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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南希北慶] 北宋大法官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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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24 01:03:34
第0510章 針尖對麥芒

  這張斐剛剛起身,庭外的議論聲就是直接原地爆炸。

  「這麼看來,皇庭可真是為保護我們百姓,今後咱們可再也不用害怕了。」

  「那以後官府讓咱們多繳稅,是不是咱們也能來告皇庭。」

  「應該可以吧!律法規定咱們繳多少,那咱們就交多少,多一文咱也不交。」

  「這可是說不準,到底還是沒有說什麼時候賠償,拖到後面,也可能不了了之。」

  「就算是真賠了,咱們可也別學著,到底是皇庭厲害,還是張庭長厲害,目前可還說不準的,張庭長萬一調走了,那可怎麼辦?那些人不得報復咱們。」

  「也是,也是,官員幹幾年就走了,咱們可是一直住在這裡的。這還是不靠譜啊!」

  ……

  這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更何況他們是十年被蛇咬,這可想而知。

  百姓們雖然激動,但他們還是比較穩健的,畢竟在他們看來,張斐也是一個官,好官他們也是遇到過的,但是這人走政息,張斐又沒有三頭六臂,也照看不過來。

  「李小哥,這…這咱們贏了沒贏?」

  段朝北等一干鹽商,顧不得那麼多,直接跑到長廊上,向李敏詢問道。

  李敏道:「當然是贏了,你們方才沒有聽張庭長的判決嗎?」

  段朝北道:「聽是聽見了,但也沒有什麼時候補償啊!可不能一直都拖著,咱也拖不起啊!」

  有道是夜長夢多,這錢不到手,心裡總是忐忑不安,尤其是對面還是官府。

  李敏笑道:「這你們放心,皇庭判決不同於以前的官府,必須是盡快給個答覆,不可能拖太久。」

  正聊著,只見一個個官員氣沖沖的往後堂行去。

  李敏見罷,倒是有些擔心,皇庭要是撐不住,這裡就沒得玩了。

  反倒是段朝北他們並不擔心,因為他們這麼做,是得到不少人的暗中支持,人家就是借他們來對付皇庭的,而他們只是要錢,雙方表面上是敵對關係,但其實是各取所需。

  ……

  其實對於這些官員們而言,也不是說不能補償,但這得是上級命令,或者是官家做主,不能是你判決我賠償。

  這涉及到權力問題。

  在官場中,這個是最為敏感的。

  因為朝廷是明確表示,公檢法和行政是互不統屬。

  但你這個判決,是明顯促使我要改變當下的政令。

  而且,這已經是第二回,甚至比上回還要更加嚴重。

  真的是咄咄逼人。

  元絳、蔡延慶、韋應方、曹奕等官員直接就追了上去。

  後堂!

  元絳氣憤道:「張庭長,你這分明就是獨斷專行,濫用職權,這本是元某人的職權,如今就變的,我若做得好,那是你的功勞,我若不做,那我還違法了,可真是豈有此理。」

  蔡延慶一看元絳演得這麼過分,心想:既然你們都已經商量好了,那我怎麼也得說上兩句。也皺眉道:「我也認為此事你們皇庭做得確實過分,你出盡風頭,但令我們官府權威喪盡,到時誰還會聽從我們的政令,我們還如何管理這河中府。」

  韋應方、曹奕等官員見這兩個老大終於坐不住了,不禁心中暗喜。

  面對他們的咆哮,張斐面無表情,語氣堅決道:「首先,不是我成心要令官府顏面盡失,是有人上門告狀,且拿出充分的證據,皇庭必須得受理,但我也有跟元學士商量過,你們雙方能不能私下和解,是元學士不答應,那我能有什麼辦法?」

  蔡延慶瞧了眼元絳。

  元絳沒有做聲。

  張斐又看向元絳,「元學士適才說,做得好,就是我的功勞,做的不好,自己還違法。那我也能說,我判了,得罪人,要不判的話,那我就是失職之罪,我職責就是審判,大家各司其職,又何來的濫用職權一說。」

  說著,他又回頭看向蔡延慶,「蔡知府說誰還會聽從官府的政令,官府也可以來起訴,若是有商人賴賬,亦或者侵佔官田,官鹽,官府也可以來起訴,只要證據確鑿,皇庭也會為官府主持公道的。」

  蔡延慶眼中閃過一抹難以察覺的光芒,心想:是呀!今後我們也能夠借皇庭處理一些棘手的事務。

  韋應方心裡咯噔一下,好小子,你讓我們自相殘殺啊。立刻道:「如果我們官府都還需要皇庭來為我們做主,呵呵……如此一來,整個河中府那不就是你們皇庭說了算。」

  上面兩位老大都撕破臉,他也不需要顧忌太多。

  張斐笑道:「我指的僅僅是違法之事,亦或者是財務糾紛,這當然是我們公檢法說了算,不知韋通判認為,是誰說了算?」

  蔡延慶道:「但是你們也得考慮大局,考慮到這財政的難處,你這麼武斷的判決,會使得官府進退維谷。」

  張斐道:「我已經考慮的非常充分。首先,我私下有問過元學士,庭上也問過韋通判,但是得到的答案就是沒有辦法解決超發鹽鈔的問題。

  其次,你們又都說,超發鹽鈔,會使得鹽法遭遇破壞,其傷害是遠勝於補償給鹽商。

  最後,我是幾番確定,你們是否要改革鹽法,你們又說沒有,我又詢問,新舊法之別,任誰都說舊法不可用也。

  你們說說,到底還要我怎麼去考慮大局?」

  這一番話下來,蔡延慶是無言以對,其實他早就知道,張斐在庭上問那麼多,就是為了堵他們的嘴。

  元絳冷笑一聲:「這邊是軍費,那邊是要賠償,你何不好人做到底,教教我們,該如何賠償?」

  張斐道:「如果我這麼做,那我就真的是濫用職權。」

  元絳立刻道:「那你就是在成心刁難本官。」

  張斐都給氣笑了道:「如果一個公正判決,元學士認為是在刁難自己,那我也只能承認。另外,撒謊、掠奪、賴賬,如果這一類手段可以來改善財政,那我上我也行,朝廷又何必派元學士前來。

  當初范提刑所面對的困境比現在應該要難得多吧,可范提刑也未用這種下三濫的招數。」

  元絳臉上有些掛不住,但還是咬著牙道:「朝廷可沒有規定,官府必須要執行皇庭的判決,若是本官不執行,你又能怎樣。」

  張斐道:「官家可並未告訴我,在咱們大宋,有哪個官員可以不遵守法律。」

  「你……」

  元絳怒瞪他一眼,「咱們就走著瞧。」

  說著,他便袍袖一震,憤然離去。

  蔡延慶、韋應方等官員也都跟著離開了。

  「這回可好了!」

  蔡京撓著頭,頭疼道:「咱們將人都給得罪了。」

  張斐瞧他一眼,「蔡京,你知道上司最喜歡聽什麼話嗎?」

  蔡京一怔,木訥地搖搖頭。

  張斐道:「就是那種具有建設性的話,而最討厭的就是你方才說得那種廢話。你告訴我,我們如何做到在維持司法公正的前提下,又不得罪他們。」

  蔡京趕忙改口道:「學生也只是為老師感到擔心。」

  「這還像句話。」

  張斐點點頭,又道:「其實我也不想得罪他們,但我已經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是他們屢屢刁難我們,根本就沒有將我們放在眼裡,既然如此,那也沒什麼可談的,該怎麼做,就怎麼做,不要顧忌太多。」

  「是。學生知道了。」

  蔡卞、上官均兩個愣頭青拱手道。

  蔡京和葉祖恰這兩個小滑頭,則是滿臉擔憂。

  ……

  這當然張斐與元絳商量好的,既然元絳要吃兩家飯,那麼張斐必然是要跟官府發生矛盾,給元絳創造這個條件。

  只不過張斐面對是司馬光和王安石,這二人都是正人君子,道德模範,且都是心繫社稷,張斐是可以光明正大的吃,咱就是左右逢源。

  而元絳面對的全都不是君子,都是毒蛇猛獸一般的人物,跟這些人沒法講道理,只能將利益,那只能是一明一暗。

  雖然這與張斐的計劃不一樣,但是張斐認為這對於他而言,也是有利有弊,他現在無須委曲求全,考慮太多,可以去維持司法公正。

  元絳也不會做得太絕。

  ……

  而那邊元絳等一干官員回到官署後,真是士氣高昂,大家是團結一心,拚命在元絳和蔡延慶面前拱火。

  幹!

  往死裡幹!

  「元學士,咱們根本不用理會他,瞧他也奈何不了咱們。」何春林道。

  劉大興不屑道:「咱也不信,他還能將咱們都給抓了,就警署那點人?」

  韋應方卻道:「你們莫要忘記,這百姓和商人可都是支持皇庭的,此事在道理和法律上,咱們可都不佔優勢。要我說啊,咱們就如數賠償,到時西北將軍來催軍費,那咱們就說沒錢,讓他們去找皇庭要。」

  蔡延慶瞧他一眼,皺眉道:「真要將西北軍拉進來,萬一邊境出了事,你以為咱們誰能倖免嗎?當今聖上可是非常看重西北戰事的。」

  韋應方擠出一絲笑容,「蔡知府勿怪,我也是被氣昏頭了。」

  郭孝法道:「不如上奏彈劾張三。」

  元絳聽罷,當即苦笑道:「郭提刑有所不知,那小子在京城時,幹過比這更混賬的事,朝中彈劾他的大臣,都能夠從開封府排到大名府去,可最終的結果,也只是將他送來這裡。你若上奏彈劾,恐怕還會適得其反,萬一官家真的下旨支持他,咱們又該怎麼辦?另外,我想已經有人已經上書朝廷,彈劾張三。」

  何春林著急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咱們就仍由皇庭欺負?」

  元絳皺眉道:「在司法上面,我們是鬥不過他的,我們必須得揚長避短,從長計議,可不能再莽撞行事,但無論怎麼樣,先要扣住皇庭的經費,不給他們錢,一文錢都別給。」

  何春林道:「那檢察院和警署?」

  元絳反問道:「你是打算將他們都給得罪嗎?蘇轍與張三在開封府鬥了好幾回,他們就不是一塊的,反倒是那曹衙內與他關係不錯,但是曹家又是外戚,在西北還頗有實力,先別牽連到他們。」

  蔡延慶突然道:「此事可容後再說,關鍵當下這鹽鈔一事,該如何解決?」

  元絳舉目看向他們,「你們可有解決辦法?」

  無一人做聲。

  除了賠錢之外,完全沒有辦法。

  元絳深吸一口氣,「那小子有句話說得對,靠騙、靠耍賴,確實也算不得什麼本事,這事就是鬧到朝廷去,我也顏面無光,畢竟這超發鹽鈔,確實是個問題,朝廷也已經知曉,而官家這回委派我來,也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

  韋應方道:「但是這根本就無法解決,錢就這麼多,要是賠償的話,其它地方必須要減少開支,而且以後發多少鹽鈔?若是每年少發幾十萬貫的鹽鈔,這也不好去彌補啊!」

  蔡延慶不禁看向元絳。

  元絳緊鎖眉頭道:「這本就是屬於我們的職權,如果我們無法解決,那只會讓張三笑話咱們無能,若是能夠完美解決,也能提升咱們的士氣,以及贏得百姓的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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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24 01:03:58
第0511章 政、法之爭

  吵鬧一日的皇庭,迎來了一個寧靜的早晨。

  與許芷倩纏綿一夜的張斐,兀自是精神奕奕的與兩位嬌妻坐在湖邊,享受著這美味的早餐。

  不得不說,在這裡吃早餐,感覺真是非常美妙的,這裡環境非常好,比汴梁城可是要好太多。

  雖同為工作狂人,但是相比起習慣粗茶淡飯的許芷倩,張斐對於生活品質還是有那麼一點點要求的,因為在他以前的思想中,努力的工作,也是為了更好的享受,而沒有太多遠大志向。

  該享受,還是得享受唄。

  「對了!有一個問題,我一直都想問問你。」

  許芷倩突然放下筷子來,滿是期待地看著對面的張斐。

  「什麼問題?」張斐一邊專注地吃著高文茵給他添的美食,一邊隨口問道。

  許芷倩道:「昨日那個官司,如果你是幫官府辯護的,你能贏嗎?」

  張斐笑道:「記得我早與你說過,這世上沒有絕對能贏的官司,但也沒有絕對輸的官司。」

  「你會怎麼打?」許芷倩好奇道。

  張斐都沒有細想,就道:「據我所知,那些鹽商也不是什麼守法之人,如果能夠查到其中一張鹽鈔是存有問題的,就可以以此為由,將所有的鹽鈔證據作廢,而鹽鈔就是雙方契約的關鍵憑證,如果憑證本身就有問題,自然就無法索賠,這至少能夠拖很久。」

  許芷倩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在辯護宗室一案時,你好像就用過這一招。」

  張斐笑道:「但可惜你沒有學會,更別說融會貫通。」

  許芷倩幽幽道:「這我早已經放棄了,打官司是肯定打不過你的。」

  張斐呵呵道:「你心中的正義始終都是要大於法律,又如何能贏得了我啊。」

  高文茵突然問道:「這法律與正義不是一回事嗎?」

  張斐道:「當然不是,比如說,見死不救,這顯然是不道義的,但在多半情況下這並不違法,但如果你去踩上一腳,哪怕有沒有你這一腳,他都會死,但你也是屬於謀殺。

  反過來說,當你選擇見義勇為,也有可能會觸犯律法,受到懲罰。」

  高文茵驚詫地問道:「這又是為何?」

  張斐笑道:「比如說,你看到有人被踹到在地,結果你出手見義勇為,不小心打死了對方,也可能會被判誤殺罪。」

  許芷倩立刻質疑道:「如果真的都這麼判,那往後誰還敢見義勇為。」

  張斐苦笑道:「我是說可能,而不是說全部。」

  高文茵卻道:「我倒是覺得三郎言之有理,看到別人打架,應該是去拉開他們,而不應去幫一方打另一方,這只會火上澆油。」

  「正確!」

  張斐道:「見義勇為不應是本著傷害他人為初衷,而是去保護受害者,最正確的做法,就是先拉開雙方,然後叫皇家警察來。一旦你動手,整個事件的性質就變了。

  當然,在某些情急情況下,也是可以的。」

  許芷倩道:「但這會使得他人有所忌憚,情急之下,恐怕也無人敢出手相助。」

  張斐點點頭道:「完全有可能,但如果不這麼規定,所引發後果可能會更為嚴重,這就是正義必須屈居於律法之下的原因,此外,忌憚與否,主要還是看大家對司法的信任。」

  「三哥!三哥!」

  李四突然跑了過來,大口喘著氣,「三哥不好了,那…那城門給關上了。」

  張斐一頭霧水道:「什麼城門關上了?你說清楚一點。」

  李四深吸兩口氣,「是這樣的,之前我本打算跟小桃去城裡買些菜回來,哪知道…哪知道當我們去到直通咱們皇庭的那道城門時,發現那城門並沒有開,我立刻去打聽了一番,說是官府下令,今後那道城門都不開了,現在要來咱們皇庭,就得從北門那邊繞一個很大的彎,路程可是多了好幾倍。」

