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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南希北慶] 北宋大法官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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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6 天前
第0540章 運籌帷幄

  其實對於趙頊這一道密令,張斐並不覺太意外。

  他在給趙頊的信中,並未有去過分去強調那精兵戰略,因為就北宋的地理環境而言,確實需要更多的駐守軍隊,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張斐在信中是強調皇家警察。

  這套路依舊,與其去整頓軍政,費勁心思,將這攤渾水去肅清,就還不如另起爐灶,這個爐灶就是警署。

  趙頊一直也是這麼做的,只不過之前做法,是警署從禁軍招多少人,就轉移多少財政過去。

  若是直接裁軍,就可給予警署更多的財政。

  另外,張斐還將蘇轍的建議,告知趙頊,而這也符合趙頊與張斐的計劃,那真正稅務司就是潛伏在暗中的。

  這個間諜計劃,也是得到趙頊的極大認可。

  當然,蘇轍對此是一無所知啊!

  而張斐也不打算告訴他。

  「不知張庭長考慮的怎麼樣?」蘇轍來了之後,語氣平淡地問道。

  張斐稍稍審視他一眼,「冒昧問一句,蘇小先生似乎也不是很著急。」

  蘇轍如實道:「說到底這也只是一個小案,將心比心,如果陳光是先到你們皇庭,張庭長來找我說,我也會慎重考慮的。」

  這就是他與蘇軾最大的不同,他更懂得去妥協。

  張斐點點頭,又道:「那如果我不答應了?」

  蘇轍也未露出一絲失望,彷彿是在預計之中,「那我們也得想個辦法,為陳光討回公道,如果我們檢察院毫無作為,就算我們掩耳盜鈴,那也會貽人口實,那些對公檢法充滿敵視的人,定會就此製造輿論。」

  「蘇檢察長言之有理。」

  張斐點點頭,「光憑這一點,我們也必須要受理這場官司,爭取為陳光討回公道來。」

  蘇轍詫異道:「張庭長答應那麼幹?」

  「不!」

  張斐搖搖頭道:「我只是答應為陳光討回公道,而並非是答應蘇小先生的整個計劃。之前綏州一案,已經顯得我們咄咄逼人,不少官員對此是感到非常不滿,認為朝廷有偏袒我們。

  如果再製造這麼大的風波,只怕真的會引起眾怒,無法收場,而且裁軍會影響到諸多邊州,我們卻只管河中府,許多情況是我們無法掌控的。」

  蘇轍點點頭,心裡也認同張斐的擔憂,但問題是這不是一個個例,這是一個廣泛存在的現象,一旦為陳光討回公道,那引來不少人,於是問道:「那你打算怎麼辦?」

  張斐道:「首先,我還是希望蘇小先生與他們商量一下,看看能否和解?盡量低調處理。

  其次,如果鬧上公堂,也僅限於為陳光討回公道,不要去深究,我最擔心的就是那些官員認為我們會要清算舊賬,如此一來,可就沒有餘地周旋,可能會逼得他們狗急跳牆。

  總之,我們還是盡量做到,不要去將事情鬧大。」

  在政治中,一旦開始清算舊賬,那就是沒完沒了。

  蘇轍皺眉道:「但是這可能也由不得我們做主,如果我們堅持起訴,他們就可能會將此事鬧大,否則的話,我也不會前來與你商量。」

  張斐笑道:「蘇小先生可知我為何此時做出決斷嗎?」

  蘇轍疑惑地看向他。

  張斐道:「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朝廷那兩道詔令。」

  蘇轍似乎想到了什麼。

  「在此之前,我也跟蘇小先生一樣的看法,認為此事一旦上庭,是很難壓得住,但這兩道詔令,充分說明朝廷對於我們公檢法的支持,我對此有些擔憂,相信他們對此也會有所忌憚的,如果我們願意跟他們談,他們有接受的可能性。」

  說到這裡,張斐又話鋒一轉,「但是,如果他們一定要將事情鬧大,我們再啟動蘇小先生之前的計劃。到時蘇小先生可能得書信一封給朝廷,或者給司馬學士,講明緣由,爭取朝廷的支持,咱們盡人事,聽天命。」

  言外之意,咱們盡量就事論事,不論人,但如果走到那一步,還得你蘇轍去扛,你上書朝廷。

  蘇轍思索半晌後,點點頭:「好吧!就依張庭長所言,我親自去找他們談談。」

  張斐似乎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道:「如果此事真的鬧到庭上,檢察院只能說起訴軍資庫等官署,但是不能去幫忙處理,陳光欠下高利貸一事,畢竟這屬於民事糾紛,而檢察院代表的是官府。如果不能解決此事,那總歸是不完美。」

  蘇轍立刻問道:「張庭長有何建議?」

  張斐道:「這可能需要檢察院與法援署合作。」

  蘇轍稍稍點頭,「是呀!差點將這法援署給忘了。」

  與蘇轍交涉過後,張斐來到湖邊的小亭內,將方才與蘇轍的交談結果,告知許芷倩和高文茵。

  別說高文茵聽得不是很明白,許芷倩也有些困惑。

  「你為何不告訴蘇小先生?」

  「怎麼告訴?」

  張斐沒好氣道:「他只是要求裁軍,精兵,可光憑這一點,是不足以打動王學士的,故此我提出利用這場官司,來王學士的均輸法和青苗法打下基礎,如此才徵得王學士的統一,但蘇小先生不一定會認同的,讓他知曉,事情只會變得更加複雜。」

  「這倒也是。」

  許芷倩點點頭,又問道:「若是官府那邊答應低調處理此事?」

  張斐笑道:「這樣我們也不虧,畢竟我們公檢法還是為陳光討回公道,但我認為此時此刻,想要說服他們也是非常困難的。

  因為耽擱了這麼久,他們肯定認為我們對這官司是所有所擔心的,再加上蘇小先生主動去示好,他們不會答應的可能性要更高。

  對於他們而言,這事鬧大一點,後果也是由朝廷來承擔,而起因卻是我們公檢法造成的,這會影響到朝廷對我們的信任。」

  許芷倩狡黠地笑道:「故此你就將計就計,先禮後兵,讓他們來將此案鬧大,從而逼迫朝廷做出改革。」

  「聰明!」

  張斐一笑,道:「還有,蘇小先生也能夠幫助我去說服司馬學士。」

  許芷倩眼中一亮,「司馬學士遇到你,可也真是劫數難逃。」

  「會不會說話,這叫做三生有幸。」張斐沒好氣道。

  「你們在說什麼,我怎麼一點也聽不懂。」

  高文茵瞧了眼他們兩個,一臉呆萌地問道。

  張斐瞧了眼她,笑道:「夫人,這種糟心事,你還是別懂為妙,免得你天天睡不著,如今我們已經決定為陳光討回公道,你也可以放心,安心去做自己喜歡的事。」

  高文茵激動道:「是嗎?」

  張斐和許芷倩同時點點頭。

  「那就好!」

  高文茵終於是鬆得一口氣。

  張斐笑道:「這回夫人可以安心去照顧那些花花朵朵了。」

  高文茵羞赧地瞧他一眼,似乎想起什麼,「對了!三郎,我打算在這小湖裡面養一些魚,你看如何?」

  張斐愣了下,道:「這湖水不是供我們吃的嘛,還能養魚嗎?」

  高文茵道:「我們喝的水是來自後面的山泉,這湖裡的水是來自那邊的小河裡,一般都是用來洗衣。」

  張斐瞧了眼那波光粼粼的湖面,目光急閃。

  高文茵見他不語,道:「你看如何?」

  「啊?哦,養,必須要養,只不過要養一條君子魚。」

  「君子魚?有這種魚嗎?」

  說到一半,高文茵見張斐直接脫起衣服來,下意識地捂眼。

  「又不是沒有見過,你捂什麼眼。」張斐笑呵呵道。

  許芷倩瞪他一眼,「你做甚麼?」

  「游水!」

  「噗嗤!」

  許芷倩當即笑出聲來。

  張斐側目看向她,很是詫異道:「你笑什麼?」

  許芷倩咯咯笑道:「你游什麼水,是嫌命不夠長嘛,上回就差點淹死在登州那條小河裡面,還是人家阿雲一個弱女子將你救上來的。」

  高文茵一聽,忙道:「是呀!三郎,你可別衝動呀!」

  「我……」

  張斐差點沒有一口老血噴出,是有苦難言,「我不跟你們爭,這行動就是最好的證明。」

  他鞋子一脫,穿著高文茵親手為他縫製的雄鷹大短褲,便往湖邊走去。

  「哎!」

  許芷倩見他來真的,不免擔心的站起身來,也知其要強的性格,心念一動,喊道:「這裡人來人往,你這般模樣,成何體統。」

  撲通一聲,這就是最好的回應。

  張斐一頭栽入湖裡,一個仰泳,嘴裡開始高唱道:「我愛洗澡,烏龜跌倒,噢噢噢……」

  他其實很喜歡運動的,羽毛球、籃球、足球,包括這游泳,但是前三項運動,這裡沒啥條件,這裡要是當個泳池,那倒是挺不錯的。

  許芷倩、高文茵都已經來到湖邊,可見這廝非常暢快的哼著小曲,倒也鬆了口氣。

  忽聽得「哎呦」一聲。

  高文茵心中一凜,「三郎,怎麼了?」

  「操!忘記做下水前準備,腿有些抽筋。」

  張斐一邊說著,一邊焦急地往岸邊游來。

  這可將高文茵急壞了,「快些來人啊!」

  許芷倩直接就準備湖裡跳。

  「別喊!」

  張斐是死要面子,趕緊制止高文茵,「我還穩得住。」

  這湖不是很深,張斐一手掰著腳背,盡量拉伸,憑借一手一腳,半游半走,堪堪回到岸邊。

  高文茵似乎很有經驗,立刻蹲在他腳前,抓住他的腳掌往前一摁。

  「呼……」

  張斐當即一聲呻吟。

  「都說別讓你下水了。」

  說完之後,許芷倩再也忍不住了,噗的一聲,咯咯笑了起來,「真是行動就是最好的證明。」

  高文茵也忍不住了,二女笑得是前俯後仰。

  「笑笑笑,不怕嗆著。」

  張斐嘀咕了一句,尷尬地爬起來,一瘸一拐的來到亭內,拿著外衣裹在身上,手往旁邊一伸,高文茵立刻上前來,本想輕輕攙扶著張斐,哪知張斐狠狠將她那豐腴柔軟的身子往懷裡一摟,嘻嘻笑道:「因禍得福啊!」

  高文茵愣了下,才反應過來,當即給了他一個嫵媚的白眼,「我看還是養魚吧。」

  「不!」

  張斐道:「除君子魚,什麼魚也不能養。」

  身後的許芷倩道:「你也不是君子,要不叫珥筆魚。」

  ……

  而那邊蘇轍並未看破張斐的全盤計劃,畢竟張斐說得是合情合理,剛好那詔令一到,皇庭權威大漲,這的確是有談判的機會。

  他也不可能想到,張斐會直接去說服皇帝,且比他玩得大得多。

  他認為張斐還真不想惹這麻煩,故此他也認為,盡量低調解決,他思考一宿後,決定去遊說蔡延慶。

  「若是陳光是來找蔡知府的,相信蔡知府也不會置若罔聞的。」

  蘇轍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再說據我們所查,陳光之所以受傷致殘,乃是因為他戰場上非常勇猛,如此將士,朝廷若還這般對待,只怕會寒了將士們的心。」

  蔡延慶點點頭,道:「本知府能幫到你們什麼嗎?」

  他其實也不願意將此事鬧大,這確實比較麻煩。

  蘇轍道:「我希望蔡知府接受我們的調解,給予陳光一些補助和獎賞,不要鬧到皇庭去。」

  蔡延慶略顯猶豫道:「但是如陳光並非是個例,這也是許多人所擔心的。」

  蘇轍道:「關於這一點,我已經想過了,首先,布帛的事,我們就不追究了,官府將撫恤金給予陳光,同時官府以表彰陳光功勞為由,再給他一筆錢,讓他還債,如此一來,自也不會引發太大的動靜。」

  蔡延慶沉吟少許,點點頭道:「好吧!我去幫你說說看,但這裡面還涉及到轉運司,我也沒有絕對的把握。」

  「那就多謝了。」蘇轍拱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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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41章 決不妥協

  蔡延慶身為河中府知府,其實這權力並不小,這河中府的軍政也是要歸他管的,只不過這中間還有巡檢、御史、鈐轄等官員在旁制衡他,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

  但是他的話,肯定是舉足輕重。

  為什麼韋應方他們還是避免將與皇庭的矛盾放在明面上,就是因為蔡延慶沒有明確表態。

  當然,蔡延慶心裡也非常清楚,自己要管好這個州府,還是要恩威並施,他若與下面所有人離心離德,那他也難以有所建樹。

  畢竟他不能將所有的人全都給換了。

  根據宋朝的制度,即便是主簿,也都是中央調派,這極大削弱地方長官的權力。

  雙方都還是有一定的默契在,盡量都別做得過火。

  但是這個情況,在漸漸失控,因為大家對於公檢法的忌憚是越來越大,並且還有很多河中府之外的官員,在裡面搧風點火,包括一些京官,以及京兆府的官員。

  蔡延慶其實也有些擔憂,他一方面希望借助公檢法,來幫助自己整頓吏治,他無法去整頓吏治,包括之前范祥、薛向這些頂級人才,也都不敢觸碰這條線。

  因為你觸碰到這條線,你的政務也幹不好,到底你得依靠他們,但是公檢法是非常特殊的,他們都不管政務,他們就只管司法。

  但另一方面,他又不敢將雞蛋都放在這一個籃子裡面,公檢法最終能不能成功,是真不一定,這需要智慧,而非蠻力。

  「蔡知府,聽聞之前蘇檢察長來找過你?」韋應方試探性地問道。

  蔡延慶點點頭道:「這也是我今日找你過來的原因。」

  韋應方立刻問道:「他說了什麼?」

  這檢察院方面沒有絲毫的動靜,他們也有些忐忑不安,就怕公檢法又在醞釀什麼陰謀詭計。

  「自是為陳光一事來的。」

  蔡延慶道:「蘇檢察長表示不希望將此事鬧大,故而希望由他們檢察院從中調解,讓官府將撫恤金發給陳光,同時再以他立功為由,給予陳光一筆獎金,讓他償還債務,至於布帛之事,他們也不追究。」

  原來是來求饒的。韋應方心中稍稍鬆得一口氣,這與他們預計的一樣,瞧了眼蔡延慶,「不知蔡知府怎麼看?」

  蔡延慶道:「我覺得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蘇檢察長到底是進士出身,他還是懂得輕重緩急的,但如果鬧上皇庭,可就不一定了。」

