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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南希北慶] 北宋大法官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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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22 02:26:16
第0500章 牛鬼蛇神

  其實此番審判,皇庭也並非是受益的一方,畢竟這番判決必定會引來更多人的敵視,要知道之前弒母一案,皇庭還是贏得不少士紳的讚許。

  畢竟那件案子無關利益。

  如今公檢法都立足未穩,這也是為何張斐要對他們全都網開一面,沒有去深究,就是防止他們團結一心,狗急跳牆。

  這可是很麻煩的事。

  還是得留有餘地,雖然這爭鬥是不可避免,但也盡量不要玉石俱焚,這對誰都不好。

  但毋庸置疑,元絳絕對是此番審判的最大受益者。

  他就是來主持鹽法的,可過往的經歷,已經告訴他,這事可不好幹,也是一個得罪人的活。

  如那范祥,雖然得到包拯的支持,將這鹽法給執行下來,但最終也因為一點事被貶,原因就是這些人都會記在心裡,這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只要你犯一點事,他們就會瘋狂彈劾。

  薛向現在也在走范祥的老路,經常被彈劾,他們這些處理財政的官員,是很難做到白璧無瑕。

  現在好了,此番審判,張斐是將人都給得罪了,同時又給了元絳一個整頓鹽法的絕佳機會。

  現在這情況,即便元絳不來,鹽政肯定也得做出整頓。

  不能再像之前那般肆無忌憚。

  畢竟政法分離。

  元絳真是開心地要命。

  這麼大的一份厚禮,簡直……

  「拋開鹽政不談,張庭長的此番判決,可真是令人拍案叫絕,元某是自愧不如啊!」元絳是由衷地讚許道。

  張斐微微笑道:「元學士過獎了。」

  元絳見張斐臉上並無喜色,只是禮貌性的微笑,立刻解釋道:「我絕非因為這個判決有利於我,故而在此恭維張庭長。不瞞張庭長,其實我也曾遇到類似的案子,但我也只能是法外開恩,略失懲戒,是既難以讓人信服,且又傷害了鹽戶。」

  以前他在海門當知縣的時候,當地也有很多鹽戶,也是被逼地販賣私鹽,他其實也知道那些鹽戶很難,但如果不懲戒的話,這私鹽就會氾濫,財政就會出問題。

  可見他在這個問題上,是跟張斐有著同樣的理念。

  張斐笑道:「但是我只能判定一個鹽戶合法與否,而不能判他們衣食無憂,這種情況能否得到改善,還得看元學士。」

  鹽戶過得這麼苦,制度也有很大的原因。

  「張庭長切莫這般說。」

  元絳手一抬,道:「當年那范祥來此主持鹽法,第一回是以轉運副使的身份進行變法,但很快就功虧一簣。第二回則是以提點刑獄司的身份來此變法,以司法大權來主持鹽法,雖也因此受到彈劾,但到底是成功了,可見這政令和司法是缺一不可啊!」

  那小眼神,恨不得直接告訴張斐,咱們還是要繼續合作。

  這元絳是比較開明的一個人,他也是非常支持王安石變法。

  張斐是心如明鏡,而且他如今也需要幫手,點點頭道:「在我職權之內,我也會盡量配合元學士的。」

  「好好好!」

  元絳點點頭。

  張斐又道:「元學士定是剛到不久吧,正好我為元學士接風洗塵。」

  元絳稍顯遲疑,低聲道:「張庭長,我們暫時還是不能走得太近。」

  張斐愣了下,點頭笑道:「是是是,那……」

  元絳立刻起身道:「元某就先告辭了。」

  「元學士慢走。」

  「側門在哪?」

  「啊?哦……元學士這邊請。」

  張斐與許芷倩送至門前,看著元絳那輕快的步伐,張斐不禁道:「這惡人我來做,好人你來當,可真是精打細算啊!」

  許芷倩問道:「那你為何還答應?」

  張斐苦笑道:「因為我們沒法當這好人。」

  「那可不是。」許芷倩喜笑顏開道:「對於黃桐而言,咱們可就好人啊!」

  這個判決,她很是贊同,滿意到不能再滿意了。

  張斐一手攬著她那纖細、柔軟的腰肢,「夫人這般開心,今晚應該不會讓我一個人睡了吧。」

  許芷倩白他一眼,又稍顯忐忑地問道:「你不會怪我吧?」

  「不會!」

  張斐笑道:「夫人到底也是為了好!」

  許芷倩輕輕哼道:「你儘管諷刺好了,我真的是為你好。」

  張斐搖搖頭,情真意切道:「這一句不是。」

  「真的?」

  許芷倩斜目瞥向他。

  她自認識張斐一來,彼此都是各種陰陽怪氣,都已經習慣了。

  張斐點點頭道:「我本胸無大志,只想小富即安,若沒有夫人的鞭策,我可能走不到今天這一步。」

  許芷倩微微蹙眉,狐疑道:「真的嗎?」

  張斐點點頭。

  他一個實習律師,這眼中就只有房子,錢,女人,為富人打官司,也沒有覺得有任何不妥,在他看來,這都是很正常啊!

  就沒有太多家國天下的情懷,因為在那個時代,就輪不到他來操這心,過好自己的生活,就是對國家最好的貢獻。

  真的是許芷倩當初天天念叨,雖然他一度也很牴觸,但也不知道為什麼,他也開始克制這種慾望,當初李國忠搶這些官司的時候,他也沒有去爭。

  許芷倩瞧他不像似說謊,開心地抱著張斐的胳膊,滿心歡喜道:「有你這一番話足以。」

  張斐笑吟吟道:「那是不是得給一些獎勵。」

  許芷倩瞧他一眼,嗔道:「你想怎樣?」

  張斐扭動了身子,道:「你看我這一身汗不太舒服,陪我洗個澡。」

  許芷倩頓時兩頰生暈,鬆開張斐,往前走去。

  張斐鬱悶道:「這個要求很過分嗎?」

  許芷倩回頭瞪他一眼,「我讓青梅去燒水。」

  ……

  警署。

  「你們點點清楚,看有沒有少?」

  馬小義將一袋子鹽和百餘錢放在桌上,又向黃桐一家人言道。

  黃桐夫婦與妻弟,定目瞧了瞧那錢和鹽,又瞧了瞧馬小義等一干皇家警察,呆呆不語。

  落到官府裡面的財物,還能夠拿回來?

  黃桐夫婦是真心不敢相信。

  對於他們而言,其實能活著就算不錯,雖然庭上張斐那麼一說,但他們對此都沒有抱任何希望,因為這是不可能的事啊!

  哪裡知道,皇家警察直接帶他過來取。

  不取的話,警署這邊就不能結案。

  馬小義道:「你別光看著俺們,趕緊點清楚,若是沒有問題,就在這上面摁一個手印,你們就可以拿上你的錢和鹽離開了。」

  還是黃桐的妻子先反應過來,雙臂一張,將這錢和鹽緊緊抱在懷裡,喜極而泣道:「沒少!沒少!一點沒少。」

  馬小義道:「那就在這裡摁個手印吧。」

  「哎!」

  黃桐在一張單子上摁下一個手印。

  而此時,在警署外面,站著百餘人之多,個個都是翹首以盼。

  一個白面公子上前來,「你們在看什麼?」

  一個大叔道:「在看那黃桐能否從警署拿回錢和鹽來。」

  「這有什麼可看的,肯定是能夠拿回來的。」白面公子撓撓鼻子,不以為意道。

  那大叔道:「你咋知道?能活著就算不錯了,還能將錢退回來,我可不信了。」

  旁邊一個小哥道:「就算能退,最多也只能退個三成,不可能全退。」

  那白面公子哼道:「這你們就不懂了吧。皇家警察可是不同於之前那些衙差的,皇家警察是為官家保護百姓的,既然黃桐無罪,必然是全退,敢賭嘛,一賠十,少一文錢,就當我輸。」

  「當真?」

  那白面公子也不廢話,亮出錢袋來,一大看,全是銀子,「賠得起嘛。」

  「行!我押十文。」

  「我押一文。」

  「我押五文。」

  ……

  大家紛紛掏錢出來,白面公子一擺手,「先別忙著掏錢,待會一塊算。」

  「行。」

  大家見他這麼說,自也不怕他賴賬。

  過得片刻,只見黃桐一家人從警署出來,一邊後退著,一邊向那皇家警察拱手道謝。

  待皇家警察進去後,那些百姓立刻圍上去。

  「黃哥,皇家警察真的將錢都還給你了?」

  「嗯!」

  黃銅夫婦一邊點著頭,一邊哽咽。

  「一文都沒有少嗎?」

  「沒有!」

  黃桐很傲嬌地將一包鹽拿出來,「瞧!就連鹽都沒少咱的。」

  那白面公子呵呵道:「瞧,我都說了是不會少的,皇家警察可是保護咱百姓的。」

  「公子說得是,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等願賭服輸。」

  方才下注的幾人,紛紛將錢遞給那白面公子。

  這錢他們輸得都開心。

  白面公子卻道:「罷了!罷了!這錢髒兮兮的,本公子才不稀罕,只是不爽他人說皇家警察的壞話。」

  黃桐忙道:「這位公子所言不錯,雖然是皇家警察把我抓緊去的,但也從未對我用刑,每日還給我送兩餐,可是好了。」

  大家立刻對皇家警察讚不絕口。

  這時,一個年輕人道:「黃哥,你這鹽還賣不賣?我家正好沒鹽了。」

  那白面公子神情一滯,道:「這不大好吧!在警署面前販賣私鹽?」

  「啥私鹽?大庭長都說了,這合法的鹽。」

  「對對對,黃哥,要是二十文錢,俺也買些回去。」

  ……

  白面公子撓著頭道:「這倒也是。」

  黃桐的妻弟道:「姐夫,要不賣了吧,這鹽拿回去,咱也吃不了這麼多啊!」

  黃桐點點頭道:「好吧。」

  瞬間,這六七斤鹽被搶購一空。

  正當這時,兩個輔警走了過來,向那白面公子抱拳道:「曹警司。」

  「嗯?」

  曹警司?

  所有人都小退一步,驚懼地看著那白面公子。

  這白面公子正是曹棟棟。

  原來曹棟棟心想:抓人是咱們警署,放人的卻是皇庭,這可不行,可得撈點名聲,於是他特地派人趕緊將黃桐大張旗鼓的請到警署來,將鹽和錢還給他。

  黃桐是被馬小義抓進來,也沒有見過這曹棟棟。

  曹棟棟先是鬱悶地瞧了眼那兩個不識趣的輔警,旋即笑呵呵道:「各位鄉親莫怕,我方才只是跟各位開個玩笑,我們皇家警察只抓違法之人,保護守法之人,只要你們不犯法,就不需要害怕。」

  黃桐夫婦也非常識趣趕緊向曹棟棟道謝。

  周邊的人也趕緊跟上,對著曹棟棟就是一通馬屁亂拍。

  而不在遠處的角落裡面,站著幾個身著綢緞長衫的中年人。

  其中一人道:「這公檢法果真不一般啊!」

  又聽一人道:「保護百姓!咱們這些鹽商可也是百姓,也需要公檢法的保護啊!」

  「段兄有何想法?」

  「此案皇庭判得可是官府違約在先,故而黃桐不算販賣私鹽,可是官府違約的可不止這一次,當初官府承諾鹽鈔是兩百斤,但如今這鹽鈔就只能換得一百二十斤。」

  「段兄,你是瘋了嗎?這能一樣嗎?此案到底是黃桐販賣私鹽在先,皇庭只是網開一面。可咱們要告的話,就只能告官府違約,那些官員會放過咱們嗎?」

  「過些時候,可能就告不了了,但此時此刻,還是有機會的。」

  「此話怎講?」

  「皇庭讓那些鹽官顏面盡失,他們一定會想方設法報復的。而這鹽鈔與那些鹽官倒是沒有什麼關係,這都是當初那薛副使弄的,即便算足額的量,那也是朝廷虧損,到時朝廷問責,那些鹽官就能將責任推給皇庭,他們肯定樂於見到咱們這麼幹。

  各位若是不信的話,咱們直接去找何鹽監問問,他若允許,咱們就去告,如何?」

  「行,咱們先去問問。」

  「不錯,說到底這事咱們沒錯,是朝廷不講信用在先,咱們怕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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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23 02:06:44
第0501章 要讓司法變得廉價

  這高文茵與許芷倩的性格,基本上是截然相反的,好在也是一弱一強,故此能夠形成互補,而不會發生衝突。

  但是有一點二女是非常像似的,就是生物鐘那是相當準時。

  不管昨夜是幾度鏖戰,早上必然是準時睜開眼。

  此時,天還是微微亮。

  躺在張斐懷裡的高文茵,便緩緩睜開眼來,雙眸偷偷往上瞧了眼還在熟睡的愛郎,嘴角揚起兩個幸福的小酒窩,是破天荒地又合上眼來,還輕輕往張斐懷裡蹭了下。

  又過得一會兒,她再度睜開眼來,輕輕將張斐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拿了下去,正準備坐起時,忽然一隻手將她又摟到懷裡。

  又聽得張斐喃喃自語道:「再睡一會兒。」

  抱著高文茵這妙曼柔軟的胴體,無疑是一件非常享受的事,總是讓人不大願意起床。

  高文茵抬手主動抱著張斐,微微仰頭,輕聲道:「可今兒我得去花園照看那些花兒。」

  竟帶著一絲撒嬌的意味。

  張斐被那兩團大棉花輕輕壓著,當即就酥了,是完全招架不住高文茵這一招,睜開眼來,「那我陪你一塊去。」

  高文茵忙道:「不用了,你這些天可是很累的,昨晚又……你就多睡一會兒吧。」

  張斐立刻睜開眼倆,一本正經道:「昨晚怎麼?哎……可是你求饒在先的,我可是一點也不累。」

  昨天中午跟許芷倩來了一個鴛鴦浴,晚上自然得陪陪高文茵。

  要輿論均沾啊!