  許芷倩蹙眉道:「看來他們是要報復咱們。」

  哇操!這出手未免太快了一點吧。張斐問道:「城門不歸警署管嗎?」

  許芷倩道:「當然不歸,城門可是屬於城防,怎麼可能會歸警署管,平時都是官府和軍方在管,戰時則是由統帥掌管。」

  張斐稍顯尷尬地嘆了口氣道:「這公正之路,本就是曲折的,這樣更能夠顯得公正的可貴性,我相信百姓會願意多走這幾步路的,之前可是連路都沒有。」

  許芷倩抿唇一笑,「你這話聽得怎麼像似在自我安慰。」

  張斐道:「不然我能怎麼辦。」

  許芷倩道:「但是他們既然已經展開報復,就不可能僅是如此,我們得盡早想辦法應對。」

  高文茵小聲道:「三郎,這為人處世,還是該以和為貴,爭爭鬥鬥,終究是不好的。」

  張斐苦笑道:「夫人或許不知道,從一開始到現在,都是他們在刁難我。」

  「是嗎?」高文茵還真不知道,她一般不過問這些公事,而這事看上去確實像似張斐在咄咄逼人,問道:「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張斐拿起筷子從她碗中夾起一塊糕點,「因為我讓他們碗裡少了一塊糕點,他們能不恨我嗎?」

  許芷倩道:「故此他們會想盡辦法將我們的筷子給折了。」

  張斐道:「故此我們得保護好手中的筷子。」

  吃過早飯後,張斐與許芷倩來到大堂。

  「老師!方才官府裡面來人了。」

  蔡卞和上官均立刻迎了上去。

  張斐心裡咯登一下,道:「什麼事?」

  「目前尚不得知。」

  蔡卞道:「好像是關於我們在前面建商舖的事,我哥正在與那人交涉。」

  張斐皺眉道:「豈有此理,他們關城門也就罷了,畢竟城門確實不歸咱們管,那裡可都是我們皇庭的地盤,他們憑什麼干預。他們在哪裡?」

  蔡卞道:「就在前廳。」

  「走!」

  張斐道:「我倒要看看,他們到底想搞什麼鬼。」

  還未出得前廳,就蔡京一臉鬱悶地回來了。

  張斐問道:「蔡京,什麼情況?」

  蔡京道:「關於在外面興建商舖一事,官府要求我們先遞交申請說明,官府批了之後,才能夠允許我們在這裡建造商舖。」

  張斐道:「他們憑什麼?你就沒有告訴他們,那些地方都是屬於我們皇庭的地盤嗎?不,這都是屬於官家的地盤,只是官家賜給我們改為皇庭,他們是無權干預的,地契都還在官家手裡。」

  蔡京道:「他們說這裡都是屬於城防地區,若是要大規模興建房屋,是必須要得到官府和軍方的審批。」

  張斐眨了眨眼,偏頭看向許芷倩,「有這法嗎?」

  許芷倩點點頭道:「當然有,尤其在臨近城牆的地方,不管是建造任何房屋,都必須要經過官府的批准,即便是官家,也必須通過政事堂和樞密院的審批,更何況河中府還是屬於軍事重地,就更是如此。」

  蔡京道:「我想這申請遞上去,多半是石沉大海,官府只要不拒絕,我們就束手無策。」

  張斐眨了眨眼,輕咳一聲:「那就先放著吧。」

  葉祖恰道:「老師,但是他們這麼做的話,我們也很難受,因為除去司法之外,全都歸他們管。」

  張斐皺眉道:「記得來之前,我就告訴過你們,我們不是來委曲求全的,這是一場硬仗,現在輪到咱們防守的時候了,只有先堅持住吧。」

  正當這時,李四又來到門前,「三哥,李敏和徵文有急事求見。」

  蔡京道:「肯定官府那邊也在調查他們。」

  張斐是一陣頭疼。

  過得片刻,邱徵文和李敏入得堂來。

  邱徵文道:「三哥,官府那邊要查咱們法援署,說是河中府與開封府的爭訟規矩不一樣,在沒有得到官府允許前,法援署不能為人爭訟的。」

  李敏也是鬱悶道:「張庭長,方才官府那邊也派人來找我,說是要審查我的公文。」

  張斐立刻問道:「你不會沒有公文吧?」

  李敏道:「我當然是有的,但是他們說我的公文是開封縣發的,目前還沒有規定說,開封縣發得公文,是能夠在河中府爭訟,他們得先向上面問清楚,在此之前,官府不准我再打官司。」

  許芷倩道:「法援署是得到政事堂和審刑院的允許,有政事堂的公文,河中府是無權阻攔的。但是珥筆的公文,這確實是歸地方管,雖然也沒有規定說不準跨府爭訟,但目前朝廷還未有說要統一,非但如此,上回還因為你和王文善的官司,朝廷還在不斷收緊珥筆公文的審查。」

  張斐問道:「那現在應該怎麼辦?」

  他對於朝廷制度,還真是不太了解。

  許芷倩沉吟少許,道:「唯一的辦法,就是向朝廷說明這個問題,督促朝廷,制定出統一的規定。」

  蔡卞突然道:「如果李敏的資格受到質疑,那前面那場官司……」

  李敏直點頭道:「方才官府的人就暗示過這一點。」

  張斐道:「既然沒有制度說不允許,而李敏已經參與此案,成為此案的一部分,若無絕對的正當理由,他們是無權剝離,這我能夠做主。」

  說到這裡,他稍稍遲疑了下,又向李敏道:「但是暫時你還是先別接官司,要不你先加入法援署,畢竟向朝廷申請,也需要一些時日。」

  身為庭長,更得守法,既然目前是歸地方管,且朝廷又沒有相關規定,那當然是地方說了算。

  李敏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張斐又向邱徵文道:「徵文,你馬上拿著朝廷給予的公文,去檢察院,起訴官府。」

  「我知道了。」

  他們兩個走後,張斐不禁嘆了口氣,「這真是一步亂,步步亂,我都還未有考慮到這公文制度是否完善。」

  關於公檢法的建設,他是有一定的權力,但他只是擁有執行權,制度的制定,肯定是屬於行政,司法改革就是政事堂和審刑院制定的。

  這公文的審批肯定是屬於行政。

  說著,張斐又轉身向蔡京等人吩咐道:「我們現在得趕緊上書朝廷,建議朝廷,立刻完善有關公文的制度。」

  上官均道:「那城門和商舖建設一事,是否也一塊上書朝廷?」

  蔡京道:「我認為還是不要,因為這事關城防,在朝廷也是歸三衙和樞密院管,他們自然不會願意為公檢法的方便而做出讓步,這必然會在朝中引起爭議,可能會使得整件事都拖很久。」

  宋朝朝廷的效率,狗都知道,你要將城防拉進去談,他們都能夠談到金兵南下。

  許芷倩點點頭道:「蔡大郎言之有理,這反而會給人抓住把柄。」

  張斐道:「那就先不提這些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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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24 01:04:21
第0512章 水火不容

  官府這一套組合拳下來,可真是又快又急,打得張斐唯有自我安慰,這一時半會還真不知道該如何去應對。

  在庭上講司法,他們或許不是張斐的對手。

  但要說到整人,那他們可真全都是專業級別的。

  這些招數,那真的是信手拈來。

  目前都還只是熱身階段。

  只不過在最初的階段,他們也不太想跟張斐去撕破臉,畢竟公檢法的背後是司馬光,就是想試探一下,看看這個公檢法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結果就是不看僧面,他媽的連佛面也不看。

  而張斐所釋放的善意,那對於他們而言,可真是連施捨都談不上,直接就是羞辱。

  三番兩次判官府違約。

  官府就不要面子了嗎?

  再加上這個官司又直接惹怒了元絳,甚至令蔡延慶都開始鬆口,只要是在規則範圍內,一些行為是被允許的。

  他們自然也就沒有太多顧忌,直接就向張斐宣戰。

  咱也別好了!

  就是幹!

  ……

  官府。

  「呵呵……蘇檢察長,冒昧問一句,這開封府的人,就這麼喜歡起訴嗎?」韋應方笑呵呵地向蘇轍問道。

  蘇轍微笑道:「那倒也不是,只是這法援署就是專門幫窮人打官司的,他們也是非常擅於起訴。」

  「原來如此。」

  韋應方笑著點點頭,又道:「不過這法援署既非官署,又非商舖,膽子倒是不小,剛到來這裡,就要起訴咱們府衙,可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蘇轍道:「韋通判何不這麼想,許多事情,咱們當官的也是左右為難,不如就爭訟解決,豈不是更加省心。」

  都靠皇庭解決,那還要咱們府衙作甚。韋應方笑了笑,「蘇檢察長所言,也不無道理。但是這事,只是一個誤會,主要是我們府衙也不清楚這法援署到底是做什麼的,故此派人過去詢問一番,讓他們先別忙著幫人打官司,不曾想他們這般心急。」

  說到這裡,他點點頭,「行!既然是有政事堂和審刑院的政令,那我們府衙自然也不會阻攔他們。」

  蘇轍笑道:「韋通判海涵,莫要與他們一般見識。」

  「這我哪敢啊!」

  韋應方呵呵一笑,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道:「對了!你們檢察院最近是在招人吧?」

  蘇轍點點頭,心中一嘆,我這真是送上門來讓他們宰啊。

  韋應方道:「不知你們打算招多少人?」

  蘇轍道:「第一批打算招五十人。」

  「這麼多?」韋應方驚呼道。

  蘇轍道:「因為到時還得去其它州縣建設檢察院,就打算多招一點,慢慢培養。」

  韋應方道:「你們先別忙著招人,因為目前府衙的財政十分拮據,那邊元學士還在考慮該如何補償給那些鹽商,這可能還要削減一些開支。這樣,勞煩蘇檢察長先將你們具體招人的條件、規則,送到府衙來,我與蔡知府先商量一下,等到時元學士那邊出了政策,咱們再做決定。」

  蘇轍點點頭道:「好的。」

  官府還是控制著財政大權和行政大權,雖然公檢法都可以自己招人,但是肯定要去官府登記的,否則的話,官府哪知撥多少錢給檢察院,還是要受制於他們。

  蘇轍臨出門時,正好見到曹奕,二人禮貌性地拱手一禮,並未多言。

  曹奕來到堂內,向韋應方問道:「韋通判,那蘇子由來此作甚?」

  韋應方道:「法援署向檢察院起訴我們官府。」

  曹奕心裡咯噔一下,「又起訴?」

  他真不想上皇庭了。

  韋應方道:「我已經答應不管法援署,檢察院也就不會起訴了。」

  曹奕又道:「若是他們起訴,咱們就退讓,那怎麼能行。」

  韋應方沒好氣道:「這法援署雖不是官署,但是卻有著政事堂和審刑院的政令,你去攔吧,我可沒這膽子。」

  「政事堂和審刑院?」曹奕震驚道。

  那宰相的官署,就不怕瓊州當通判?

  韋應方點點頭,又道:「不過這也不打緊,放過一個法援署,他們還有得是手段對付他們。對了!林都頭那邊怎麼說?」

  曹奕道:「他們雖然也非常不滿皇庭的作為,但是他們也得考慮到種家,如今種將軍和陸知府的案子還未審,他們不太好去得罪皇庭。」

  韋應方冷笑一聲:「他們莫不是幻想有了皇庭,他們武將還能騎在文官頭上,真是異想天開。」

  曹奕笑道:「他們倒不會這麼想,只是這不看僧面看佛面,後面肯定人跟他們談過,不過韋通判大可放心,不管文武怎麼爭,皇庭這般咄咄逼人,是文是武可都不會喜歡的。」

  ……

  那邊蘇轍離開府衙後,立刻去到皇庭。

  「他們表示法援署不需要官府的審批。」

  蘇轍嘆了口氣,道:「但是我們檢察院招人,可能就不是那麼順利了。」

  張斐愣了下,立刻道:「檢察院招人,是可以自行做主的,不需要通過官府。」

  建設公檢法,可是他的權力。

  蘇轍道:「但是這財政在他們手裡,而且河中府的檢察員亦屬於河中府官吏,這也是在記錄在案的。」

  其實韋應方本不打算立刻針對檢察院的,擒賊先擒王,確實是檢察院主動送上門去,韋應方覺得有必要也得敲打一下檢察院。

  說著,蘇轍見張斐沉吟不語,不禁問道:「你打算如何應對?」

  張斐瞧他一眼,問道:「蘇小先生想聽實話嗎?」

  蘇轍點點頭。

  張斐苦笑道:「實話就是我真的沒有應對的辦法,我都還想問問蘇小先生的看法?」

  蘇轍沉吟少許,好心勸解道:「如今雙方都在氣頭上,而這種你一拳,我一腳的爭鬥方式,只會讓事情變得更加糟糕,我覺得我們還是得沉住氣,秉公執法,不能受這些事情所影響,畢竟他們這些動作暫時無法真正影響到我們。」

  張斐點點頭笑道:「與我想得一樣。」

  蘇轍突然左右看了看,「曹警司他們沒有來嗎?」

  你這話題轉移的可真是生硬啊!張斐也知道蘇轍的性格,這一是一,二是二,只要查到證據,肯定是會起訴的,搖搖頭道:「沒有,估計是沒啥事。」

  蘇轍不明所以地看著張斐。

  張斐笑道:「以衙內的性格,要是他被針對了,不早上門喊打喊殺了。畢竟曹家在這裡還是有些勢力的,且又是外戚,他們也會顧忌一下的。」

  「倒也是的。」

  其實張斐也有意與警署保持距離,因為警署是第一線,是最危險的,也最容易被針對的,當初官府要求將一些衙差調到警署,他也沒有拒絕。

  ……

  這蘇轍走後,張斐不禁一拍桌子,氣憤道:「下回老子不當這庭長了,老子要當檢察長。」

  許芷倩問道:「為什麼?」

  張斐道:「當庭長真是太被動了,無人告狀,我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要是我是檢察長,他們敢這麼做,那我要察死他們。」

  話是這麼說,但他也沒有辦法,他還得兼顧立法,只能來當庭長。

  許芷倩抿唇一笑,道:「你先消消氣,我倒是覺得蘇小先生說得有道理,這種報復行為,只會讓我們陷入與他們的纏鬥中,而忘記我們皇庭原本的職權,再說,這兩場官司下來,他們損失的可不止這麼一點點。」

  「但怎麼也得表示表示憤怒,否則的話,我擔心他們會誤以為我慫了。」

  張斐突然向外喊道:「李四!李四!」

  李四嗖地一聲,出現在門前,「三哥!啥事?」

  張斐道:「你去把蔡卞找來。」

  「是。」

  許芷倩忙問道:「你想幹什麼?」

  張斐道:「放心,只是回應一下,表示我還活著。」

  過得片刻,蔡卞來到屋內,「老師,你找我。」

  張斐道:「你立刻去一趟解鹽司,催他們一下,人家還等著官府的補償方案,拖下去也不是一回事啊!另外,明確告訴他們,如果他們是想要拖著,皇庭將會增加他們的罰金。」

  蔡卞也是年輕氣盛,當然知道張斐為什麼這麼做,道:「是,學生立刻就去。」

  這蔡卞走後,許芷倩小聲道:「你不是與元學士已經商量好了嘛,這又是何必。」

  張斐鬱悶道:「就是商量好了的,我才是這麼幹,我這麼一逼,元學士就可以順勢拿出鹽債方案來。」

  許芷倩白他一眼,「原來你是裝的。」

  「那可不是。」

  張斐道:「這仇我必然會報的。」

  許芷倩趕忙道:「你現在庭長,不是珥筆。」

  「我知道。」

  張斐點點頭道:「所以我現在會忍著的,但他們也得保佑自己別落在我手裡。」

  ……

  蔡卞一去,看似在回應官府的動作,實則是在幫助元絳。

  如今雙方態勢是水火不容,我們要是不早點拿出解決之策來,皇庭肯定會從這裡著手來對付我們的。

  果不其然,當韋應方等官員知道張斐催促元絳,心裡還真有些著急。

  這得趕緊想辦法解決啊!