  他認為此時此刻,皇庭的強勢,已經是不可逆轉,張斐再低調,人家也害怕,他希望將檢察院塑造成中間派,用於緩和皇庭與官府只見的矛盾。

  因為他知道蘇轍跟鄭獬他們的關係都不錯,身上有著傳統官員的氣質,跟張斐還是不一樣,張斐就是屬於另一類官員。

  韋應方問道:「蔡知府認為檢察院與皇庭不是一條心的嗎?」

  蔡延慶道:「根據制度而言,公檢法是不分上下,而且我也打聽過那蘇轍,他與張庭長絕不是一條心的,之前在汴京的時候,就曾屢屢在庭上與張庭長爭訟,根據鄭學士所言,朝廷之所以派蘇轍前來,主要也是為了制衡張庭長。」

  話說至此,他稍稍一頓,又道:「就事論事,這事鬧大了,誰的臉上都不好看,而且這只是小事,就沒有必要。」

  韋應方沉吟片刻,點頭道:「蔡知府,我與此事是真的沒有關係,既然蔡知府希望息事寧人,那我自會跟他們說說的。」

  蔡延慶微笑地點點頭。

  按理來說,這點小事,一府長官都開口了,怎麼可能解決不了。

  但也正是因為這是小事,故而變得非常複雜。

  下面那些官員得知,檢察院方面主動示好,這跟他們所預計的可真是一模一樣,也就是說檢察院方面也意識到,如果鬧上皇庭,此事反而會變得非常難辦。

  到底是讓朝廷吐錢出來,而不是為朝廷斂財。

  如果這個錢,會非常多的話,那麼這個性質就變了。

  其實他們並不在乎給陳光多一些撫恤金和獎賞,但是他們希望以此來對抗公檢法。

  你判了,卻無法執行。

  這就是攻擊公檢法最好的武器。

  各官署的底層官員,全部反對,理由就是檢察院干預官府政務,說好互不統管的,結果你還來教我做事。

  我們並沒有違法,每月都給布帛、撫恤金得各種審批,得看財政情況,不能你來要,我就要給。

  但蔡延慶到底開了這口,他是一府長官,要是這點事還做不了主,那還得了。

  然而,此事牽扯到財政問題。

  官府只管收稅和輸納,一旦這錢進入倉庫,那就是歸轉運使管,軍費也是經過轉運使分撥出來的。

  這絕對涉及到轉運司。

  而元絳因為鹽鈔一案,表面上是跟張斐鬧得很僵。

  於是,以韋應方為首的府衙官員,表面上都遵從蔡延慶的命令,但是私下他們卻攛掇倉司部門的官員,向元絳去抱怨,通過元絳來制衡蔡延慶。

  卻不知,元絳早就與張斐串通好,知道整個計劃,再加上他現在要籠絡人心,於是他親自跑來找蔡延慶談。

  「這…這只是一樁小事,若鬧上皇庭,可能會節外生枝,一發不可收拾。」蔡延慶一邊打量著元絳,一邊說道。

  「蔡知府所憂,我也明白。」元絳點點頭,又道:「我也願意給予陳光撫恤金和獎金,但是我不會答應檢察院從中調解。

  因為檢察院只針對違法之事,如果檢察院參與此事,那就證明我們轉運司有違法情況,這若傳出去,會對我們轉運司的名譽會造成影響。

  而且,這也算是檢察院干涉我們轉運司的政務,並且有可能為我們轉運司帶來更嚴重的後果。故此,只要檢察院參與,我們就不會理會此事,除非檢察院先放棄這個官司,等此事的風波完全過去後,我們會給予陳光一些幫助的。」

  他可是老司機,說話亦是滴水不漏,這種情況,在北宋是非常常見的。

  為什麼說北宋效率慢,就是因為相互制衡,互不聽從,為職權扯皮的事,多不勝數。

  你沒有權力管我,我憑什麼聽你的。

  其實通判都可以不聽知府的,只是韋應方確實也沒有參與這事,他也不願意為這點事,去跟蔡延慶吵架,通判與知府鬥,對大家的仕途都不利。

  但蔡延慶聽得可不是元絳的理由,上回鹽鈔一事,他就篤定元絳與張斐私下肯定有聯繫,如今這事,我都已經開口,你卻要反對。

  這背後肯定又有陰謀。

  ……

  皇庭。

  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一『條』君子魚正在裡面暢泳,不是張斐是誰。

  經過上回抽筋一事,被許芷倩笑了大半天,這面子必須找回來,張斐每天都保持半個時辰游水。

  讓那些女人瞻仰一下自己健美的身姿。

  一個滿臉絡腮鬍,皮膚黝黑的大漢,站在湖邊,眸子隨著張斐的位置徐徐移動著,目光中微微透著一絲嫉妒。

  嘩啦一聲。

  只見張斐衝出水面,雙手搭在湖邊的大石頭上,朝著那大漢道:「大牛,你該幹麼幹麼去,別守在這裡,我綽號浪裡白嫖,這小湖焉能困得住我。」

  「三郎,這夫人吩咐的,俺可不難違命。」

  說著,牛北慶那對大眸子滴溜溜一轉,「要不這樣,俺也下水跟著三郎一塊游,這樣,就不會有辱三郎的綽號。」

  這大熱天,他也很想下水涼快涼快。

  張斐想都自己跟著一個黝黑猛漢在這小湖裡戲水,當即哆嗦了一下,趕緊道:「你還站在上面看著吧,如果你真的想游水,去外面隨便找條河游水。」

  「哦!」

  牛北慶鬱悶的撓撓頭。

  「張三!張三!」

  忽見許芷倩快步往這邊行來,「你快些出來。」

  張斐問道:「什麼事?」

  許芷倩急得跺腳,「蘇小先生來了。」

  張斐納悶道:「那又怎樣?又不是蘇小妹來了。」

  許芷倩急切道:「你如此樣子,如何見客。」

  張斐一翻白眼道:「我是庭長,又不是面首,見客還得打扮一下嗎?」

  許芷倩恨不得一腳將這張臉踹下去,「誰要你打扮了,但你好歹也得衣冠整潔,此乃待客之道。你看看你的頭髮,還有你的衣……快快,快些上來。」

  張斐大咧咧道:「沒事的,那蘇小先生自小跟蘇先生長大的,就不會在意這些的,將他請到這裡來就行了。」

  許芷倩就納悶道:「你平時不是很在乎你的外貌嗎?」

  張斐道:「那只是工作,我私下何時穿得那般風騷,不,俊美。」

  許芷倩立刻道:「第一次去白礬樓的時候。」

  女人啊!這些事真是記得比誰都清楚。

  張斐一個悶子就溜了。

  「哎!哎!張三……」

  許芷倩氣得是直跺腳。

  牛北慶道:「許娘子,三郎一直都是這般灑脫的……俺…俺看門去了。」

  沒有辦法,許芷倩也只能將蘇轍請到這裡來了。

  直到蘇轍出現在湖邊,張斐才從湖裡出來,裹上一件外衣,頭髮隨意往後一撥。

  「真是抱歉,不知蘇小先生今日回來,方才正在游水,但又不好讓蘇小先生久等,冒犯之處,還望蘇小先生見諒。」

  說話時,張斐還有意避開許芷倩那殺人的目光。

  「游水?」蘇轍驚詫道。

  游水在古代可不是一個全民的鍛煉項目。

  「是的,鍛煉身體。」

  「哦。」

  蘇轍點點頭,又拱手道:「是蘇某冒昧打擾,還望張庭長包涵。」

  「哪裡!哪裡!蘇小先生請坐。」

  待蘇轍坐下走,張斐先是打量了下蘇轍,「看來不是一個好消息。」

  蘇轍嘆道:「我已經說服蔡知府,但可惜轉運司那邊卻不答應,他們的要求是,要讓我們檢察院先放棄此案,等風波過去之後,他們會根據具體情況,給予陳光補償。」

  張斐微微皺眉,又向蘇轍問道:「那蘇小先生如何打算的?」

  蘇轍非常果決道:「這我們檢察院做不到,事實就是他們有錯,我們檢察院只是秉公執法,如今卻變成我們干預他們的政務,這簡直就是惡人先告狀,我們檢察院打算起訴。」

  張斐聽罷,顯得有些猶豫。

  一旁的許芷倩,悄悄翻了個白眼,演的跟真的似的。

  但蘇轍不知實情,不過他也是有備而來,想好如何說服張斐,於是道:「那陳光本就是打算來你們皇庭告狀的,是我們從中攔截下來,如果我們放棄起訴,那陳光極有可能還是會來找皇庭。

  張庭長不是顧慮皇庭最近風頭太盛,如果陳光直接上皇庭,這有可能令你們皇庭左右為難,如果由我們檢察院提起起訴,這反而會令你們皇庭減輕不少負擔。」

  不得不說,蘇轍的口才也是非常不錯,是一個談判高手,這個理由確實令張斐難以拒絕。

  張斐瞧他一眼,似權衡了一番後,問道:「蘇小先生可有把握?」

  蘇轍點點頭,道:「我們打算聯合法援署,一塊起訴轉運司,而其中不會涉及到具體官員,只是為陳光討回公道,張庭長也不用擔心,我們不會去清算他們的舊賬。」

  張斐點點頭道:「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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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3
匿名  發表於 5 天前
第0542章 輕裝上陣

  當初蘇轍攔下這場官司,就是希望能夠伸張檢察院的權力,避免被皇庭給壓下去,當時皇庭風頭太勁,檢察院壓力很大。

  原本是一定要起訴的。

  但後來在調查期間,發現官府並不配合,憤怒之餘,蘇轍倒也沒有衝動,反而是深思熟慮,覺得要起訴,就必須做最壞的打算。

  他去找張斐商量時候,也是奔著最壞的結果去的。

  故此,張斐的疑慮,其實他也理解,最後他又去努力息事寧人,但是對方仍舊拒絕,這反而是將他給逼到懸崖邊。

  如果他退一步,那今後誰也不會將檢察院當回事,這必然是要起訴的。

  可見無論張斐答應與否,他都會發起起訴,只不過他認為還是應該與張斐商量一下,最好是能夠相互諒解。

  可能會給你帶來一些麻煩,但是我也沒有辦法。

  在得到張斐的答覆後,蘇轍回到檢察院,立刻以拖欠、剋扣軍餉的罪名,正式向皇庭遞交起訴書,而對像則是轉運司。

  此消息爆出之後,身在河中府的官員,皆是大吃一驚。

  關於陳光告狀一事,鬧了這麼久,這誰都知道,但是沒有人能夠想到,檢察院方面竟然會直接起訴轉運司。

  這轉運司真不是一般的官署。

  這一路財政、運輸、鹽鐵等戰略物資,全都是歸轉運司管,其實以前就連司法他們都管。

  這轉運使其實就是相當於高官,只不過都是臨時的,沒有任期,隨時可以撤換。

  就說那些武將,得罪誰,也不敢得罪轉運司,你們還要不要糧草。

  關鍵這還事關軍餉,軍餉一直是宋朝一個非常敏感的問題,不禁涉及到邊境戰事,同時還是財政困難的罪魁禍首。

  不管是文官,還是武將,都認為這遠比之前綏州一案,還要恐怖的多。

  在利益面前,那文武之爭就是個屁啊!

  文武官員經常為利益相互合作。

  「這是真的嗎?」種詁震驚地看著秦忠壽問道。

  秦忠壽點點頭:「千真萬確。」

  種諤也是目瞪口呆道:「難道這皇庭還在轉運司之上?」

  秦忠壽道:「我從曹警司那裡打探來的消息,此事倒是與皇庭無關,是檢察院做的。」

  種諤立刻問道:「皇庭不是頭頭嗎?」

  秦忠壽道:「還真不是的,反正那曹警司是說,他們公檢法互不統屬,檢察院方面要起訴,皇庭也只能根據證據來判斷,是否達到起訴的標準,如果皇庭不作為,檢察院可直接起訴皇庭。」

  「起訴皇庭?」

  折繼祖也懵了,「皇庭自個審自個嗎?」

  秦忠壽搖搖頭道:「要起訴河中府皇庭,要麼就去大理寺,要麼就去審刑院。現在的情況是,檢察院向皇庭起訴,但是皇庭還未決定是否開庭審理。」

  幾人是面面相覷。

  以前他們認為公檢法是一體的,那就是一個大惡人,如果不是一體的,可就是三個大惡人。

  光跟皇庭打好關係還不能夠的。

  還得跟檢察院打好關係。

  這……

  真是太難了!

  ……

  「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郭逵都不禁感慨一聲,又看向好友呂公孺,見他怔怔不語,於是打趣道:「稚卿為何不語,莫不是被嚇壞了。」

  呂公孺一怔,撫鬚呵呵道:「恰恰相反。」

  「哦?」郭逵好奇道:「此話怎講?」

  呂公孺笑呵呵道:「郭兄之所以那般說,是不是認為公檢法將來去到京兆府,讓我也焦頭爛額。」

  郭逵點點頭。

  呂公孺道:「這河中府的利益糾葛,可真是比我京兆府要複雜的多,若是河中府最終也得受制於公檢法,那我還掙扎什麼。

  若公檢法鎮不住,那也不會去京兆府,故此這場官司,對於我而言,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郭逵笑道:「難道你們都不願意走。」

  「你不也是嗎?」

  「哈哈……」

  ……

  轉運司。

  砰!

  「豈有此理!」

  元絳狠狠將一個茶杯摔在地上,狠狠罵道:「上回鹽鈔一事,老夫尚未與之算賬,這才過了多久,他又來找事,張三小兒,真是欺人太甚。」

  曹奕趕忙道:「好像這會聽說是檢察院的主意,皇庭暫時還未有決定受理……」

  「就是說他們公檢法輪流欺負咱們,那更加可惡。」何春林打斷了他的話。

  其餘轉運司的官員一聽這話,也紛紛吆喝起來。

  「咱們轉運司憑什麼聽從他們公檢法。」

  「是!讓他們去審,咱們不去就是。」

  「不錯!咱們不去,讓他們去自娛自樂。」

  ……

  韋應方突然意識到,是呀,咱們可以不配合,於是向元絳問道:「元學士,你對公檢法最為了解,咱們若不配合,會怎麼樣?」

  元絳嘆道:「你要知道,這司法改革可是司馬學士主持的,他心思縝密,怎會想不到這一點,皇庭只看證據,證據足夠,無論證人是否出席,都可以判決。

  這也導致,大部分被告,都願意出庭作證,否則的話,吃虧只會是自己。」

  何春林激動道:「判決咱們也可以不認啊!」

  元絳又是一聲嘆氣:「不認也行,但必須得向大理寺、審刑院上訴,總不能說咱們不受司法管轄吧。」

  曹奕道:「各位先聽我一言,適才我說,此事乃是檢察院挑起的,皇庭尚未決定,我們何不借此挑撥檢察院與皇庭的關係,如今主動去與皇庭商量,看能否和解。

  如此一來,檢察院方面,必然會大為不滿。」

  元絳不免瞧他一眼,心道:這廝真是有些謀略啊!