  高文茵登時霞飛雙頰,嗔道:「你就別貧了,你再睡一會兒,我去花園那邊看看。」

  「沒有你的床,可不值得留念。」

  張斐搖搖頭,道:「我也跟你一塊去花園轉轉吧。」

  高文茵當然願意,雙眸含喜,嗔道:「那你還不起來。」

  「來來來!夫君幫你穿衣。」

  「呀!你幹什麼,不是穿衣嘛,你怎麼……」

  「對對對,是穿衣,我怎麼想到脫衣去了。」

  ……

  陪著高文茵在花園裡面轉了轉,度過一個美妙的早上後,張斐又與許芷倩便去到大堂,與蔡京等人開會。

  他們兩個女人,一個主外,一個主內,對於張斐而言,真是完美的補充,令他可以專心於事業,完全不需要為瑣事操心。

  「都吃過了嗎?」

  張斐坐了下來,向他們問道。

  這般體貼、溫柔的老師,令蔡京等人不免一愣。

  過得片刻,蔡京才答道:「多謝老師關心,我們都已經吃…吃過了。」

  張斐又問道:「在哪吃的?」

  「上…上城裡吃的。」

  四人心裡都非常好奇,怎麼今兒老師對這早餐話題任地感興趣。

  就連許芷倩都好奇地看著張斐。

  張斐笑道:「是去吃飯的,還是去出風頭的?」

  四人臉上同時露出尷尬的笑容。

  「真是什麼也瞞不過老師。」葉祖恰尷尬地撓著腦門道。

  張斐呵呵道:「你們害什麼羞,此乃人之常情,那麼民間是怎麼看的。」

  四人立刻打起精神來。

  你一言,我一語。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到處都洋溢著對皇庭和大庭長的讚美之言。

  這兩場官司下來,百姓切身體會皇庭審案與之前官府審案不一樣的地方。

  張斐對此只是微微一笑,「可能用不了多久,百姓就會主動走進咱們皇庭,希望我們能夠幫他們主持公道。故此我們皇庭必須趕緊建設好,而這就是我們今日會議的主題。對此,你們有什麼想法?」

  其實皇庭一直都是處於半開張的狀態,處於一個雛形狀態,還未形成完全體,如果突然出現大量訴訟,皇庭是根本應付不來的,張斐也得趕緊將皇庭建設起來。

  四人先是用眼神交流了一番,上官均就道:「學生以為可以將皇庭分為,用於處理大小不同的案子。」

  蔡卞、葉祖恰也紛紛點頭。

  開封府就是這麼設定的,有左右廳、使院、府院、左右軍巡院、左右廂公。

  蔡京眼珠轉了轉,道:「記得老師在課堂上曾說過,百姓之所以不敢上官府訴訟,就是因為官府只有懲罰,而缺乏保護,學生以為可以以刑罰來分類,涉及到刑罰的歸為一類,不涉及刑罰是歸為一類。」

  張斐當即就給了蔡京一個讚許的眼神,道:「看來只有蔡京在認真上課,在認真思考。」

  「……」

  其餘三人頓時一臉尷尬。

  張斐道:「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天賦也是有限的,除此之外,還要靠熟能生巧,也就是依靠經驗。若跟開封府一樣,純粹的以大小來劃分,那麼對於庭長的要求是極高的,比如說,二人鬥毆和欠錢不還,同屬小案,但性質是完全不一樣的。」

  說到這裡,他想四人問道:「你們又能否處理不同類的小案?還是說,你認為這些小案隨便處理就行了。」

  四人皆是沉默不答。

  他們雖有自信,但到底自己初出茅廬,也不太敢囂張。

  張斐又繼續言道:「可見以案件的性質來劃分皇庭,是更加專業的安排,而專業將會事半功倍,蔡京方才提到的刑罰,就非常值得參考。

  我們可以將皇庭分為民事和刑事,這麼劃分有一個好處,就是當百姓進入民事皇庭時,他們不會感到任何恐懼,因為他們知道,這裡是不涉及刑罰的。如果都混在一起,那麼百姓還是會感到恐懼的。」

  幾人同時點點頭,都覺得這麼安排,是能夠推動法制之法的建設。

  張斐又繼續道:「而在此兩大類中,可再以大小來分,只不過咱們目前人手不足,不還能分得那麼細,但是我們也可以用不同的庭長來審理不同類的案件,審理自己擅長審理的案件。你們現在初出茅廬,不要去想到大包大攬,先選擇自己最感興趣,最熟悉的條例,專攻一門。

  樣樣都會,樣樣都不精,可不是我們皇庭需要的人才,因為一個案子可能就涉及到兩個,甚至更多人的一生,故此你們必須要找準方向。」

  四人點點頭。

  「多謝老師指點,學生明白了。」

  「主簿例外!」

  張斐偏頭看向許芷倩,「主簿不需要樣樣都精,但是必須要樣樣都會。」

  許芷倩笑道:「知道了,張庭長。」

  她就還真是樣樣都不精,但樣樣都會。

  張斐又問道:「那麼問題來了,關於種將軍一案,你們認為這是屬於刑事,還是民事。」

  「刑事。」四人異口同聲道。

  張斐道:「根據法制之法的理念,應該是屬於刑事,因為這絕對會危及到國家和君主的利益,而非是二人之間的利益關係。」

  說到這裡,他話鋒一轉,道:「但這與普通的謀殺案不同,此案是將直接涉及到君主和國家的核心利益,任何一絲馬虎,就有可能令國家遭受重創,此乃重中之重,故此此類案件,必須給予更為專業的審理,故此要單獨為此設立一個皇庭,可命名為軍事皇庭,專門審理與軍隊有關案件。」

  上官均道:「但是宋刑統上對於這方面的條例都非常簡單,一般來說,都是由官家和政事堂來決定,恐怕不好審理。」

  張斐點點頭道:「我特地看過有關軍法的條例,是比較籠統,但也比較全面,基本上是有照顧到的,我們是有權力給予細節方面的補充。

  除此之外,還有官員的貪腐案,這也必須設有專門的皇庭來審理,但這畢竟不是天天發生的,不需要常設,遇到案情,可以臨時再設立,如此也可以節省成本。

  對了,說到成本,你們對於皇庭該怎麼收費,有何看法?」

  許芷倩率先道:「我覺得窮人的官司,可以少收一點,甚至於不收,富人的官司就可以多收一點。」

  蔡京立刻道:「許主簿言之有理,我們可以設定一個最低收費標準,在此基礎上,按所涉及到的金錢來收取一成或者兩成的費用。而關於謀殺案這些案件,我們可以以對兇手的罰金來收取相關費用。」

  張斐又看向上官均和葉祖恰。

  二人也都點點頭,表示贊成。

  張斐笑問道:「怎麼?你們認為自己可以憑此賺錢了?」

  蔡京訕訕道:「學生不敢,但是收取訴訟費,也是合情合理之事,畢竟咱們開庭也需要花費的,只要這費用合理就行了。」

  張斐搖搖頭,道:「無論大小案件,一律免費。」

  許芷倩都睜大眼睛,看向張斐。

  什麼時候,張斐比自己都要仁義了。

  蔡京等人更是驚訝地看著張斐。

  訴訟費一直都有,開封府的訴訟費可是非常高的,而且還沒有一個具體標準,總而言之,就看著收,這也是百姓不願意去告狀的原因之一。

  張斐道:「任誰都喜歡物美價廉的東西,但如果司法變得昂貴,那就只有少數人可以用得起,而打官司又不是買糧食,可幾千斤的賣,收個幾文錢,就還不如全部免費,讓百姓來告狀,是沒有任何門檻的。」

  葉祖恰立刻道:「可如此一來,百姓可能什麼事都跑來皇庭告狀,這…這也不合適吧。」

  張斐笑道:「故此我們皇庭還得專門設立一個調解庭,一些達不到開庭標準的糾紛,就由調解庭來處理,以此來節省成本。

  你們要明白一點,對於我們而言,最缺的就是人才和經驗,那麼處理大量的案件,有利於補充經驗,也有利於培養人才,更有利於百姓習慣通過訴訟來解決問題。」

  他們都在成長階段,這個階段就得吃苦,法官其實沒有訣竅的,就是經驗,全部免費,在這個階段,是非常有利於公檢法的發展。

  蔡卞道:「但這也會給財政造成負擔。」

  張斐道:「一個司法公正的州府,財政是肯定要好於司法腐敗的州府,我們給國家帶來得利益,只是表面上看不見的,實際上朝廷很快就能夠感受到,並且願意撥款給我們。」

  蔡卞點點頭道:「老師說得對,那免役稅,就是依靠司法公正地審判所得,相比起來皇庭當時的支出,不過是九牛一毛。」

  張斐笑著點點頭道:「正是如此,如果我們能夠讓每個人都遵守稅法,朝廷肯定不會對我們吝嗇的。但是有一點,皇庭支出也必須要有詳細的規定,且一定要合理,要能夠促進司法的發展,這是最關鍵的。

  比如說證人的出庭費,以前是沒有的,但這並不合適,因為這會使得證人不願意出庭,我憑什麼為別人的事情,耽誤自己的生計,故此我們必須要給證人提供一些車馬食住費。」

  大家是既覺興奮,又覺得亞歷山大。

  公平的讓人交稅,這無疑是最難之事啊!

  張斐笑呵呵道:「是不是覺得很有壓力?」

  四人同時點點頭。

  張斐道:「讓百姓交訴訟費,這算不得什麼本事,讓朝廷心甘情願的撥款才算是真正的本事,才能夠證明,公檢法是絕對正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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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23 02:07:10
第0502章 繼續!不要停!

  張斐剛到這裡,就遇上吳張氏一案,緊接著又是私鹽案,可真是一口氣未歇,雖然檢察員和皇家警察都在此案中得到鍛煉,但是制度的建設還是給耽擱了。

  這可得趕緊跟上,這司法官署,若無制度的話,豈不是讓人笑話。

  在得到張斐的指導思想後,蔡京他們也立刻忙碌起來,因為根據張斐的要求,是要分好幾個庭的,那不用想,他們就是未來的庭長,這他們能不努力嗎?

  與此同時,警署和檢察院也都在擴張自己的勢力。

  檢察院方面是加緊籌備律學和訟學的考試,而警署則是加緊在各個街道建設立分署,崗亭,準備全面接管。

  而面對公檢法的咄咄逼人,對面則是鬱悶不已。

  沒有辦法,這兩場官司,不但沒有阻礙公檢法的建設,反倒是讓公檢法一鳴驚人,至少許多百姓都是非常支持公檢法的。

  可謂是站穩了腳跟。

  這令他們就有些被動,而同時又有一位中央來的大佬,是空降河中府。

  陝西路轉運使,解鹽使,翰林院學士元絳。

  這權力可真是不小,基本上可以掌控製鹽、運鹽等大權。

  這一般來說解鹽使是跟提點刑獄司放在一起的,當初就是范祥用事實告訴朝廷,要執行好鹽法,就必須要有刑獄權力,否則的話,就沒法去管,而如今公檢法來了,這兩個職位就分開,王安石又將轉運使與之合併。

  因為馬上均輸法就會來這裡,陝西路的轉運使對於王安石也是不容有失的。

  府衙。

  「蔡知府,元學士,他們這公檢法的權力未免也太大了一點,是什麼都能管,如此下去,河中府全都由他們說了算,這如何能行?這也有違我大宋祖宗之法。」

  何春林是既委屈,又憤怒,見到元絳這位頂頭上司,立刻是大倒苦水。

  上場官司令他飽受羞辱,他心裡可是記著的。

  郭孝法嘆了口氣道:「這公檢法來了,我這提點刑獄司也沒有必要存在了。」

  韋應方道:「其實這場官司,皇庭判得倒是沒有問題,只不過無人能夠制衡他們公檢法,這著實令人感到不安。」

  蔡延慶沒有做聲,只是看向元絳。

  元絳撫鬚呵呵笑了起來。

  何春林問道:「元學士為何發笑?」

  元絳道:「你們啊!都還蒙在鼓裡的呀!」

  「蒙在鼓裡?」

  在坐的官員都是面面相覷。

  「可不是嘛。」

  元絳問道:「你們可否知道,為何公檢法會突然來到河中府?」

  韋應方謹慎道:「我們聽聞,這是因為司馬學士的司法改革。」

  「你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元絳笑著搖搖頭。

  韋應方趕忙問道:「元學士此話怎講?」

  元絳道:「就是因為這公檢法加上張三在開封府將京城那些皇親國戚、宰相御史折騰的夠嗆,故此他們才想盡辦法將張斐和公檢法送走,正好當時又遇到許州私鹽一案,於是他們就建議在河中府推行這公檢法,主要是將那張三給送過來。」

  「原來是這麼回事!」

  韋應方頓時是恍然大悟。

  其餘官員都明白過來,難怪那些官員拚命地給他們寫信,小心提防,原來是你們防不住啊。

  媽的!

  這當官的可真是一個好人都沒有。

  元絳又道:「所以啊!你們這些抱怨,我在翰林院聽得耳朵都起繭了。」

  這話說得很巧,他心裡是支持公檢法的,但也不能說出來,他將這事說出來,其實就是暗示,那些宰相都拿張三沒有辦法,我又怎麼治得了他啊!

  何春林委屈道:「但公檢法什麼都能管,咱們還怎麼為朝廷效命,什麼都幹不了了。」

  「哎!」

  元絳擺擺手道:「何鹽監此言倒也言過其實,皇庭只能判定是否違法,而無權干預我們的職權,這還是分得很清楚的。」

  何春林道:「元學士,其實許多事,我們也是有苦難言。就拿鹽戶來說,誰也不想那些鹽戶活活餓死,但是咱們也沒有辦法,朝廷每年所要之錢,都在增加,可解州的鹽產量就那麼多,咱要不多拿一點,朝廷就會怪罪咱們。

  還有那些鹽吏也要吃飯,他們又沒有俸祿,這要不餵飽他們,這鹽也收不上來,咱們也是被逼得沒有辦法,才讓那些鹽戶偷偷販一點鹽。」

  「說得對,張三那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他們收穫人心,咱們來挨罵,他若有能耐,就將這財政給補上,咱們都不管,讓他一個人管。」

  「諸位都是經驗豐富的官員,這等意氣之言,還是少說為妙。」元絳擺擺手道。

  蔡延慶點頭道:「元學士所言甚是,這話也嚇唬不了誰,只會給自己添麻煩。」

  何春林等人也都不做聲。

  他們也知道,嚇唬不了張斐,張斐都說的非常明確,朝廷冗官這麼嚴重,還非你們不可呢,笑話,多少人盯著你們的職位。

  韋應方道:「但是這問題該如何解決,這錢就這麼多,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啊!」

  以前政就是法,大家可以私下商量,許多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如今不一樣,違法真的會被告的,可鹽政裡面是一灘渾水,違法的事可是不少啊!

  元絳先是向蔡延慶問道:「蔡知府對此有何看法?」

  蔡延慶故作一番沉吟,然後搖頭道:「這事,蔡某暫時也不知道怎麼辦。」

  他知道元絳禮貌性地問問,這畢竟是鹽政。

  元絳沉吟少許,又道:「其實之前我在海門縣擔任知縣時,也遇到過類似的問題,一直未有想到辦法,倒是這場官司給了我一些想法。」

  蔡延慶忙問道:「元學士有何妙策?」

  「妙策倒是談不上。」

  元絳擺擺手,又道:「適才何鹽監說得很有道理,這鹽吏若是拿不到合理的報酬,這鹽也收不上來,他們也只能想辦法從鹽戶那裡索要,也怨不得他們。」

  此話一出,大家稍稍鬆得一口氣。

  皇庭沒有判,但解鹽使是有權力整治那些鹽吏的,這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們來此之前,心裡都很虛,好死不死,元絳這時候來,想掩都掩不住啊!

  元絳這麼一說,就是表明既往不咎了。

  元絳又道:「而目前解鹽所得利潤,幾乎是全部都是送去邊境,以至於河中府的鹽價的與汴京都相差無幾。

  而之前那場官司,講得就是那些鹽戶多產之言,而這一部分鹽,朝廷就只是規定必須出售給官府,但多少並未規定,甚至沒有,也無關緊要,朝廷要求的就是十二萬斤鹽。

  既然如此,我們何不將這部分鹽作為地方財政,我們與鹽戶合作製鹽,再由我們官府負責出售這部分鹽,所得之利,用於發放鹽吏的酬勞。如此既能夠激勵鹽戶多產,也能夠給予他們一個好的價錢,還能打擊私鹽,諸位以為如何?」

  蔡延慶聽得眼中一亮。

  這一招高啊!

  真是一石數鳥。

  直接將這部分鹽官營,利潤算大家的報酬,這麼一來的話,大家都會努力去幹活,給鹽戶一個好的價錢,他們多努點力,自己得到的更多。

  而且,鹽戶也分大戶小戶的,之前那些大戶販賣私鹽,可比小戶多多了,這麼一改,大戶的私鹽,也必須收回來。

  這又能打擊私鹽的,這部分利益都是官吏的,販賣私鹽就是跟他們爭利。

  這肯定不行。

  一眾官員面面相覷,心知這新來的老大,絕非善類,是個厲害的角色。

  但凡支持王安石的官員,在經濟方面,都有兩把刷子,因為王安石就是要理財,不懂理財的,肯定就不會支持他,元絳這個玩法,就是將之前那部分私鹽,直接國有化,套路還是一樣,只不過這利潤,算地方不算中央的,同時跟官吏的報酬直接掛鉤。

  何春林小聲問道:「朝廷能答應嗎?」

  這可能會影響到軍隊的財政。

  元絳笑道:「這你們不用擔心,朝廷方面,我自會解釋的。」

  老大這麼給力,那他們也不可能反對啊!