  元絳順勢拿出自己鹽債的方案來。

  「將舊鹽鈔全部轉為鹽債?」

  何春林是一頭霧水地看著元絳。

  元絳點點頭道:「這是效彷商人還債的做法,將這些債務平攤到今後的幾年,每年再給予一些利息,如此一來,是能夠緩解財政上面的負擔。」

  韋應方道:「這不是……寅吃卯糧嗎?」

  元絳笑道:「但如果河中府的財政增長,多過所支付的利息,那就不算是寅吃卯糧。怎麼?你們對本官一點信心都沒有嗎?」

  「不不不!」

  韋應方忙道:「我倒是覺得這是一個好法子。」

  他心想:皇庭能不能撐那麼久,還是一個未知數,到時候皇庭不在,呵呵……

  元絳心如明鏡,但也沒有點破,而是向一旁正在仔細研究鹽債方案的蔡延慶問道:「蔡知府以為如何?」

  蔡延慶問道:「這鹽債只是為了這場官司嗎?」

  「當然不是。」元絳搖搖頭,道:「我還打算用這鹽債打擊那些囤積鹽鈔的商人。那些商人囤積鹽鈔,使得鹽池的鹽滯銷,甚至導致鹽價上漲,這也是一個問題。

  如果有鹽債的話,同樣可以換鹽,只是要等一兩年,同時每年還能夠拿到利息,那些商人必然會去炒賣鹽債,這就不會影響到鹽的銷售。

  這還只是其次,如果我們能夠建立起鹽債的信用,真到急需用錢時,我們也可以發放鹽債,度過難關,今後再慢慢還。」

  蔡延慶不禁面露喜色,連連點頭道:「元學士此法真是妙不可言!」

  元絳冷笑一聲:「咱可不能讓那臭小子給看扁了。」

  蔡延慶心裡是一清二楚,論演技,他現在是自愧不如,笑著點點頭道:「那是咱們不能讓一個珥筆出身的官員給比了下去。」

  元絳又看向韋應方等人,「諸位要是沒有意見,那咱們明日去皇庭與他們了結此事。」

  韋應方等官員都表示沒有意見。

  這辦法好。

  他們完全不損失什麼,各方利益都將得到保障,同時還能多一門鹽債斂財,是百利而無一害。

  紛紛表示支持。

  臭小子,還想刁難我們,等此事過後,你就等著挨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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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24 01:04:43
第0513章 終於是來了

  然而,官府的反擊,尤其阻止李敏爭訟,這也使得段朝北等一干鹽商、鈔商感到不安。

  因為就常理而言,雙方都已經撕破臉,那官府還會遵守皇庭的判決嗎?

  由此可見,他們所信任的並非是律法,還是權力。

  於是他們立刻找到李敏。

  其實李敏心裡也在打鼓,但他還是強裝鎮定,安慰眾人。

  「諸位還請放心,之前我曾去詢問過張庭長,張庭長表示由於之前官府並未就我的公文一事,提出任何質疑,我現在已是本案的一部分,若無絕對正當的理由,是不可將我與此案輕易剝離的。」

  而這一番說辭,段朝北等人聽得是一頭霧水。

  於是李敏又解釋道:「總之,這場官司我可以訴訟到底。」

  段朝北道:「但是官府調查李小哥,顯然是不願意服從皇庭的判決,那…那如果官府不服,可如何是好?」

  李敏稍顯遲疑,畢竟他也沒有把握,官府方面就一定會服從,從目前的態勢來看,也不太像似要認罰,只道:「雖然對方是官府,但也得遵守律法,我想他們應該不會輕易的違抗律法。」

  正當這時,一人走了進來,在李敏耳邊嘀咕了幾句。

  李敏聞之一喜,立刻向段朝北他們道:「方才皇庭那邊送信過來,在皇庭的催促下,元學士他們明兒會來皇庭,商量如何賠償的細節。」

  段朝北等人不禁是喜出望外。

  李敏又問道:「那明兒是你們與我一塊去,還是先由我去聽從官府的補償計劃,然後再與你們商量?」

  段朝北一干等又面面相覷。

  很快,他們就表示,由李敏代表他們去。

  他們要坐在上面,哪裡敢去講條件,雖然他們的此番行動,是得到許多官員的支持,但不代表他們真的敢直面衝撞那些官員。

  尤其是在目前這個局勢下。

  ……

  華陰縣,也就是潼關所在之地,而且就在河中府西南邊,這兩地相距不過百餘里,若騎快馬,一日之內便可趕到。

  其實早在兩月前,那種諤就已經秘密趕到華陰縣。

  因為這裡乃是軍事重地,軍方力量非常強勢,同時又不屬於河中府,是屬於京兆府(長安),種諤躲在裡面,既可以秘密打探河中府的情況,又可以隨時抵達。

  「父親,秦叔父送來一封密函。」

  一個身形高大,儀表堂堂的年輕人入得屋內,將一封密函遞給坐在椅子上那位豹頭鷹目,身形魁梧的中年人。

  這中年人正是種諤,而那年輕人則是他的長子種樸。

  種諤接過密函後,立刻拆開,看了起來,漸漸的,臉上愁緒是越來越濃。

  種樸不禁擔心道:「父親,信上說了什麼?」

  種諤嘆了口氣,道:「如今府衙與鹽司那邊已經徹底與皇庭撕破臉了,看來我們得趕緊過去。」

  種樸錯愕道:「既然那些文官與皇庭已經鬥了起來,那對於父親而言,是一件好事啊!」

  種諤嘆道:「你秦叔叔說,軍中不滿皇庭的,更是大有人在,只是因為看在我的份上,故而暫且隱忍,但局勢已經不太好控制。」

  說著,便將手中的信函遞給種樸。

  種樸看罷,臉上儘是迷茫,「這皇庭左右都不討好,那他到底會偏向哪邊?」

  「為父也看不出啊!但從整件事來看,估計還是會偏向對方的,否則的話,也沒有必要重審此案。」

  種諤是搖頭直嘆,「我寧可在戰場上面對十萬敵軍,也不願意在堂上面對一個文官。」

  因為要求重審此案的,全都是支持陸詵的官員,那麼就官場裡面的潛規則而言,這肯定是對他不利的。

  武將就非常怕這個,因為這都是文官的專業,怎麼玩得過對方。

  種諤對此是非常悲觀的,唯獨這個公檢法,令他有些摸不著頭腦,故此他特地早早趕來這華陰縣,就是想看看這公檢法到底是什麼意思。

  可瞅了半天,也沒有瞅明白,這公檢法到底是偏向哪邊的。

  甚至中立到將兩邊都得罪了。

  那秦忠壽還趕緊來信讓他去河中府,目前軍方壓住的,並沒有與皇庭發生直接衝突,倒是文官方面與皇庭開始纏鬥起來。

  他哪裡想得到,他就是一個配角,主角是張斐,目的根本就不是文武之爭,而是改革變法。

  種樸問道:「爹爹打算怎麼辦?」

  「這必須得去了。」

  種諤又問道:「陸知府現在在哪裡?」

  種樸道:「陸知府之前在出蜀的途中生了一場病,耽擱了一些時日,算起來,應該也到了京兆府。」

  原來陸詵倒不是說忌憚這公檢法,他為官也是剛正不阿,非常正直,身正不怕影子斜,是拼了老命在趕路,結果適得其反,直接累病了。

  種諤道:「你去準備一下,明兒就出發,我們必須要趕在陸知府之前抵達河中府,免得有人認為咱們心虛。」

  「是。」

  ……

  今日上午,蔡延慶、韋應方、元絳、何春林四人來到皇庭,提出官府方面的補償方案。

  較比起以往,今日的氣氛連表面上的寒暄夾帶著一絲絲寒意。

  「但願我們沒有讓張庭長久等。」元絳皮笑肉不笑道。

  張斐道:「其實我們皇庭也不是要催促你們,我們知道鹽政之難,故此我們也只是希望你們能夠給一個準確的日期。」

  夾在中間的李敏,見他們面色不善,忐忑不安,哪裡還敢說話,是如坐針氈的靜坐在一旁。

  元絳道:「在這些日子,本官仔細審查過之前的鹽鈔發行量和鹽鈔價格,大概是在三年多前,官府才逐漸以低於兩百斤的鹽量兌換鹽鈔。

  在這期間所發行的鹽鈔,我們解鹽司願意承擔責任,並且給予補償。」

  張斐皺眉道:「但是鹽鈔並沒有規定對方必須在有限的時日內,去兌換鹽。」

  元絳道:「但也正是因為鈔商炒賣行為,從而導致,鹽池囤積不少的鹽,以至於必須要再發放鹽鈔,將滯銷的鹽出售,商人也是有一定責任的,不能全怪官府。」

  張斐點點頭,偏頭看向李敏。

  我是坐在中間,不能老是我幫你來說啊!

  李敏鼓起勇氣,道:「元學士此言差矣,這是官府制定規則時的疏漏,不能怪罪於商人,商人炒賣鹽鈔,這並不違法,憑什麼要承擔責任。」

  何春林怒斥道:「你們商人囤積居奇,謀取暴利,竟還有臉推卸責任。」

  李敏道:「小民沒有推卸責任,小民只是就事論事,即便商人行為有所不道德的,但是皇庭是講律法的,而不是講道德的。」

  元絳突然看向張斐,道:「記得張庭長在國子監授課時,曾也說道,道德是可以作為出罪的理由,這鹽關乎百姓的生命,而鈔商卻不顧百姓,只求利益,迫使官府超發鹽鈔,將鹽池的鹽,銷售出去,滿足百姓所需,他們若是一點責任都不用承擔,那未免也說不過去。」

  張斐沉吟少許,點點頭道:「他們的確要承擔部分責任,但是官府一直未有出臺政令,禁止這種行為,或者彌補這些漏洞,而且他們也確確實實是花了真金白銀買的鹽鈔,官府就不能以此為由,不承認這鹽鈔合法性。也許持有鹽鈔的商人有道德上的缺陷,但不能因為持有人的一些行為,而判定鹽鈔違法,也許今日持有鹽鈔的人,並非是那些囤積居奇的鈔商,這個我們皇庭也無法去判定。」

  元絳與蔡延慶對了對眼神,又道:「適才我說鹽鈔面兌換鹽量是從三年前逐步下降的,那就這樣,之前所發的所有鹽鈔,全部都算在這年,官府也是以熙寧元年開始算,分三年進行補償。」

  「三年?」李敏錯愕道。

  蔡延慶不理會他,而是向張斐言道:「張庭長,目前河中府的財政十分拮據,且尚不知外面具體有多少鹽鈔,根據我們的計算,最快也得在三年之內才能全部還清,否則的話,將會影響到官府運作和西北軍費。」

  張斐思忖半晌,又問道:「不知如何分攤到三年。」

  元絳道:「我們會將之前面值兩百斤的鹽鈔全部轉化官府的債務,適才我說了,以熙寧元年開始算,這一年所發的鹽鈔,以及之前所發,就算成第一年的,我們今年會補償前兩年的利息,明年將會發放第三年的利息,以及本金,之後發的也以此類推。」

  李敏立刻道:「明年不是第四年嗎?」

  元絳道:「第一年怎麼能算利息,因為第一年是售賣,大多數鹽商,從邊境換得鹽鈔,也應該是在第二年才去鹽池兌換鹽,照此來算的話,利息應該算在熙寧二年年末。到明年年末才是第三年。」

  張斐點點頭道:「倒也合理。」

  李敏又問道:「這利息是怎麼算?」

  元絳道:「以購買鹽鈔的本金來算,一張鹽鈔價值四千八百錢,每年的利息是百中取六,兩百八十八文錢。」

  李敏質疑道:「冒昧問一句,這鹽鈔是鹽,為何不以鹽來算利息?」

  如果是以兩百斤鹽來算,每年的利息,就是十二斤鹽,以四十文錢的價格來算,就是四百八十文錢,足足少了兩百文左右。

  何春林道:「若以錢來算,官府可以直接補償給你們,但若以鹽來算,你們就自己去指定的鹽池領。要知道鹽池的鹽是不穩定的,如果指定鹽池偏了一點,你們就不去領,那就只能怪你們,可怪不得我們官府。」

  偏一點的鹽池,光路費可能都支付不起。李敏心想:這些當官可真是厲害,這賬算得比商人還要精明一些。

  他總不能說,以賣價來定利息,官府給你們的四千八百文,怎麼可能以賣家來算利息。

  張斐看向李敏。

  李敏道:「這我還得去跟我的僱主商量一下。」

  張斐點點頭,「那你就先去吧。」

  「是。」

  這李敏走後,張斐突然向蔡延慶道:「蔡知府,我這官署改建的費用,你們什麼時候撥給我們?」

  此話一出,四人驚訝地看著張斐。

  張斐道:「這不會應該非常過分的要求吧?還是說,諸位認為我可以跟官家住在一個規格的房子裡面。」

  蔡延慶稍顯遲疑,韋應方立刻道:「真是抱歉,當時我們未有考慮周詳,朝廷又沒有說明這一點,皇庭的改建,也都是張庭長自己決定的,並未事先統治我們府衙,故此我們府衙並沒有計劃到這一筆支出。」

  張斐笑道:「你們府衙的財政支出這麼有計劃嗎?這才多少錢。」

  韋應方呵呵道:「我們河中府的財政還要承擔西北軍費,若不計劃周詳一點,又怎麼可以,再加上元學士已經與我們商量過,由於要補償給那些鹽商,今年交給我們府衙的鹽利可能會少一些,我們也是很為難得。」

  張斐道:「所以本庭長的俸祿也不再官府的計劃支出內?」

  韋應方道:「這當然是在的,但是我們沒有想到警署和檢察院會招那麼多人,並且給那麼高的職俸,故此我們府衙還得仔細斟酌一下,是該將這錢先撥給檢察院、警署,還是你們皇庭。」

  正當這時,蔡京入得屋內,「稟告大庭長,種將軍到了。」

  好傢伙,你可算是來了。張斐眼眸一轉,吩咐道:「讓種將軍先在這裡住一些日子,皇庭目前財政十分困難,暫時無力開庭審理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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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24 01:05:07
第0514章 誰慫誰孫子

  「等等!」

  蔡延慶當即叫住蔡京,又向張斐道:「張庭長,你這未免也有些太兒戲了吧?」

  張斐錯愕道:「蔡知府此話從何說起?」

  蔡延慶真心納悶道:「你這審案要什麼錢?」

  張斐愣了一會兒,反問道:「難道蔡知府以前審案,是不需要花錢嗎?」

  蔡延慶都被問懵了,還仔細想了想,搖搖頭,又反問道:「你審案要花錢嗎?」

  一旁的韋應方、何春林則是冷冷地看著張斐。

  裝!