  何春林哼道:「那豈不是促長皇庭的威風,那我寧可與檢察院和解,皇庭才是罪魁禍首。」

  「咳咳!」

  元絳警告他一眼,「你罵張三可以,但不能罵皇庭,注意下自己的嚴詞。」

  何春林身子一顫,「是是是!下官都被氣糊塗了。」

  曹奕見罷,知道大家更痛恨皇庭,也只能放棄。

  韋應方笑吟吟道:「檢察院起訴,咱也不一定會輸,就算輸了,可能引來更多人告狀,到時就讓他們皇庭去收場。」

  「不錯!咱們擔心什麼,讓他們去告,到時財政被他們弄壞了,朝廷怪罪下來,就讓朝廷去找皇庭要錢。」

  「是呀!咱們這麼做,到底也是為了財政著想,朝廷還派檢察院來告咱們,可真是豈有此理,今後誰還敢為朝廷賣命。」

  ……

  這河中府可是西北各路軍隊的後勤,這裡駐紮大量軍隊,士兵們比官員們要更加關心此案,因為這直接關乎他們的切身利益。

  此時,大街小巷,全都在議論此事。

  街邊的一家茶棚下。

  「那陳光也是夠狠的,直接起訴轉運司,是不想活了嗎?」

  「可要不到錢,他也是死啊!」

  「此時可不同以往,有皇庭在,要是敢公報私仇,可以去皇庭告狀。」

  「哼!你未免太天真了,官府要整你,還能給你機會去告狀?」

  「那咱也不管,如果轉運司真的賠了錢,那咱們一塊去告,咱也領過那些發霉的醬菜和爛布。」

  ……

  隔壁桌的一個年輕人聽得大家的議論,是愁眉難展,唉聲嘆氣,「如今人人都在議論皇庭和檢察院,全當咱警署不存在似的,真是豈有此理。」

  正是曹棟棟。

  失落!

  相當失落!

  自從來到河中府後,他們警署是毫無存在感。

  在京城,稅務司沒有出來前,警署的存在感是遠勝於皇庭和檢察院的。

  符世春笑道:「衙內,你就知足,這對咱們警署而言,可是大好事一件啊!」

  曹棟棟鄙視他一眼:「你這慫蛋,膽小怕事,咱們爭著來這裡,不就是想幹點什麼嗎?在京城,咱爹在上面,影響本衙內的發揮。」

  馬小義直點頭道:「就是,就是,這我支持哥哥。」

  「你才慫蛋!」

  符世春瞪他一眼,「在公檢法中,最麻煩的就是咱們警署,咱們可是專門管人的,那些官員、衙差,誰想被咱們管著?到時咱們給他們發給門牌,他們都得念叨幾句。

  還有你曹棟棟,你不還得顧忌秦指揮使他們的關係。

  如今好了,皇庭和檢察院又是告解鹽司,又是告轉運司,將風頭都搶了,那到時咱們幹點事,大家反而不會在意,咱們功勞拿了,還不會得罪人,豈不一舉兩得,到時被朝廷誇獎的,肯定是咱們警署。」

  曹棟棟眼眸滴溜溜一轉,道:「對呀!到時他們都上趕著去彈劾皇庭和檢察院,沒有人彈劾咱們,那咱們豈不是表現最好的。」

  符世春點點頭道:「正是此理,咱們這時候先按兵不動,由著他們去鬧,等到時機成熟,咱們再出手,保管是一帆風順。」

  「有理!」

  曹棟棟登時轉憂為喜,「咱們就再等等看,嘿嘿……」

  ……

  相比起前兩回,這回皇庭可算是輕裝上陣。

  「老師,外面怎麼那麼快就知道,此事與我們皇庭無關,是他們檢察院要起訴轉運司的?」蔡京小聲眼道。

  張斐瞧他一眼,笑道:「那還用說嘛,肯定是檢察院放出去的消息,告訴大家,眼裡可別就只有我們皇庭,還有他們檢察院在。」

  蔡京尷尬一笑。

  蘇轍也不傻,不可能責任由我來扛,功勞是你們的,既然責任是我在扛,如果成功,功勞也應該屬檢察院。

  這些消息都是檢察院放出去的,營造出一種,他們檢察院一定為陳光討回公道的架勢。

  盡量把皇庭撇除在外。

  「這不是重點。」

  張斐搖搖頭,道:「我們現在所要關注的事,關於檢察院提起的訴訟,能否達到開庭的標準。」

  蔡卞道:「目前檢察院主要是控訴兩點,其一……」

  他拿起桌上的一卷布帛,「就是這布匹,確實,這布匹比絲線還不值錢,根本就換不到什麼,但是根據我朝的折算的制度,也沒有明確說,這算是違法。

  其二,就是撫恤金,這個官府確實沒有給陳光,也未有說不給,只是說目前財政困難,要優先陣亡者,這也說得過去。」

  張斐聳聳肩,道:「也就是說,沒有達到起訴標準?」

  上官均道:「那倒不是,畢竟是沒有給撫恤金,且陳光面臨傾家蕩產,賣妻賣兒,同時官府那邊又不願和解,只有來告狀,我們皇庭怎能置之不理。」

  蔡卞點點頭道:「我也是這麼認為的,只是我認為,檢察院方面,不一定能贏。」

  葉祖恰道:「我倒是覺得檢察院方面肯定還藏了證據,否則的話,蘇檢察長不可能這麼果斷的起訴。」

  蔡卞道:「這我也有想過,但這並不好證明,事實就是河中府財政一直都是不夠用,轉運司那邊是很容易證明,他們確實沒錢,優先陣亡者這並沒有錯,關鍵那檢察院要的賬目也都是他們提供的,可能都沒有什麼破綻。至於這布帛,更加難以證明是否合理。」

  上官均問道:「老師,你可是大珥筆,應該能夠猜到吧?」

  蔡卞他們也都好奇地看著張斐。

  張斐笑道:「我們手中一點證據都沒有,難道去憑空想像啊!」

  說到這裡,他稍稍一頓,「不過我倒是想問你們一個問題,布帛的事先不算,咱們就只論撫恤金,假設財政確實困難,應該怎麼判?」

  上官均道:「陳光這般可憐,而官府再沒錢,也不可能這點錢也拿不出。」

  葉祖恰道:「話也不能這麼說,法制之法是以國家利益為先的,我們也要考慮到,這可能會引發更多人來告狀,到時我們怎麼判都不對。」

  張斐嘆了口氣。

  上官均問道:「老師為何嘆氣?」

  張斐沒好氣道:「我教你們的,你們又全還給我了。盡量在還錢的時候,設立規矩。你們說得都很對,那怎麼辦?

  我們首先要確保財政,同時又要確保陳光的安危,這不是不可以兩全其美的。朝廷欠陳光錢,陳光欠地主錢,就得找他們三方談,看看怎麼還錢,將三方的損失,降到最低。」

  四個人開始撓頭了,還真是一下子就將這事給忘了。

  張斐哀其不爭地搖搖頭,道:「行了,既然達到起訴標準,那就是開庭審理,先給相關證人發傳令,我看多半都是官員,挑個放假時候開庭。」

  蔡京笑道:「老師,選在假期開庭,只怕會引得他們不滿。」

  張斐呵呵道:「國家利益為先,這該幹活的時候,還得讓他們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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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43章 法中取利(一)

  在皇庭宣佈將公開審理此案後,整個河中府的目光又全都集中在皇庭。

  從表面上看,好像公檢法咄咄逼人,但其實真不是。

  目前為止,公檢法是完全處於被動的局面。

  因為就常理而言,此案本不應該鬧到皇庭上去,如果沒有公檢法,那蔡延慶一句話,就能夠解決了。

  可見,不是公檢法去刁難官府,而是官府在刁難公檢法。

  但是這也都在張斐的預計之中。

  一個新勢力的崛起,必然是會引來舊勢力的群攻。

  這是不可避免的。

  因為權力就這麼多,新勢力的崛起,必然是要以犧牲舊勢力為代價。

  舊勢力會想盡辦法給你添亂,他們之間的利益關係錯綜複雜,且兵強馬壯,你哪怕幹掉我一波官員,補上來的,也還是咱們的人。

  這官員幾乎都是屬於舊勢力的。

  但你們公檢法輸不起,只要你們輸了一回,你們就會元氣大傷。

  這些官員個個都是人精,他們認為這場官司,對於自己是百利而無一害,能贏,固然最好。

  可即便是輸了,也只會給本就入不敷出的財政,雪上加霜。

  對抗司法最好武器,就是財政。

  對於朝廷而言,肯定是財政勝於司法。

  所以他們也是有恃無恐。

  ……

  天公作美。

  昨夜一場暴雨,沖刷掉大地表面上那炎熱的氣息,為第二天的觀審,提供了更好的體驗。

  大清早的,官員們便陸陸續續地趕到皇庭。

  嘴上雖然是各種不滿,但來還是得來,這國家財政的十之六七,都集中在軍費上面,要知道宋朝的國家財政,是一個非常龐大的數目。

  這裡面關乎多少人的利益,可以說,與河中府每個官員都息息相關,再加上朝廷對於皇庭的支持,他們要不親自來,這心裡能夠安穩嗎?

  霎時間,整個皇庭都充斥著抱怨聲。

  官員們都向王韶、郭逵、元絳這些各種『遣使』抱怨,這些人都是代表朝廷的。

  你們看,這公檢法一來,整個河中府都不得安生,使得我們這些官員都束手束腳,都不敢努力幹活了。

  言下之意,我們這麼幹為得是什麼?

  還不是為國家財政。

  公檢法這麼搞,誰還敢為國家斂財。

  如這種事,大家心裡都是有數的,那王鴻,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國家現在急缺錢,那麼誰能撈到錢,誰就是好官。

  這邊讓我們想盡辦法撈錢,那邊又搞什麼公檢法來給我們使絆子。

  你這不是在耍我們嗎?

  王韶、郭逵他們心裡都非常清楚,也都表示,一定會跟朝廷說明大家的難處。

  沒錢,大家都得玩完。

  還是得哄著一點。

  其實這些老狐狸,都已經看出來,公檢法到底還沒有徹底撕破臉皮,告得是轉運司,而非是轉運使,這一字之差,天壤之別。

  既然你告得是官署,那不管怎麼樣,都不會涉及到官員。

  這其中肯定也是有這方面的考量。

  ……

  辰時將近,大門前,已經被擠得是水洩不通,與以往不同的是,這回站在前面的,全都是身材高大,魁梧的年輕人,而不再是街邊賣茶的大嬸,市民完全就擠不進來。

  這場官司,與士兵們的利益,是息息相關。

  他們渴望陳光能夠贏得這場官司,因為多多少少,他們也都受到過類似的待遇,這口怨氣也憋在很久。

  官員們不覺有壓力,這些爛事都給捅出來,引發兵變,那公檢法可就徹底完了。

  與以往一樣,還是蔡京、蔡卞、上官均、葉祖恰四人,以及檢察院方面的蘇轍,陳琪、王申,先後陸續入得庭來,開始整理所需文案。

  不過這回皇庭在檢察院的後面,還增加一個座位,有兩個年輕人逕自來到那座位上,整理自己的文案。

  其中一人大家都很熟悉,就是上回幫鹽商打官司的珥筆李敏,另一人則是邱徵文。

  然而,這回大家並沒有焦急地等待張斐,目光都鎖定在蘇轍身上。

  已經證明,此案就是檢察院強行要起訴,之前皇庭還比較猶豫,可見檢察院還真不歸皇庭管。

  「這回咱們將人都給得罪了。」陳琪是如芒在背,小聲嘀咕道。

  蘇轍頗感無奈道:「但我們已經給過他們機會了,是他們要借此案來對付我們,我們別無選擇。」

  說著他回頭瞥了眼邱徵文和李敏,又偏頭瞧向另一邊空空如也的座位,道:「他們還是沒有請珥筆。」

  陳琪道:「今日出庭的可都是官員,他們又怎會相信那小小珥筆。」

  「這倒也是。」

  蘇轍稍稍點頭。

  就事論事,論口才,論才華,論對律學的理解,那些珥筆又豈能跟官員相比,這天下最聰明的人全都在當官,當不了官的,肯定就是不夠聰明,官員不可能讓珥筆來幫自己打官司。

  等到他們準備的差不多時,張斐才與許芷倩姍姍來遲。

  不管願不願意,皇庭那簡單粗糙的禮儀,可謂是深入人心,這回沒有人再自找不痛快,如今皇庭威望大漲,稍稍起身,然後就坐了下去。

  砰!

  張斐敲了下木槌,「肅靜!」

  皇庭門前頓時安靜了下來。

  張斐環顧周邊,朗聲道:「在開庭之前,本庭要先說明一下,今日皇庭審理的是一次聯合訴訟案。」

  說著,他伸手引向蘇轍那邊,「檢察院方面是起訴轉運司拖欠軍餉,這是屬於刑事案件。此外,訴訟人陳光,還委託法援署,向轉運司提起賠償訴訟。」

  大家聽得是一臉懵逼。

  什麼意思?

  這不是一回事嗎?

  就連那些官員都有些看不懂。

  張斐又解釋道:「將來我們皇庭會設立民事皇庭和刑事皇庭,其中具體解釋,皇庭會發佈告示。本庭長在這裡先簡單的說明一下。

  最好理解的就是,刑事案件,必然會觸動刑罰,比如偷盜,又比如殺人,貪污腐敗,剋扣軍餉,此類案件,一旦證據確鑿,朝廷必然會給予刑罰,檢察院必然是會介入的。

  而民事案件,通常是指,人與人之間的利益糾紛,比如說欠債,遺產,婚姻等等糾紛,此類案件是不會涉及到刑罰問題。

  這裡本庭長還要特別說明一下,根據之前的規矩,借錢不還者,官府會動用苔刑,最高可達到六十苔,但是在皇庭這是不會發生的,因為這屬於民事案件,就不會動用刑罰。同時此類案件,檢察院通常就只是負責監督,而不會介入其中,代表任何一方。

  剋扣、拖欠軍餉,是屬於檢察院職權範圍內的,但是原告陳光所提出的賠償訴訟,就屬於債務糾紛,這是屬於民事案件,檢察院不便介入,故此原告陳光只能委託法援署,進行訴訟。」

  這一番話下來,百姓們聽得是都是目瞪口呆,這麼複雜嗎?

  但是不少官員們則是想,這公檢法還真是嚴謹,且聽著也覺得很有道理。

  不過,他們都認為這是司馬光的功勞。

  當然,也有些人認為,這是在故弄玄虛,浪費人力物力。

  「這裡我就再介紹一下法援署。」

  張斐道:「顧名思義,法援署就是向百姓提供法律幫助,這是考慮到許多百姓不識字,不懂法,故而在訴訟方面,常常因此吃虧,為求公平,故而朝廷決定設法援署,但此非官署,法援署裡面沒有一個官吏,法援署的珥筆,全都是自願加入的,行得是善舉,他們會免費幫百姓寫狀紙,且不收取任何費用。

  當然,本庭會酌情考慮,根據具體情況,指派法援署的珥筆,為百姓進行訴訟,同樣也是免費的。而此次本庭長就是考慮到陳光訴訟的複雜,故而指派法援署署長邱徵文,以及其助手李敏為其爭訟。」

  邱徵文、李敏立刻站起身來,向四周行得一禮,混個臉熟。

  這張斐都是有囑咐過的,正好這是一樁聯合訴訟案,且涉及到法援署,必須得宣傳一番。

  門前百姓聽罷,不禁是欣喜若狂,之前的擔憂,蕩然無存。

  複雜是複雜,但如果專門人士幫忙,那就當然沒話說。

  體貼!