  大家都表示贊成。

  元絳點點頭道:「行,那就這麼定了,到時你們將鹽產量的賬目給我看看。」

  「是。」

  「除此之外,還有一事。」

  韋應方突然道:「就是皇家警察一來,許多衙差都顯得多餘,怎麼安置這些衙差?」

  元絳忙道:「這就得看蔡知府怎麼安排了。」

  蔡延慶瞧了眼韋應方,道:「韋通判對此有何想法?」

  韋應方道:「目前警署方面也都缺人,不如將他們調去警署。」

  蔡延慶點點頭道:「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只是他們自個願不願意去?」

  韋應方道:「不願意的,只能讓他們回家。」

  蔡延慶道:「那這事你去安排吧。」

  「是。」

  ……

  出得府衙,何春林便找到韋應方,「韋通判,你不會就認輸了吧?」

  韋應方道:「我怎麼可能認輸。」

  何春林立刻道:「既然如此,你為何要將那些衙差調去警署。」

  韋應方嘆了口氣道:「如今看著情況,這一時半會,咱們也趕不走他們,而如今警署的什麼輔警,全都是之前的衙前役,就沒有一個咱們的人,反而對咱們都懷有敵意。而府裡那些衙差,可都是那些富紳之子,他們怎麼可能跟警署一條心,將他們安置進去,咱們裡面也有人啊!」

  何春林眼中一亮,道:「這倒是是個好主意。」

  說著,他突然又想起什麼似的,「對了,之前有些鹽商、鈔商找到我,說要去皇庭告狀。」

  韋應方愣了下,道:「他們要告什麼?」

  何春林道:「不就是那鹽鈔嘛。之前算得是兩百斤,這幾年多發了一些鹽鈔,如今最多只能領到一百二十斤,他們想去狀告官府。」

  韋應方愣得半晌,道:「你傻嗎?他們不就是要告你們鹽官嗎?」

  何春林呵呵道:「韋通判,增發鹽鈔,可不是咱的主意,是當年薛副使的主意,如今不少很多官員都想找薛副使的事嘛,這事就是鬧得再大,也不可能怪到咱們頭上。

  此外,皇庭要判他們贏,就得朝廷賠錢,公檢法一來,朝廷就賠錢,朝廷心裡能舒坦嘛。」

  韋應方想了想,道:「可元學士剛到這裡,就鬧這事,不太好吧。」

  何春林道:「那些商人能跑來問問咱們,其實也就是心裡還敬畏咱幾分,咱也不一定阻止得了,商人視錢如命,他們能罷休嗎?這要怪就得怪皇庭,誰讓他判官府違約,這才讓那些商人想到狀告咱們官府。」

  韋應方倒是想冷靜一下,這官司越打,皇庭的權力越大,吃力不討好,但他也明白,這還真不一定攔得住,關鍵這案子也會令皇庭感到難受的,要是沒有前面的私鹽案,他絕不會猶豫的,左思右想後,擺擺手道:「由他們去吧,咱們先將自己的事做好。」

  ……

  皇庭。

  「這一片土地,都是屬於咱們皇庭的。」一個小吏指著皇庭大門外,一大片土地言道。

  「都是咱們的嗎?」張斐激動地問道。

  那小吏點點頭。

  「那就行!」

  張斐笑著點點頭。

  一旁隨行的蔡卞問道:「老師,你怎麼突然關心起這事來?」

  張斐道:「一旦咱們免訴訟費,打官司的人是會增多,還是變少啊?」

  蔡卞道:「當然是增多啊!」

  張斐笑道:「所以用不了多久,這裡將是整個河中府的司法中心,所有的書鋪都會建在這裡,所有的珥筆、茶食人也都會蹲在這裡。」

  蔡京立刻道:「老師是打算將這些地方建成店舖,然後出租給那些茶食人?」

  張斐道:「還有酒樓,旅店,你們應該發現了,前兩場官司結束後,城內酒樓都是人滿為患,又何必去那裡,就近不更好。到時咱們就可以收一點租金,貼補一下咱們皇庭的支出。」

  上官均、蔡卞都有些疑慮,咱們可都是庭長,怎麼幹起買賣來了。

  唯獨蔡京點頭道:「這主意好,有了這一筆錢,咱們也不會因財政而受到官府的制衡。」

  要知道這公檢法的財政可是屬地方啊!

  「聰明!」

  張斐一笑,道:「此事全權交予蔡京處理。」

  在京城,有皇帝在,公檢法的撥款自然少不了,但是在這裡,可就不一定了,還得給自己留條後路,以備不時之需。

  蔡京拱手道:「老師請放心,學生一定會竭盡全力。」

  「張三!張三!」

  聽的一聲叫喊。

  只見曹棟棟和符世春騎馬往這邊行來。

  片刻間,便來到身前。

  「你們怎麼來了?」張斐詫異道。

  曹棟棟下得馬來,一點也不見外地將那些小吏給使退,然後才道:「方才那韋通判來咱們警署,說要將那些衙差調到咱們警署來。」

  符世春道:「他們可能是想藉機安插一些細作來咱們警署。」

  張斐眉頭一皺,道:「你答應了嗎?」

  曹棟棟搖搖頭道:「倒是沒有,但咱也不好去拒絕,不然的話,那些人怎麼安置。」

  張斐思忖半晌,點點頭道:「這確實不好拒絕,如今警署的財政,也要依靠官府,這樣,既然要來,那就都來,你們警署按照自己規劃招人,同時留一半名額給軍隊。」

  曹棟棟眼中一亮,「這主意不錯,這軍隊可也算是咱老曹家的娘家,是屬於自己人。」

  一旁的蔡卞突然道:「老師,蘇檢察長來了。」

  張斐抬頭看去,納悶道:「今兒可真是熱鬧啊!」

  「你們怎麼都在這裡。」

  蘇轍走了過來,發現曹棟棟他們也在,不免也感到有些詫異。

  張斐只是大概說了下,又問道:「蘇小先生又是因何事而來?」

  蘇轍是長長嘆了口氣,將一份文案遞過去,「這不是我們檢察院的起訴狀,只是說那些商人認為告狀,得先找檢察院起訴。」

  張斐打開一看,皺眉道:「這還真是沒完沒了了。」

  蘇轍笑道:「看來他們是想活活將你累死。」

  張斐苦笑道:「這倒是一個不錯的辦法。」

  蔡卞問道:「老師,什麼案子?」

  張斐將那文案遞給他。

  蔡京、上官均也都圍過來。

  「鹽鈔?」

  二人同時驚呼一聲。

  蘇轍道:「看來他們已經從上一場官司得到啟發,皇庭是可以判官府違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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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23 02:07:29
第0503章 直擊心臟

  就事論事,這還真是張斐沒有想到的。

  他認為經私鹽一案後,對方怎麼也應該消停一下,準備好再來,這種莽夫式的橫衝直撞,這不就是在皇庭送人頭嗎?

  他還準備利用這個空檔,將公檢法的制度建設好,然後等種諤他們的到來,站穩腳跟在慢慢擴張司法。

  哪裡知道,這才幾天,對方又開始發難。

  這可真的是沒完沒了啊!

  殊不知,這跟那些官員還真沒關係,商人可也是非常精明的,一看你皇庭在樹人設,得趕緊討回這錢來,錯過這村,可能就沒這店了。

  「小春,你幹麼急著拉我走,這不是有熱鬧看嗎?警署又有小馬看著,你擔心甚麼。」曹棟棟很是納悶地向符世春言道。

  符世春道:「這是什麼熱鬧,這分明就是麻煩,好在此麻煩與咱們警署無關,你瞎湊什麼熱鬧。」

  曹棟棟不滿道:「你可真是慫蛋一個,咱們警署若要立威,必然是不能怕麻煩,你看那稅務司,人人畏懼,不就是因為他們敢抓人嘛。」

  「稅務司那是為朝廷斂財的,這與咱們警署可不一樣,這能比嗎?」

  符世春沒好氣地看他一眼,「咱們警署若想要在當地立足,就不能與皇庭走得太近,如今他們反而會更加顧忌咱們,如果他們將咱們跟皇庭視作一個陣營的,可能也會無所不用其極的來對付咱們,咱們皇家警察不比皇庭,是要去執行危險的任務,可就咱們那點人,哪裡夠看,你可別忘記,咱們在來的路上被刺殺一事。」

  曹棟棟遲疑少許,又道:「本衙內可不是打算當皇庭的跟屁蟲,但也不能怕這怕那,那本衙內來此作甚?」

  符世春嘖了一聲:「你怎還不理解,我可不是讓你瞻前顧後,只是要獨立行事,做自己職權範圍內的事,而不要去參與他們那些爭鬥,那事與咱們有何關係?」

  曹棟棟想了想,叮囑道:「不過此事,你可千萬別跟小馬說,否則的話,那小子定又罵我不講義氣。」

  符世春一翻白眼,心中暗自一嘆,我怎麼會跟這兩個蠢貨為伍,當時真應該將樊大也給叫來,我一個人真是照顧不來啊!

  他家在這裡也有買賣,知道鹽鈔這事涉及到太多利益,可不是那麼好處理。

  ……

  而那邊張斐則是與蘇轍來到大堂商議。

  「張庭長,如這種案件,我們檢察院能否參與?」蘇轍先是詢問道。

  其實他也是個雛鳥,而檢察院的職權,是存在模糊區域的,這方面也只能請教張斐。

  張斐沉吟少許,道:「檢察院必須得參與。」

  「是嗎?」蘇轍詫異道。

  張斐點點頭道:「檢察院的主要職責是監督,包括監督警署和皇庭,任何危及到國家和君主利益的案件,檢察院都必須行使自己的監督權,怎麼可能作壁上觀。

  至於是否要作為起訴一方,這個就得看具體案件,倘若是貪官污吏導致此案,同時又涉及到很多百姓的利益,檢察院當然是可以直接介入,在查到足夠證據的情況下,必然是可以提起訴訟。

  但如果這是朝廷的政策導致,而且這裡面其實並不存在違法行為,檢察院最好還是行使監督權,尤其是監督我們皇庭的審判。」

  蘇轍皺眉道:「鹽政本就是一灘渾水,其中貪污受賄,固然是有的,但真正使得鹽鈔不能換到等價的鹽,肯定還是朝廷政策所致,與腐敗沒有太多關係。」

  張斐點點頭,道:「如今大多數人將我們公檢法視為一體,認為我們權力太大,缺乏制衡,這顯然是不對的,公檢法是相互監督的,咱們正好借此案,也讓他們知曉,公檢法的各自職權,且是相互監督的。」

  蘇轍點點頭,他也認為檢察院代表商人去起訴朝廷,這影響不太好,否則的話,以他的性格,不大可能會過來詢問張斐的意見,他又問道:「那你們皇庭打算如何應對?」

  張斐嘆了口氣道:「哪怕拋開所有的腐敗不說,這也是一樁契約糾紛案,只要商人提起訴訟,皇庭自然不能坐視不理,但是具體怎麼審,我暫時還未想好,還要考慮一下。」

  蘇轍見張斐面露疑慮,自也不便多問,畢竟檢察院也無權干預皇庭的內部事務,便道:「那我讓那些商人來皇庭起訴?」

  張斐點點頭,又道:「最好是找茶食人、珥筆寫狀紙。」

  蘇轍笑著點點頭:「我會跟他們提的。若無其它事,蘇某就先告辭了。」

  送走蘇轍後,張斐回到堂內,許芷倩與四小金剛紛紛望著他。

  張斐坐了下來,問道:「你們誰知道鹽鈔到底是什麼情況?」

  許芷倩立刻道:「在嘉右之前,西北鹽政一直都是採取官榷法,由官府控制一切,但是由於滋生腐敗,濫用民力,私鹽盛行,財政凋敝,導致西北地區民不聊生,於是朝廷又實行入中制。

  就是由商人運送邊境軍隊所需物資,換取鹽引,然後用鹽引去產鹽地換鹽。但也是由於腐敗,官商勾結,商人常以廉價貨物換取大量鹽引,從而獲取巨額利潤,以至於國家損失慘重。

  後就是范祥改革鹽法,商人直接去邊境交錢,規定以四千八百文換取一張鹽鈔,可換兩百斤鹽,軍隊則是用錢去購買所需物資,如此一來,為財政賺得上百萬貫的利潤,便一直持續到如今。

  之後薛向掌管鹽政,一來,當時邊境西夏戰事緊張,導致軍費增加,二來,他又採取鹽馬制度,用鹽利去換馬,以及發行面值較小的鹽鈔,以至於每年鹽鈔不斷增發,從范祥時期的一百六十六萬貫鹽鈔,增發如今的二百三十萬貫鹽鈔。」

  四小金剛不約而同地看向許芷倩。

  知道的這麼清楚嗎?

  殊不知許芷倩就是張斐的硬盤,在來之前,司馬光都將鹽政資料交給張斐,張斐是懶得看,全都是許芷倩在看,而且由於之前她與張斐打官司,也練就了這超強的記憶力。

  張斐對此並不意外,否則的話,他也不會選許芷倩當他的主簿,問道:「發鈔權是在誰手裡?」

  許芷倩道:「一般都是在解鹽使手中,而解鹽使又是朝廷派來的,故此也是在朝廷手中,朝廷一直都是希望盡量可能拿陝西路的財政去養西北軍,這種超發行為,也定是朝廷默許的。」

  葉祖恰道:「老師,鹽鈔的超發,都是當初的薛副使導致的,而薛副使還因此得到陞遷,現在正在擔任發運使這等要職,如果咱們判決商人勝訴,朝中必然會有大臣彈劾薛副使,只怕又會影響到王學士變法。」

  人家薛向就是憑借這一齣上位的,這要是判朝廷違約,那等於就是在打皇帝和王安石的臉啊!

  上官均道:「但人家都已經起訴,若是咱們皇庭置之不理,這會影響我們皇庭的權威。」

  葉祖恰又道:「可是方才許主簿也說了,朝廷希望盡量用陝西路的財政養西北軍,如果咱們判定商人勝訴,就得減少鹽鈔的發行,軍費又怎麼辦?若西北出問題,咱們就得負首要責任。」

  上官均不禁皺眉不語。

  問題就在這裡。

  這倒不是朝廷吝嗇,而是如果要拿中央財政來貼補西北軍的軍費,中間損耗是巨大的,這是不划算,財政本就不富裕,也負擔不起。

  為什麼鹽法總是變,也是這個原因,朝廷屢屢派能臣幹吏來,目的都是一樣,就是要將軍費搞定。

  鹽鈔濫發,直接就跟西北軍軍費掛鉤,如果西北無戰事,鹽政壓力就小很多,商人的活動空間就大,但如果西北戰事頻發,那麼朝廷就會加強管控,將商人的利潤也拿了。

  就事論事,其實薛向幹得是非常不錯,雖然他濫發鹽鈔,但是他也減輕百姓的負擔,他拿著鹽利去換馬,將之前的牧場改為耕地,然後租給百姓,促進陝西路經濟發展,其它方面的財政都在上漲,但有得必有失,鹽鈔就多發了一點點。

  他又發行小面值鹽鈔,一方面就是想賴賬,但另一方面,就是希望見到出現專門的鈔商,於此想將鹽鈔貨幣化。

  總體來說,整個財政是向好的,就是割了商人的韭菜。

  但是要判商人勝訴的話,原先的支出怎麼辦?

  這跟黃桐私鹽案,還不一樣,對鹽戶的壓搾,也就那麼個兩三萬貫,不影響大局,但鹽鈔是上百萬貫,這真的會傷筋動骨啊!