  你給我們繼續裝!

  審案還得花錢,這簡直就是個笑話。

  「要!」

  張斐點點頭。

  蔡延慶問道:「例如?」

  張斐道:「例如那些證人住宿和飲食費。」

  「……」

  韋應方呵呵笑道:「官府傳證,還得需要知府住宿和飲食費用?」

  以前審案,官府讓你來作證,你不來你試試看。

  張斐點點頭道:「各位也都見識過我們皇庭你的審理,是需要詢問大量的證人,人家是好心出庭作證,為皇庭提供幫助,若有必要,我們當然得支付所需的費用。

  而此案更是涉及到非常非常多的證人,這方面支出可是不少啊!」

  蔡延慶道:「若是你們皇庭審一個案子,就得花費這麼多錢,我們官府也負擔不起啊!」

  張斐點點頭道:「我也明白蔡知府的難處,故此我本不打算找官府要這一筆支出的,畢竟之前審案是不需要花費這錢的。

  我就打算在外面修建一些店舖,租給商人們,用這租金來支持這部分的支出。」

  蔡延慶還欲再說,韋應方便搶先道:「你們皇庭的事,我們無權干預,審與不審在於你們皇庭。」

  威脅我們嗎?

  前不久那財政問題上,你是怎麼說,財政又不歸你管,你只管司法。

  真是風水輪流轉。

  司法問題,又不是咱們的職權,你愛審不審,你威脅誰啊!

  蔡延慶瞧了眼韋應方,心裡也知道他們的盤算,沒有做聲,只是瞧了眼元絳。

  元絳拱手道:「若無其它事,我們就先告辭了。」

  張斐微微笑道:「各位慢走。」

  「免送。」

  其實張斐也沒有打算送,就只是站起身來,表示一下。

  「呵呵……」

  等到他們出門後,張斐便是笑道:「這可真是天助我也,來的好!來的可真是太好了。」

  蔡京略顯擔憂道:「老師,這能行嗎?畢竟審理此案可是咱們的職責,這要是拖下去的話,他們也不會害怕的。」

  張斐笑道:「如果咱們是額外索要費用,那咱們是不佔理的,但是,自從咱們來到這裡後,他們還未撥給我們一文錢,你說誰占理?」

  「一文錢都沒給過咱們嗎?」

  蔡京詫異道:「那最近的支出。」

  張斐沒好氣道:「全都是我的錢。」

  蔡京頓時是心領神會,「那可真是天賜良機啊!」

  張斐呵呵一笑,道:「你先通知種將軍那邊,讓他等等,他媽……咳咳,他讓我等這麼久,甚至我的全盤計劃都給他弄亂了,我也得讓他多等一會兒。」

  「學生明白。」蔡京點點頭,畢竟他們都知道,這老師表面笑嘻嘻,實際上可真是非常小心眼。

  當初給他們上課時,他們的不屑,至今老師可都還記著的,時不時就得諷刺他們幾句。

  難受!

  在跟張斐交涉時,他們是非常謹慎。

  張斐又道:「另外,在與官府打交道時,一定要硬氣一點,如果他們願意給錢,咱們就獅子大開口,逼著他們允許我們在這附近建造商舖,若是咱們一點財政都沒有,今後會非常難過。」

  蔡京點點頭道:「學生記住了。」

  張斐點點頭,「今後與官府的交涉,以及皇庭財政的收支,就全都由你來負責。」

  蔡京面色一喜,激動地拱手道:「老師任地器重學生,學生一定不會辜負老師的期望。」

  這就是權力啊!

  張斐偏頭詫異地瞧他一眼,「我只是看你對律法不是那麼感興趣。」

  「……」

  蔡京滿臉喜色,逐漸僵硬。

  蔡京以為張斐也只是照例揶揄他,但這其實是張斐的一句大實話,他發現蔡京對於審案並無多大的興趣,反倒是對於官場方面的事,非常感興趣。

  說實在的,這恰恰也是張斐的弱項。

  人盡其才,物盡其用。

  他也需要培養一個這方面的人才,至於說心術不正,呵呵,要是心術太正,反而幹不來這些事。

  你讓蘇軾來試試,保管出事。

  ……

  「不行!」

  段朝北激動道:「官府這顯然是緩兵之計,要是拖到明年,他們還能給咱們錢嗎?」

  「是呀!是呀!李小哥,這你也能答應?」

  「我就知道官府不可能這麼爽快的。」

  ……

  那些鹽鈔一聽到官府的賠償計劃,頓時非常不滿,這種套路,官府以前是經常玩,為了安撫民心,是各種承諾,結果到期之後,馬上就變臉。

  誰信官府,誰倒霉。

  李敏道:「各位不相信官府,也應該相信皇庭,到時官府會出政令,而皇庭也會給出判決公文,這可是具有法律效力的,如果他們不履行的話,那就是屬於違法,到時皇庭還得判處他們罰金的。」

  段朝北立刻道:「我們當然相信皇庭,但……」

  他又小聲道:「但目前的態勢,李小哥,你也非常清楚,皇庭能不能撐上三年,還不一定了。」

  李敏笑道:「你們未免也太小瞧張庭長,他任地年紀,就能在短短三年之內,從登州的階下囚,成為咱河中府的大庭長,這能是一般人嗎?」

  幾個鹽商面面相覷。

  李敏又道:「另外,我也不是沒有幫你們爭取過,但是官府的理由也非常正當,要是在一時間全部進行賠償,這可能會影響到軍費。將鹽鈔轉變為債務,這等於是官府與你們簽訂欠債契約,並且每年還都支付利息,這真的已經是非常不錯了。」

  段朝北疑慮道:「要是能給,那當然是不錯。」

  李敏道:「退一萬步說,他們要是就不給,你們能怎麼樣?你們也只有相信皇庭,相信司法。」

  此話一出,這一眾人頓時都焉了。

  你們喊打喊殺,真不給,你們又能怎麼辦?

  只有相信皇庭啊!

  其實他們也沒有別的選擇。

  與他們商量過後,李敏立刻回到皇庭,表示接受官府的賠償計劃。

  雙方很快就簽下一份和解書。

  這是人是鬼都在秀,只有元絳在笑嘻嘻。

  這對於他而言,可真是一個天胡開局。

  在來之前,他哪裡敢奢望這種開局。

  這真是賺翻了。

  他立刻放下與皇庭的爭鬥,著手於鹽政改革,而且是大刀闊斧,因為完全沒有任何阻力。

  咱都是被皇庭給逼的。

  沒有辦法呀!

  先是對外宣佈,舊鹽鈔全部轉為鹽債,從熙寧元年算起,熙寧元年,以及之前的鹽鈔,都可以來解鹽司先收兩年的利息,每年百分之六的利息,但是之前薛向所發小鈔,則是充當舊鹽鈔職責,不含利息,但立刻可以換鹽。

  那薛向也是個理財狂人,能力非常強悍,他發小鈔,為了賴賬是一方面,但更多的是他發現在河中府,這鹽鈔是具有貨幣屬性,只是說這面值太大,用起來還是有著諸多不便,故此他才發小鈔,方便大家使用。

  要是用習慣了,那就是貨幣。

  元絳也意識到這個問題,他也決定繼續發小鈔,只不過要嚴格控制,多餘的財政支出,則是放到鹽債裡面去。

  同時,元絳還對內進行改革,規定鹽戶今後多產之鹽,官府將以每斤十文的價格收,由官府進行運營和出售,而這部分收入,則是用於支付一些小鹽官、鹽吏的職俸。

  ……

  皇庭。

  「你們可還記得,我在上課時,曾舉過借錢不還的例子。」

  「記得!」

  「學生當然記得。」

  ……

  張斐點點頭,「而此案就是一個典型的錢財糾紛案,但是我們有沒有用刑罰去懲罰官府?」

  「沒有。」

  上官均搖搖頭,又道:「對方是官府啊!」

  張斐笑道:「這就更具有代表性,今後若有官員敢對此類案件饒舌,咱們就可以拿此案去反駁。

  故此我打算將此案做一個經典判例,今後遇到此類案件,應該要以保護受害者的利益為先,同時也得考慮償還人的困難,盡量促使雙方達成和解。

  法律只是保護正當得權益,而不是要傷害任何人的利益,這份判決書是非常關鍵,我們不但要寫出結果,還得給出判決的理由和原則、思想,這極有可能會寫入《宋刑統》。」

  說到這裡,他又看向許芷倩,「芷倩,這份判決書就交給你了。」

  許芷倩點點頭。

  葉祖恰咳得兩聲,「老師!這點事就不勞煩師母動筆了,學生願意代勞。」

  蔡卞也立刻道:「就交給我們來做吧。」

  寫入《宋刑統》,這個……嗯,必然會青史留名啊!

  張斐瞧他一眼,笑道:「你們以為我想勞煩我夫人,都怪你們不爭氣,文筆不太行,只能讓芷倩代勞。」

  葉祖恰微微有些不滿,咱比不上老師,那咱認。但要說這文筆不如師母,這就…就睜著眼說瞎話了。

  許芷倩的文章,他們可都是看過的。

  真的……就很一般。

  葉祖恰鼓起勇氣道:「老師,學生的文筆哪裡有問題?」

  張斐道:「你們寫得那些東西,晦澀難懂,矯揉造作,百姓能看得懂嗎?法律的條文是要求以最簡樸的詞語來寫,如此才能表達的清清楚楚,不會模稜兩可,什麼時候,你們文筆能練得跟老師一樣,什麼時候讓你們來寫。」

  「啊?」

  葉祖恰、蔡卞都傻眼了。

  這種反向操作,真是頭回遇見。

  張斐問道:「不懂?」

  葉祖恰忙道:「學生明白了。」

  仔細想想,還真是有道理,其實看張斐的堂錄,是可以發現,張斐的問話,不是那麼流暢,且有些冗長,但仔細一看,他的話所表達的意思,卻是清清楚楚,沒有什麼歧義。

  張斐道:「怎麼?你們認為老師的文筆,是因為天賦所至嗎?笑話,老師就是因為學律法,才學成這樣,等你們師母寫出來後,你們都給我好好研究一下,再將之前的兩件案子判決書給我重寫一遍,算你們作業。」

  「是,學生知道了。」

  這時,蔡京突然走了進來,「老師,陸知府也到了。」

  蔡卞激動道:「老師,兩位當事人已經到了,可以開庭審理了。」

  張斐道:「你們急什麼,這錢不到位,絕不開庭,看誰耗得過誰。」

  許芷倩勸說道:「庭長,咱們還是要以公事為主。」

  張斐道:「士兵們都還餓著肚子,這就是當務之急。」

  ……

  之前蔡京告訴種諤,審期未定,種諤以為是陸詵還未到,也就沒有在意,正好他也抽空去應酬一下,還跟曹棟棟痛飲了一番。

  飲完之後,可真是憂心忡忡。

  曹棟棟給他的感覺,就是這公檢法真不靠譜。

  如今陸詵來了,種諤趕緊派人去詢問皇庭,什麼時候開庭。

  懸在這裡,大家可都睡不好啊。

  然而,皇庭這回是給他們一個非常明確的答案。

  「沒錢?」

  種諤瞪大雙眼,望著種樸,「你…你有沒有問清楚?」

  種樸道:「孩兒起初也不敢相信,於是又再三詢問,皇庭給的答覆就是沒錢,無法開庭審理。」

  種諤人都傻了,「偌大的河中府,連審一個案子的錢都沒有嗎?」

  種樸道:「據說皇庭來到河中府後,官府方面是一文錢未撥。」

  種諤愣得半晌,突然狠狠跺了一下腳,「官家身邊有奸佞小人啊!」

  種樸詫異道:「父親為何這般說?」

  種諤道:「否則的話,官家怎麼可能會派這些人來…來河中府,這公檢法可真是太離譜了。」

  ……

  武將在屋裡跺腳,那些文官可沒有這麼低調,聽說皇庭竟然以沒錢為理由,拒絕開庭審理。

  好傢伙!

  老子要不往死裡彈劾你,老子就跟你姓張。

  這河中府到處都是御史、巡檢。

  你這太離譜了。

  更甚者直接跑來皇庭質問,你們皇庭分明就是挾皇命而令官員。

  是皇帝親自命令張斐來審理此案,同時大家心裡也都清楚是怎麼回事。

  就是要官府鬥。

  張斐就是不開庭,你們去上奏彈劾,去鬧啊。

  誰慫誰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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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24 01:05:34
第0515章 狂人張三

  望西樓。

  兩個酒保彎著腰,攙扶著門邊,微微喘著氣,聽著裡面的人聲鼎沸。

  其中一個酒保回頭看去,瞅著那座無虛席場面,不禁又回過頭來,「今兒到底是什麼日子?怎麼一下子來了這麼多客人。」

  「你方才沒有聽見沒,他們可都在聊著皇庭。」

  「皇庭幹啥了?」

  「好像是關於什麼大案子。」

  ……

  正聊著,但見一個虎背熊腰,身著簡樸的中年男子,是風塵僕僕往樓裡面行來。

  一個酒保立刻上前去,「客官,真是抱歉,今兒客滿了。」

  話音未落,後腦勺就被人重重拍了下,酒保猛地回過頭去,但見是掌櫃,頓時就慫了,垂首退到一邊。

  可那掌櫃也不搭理那兩個酒保,而是衝著那中年人拱手道:「種鈐轄裡面請,裡面請,折將軍他們都在二樓。」

  「有勞了!」那中年人點點頭,便是逕自上得二樓。

  請那中年人上得二樓後,那掌櫃回到門前,將那兩酒保拉到門外的角落裡面,訓斥道:「你們是瞎了眼,連種鈐轄都不認識。」

  原來那中年人名叫種詁,乃是名將種世衡的長子,種諤的長兄,目前擔任涇原路鈐轄,知原州。

  那兩個酒保很是委屈,是真不認識啊!