  真是太體貼了!

  不虧是我們敬愛的皇庭。

  要知道如今找人寫張狀紙,可得幾十文錢,更別說免費幫人爭訟,這可真是太好了。

  在坐的不少官員,則是冷眼相待。

  他們都是一眼看出這法援署的目的,不就是鼓勵大家去爭訟嘛。

  以前官府都是盡量減少百姓爭訟,因為老爺們是白天日理萬機,晚上也得日理萬機,還得遊山玩水,寫詞譜曲,如果天天都來處理官司,那不得累死。

  但是皇庭就是幹這事的,要是沒人來訴訟,那皇庭存在的意義是什麼,他們當然是鼓勵的。

  必然是要百姓提供爭訟便利的。

  解釋完這一切後,張斐便一敲槌,宣佈正式開庭審理。

  蘇轍立刻請求傳原告陳光上庭。

  只見一個斷臂男人忐忑不安地來到庭上,頓時引來門前一陣唏噓,為國奮戰,以致身殘,然而回到家裡第一件事,竟然就是要跟官府對簿公堂,討回自己的撫恤金。

  簡直就是,唉……

  如郭逵、王韶、元絳等渴望建功立業的官員,不禁是愁容滿面。

  如此軍政,又怎能打勝仗。

  在蘇轍指示下,陳光才坐在原告席上面,但也是如坐針氈一般。

  蘇轍起身問道:「陳光,你是哪裡人?」

  「哦,我…我是河東縣人。」

  「那你之前是憑何為生?」

  「之前我是一名農夫,大概四年前我家鄉遇到水患,幾乎是顆粒無收,家裡又無餘糧,只能賣得一些土地,才能勉強度日,可也無力繳稅,正好治平四年,官府在招募士兵,說是應伍者可免稅賦,那我想著,這總比去借高利貸要好,於是我就去當兵了。」

  又是治平四年。

  種諤他們心裡清楚,這肯定是跟綏州一戰有關。

  那是大戰一觸即發,河中府必然是要招募新兵,以防萬一。

  蘇轍又問道:「之後你又在哪裡當兵?」

  陳光回答道:「之後我隨幾名鄉親一塊去到鄜州戍守。」

  蘇轍問道:「是否順利?」

  陳光搖搖頭道:「在熙寧二年年初時,有一支敵軍前來進犯,在交戰中,我…我的手臂被敵人給砍斷了,還險些喪命。」

  說到後面,他神情顯得極其落寞。

  蘇轍又問道:「之後呢?」

  陳光道:「之後我鄜州養病大半年,總算是撿回一條命來,在去年年底我便回到河中府。」

  蘇轍問道:「鄜州軍營那邊可有跟你說過,回來之後,該如何生活嗎?」

  陳光點點頭道:「我們軍營的虞侯給了我一道公文,讓我憑此公文去河中府領取撫恤金。」

  蘇轍問道:「那虞侯可說明,領取多少撫恤金,具體又是去哪個官署領取。」

  陳光道:「鄜州軍營那邊會先將我調回河中府,我再將公文交給軍營,軍營自會發撫恤金給我。他還說按照規定,大致是可以領到三十貫錢,另外,他還說咱們擊退敵軍有功,應該還能要一些獎賞,這些公文上都是有說的。」

  蘇轍問道:「那你可有按照上面說得去做?」

  陳光點點頭。

  「可有領到撫恤金?」

  「沒有。」

  陳光搖搖頭道:「已經遞上去大半年了,可卻一點消息都沒有。」

  蘇轍問道:「軍營方面是怎麼說得?」

  陳光道:「管這事的虞侯是說,目前財政困難,軍資庫那邊暫時撥不出太多錢來,讓我回家再等一等,還說這都是很正常的。」

  蘇轍道:「既然是正常的,你為何要來告狀?」

  陳光突然變得激動起來,「我也是沒有辦法了,當初我入伍時,軍營那邊可說的好好的,咱的酬勞,一分為二,每月會給我妻子米三十升,醬菜十五斤,兩百五十文,四季各一套衣衫。

  可是我回來之後,才知道,原來他們每月就給我妻子一匹爛布,以及十斤快要發霉的醬菜,就逢年過節給個三十文錢,至於衣衫,每年就給了一件。

  可是那些爛布就不能還錢,這就不夠我妻兒活命,逼得我妻子只能將家裡剩下的那幾畝田地也都給賣掉,換取活命的錢,還借了不少錢。如今債主逼得我賣妻賣兒,我是走投無路才來告狀的。」

  說到後面,他雙目噙淚,但也許是因為這周邊人太多,他始終強忍著沒有掉下來。

  蘇轍問道:「那在你告狀之前,可否再去軍營詢問?」

  「去了。」

  陳光哽咽道:「但是…但是他們還嫌我囉嗦,說到時錢撥下來了,自會來讓我過去領錢的,然後就將我趕了出去,還讓我沒事別來軍營,我已經不是士兵。」

  門前觀審的士兵們,幾乎人人都在蠕動著嘴唇,各種髒話在唇齒之間流動,但無一人發聲。

  向官府要錢,真是要命一般,人人是感同身受,只是他們目前尚在軍中,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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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44章 法中取利(二)

  在詢問一番後,蘇轍便表示自己沒有問題。

  張斐又向邱徵文問道:「法援署可有要問的?」

  邱徵文搖搖頭道:「沒有。」

  門前觀審的士兵們不約而同地看著邱徵文和李敏。

  就這?

  之前審案,主要就是原告闡述,這兩三句就問完了?

  還有這法援署,怎麼一句話都不說。

  果然是免費的。

  但是在場的官員,並不這麼看,經過前幾回官司,他們對於這全新爭訟制度,也有了一個比較深入的了解。

  不管是珥筆,還是檢察院,都喜歡從第三人嘴中去證明自己的觀點。

  這也不難理解,第三人的口供肯定是更有說服力的。

  他們是要說服庭長。

  關鍵這場官司,重點也不在於陳光,因為陳光說的,官府這邊自己都認可,最關鍵是在於官府有沒有故意拖欠、剋扣軍餉。

  還是真的財政困難。

  陳光下去後,蘇轍又起身道:「正好當時與陳光同處一營的都頭雷虎最近也回到河中府,陳光正是其手下的兵,我懇請庭長傳雷虎出庭作證。」

  「傳雷虎。」

  在坐的不少官員,立刻瞟了眼坐在對面的折繼祖等人。

  而那些武將們則是神情專注。

  此案不涉及到文武之爭,照理來說,文官武將都應該是一條心,你們要出庭幫檢察院作證,轉運司能夠給你們好果子吃嗎?

  這個名叫雷虎的都頭敢出庭作證,必然後面是有人在支持他,否則的話,他絕無可能為了一個小兵,而影響自己的官途。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種諤他們投桃報李。

  鄜州可也是他們的地盤。

  過得一會兒,但見一個膀大腰圓的大漢上得庭來。

  蘇轍立刻起身問道:「雷都頭,從治平四年到如今,不知你何處任職?」

  雷虎大咧咧道:「老…我之前一直鄜州擔任都頭,今年才調職來河中府。」

  蘇轍又問道:「那你可認識河東縣陳光?」

  「認識。」

  雷虎道:「那小子……咳咳,陳光來到咱營裡後,作戰一直都是非常勇猛,當時咱們的楊指揮使可都非常看好他,還打算讓他將妻兒叫去鄜州,讓他一直在鄜州當兵。」

  這鄜州可就是那楊業楊家的大本營,他們會選取一些驍勇善戰的士兵,編入自己的楊家將。

  「可惜,唉……」

  雷虎惋惜地嘆了口氣。

  張斐微笑道:「看來這漢子還真是一個性情中人。」

  許芷倩低聲道:「人家那麼悲傷,你還笑。」

  張斐趕緊收斂幾分。

  好在也沒有人關注他。

  蘇轍道:「雷都頭,你可知道,如陳光這種情況,軍營方面會怎麼處理?」

  雷虎道:「雖然這事不歸咱管,但咱也知道,如陳光這種情況,軍營會給一些糧食和一紙公文,讓他回鄉里,然後憑借公文從府縣獲得撫恤金。」

  蘇轍問道:「軍營不會給撫恤金嗎?」

  「一般不給。」

  雷虎搖搖頭道:「邊境糧食一直緊缺,如陳光這些放停回鄉的士兵,反正都要回來,自然是從地方上領撫恤金比較好,但是軍營的公文,會講述士兵在營裡的情況,府縣就憑借這公文給撫恤金。」

  放停是遣返,不是退伍的意思,退伍是要交了公文,公文如果是寫消除兵籍,就會給一筆撫恤金,消除其兵籍。

  前線是不可能發撫恤金的,全都是歸地方管,畢竟軍費很大的支出,就是將糧草運到前線。

  蘇轍又繼續問道:「你們軍營給予陳光的評價如何?」

  雷虎道:「可是非常好,他回來的時候,楊指揮使特地從鄜州要了十石糧食給他。據說他還可以拿到本就該給的三十貫撫恤金,還有部分賞金,但具體多少可就不一定了,得看著府縣會怎麼算。」

  「那你是否聽說過,英勇負傷回來的士兵,拿不到撫恤金?」

  「呃……聽,聽過一些,但具體為啥,我可就不知道了。」

  看似大咧咧的雷虎,提到這事,還是有些結巴。

  可見這是非常常見的事,故此他才深知其中利害。

  「多謝雷都頭願意上庭作證。」

  「不謝!不謝!」

  雷虎還為自己辯解一句,「我也就是實話實說。」

  蘇轍笑著點點頭,又向張斐道:「我沒有問題了。」

  張斐照例問道:「法援署可有問題?」

  「沒有!」

  邱徵文又搖搖頭。

  觀審士兵都是一臉怪異地看著那兩個啞巴。

  你們兩個是來搞笑的嗎?

  怎麼一個問題都不問。

  這雷虎下去後,蘇轍便要求傳轉運使元絳出庭作證。

  眾人立刻打起精神來。

  重頭戲終於來了。

  元絳來到庭上,神情相當嚴肅,完全沒有往日的談笑風生。

  張斐看在眼裡,心裡暗笑:這老頭的演技,可真是影帝級別的。

  蘇轍起身先拱手一禮,道:「元學士,下官得罪了,雖然這回我們檢察院是起訴轉運司,但下官也知道,此事與元學士毫無關係,畢竟去年的軍費,並非是經元學士之手。」

  元絳冷冷一笑,道:「此案本官也認真調查過,轉運司方面並沒有任何問題。」

  蘇轍笑問道:「以元學士之見,那應該誰的問題。」

  元絳道:「這財政困難,你們不知曉嗎?」

  蘇轍道:「這我當然知曉,但是這點錢,對於官府而言,不至於撥不出來吧?」

  元絳怒斥道:「這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官府又未說不給,但也不能因為你們檢察院介入,官府就要給予陳光優待,不如你們檢察院來管這財政好了。」

  說得好!

  好!

  一旁的官員,是人人握拳,神情激動。

  這才是咱們官員上庭作證的樣子。

  蔡卞他們則是表示同情看向蘇轍。

  陳琪、王申是一臉不爽,憑什麼呀!張三問的時候,你們就這麼老實,欺負我們檢察院是吧。

  邱徵文、李敏坐在後面是瑟瑟發抖。

  蘇轍倒是並不在意,微笑道:「既然如此,元學士不妨與我們說說轉運司是如何撥軍費的,以及轉運司的難處。」

  元絳道:「這軍費主要是靠地方徵稅,具體各州縣征多少稅,這並非是我們轉運司管,而是地方州縣管。等到這稅徵上來,進入倉司,才歸我們轉運司管。

  但不是每年地方州縣徵多少稅上來,我們轉運司就有多少錢調撥。具體還得先聽從三司的指令,我們轉運司先將賬目上報朝廷,三司再下達指令,調撥多少錢財進國庫,剩餘的再由我們轉運司分配給各州縣,其中就以駐軍為主。

  然而,這軍餉還是不確定的,因為三司只是根據往年的經費,確定留有多少錢糧給地方,應發突發情況,只能向朝廷申報,由國庫在撥錢過來。

  這一時半會發不出撫恤金來,這都是很正常的。」

  蘇轍問道:「敢問元學士,主管發放軍費的是哪幾個官署?」

  元絳道:「主要是軍資庫和糧料院,恤養司的經費,也是從軍資庫支出,轉運司不會直接撥錢給恤養司。」

  撫恤金這個是完全不確定的,一般都是申報之後,軍資庫再撥給恤養司。

  蘇轍點點頭,又道:「故此,轉運司是每年將剩餘之錢中軍費支出,撥入這兩個官署。」

  元絳點點頭。

  「可有定數?」

  「當然是有的。」

  元絳道:「如本官之前所言,轉運司會根據往年的支出,劃分各官署的錢糧。」

  蘇轍點點頭道:「多謝元學士出庭作證,我沒有問題了。」

  元絳一愣,道:「問完了?」

  「是的。」

  蘇轍點點頭,又回頭看向邱徵文。

  「我們沒有問題。」

  邱徵文搶先說道。

  張斐一笑,又向元絳道:「多謝元學士出庭作證。」

  元絳瞪他一眼,起身下去了,但卻是滿臉疑惑。

  兩邊的貴賓席上也響起了竊竊私語聲。

  就這?

  他們認為既然起訴的是轉運司,肯定是從元絳這裡突破,哪知道就是問了一些軍費發放的規矩。

  就連許芷倩都小聲問道:「庭長,你可看出什麼來?」

  張斐搖搖頭,道:「他不亮出證據,我也看不出什麼來。」

  蘇轍又要求傳軍資庫長官司理參軍唐仲文出庭作證。

  「唐司理,關於負傷放停士兵的撫恤金,是不是你們軍資庫負責?」

  「是的。」

  唐仲文點點頭,底氣十足地說道:「多半都是由我們軍資庫撥錢給恤養司,還有部分可能是糧料院發。」

  蘇轍又道:「關於將士們家屬每月所得之錢,是否也是你們軍資庫負責?」

  唐仲文點點頭道:「這一筆錢我們會發給軍營,軍營再發給士兵家屬。」

  蘇轍拿起一卷布來,「此布可是出自你們軍資庫?」

  王申立刻將布拿給唐仲文看。

  唐仲文草草看得一眼,道:「我不知道這布是不是出自我們軍資庫,但前兩年由於財政困難,我們的確發出一批這樣的布。」

  蘇轍問道:「唐司理此布值多少錢?」

  唐仲文嘆道:「此布是在倉庫裡面積壓許久的,我們也知道這布不大好,但是我們也沒有辦法,治平四年,綏州突發戰事,我們倉裡的錢糧都先供應前線,實在是拿不出錢糧來,只能以此布折算成軍餉發給士兵的家屬們。」

  蘇轍點點頭,道:「陳光在回來後,便立刻去軍營申請撫恤金,你可知道此事?」

  唐仲文道:「我是後來才知道的,不過軍營報上來的名字,確實是有他的名字,但是我們庫裡所剩餘的錢糧,都是有備用的,但是撫恤這邊支出也不少,只能先優先陣亡者,我們軍資庫的賬目,你們也是有看過的。」

  蘇轍點點頭,道:「但是唐司理可還記得,在今年二月初五,你曾撥出一筆錢,大概是一千貫左右。」

  一千貫?