  張斐也是苦惱地撓撓頭,喃喃自語道:「來的有點快啊!」

  對方這麼幹,他還真有些難受。

  因為凡事都得徐徐漸漸,法制也得一步一個腳印,這一上來,就直接拿心臟開刀,這誰受得了啊。

  他是要整頓鹽政,但不是馬上。

  蔡京見張斐犯難,於是道:「老師,根據法制之法還是得以國家和君主的利益為先,幾個商人掀不起什麼風浪的。」

  張斐偏頭看向他。

  蔡京趕忙又道:「之前老師不也說過嘛,咱們不清算舊賬,這是當初薛副使留下來的,如今再來補,也說不過去,咱也沒法去管。依學生之見,何不與解鹽使商量一下,以後還是的慎重一點,不可再超發鹽鈔,如此一來,那些商人也不會認為咱們無所作為。」

  在他看來,錢就這麼多,想要更多的錢,就得去割,割商人算是比較合適的,他們能怎麼樣。

  張斐只是稍稍點頭,道:「這也是一個辦法。不過我還得再考慮考慮,而且這也不著急,等到他們正式起訴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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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24 01:01:03
第0504章 鈔與債

  傍晚時分。

  高文茵來到湖邊,向亭內的張斐和許芷倩喊道:「三郎,芷倩,要吃飯了。」

  許芷倩回道:「高姐姐,我們……」

  張斐搶先答道:「我們馬上就來了。」

  高文茵見桌上都是文案,知道他們在忙公務,也就沒有過去打擾,站在路口道:「那我先回去準備了,你們也可以晚些過來,不打緊的。」

  「好的。」

  張斐放下手中的文案,雙手揉了揉雙目,又看向許芷倩,「這工作是永遠都幹不完的。」

  「那你可有想到如何應對?」許芷倩一邊說著,一邊整理著桌上的文案。

  張斐微微皺了下眉頭,「其實關於鹽鈔,我來之前,就有想過這個問題,也算是有備而來,並不算是意料之外。」

  許芷倩激動道:「那你為何還生愁?」

  張斐嘆道:「我這不是擔心皇庭太過強勢,可以決斷太多人的利益,這會迫使越來越多的人站在我們的對面,我現在考慮的是,到底要不要開庭審理。」

  他在京城能夠玩得轉,就在於他吃三家飯,可以左右橫跳,原本他來到這裡,也是有打算的,拉一波打一波,但對方連喘息的機會都不給他。

  不能一開始,就將人都給得罪了。

  許芷倩好奇道:「若不開庭審理,該如何解決?」

  張斐道:「私下和解,到底這也只是契約糾紛,不屬於刑事案,私下和解是很正常的。」

  許芷倩道:「商人與官府私下和解,必然是商人吃虧,商人又如何願意。」

  張斐道:「私下和解,並不是我們不管,而是由我們來調解。」

  許芷倩沉吟少許,道:「我倒是覺得,咱們是不能退後半步,否則的話,對面必然會認為我們心有忌憚,一定會咄咄逼人,要知道這事可是對方先挑起的,你若有辦法,就不如先壓制住他們,讓他們有所忌憚。」

  張斐道:「他們之所以敢挑起這事,就是知道,此事如果判商人贏,是不會影響到他們的利益,可能會引發財政問題,以至於西北軍方拿不到足夠的軍費,導致軍方也站在他們那邊,這可是我最不願意見到的。

  關鍵這事要想處理好,必須還得跟他們合作,如果我們判了,他們又拿不出辦法,這就很糟糕了,故此我還得先跟他們商量如何處理這鹽鈔,如果我們直接開庭審理,那對方還會否願意跟我合作嗎?」

  這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依法肯定是商人勝訴,讓張斐來打這官司,他都能夠打成欺詐罪。

  但皇庭只能判合法與否,不能教鹽官做事。

  肯定就還是要改革鹽鈔。

  如果你判了,但對方又拿不出彌補的政策,亦或者說,不願意改,這就會變得非常麻煩,會影響到西北軍事。

  所以必須得先跟對面商量,皇庭才能有後續的動作。

  「你說的很對!」

  許芷倩突然站起身來。

  張斐抬頭看向她。

  「先吃飯吧。」許芷倩是一臉鬱悶道:「聽你這一說,這事好像越來越複雜了。」

  張斐哈哈一笑,站起身來,「要怪就怪種諤那個王八蛋,人都不知道在那裡,要是先審了那案,我就是軍中情人,何至於此啊。」

  最令人生氣的是,還不給能對方暗示,必須要公正處理。

  只能等他們啊!

  好在檢察院是不能代替商人提起訴訟,只能告訴他們可以自己發起訴訟,亦或者請珥筆和茶食人,目前還得等商人自己來訴訟。

  張斐也是趕緊讓大狗去暗中調查此事。

  但沒過兩日,大狗就屁顛屁顛地來了。

  「這麼快就查到了嗎?」

  張斐驚訝地看著大狗。

  大狗嘿嘿一笑:「張庭長應該也猜到了吧?」

  張斐愣了下,「我猜到什麼?」

  大狗神情一滯,又訕訕道:「我的意思是,如果幕後人操縱的,那咱們肯定不能這麼快得到消息,所以…所以這事其實是那些商人要起訴。」

  「商人?」

  「不會有錯的。」

  大狗道:「其實這事他們也沒有隱瞞,很多鹽商都是知道的。就是有那麼幾個鹽商、鈔商不打算幹了,認為朝廷不守信用,這鹽鈔是越發越多,正好又遇到此案,他們見到皇庭還能夠判官府違約,於是就打算搏一搏,撈這最後一筆。」

  「難怪……」

  張斐點點頭道:「我就說他們也應該冷靜一下,不應該這麼著急,真的是一點都不怕嘛。這些個商人也真是夠精明的。」

  大狗道:「這些鹽商可以說是天下最聰明的商人,真也不怪朝廷總是防著他們,不讓他們做大,否則的話,必然會成隱患的。」

  說到這裡,他又小聲道:「其實真正的大鹽商,全都是有大靠山的,他們也在暗中支持那些鹽商告狀,不管皇庭怎麼判,他們都會得利的。」

  張斐只是微微一笑,心裡卻想,天下烏鴉一般黑,誰也別說誰。

  但奇怪的是,連著過了三四天,商人那邊絲毫動靜都沒有。

  不管是許芷倩,還是蔡京等人,都猜測,定是商人見檢察院不為他們做主,他們心裡害怕,故而不敢來起訴。

  張斐當然是樂於見到。

  大哥們,晚點來!

  先讓我喘口氣。

  別急啊!

  然而,還…還真就只是晚了一點點。

  「李敏見過張庭長。」

  這李敏也是李國忠的義子,當初張斐向李國忠他們發出邀約,讓他們來開分店,他們嘴上說考慮考慮,身體還是非常誠實的。

  派幾個人來,花不了幾個錢,萬一成了呢。

  「什麼時候來的?」張斐笑問道。

  李敏訕訕道:「有幾個月了。」

  張斐哦了一聲:「比我還先到啊!」

  李敏一臉憨厚地點點頭。

  他早就來了,一直沒敢聲張,李國忠千叮萬囑,讓他們必須等到皇庭站位腳跟再開始運作。

  沒有張斐,他們很快就會讓人生吞活剝。

  張斐心裡當然清楚,邱徵文估計也到了,只是他有吩咐過,要跟他保持距離,問道:「那你今日來找我有什麼事?」

  李敏訕訕道:「是這樣的,最近有一群鹽商想要找人打官司,告官府違約,他們手中的鹽鈔未能兌換足量的鹽。」

  張斐眉頭一皺,「你都沒有聲張,他們怎麼會找到你。」

  李敏趕忙道:「哎呦!張庭長切莫誤會,我還未跟他們交涉過,可目前這河中府的茶食人都不敢接,那我尋思著……」

  張斐恍然大悟,難怪那些鹽商遲遲不上門,原來找不到人寫狀紙,當地的茶食人、珥筆都沒有見過世面,去狀告官府違約,誰敢接,不想混了嘛。

  但李敏在開封府待過,見過世面的,知道是可以告的。

  他就尋思著,接下來這個官司,一鳴驚人,順勢將這店給開起來,這官司要真是公正處理,他是有把握來贏,但問題對面是官府,他也沒有把握,他來找張斐,就是希望確定這官司能不能贏。

  要是不能贏的話,那他可不會接,開門第一樁買賣就輸了,那誰還敢來找他。

  張斐心裡也是非常清楚,他思忖好一會兒,突然笑道:「你還想來賄賂我?」

  「不不不!」

  李敏趕忙道:「我…我就是想知道,狀告官府,這…這能不能告?」

  張斐道:「若有實證,當然是可以的,本庭長也一定會公正處理的。」

  李敏心中一喜,只要公正處理,這官司輸得可能性很小,抱拳道:「是,在下明白了。」

  「等會!」

  張斐道:「如果讓你來打,你會追求什麼結果?」

  李敏道:「當然是追求官府按照鹽鈔約定的量換鹽。」

  張斐笑問道:「那李行首平時就是這麼教你的?」

  李敏一愣,忙道:「還望張庭長點撥在下一二。」

  張斐道:「如果是我的話,我就會根據情況,向朝廷索要利息,這錢拿去做別的買賣,多少也得賺一點啊!幫客戶追回本就是屬於客戶的,這算不得什麼本事,要向官府要回利息,這才算本事,才能夠一鳴驚人。」

  李敏眨了眨眼,人都是傻的。

  不愧是張大珥筆,果然夠狠。

  這個,李國忠就真心交不了了。

  張斐笑問道:「不敢?」

  「不!」

  李敏一怔,「多謝張庭長指點,在下知道該怎麼做了。」

  李國忠能夠派他來,他必然有些膽量的,不然的話,誰敢上這河中府來打官司。

  李敏走後,張斐立刻喊道:「李四。」

  門前立刻出現一道身影,正是許芷倩。

  張斐愣了愣,「你偷聽?」

  「我湊巧經過。」許芷倩狡辯一句,又急急問道:「你想幹什麼?」

  張斐皺眉道:「此案是肯定躲不掉,你是知道的,我可不喜歡被動,我要主動出擊。」

  正說著,李四屁顛屁顛的上門來,「三哥,你叫我。」

  張斐道:「去請元學士明日來一趟。」

  「哎!」

  可哪裡知道,這元絳沒有等到明日,直接跟著李四就來了。

  「元學士,我……」

  「正好我今兒有空。」

  元絳擺擺手,笑瞇瞇道。

  這老頭精明的很。張斐呵呵笑得兩聲,「恐怕元學士已經猜到我為何請你來此。」

  元絳道:「鹽鈔。」

  張斐點點頭,道:「正是。這事如果鬧上皇庭,我必然是要判官府違約,但是我也不想顯得咄咄逼人,我希望你們能與商人私下和解。」

  在得知不是對方在挑事,那他如果再開庭審理,對方就會感覺他在咄咄逼人。

  元絳嘆道:「怎麼和解?我也拿不出這麼多鹽啊!」

  張斐笑道:「元學士滿腹經綸,區區小事,又豈能難得到元學士。」

  元絳道:「我的辦法就是拖著,朝廷派我來,是要改善鹽政,使得財政變好,這一來就拿這麼多鹽出來,我也不好交差啊!關鍵這還會影響到邊州軍費,不好動啊!」

  說得是唉聲嘆氣。

  張斐沉吟少許,道:「我倒是有一個辦法。」

  元絳精神一振,忙問道:「張庭長有何妙策?」

  我說你怎麼這麼急著來,原來是吃定我了。張斐明知如此,但也沒有辦法,如果官府搞不定,他就不敢判,稍一沉吟,道:「其實我的辦法,只是在元學士的辦法上,稍稍改變一下。」

  元絳錯愕道:「我的辦法?」

  「拖!」

  「……」

  元絳疑惑地看著張斐。

  我那是辦法嗎?

  明顯就是敷衍啊!

  張斐道:「沒有技巧的拖,那就叫做潑皮無賴,俗稱老賴。」

  不愧是張大珥筆,這嘴可真是厲害得很啊!元絳問道:「那何謂有技巧的拖?」

  張斐道:「就是將他們現在持有的鹽鈔變成債務,每年給他們算利息,然後約定哪一年歸還本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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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24 01:01:25
第0505章 變本加利

  不但補上,還要支付利息?

  張斐的此番高論,愣是把元絳給驚的目瞪口呆。

  原來元絳來河中府之前,也做了功課,意識到這鹽鈔超發,是一個隱患,這麼玩下去,商人肯定就不幹了,范祥那套就很難維持下去,他覺得也應該想辦法彌補,但是這財政又吃緊,他為此也很傷腦筋。

  而他此番前來,真是滿懷期待,因為他也知道,張斐也曾在京城玩過一把鹽鈔,而且非常成功,他認為張斐必然是想到辦法,可哪裡知道,張斐的辦法竟然是要反其道而行,變本加利。

  這……

  「張庭長。」

  元絳咳得兩聲,「這財政本就困難,還要支付利息,豈不是雪上加霜,朝廷也不可嫩個會答應的。」

  張斐不答反問道:「元學士以為超發鹽鈔的行為,是否妥當?」

  元絳搖搖頭道:「當然不妥,若是鹽鈔換不到所承諾的鹽,這久而久之,鹽法必將敗壞,朝廷又只能重新回到老路上,徭役百姓來製鹽、運鹽。」

  張斐笑著點點頭道:「可見這信用才是最重要的,如今朝廷已經是理虧在前,就情理而言,也理應給予補償,如此才能夠重新換取那些商人的信任,才能夠繼續維持西北軍費。

  至於說,這雪上加霜嘛,其實也是不見的,至少不用馬上拿出一大筆錢來,目前只需要支付利息,本金是一兩年,或者三四年才還。」

  元絳立刻道:「這就是寅吃卯糧,亦非長久之計。」

  張斐道:「寅吃卯糧的前提,是在於我們的財政一直都得不到好轉,如果我們的財政能夠持續增長,那這點點利息也就算不得什麼。買賣人借錢周轉,不也是這麼回事嘛,我們雖然支付了利息,但我們卻贏得光陰。」

  元絳問道:「可是你有把握未來財政能夠得到好轉嗎?」

  張斐搖搖頭道:「這與把握無關,而是我們的職責所在,我們奉命來此,不就是為了扭轉財政上的頹勢嗎?如果我們沒有信心,那我們來此作甚,但如果有信心,又為何擔憂。」

  元絳可也是久經沙場,豈會被張斐這麼給糊弄住,他捋了捋鬍鬚,「話雖如此,但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這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啊!」

  張斐道:「可是據我所知,若遇橫禍,朝廷也就只能增稅、徭役,然後就變成官逼民反,又得出兵鎮壓,這才是真正的雪上加霜,屋漏偏逢連夜雨。如漢朝、隋朝、唐朝可都有這種情況,難道這會比借債更好嗎?」

  元絳當即無言以對。

  儒家思想有一個很重要的觀點,就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這話放在平時也就是口嗨一下,拍拍馬屁,但真的要命的時刻,這句話就立刻會變成律法。

  這個思想就是支持暴政的基礎。

  全都是我的。

  太平盛世,我可以分給你們一些,可當我有困難時,我就能夠全部收回來,這就有了增稅、攤派等等苛捐雜稅。

  但事實已經證明,這就是一個惡性循環,十家有九家都是倒在這上面的,還有那麼一家,必然是遇到天選之人。

  張斐又趁熱打鐵道:「元學士,這信用要比金錢更為可貴,也更難獲取,可一旦建立信用來,不管是國家,還是個人,都將受益無窮。

  一旦百姓相信這鹽鈔能夠獲取利息,能夠增長財富,他們會不會去急於兌換本金?銅錢放在家裡,是不會增長的,也會就會變成長久持有。並且還能夠用於交易,這比拿著一大箱銅錢去支付,可是要輕鬆得多啊!