  那掌櫃的又道:「你們記住了,今兒不管是誰,不管裡面有沒有座位,一律先往裡面請。」

  「是,小人記住了。」

  說著,那酒保又小心翼翼地問道:「掌櫃的,今兒是發生了什麼事?」

  那掌櫃的道:「你們難道沒有聽說,關於小種將軍的案子,要在咱們河中府的皇庭審理。這些將軍們全都是為了此案而來。」

  「原來如此,難怪他們都在談論什麼官司。」

  「這幾天都得給我打起精神來,這來的可全都是貴客。」

  「知道了。知道了。」

  ……

  種詁上得二樓,便立刻見到一人起身喊道:「種兄,這邊。」

  種詁立刻走了過去,向酒桌前為首的二人拱手道:「折世兄,姚賢弟。」

  年長的那位名叫折繼祖,乃是府州知州,也就是目前折家軍的掌門人。

  年紀稍小的那位名叫姚兕,其父姚寶在仁宗時期戰死定川,目前擔任環慶路都監。

  二人身後還站著幾人,也都是西北將領,也包括那秦忠壽。

  一番寒暄後,幾人坐了下來,種詁先是舉杯道:「多謝各位百忙之中,特地  趕來給予我三弟支持。」

  折繼祖擺擺手道:「大質也勿要見外,此案不僅僅是種三郎一人之事,也與我們每個人都息息相關。為兄聽聞此非特例,今後咱們武將的案子,多半也都會交予公檢法審理。」

  「這事我也聽說了。」

  種詁點點頭,又道:「不過這公檢法到底是怎麼回事?」

  幾人紛紛看向秦忠壽。

  秦忠壽趕忙將這期間所發生的事,跟種詁說了一遍。

  種詁稍稍點頭,「如此看來,這皇庭的審判,也算是公正啊。」

  折繼祖道:「若是僅僅是在於公正,而不論成敗,令弟的案子,可就不妙了。」

  無論如何,種諤就是沒有聽從命令,擅自出兵,只不過他贏了。

  公正不一定就是好事啊!

  陸詵為官可也非常正直。

  種詁又是愁眉難展。

  秦忠壽也是連連點頭,道:「目前尚看不出,這皇庭到底是傾向於哪邊的,雖然他目前與文官鬥得不亦說乎,但是賠償鹽商一事上面,他也完全沒有考慮到咱們的軍費,最終還是人家元學士想出鹽債的辦法,這才避免軍費未有被削減。」

  姚兕道:「聽說至今未定審期,也是因為皇庭不滿官府不撥經費給他們。」

  秦忠壽點點頭道:「正是如此。」

  種詁聽罷,忙問道:「這又是怎麼回事?」

  秦忠壽又此事解釋了一遍。

  種詁聽得心都懸起來了,「這簡直是將皇命視作兒戲,這兩件事根本就不沾邊。」

  秦忠壽道:「在下還特地將那張庭長好友,也就是現任河中府警司曹棟棟打聽了一番,據曹棟棟所言,這張三心眼特別小,睚眥必報,這都是他一貫作風。」

  聽到這裡,種詁不禁是滿臉大汗,心裡拔涼拔涼的。

  ……

  皇庭。

  「張庭長,你這麼做,是不是有些過火了。」蘇轍是焦頭爛額地向張斐言道。

  「過火?」

  張斐一臉詫異道:「此話怎講?」

  蘇轍道:「這一事歸一事,官府未撥款給你們,那是官府的不對,這事咱們可以向朝廷稟報,但你也不能拿此案去威脅官府啊!你可是奉皇命來審理此案的。」

  一旁的許芷倩,也是非常擔憂地看著張斐。

  張斐立刻道:「檢察長說話可得講憑據,我什麼時候威脅官府了,這沒有錢,證人都不出席,我能有什麼辦法。」

  這妥妥的藉口。

  蘇轍不禁是苦口婆心道:「但你這麼鬧下去,也不是個辦法。目前這河中府的文官武將全都來到這裡,他們都已經表示不滿,甚至還有人來我檢察院,表示要起訴你們皇庭。」

  張斐道:「如果你們有證據的話,是可以起訴的,只不過你不能向我起訴我,這不合規矩,你應該是先提交給京城的檢察院,由那邊檢察院向大理寺提起訴訟。」

  蘇轍當即就傻眼了,困惑道:「可是你們這麼做,也會影響到皇庭的權威。」

  「什麼權威?」

  張斐道:「本庭長都來了這麼久,他們兩個當事人才姍姍來遲,如今他們來了,我就要立刻開審,我皇庭就不要面子嘛。」

  見張斐油鹽不進,蘇轍也是頭疼的厲害,不禁看向許芷倩。

  許芷倩小聲道:「張庭長……」

  「閉嘴!」

  張斐當即訓斥她一句,又向蘇轍道:「蘇小先生,這裡沒有外人,我也就跟你明說了,哪怕是官家來了,這要不撥錢,我就是不審,檢察院也可以起訴我們,這是你們的職責,如果是我,我也可能會選擇起訴的,這確實有瀆職之嫌。」

  「我明白了。」

  蘇轍點點頭,站起身來,「蘇某告辭了。」

  官家來了都沒用,那沒得可勸了。

  張斐道:「我送蘇小先生。」

  「不必了!」

  蘇轍拱手一禮,便出得門去。

  張斐還是送他至門前,可回過身來,就見到許芷倩那冰冷的目光,立刻道:「在這間屋裡面,你可是主簿,我是庭長,我不能訓斥你嘛,你這樣看著上司,是很不專業的行為。」

  許芷倩神色微微一變,又委屈道:「但…但你也得講道理,蘇小先生到底也是為了你著想,你這麼下去,會將文武都給得罪的,聽聞這西北幾大將門世家的人全都來了,要是惹火了他們,咱們在這裡也是寸步難行啊!」

  原本她也不反對張斐這麼幹,只是有一些擔憂,但現在情況完全不同了,這河中府各路文官,西北各大將門世家的人全都來了,這些人在大宋的地位是舉足輕重,眼看這事情越鬧越大,這真的讓人感到非常害怕。

  別說他爹,王安石也不敢這麼玩啊!

  張斐笑道:「我是庭長,講究的是以法服人,我現在就是再百般討好他們,一旦判決不公,此時的討好是毫無意義的,但如果我判得好,我現在就是晾著他們,到時一切也都會變得和顏悅色,給予我尊重。」

  許芷倩道:「哪有你說得這般輕巧,你別忘記,你的仇家可也不少,那些官員肯定會上奏彈劾你的。」

  張斐呵呵道:「彈劾我什麼?墊錢加班嗎?要是那些官員都跟我一樣,我大宋根本就不需要變法。」

  ……

  府衙!

  「你說什麼?」

  韋應方震驚地看著主簿卓群,「檢察院打算向京城起訴皇庭?」

  卓群點點頭道:「是的,好像蘇子由也去皇庭勸說過張三,但張三仍不願意開審,檢察院也只能起訴。」

  「瘋子!」

  韋應方當即坡口大罵道:「這就是一個瘋子啊!」

  為了這點錢,你至於嗎?

  這簡直就是要玉石俱焚啊!

  蔡延慶瞧他一眼,「你也不差啊!」

  「我……」

  韋應方忐忑地瞧了眼蔡延慶。

  蔡延慶都懶得開口,你繼續耗著唄,到時咱們就抱著一塊死。

  那元絳脫身之後,他本也不想繼續找事去鬧,但是韋應方他們強烈要求,一定要給予反擊,否則的話,府衙太沒面子了。

  河東縣知縣薛直道:「這麼下去的話,可是不行的呀,外面已經人說咱們府衙扣押皇庭的經費,意欲干預皇庭審理。」

  因為這事看著就不太政學,張斐為什麼會為了這點錢而不顧皇命,但凡是個正常人都不會這麼幹,這裡面可能有貓膩。

  於是乎,就有人猜想,府衙扣著經費,可能是想威脅皇庭,左右皇庭的判決,而張斐剛正不阿,堅決不從,故此不願開庭審理。

  這個陰謀論立刻贏得百姓的支持,因為在百姓看來,皇庭是非常公正的。

  「胡說八道。」

  韋應方激動道:「是那小子不仁在先,我們才不義的。」

  薛直道:「可若鬧到京城去,咱們都難辭其咎。」

  最痛恨張斐的何春林、劉大興,不禁都直點頭,現在他們個個都是心驚膽顫。

  他們都感覺自己已經是站在懸崖邊上,還是因為這河中府的文官武將,彷彿全都來了,也全都知道這事,他們要是一起發難的,朝廷必然是會重視的。

  但皇庭那邊就是油鹽不進。

  要真鬧到京城去,不管張斐是什麼罪,但他們也確實押著經費不給。

  這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的,就是再耿直的官員,也不至於這麼狠,為了這一點點錢,連性命都不要了。

  這只能用『瘋子』來形容。

  韋應方鬱悶死了,狠狠一跺腳,「行行行,我撥給他們,撥給他們還不行嘛。」

  說完,就氣沖沖地走了。

  生氣歸生氣,但更多的是害怕,這事眼看就無法收場,而他可是元兇,全都是他下的命令。

  於是趕緊將蔡京叫來。

  見到蔡京時,韋應方是強裝鎮定,端著一杯,吹了吹,漫不經心地問道:「你們審理此案,要多少經費?」

  說罷,輕呷一口香茗。

  「一萬貫。」蔡京輕描淡寫道。

  「噗!」

  韋應方沒法淡定了,一抹嘴,驚訝地看著蔡京,「多少?」

  蔡京也是漫不經心地答道:「一萬貫。」

  他一直都在處理這事,對於當下的局勢,判斷的是非常清楚,知道自己才是優勢的一方,有本事你們不給啊!

  咱就耗著唄。

  看誰先死。

  韋應方怒不可遏道:「你們皇庭是在侮辱我們嗎?這審理一個案子,就要一萬貫經費,你們這就是在敲詐勒索,我要向朝廷彈劾你們。」

  蔡京不緊不慢地回答道:「回韋通判的話,這都是我們皇庭的規矩,由於此案案情複雜,又相隔數年,涉及到證人眾多,故而所需經費非常多。

  不夠我們庭長本也不想勞煩府衙的,故而打算建一些商舖用來貼補這些經費,但可惜至今商舖建造計劃未有得到官府的審批。」

  韋應方立刻明白過來,心想:原來你們是想要建商舖,我還偏偏不如你們所願,道:「我給你們一萬貫,不過我會向朝廷稟明的。」

  蔡京拱手道:「多謝韋通判,另外,還有我們的俸祿,以及之前的改建費用,供一萬七千貫。」

  韋應方又傻眼,問道:「這一萬貫還不包括俸祿嗎?」

  蔡京道:「適才韋通判問得只是審理此案的費用。」

  行啊!行啊!等此案過後,我再來教訓你們,豈有此理。韋應方一咬牙道:「行,到時我會命人一塊撥給你們的。」

  「多謝韋通判。」

  蔡京又是拱手一禮,「若無其它事,下官先告辭了。」

  韋應方點點頭,可一看蔡京還真的要走,一時還真吃不準,他們到底是要錢,還是要鋪啊,趕忙又叫住他,「等等會,你先回來。」

  蔡京又回過身來,問道:「韋通判還有其它事吩咐嗎?」

  「不敢!」

  韋應方哼了一聲,又道:「這樣,府衙一時也拿不出這麼多錢來,而且我哪知道你們審案到底需要多少經費,為了不耽誤此案的審理,官府會允許在那裡建造商舖,前兩個月的經費,我會讓人撥給你們的。」

  蔡京面無表情,「多謝韋通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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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25 10:19:22
第0516章 文武與法(一)

  其實韋應方他們也不是想著活活餓死皇庭,這怎麼可能,無非也就是嚥不下那口氣,也得噁心一下張斐,找回一些顏面,同時也是做給別人看的。

  咱們官府還是老大,可不是什麼皇庭。

  就只是這麼簡單。

  不是想跟張斐玩命,還沒有到那個地步,可哪裡知道碰到一個二愣子,這麼大的事,他竟然意氣用事,完全就不按常理出牌。

  只能說你比較狠。

  慫了!

  真的沒有必要,為了這點事,就賭上自己的仕途,甚至生命。

  ……

  那邊蔡京剛剛回到皇庭,那蔡卞、上官均他們立刻就迎了上來。

  「哥,府衙那邊怎麼說?」

  「相信很快,府衙那邊就會批准我們在這裡建造商舖。」

  蔡京笑著點點頭。

  但是蔡卞他們臉上卻無喜色,只是鬆得一口氣。

  「可這真的值得嗎?」上官均不禁質疑道。

  蔡卞道:「雖然最終我們逼迫府衙低頭,但是此事已經對我們皇庭的名譽造成很大的傷害,無論是文官,還是武將,都對我們皇庭非常不信任,尤其是對老師,那更是……」

  雖然他們都是雛鳥,但畢竟熟讀史書,這事皇庭其實付出了政治成本,府衙的確是有不對的地方,但你可是皇庭,你為了這點小事,去跟別人鬥氣,還拿我們來做要挾,這怎麼能夠讓人信服。

  蔡京沒有做聲,只是問道:「對了,老師在嗎?」

  上官均道:「在後院。」

  蔡京點點頭道:「那我先去跟老師說一聲。」

  ……

  方才蔡京要求一萬貫,韋應方認為這是敲詐勒索,但其實還真不是,雖然不至於一萬貫那麼多,但是光證人費用,也花了數千貫之多,只不過不是皇庭出錢,而是趙頊出錢,而且是由皇城司秘密派人去找的。

  是沒有幾個人知道。

  對於趙頊而言,這場官司其實是非常重要的,因為他也知道以文馭武的問題所在,而他偏偏是想要對外擴張,他是既想繼續保持對於軍隊的控制,同時又希望軍隊能夠發揮戰鬥力。

  但這個在此之前,是無解的。

  有得必有失。

  放手就可能出現節度使,不放手就錯失很多機會。

  這回趙頊是要嘗試,利用公檢法來平衡二者。

  所以關於此案,全都是趙頊在背後給予張斐支持。

  關於此事,整個河中府除張斐外,就只有大狗知曉。

  今日大狗來到皇庭,向張斐稟告此事。

  「張庭長,那些證人已經全部送到這山後面的獵場裡面,隨時都可以出庭作證。」

  「很好!」

  張斐笑著點點頭道:「相信府衙那邊很快就會認慫了。」

  大狗瞄了眼張斐,欲言又止。

  張斐問道:「你想問什麼?」

  大狗嘿嘿道::「其實有個問題,我一直都很好奇。」

  張斐笑道:「說吧!」

  大狗道:「其實那些證人也都非常普通,直接傳來不就行了嘛,為何弄得這麼神秘。」

  張斐笑道:「驚喜!」

  「驚喜?」

  「對,驚喜。」

  張斐點了下頭。」如果讓他們知道,我都找了一些什麼證人,那他們一定能夠猜出一些什麼,不會像現在這樣,完全不知道我會怎麼審,這樣才會令整場審判處處充滿著驚喜。」

  大狗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是驚喜!