  眾人為之一驚。

  這麼小的數目,你也有要問?

  你比張三還細啊!

  「二月初五?一千貫?」

  唐仲文念叨一句,突然神色一變,驚訝地看著蘇轍。

  「怎麼回事?」

  何春林激動地直接站起身來。

  其餘官員臉上也微微露出緊張之色。

  蘇轍又問道:「唐司理可還記得?」

  唐仲文皺眉道:「你怎麼……」

  蘇轍笑道:「我們檢察院調查過公使院的賬目。」

  唐仲文聞言,心虛地瞧他一眼,「記…記得。是…是撥給公使院的。」

  此話一出,官員們的臉頓時怒氣上湧,就如看殺父仇人一般,看待蘇轍。

  張斐也注意到了,心中也是萬分好奇,這是什麼情況?

  蘇轍又問道:「為何撥給公使院?」

  唐仲文道:「嗯……好像是,是…是用來給李浩御史踐行的。」

  蘇轍又問道:「唐司理可還記得,同月二十三,你又撥了兩千貫,以及三百二十石糧食給公使院。」

  唐仲文輕微地點了下頭。

  蘇轍又問道:「又是為何?」

  唐仲文開始頭疼了,一手捂著腦門,「我也不清楚,反正是公使院那邊要的。」

  一旁的官員,也是紛紛抹汗。

  蘇轍道:「適才元學士說得很清楚,每個官署所得經費是有定數的,而且根據制度而言,一般是公使院貼補軍資庫,為何賬目上一直都是軍資庫去貼補公使院。」

  唐仲文含糊不清道:「我不大清楚,反正一直以來就是如此。」

  「等會!」

  張斐突然問道:「蘇檢察長,本庭長有些不大理解,這公使院到底是做什麼用的?」

  他這一問,所有官員都愣住了。

  不會吧!

  你…你連公使院都不知道?

  許芷倩一臉尷尬了,深深自責,自己很是失職啊!

  蘇轍連忙解釋道:「公使院主要給接待送往官員提供經費,但是根據我朝傳統,若遇到突發狀況,公使院的錢可挪為軍費使用。」

  張斐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他來的經費,都是自己掏的錢,他才懶得為了點錢,跑去跟官府打交道,來到河中府後,也沒有官員請他瀟灑,差點連俸祿都不給他,對此他是一無所知啊!

  目光左右一看,難怪提到公使院,這些官員都要殺人似的,原來是專門供他們公款消費的部門,這回你們可完了。

  蔡延慶恍然大悟,「原來他是從公使院著手。」

  一旁的王韶道:「他若不是官員,定不知此中玄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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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45章 法中取利(三)

  沒有想到!

  這可真是萬萬沒有想到!

  誰也沒有想到,蘇轍會在公使院的賬目上,去調查軍資庫的經費問題。

  當時他們都認為,檢察院光要查清這些賬目,都要查上數月之久,故此對於蘇轍這麼快起訴,他們都有一些詫異。

  殊不知,蘇轍壓根就沒有看那些賬目,直接就調查公使院的賬目,因為公使院也與軍費有一些關係,尤其是在犒賞和撫恤這方面,檢察院也只是照例去拿了一些賬目回來。

  而公使院為證清白,非常配合,表示自己的經費也是入不敷出。

  可哪裡知道,這醉翁之意不在酒。

  但是當時蘇轍為何能夠立刻想到公使院,確確實實,就是因為他是官員。

  這還真是一個不成文的規定,不是官員,還真不知道這事。

  而當時根據各方出示的賬目,河中府的財政的確是非常拮据,本就是入不敷出,財政赤字,怎麼可能會有盈餘。

  這也是千真萬確的,公使院再能花錢,也無法將河中府的財政花成赤字。

  之前包括張斐在內,也一直都在想蘇轍會去怎麼證明,這財政是有盈餘的。

  不能說財政賬目只要還有錢,那就應該撥給陳光。

  這也是不合理的。

  畢竟每年的支出都是規劃好的,這是不能輕易破壞的,這事情也分輕重緩急,關鍵官府也沒有說不給這筆錢,只是說先欠著。

  在當下這個制度下,這也算是合情合理的。

  而蘇轍控訴的是拖欠和剋扣軍餉,那麼就勢必得證明,軍資庫是有富餘的,只是他不給而已。

  但眾所周知,這財政赤字,怎麼可能還會有富餘,確確實實都還需要中央撥款,來貼補軍費。

  哪知蘇轍直接從公使院這個不起眼的官署進行突破。

  這公使院可不是一般官署,關乎到每個官員的切身利益,這公款吃喝,全靠公使院的經費啊!

  這也是為什麼,一般公使院要錢,各官署都會積極配合,他們也是官,這錢等於也是撥給自己用的,至少也能去蹭一頓酒席。

  急了!

  這一下官員們是徹底急了!

  ……

  「他…他怎麼能拿公使院說事,難道他就沒有用過公使院的錢嘛。」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沒有想到,這小子比張三還要可惡。」

  「他們檢察院是要與所有的官員為敵嗎?」

  ……

  兩邊的貴賓席上,低語罵聲不斷。

  自河中府皇庭開庭以來,也出現過許多令人不愉快的時刻,但從未如今天這般,兩邊官員都是直接罵出聲來。

  就如同捅了馬蜂窩一樣。

  氣氛頓時變得相當暴躁。

  陳琪、王申皆是低著頭,可見這是在他們的預計之中。

  但他們心想:讓你們和解,你們不願意,還想方設法來刁難我們,這能怪得了我們嗎?

  搞笑的是,那門前觀審的士兵們也在罵。

  原來你們是將我們的軍餉,拿起給官員公費吃喝,真是欺人太甚啊!

  唯獨武將們是沉默,神情相當糾結。

  這公使院的錢,他們也用,但是拖欠軍餉,顯然也不利於他們。

  真是左右為難啊!

  一時間,這皇庭內外,是嗡嗡作響。

  「肅靜!」

  張斐狠狠敲了幾下槌子,「肅靜!肅靜!誰若再喧嘩,本庭長便會將其逐出皇庭,並且三月之內,不得進入皇庭觀審。」

  如何威嚇之下,庭院內外,這才漸漸安靜了下來。

  張斐這才向蘇轍道:「蘇檢察長,你可以繼續了。」

  「是。」

  蘇轍微微拱手一禮,旋即又看向唐仲文。

  此時唐仲文是低著頭,滿頭大汗,如坐針氈。

  「咳咳!」

  貴賓席上,傳來兩聲重重地咳嗽聲。

  任誰都聽出,這語音中夾帶著濃濃的威脅之意。

  張斐只是瞧了一眼,但也沒有做聲。

  蘇轍既然決定要走這一步,必然也是充分考慮過後果,都已經到了這一步,不繼續下去,如何能行。他也是無路可退,於是又向唐仲文問道:「唐司理方才說一直都是如此,不知此話是何意思?」

  過得片刻,唐仲文兀自不語。

  張斐開口道:「唐司理,請你回答蘇檢察長的問題。」

  唐仲文抬起頭來,雙目睜圓,狠狠瞪向蘇轍,突然發狠道:「這是當初范公定下的規矩。」

  此話一出,張斐一怔,插口問道:「唐司理所言的范公,可是范仲淹宰相?」

  「正是。」

  唐仲文突然腰板一直。

  哇……這個瓜不小啊!張斐也驚到了,回頭瞧了眼許芷倩。

  許芷倩搖搖頭,表示自己不知。

  他們都沒有料到蘇轍會從公使院突破,並不掌握這一手資料。

  張斐又很是八卦地向前面的四小金剛問道:「你們可知?」

  四人均是搖頭。

  然而,蘇轍聽到范仲淹時,神情顯得有些猶豫,顯然他是知道這事的。

  唐仲文也看在眼裡,當即主動說道:「在慶歷四年,曾有御史彈劾知渭州張亢過度使用公使錢,其中還包括以公使錢資助游謁文士,而當時范公就為其辯護。

  之後仁宗皇帝便頒佈了《賜陝西四路沿邊經略招討都部署司敕》,確定只要公使錢若非自用便可從寬。」

  張斐聽罷,又問道:「有這條敕令嗎?」

  上官均不太確定道:「應該是有的,因為據我所知,這公使錢確實開銷比較大。」

  葉祖恰低聲道:「這可是屬於咱們官員自己的福利啊!」

  張斐苦笑道:「原來我不是個官啊!」

  「……」

  葉祖恰一聽,也對哦,我們皇庭是一點都沒有享受到啊!

  豈有此理!

  不提還好,一提生氣啊!

  此時,庭院外面也響起竊竊私語聲。

  鄭獬突然起身道:「一派胡言!范公只是針對這公使錢的使用,許多清廉正直的官員,赴京任命之錢都拿不出,只能求助公使院,關鍵,范公當時所言,與軍費是毫無關係。」

  張斐側目看向鄭獬,「鄭學士,希望你不要干擾審問,若有需要,我們會讓鄭學士出庭作證的。」

  鄭獬道:「我只是幫忙解釋清楚這一點。」

  「多謝鄭學士的好意。」

  張斐笑著點點頭,又朗聲向四小金剛,庭錄官員道:「鄭學士所言,只是庭外之言,不予理會。」

  幾人點點頭。

  鄭獬尷尬地臉都紅了,氣憤地坐了下去。

  張斐又向蘇轍道:「蘇檢察長,你可以繼續了。」

  蘇轍微微頷首,又面無表情向唐仲文問道:「我問的不是公使錢如何使用,而是你們軍資庫。可有規定,軍資庫將會承擔公使院的支出。」

  「……」

  唐仲文愣了愣,突然意識到,自己管得是軍資庫,不是公使院,訕訕道:「公使院那邊開銷大,我…我能有什麼辦法。」

  他只能將責任往公使院那邊推,不然就得軍資庫扛下所有,他扛不起啊!

  蘇轍又再問道:「有沒有制度規定?」

  唐仲文尷尬地搖搖頭。

  蘇轍繼續問道:「不知是否有明文規定,公使院和軍資庫的經費不可相互借助?」

  唐仲文聽得眼中一亮,忙道:「不對!不對!我方才說得不對。其實我們軍資庫和公使院的錢是可以相互借助的,這可都是有明文規定的。」

  張斐聞言一笑,嘀咕道:「看來他進步不小啊!」

  許芷倩低聲問道:「怎說?」

  張斐身子微微後側,笑道:「待會你就知道了。」

  又見那蘇轍繼續問道:「適才唐司理說,之所以軍資庫撥經費給公使院,乃是因為公使院開銷太大。」

  唐仲文點點頭。

  蘇轍道:「這是早有計劃的,還是臨時的支出。」

  唐仲文立刻道:「這當然是臨時的。」

  蘇轍點點頭,道:「據我所知,在軍資庫撥出這兩筆錢之前,關於撫恤的申請名單,就已經送到了軍資庫。」

  哎呦!完了!這廝真是太狡猾了,竟然陰我。唐仲文心中一凜,又開始裝糊塗,漫不經心道:「我不記得了。」

  蘇轍拿起一份文案來,向張斐道:「這是軍營遞給軍資庫的撫恤名單,上面清楚的記載,是在去年十二月十六遞上去的。」

  張斐道:「呈上。」

  文案呈上之後,張斐看過,然後點點頭道:「關於陳光的撫恤申請,確實是在去年的十二月十六日送達軍資庫的。」

  又遞給蔡京他們。

  蘇轍又向唐仲文問道:「唐司理,方才你說,當時軍資庫沒有富裕的錢,賬目上的軍費,都是有計劃的,如優先撥給陣亡士兵,但是撥給公使院的錢,卻又是沒有計劃的,不知唐司理對此要作何解釋。」

  唐仲文心虛地眨了眨眼,又道:「好像又是有計劃的,我…我不太記得了。」

  蘇轍問道:「唐司理可知道李御史為何調任?」

  唐仲文眉角一個勁的跳,過得半晌,他才撓著頭,低聲道:「我想起來了,是臨時撥的。」

  原來那御史李浩是因為上奏彈劾薛向,然後就被王安石給調走了,不是說常規調任,這怎麼可能有計劃。

  他自己都不相信啊!

  蘇轍問道:「但不知這些錢原本是計劃用來做什麼的?」

  唐仲文結結巴巴道:「沒…沒有計劃,這是富餘的錢。」

  蘇轍又問道:「可是方才轉運使元學士說目前財政困難,轉運司的分撥經費,也是根據往年的經費分撥的。而唐司理也同樣強調著一點,財政困難,沒有富裕的錢,故此只能將陳光他們的撫恤金拖到明年。」

  「我……」

  唐仲文張了張嘴,眼神中帶著一絲求饒地看著蘇轍。

  蘇轍卻是疑惑地看著他,目光中閃爍著一絲火花。

  來!

  來啊!

  刁難我們啊!

  給我們臉色看啊!

  你們不是很囂張嗎?

  其實蘇轍對此事非常惱火,當初他是掌握到公使院的證據,才去找他們談判的,他也不想將這遮羞布給扒下來,你們一定要逼我到這個地步,真是豈有此理。

  唐仲文見求饒無果,只能道:「這是富裕的錢,因為我們軍資庫得留一部分錢,應對突發情況,而我們知道,士兵們放停,軍營那邊會給一筆糧食,故此一般都是來年再算。」

  他就兩個選擇,要麼承認挪用軍費,因為軍資庫的錢,如果是在計劃之內,肯定是軍費支出,若是支出給公使院,供官員吃喝,不就是擅自挪用軍費,要麼就承認故意拖欠軍餉,我有錢我不發。

  前者罪名是要命的,拖欠軍餉,這個懲罰相對要很輕很多。

  蘇轍問道:「故此為李御史踐行,算是軍資庫所要面對的突發情況?」

  唐仲文也是破罐子破摔,「之前都是這麼做的,我也是照例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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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46章 法中取利(四)

  記得在剛剛上庭時,那唐仲文真是信心滿滿,只是氣勢上稍微比元絳弱那麼一點點。

  這也不奇怪。

  如唐仲文這些財政部官員,雖然沒有那些宰相、大將軍那般威風,但權力幾乎都是控制在他們手中的。

  要經費,你就得求他。

  而且唐仲文也不傻,他也分析過檢察院要去的賬目,基本上每一個字眼都透著那濃濃的赤字風味。

  包括公使院的財政也是處在如履薄冰的階段。

  話說回來,這現實也是如此,主要就是中央財政不好,更多希望河中府來支出西北軍費。

  唐仲文所準備結案陳詞就是,麻煩你們檢察院幫我們向中央多要一點點錢。

  可是夢想是豐滿的,但現實是很骨感的。

  此時此刻,唐仲文坐在椅子上是面如死灰,就是一副問啥,啥不知道的表情。

  自我麻木!