  其次,如今我們發的鹽鈔,是隨時能夠兌換鹽,以至於超發之後,他們都來兌換,而官府根本就拿不出足夠多的鹽來,以至於鹽鈔的價值不斷下降。

  但是這債務不同,債務是具有時效性,官府就可以給予合理安排,每年支付一批,如此就不會面對現在的窘境。

  最後,如今鹽鈔超發,主要是因為財政困難,然而,超發鹽鈔,至少比頒佈苛捐雜稅法要好,誰還沒個應急之需,通常也就是借錢,人可以借,朝廷當然也可以借,一旦我們建立起信用來,便在可急需錢時,發放債務,等度過難關,再慢慢還錢。

  這話說回來,其實債務也不算是壞事,至少能夠促使朝廷去節省開支,而不是說,有了錢就肆意揮霍,等沒錢的時候,就想盡辦法增稅,此才非長久之計。」

  元絳聽得稍稍點頭,開始有些心動了。

  他可是翰林院為數不多支持王安石的大學士,可見他也是非常信任理財學問的,他是很快就能夠領悟其中奧妙。

  張斐打量著元絳的神情,又道:「當然,這只是一次嘗試,用於重新建立官府的信用,目前所超發的鹽鈔,其實並不是很多,如果分攤到三年之內,這並不會給官府造成很大的負擔。」

  元絳瞧他一眼,不禁問道:「那不知張庭長打算怎麼做?」

  張斐道:「目前據我所知,那些商人可能會找茶食人起訴官府,並且會索要利息,就司法而言,這也是屬於契約糾紛。我的想法由皇庭出面調解此案,讓你們雙方私下達成和解。」

  「私下?」

  「對。元學士認為不妥嗎?」張斐謹慎地問道。

  元絳目光閃了閃,突然問道:「為何不直接開庭審理?」

  張斐訕訕一笑,道:「上回我就已經判官府違約,如果這馬上又判官府違約,這不但會給官府造成不太好的影響,同時也會得罪更多人,給人一種河中府就是我皇庭說了算的錯覺。

  而且,根據我的調查,此次訴訟並非是有人蓄意借此來刁難我的,我也不想讓皇庭顯得咄咄逼人,畢竟我不是來與他們作對的。」

  元絳聽罷,是思忖不語,過得半晌,他才道:「可是依我之見,如果只是和解的話,是不可能得逞的,因為他們一定不會答應支付利息的。

  雖然我也有權力這麼決定,但是他們不會懂得其中道理的,他們只會認為我是在支持你們公檢法的,甚至認為我們是狼狽為奸。」

  張斐聞言,不禁皺了下眉頭,問道:「那依元學士之見,該當如何?」

  元絳訕訕笑了笑,道:「依元某人之見,還是得開庭審理,你先判決官府違約,我才好拿出這個辦法來,如此一來,他自也沒有反對的理由。」

  哎呦!我操!這話聽著怎麼似曾相識啊!對了,這不就是我在開封府玩得套路嗎?吃兩家飯,沒有想到,竟然在這裡遇到同行了。

  張斐心裡微微有些不爽,這辦法是我出的,鍋還得我來背,你個白嫖怪。

  元絳偷偷瞄了一眼張斐,又道:「此外,那些鹽商目前來說,是不信任官府,顯然是要更信任皇庭,若有皇庭的判決,大家也會更相信這鹽債。而一旦這債務與皇庭綁定在一起,那些鹽商也會更加支持你們皇庭的。於你於我,可都有好處啊!」

  忽悠,你他媽接著忽悠!張斐鬱悶死了,這個局不是我忽悠他的嘛,怎麼變成他忽悠我了,不過他說得還真是有些道理。張斐權衡半晌,不禁擠出一絲笑意來,「元學士真是滿腹經綸,心思縝密,張三自愧不如。」

  元絳趕忙拱手道:「不敢!不敢!元某也不過是借花獻佛,遠不及張庭長高瞻遠矚,運籌帷幄,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便宜佔盡,馬屁免費。

  ……

  「你們談得怎麼樣?」

  元絳剛走,許芷倩便走了過來,又見張斐呆呆不語,不禁道:「沒有談攏嗎?」

  張斐搖頭嘆道:「已經談妥了。」

  許芷倩問道:「那你為何不高興?」

  張斐皺眉道:「遇到同行了。」

  「同行?」

  「嗯。」

  張斐點點頭,「這老頭可真是精明的很,左右橫跳,兩家通吃。」

  「啊?」

  許芷倩疑惑地看著張斐。

  張斐道:「他不願意私下和解,要求皇庭開庭審理。」

  「為何?」許芷倩驚訝道。

  張斐道:「因為這麼一來的話,責任就全在我們皇庭,而且這事在朝中肯定會被人彈劾的。」

  許芷倩不禁蹙眉道:「這個元學士真是狡猾。還真是你的同行。」

  「嗯?」

  「對了,你答應了嗎?」

  「嗯。」

  張斐點點頭,「只要我們玩得好,我們皇庭還是能夠從中受益匪淺的。」

  他肯定會答應的。

  這鹽債是他來之前就已經想好的。

  因為范祥的鹽鈔體系,確實是能夠為國家省不少錢來,暫時也沒有比這更好的辦法。

  可是現實就是朝廷非常缺錢,有些錢就是不能動的,他又不是神仙,也變不出錢來,而如今的辦法,就是巧立名目,各種苛捐雜稅,要不就直接賴賬。

  這顯然是行不通的。

  事不過三,哪個傻子會天天上當。

  發行鹽債,同時配合公檢法,這其實非常適合當下宋朝的境況,如果玩得好,是可以用於應急之需,這不搶就只有去借,咱們就賭明天要更好。

  但如果明天更加糟糕的話。

  反正橫豎也都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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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24 01:01:49
第0506章 他們竟然還敢要利息?

  這出來混的總要還。

  靠著橫跳起家的張三,這回可真是被人直接跳臉了。

  難過的是,他還得用臉接住。

  此時,他突然體會到當初司馬光、王安石那種極度鬱悶感。

  其實這麼做,對於張斐而言,也算是一件好事,但就覺得不爽。

  不過話說回來,元絳也真是出於無奈。

  他是不能跟張斐站在一起,因為如今政法分離,張斐不能直接支持他的工作,他還是得依仗官府這個體系,就不像張斐一樣,直接空降一套體系。

  他尋思著,公檢法落地,必然是得罪人,不如就利用這公檢法來引導鹽政。

  你來挑錯,我來改。

  咱們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

  這元絳回到官署時,這天都已經黑了,但是入得堂來,發現韋應方、何春林等兩三個官員都坐在這裡。

  「你們怎麼來了?」元絳詫異道。

  何春林立刻上前,先是行得一禮,旋即問道:「聽說方才張三派人請元學士去皇庭議事?」

  消息還挺靈通的呀!元絳愣了下,然後點點頭,又坐了下來,故作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何春林又上前兩小步,見元絳沉默不語,又道:「下官冒昧問一句,可是關於鹽鈔一事?」

  元絳抬頭瞧他們一眼道:「看來你們都知道了。」

  一旁的韋應方苦笑一聲:「那鹽商到處嚷嚷,誰都知道啊。」

  「確實是因為此事。」元絳點點頭,又道:「張庭長希望我們能夠根據鹽鈔的面值補足商人。」

  韋應方問道:「元學士答應了?」

  「這怎麼可能。」

  元絳哼道:「增發鹽鈔,可不是我所為,憑什麼讓我來承擔這一切,到時這財政缺失,朝廷就只會怪罪於我。」

  何春林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他又怎麼說?」

  元絳嘆道:「當時談得是不歡而散,但我看皇庭多半是會開庭審理此案。」

  何春林眼中閃過一抹喜色,立刻道:「那就讓他判吧。到時財政若出問題,讓朝廷找他去算賬,咱可拿不出這麼多錢來。」

  元絳瞧他一眼,笑問道:「要是朝廷真怪罪下來,你們認為,是先找他麻煩,還是先找咱們麻煩?」

  大家都不做聲了。

  要真出問題,元絳肯定是要被問責的。

  發行鹽鈔的從來就不是地方決定的,一直都是中央委派官員去幹這事,因為這涉及到很多州縣,如果交給地方干,那肯定就是一團糟,具體是由提舉解鹽司發行,而這頭頭就是解鹽使。

  元絳瞧他們一眼,問道:「你們對這鹽鈔問題,有何看法?」

  韋應方身為通判,雖也有權力干預鹽政,但具體還是得他們說了算。

  何春林是硬著皮頭道:「依下官愚見,超發鹽鈔,自是不…不太好的,但咱們也沒有辦法,朝廷將邊州大部分軍費支出,可都算在咱們河中府。」

  元絳也是演技派,眉頭緊鎖,愁容滿面,「你們去將往年鹽鈔的賬簿拿來,咱們也得及早想好應對之策。」

  何春林就問道:「如果皇庭判了,咱們就必須得執行嗎?」

  元絳道:「根據規章制度,咱們若是覺得不公,也可以進行上訴,甚至可以告到大理寺和審刑院去。」

  何春林又道:「就…就僅是如此嗎?」

  元絳神情一滯,道:「如果諸位都不想理會,其實…其實我也並不會反對的,只是目前尚不知道拒絕執行的後果是什麼?」

  言下之意,我不反對你們這麼幹,但我也不會帶這頭。

  就跟那蔡延慶一個德行。

  這何春林他們又覺得沒有必要。

  鹽鈔超發又不是他們的錯,補也是財政去補,他們要站出來鬧,不是將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

  這事還不至於直接來硬的。

  他們主要是想挑撥元絳上去跟張斐對抗。

  這大家都是官署,憑什麼我要聽你的,是不是可以拒絕執行?

  目前制度,還沒有說非常完善。

  王安石也不會答應讓公檢法去決定一切。

  韋應方趕忙道:「目前一切尚無定數,還是等看看再說吧。」

  ……

  那邊李敏在得到張斐的暗示後,立刻豎起李家書鋪的大旗來。

  其實這小子也是有野心的,在開封府他一直被李磊壓著,大官司向來就輪不到他,他是非常期望來河中府。

  「啥?還…還能索要利息?」

  段朝北與身旁的幾個鹽商、鈔商是面面相覷。

  這還真是他們一直沒有想到的。

  能夠要回本錢,就算是不錯的了,還要利息。

  這開封府來的珥筆,可就是不一樣啊!

  當地的珥筆都不敢寫狀紙,人家不但敢接,還提出這麼合理的要求。

  這……

  李敏道:「這是理所當然的,要不是朝廷違法契約,諸位早就換得鹽,售出各地,將錢賺了回來,然後又去做其它的買賣,怎會窩在這河中府,彷徨不定。」

  「是是是!李小哥言之有理,要是當初能夠換得足量的鹽,那咱們早就發財了,這理應算利息。」

  「可是這告得是官府,咱們憑什麼?」

  「這倒也是,索要本錢,那是在情理之中,咱也是有委屈的,可要說利息,只怕會引發官府的不滿,說不定還會得不償失。」

  「哎!」

  李敏擺擺手道:「高大哥是有所不知,這打官司其實也跟做買賣一樣,講究一個討價還價,也不是說,咱要多少,那皇庭就會判多少,但官府方面肯定是希望少給一些,咱要的多一點,就算皇庭減一點,咱也是不會虧的。」

  這道理,鹽商可太懂了,是頻頻點點頭。

  「我看行。」

  「李小哥不愧是京城來的,這眼界就是與咱們就是不一樣啊!」

  「對!就這麼告。」

  他們都已經鬧起來了,也不打算幹這一行,沒有忌憚的,現在往後退,官員肯定也不會給他們好果子吃,不如就幹到底。

  雙方立刻簽訂一份僱傭契約,然後將一些證據交給李敏。

  李敏也馬上寫上一份狀紙,上呈皇庭。

  ……

  還被蒙在鼓裡的四小金剛,當看到這份起訴狀後,不禁也都驚呆了。

  「他們竟然還敢索要利息?」

  「這個李敏好像是那李國忠的義子。」

  「原來是開封府來的珥筆,難怪這麼狠。」

  ……

  說著,四人不約而同地抬頭看向張斐。

  這不都是張大珥筆起的頭嘛。

  張斐眉頭一皺,「我讓你們審這案子,你們看我作甚?」

  蔡京一怔,忙道:「此案若是從司法來看,那是證據確鑿,必然是達到開庭的標準。」

  張斐好奇道:「除司法之外,咱們還能從哪個角度去看?」

  蔡京訕訕道:「此案明顯不利於官府,若是咱們判了,要是官府拿不出鹽來,那該怎麼辦?」

  張斐道:「所以你們認為,我們該給予駁回?」

  上官均忙道:「那可不行,對方已經提供充分的證據,我們也無理駁回。」

  「那怎麼辦?」

  「學生愚鈍,不知也如何是好。」

  「廢物!」

  「……」

  「學生不才,未能為老師分憂。」

  四個人紅著臉,垂著頭。

  其實他們四個都不傻,故此才不知所措,因為他們就是考慮到大局,判了以後,事情可能會更麻煩,而且是無法預料的。

  官府可是幹了不少這種事。

  張斐道:「你們要記住一點,我們公平判決的每個案子,都不會對國家和君主有害,只會對國家和君主有利。

  你們只看到眼前的利益,而不顧長遠,鹽鈔如此濫發,再過幾年,還會有商人願意為國家籌集軍費,為國家販鹽嗎?到時又該怎麼辦?

  至於你們的擔心,我就更加費解,朝廷每年支付官員那麼多俸祿,難道只是讓他們來這裡遊山玩水的嗎?

  我不相信,普天之下,就沒有人能夠讓一件事能夠公平的進行,非得去依靠偷蒙拐騙,才能進行下去。」

  四人聽罷,滿面通紅,羞愧不已,站起身來,拱手一禮:「學生令老師失望了。」

  「哇……你們的羞愧,讓我覺得,好像你們是第一次讓我失望,難道你不知道我早已經習慣了。」

  「……」

  其實他們也已經習慣了。

  「去官府那邊取證之事,就交給你們四個了。」

  「學生遵命。」

  四人立刻溜之大吉。

  ……

  但其實真沒有什麼可查的,官府就是公開賴賬,也沒有要遮遮掩掩,古往今來,皆是如此,試問誰人會想到,會空降一個公檢法,導致這政法分離,以至於許多事情就變得非常詭異。

  取證之後,皇庭立刻對外宣佈,將開庭審理此案。

  這個消息傳出去後。

  頓時是全城震驚。

  雖然之前張斐就已經判過一次官府違約,但那個判決是源於黃桐販賣私鹽一案。

  這一回可是不同,這是直接告官府違約。

  然而,令人沒有想到的是,百姓就如同打了雞血一般,變得非常亢奮,是奔走相告,口口相傳。

  這一天功夫,就傳得滿城皆知。

  幾乎所有百姓全都支持鹽商。

  雖然他們也知道這些鹽商不是什麼好東西,這鹽賣得那麼貴,他們也是有一份功勞,但相比較起來,他們被官府壓迫的更加厲害。

  這官府賴賬,他們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如今總算有一個皇庭能夠為他們出頭。

  他們能不興奮嗎?

  ……

  「豈有此理,他們是瘋了嗎?竟然還跟問朝廷索要利息?」

  何春林得知對方的起訴狀後,頓時是氣得七竅冒煙。

  這難道都已經到了牆倒眾人推的地步。

  曹奕笑道:「何鹽監勿要動怒,這可是好事啊!」

  「好事?」

  何春林驚愕地看著曹奕。

  曹奕道:「皇庭越是強勢,就越會引來更多人的害怕,到時大家就會抱團取暖,光那些百姓支持皇庭,又有什麼用。」

  韋應方呵呵道:「今兒我可算是見識到,什麼叫做初生牛犢不怕虎。等到時判了以後,咱們再來看好戲。」

  ……

  檢察院!