  那這又是為了哪般?

  張斐也沒有細說,又問道:「現在外面是什麼情況?」

  大狗道:「不管文官,還是武將,對於張庭長都頗有微詞。」

  張斐鬱悶道:「只是頗有微詞嗎?」

  大狗怪異地瞧了他一眼,訕訕道:「可能不止是頗有微詞,大多數人都十分不滿張庭長的這番作為。」

  「很好!」

  張斐笑著點點頭。

  大狗是一頭霧水,這很好嗎?

  正當這時,李四走了過來,「三哥,蔡大郎從府衙回來了。」

  「讓他去湖邊的亭子裡等我。」

  「是。」

  李四走後,張斐又看向大狗道:「你往側門走。」

  「是。」

  大狗拱手道:「那我就先告辭了。」

  別過大狗後,張斐來湖邊的亭內。

  在此等候的蔡京,立刻行得一禮,「學生見過老師。」

  「怎麼樣?」

  「府衙已經答應我們的要求。」

  「很好!」

  張斐又伸手道:「坐吧。」

  「是。」

  師生二人坐了下來。

  張斐問道:「你二弟他們知道了嗎?」

  蔡京點點頭道:「方才已經將這事告訴了他們。」

  張斐道:「他們怎麼看?」

  蔡京遲疑了下,「他們還是認為老師有些意氣用事。」

  張斐笑問道:「你又怎麼看?」

  蔡京沉吟少許,道:「學生倒是認為老師做得對。」

  張斐笑問道:「為何」

  蔡京道:「首先,如今整個河中府全都在議論咱們皇庭,而這正是我們皇庭所需的。」

  張斐道:「這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學生以為這倒是一件好事。」

  「哦?」

  「此案在學生看來,就如同那吳張氏弒母一案,怎麼判好像都不對,都難以讓所有人信服,甚至比吳張氏一案要更為難判。

  那吳張氏到底只是一個村婦,老師可以給她一個罪名,同時又不給予刑罰,她不會太計較的,但是對於種將軍而言,這罪名也是不能隨便給的。

  可如今經此事一鬧,文武官員都對老師十分不信任,甚至於感到害怕,生怕老師錯判,冤枉自己所支持的一方,而到時老師給出一個公正判罰,他們都會心滿意足,多數人是不會有任何怨言的。」

  「聰明,不愧是大……」

  「???」

  蔡京疑惑地看著張斐。

  不對,現在他可是我的學生,即便是大奸,那也是大忠啊。張斐咳的一聲,「其實府衙給不給咱們經費,這都不重要,大活人還能被他們活活餓死不成。

  這場官司才是最重要的,我們皇庭能否在此立足,就看這一場官司,故此我們要做足宣傳,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但這也有利弊,要審得好,就能一鳴驚人,審得不好,那就會成為一個經典的笑話。

  然而,這場官司不是那麼好審,否則的話,也不會吵到今日。如果他們都對我給予很高的期待,那無論我怎麼判,他們可能都會有些失望的,因為他們都覺得自己十分委屈,都想要討回公道。

  但如果之前就對我不抱有太多希望,那麼我將能夠給他們驚喜,同時讓他們更加信服。」

  蔡京點點頭:「學生明白。」

  張斐笑道:「但是有一點你不明白。」

  蔡京疑惑地看著張斐。

  張斐道:「就是那些商舖的重要性,這絕對是值得的,根據府衙的應對方式和那些鹽商態度來看,他們更在乎是誰的權力最大,而不是司法,若是不能扭轉這個現象,那麼我所做的一切,都毫無意義,到時我們一走,事情又會回到原樣。

  我們需要建立起一個律法中心,我不但將書鋪放在這裡,我還要在這裡建設律法學院,出版律法書籍,建辦律法報刊,如此才能讓這一切變得更有意義,這些事還是都交由你負責。」

  他不是來秉公執法的,要只是說秉公執法,這宋朝鐵面無私的官員多了去,何必讓他過來,他是來建設法制之法的,他的主要任務是要宣傳這種思想,建設這種制度。

  蔡京點頭道:「學生不會令老師失望的。」

  張斐又道:「還有,此次審判,涉及到國家機密,是不會公開審理,要想來觀審的,必須向皇庭遞交申請書,這事也交給你去辦吧。」

  蔡京聞言,不禁喜出望外,這可是一個美差啊,那些將軍、經略使不都得來找自己,立刻起身,拱手道:「學生遵命。」

  ……

  那邊官府批了皇庭的申請之後,張斐立刻派人通知種諤和陸詵,將在七日之後,開庭審理此案。

  是的!

  就是這麼現實。

  他完全沒有隱藏自己的目的。

  但不管是蘇轍,還是元絳、蔡延慶等人,都是長出一口氣,可算是解決了。

  但為何要在七日之後,都已經等了這麼久,還要準備什麼嗎?

  很簡單,就是要給予大家申請觀審席位的時間。

  皇庭正式對外宣佈,由於此案涉及到部分國家機密,不會對外公審,將會移到軍事皇庭,由大庭長親自審理。

  這也是軍事皇庭頭回出現在正式公文中。

  外行就看個名頭,覺得這名字很特別,但內行看得是門道,都設了軍事皇庭,換而言之,今後此類的案子,都將會放在軍事皇庭審理。

  當看到這一則消息,無論是武將,還是文官,都是五味雜陳,忐忑不安。

  武將心想:好傢伙,這又多一個監督我們武將的官署,我們武將真難啊。

  他們肯定是將皇庭視作文官那邊的。

  武將怎麼會去當庭長。

  關鍵這庭長忒不靠譜了。

  可文官卻認為,皇庭是來制衡他們的,今後要打武將的小報告,可就不是那麼容易了。

  文官也從未將皇庭視作自己這一邊的。

  張斐什麼出身,珥筆出身,文章寫成那樣也就算了,關鍵那字也跟狗扒似得一樣,說他是文人,那不是對天下文人的侮辱嗎?

  那麼軍事皇庭將會怎麼審理此案,這對於雙方而言都是至關重要的。

  這涉及到各方權力。

  必然是要去看看的。

  第二天,皇庭就收到上百份申請書,全都是各府長官,各路長官,各軍統帥。

  蔡京這回真是爽歪歪了!

  官場上討個臉熟,是非常重要的。

  況且,這是對方有求於自己。

  ……

  「韋通判,你…你去申請了嗎?」

  何春林眼巴巴地看著韋應方。

  韋應方鬱悶道:「什麼申請席位,皇庭就是在故弄玄虛,抬高自己,本來我是不打算申請的,在河中府這地界,他皇庭憑什麼不讓我去,但是…但是種鈐轄他們都去申請了,我也只能派人去申請。」

  說到後面,還有些不好意思。

  何春林立刻問道:「申請通過了嗎?」

  韋應方搖搖頭道:「目前還不知道。」

  何春林鬱悶道:「我沒過。」

  韋應方震驚道:「真的嗎?」

  言下之意,皇庭還真拒絕了,他以為就是一個形式主義,認為自己去申請很丟人。

  何春林點點頭道:「我上午派人去申請,結果當場就給拒絕了,說是席位不夠,而且此案跟咱們鹽司沒啥關係,哎呦,可真是丟死人了。」

  他權力其實不小,畢竟他管鹽,武將遇到他,也得說幾句客套話。

  韋應方一拍大腿,「報復!皇庭是肯定想借此報復咱們。哎呦,早知這樣,我就不去申請,要是堂堂河中府通判,被皇庭拒絕了,那我……」

  雖然張斐沒有跟蔡京明言,但是蔡京心裡有數,這是要將皇庭的逼格給拉上去,審理這種案件,要是沒有足夠的逼格,是撐不起場面的。

  蔡京是真的直接拒絕了一大批官員,但不帶有任何報復的意思,完全就看職位來的。

  那麼能夠進入軍事皇庭的,自然就不是一般人,這也是一種身份的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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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25 10:24:09
第0517章 文武與法(二)

  經過蔡京數日的賽選,最終確定二百名官員可是入庭觀審。

  就這個人數而言,可見皇庭方面也是渴望拉高逼格的同時,又給予更多人觀審的機會,因為這場官司對於皇庭而言,是一次非常重要的宣傳。

  但是這種宣傳得找準對象,一定要是那些與此案有著切身利益相關的官員,如何春林這樣的官員,來觀審的話,只是佔個名額,意義不大。

  他又不在這範圍之內,他不會在乎你判得怎麼樣。

  而在這期間,張斐也沒有閒著,與許芷倩、蔡卞他們一直都在準備資料,從這件事上,皇庭也分成了內外,蔡京就專門負責外事,不再天天跟著他們一塊研究律法。

  不過話說回來,對於張斐,對於文武官員而言,這場官司真的是幾經波折。

  跟大家預想的都不一樣。

  張斐原本也不是這麼打算的,在他的計劃中,早就該審了,也是被逼到這份上。

  這真的是人算不如天算。

  終於。

  終於在今日迎來了開庭。

  但不是在苦苦期待中,而是在惶恐不安中。

  其實蘇轍、蔡卞等人所憂,也並無道理,皇庭在此番鬥爭中,確實也是付出了政治成本。

  無論文官,還是武官,都對皇庭充滿了不信任。

  如果可以的話,他們寧可再吵下去,也不願意在皇庭分一個黑白。

  但是沒有辦法,這是皇帝和政事堂的指令。

  雖然有官員已經快馬將彈劾張斐的奏章,送去京城,但是目前,朝廷方面並沒有給出任何回應。

  雙方都只能硬著頭皮赴審。

  ……

  那扇直通皇庭大門,在四更時分,又再度打開來。

  今日要去聽審的,全都是河中府的扛把子,都是惹不起的,韋應方認為反正都已經慫了,那不如慫到底。

  關鍵,你將那扇門關著,該去的還是會去,人家又不會怨張斐,肯定是怨他們。

  純屬吃力不討好。

  而今日開庭的時間,還是定在辰時,這也是考慮今日赴審的貴賓有許多老人,若是開庭太早,還是怕他們休息不夠。

  但從結果來看,這完全是多慮了。

  天才剛亮不久,皇庭的庭院裡面就已經是人滿為患,什麼經略使、宣撫使、知府、知縣、鈐轄、指揮使等等。

  猶如一場盛宴。

  咋一看,也沒有想像的文武兩大陣營,大家是其樂融融。

  要知道這些官員幾乎都是老司機,雖然此案涉及到文武之爭,他們暗地裡也在較勁,但是在表面上,大家見面還是交談甚歡。

  完全看不出一絲敵意。

  「王經略。」蔡延慶來到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背後,冷不丁喊道。

  那人回過頭來,爽朗地笑道:「我還當是誰,原來是仲遠兄,有禮,有禮。」

  此人名叫王韶,目前擔任秦鳳路經略使,但是權力可不僅限於秦鳳路,他可以算是西北戰局的總參謀長,因為在熙寧元年的時候,他就向神宗提出《平戎策》,是朝中妥妥地主戰派,自然深得趙頊器重。

  目前他就是負責河湟地區,也就是最前線的戰局佈置。

  蔡延慶呵呵道:「想不到連你也來了。」

  「今後難免要與這皇庭打交道,能不見識一下嘛。」

  王韶輕描淡寫的一笑,但旋即又是道:「不過這回還真是幸虧有仲遠兄,不然的話,我可能就趕不及了。」

  蔡延慶笑吟吟道:「你這是在諷刺我啊!」

  王韶低聲道:「我倒是很好奇,那小子是用了何手段,能夠將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仲遠兄激怒到如此境地。」

  蔡延慶嘆道:「這人在官場,身不由己啊!」

  王韶目光當即就瞟向韋應方,笑道:「原來如此。」

  蔡延慶突然小聲問道:「對了,你是如何看這皇庭?」

  王韶左右看了看,小聲道:「仲遠兄應該想想,為何官家要讓這皇庭來審理此案。」

  蔡延慶瞇了瞇眼,不確定道:「為了種將軍?」

  王韶嘴角露出詭異一笑:「原本我也是這麼想的,但當我得知這期間所發生的事,便意識到可能不止如此,不管是為了種將軍,還是為了陸知府,官家派個與自己想法一致的官員來審就是了,情況絕對比現在要好,又何必大費周章,引得怨聲載道。」

  蔡延慶道:「所以官家是要改變當下的文武制度?」

  王韶點點頭。

  蔡延慶不禁疑慮道:「但這能成功嗎?」

  王韶笑道:「那就得問仲遠兄了,我剛來這裡,都還沒有見過那張庭長。」

  蔡延慶嘆道:「不好說啊!雖說前面那場官司,都是別開生面,精彩紛呈,但張庭長這人的性格,又著實怪異,行事作風,與所有官員都不一樣,讓人不太好琢磨,而這文武之間的關係,又是異常複雜,可不是那麼好判呀。」

  王韶點點頭道:「官家既然派他來,必然是過人之處,但真正又能否處理文武間複雜的關係,我相信普天之下,任何一個人都不敢保證。」

  ……

  「韋通判,你為官這麼年,怎麼還跟一個小子去鬥氣。」一個五十來歲,鬚髮黑白摻雜的老者,笑呵呵地向韋應方道。

  韋應方訕訕道:「讓呂知府見笑了,其實韋某也不想,實在是那張庭長……」

  「欺人太甚?」那老者呵呵道。

  韋應方錯愕道:「呂知府已經知曉此事?」

  那老者笑道:「你就別抱怨了,那開封府通判李開,都被那小子逼得去燒香祈福。」

  韋應方驚愕道:「真的嗎?」

  那老者呵呵道:「我三哥也差點要去燒香了。」

  「……」

  韋應方當即是目瞪口呆。

  這老者名叫呂公孺,目前擔任京兆府知府(京兆府就是長安,北宋還是延續唐朝的叫法),而他三哥是誰,就是當今計相呂公著。

  當時呂公著也非常頭疼張斐,在跟弟弟的寫信的時候,這麼大的趣事,總得跟弟弟分享。

  這時,元絳走了過來,喊道:「呂稚卿。」

  「厚之兄。」

  呂公孺趕緊拱手一禮。

  元絳笑道:「想不到連你也特意趕來觀審。」

  呂公孺呵呵道:「沒有辦法,說不定用不了多久,公檢法就會去到京兆府,我是討教經驗的。」

  元絳笑道:「經驗就是苦不堪言啊!」

  呂公孺道:「但也難不倒厚之兄,那鹽債之法,可真是妙不可言。」

  元絳臉上微微一紅,「哪裡!哪裡!」

  ……

  而在廊道上站著五六個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正是種詁、姚兕、折繼祖、秦忠壽等人。