  蘇轍並非張斐,一瞧唐仲文就這狀態了,他就沒有再多問,「我問完了。」

  陳琪低聲道:「咱們今後的日子,只怕比皇庭要難過的多了。」

  蘇轍都不用看,就已經察覺到一道道飽含怨恨的目光從四面八方射來,這真是踢了大家的飯碗,他頗為無奈道:「我們已經努力嘗試過了。」

  不得不說,此戰確實打出了檢察院的威風,也令那些官員突然明白過來,相對而言,檢察院更是那條毒蛇。

  皇庭是不具備進攻性的,他們也只能說皇庭在最終的判決上,是具有偏袒的,但沒有人從過程中去挑毛病。

  確實也挑不出。

  但是檢察院不同,檢察院是極具進攻性的,他會找你的弱點去進攻,皇庭則多半不會。

  但是這在許芷倩看來,卻覺得蘇轍還是太過寬容,撇了下小嘴,低聲道:「看來蘇小先生,還是留有餘地。」

  她對此很不滿,都問到這份上,不如將這軍費問題問清楚,人家為國而戰,手臂都斷了,區區三四十貫,你們拿不出來,為一個御史踐行,卻花一千多貫。

  這真是令人心寒。

  不如直接搞清楚這個問題,既能為國家省錢,又能給予士兵應有的待遇。

  她的立場向來明確,就是永遠站在弱勢一邊的,也改不過來,這也是為什麼她的律師生涯是非常短暫的。

  張斐回頭瞧他一眼,笑道:「再問下去,那就是令一個案子了。」

  說著,他又看向邱徵文,「法援署可有問題?」

  邱徵文直搖頭道:「沒有。」

  「……」

  觀審的士兵門,都是氣不打一處來,你這叫什麼法援署,不如叫『沒有署』,就會說『沒有』,不會說些別的嘛。

  唐仲文頓時如洩氣一般,癱倒在椅子上,站起來的時候,還險些跌倒,幸得一旁的庭警攙扶住他,是喘著氣,下得庭去,哪裡還有方才那般淡定從容。

  張斐又看向蘇轍,「檢察院方面,還有證人嗎?」

  蘇轍搖搖頭道:「我們沒有證人了。」

  一旁的官員同時鬆了一口氣。

  這故意拖欠軍餉都是板上釘釘的了,再問那就多餘了。

  張斐又看向邱徵文道:「法援署有什麼要說得嗎?」

  邱徵文這才站起身來,道:「我們主要針對的是轉運司方面故意剋扣陳光的軍費。根據陳光與軍營的契約。

  軍營每月要支出三十升米,十五斤醬菜,兩百五十文錢,以及四季各一套衣衫。根據熙寧元年到熙寧二年的米價來說,每升米在十文錢左右,三十升米,也就是三百文錢,當時的醬菜的價格在於一斤十文錢左右,十五斤就是一百五十文錢。

  四套衣衫,根據我們請專門的牙人評估,總價值大概是在一千二百錢左右,分攤到每月,大概是一百文錢,再加上一些零碎的補助,官府每月應該支付陳光妻子一千三百五十錢。

  但是正如之前陳光所言,朝廷每月就只給陳光妻子一匹布帛,十斤醬菜,一套衣服。」

  說到這裡,他低頭仔細看了眼文案,這都是數據,他不敢拖大,才道:「根據朝廷制度,官府是可以用布帛、錢糧折算給士兵家屬。

  雖然在這條規定中,朝廷確實沒有寫明,具體的折算標準,但是我們在朝廷收稅和發放官員俸祿的規定中,找到了具體的折算標準,根據這個折算制度來看,是以物的好壞來進行具體折算。」

  官員們頓時睜圓雙目,看著邱徵文。

  既然沒有明寫,那就官府說了算,怎麼能夠按照別的折算規定來算,你懂不懂規矩。

  張斐直接提他們問出心中疑惑,道:「這能混為一談嗎?」

  邱徵文道:「將軍與士兵所得軍費,都是出自軍資庫,且都是處於軍餉制度下,在朝廷沒有明文區分開來,理應用同一個標準來算。」

  許芷倩適時遞上一份文案。

  張斐看過之後,點點頭:「不錯,在軍餉制度中,確實是有明確的折算規定,有分上等布帛,下等布帛,上等米,下等米,既然是在同一制度下,又未另加說明,這折算應該同處於一個標準。你繼續吧。」

  那些官員有苦難言,他們真不敢爭論標準不一樣,因為這裡面涉及到一個收稅折算,要是爭辯這個折算問題,可能是要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啊!

  士兵這個折算,是支出,而這個支出,朝廷是認的,你就是如數發,也不會影響政績。

  而收稅那個折算,是財政收入。

  財政支出,不一定影響政績,但是這財政收入是一定影響政績的,收入減少,那政績就可以用一塌糊塗來形容。

  他們只能認。

  「是。」

  邱徵文點了下頭,又端起一個木托盤來,「這上面是陳光妻子每月所得的布帛,方才唐司理也承認,軍資庫卻是發出一批這樣的布帛,充當軍餉。

  而我們尋找了四個牙人,五家布鋪進行詢問和調查,他們認定的結果都是相差無幾,在這些布帛中,最便宜的一匹只值七十文錢,而最貴的也就值一百文錢,我們折中算下來,平均一匹布帛也就值八十五文錢,再加上每月的十斤醬菜,雖然是快要發霉的,但我們還是以十文來算,也就是一百文錢,以及那件衣衫和逢年過節所得補助,那麼陳光妻子每月實際所得在兩百三十文錢左右,差不多只有所約定的五分之一。

  對此,我們這裡有相關的折算證據,其中還包括當年米鋪賣出米的賬簿,牙人、布鋪對於這些布帛的議價等等。」

  李敏立刻起身將一沓厚厚的文案遞給蔡京。

  那些觀審的士兵一方面是咬牙切齒,他們也受過折算剝削,但他們算不明白,到底虧了多少,如今一聽五分之一,這真是人神共憤,這未免也太狠了一點吧。

  另一方面,又對這法援署另眼相看,原來這法援署不是『沒有署』,查得這麼細緻。

  之前這種糾紛案,就是一句話的事,哪裡還會找當年米鋪賣米的賬目來當證據。

  許多官員們不禁都是大開眼界。

  這就是皇庭強調的過程嗎?

  果真是言出法隨啊!

  那蔡京非常懂事,將拿到的文案,分給蔡卞他們,而不是遞交給張斐。

  這等粗糙的活,怎能讓老師來做,老師坐在上面喝茶就行了。

  張斐還真在喝茶,放下茶杯來,又向邱徵文道:「你繼續說。」

  邱徵文繼續言道:「很明顯官府發給陳光妻子的酬勞,是遠低於官府與陳光所約定的,而且蘇檢察長方才提到軍資庫撥款給公使院,並非是個例。

  而我們所查,在去年軍資庫至少向公使院撥款五萬貫,以及六千五百石頭糧食,分佈在全年的十二個月,可見軍資庫的倉庫裡面,從來就不僅僅只有那些布帛,是有相當一部分在計劃之外的錢糧。

  這足以說明,軍資庫就是故意以次充好,因為根據朝廷的規定來看,這種布帛,是屬於下下等布,但是官府卻以一貫的價錢折算,這是屬於上等布的價錢,可見官府用一種折算的方式,去剋扣軍餉。

  且此案是極為特殊,因為陳光隨軍出征,家中就只有妻兒,再無任何保障,只能憑借這一份酬勞來勉強維持生計。

  而這份保障,也是這份契約中的關鍵所在,朝廷立此規矩的初衷,也是為了士兵們能夠安心在前線殺敵立功。如果官府無法確保陳光妻兒的生計,陳光是絕不會答應隨軍出征的。

  然而,眾所周知,兩百三十文錢是完全不能維持陳光妻兒的生計,而當時陳光又不在身邊,陳光的妻兒只能賣田借錢度日,別無其他選擇。

  在這期間,陳光妻子一共向鄉親們,借取十六貫錢,如今連本帶利,已經達到八十二貫錢。」

  全場一陣嘩然。

  最多也就兩年,這已經是差不多百分之兩百的利息。

  但是張斐卻很平靜,並沒有對這個利息,提出異議。

  邱徵文又繼續說道:「但這一切都是因為朝廷剋扣軍餉所造成的,故此,理應由朝廷來承擔這一切債務,以及償還這期間陳光妻子所賣出的六畝土地和已經支付的利息錢,同時,支付三十貫的撫恤金和以及部分賞金。我說完了。」

  張斐又看向蘇轍。

  蘇轍起身道:「我沒有太多要說的,因為根據目前的證據,以及唐司理的供詞,足以證明,轉運司是故意拖欠軍費。

  因為在陳光那份申請撫恤名單遞交到軍資庫後,軍資庫對公使院還有三筆至五筆的支出,而且公使院向軍資庫借助經費的公文,都是在那份撫恤名單之後。

  而根據轉運使元學士所言,每年各官署所得經費是根據往年的經費分撥的,公使院財和軍資庫的財政是相對獨立的,其中軍資庫的財政就是用來支付軍費的,那麼陳光撫恤金也應該算在其內的。

  但是軍資庫拖欠陳光撫恤金的理由卻是要等待朝廷撥款,同時又將倉庫裡面的錢糧撥出給公使院,顯然這是故意拖欠撫恤金。」

  他只是很平靜的闡述,但是在場所有官員的心臟都直接擠到嗓子眼了。

  你這不就是暗示,軍資庫將軍費挪給公使院,用於公款吃喝,然後以撫恤的名義,又向朝廷請求更多軍費支出。

  整個河中府的官員都開始焦慮了。

  你真是冤枉人了,軍費是真的緊張,公使院只是在這緊張上面,稍稍的錦上添花。

  如果削減軍費,這真是揀了芝麻丟了西瓜啊!

  張斐突然側目看向坐在貴賓席上的元絳,「元學士有什麼要說得嗎?」

  元絳激動地張了張嘴,旋即沉默不語。

  他總不能說,我們公款吃喝只是在緊張的軍費上錦上添花。

  那真是不打自招。

  盡量當做沒有聽明白。

  哇!這演技真是爐火純青。張斐暗自一讚。

  這時,蔡京又將經過審閱,且整理好的證據遞給張斐,道:「這些證據都沒有問題。」

  張斐點點頭,也懶得看了,直接敲了下木槌,道:「經過本庭長審理,轉運司拖欠、剋扣陳光軍餉罪名成立,轉運司將承擔陳光妻子在陳光前往鄜州戍守期間,為求生計,所借的一切債務,並且賠償其在這期間所賣六畝田地,以及在這期間其已經支付的相關利息,同時,在本月之內,必須支付其撫恤金三十貫給陳光,至於犒賞方面,這是軍營方面的考量,本庭暫不予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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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47章 法中取利(五)

  砰!

  「退庭!」

  言罷,張斐便起身離去,一如既往地瀟灑。

  而這一次宣判,也真是乾淨利落,都不帶一絲遲疑的。

  有些事是不能較真,一旦較真,就會發現如此簡單。

  關鍵還有一點,就是當蘇轍談到公使院後,官員們就開始直接躺平,不願意做過多地掙扎,你愛怎麼判,就怎麼判。

  因為官府的論點就是一點,財政困難。

  事實也真是如此。

  但是軍資庫對於公使院的支出,就令這個論點就站不住腳了。

  如果再爭下去,只會令他們更加難堪,同時牽扯到更多人進來。

  畢竟目前還是局限於轉運司,不針對任何官員。

  與以往不一樣的是,張斐起身的同時,那些官員們也是立刻起身,走的比張斐還快,且非常沉默,人人都是陰沉著臉,一語不發的走了出去。

  陳琪、王申是倍感壓力,暗自一嘆,心裡均在想,往後還能不能在這官場中混下去啊!

  蘇轍只是默默收拾著文案,因為他知道,這不是結束,這場戰爭才是剛剛開始。

  有趣的事,門前觀審的士兵們也都是異常安靜,但是他們沒有急著離去,而是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

  「張庭長!」

  許芷倩抱著一沓文案,快步追上張斐,問道:「你說他們會根據服從判決嗎?」

  張斐嘴角一揚,「一定會!而且非常快,絕對打破你對官府效率的認知。」

  許芷倩抿了下唇,道:「那只是為了讓更多士兵前來告狀。」

  張斐點點頭,「那些士兵肯定還會繼續觀望,看看官府會不會執行判決,如果執行,他們一定會來告的,而這恰恰是官員們所期望的,在這這一個時刻,我們與他們的目的是一樣的。」

  許芷倩稍稍點了下頭,又趕忙道:「我不知道檢察院會從公使院著手,故此沒有準備這方面的文案。」

  張斐笑道:「今兒的主角是檢察院,我們聽聽就行了,也不需要太努力。不過話說回來,你對公使院了解多少?」

  許芷倩道:「關於公使院,司馬學士倒是沒有給我們提供相關文案,不過我之前聽爹爹提及過,公使院近年來確實是有著大量鋪張浪費的行為,但是公使院也確實幫助了許多清廉官員。記得有個知縣,就連葬母的錢都拿不出,最終還是公使院出得錢。」

  說著,她又偏頭看向張斐,「怎麼?你想打公使院的主意?」

  張斐搖頭道:「沒有!我只是在盤算,這公使院欠我多少錢,我可是一文錢都沒有用過啊!」

  許芷倩當即翻了個白眼。

  張斐笑道:「為何人人都在尋求公道,都為公道而哭泣,就是因為物以稀為貴啊!許多事情聽著是讓人生氣,但這又是必然的結果,是無法阻止的,只要別過分就行了。

  從唐司理他們的態度來看,目前還不算很過分,否則的話,他們不可能忽略了這個破綻。」

  許芷倩哼道:「拿一千貫去踐行,還不過分嗎?」

  張斐道:「要是沒有這種福利,誰願意為了官家,東奔西跑,日曬雨淋,這一筆賬,官家比我們算得清楚啊。不過此案過後,他們暫時應該也會收斂一點,除非他們將我們公檢法趕走。」

  正說話時,蔡京突然追過來,「老師!種副使求見。」

  許芷倩蹙眉道:「種副使為何要急著見你。」

  張斐笑道:「他現在跟我是一條船上的,我有隱患,他可是最著急的。」

  於是他又折返回到前廳。

  「種副使急於見我,不知有何指教?」

  「哪裡!哪裡!」

  種諤抱拳一禮,旋即道:「種某此番前來,主要是想提醒張庭長,此番判決,可能會引來大禍的。」

  張斐問道:「此話怎講?」

  種諤道:「軍營裡面的情況,我還算是比較了解的,公使院所花之錢,相比較整個西北軍費開支來說,那不過是九牛一毛。

  真實情況,還就是財政不足,以至於那些官員是絞盡腦汁,將這財政的缺失給補上。

  換而言之,如陳光這類現象,其實是普遍存在的,尤其是在廂兵軍營裡面,絕大多數士兵都是需要自營生路,不能光憑那點微薄軍餉謀生。」

  張斐嘆了口氣道:「不瞞種副使,其實關於這一點,我也是知曉一些的。」

  種諤愣了下,「既然張庭長知曉,為何還要這麼判?」

  張斐苦笑道:「因為我無權干預檢察院,此案是由檢察院發起的,事先我也與檢察院談論過,是轉運司那邊不肯和解。而檢察院提供了充分的證據,我也只能開庭審理,而其中過程,種副使也看見了,我只能這麼判,別無選擇。」

  「原來是這麼回事。」

  種諤眉頭緊鎖,道:「但這也有可能是一個陷阱,如果他們扇動士兵都來告狀,到時張庭長該如何處理?」

  張斐道:「如果都如今日一般,證據確鑿,我也只能秉公處理。」

  種諤詫異道:「難道張庭長不怕朝廷怪罪嗎?到底這會令朝廷非常難做的。」

  他非常焦慮,因為目前來說,他跟皇庭是進行一定程度的捆綁,如果皇庭完了,那些官員說不定就會來清算他。

  張斐笑道:「多謝種副使的關心,但是話說回來,如果我不這麼判,那就是我的失職,我必然會招人彈劾,但如果我這麼判,那就是宰相們和轉運使失職。

  即便朝廷要怪罪,也怪不到我頭上來。」

  種諤聽得是一愣一愣的,聽著好像有些道理,但朝廷真的會怪罪宰相和轉運使嗎?