  「其實我們早就應該想到,皇庭是肯定會接的。」

  陳琪笑道:「那張三還只是一個珥筆的時候,就敢去狀告朝廷,相比起來,此案也算不得什麼。」

  王申道:「可這麻煩也會接踵而來,官府違約的事,可是不少,這麼搞下去,只怕這公檢法會成為官員們眼中的眼中釘,肉中刺。」

  陳琪也是愁容滿面:「如今此事鬧得這麼大,不大好收場啊!」

  說到這裡,他突然看向蘇轍,「檢察長……檢察長?」

  「啊?」

  蘇轍似在想什麼事,問道:「你們在說什麼?」

  陳琪道:「我們檢察院該做些什麼?」

  蘇轍道:「負責檢驗證據,以及監督審判過錯。」

  「僅是如此嗎?」

  「嗯。」

  蘇轍點點頭,又道:「不過,我覺得我們其實也能做些什麼。」

  陳琪和王申相覷一眼,二人心想:最好不要。

  王申小心翼翼地問道:「檢察長有何想法?」

  蘇轍不答反問道:「你們認為就只是朝廷違約嗎?」

  二人不明所以。

  蘇轍道:「鹽鈔一事,的確是朝廷違約,但是據我所知,其中也有不少商人弄虛作假,蒙騙官府,以求獲取大量利益。」

  王申道:「但是一般這麼幹的商人,都是有靠山的。」

  蘇轍反問道:「誰的靠山大過官府。」

  見二人不語,蘇轍又道:「以往的咱們就不查了,但是今後我們可得注意這些情況,一旦有發現,定要嚴懲不貸。如果不這麼做的話,這財政也是好不起來的。」

  王申、陳琪都是一腦門子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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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24 01:02:24
第0507章 鹽鈔糾紛(上)

  夕陽西下。

  明日就得開庭審理此案,但張斐與許芷倩仍坐在湖邊,一邊審查著相關證據,一邊商量著,不知疲倦。

  這法律方面的工作,其實沒有什麼訣竅,就是勤奮、細緻,外人就只看到他們的風光的一面,好像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

  殊不知張斐可比任何一個珥筆都要努力。

  不然的話,在庭上,他也拿不出那麼多令人驚訝的證據來。

  可是這一招,至今也無人學會。

  哪怕范純仁、蘇轍他們都意識到,這張斐打官司,玩得就是一個『細』字,但他們始終也做不到如張斐一般細。

  倒也不是他們不夠努力,這可能與當代文章風格有關,因為如今一句話就是那麼寥寥數字,講究的是一個簡短精緻,追求的是意境,但法律偏偏追求的是冗長、細緻,看著就讓人昏昏欲睡的那種。

  可能這種思維也在干擾著他們。

  「明天就要開庭了,官府那邊好像是真不打算請珥筆。」張斐放下手中的文案,輕柔著雙目。

  許芷倩一邊貼著標籤,一邊點點頭,「他們可能還沒有意識到這珥筆的重要性。」

  張斐道:「徵文他們已經到了,你說要不要……」

  「那可不行。」

  許芷倩立刻反對道:「法援署就那麼一點人力,主要是幫那些窮人打官司,官府又不是沒錢,他們自己不請又能怪誰。」

  張斐猶豫道:「但是根據制度來說,我們皇庭是可以指派法援署的珥筆為其中一方訴訟的。」

  他還是希望追求更為公正的審判,他知道官府不找,不是吝嗇錢,而是沒有意識到珥筆在當今這種審判中的重要性。

  許芷倩卻非常堅持道:「但是徵文他們可不是普通的珥筆,也不比那李敏差,如果讓人發現這免費的比收費的還要厲害,不都會爭取法援署的幫助,到時窮人可就找不到人打官司,我覺得這規矩得改,法援署只能幫助那些生活貧困的百姓爭訟。」

  張斐覺得許芷倩說得也有些道理,目前來說,這窮人真是太多太多,但法援署的資源就這麼多。

  許芷倩見張斐還有一些猶豫,於是又道:「再說,官府不主動請珥筆,咱們皇庭要是幫他們指派,輸了可能還會怨咱們,這純屬吃力不討好。咱們已經告訴過他們,可以請珥筆,是他們自己不願意,顯然他們也期望能夠勝訴。」

  張斐點點頭道:「行吧,你來定這規矩。」

  許芷倩是欣然接受,法律援助一直都是她在管,又道:「我聽說許多人去檢察院那邊投考檢察員,何不讓蘇小先生幫法援署宣傳一番,考不上的可以來法援署做事,積累經驗。」

  張斐道:「如此也行,但是我以為暫時可能來得人不多,檢察員畢竟是能夠當官的,但是法援署目前還不算是正式的官署。」

  許芷倩道:「如果李敏贏得這場官司,必然會改變河中府百姓對於珥筆的看法,說不定能夠吸引不少人來,在開封府不就是這樣的嘛。」

  張斐點點頭。

  正當這時,李四突然小跑過來,微微喘氣道:「三哥,外面的鹽鈔價格又上漲了一百文,目前已經達到四貫錢。」

  張斐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許芷倩好奇道:「你為何對這鹽鈔的價格感興趣,難道這與此案有關?」

  張斐搖搖頭,又道:「我就是想知道這鹽鈔在民間是否比較活躍,畢竟官府將來還得繼續用,目前看來還算不錯,反應也比較快。」

  許芷倩道:「可是鹽鈔的本價是在四貫八百文,如今才漲到四貫錢,看來還是有不少人認為那些鹽商不一定能贏得了那場官司。」

  張斐又向李四問道:「交易的多不多?」

  李四搖搖頭道:「我只是打聽有人出價,但是還未聽說有人真的出售手中的鹽鈔。」

  張斐點點頭,又向許芷倩道:「目前是有價無市,雙方也都只是吆喝罷了,這個價格是比較虛的,但至少可以反應出,坊間商人還是比較熱衷於炒賣鹽鈔。」

  許芷倩問道:「那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張斐笑道:「當然是好事,將鹽鈔賦予利息,為得也是讓鹽鈔擁有更好的流通性,任何商品必須流通起來,還是能夠具有價值,如果坊間都不認可鹽鈔,那這就真的只是一場官司,影響不了太多。」

  ……

  翌日。

  天還只是濛濛亮,那皇庭門前就已經是人山人海,即便庭院內都已經是座無虛席,原來皇庭將開庭時間從之前的辰時三刻提前到卯時三刻,整整提前了一個時辰。

  這是因為最近天氣太熱,上回就審到正午,嚴重破壞觀審者的體驗。

  但不管再早,那些官員也會提前趕到的,這場官司看似簡單,但這個判決的意義,可是非常重大的。

  官員們對此都非常忐忑。

  「要是皇庭真判了官府違約,需要補償給那些鹽商,官府真得會補償嗎?」河東縣縣尉劉大興好奇地問道。

  周邊官員也都是左右看著。

  別說沒有親眼見過,就連史書上可都沒有記載,真是無跡可尋,他們也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

  「這我也不清楚。」

  韋應方搖搖頭,又瞟向旁邊的秦忠壽道:「要是官府真要補償幾十萬貫出去,秦指揮使啊,今年你們的軍費肯定是要減少不少啊!」

  秦忠壽哼道:「幾十萬貫的軍費?行,要是這軍隊亂了,你來負責吧。」

  韋應方忙道:「秦指揮使,我不過是好心提醒一番,你怎還怨起我來了,當初增發鹽鈔不就是為了軍費,如果要補上這一筆錢,也只能從軍費裡面扣。」

  秦忠壽道:「他們公檢法不也算在河中府的財政裡面嘛,為什麼不扣他們的錢,案子就是他們判的。」

  曹奕笑道:「他們的支出全部加上也就那麼多,要扣肯定是從軍費裡面扣。」

  秦忠壽不爽道:「我隨便你們,反正到時出事,你們負責就行。」

  劉大興突然道:「朝廷是說咱們互不統屬,憑什麼皇庭能夠干預咱們的政務。」

  秦忠壽立刻道:「就是!你們不理會他就行了。」

  韋應方呵呵道:「咱也不想理會,可惜蔡知府和元學士都比較畏懼這公檢法,他們不帶頭,咱們上有什麼用。」

  「咳咳!」

  曹奕突然咳得兩聲,眼神又往旁邊瞄了瞄。

  只見蔡延慶與元絳入得庭來。

  秦忠壽立刻走過去,問道:「蔡知府,元學士,要是皇庭真判了要補償給那些鹽商,可也不能從軍費裡面扣啊!」

  蔡延慶皺眉道:「這是誰在造謠?」

  秦忠壽神色一變,呵呵道:「沒有誰造謠,就…就是士兵們都非常擔心。」

  元絳道:「秦指揮使放心,這該給的軍費,一文也不會少的。」

  秦忠壽頓時鬆了口氣,笑道:「那就行。」

  這事,劉大興也上前來,「蔡知府,元學士,相比起軍中,咱們衙裡更是人心惶惶,公檢法一來,他們本就怕丟了活計,如今就更擔心了。」

  蔡延慶道:「此案都還未有判決,你們在瞎擔心什麼?」

  元絳點點頭道:「蔡知府言之有理,這都還沒有判,你們也先別急,我相信張庭長也是識大體的人,不會刻意去刁難官府的。」

  劉大興訕訕道:「但願如此吧。」

  但是他們心裡都知道,這官司你要麼就別審,只要開庭審理,必然是官府輸,他都不抱著能贏的心態,請珥筆都嫌礙事。

  然而,這財政本就不富裕,這要補這一筆錢的話,幾十萬貫是肯定的,就肯定要減少開支,各方都很擔心,會削減到自己頭上來。

  尤其是軍隊,他們可是吃財政大戶。

  韋應方他們也是吃準各方的這種心態,故意在旁邊搧風點火,製造恐慌。

  過得一會兒,蘇轍、蔡京等人入得庭來。

  而這一回,在蘇轍旁邊那一條長廊終於造好了,迎來它的第一個使用者,只見李敏帶著三個副手也入得那條長廊。

  他們一進來,庭院外面頓時是議論紛紛。

  最近李敏可真是風頭正勁,這個索要利息,可真是太勁爆了,太刺激了。

  還能這麼操作嗎?

  又過得一會兒,張斐與許芷倩上得庭長檯,庭院內外漸漸安靜下來。

  稍作準備後,張斐瞧了眼天色,環顧一眼,朗聲道:「因為最近天氣非常炎熱,為了能夠在更舒適的環境下進行審理,故此本庭長決定將開庭時辰提前至卯時三刻,今後開庭時辰也會根據天氣不同而變化,諸位若想來聽審的,需要及時關注皇庭貼出的告示。」

  體貼!

  這個帥氣的庭長,還是那麼體貼入微。

  百姓對張斐的好感真是爆棚。

  蔡京又站起身來,道:「今日我們皇庭審理的是關於鹽商起訴提舉解鹽司鹽鈔違約糾紛一案。」

  他坐下之後,張斐便敲了一下木槌,「正式開庭。由原告代表珥筆先發言。」

  李敏站起身來,行得一禮,道:「在下懇請庭長傳原告段朝北出庭作證。」

  「傳。」

  他這一起身,四周頓時響起了議論聲。

  這在河中府,可以第一回見到珥筆上庭,之前都是檢察院發揮,今日檢察院只是來監督的。

  這珥筆不但與檢察長平起平坐,看著二者好像也沒啥區別。

  地位就這麼高嗎?

  那河中府的珥筆幾乎也都來了,看到這一幕,眼眶都濕潤了,只覺自己的春天終於要到了。

  過得一會兒,段朝北來到庭上,這大清早的,涼風嗖嗖,這廝卻是滿頭大汗,坐立不安,如在那酷暑之下,雖然他們也見識過這皇庭審案,但真坐在這上面來,那感覺還是完全不一樣。

  李敏問道:「段朝北,你是哪裡人?」

  段朝北答道:「我是洛陽人士。」

  李敏又問道:「為何會在這河中府。」

  段朝北道:「我一直從事販鹽買賣,故此經常待在河中府。」

  「請問你你販鹽有多少年月了?」

  「十餘年,準確來說,是十二年。」

  「但是我聽說你最近要改行?」

  「對!」

  ……

  張斐聽到這裡,身子微微後傾,低聲道:「這李敏看著還不錯啊!」

  許芷倩低聲道:「他別看他年紀小,他曾在法援署打過上百場官司,其實也不比那李磊差。」

  張斐笑道:「這只能看出他有經驗,但具體手段,還不好說,畢竟對方沒有珥筆,他是佔得很大的便宜啊!」

  又聽那李敏道:「是嗎?你都已經從事十二年,為何要突然改行?」

  段朝北道:「那是因為最近這鹽買賣越來越不好做了。」

  「這是為何?」

  「根據官府制定的規則,我們鹽商是將錢運送到邊境,從那裡購買鹽鈔,然後再去到指定的鹽池,用鹽鈔換取鹽,可是近四年來,這鹽鈔換的鹽是越來越少,許多時候甚至換不到鹽。」

  「你能否說具體一點,鹽鈔本來能夠換多少鹽,如今又能換多少鹽?」

  「原本一張鹽鈔是能夠換兩百斤鹽,但如今一百一十斤或者一百二十斤。」

  「鹽鈔能夠換兩百斤鹽,這是不成文的規定,還是官府明文規定的。」

  「是官府明文規定的。」

  段朝北激動道:「官府當初是出了明文通告,之前一直都能夠兌換兩百斤,是近幾年才慢慢變少的。」

  李敏又問道:「那官府是怎麼說得?」

  段朝北道:「官府只是說鹽池沒那麼多鹽,故此一張鹽鈔只能換一百一十斤或者一百二十斤斤,許多時候官府直接以沒鹽拒絕給我們換。

  後來官府又發行一種值六十斤鹽的鹽鈔,但是原先的鹽鈔就只能兌換兩張,算起來還是一百二十斤鹽。」

  李敏問道:「那會不會是官府中間改了規定,只是你們不知道罷了。」

  「不可能!」

  段朝北道:「官府從未出過這方面的通告,而且我們與官府也是簽訂契約的。」

  李敏點點頭,又拿起一份證據,向張斐道:「庭長,這是段朝北與官府的契約,以及,官府當初發的告示,是能夠證明,官府所發行的鹽鈔,一張價值兩百斤鹽,並且中間從未更改過鹽鈔的價值。」

  「呈上。」

  ……

  「他都拿著證據,那他還問什麼?直接呈上不就行了嘛,真是故弄玄虛啊!」秦忠壽一臉鄙夷道。

  一旁的符世春笑道:「秦叔叔此,這你有所不知,這珥筆打官司,目的是要說服庭長,說服檢察院,他們只會問對自己有利的問題。」

  曹棟棟著急道:「不過這官府怎麼不清珥筆?」

  秦忠壽道:「這官司請了也贏不了。」

  曹棟棟道:「那可不是,要是請得張三,這官司也是能夠贏的。」

  秦忠壽驚詫道:「是嗎?」

  曹棟棟點點頭,好心提醒道:「要是秦叔叔將來犯事,可一定得請珥筆,這錢可是不能省的。當年又給教頭告我強…奸……小春,你捅我幹麼?」

  符世春一翻白眼,「好漢不提當年勇。」

  曹棟棟突然清醒過來,坐直身體,認真觀審起來。

  一旁的武官們紛紛看向曹棟棟。

  「衙內,你還沒說完?」

  「嗯……這個李敏還是有些手段啊!」

  「……」

  那邊李敏將證據呈上之後,又繼續向段朝北問道:「那你可有將鹽鈔兌換成鹽?」

  段朝北搖頭道:「當然沒有,要是只給我算一百二十斤,那…那我會虧得血本無歸。」

  「此話怎講?」

  「我們換一張鹽鈔,需要四千八百錢,每斤在二十四錢,再算上運費,如果賣去京東路,我們至少得賣四十文一斤,才能夠盈利。但如果一百二十斤,成本就是四十文一斤,再加上運費,至少要賣五六十文錢才能夠盈利,可是五六十文錢,又根本就賣不出去,而且還有可能被官府懲罰。」

  說著說著,段朝北是滿面委屈,哽咽道:「所以咱一直都待在河中府,就盼著官府能夠如數給咱們鹽。這兩三年,我的錢全都在這鹽鈔裡面,什麼都幹不了,只能坐吃山空,甚至有時候,還靠著借錢度日。」

  演技不錯,說得是感人肺腑,但相比起之前吳張氏和黃桐,這回觀審的百姓倒是非常淡定,雖然他們盼著鹽商贏,但那只是針對官府,他們也不傻,自己都吃不飽,誰還會去同情這些大鹽商。

  官員們更是嗤之以鼻,恨不得親自下場,誰不認識你們這些人,還需要借錢度日,當我們傻嘛。

  李敏又問道:「那你現在手中有多少鹽鈔?」

  段朝北道:「共一萬二千貫。」

  百姓聽得是直搖頭,你能拿出來這麼多錢來,你還哭窮?