  此時,他們正圍著一個老者抱怨。

  「郭相公,此案都已經過去這麼久,他們卻還不願意罷休,如此下去,軍心不穩,又怎能去打勝仗。」種詁嘆道。

  那老者撫鬚笑道:「諸位何不這麼想,正是因為如此下去,不利軍心,故而官家才決定設這軍事皇庭,專門負責審理此案。」

  這老者名叫郭逵,是北宋大名鼎鼎的統帥,可是能與那狄青齊名,目前擔任陝西宣撫使,在這一代名望非常高,人稱郭相公。

  折繼祖道:「可看著不大像,就那張庭長所作所為,十分離譜,如此官員,又怎能做到公正審理此案,只怕會越審越糟啊!」

  郭逵笑著點點頭道:「關於皇庭與官府的爭鬥,我倒也聽說,但是前面兩場官司,據說還判的不錯,故此你們也別想太多,且看看再說吧。」

  姚兕突然道:「咱們站在這裡也有小半個時辰,可是這主人的影子都沒有見著,真的是目中無人啊!」

  郭逵微微皺了下眉頭,沒有做聲。

  這個好像是有點過分了。

  ……

  此時此刻,這主人張斐正悠閒地坐在湖邊,與兩位嬌妻品嚐美味的早餐。

  當然,只有他悠閒。

  許芷倩真是坐立不安,道:「張三,聽聞呂小相公,郭相公,王經略他們全都來了,你不用出去招待一下嗎?」

  張斐笑呵呵道:「芷倩,你當主簿才幾日,怎麼就學壞了,這官場應酬,可真是信手拈來啊!」

  許芷倩沒好氣道:「這不是基本禮儀嗎?」

  張斐哼道:「這可是打官司,又不是宴會,關鍵還不是我請他們來的,是他們自己來申請觀審的。」

  許芷倩道:「你忘記咱們在開封府爭訟時,那呂知府也得出面款待。」

  其實她也不太懂這些,說句不好聽的話,許遵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盛況,一場官司,將整個陝西路的官員都給引來了。

  她也沒有經驗,但是這官場禮制是非常重要的,在她記憶中,呂公著當時也是主審官,也出面招呼了賓客。

  如今外面一群相公,你坐在這裡吃早餐。

  虧你還吃得下。

  是哦!當初老呂也出面招待了。張斐愣了下,卻是搖頭笑道:「那不一樣,呂知府跟他們關係都不錯,我跟他們都不認識,中間又發生這麼多事,要出去的話,除了尷尬,還是尷尬,可能會更糟糕。」

  許芷倩立刻點點頭,張斐這張嘴太令人害怕了,道:「你說得也對,還是別去了。」

  悠哉悠哉吃完早餐,張斐見時辰也差不多,於是吩咐李四,去告知蔡京,讓蔡京將賓客們請到軍事皇庭去。

  許芷倩則是準備張斐所需的文案。

  而他則是繼續坐在這裡,跟高文茵聊天,但高文茵也受到許芷倩的感染,也是心不在焉。

  那邊蔡京將這一眾文官武將請到皇庭西北面的一處山谷裡面,都還能聽到泉水擊石之聲,真是山清水秀,風景宜人。

  但見谷口處設好庭長檯,兩邊擺放著一排排長椅、長桌。

  「哦……這裡就是軍事皇庭?」王韶震驚道。

  環境雖然不錯,但沒有想像中的那麼莊嚴感。

  蔡京回答道:「回王經略的話,這是由於最近天氣炎熱,若在屋裡審,過於悶熱,且也容不下這麼多人,故此選擇在此處審理。」

  「原來如此。」

  王韶點點頭,又問道:「你們庭長現在在哪?」

  蔡京當然不會說張斐在湖邊吃早餐,道:「我們庭長正在準備相關文案。」

  呂公孺呵呵道:「我聽說你們庭長不管是打官司,還是審官司,都一定是最後一個到。」

  蔡京訕訕不語。

  老師名聲在外,遮都遮不住。

  王韶呵呵兩聲,「年紀不大,這排場倒是不小啊!」

  但也不得不說,在這裡審確實非常舒服,這裡完全就曬不到太陽,且時有清風拂過,非常涼爽,不少老者剛剛坐下,就舒服的開始打瞌睡了。

  又過得好一會兒,一撥人走了過來,閉目養神的賓客們,立刻睜開眼來,都在互相詢問,誰是張三?

  都不是。

  來者正是蘇轍、蔡卞等人。

  張斐必須是最後一個到。

  等到他們準備好之後,張斐和許芷倩、李四三人是姍姍來遲,其實也不遲,規定是辰時開庭,是他們早到。

  張斐一出現,兩邊立刻響起議論聲。

  這麼年輕嗎?

  他身邊怎麼還有一個女人。

  可真是聞名不如見面。

  這一目看去,但凡穿官服,全都是年輕人。

  這太離譜了。

  郭逵、王韶都覺得難以接受,這麼大的案子,讓這麼一群乳臭未乾的小子來審,這怎麼能讓人信服。

  朝廷怎麼會做這種決定。

  費解!

  不管是文官,還是武將,內心都是崩潰的。

  蘇轍、蔡卞等人立刻起身。

  蔡延慶下意識地準備起身,可一看大家都還坐著的,也就罷了。

  張斐也是一個較真的人,左右看了看,朗聲解釋道:「此時的起立,只是為了表示對皇庭和律法的尊敬。」

  這谷口的聲音效果也非常好,聽著很舒服,但看著就很刺眼。

  你一個小子站在這裡,而且方才也不出來打個招呼,這怎麼去尊敬啊!

  大家都有看著彼此。

  張斐也不再多言,就是站在這裡。

  嘿!你小子還跟我們耗上了。

  就他這表情,令許多人都不爽。

  那咱就耗著唄。

  一刻鐘過去了。

  張斐還是站著的。

  兩百多號人坐在這裡,就只聽見泉水滴滴答答的聲音。

  氣氛都已經凝固了。

  許芷倩心都跳到嗓子眼了,這裡坐著的可不是一般人,小聲道:「庭長……」

  張斐道:「不用擔心,咱們都年輕,站得住,到時辰咱們就下班。」

  蘇轍也很無奈,跟張斐打過數次交道的他,也知道,今兒要是不行這禮,肯定就沒法審了,他真的會站到下班的。

  而蔡卞他們更是習慣了,也沒什麼害怕的,當初在課堂上,下面聽課的,比這波人強多了,那又怎樣,不還得遵守紀律嗎?

  呵呵……此人真是如三哥說得一模一樣啊。呂公孺心裡嘀咕一句,率先站起身來。

  他們一看,也都陸陸續續起身。

  其實他們也難受。

  要知道這小子會這麼較真,方才直接起身就好了,弄成這樣,尷尬的是自己。

  一直等到他們全部站起身來,張斐才道:「諸位請坐。」

  不過這回他就沒有說,說完自己直接坐下,也是等到他們都坐下之後,自己才坐下。

  蘇轍、蔡卞等人才相繼坐下。

  張斐沒有直接敲槌,而是朗聲道:「在開庭之前,本庭長先說明一下這軍事皇庭,軍事皇庭,顧名思義,是專門審判軍職犯罪案件,但不是常設官署,只有遇到相關案件,才會臨時組建。」

  種詁、秦忠壽等武將默契的相視一眼,稍稍鬆得一口氣。

  軍中有軍中的規矩,如果是常設機構,是不是軍中一切違法事務,都得交給皇庭審理。

  不是的話,就肯定有選擇性的。

  又聽張斐言道:「今日要審理的治平四年綏州一案,是由河中府皇庭大庭長,也就是本人張斐主審,助理由主簿許芷倩擔任,四位助審官分別是蔡京、蔡卞、上官均、葉祖恰。且有檢察院檢察長蘇轍,以及兩位檢察員陳琪、王申負責監督審理。」

  說到這裡,他又將手引向旁邊那個皮膚黝黑的小子,「維持庭上治安的則是河中府警署警長馬小義。

  若是雙方對人選沒有意見的話,我們就正式開庭審理。」

  「我有意見。」聽得右邊有人說道。

  大家尋聲望去,正是那成都知府陸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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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25 10:24:36
第0518章 文武與法(三)

  但見這陸詵是白髮蒼蒼,身材消瘦,雙目凹陷,但卻是炯炯有神,目光銳利,一襲灰衫,腰板筆直。

  而坐在另一邊的種諤與之剛好相反,身材高大,虎背熊腰,但目光卻有些飄忽不定,神色不安。

  從外表來看,二人代表文武,是再適合不過了。

  他們兩人其實早就到了,只是沒有出現在庭院,而是在專門的屋子待著,剛剛才過來的。

  張斐偏頭瞧向陸詵,微笑地問道:「陸知府有何意見?」

  陸詵直視張斐,「陸某對張庭長有些意見。」

  這一聲質疑,令在場的文官,是屏住呼吸。

  他們也都知道陸詵要質疑什麼,但是這是官家欽點的,你質疑也改變不了什麼,還會得罪他。

  「對我有意見?」張斐不禁愕然,旋即問道:「陸知府請說。」

  陸詵道:「我認為張庭長德不配位。」

  「德不配位?」張斐愣得片刻,旋即道:「我道德方面一直就不怎麼樣,這一點已經不止一個人說過,我只是一個奉公守法的大宋百姓,就僅此而已,跟陸知府這等謙謙君子是沒法比。」

  「噗!」

  身後的許芷倩萬萬沒有想到張斐會來這麼一句,一時沒有忍住,趕緊低下頭去,好在賓客們也都聽懵了,並沒有注意到。

  陸詵也是目瞪口呆。

  哪有你這麼回答的,我這還怎麼問下去。

  張斐又道:「我指得是『意見』是,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與此案是否有利益關係,而不是指道德方面,我們都這麼年輕,肯定不是憑借道德坐在這上面的,而是憑借本事。」

  蘇轍、上官均都覺得自己有些被冒犯。

  我們還是很講道德。

  陸詵質問道:「你以此案去威脅府衙撥經費你們皇庭,這算不算是利益關係?」

  張斐皺眉道:「誰說的?」

  陸詵道:「這還用說嘛,你之前故意推遲開庭,不就是為了要挾府衙嘛。雖然我也不贊成府衙的行為,但張庭長是理應向朝廷告發,而不應該以公務要挾,這何嘗又不是徇私枉法,要人人如此,何談朝廷制度。」

  他也是律學達人,而且他非常在意道德的問題,他有錯,你可以去告發他,但不能玩這手段。

  這口氣他一直憋著的。

  張斐往後一靠,鬱悶地搓著額頭,「陸知府,我很坦白的告訴你,你已經給我留下非常不好的印象,因為你講話完全就是張口就來,實在是讓人難以相信。」

  陸詵一身清廉,剛正不阿,堂堂成都府知府,家中也就只有兩畝菜地,跟司馬光一個德行,是從未有人給過他這種評價,自己都樂了,笑問道:「張庭長憑何這麼說?」

  張斐問道:「敢問陸知府,有規定開庭時日嗎?」

  陸詵稍一思量,「那倒是沒有。」

  「既然沒有,那何來的推遲開庭。其次……」

  張斐道:「什麼叫做要挾府衙?明明就是我們皇庭等著經費開庭,這府衙要不撥錢,諸位相公、將軍,就得坐在石頭上面,而那些要出庭的證人就得住在山洞裡面打獵為生。士兵們等著武器上戰場,這是要挾嗎?我還以為這是常理。」

  坐在下面的蔡延慶,尷尬地無地自容。

  韋應方則是氣不打一處來,你這真是睜著眼說下去,我給你的經費也不包括這些啊!

  陸詵稍稍有些疑慮,又道:「你……」

  「駁回!」

  張斐不耐地拿起木槌一敲,砰的一聲,陸詵被嚇得差點咬到舌頭,是呆若木雞。

  張斐目光掃視全場道:「還有別的意見嗎?如果有,自己也先好好想想,審理人員與此案是否存有利益關係,如果有,拿出證據,不要在這裡浪費大家的時間,若有與此案無關的疑問,可在審完之後再來找本庭長詢問,天氣這麼熱,本庭長不想加班到正午。」

  哇……

  好大的官威啊!

  這…這就是傳說中的皇庭嗎?

  王韶、郭逵、呂公孺等扛把子們皆是目瞪口呆。

  好歹人家是知府,品階比你高,年紀也比你大。

  你就就……果然是道德不怎麼樣!

  種諤本也想硬氣一下,那邊都質疑了,自己也不能縮著,張了張嘴,可這心裡莫名的有些發虛,想想還是算了吧。

  張斐就只是等了片刻,便敲了下槌,道:「開庭。」

  行行行!老夫倒要看看你有何本事。陸詵將這口氣硬憋了下去,他暫時也沒有證據,證明皇庭就是等著府衙的經費揭鍋。

  但很快張斐就給了他張嘴的機會。

  沒有過多的介紹,直接傳陸詵上庭。

  陸詵一直都是主審官,從未被人審過,更沒有見識過皇庭是如何審案的,是茫然四顧,我…我不就在庭上嗎?

  還是一個庭警過來,引他到中間的位子上坐下。

  周邊的文官就有些不滿,這個位子一般都是犯人站的,雖然陸詵是坐著的,但看著卻像似在受審。

  在他們看來,種諤才是被告。

  但陸詵卻不覺任何不妥,坐在上面,是泰然自若,古井不波。

  是完美闡述,何謂身正不怕影子斜。

  張斐道:「陸知府,本庭長希望你先將方才的事放到一邊,因為你的供詞對此案是至關重要的,還請你想清楚再回答。」

  陸詵一聽,這心裡更是窩火,你這分明就是諷刺我。因為方才張斐曾說他張口就來,故也不理會張斐。

  張斐倒也沒有在意,翻閱了下文案,道:「根據本庭長所得知的消息,陸知府是參與了綏州一戰的全部過程。勞煩陸知府將此戰的過程,大致說一遍。」

  坐都坐上來了,陸詵自然不會急著跟張斐鬥氣,這事等會再說,於是道:「此事發生在治平四年,當時……」

  「幾月幾日?」張斐問道。

  陸詵一愣,又想了好一會兒,才道:「大致在九月中旬,具體哪日,我記不大清楚,這也不太好算。」

  張斐點點頭道:「請繼續。」

  陸詵又繼續言道:「當時陸某擔任知延州,而種子正則是掌管青澗城。」

  張斐又問道:「此二者是何關係?」

  陸詵詫異地看著張斐。

  你連這都不知道,你在審什麼?

  張斐則是詫異地看著他,好似在問,我這問得有什麼問題嗎?