  ……

  而那些官員離開皇庭後,直接去到府衙的大堂。

  來到自己的地盤,唐仲文可沒有在皇庭那般頹廢,整個人都變得龍精虎猛,嚷嚷道:「他們這是要我們所有官員宣戰呀!他檢察院算什麼東西,那蘇子由也不過是一個雛鳥,他怎敢如此。咱們不用理會那什麼狗屁判決,瞧他們又能怎樣。」

  「難道咱們就不想給那些士兵發足軍餉嘛,朝廷養這麼多兵,又不給足夠的錢糧,咱們陝西路的田稅可遠不比上東南六路,咱們只能想盡辦法,彌補這缺失。

  這齷蹉事留給咱們幹,也就罷了,可幹完之後,還要懲罰咱們,卸磨殺驢也不是個殺法,就是鬧到朝廷去,我也不怕。」

  ……

  這回可真是將他們給氣著了,個個都是破口大罵。

  你朝廷不給足錢,你讓我們怎麼辦,我總不能虧待自己吧,不只有去虧待那些士兵。

  既然已經虧待了,多虧待一點又有何妨。

  韋應方突然道:「諸位說得極是,如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咱們不能再這麼繼續幹下去了。故此,咱們得堅決服從皇庭的判決,如數賠償給那陳光。」

  唐仲文驚詫道:「韋通判此話怎講?」

  韋應方只是笑了笑。

  唐仲文愣了下,只拍腦門,「哎呦!你看,我這都被氣糊塗了,對對對,該如數賠償,一文都不能少。」

  一直沉默的蔡延慶突然看向元絳,「元學士怎麼看?」

  此話一出,眾人全部看向這兩位大佬。

  元絳點點頭道:「我認為韋通判說得極為有理,咱就事論事,皇庭也是依法判決,其判決並無過錯。既然要依法,那咱們也得依法向朝廷討要足夠的軍餉,軍餉的額度是朝廷定的,募兵的數量,也是朝廷定的,這軍費自然也是一文都不能少。」

  韋應方激動道:「元學士說得極是,一文都不能少。」

  其餘官員也是紛紛點頭。

  此案要追根朔源,就必須先讓朝廷將這錢都給補足,朝廷不給足錢,那咱們也就不管了。

  讓公檢法去找錢吧!

  元絳又道:「但話說回來,咱們也不能任人欺負。」

  何春林好奇道:「元學士此話怎講?」

  元絳道:「根據皇庭的判決,那陳光的債務都得由我們來承擔,但並沒有說,咱們該給多少,那幾十貫的利息,到底是怎麼算出來的。我們必須派個人去跟他們談談。」

  此話一出,大家皆是一愣。

  這……

  你竟然還能記得這事?

  韋應方訕訕道:「元學士,這不過是小事。」

  元絳皺眉道:「這可不是小事,將來可能還會有更多人索要賠償,而我們是要將賬目拿給朝廷看的,以此為咱們討回公道。

  如果朝廷發現,每個人都是幾十貫的利息,而且又不是皇庭要求賠這麼多的,你們想想看,到時朝廷會怎麼想,定會認為我們從中渾水摸魚,侵佔公財,到時朝廷借此怪罪於我們,可就得不償失啊!」

  大家聽得又是連連點頭。

  「還是元學士考慮的周到,這事咱們還真不能不防啊!」

  「那張三可真是夠陰險的,竟然也不提具體賠償數目,說不定這就是一個陷阱。」

  「關鍵那利息確實不合法,朝廷要這麼個賠法,朝廷肯定會怪罪咱們的,咱們最多也只能承擔法定利息。」

  「元學士請放心,此事我會派人去談的,絕不會有人問題的。」

  「就有勞韋通判了。」

  蔡延慶瞧了眼元絳,心想:難道他們還想借此案,解決高利貸的問題?又是一石數鳥嗎?

  第二日。

  僅僅過去一夜。

  朝廷就先將三十貫撫恤金,十貫賞金,五貫利息錢,供四十五貫,以及六畝田地的地契送到皇庭來。

  「李押司,其實犯不著這麼著急的。」張斐笑著向李永濟言道。

  李永濟道:「此事是我們轉運司的疏忽,我們轉運使也希望早點解決。」

  張斐拱手道:「那就代我跟元學士說一聲謝謝。」

  李永濟又道:「至於陳光的債務問題,我們也願意承擔,但是對方的利息顯然是違法的,如這種情況,張庭長認為我們該如何解決?」

  張斐道:「可以提起上訴,也可以約對方來皇庭,商量著解決。」

  李永濟點點頭道:「我們知道了,打擾了。告辭!」

  張斐道:「蔡京,代我送送李押司。」

  「免送!」

  李永濟拱手一禮,便轉身離開了。

  蔡京也沒打算去送,望著那些錢幣,道:「老師,這看著像似毒藥啊!」

  「但也有可能是治病良藥。」

  張斐一笑,又道:「你去一趟檢察院,讓檢察院將錢給陳光,這是他們的功勞,咱們不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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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48章 三冗第一戰(一)

  其實此案中還暗藏一樁糾紛,也就是陳光妻子所借的高利貸,只因法援署是追求,將陳光家的債務,全部轉給官府,故而就沒有去強調這個問題。

  如今官府要追究這個問題,張斐當然也很樂意當這中間人。

  這都是他早就計劃好的,不然的話,元絳哪會想得那麼細,公檢法遲早要面臨高利貸的,不如就拿此案來做個範例。

  那大財主吳天福來到皇庭,真的是如喪考妣,他當天也在場,得知這債務要轉給轉運司,鬱悶的幾天沒有睡著。

  原本他是強勢的一方,如今卻成為弱勢的一方。

  一對小眼珠子時而瞟向張斐,時而瞟向李永濟,幽怨的眼神,配上那一臉橫肉,真是我見猶憐啊!

  張斐怕自己笑出聲來,趕緊端起茶杯,喝口茶,放下茶杯來,看向吳天福,語氣溫和地問道:「吳員外,今日只是讓你來轉運司協商的,你有何想法,大可直接說,不用擔心。」

  吳天福其實更怕張斐,因為李永濟也就是一個押司,見張斐這麼說,他便道:「我這契約又沒有違法,那法援署的人簡直就是在胡說八道,什麼八十幾貫,根本就沒有的事。」

  說著,他掏出幾份契約來,遞給張斐,「張庭長請過目,這上面根本沒有就提錢,當時那陳胡氏是來我家借糧食,約定換得是鹽、布、茶,這個八十幾貫可真不知從何談起。」

  根據宋朝律法,年息最高不能超過百分之六十,至多也不能超過一倍,有些財主身後有人,不在乎,照樣放幾倍利息,但也有些財主,使用『借甲還乙』的套路。

  陳光妻子借的都是糧食,但約定換得是布、鹽、茶,這利息都是按照斤兩、匹尺來折算,這一般百姓根本算不清自己到底付了多少利息,總之,還不清就對了。

  張斐接過來契約來,先沒有急著看,而是看向李永濟。

  李永濟道:「張庭長,你不會不知道,朝廷明文規定,以粟麥出舉還為粟麥者,任依私契,官不為理。」

  吳天福道:「陳胡氏第一次來我這借糧,約定是還糧食,之後她卻要求以布帛來還利息,她說朝廷只給他布帛,我見她可憐才答應她的,之後就約定以布帛、鹽、茶來還。

  這是陳胡氏自己要求的,我也沒有辦法,我也想要糧食,但是她拿不出來。之前官府也處理此類案件,也是允許的。」

  這些地主在借錢這事上面,手段可是非常厲害的,防得是面面俱到。

  張斐仔細看過第一份和第二份契約後,又遞給李永濟。

  李永濟草草看得一眼,便向張斐問道:「張庭長認為這合理嗎?」

  又不是要他賠錢,是轉運司賠,如果你皇庭規定要這麼賠,轉運司一定會這麼賠的。

  張斐道:「現在我的意見並不重要,而且一方是轉運司,在私下商量時,我也不便發表任何意見。關鍵還是你們雙方能否達成和解,故此李押司認為這合理與否更為重要?」

  李永濟道:「我當然認為非常不合理。」

  張斐又問道:「李押司又是否願意接受?」

  李永濟果斷道:「肯定不願意。」

  張斐道:「既然你們雙方是各執一詞,又不願意和解,那就不如開庭審理此案。」

  李永濟道:「好啊!」

  臨門一腳,吳天福倒是有些發楚,眾目睽睽,他都能夠想到會是個怎麼狀況,自己名聲都會臭,主要對方還是轉運司,得到整個轉運司,這才能有好日過嗎?將來還想偷稅漏稅嗎?當即神色一變,笑道:「那…那倒不至於,既然轉運司承接這些債務,好說,好說。不知李押司願意給多少?」

  李永濟道:「連本帶利,三十貫亦或者三十石糧食,不能再多了。」

  吳天福頓覺一陣肉疼,這一下就少了五十多貫,但他只能認栽,畢竟他也知道,其實自己跟李永濟他們是一邊的,點頭道:「行!三十貫就三十貫,但是我要錢,不要糧食。」

  他可精明,要糧食,天知道官府會給什麼糧食,玩折算,玩得贏官府?

  張斐笑道:「那就這麼定了。」

  三方立刻簽訂一份和解書。

  送走他們後,張斐來到前廳,剛到門前,就聽到一陣哽咽聲,「多謝官人,多謝官人為我們做主,我……」

  當即收住腳步,偏頭往裡面看去,但見那陳光夫婦作勢就要給蘇轍跪下,而蘇轍趕忙攔住。

  「哎哎哎!你們這是作甚,都說了,這是你們應得,不需要感謝我。快拿著錢和地契回去吧,好好過日子。」

  看得出,蘇轍的表情有些複雜。

  為了這樁案子,他將要付出很大的代價啊!

  ……

  等到陳光夫婦走後,張斐才走了出來,苦笑道:「想不到你這邊比我那邊還要慢一些。」

  蘇轍苦笑道:「他們夫婦都不識字,我得跟他們將一切解釋清楚。」

  頓了頓,他又道:「你那邊談完了。」

  張斐笑道:「稍稍糾結了一下,轉運司提議三十貫,原本那吳天福還不答應,要求如數償還,轉運司肯定是不答應,故此我建議他們上庭審理,最終吳天福還是答應下來。」

  蘇轍微微皺眉道:「這擺明是高利貸,吳天福還敢爭執?」

  張斐道:「始約緡錢而償穀粟,始約糧稻而償布縷,這種路數的確比較複雜,陳胡氏的債務是由茶、鹽、布組成的,我這一時半會都理不清這利息到底是多少。」

  蘇轍問道:「那如果上庭的話,你會怎麼判?」

  張斐笑問道:「你又會怎麼打?」

  蘇轍沉吟半晌,道:「上場官司已經判定朝廷的折算標準,故此可以用同一個標準來計算。」

  「如果你這麼打,那你贏的可能性很大。」

  張斐一笑,道:「因為我也打算借這場官司,頒佈一個以貨幣為中心的折算法令,專門用於借貸。」

  蘇轍斜目一瞥,問道:「這是你早就打算好的?」

  張斐笑道:「我總也要撈點好處啊!」

  蘇轍微笑道:「你要撈這好處,我倒是不反對。」

  拿這個官司來做判例,絕對是非常完美的,因為一方是官府,官府以身作則,更具有說服力啊!

  張斐突然抬頭往外面看去,「外面好像有不少人。」

  蘇轍頭疼道:「他們是來看陳光能否拿到足額的賠償。」

  張斐笑道:「接下來你們檢察院有得忙了,要不要我讓蔡京他們過去幫忙?」

  蘇轍道:「暫時先別要,我已經跟法援署那邊談好了,他們會來幫我。」

  「那就……」

  張斐拱手道:「祝蘇小先生好運。」

  蘇轍拱手回禮道:「但願不會連累到張庭長。」

  張斐苦笑道:「但願吧!」

  之前那場官司,只是導火索,真正戰役此時才剛剛打響。

  當蘇轍回到檢察院時,卻發現這大門進不去了。

  整個官署的大門,被一群漢子給擠得是水洩不通,隱隱聽得裡面傳來陳琪那無奈地叫喊聲,「你們別往裡面擠,一個個來,一個個來,別擠,聽見沒有。」

  天吶!來的這麼快。蘇轍人都是暈的。

  士兵們一看陳光能夠拿到這麼補償,關鍵還不用還債,這簡直就是……

  馬上!

  立刻!