  李敏道:「這是一次換得的嗎?」

  段朝北搖搖頭道:「不是!分了三次,因為當時官府一再承諾只要咱們繼續販鹽,就會給咱們足夠的鹽,結果到現在都沒有兌現。」

  李敏點點頭,又問道:「那如果當初能夠如數換得鹽,你的生活會有所不同嗎?」

  段朝北立刻道:「那肯定比現在好得多,近幾年我天天待在河中府,是日盼夜盼,一文錢都沒有賺。」

  「我問完了。」

  李敏向張斐行得一禮,然後坐了下去。

  「他說謊。」

  「我不信他一文錢都沒賺。」

  「他腰纏萬貫,豈會借錢度日?」

  ……

  周邊頓時響起不滿之聲。

  「肅靜!」

  張斐直接一木槌下去。

  許芷倩低聲道:「這鹽商肯定沒說實話。」

  張斐笑道:「誰讓官府不請珥筆。」

  許芷倩道:「你就不打算戳破他們的謊言嗎?」

  張斐道:「我現在是庭長,不是珥筆,只要他們拿出證據證明他們所言就行了,證明不了的,就直接忽略,關鍵這些賣慘的話,也不會對此案造成什麼影響,他們甚至連百姓都沒有打動。」

  說著,他又向李敏道:「由於對方並未請珥筆,原告代表珥筆,可以繼續傳證。」

  李敏眼中閃過一抹喜色,這可真是天胡開局!

  他又接連傳證剩餘六名原告。

  各種委屈,各種賣慘,各種暗示官府不信守承諾。

  氣得那些官員吹鬍子瞪眼,但又無可奈何。

  「啟稟庭長,我的證人已經全部出庭。」

  「嗯。」

  張斐點點頭,朗聲道:「傳何鹽監出庭。」

  李敏沒有傳證一個官員,全是自己這邊的,但按理來說,詢問官員才是關鍵,這一點李敏跟張斐也商量過,他初來乍到,還是有些不敢,因為你要詢問官員,肯定是往死裡問。

  但這灘渾水,誰敢去往死裡挖,李敏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會問出什麼事來。

  再加上對方也沒有請珥筆,故此官府這邊,由張斐親自來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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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24 01:02:46
第0508章 鹽鈔糾紛(中)

  「奇怪!」

  陳琪偏頭向蘇轍小聲道:「檢察長,怎麼對方不詢問那些官員,莫不是這張三當得庭長,便限制了珥筆的權力?」

  你當珥筆時,在庭上簡直就是目中無人,要問誰就問誰,現在輪到你當庭長,這珥筆就變得這般低調。

  真是太過分了呀!

  蘇轍道:「你別多想,此事張三與我談過,是那李敏初來乍到,不太敢刁難那些鹽官,再加上官府方面也沒有請珥筆爭訟,這才交由張三來問。」

  陳琪點點頭:「原來如此。」

  他們這些京城來的,就覺得李敏太低調,但是在河中府官員眼裡,這珥筆簡直是要上天啊!

  在詢問的時候,是各種暗示朝廷不公。

  就連蔡延慶都不禁略感驚訝,「看上去,在這庭上,那珥筆與檢察長也並無區別。」

  元絳撫鬚呵呵笑道:「在開封府的話,二者在庭上並未高低之分,只是各為其主,檢察院多半是代表朝廷,充當起訴方,珥筆是代表辯護方。」

  蔡延慶點點頭:「原來如此」

  心裡卻想:原來他是知道的,但他卻未有請珥筆來為官府爭訟,看來他又是藉機整頓鹽政,這算盤打得可真是精明啊!

  元絳偷偷瞄了眼蔡延慶,心想:他不會是在試探我吧。罷了,由他去想,反正我也問過他們的意見,是他們不相信珥筆,怪不得我。

  私語之時,何春林已經來到庭上,已經是第二次出庭的他,遠沒有第一回那麼緊張,而且相比起私鹽一案,這個案子跟他關係還真是不大,他就是一個執行者,監督者,而非是決策者。

  「又勞煩何鹽監百忙之中,出庭作證,張某真是萬分抱歉。」張斐非常愧疚地言道。

  這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春林也是微微笑道:「張庭長真是客氣了,協助司法,也是在下分內之事。」

  「何鹽監深明大義,令人欽佩。」

  張斐笑著點點頭,正準備詢問時,何春林突然道:「在下有一言,不知當不當說?」

  哎呦!就學會搶答了。張斐一愣,很是期待道:「若與此案有關,何鹽監但說無妨。」

  何春林立刻道:「方才那些鹽商全都在說謊,他們個個腰纏萬貫,又怎麼可能借錢度日,張庭長切莫要信他們,還應治他們的罪。」

  就坐在下面的鹽商們,頓時心中一凜,紛紛看向李敏,李敏給了他們一個淡定的眼神。

  不要慌。

  都在掌握中。

  「多謝何鹽監相告。」

  張斐笑著點點頭,「我們皇庭主要是看證據的,而並不是他們說什麼,我們皇庭都會採納。」

  何春林道:「他們在皇庭之上,睜著眼說瞎話,張庭長理應治他們的罪,這種行為決不能姑息。」

  坐在下面的四小金剛,均想:上回開庭,你說得瞎話也不少啊!

  張斐耐心地解釋道:「是這樣的,如果皇庭因為證人的一句話不實之言,就將其定罪,這會導致無人願意來出庭作證,畢竟珥筆的問題,也不是那麼好回答。

  只要不是那種類似栽贓嫁禍,情節非常惡劣的謊言和偽證,我們皇庭一般不會與證人計較,我們皇庭也會根據證據辨明真假。」

  百姓們聽得是頻頻點頭。

  對皇庭的好感繼續上升,同時畏懼在急劇減少。

  又聽張斐繼續言道:「此外,關於何鹽監提到這個問題,其實對於此案的影響並不是很大,我們主要關注的是,鹽鈔規定的價值和此時的價值,是否發生變化。畢竟我們皇庭是追求公平公正,依法辦事,而不是要劫富濟貧,不能因為對方是富商,就給予不同的對待。何鹽監認為我說得可對?」

  何春林輕輕點了下頭,「張庭長言之有理。」

  但語氣顯然是不服,這麼溫和的司法,可真是頭回見啊!

  張斐微微一笑,然後低頭仔細看了看桌上的文案,抬頭問道:「根據我們所查得知,原告所指控鹽鈔價值發生變化的這一段時日,正好何鹽監在主管此事,不知是否?」

  何春林點點頭。

  張斐突然將一張鹽鈔遞給李四。

  李四立刻將鹽鈔送到何春林手中。

  張斐問道:「何鹽監方才也應該聽到對方地詢問,本庭長現在想知道的是,何鹽監手中的鹽鈔,目前能夠從鹽池中換取多少鹽?」

  何春林瞅了眼那鹽鈔,稍顯尷尬道:「一百二十斤左右。」

  雖然與他關係不大,但回答這種問題,還是有些難受的。

  張斐又問道:「不知官府所定的量是多少?」

  何春林道:「兩百斤。」

  「也就是說根據官府的規定,你手中的鹽鈔應該是可以換取兩百斤鹽。」

  「是…是的。」

  「一直都是如此嗎?官府可有發表告示,重新規定這鹽鈔所兌換鹽量。」

  「沒有!」

  何春林搖搖頭。

  張斐問道:「請問何鹽監,本庭長應該如何理解這個問題,既然朝廷沒有更改鹽鈔的換鹽量,為什麼會出現原本價值兩百斤的鹽鈔,只能兌換一百二十斤。」

  何春林道:「我們也是根據上面的吩咐辦事。」

  張斐道:「上面的吩咐是指?」

  何春林道:「就是上一任解鹽使,也就是如今薛發運使。」

  張斐道:「但是我方才問何鹽監,朝廷可有下過公文,何鹽監說沒有,如今何鹽監又說這是薛發運使的吩咐,本庭長是不是可以理解為,這是薛發運使個人的命令。」

  何春林點點頭。

  張斐問道:「解鹽使有這個權力嗎?」

  何春林搖搖頭道:「這我也不大清楚。」

   張斐沉吟少許,又問道:「那在之前也是這般做的嗎?」

  何春林道:「此法是源於嘉佑年間,乃當時的河中府提刑范祥所創,只那之後,每年所發行的鹽鈔一直都維持在一百六十六萬貫左右,是後來薛發運使來了之後,每年所發行的鹽鈔,才開始超出這個數額。」

  其實他在薛向手下做事多年,這交情是有的,但他不敢為薛向隱瞞這事,因為邊上還坐著監察御史的,這些官員到處在找薛向的把柄。

  張斐道:「所以鹽鈔面值得變化,是因為超發鹽鈔所導致的。」

  何春林點點頭。

  張斐問道:「不知當時為何要打破范提刑所定下的規則?」

  何春林立刻道:「這其實也與那些商人有關。」

  他這回也是有備而來的。

  張斐問道:「此話怎講?」

  何春林道:「最初的時候,商人一般在邊州用錢換得鹽鈔,然後就會去到解州的鹽池兌換鹽,然後出售到各地,但是後來有商人喜歡囤積鹽鈔,待價而沽。

  這鹽鈔不換鹽,導致這鹽池的鹽積累的越來越多,等到薛發運使來了之後,很快就發現了這個現象,於是就開始超發鹽鈔,出售掉鹽池所存的鹽。

  後來薛發運使又將鹽政和馬政結合在一起,用鹽利去買馬,將之前的牧場租給那些無地農夫,同時又免除涉及養馬、製鹽等上千人的勞役,以及為朝廷節省十餘萬貫的養馬支出,只不過租地這部分財政是算在地方官府裡面,因為當時河中府的財政也非常缺錢。」

  聽到這裡,百姓皆是神情動容。

  原來是委屈了鹽商,讓咱們獲利,那…那到底是件好事。

  可…可是別改回去了呀!

  念及至此,這心裡又是忐忑不安。

  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支持誰。

  張斐點點頭,道:「何鹽監請繼續。」

  何春林道:「在鹽池的庫存消耗之後,又開始承擔買馬的費用,鹽鈔的超發就並沒有減少,反而由於當時西北發生戰事,鹽鈔發行量還在進一步增加。

  導致三年前,鹽池一度兌換不出鹽來,許多鈔商則是低價出售鹽鈔,而當時最低價格到兩貫五百錢,故此薛發運使吩咐我們,一張鹽鈔只能兌換一百二十斤左右。」

  蘇轍聽得眉頭一皺,低聲向陳琪道:「方才那段朝北說鹽鈔若只能兌換一百二十斤鹽,將會賠得血本無歸。」

  陳琪道:「那倒也不至於血本無歸。」

  蘇轍道:「你還沒有聽出來嘛,有些鹽商願意低價出售,但也有鹽商不願意。」

  陳琪眉頭一皺,道:「檢察長的意思是,有人獲取鹽鈔的成本非常低。」

  蘇轍點點頭道:「正是如此,雖然朝廷有非常完善的發行制度,但也不是說完美無缺,鹽鈔到底只是一張紙,這比獲取兩百斤鹽可是要簡單得多,肯定有人能夠輕易得到鹽鈔,我們今後可得要盯緊此事。」

  陳琪道:「這還得派人去邊州調查。」

  蘇轍道:「只要在陝西路的範圍內,我們檢察院都有檢察權。」

  又聽張斐問道:「既然薛發運使吩咐你們一張鹽鈔只能兌換一百二十斤左右的鹽,那麼他為什麼不直接下達政令,公告百姓。」

  「這個……這個我也不大清楚。」何春林搖搖頭道。

  官府也是要臉面的,直接規定的話,這個顯然是說不過去,最好的方式,就是印發小鈔,替代舊鈔,從這裡讓鈔貶值。

  當時薛向本是打算直接規定只認小鈔,但由於遇到一些阻力,同時鹽商鬧得也厲害,暫時官府也需要商人販鹽,故此薛向給他們一些時日去換。

  在坐的不少官員都是嗤之以鼻,他們都屬於保守派的,非常不支持薛向這種玩法。

  這擺明就是搶錢,與民爭利。

  但真正會理財的,一旦外面出現鈔商,其實是可以超發,但一定要避免引發恐慌,發生擠兌就糟糕了。

  薛向也是沒有辦法,這朝廷逼著他拿錢,而下面一批官員又不爽他,私下放風出去,上下夾擊,他就只能拖著。

  後來他一調任,立刻暴雷,鹽鈔的問題是越滾越大。

  在歷史上,神宗皇帝為了保護這個鹽法,還是出錢兜底,但那也是因為王安石變法,令國庫變得充盈。

  張斐也沒有追問,這在以前是正常的,瞧了眼文案,又問道:「不知如今官府每年發行多少鹽鈔?」

  何春林是遲疑不語。

  張斐問道:「這不是公開的嗎?」

  何春林搖搖頭。

  張斐道:「所以除官府之外,無人知道到底印發了多少鹽鈔?」

  何春林點點頭。

  這個印發量,只往上報,不對外公開。

  朝廷還是能夠查到具體賬目的。

  但是大多數鹽商都不知曉,百姓就更加一無所知。

  張斐又低頭瞧了眼,道:「根據我們皇庭所查,去年官府印發價值兩百三十萬貫的鹽鈔。不知是否?」

  何春林點了點頭。

  張斐又道:「目前這鹽鈔發行的數量是誰來定?」

  何春林思忖少許,道:「原本是根據鹽池的產量來定,但是目前應該是根據西北軍費需求來定。」

  其實目前沒有一個規定,就是解鹽使自己看著辦,但這玩意容易上癮,只會不斷增加,而不會減少,因為花錢的人由奢入儉難。

  何春林當然是往軍費上面引,將軍方都給拉進來。

  你判賠錢,就減少軍費。

  「最後一個問題。」

  張斐問道:「官府目前是否有能力,以規定的量去兌換那些鹽鈔。」

  何春林想都沒有想,直接搖頭道:「沒有!」

  張斐笑問道:「何鹽監為何回答的任地篤定,莫不是知道外面到底有多少鹽鈔?」

  何春林忙道:「具體我也不知道,但我估計至少也有上百萬貫的鹽鈔在外面,關鍵目前河中府的財政也是比較拮據,同時還肩負軍費和馬政,去年都還有向朝廷匯報這情況,希望朝廷給予一些補助,故此是肯定拿不出多餘的錢來。」

  「我知道了!」

  張斐笑著點點頭,又抬頭看去,「原告和檢察院有問題要問嗎?」

  李敏直接搖搖頭。

  對方並沒有狡辯什麼,擺明就是賴。

  蘇轍卻站起來道:「我們檢察院需要何鹽監提供相關證據,證明他方才說過的話。」

  「這是應該的。」張斐點點頭,又向何春林道:「因為這事關朝廷利益,檢察院必須要檢察相關證據,以免朝廷利益受損,到時就勞煩何鹽監向檢察院提供相關證據。」

  何春林點了點頭,暗想:這檢察院似乎比皇庭更加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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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24 01:03:10
第0509章 鹽鈔糾紛(下)

  當何春林下去之後,幾乎所有人都認為問得也差不多了,因為何春林並沒有去辯駁,已經是證據確鑿,可以直接宣判。

  砰!

  張斐突然敲了一下木槌,「傳傅文賢傅老先生。」

  在場的人皆是一驚,他們不約而同地偏頭看向坐在靠前的一位鬚髮皆白,精神矍鑠的老者。

  只見這位老者來到庭上,正準備向張斐拱手行禮。

  張斐趕忙先伸手示意道:「老先生無須多禮,請坐。」

  「多謝!」

  傅文賢坐了下來。

  蘇轍稍顯尷尬地問道:「這老先生是誰?」

  陳琪是搖搖頭。

  意外也不是意外,因為張斐當珥筆的時候,就喜歡傳召一些令意外的證人。

  張斐笑問道:「冒昧問一句,老先生今年高壽?」

  傅文賢拱手道:「已到古稀之年。」

  張斐驚訝道:「但是老先生看上去,還是非常精神,真是令吾輩汗顏。」

  傅文賢呵呵道:「張庭長任地年紀,就已經貴為河中府大庭長,老拙才應該汗顏。」

  「過獎!過獎!」

  ……

  周邊賓客見二人互相吹捧,人人都冒得一頭冷汗。

  嘿!