  算了……他就一個黃口小兒,我與他生什麼氣。陸詵是深吸一口氣,道:「青澗城是屬延州,位於延州東北二百里。」

  張斐道:「所以當時的種將軍乃是陸知府的下屬。」

  陸詵點點頭道:「正是。」

  張斐等了片刻,見他沒有繼續說,於是又看了眼文案,「據本庭長所查,當年正是陸知府推薦種將軍掌管青澗城的,不知是否屬實?」

  陸詵點點頭。

  張斐道:「為何陸知府要推薦種將軍,是因為兩家有淵源嗎?」

  「當然不是。」

  陸詵事正氣凜然道:「本官舉薦他人,從來只是看起能力,而非其家世,當時本官認為種子正有勇有謀,可勝任防衛青澗城的重任。」

  坐在下面的種諤,這臉上微微有些鬱悶。

  雖然以他的家世和能力,遲早是會上位的,但這臨門一腳,也確實是陸詵拉了他一把,給予他立功的機會,不然的話,可能還得晚幾年。

  但是許多支持陸詵的知府、知縣則是直搖頭。

  都恨不得喊出『狼心狗肺』的口號。

  張斐點點頭道:「陸知府請繼續。」

  陸詵又道:「而當時盤踞綏州的是西夏的嵬名山、嵬名夷山兩兄弟,及其部族。而經過我軍策反,那嵬名夷山已經暗中歸附我大宋。

  而種子正又利用嵬名夷山去遊說其兄嵬名山,意圖一舉奪回綏州,並且還將此計劃上報朝廷。

  可是未等朝廷詔令,也沒有上報於我,他就率領青澗城全軍出擊,且一舉佔領了綏州。

  由於我軍尚未準備與西夏開戰,而當今官家也是剛剛即位,於是我以無詔之名,要求種子正立刻回來,但是種子正拒不從命,並且與西夏軍發生衝突,雖然最終贏得勝利,但也險些釀成大禍,幸虧當時西夏首領李諒祚病逝,故而才沒有繼續打下去,這便是整件事的經過。」

  張斐點點頭,問道:「根據陸知府所言,種子正事先有將計劃上報朝廷。」

  「是的。」

  陸詵點點頭。

  張斐道:「這是否遵守了朝廷法度。」

  陸詵點點頭。

  張斐又問道:「陸知府說未有等到朝廷的詔令,那麼當時朝廷是否有下詔令。」

  「有。」

  陸詵點點頭。

  張斐道:「詔令上是如何說的?」

  陸詵道:「朝廷當時是下令讓陸某和當時的轉運使薛向負責謀劃此事,再由種子正出面誘降敵軍統帥嵬名山。」

  說到這裡,他話鋒一轉,又道:「但是根據後來所查,種子正是因貪功,而謊報軍情。事實上他的誘降並沒有成功,他此番出兵是非常冒險。」

  張斐問道:「此話怎講?」

  陸詵道:「當時種子正只是借嵬名夷山賄賂嵬名山手下一名喚作李文喜的親信,讓李文喜假傳嵬名山之令,表示願意歸降我軍,但是嵬名山對此事是毫不知情,直到後來種子正殺到,嵬名山才知道弟弟已經投降我軍,於是才放下武器,與其一塊歸降。但是種子正卻在呈給朝廷的奏章說,嵬名山已經答應投降。」

  張斐問道:「陸知府此番說法,可有憑證?」

  「當然有。」

  陸詵道:「當時有士兵見到嵬名山提槍上馬準備與我軍作戰,是其弟嵬名夷山攔住了他,如果嵬名山已經準備投降,那為何還要提槍上馬?

  而且,種子正當時出擊,並非是去接納嵬名山歸降的,因為他是選擇突襲的方式,這足以證明,其實他是知道嵬名山並未投降。」

  張斐點點頭,問道:「且先不論種子正是否知道,之後我軍已經佔領綏州,即便他是無詔出師,不應該是將他問罪。陸知府召回他,那就代表著要放棄綏州。」

  陸詵道:「原因方才我已經說過,由於當時官家剛剛即位,而我軍也尚未做好與西夏戰爭的準備,我國與西夏的戰爭不是一時勝負,而是從長遠打算,若要開戰,至少要部署軍隊,籌備糧草。

  當時局勢是非常危險的,西夏已經派軍前來,而之後朝廷經過商量,也是決定焚燒後放棄綏州,並沒有要求我軍堅守綏州。」

  「是嗎?可是陸知府所言的焚燒棄城,並沒有發生。」張斐不禁好奇道。

  「這一點你可以去問郭相公,他是最清楚的。」

  陸詵偏頭看向一旁的郭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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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25 10:26:47
第0519章 文武與法(四)

  這郭逵在西北的名望,可真是不一般,要知道他可是接連受到范仲淹、韓琦兩代大宰相的提拔。

  這是要拉他下水的節奏嗎?

  因為如這種案件,可就怕這種事啊!

  而面對大家的目光,郭逵只是微笑以對,畢竟人家是見過大場面的,官場裡面的血雨腥風,可也見識過不少。

  「陸知府請放心,郭相公也是今日的證人之一,待會我自會詢問他相關事宜。」

  張斐笑著點點頭,又低頭翻閱起文案來。

  而此時坐在這裡的賓客,多數還都是第一次見到皇庭審案,見張斐任地磨蹭,問兩個問題,就翻看一下文案,不禁也是直搖頭。

  這就是所謂的憑能力上位。

  你到底有沒有準備?

  在這臨時抱佛腳。

  如包拯、范仲淹他們審案,都是之前就將所有證據,背的滾瓜爛熟,如此才能夠應對庭上的意外事件。

  不能在爭辯的時候,跑去翻書,這在文人看來,是非常尷尬的。

  在認真審閱一番文案後,張斐抬起頭來,看向陸詵道:「在治平四年初,西夏部落酋長令㖫希望歸附我朝,而當時主管此事的,好像也是陸知府。」

  陸詵微微一愣,旋即點點頭。

  不少文官內心揪起。

  他們中不少人也知道此事,但這與綏州一戰,其實是沒有任何關係的,張斐突然提到這件事,顯然是要抓陸詵的軟肋。

  果然!

  這小子是偏向種諤的。

  反之,種諤那邊的武將,則是暗自竊喜。

  張斐問道:「不知當時陸知府是如何抉擇的?」

  陸詵道:「起初我是拒絕的。」

  張斐問道:「為何?」

  陸詵道:「因為我擔心會引發兩國交戰。」

  我要是個珥筆,他若這麼回答,那他就完了,唉……可惜我是一個庭長。張斐安耐住內心的騷動,點點頭,「之後呢?」

  陸詵道:「之後種子正勸說我接納其歸降,而我也答應了。記得沒過多久,西夏方面就來要人,也是種子正給我出得主意,讓西夏方面用景詢來交換,對方沒有答應,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在此案中,他從不否認種諤的軍事才能和遠見,但他也認為種諤為人傲慢自大,不聽軍令。

  張斐問道:「這景詢是何人?」

  陸詵道:「景詢本是延州將領,後來因犯事,而逃亡西夏,對於我們延州地勢非常清楚。」

  張斐點點頭,「在面對敵將歸降時,陸知府似乎表現的都是異常謹慎,陸知府可否解釋一下,自己對外事的主張嗎?」

  陸詵道:「我對外一直主張和談,而非是戰爭。因為事實已經證明,在和平時期,我大宋將會獲得長遠的優勢,此乃我國之長處,也正是因為如此,對方總是希望挑起禍事,打斷我國的繁榮,同時穩定對方國內的不安局勢。而我大宋每次發動戰爭,無論勝敗,百姓必將是生靈塗炭,哀鴻遍野。」

  說到這裡,他稍稍停頓了下,看向張斐道:「張庭長可有見識過戰後的景象?」

  張斐愣了下,搖搖頭道:「沒有。」

  陸詵道:「換子而食,食草啃樹,方圓百里是寸草不生,不是天災,而是飢餓所至,你就會知道為何我希望極力避免對外的戰爭。」

  不少官員是神色動容,頻頻點頭。

  在西北的官員,都知道陸詵所言非虛。

  但也有一部分官員,是嗤之以鼻,嘴裡嘀嘀咕咕絮叨著,彷彿想要上去與陸詵爭辯。

  張斐點點頭道:「雖然我沒有見識過陸知府口中的生靈塗炭,我也希望有生之年都不要見到,而且我看過陸知府在邕州的政績,在面對當地部族的騷擾,陸知府是選擇整治當地吏治,加強軍備,以武功威懾,不戰而屈人之兵,最終也迫使南交遣使入貢,使得兩地百姓得以安寧。」

  陸詵不禁愣了愣,似乎有些不太習慣,在他心裡,張斐就是敵對方,但這一番話,顯然是有利於他的。

  這是捧殺戰術嗎?

  兩邊賓客也是一臉懵逼。

  你到底是向著那邊的。

  陸詵在邕州的政績確實是可以證明,他在延州的主張是有一定道理的,而且他的主張是一貫的,他在延州也是整頓吏治,建築要塞,加強軍備,迫使對方不敢來進攻,他只是不主張發動戰爭。

  他就是一個標準的鴿派,鴿派可不是投降派,鴿派只是認為,戰爭是無法達到政治目的,結果就只是兩敗俱傷,反而平和對己方是有利的。

  其實一個成熟的政治制度,必然是要有鴿派和鷹派,因為戰爭只是政治的延續,如果只有鷹派的話,結果就是必須打,不管這國家內部已經出現什麼問題,即便這場戰爭不能帶來一絲好處,都要打到底,而統治階層也會被架在上面,下不了台,打著打著,這國家就沒了。

  如果只有鴿派,那就是人有板磚,我有臉,拿著天靈蓋去接狼牙棒,那就更加糟糕,至少鷹派還會還手。

  只有兩派都存在的時候,統治階層才能夠根據當下的情況,去選擇重用鴿派,還是鷹派。

  比如說現在,趙頊現在就開始陸續重用鷹派,但他沒有捨棄朝中的鴿派,萬一打不過,就還得轉回來。

  這外事必須要靈活,該勇的時候勇,該慫的時候必須慫,但是一個成熟的政治家,他會慫得非常漂亮,至少表面上不能讓人看出來。

  但不靈活的外交,肯定是死路一條。

  然而,陸詵自己都沒有想到,拿自己在邕州證據來給自己的主張提供支持。

  陰謀!

  這裡面一定有陰謀!

  肯定會有轉折。

  而正當大家打起精神,期待轉折時,張斐卻道:「本庭長暫時沒有問題了,陸知府可先下去歇息一下」

  這就沒了?

  陸詵一臉錯愕。

  這是什麼審法。

  兩邊賓客,也都是面面相覷。

  也沒問出個結果來。

  這一連串問題下來,是無人看出,張斐到底是傾向哪邊的。

  要知道這裡在坐的,全都是官場老司機,察言觀色的功夫,那可都是當下一流的,畢竟他們每天遇到的人和事,都是非常複雜的。

  愣神間,一個庭警已經上前來。

  陸詵站起身來,突然有一種意猶未盡的感覺,就還想繼續聊下去。

  因為這種半公開式的,直來直去的聊天,在官場可是極為罕見的,沒有那些虛偽的恭維和陰狠的算計。

  反正張斐是直接問,他也是如實答,大家都不避諱。

  下來之後,他才覺得這皇庭還真是不太一般。

  張斐趁機喝了一杯茶,然後敲槌道:「傳種諤種副使。」

  種諤是很自覺地上得庭來,但是相比起陸詵的泰然自若,他的神情就有些複雜,其實他坐在下面時,是躍躍欲試,恨不得當庭與陸詵爭辯,但真到他出庭,又是忐忑不安,如坐針氈。

  等到種諤坐下之後,張斐便是問道:「種副使,方才陸知府的供詞,你也應該聽見了。」

  種諤點點頭。

  張斐低頭瞧了眼文案,又抬頭言道:「根據我們所得的證據,在你當初上報給朝廷的內容中,是明確表示,已經成功誘降嵬名山。

  但是陸知府方才說,你只是為求朝廷允許你出兵,故而謊報軍情,對此你有何解釋?」

  種諤突然神情激動道:「我沒有謊報,我只是據實已報。」

  原來方才這一句話就一直憋在他心裡的。

  張斐好奇道:「但是有士兵見到當時嵬名山提槍上馬,準備與我軍爭鬥,不知這是否屬實?」

  種諤猶豫片刻,道:「這…這也是事實,但我也是事後才知道,嵬名山並沒有答應歸降。」

  張斐問道:「事後才知道?」

  種諤道:「因為我是通過已經歸降的嵬名夷山去勸降其兄嵬名山,並非是我直接與嵬名山接觸。而嵬名夷山又是通過嵬名山身邊的親信李文喜去勸降,可誰能想到那李文喜會從中作梗,為貪取錢財,謊稱嵬名山已經答應歸降。

  如果我真的只是想要貪功冒進,那我根本也無須花錢去誘降,這也是有可能會失敗的。」

  張斐點點頭,又問道:「那你當時是如何去接納嵬名山的歸降?」

  種諤沉吟片刻,道:「正如陸知府所言,我是全軍出擊,以突襲的方式,包圍了嵬名山的族賬。但這在戰場上是非常正常的。」

  張斐問道:「是嗎?」

  種諤點點頭道:「首先,即便嵬名山答應歸降,但也有可能其中有詐,我必須要做好萬全的準備,無論對方是否真實歸降,我都會選擇這種方式,如此才能夠確保萬一。

  我也是向朝廷據實上報,未有篤定其中就不會意外。故此在後來朝廷下達的詔令中,也是命令讓陸知府和當時的薛轉運使來謀劃此事,由我來與對方接洽,可見朝廷也沒有認為我軍已經拿下綏州,只是支持我軍誘降對方。

  其次,在過往的誘降的事例中,不少部族首領答應歸降,但其下屬卻不願意歸降,導致我軍接納他們歸降時,其部下臨陣倒戈,導致整個計劃失敗,我不能給對方這個機會。

  這也是為何我未等朝廷的詔令,便直接出兵,因為這種事,一旦走漏風聲,多半是會功虧一簣,當時是千鈞一髮。」

  張斐道:「所以種副使當時考慮到各種可能發生的意外,也是經過周密的部署。」

  種諤點點頭道:「在出兵之前,我是非常清楚的知道對方主力在何處,以及其兵馬的數量和部署,故此當時即便嵬名山沒有歸降之意,但我軍才能做到不費一兵一卒,俘獲其酋長首領三百人,百姓一萬五千戶,兵士一萬人。」

  張斐道:「但是種副使有沒有考慮到,這會使得我國與西夏發生大戰,而當時官家才剛剛即位,我方並未做好與西夏開戰的準備。」

  種諤道:「我從未認為當時我大宋與西夏是和平共處的,西北邊境的戰事從未停歇過,那綏州乃是我中原故土,卻還被西夏佔著,這和平又從何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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