯膽、拿她頂前頭當門面。咱們來的時候為啥跟著囚車走?這一來一回,路上遇個劫道的,你的錢丟了我不說什麼,那也不是我的錢。我的孩子可是親生的!不能這麼使他!我是惦記著當我男人,可要是孩子有個閃失,還是叫那個死鬼有事自己頂著吧!死活都是他的命了!」

  于妙妙道:「好妹子,我並不是防備你們,是……唉,這些錢也本是我在打理,我熟些。你疼孩子的心我都知道,我也是當娘的人,三郎難道不是我的孩子?可現在,阿平和三郎的爹那是咱們的倚靠呀。要沒了他們,三郎現在還沒長成,這一大家子要倚仗誰去?咱們就算不理他們,回縣城關門過活,又能討著好了?」

  說得張仙姑也喪氣起來:「是啊,得有個倚仗……」

  花姐輕輕叫了一聲:「三郎?」

  祝三無聲地咧咧嘴。好麼,她爹和于平,是各自家的頂樑柱啊!是倚靠!

  可如今他們兩個非但不能成為別人的倚靠,反要外面這幾個人去救。外頭這幾個人裡,于妙妙頭先主意最多,現在也蔫了。

  黃先生剛才的話不期然冒了出來,「只有真正幹得成事的,才是真的呢!」

  「誰倚仗誰呀?」祝三說,「不過如此!」

  近日來束縛她的一根無形的繩子寸寸斷裂。

  「老三?」

  祝三站了起來,說:「天黑了,現在也走不了。天亮我自有計較。」

  花姐又叫了一聲:「三郎?」

  祝三道:「不會不管你們的。」

  還是得我來啊……祝三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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