  這是在審案,你們在幹什麼,寒暄嗎?

  太不正經了。

  張斐輕咳一聲,又道:「今日非常感謝老先生能夠出庭作證,能否請老先生先介紹一下自己的履歷。」

  傅文賢點點頭道:「老拙乃是河東縣人士,非進士出身,年輕時因服衙前役,入得縣衙擔任押司,後又一直在河中府各縣輾轉,大概在三十年前,官府破格提拔老拙為解州主簿,之後又擔任河東縣縣尉,再後來又擔任河中府通判。」

  一聽履歷,他不是一般的出身,否則的話,衙前役不可能直接擔任押司,而且,吏陞官是很難得,得有背景。

  張斐點點頭,又道:「那老先生一定對河中府這幾十年的變化非常瞭解吧。」

  傅文賢點點頭道:「算是比較清楚。」

  張斐低頭瞧了眼文案,又問道:「老先生可還記的,在哪一年擔任河中府通判?」

  傅文賢想了想,道:「應該是嘉佑元年。」

  張斐道:「當時河中府是怎樣一個狀況?尤其是在財政方面。」

  傅文賢撫鬚一嘆,搖頭道:「當時河中府的財政真是非常糟糕。」

  張斐問道:「為何?」

  傅文賢道:「因為在嘉佑之前,西北戰事接連不斷,而當時解州鹽政又極其腐敗,私鹽氾濫,成千上萬的百姓被迫服役,唉……」

  話說至此,他重重嘆了口氣,真是不堪回首。

  張斐又問道:「之後朝廷又是如何應對的?」

  傅文賢精神一振道:「在與西夏的戰事停歇後,朝廷立刻派人來整頓鹽政,但效果不佳,直到范提刑來此主持鹽法,才徹底扭轉河中府困局。」

  「范祥?」

  「是的。」

  張斐問道:「范提刑的鹽法,可是方才提到的鹽鈔,也就是商人拿著錢前去邊州換取鹽鈔,又拿鹽鈔回到解州換鹽,最後出售到各地。」

  傅文賢點點頭。

  張斐問道:「老先生能否具體說說這鹽法讓朝廷獲利多少?」

  傅文賢道:「當時由於老拙正好擔任河中府通判,知道還算是比較清楚,經范提刑主持鹽法後,鹽政從虧損,到獲利增加四百多萬貫,同時又為朝廷節省開支八百餘萬貫的支出,前前後後為朝廷獲利上千萬貫。」

  為什麼朝廷總是希望河中府能夠盡量解決西北軍費開支,就是之前跟西夏李元昊打的時候,河中府鹽政敗壞,無法提供更多支持,只能中央撥錢,那其中損耗是非常驚人的。

  同時這八百萬貫的支出節省,也包括勞役百姓,當時全都是勞役百姓去運送軍糧,這百姓天天在路上,又不能種田交稅,陝西地方財政是直接崩盤。

  王安石就是范祥的堅定支持者,這就是理財啊!

  可搞笑的是,這恰恰也是司馬光反對王安石理由,之前鹽政那麼腐敗,不就是因為官榷法,官產、官銷、官運,結果是一塌糊塗,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中,朝廷又看不到一分錢。

  張斐震驚道:「這麼多嗎?」

  傅文賢呵呵道:「若非如此,此法又豈會延續至今,要知道之前這鹽法是三年一變,別說百姓,就連我等官員時常也不知道,這到底該尊何法。」

  張斐問道:「根據老先生的看法,超發鹽鈔會否破壞范提刑定下的鹽法?」

  「絕對會。」

  傅文賢道:「范提刑在任時,是再三叮囑,決不能超發鹽鈔,甚至范提刑還採用常平法,來平衡鹽鈔的價格,制止他們囤積炒賣。」

  張斐問道:「老先生認為,當今有沒有一種新法可取代舊法?」

  「沒有。」

  傅文賢搖搖頭,「反正老拙是沒有發現。」

  張斐繼續問道:「以老先生的經驗來看,如果范提刑的鹽法遭受破壞,國家的利益會否遭到傷害。」

  傅文賢點點頭道:「一定會的。」

  張斐問道:「傅老先生為何任地篤定?」

  傅文賢道:「因為在范提刑調走後,繼任者曾一度推翻范提刑的鹽法,結果財政立刻又回到從前,被迫才又回到范提刑的鹽法,到如今再也沒有改過。」

  「我知道了!」

  張斐點點頭,道:「多謝老先生出庭作證。」

  「應該的,應該的。」

  一個皇家警察上前來,傅文賢卻是擺擺手,然後自己站起身來,微微拱手便下得庭去。

  大家望著傅文賢,臉上儘是困惑,這與此案有什麼關係?

  許芷倩悄悄來到張斐身旁,將一份文案放上去。

  「多謝!」張斐點點頭,低目凝視文案半晌,突然一敲木槌,抬頭朗聲道:「傳河中府通判韋應方。」

  韋應方並未感到詫異,因為在之前,張斐就已經派人告知他,可能會要求他出庭作證,畢竟河中府通判,涉及到財政和刑獄權,立刻起身來到庭上。

  「韋通判請坐。」

  「多謝。」

  等到韋應方坐下之後,張斐道:「非常抱歉,由於傅老先生未能提供當下河中府的財政狀況,只能勞煩韋通判。」

  韋應方點點頭道:「張庭長莫要客氣,這也是我等分內之事。」

  「多謝諒解。」

  張斐問道:「不知韋通判是何時來到河中府擔任通判的?」

  韋應方道:「熙寧元年。」

  張斐道:「當時薛發運使還是在這裡擔任解鹽使。」

  「對。」

  「在當時河中府的財政如何?」

  「非常不錯。」

  韋應方點點頭,如實道:「官府財政是年年在增加,並且百姓的勞役賦稅是大為減輕。」

  張斐問道:「但不知薛發運使用得是何妙法?」

  韋應方道:「其實薛發運使一直都是堅定的支持范提刑的鹽法,只不過將鹽政與馬政結合,正如方才何鹽監所言,節省了十餘萬貫的養馬費,同時還免除上千百姓的勞役之苦,在薛發運使擔任期間,河中府獲利上百萬貫。」

  張斐問道:「我是不是可以認為,薛發運使之法,只是將這十餘萬貫的養馬費和上千百姓的勞役,轉移到鹽商頭上。」

  韋應方想了想,道:「或許是有部分,但主要還是因為西北軍費開支增大,才導致官府年年增發鹽鈔。」

  張斐道:「方才傅老先生說,超發鹽鈔,一定會破壞鹽法,不知韋通判是否認同?」

  韋應方猶豫一會兒,點點頭道:「我認同。」

  張斐問道:「不知韋通判有何憑據?」

  韋應方道:「近兩年來,朝廷販賣的鹽鈔在不斷減少,願意去邊州購買鹽鈔的商人也在減少。」

  張斐問道:「韋通判認為這會影響到國家財政嗎?」

  韋應方點點頭。

  「影響大嗎?」

  「還算大。」

  韋應方道:「如果商人不去的話,朝廷只能運送軍糧軍費過去,這又必然會增加百姓的勞役,以及增加損耗。」

  張斐問道:「朝廷目前有應對之策嗎?」

  韋應方搖搖頭道:「據我所知,沒有。」

  「多謝韋通判。」

  韋應方下去後,張斐沒有再傳召證人,而是言道:「如果原告沒有別的訴求,可以做結案陳詞了。」

  「我們沒有其它訴求。」

  李敏站起身來,「因為事實證據都已經證明,是官府無故違反契約,並且之後沒有給出合理的解釋,反而是一直拖延和利用發行小鈔的手段,來逼迫我的幾位當事人承擔官府違約所帶來的損失。

  由於這幾年我的幾位當事人將所有本錢都投入這鹽鈔當中,又不甘於承擔這些損失,以至於這些年顆粒無收,坐吃山空。如果朝廷履行契約,根據以往年月的計算,這兩年內,我的幾位當事人共能獲取大概一萬貫的利潤。

  故此,我懇請張庭長判決我方勝訴,官府以契約所規定的鹽量兌換我當事人手中的鹽鈔,以及以鹽鈔總價值得兩成補償給我的幾位當事人。」

  周邊的官員就如同看傻子一般看著李敏。

  他在說什麼?

  指責官府嗎?

  飄了!

  這個珥筆是真的飄了!

  他還能活過明天嗎?

  要是蘇轍這麼說,那是很正常的,檢察院本就是監督的職權,他就是來指責官府不是的。

  但是問題是李敏只是一個珥筆,他怎麼能這麼說?

  然而,見識張斐打官司的元絳、蘇轍倒不覺任何詫異,相比起來,這可真是太溫柔了。

  一句諷刺之語都沒有。

  張斐敲了下木槌,「暫先休庭。」

  然後起身與許芷倩,蔡卞等人入得後堂。

  一些老頭子趕緊站起身來,活動一下脛骨,他們真是將這官司當成一種娛樂活動,看得極其入迷,結果發現是腰酸背痛。

  元絳也站起身來,卻是皺眉看向韋應方,「韋通判方才之言,真是有欠妥當啊!」

  韋應方愣了下,趕忙問道:「元學士此話怎講?」

  蔡延慶突然道:「看來他多半是會判賠償。」

  此話一出,周邊官員立刻圍聚過來。

  蔡延慶解釋道:「方才傅老先生的供詞和韋通判的供詞,都已經充分說明,想要繼續維持現有的鹽法,就不能超發鹽鈔,否則的話,國家財政將會受到更大的損失,那麼解決之法,自然是補償那些鹽商。」

  元絳道:「蔡知府說得是,如今這情況,他即便判決官府賠償,各位又能夠這麼辦?」

  周邊官員頓時恍然大悟。

  終於明白為何張斐要傳傅文賢出庭作證。

  他們之前認為這個非常不好判,如果張斐敢判官府賠償,那到時財政出問題,你們皇庭來負責,但如今他們的供詞都證明,如果不判官府賠償,這問題可能會更大。

  這還怎麼去跟朝廷鬧啊!

  韋應方頓時是懊惱不已,暗罵:這臭小子,可真是防不勝防啊!嘴上又辯解道:「傅老先生之前都那麼說了,我要不那麼說,我又能這麼說。」

  如果意識到這一點,他可能會改變一下說辭,但他也不敢改變事實,這些事情都是有證據可查,如今鹽鈔賣得不好,大家都知道。

  原因就是鹽鈔貶值太厲害了。

  何春林眼巴巴道:「那可如何是好啊?」

  蔡延慶直接看向元絳。

  元絳是眉頭緊鎖,「且看看再說吧。」

  然而,官員們的憂愁,被那些鹽商都看在眼裡,這心裡是激動不已,對於他們而言,這過程其實並不重要,因為肯定是官府違約,關鍵就在於皇庭會怎麼判,官府是否又會執行。

  官員們的表情,比這過程要更加重要。

  ……

  過得好半晌,張斐等人從後堂行得出來,與以往一樣,大家都是站著的,翹首以盼。

  張斐敲了下木槌,忽見周邊是鴉雀無聲,不禁莞爾,又朗聲道:「根據本庭長對此案的審理,判定是官府違約在先,必須要以契約所約定的鹽量,去兌換相應的鹽鈔,同時官府還需以每年百分之六的利息去補償原告的損失。」

  立刻響起一陣嘩然之聲。

  段朝北等一干鹽商,都是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張斐。

  判了!

  還真判了賠償。

  雖然不是他們要求的是兩成,但是以每年百分之六來補償,如果是三年的話,那就是百分之十八,接近兩成。

  其實關鍵不是多少的問題,哪怕是百分之零點一,那都是破天荒的。

  因為在以前的司法,官府是絕對的優勢地位,能夠足額賠償給你,那就已經是非常非常罕見的,還給利息,你他媽在想桃子。

  但皇庭還真就判了賠償。

  「肅靜!肅靜!」

  張斐狠狠敲了幾下木槌,等到四周安靜下來後,他又道:「但是鑒於這些鹽鈔已經積累兩三年之久,而河中府目前財政拮據,一時間恐難以拿出那麼多鹽來。

  而一府財政又關係到一府百姓,同時還涉及到邊軍的補給,為了避免此案給百姓帶來負擔,本庭長允許官府延緩補償,但必須盡快拿出一份詳細的補償方案,並且要徵得鹽商們的同意。」

  此話一出,那些鹽商又是一愣,不是立刻賠償嗎?

  這又得拖啊!

  拖著拖著可就沒了啊!

  韋應方他們也有些鬱悶,他們反倒是期待張斐判立刻賠償,都到這一步,你還搞什麼緩兵之計,你堅決一點不行嗎?

  「此外!」

  張斐道:「往後官府必須公佈發行鹽鈔量,不得對此有任何隱瞞……」

  「我反對!」

  蘇轍立刻起身道:「皇庭無權干預鹽政,張庭長憑什麼要求官府必須公佈發行鹽鈔量。」

  何春林都納悶道:「這檢察院與皇庭到底是不是一邊的?」

  幾次蘇轍都企圖駁回張斐的判決。

  元絳低聲道:「根據制度來說,檢察院主要就是監督皇庭的審判,故此檢察長的品級與庭長是一樣的,不分上下。」

  那邊張斐也解釋道:「皇庭沒有干預鹽政,也從未想過要干預鹽政,但是皇庭必須要維護百姓的正當利益,因為鹽鈔是由官府出售給百姓的,百姓對鹽鈔自然擁有知情權。方才的供詞和證據都可以證明,鹽鈔發行的數量,將會直接影響到百姓購買鹽鈔的意願。

  另外,官府的此番作為,還將涉嫌違反我朝祖宗之法。檢察長認為當今發行鹽鈔的決策,是否遵守了事為之防,曲為之制的執政原則。」

  百姓們聽得不禁是喜極而泣,必須要維護我們的利益,你說得是真的嗎?

  但是蘇轍卻是呆若木雞。

  什麼鬼?

  祖宗之法?

  陳琪、王申也都傻眼了。

  張斐等了一會兒,才繼續說道:「方才所有官員的供詞,都未有給出解決方案,顯然他們都沒有考慮到超發鹽鈔的後果,這在表面上看來,與我朝祖宗之法是背道而馳。本庭長也希望檢察院方面能夠在這方面有所監督。」

  蘇轍頓時心中一喜,看來他與我想到一塊去了,點點頭道:「我們檢察院會調查此事的。」

  他本來就想調查此事的,結果張斐還送給他一個祖宗之法,這更是名正言順。

  而韋應方、何春林、曹奕、秦忠壽等官員不禁是大汗淋漓。

  這帽子扣的,大家都懵了!

  蔡延慶都是一臉納悶道:「元學士,皇庭還能判決是否違反祖宗之法嗎?」

  從未有官府判決哪個案子違法祖宗之法,因為沒有這條法律,祖宗之法就只是限制皇帝的理由。

  一般官員哪裡承受得起這頂帽子。

  元絳道:「蔡知府莫不是還不知道,那新一版的《宋刑統》,第一頁上面就寫著祖宗之法,事為之防,曲為之制,並且是由官家親筆所寫。」

  以前祖宗之法不是成文規定,但是經過那場官司後,趙頊親筆將祖宗之法寫入《宋刑統》,因為趙頊認為,不成文,你們天天拿各種祖宗制度來約束我,這可不公平,老子直接寫到《宋刑統》裡面去,大家都受約束。

  而且有得一辯。

  朕有張大珥筆,朕怕誰。

  張斐環目四顧,道:「雙方若對此判決有異議,可拿出相應證據提出上訴,今日審理到此為止,退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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