  以免遲則生變。

  蘇轍看到這場面,少說都有上百人,都不敢露面,直接就跑去警署,調來五十多個輔警維持治安。

  好不容易,才將檢察院的治安給維持住。

  蘇轍這才出現大廳前,朝著下面那茫茫多的士兵道:「你們先別著急,只要有冤情,有證據,我們檢察院一定會為你們討回公道來的。

  你們先排好隊,一個個來,跟檢察員講述你們的冤情,以及你們的家庭住址,到時候我們檢察院會評估,如果證據確鑿,我們便向皇庭提起訴訟,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

  一陣齊聲高呼,震得那屋頂都在抖動。

  士氣相當高。

  蘇轍都不禁抹了一把冷汗,稍稍點頭,「聽明白就行了。」

  言罷,略顯疲態的轉身回到大廳中去。

  陳琪急忙跟上,嘆道:「這回咱們可真是捅了馬蜂窩了。」

  蘇轍抬頭看著屋頂,「這馬蜂窩若是生在自家的屋頂上,不捅也得捅啊!」

  ……

  官府。

  「接了!接了!」

  何春林激動地跑入廳堂,「檢察院接了。」

  韋應方驚喜道:「全都接了嗎?」

  何春林道:「反正是說,只要擁有足夠的證據,那檢察院一定會為他們討回公道的。」

  曹奕皺眉道:「那些士兵手中有證據嗎?」

  韋應方笑道:「只要軍營方面配合那些士兵,就不會缺證據。」

  曹奕眼中一亮道:「也對!證據全在軍營裡面。」

  何春林問道:「軍營方面,會願意配合嗎?」

  韋應方呵呵笑道:「此事要是鬧不出一個結果來,哼,那些武將頭上也都懸著一把劍。」

  ……

  秦府。

  「諸位將軍,這我可攔不住了。」

  秦忠壽道:「檢察院如此徹查軍費,引起許多將軍的不滿,他們現在都在鼓勵士兵前去告狀,如果我不這麼做的話,那將士們還會服我嘛。」

  折繼祖皺眉道:「難道他們都是清白的嗎?」

  秦忠壽訕訕道:「誰都不清白,故此他們此時才會抱團取暖,如今此事鬧得這麼大,朝廷也不敢一下懲罰這麼多文官武將,若是今日不鬧,將來一個個查,他們可就回天乏術。現在他們都想借此事,一舉遏制住公檢法。

  他們甚至還要為那些士兵提供軍資庫拖欠、剋扣軍餉的證據。諸位將軍應該也都知道,剋扣和拖欠軍餉的真正原因,還是因為朝廷財政不足。」

  折繼祖、種詁瞧向種諤,然後均表示無奈地搖搖頭。

  這不可能攔得住。

  而且,你要攔,說不定還會被人告一狀,是得不償失啊!

  種諤嘆了口氣,又叮囑道:「你也得看緊一點,可別鬧成了兵變。」

  秦忠壽連連點頭道:「故此我才得跟他們站在一邊,如此才能夠叮囑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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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49章 三冗第一戰(二)

  官府、軍方,再加上士兵們自己的意願,在這三方的助力下,直接將這場控訴風波,給推向高潮。

  前去檢察院的士兵們,從最初的兄弟好友,到現在一個營一個營的去,他們手中還拿著由軍營、官府提供的豐富證據。

  毋庸置疑,檢察院已經成為整個大宋最為忙碌的部門,連喘口氣的功夫都沒有。

  為此,皇庭、警署都紛紛調派人員過去幫忙。

  而這其實也是地方官府對抗重要朝廷的一個關鍵且又是常用手段。

  如果要對這一手段追根朔源,那就是皇帝統治國家的目的。

  封建社會從來就不是追求發展發展再發展,而是追求穩定穩定再穩定,這也是封建社會與現代社會最大的區別。

  基於這一點,再加上管理技術的落後,那麼最有效的辦法就是,皇帝與地方勢力合作,我給你權力,你給我安定。

  皇權不下縣,也就是基於這一點。

  至於百姓是不是越過越好,皇帝是完全不在意的。

  每每聽到皇帝談民生,永遠是談餓死與否,而不是談大魚大肉。只要百姓還活得下去,就不會鬧事,就不會影響到皇帝的政權統治。

  對於古代盛世,最合理的評價,還就是國富民安,百姓是安定,而不是富裕,這是最基本的,國庫再充盈,那就是盛世。

  甚至可以理解為,只要國家不將百姓口中最後一口飯給挖出來,那就是一個還不錯的政權。

  既然如此,那麼地方對中央最有效的措施,就是去製造動亂。

  只要動亂,皇帝就會著急,雙方就必須要去商量,然後雙方做出妥協。

  這也是為什麼古代改革非常困難的根本原因所在,改革往往是圖富圖強,當然,為得是中央政權的富強。

  但是守住安定這一點,又是皇帝的底線,然而,這又不是宰相的底線。

  這個出入,往往是改革失敗的根本原因。

  你一改革,我地方就亂,一亂,皇帝就急了,往往就會後退,因為皇權始終是第一位的。

  為什麼明朝張居正能夠成功,就是因為他將皇帝都給拿捏住了。

  但是在大多數改革事件中,面對地方動亂,皇帝和宰相往往是兩種態度,宰相往往是要硬剛到底,但是隨著動亂進一步增加,皇帝就會選擇往後退。

  就是因為他們的切身利益是不一致的。

  只要封建社會統治的目的不變,那麼這一招必然是屢試不爽。

  天子腳下,他們都敢這麼玩,地方上就更不用多說了。

  你只想點一把小火借光,他就直接給你燒一把大火烤肉。

  ……

  檢察院斜對面的一家酒館二樓。

  「唉……」

  王韶看到檢察院門前那烏泱泱的一片,不禁嘆了口氣,「到底還是走到了這一步啊!」

  在陳光上檢察院告狀那一刻起,他就已經遇見到這一幕。

  因為發不足軍餉,根本原因還不真是貪污受賄,而是因為財政赤字,官員們肯定揪著這一點發難。

  因為哪怕一切都是公平行事,我們官員分毫不貪,甚至都不公款吃喝,你也發不起軍餉啊!

  查到最後面,一定查到朝廷頭上。

  王韶又看向坐在對面,沉眉思索的蔡延慶,問道:「仲遠兄,如果真的要依法行事,河中府的財政可否應對?」

  蔡延慶搖搖頭道:「絕對無法承擔,除非……」

  王韶問道:「除非什麼?」

  蔡延慶道:「除非解鹽司那邊發鹽債,來補償這部分軍費。」

  王韶皺眉道:「這不大可能吧!元學士與皇庭鬧成這樣,不可能還會願意為公檢法來承擔這麼大一筆債務,鹽債到底也是要還的。」

  「那就只有一個辦法。」

  「裁軍?」

  「正是如此。」

  蔡延慶點點頭道:「眾所周知,軍餉不足的根本原因,還是國家養不起這麼多兵。」

  「其實這一點我也想到了。」

  王韶點點頭,道:「但是裁軍這個問題,朝中一直都有爭論,且其中關係十分複雜,甚至直接會影響到官家,可不是添加幾個法律原則那麼簡單。

  我不相信公檢法能夠用法令去逼迫朝廷裁軍,這是絕無可能的。」

  裁軍絕對屬於國家頭等大事,哪能說皇庭迫使朝廷裁軍,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蔡延慶道:「這一點我也認同,故此我才會想到會不會用鹽債來承擔這部分債務。」

  王韶問道:「你就沒有想過,公檢法會失敗嗎?」

  「當然有。」

  蔡延慶嘆了口氣:「最初那蘇子由曾來找過我商量,可見他也意識到這方面的問題,故此才希望能夠私下解決,但可惜轉運司那邊都不答應。

  在我看來,檢察院也是被逼到死角上,他也只能這麼做,否則的話,百姓將來只認皇庭,不認檢察院。」

  「這蘇子由到底還是太年輕了一點啊!」

  王韶嘆了口氣,道:「如今局勢十分複雜,咱們可都得看緊一點,這鬧歸鬧,但決計不能出亂子,否則的話,我們誰都逃不了干係。」

  蔡延慶點點頭,但心裡始終抱有一絲希望,因為他篤定元絳跟張斐是關係的,若無把握,元絳絕無可能拒絕檢察院的訴求。

  ……

  習慣了高文茵的貼心服侍,張斐一般不在外面吃飯,是盡量回家吃,無論多晚。

  但是今日早晨,張斐卻來到門前大狗店裡面吃早餐。

  「大狗,你店裡的飯菜,味道是越來越好了。」

  「那是因為咱最近請了一位火夫。」

  「是嗎?」

  「這火夫張庭長可也認識。」

  大狗說著便往棚裡喊道:「小武!小武!」

  「哎!」

  只見陳小武從棚裡竄了出來,一見張斐,激動道:「張庭長來了。」

  張斐詫異道:「陳小武?」

  這陳小武正是上回出庭為種諤作證的火夫。

  「張庭長還記得小人啊!」

  「你怎麼在這裡?」張斐好奇道。

  陳小武嘿嘿道:「我早就不太想在軍裡幹了,正好今年我服役到期,那日上庭之後,我見這裡再招火夫,就來試試,狗哥還真要了我。」

  大狗笑道:「那你手藝好啊!方才張庭長可誇你做得好。」

  「真的嗎?」陳小武驚喜道。

  張斐點點頭道:「確實非常不錯,這餅做得很是地道。」

  「張庭長喜歡就好,喜歡就好。」

  陳小武聊得兩句,便回到棚裡做事了。

  張斐指著旁邊的凳子道:「坐吧。」

  「哎!」

  大狗坐下之後,張斐左右看了兩眼,低聲道:「稅務司發展的怎麼樣?」

  大狗忙道:「還算比較順利,因為這河中府走歪門邪道的人不少,與這種人是好搭上關係,而且他們消息都很靈通。」

  張斐問道:「在這歪門邪道中,哪一門行當最紅火,勢力最容易發展。」

  「販賣私鹽。」大狗小聲道。

  張斐道:「記得我來之前,就有安排鹽販。」

  大狗點點頭道:「是有,也就是這一門行當發展的最好。」

  張斐道:「但是這還遠遠不夠,事情發展的比我想像中的要快,可能明年年初稅務司就得降臨河中府。」

  「明年年初?」

  大狗皺眉道:「這恐怕不夠啊!」

  張斐道:「想想辦法。」

  大狗瞧了眼張斐,「除非……」

  張斐鼓勵道:「說。」

  大狗道:「目前我們販賣私鹽主要是集中在內陸,但利潤最高的是販賣西夏的私鹽,如果咱們能夠滲透進去,並且能夠逃過官府的監察,那很快就能發展起來,但是朝廷是嚴禁販賣西夏鹽的。」

  「沒有但是,就這麼定了。」

  張斐道:「正好我們最近要想辦法滲透西夏,找幾個機靈點的去走私西夏鹽,我保證他們在兩年之內,就成為最大的走私鹽販。」

  大狗點點頭道:「是。」

  張斐道:「我滿足你的要求,明年稅務司來的時候,可別丟豹哥的臉。」

  大狗瞧了眼張斐,嘿嘿道:「我怎感覺,張庭長是設了個一套,讓我往裡面跳啊!」

  販賣西夏私鹽,就是給西夏送錢糧,這是朝廷最恨的,哪能這麼輕易的決定,肯定是已經決定的。

  「裡面有肉有酒,跳進去又何妨。」

  張斐呵呵一笑,扔下一小吊銅錢,「我去做事了,你忙吧。」

  雖然張斐看似玩世不恭,但也不得否認,他卡點打卡的功夫也確實是一流的,只有最後壓軸,但很少很少遲到。

  今兒,他又是在最後一秒來到會議室。

  四小金剛已經在裡面聊得熱乎,見到張斐進來了,他們立刻站起身來行禮。

  「都坐吧。」

  張斐笑問道:「你們在談什麼?」

  蔡卞道:「我們在聊檢察院那邊的事,如今府衙、轉運司,軍營,都在慫恿那些士兵前去告狀,這人數是一天比一天多,這麼下去,恐會出亂子的。」

  張斐道:「這是檢察院方面的事,只要檢察院方面沒有起訴,與我們的關係就不大。」

  上官均憂慮道:「但是我們公檢法是一體的,如果檢察院出問題,必然也會影響到我們皇庭的。」

  張斐笑道:「蘇檢察長是一個成年人,他理應懂得為自己做的事負責。此外,就算我們想幫,我所能做的,也只有借人給檢察院。我們不能教檢察院做事,更不能干預檢察院的工作,否則的話,公檢法就真的完了。」

  四人稍稍點頭,但顯然不太認同。

  雖說是相互制衡,但出門在外,還是的抱團取暖啊!

  不過張斐也沒管,「關於如何協助檢察院,都由蔡京來負責。而我們現在要做的是,整理方才結束的那場官司,探討律法上面的不足,然後做出彌補和修改。你們有什麼看法?」

  上官均率先道:「我們應該給出更明確的折算的標準。」

  蔡卞道:「還有高利貸的問題,朝廷不斷出臺法令,嚴禁高利貸,但屢禁不止,這也加速土地兼併,於國於民都是非常不利。如那陳胡氏債務,其中利息不但利滾利,還達到兩倍之多,簡直瞠目結束,依法是該懲罰的,但最終還是吳天福還是拿走了一倍的利息。」

  葉祖恰道:「關於這樁糾紛,我們也商量過,幸虧吳天福選擇與轉運司和解,要是真打官司的話,還沒有條例能夠治得了他。」

  張斐笑道:「如果我幫吳天福打官司,輸得可能性很小,而這又是一個廣泛存在的現象,將來我們皇庭會涉及到許多這方面的關係,可能會導致百姓對我們皇庭不滿,故此我們必須要做出應對措施,避免這種情況發生。

  目前地主常用的招數,就是借布換米,借米還錢,且用尺寸、斤兩來計算利息,如此計算,我們皇庭是很難去評估。

  然而,禁止這麼做,吃苦的還是百姓,因為百姓手中沒有多少錢幣,只能去借物還物。

  故此我決定,以所借之物當時的市場價值來評估利息,如果你借一石米,而當時的米價,一石是一千文,那麼利息就得按照這個一千文本金來計算。」

  蔡卞點頭道:「理應如此。」

  葉祖恰道:「但是這麼做,只怕會引來不滿。假設約定借一石米,還一匹布,且利息按布來算,等到還錢之時,若是這期間布價在持續上漲,富戶顯然吃了大虧。」

  蔡卞道:「若是布價下跌,富戶可就佔了便宜。說到底,富戶肯定還是能賺的。」

  葉祖恰道:「我們不能只考慮農夫與地主,還得考慮商人間的借貸,許多商人借貸,賭得就是布價會上漲。」

  張斐點點頭道:「你們說得都有很道理,那麼就想想辦法,看看如何評估這高利貸,更為適合。」

  蔡京卻道:「老師,學生以為現在不合時宜。」

  張斐看向蔡京,道:「此話怎講?」

  蔡京道:「無論咱們怎麼規定這高利貸,只要是趨於公平,必然會引來那些大地主的不滿,如今檢察院那邊已經引得軍方的不滿,如果咱們再得罪那些大地主,只怕他們會抱團取暖,這對我們非常不利。」

  張斐思索片刻,然後笑著點點頭道:「蔡京說得也有道理,那你們就暫時秘密商量,不要公開,以免節外生枝。行,今日會議就到此為止。」

  等到張斐出門之後。

  蔡京他們是面面相覷。

  「今兒老師有些不太對勁。」上官均率先說道。

  蔡卞點點頭道:「我也有這種感覺,但具體是什麼,又說不上來。」

  「諷刺!」

  葉祖恰道:「今兒老師一句諷刺咱們的話都沒有。」

  「不錯!正是如此。」蔡卞點點頭道:「以往咱們提出質疑,老師多多少少會諷刺咱們幾句。」

  蔡京道:「而且老師還會詢問我們的想法,如果我們拿不出辦法來,又會被挖苦幾句。」

  「老師這麼做的目的是為什麼?」

  「莫不是拋磚引玉?」

  「老師向咱們拋磚引玉,這不可能,老師從未這麼做過。」

  「難道是有意鍛煉我們?」

  「這倒是有可能,咱們可得仔細斟酌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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