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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南希北慶] 北宋大法官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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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1-6 01:55:38
第0580章 看誰先犯錯

  其實張斐對於警署的擴張,一直都非常小心謹慎,甚至都不惜讓皇庭去衝鋒陷陣,掩護警署的擴張。

  他也順利的借用退伍士兵追討軍餉一事,將分署開到鄉村門前,又利用自主申報,加深鄉民與警署的聯繫。

  千方百計,隱藏自己的企圖心,讓一切都變得順理成章。

  然而,他只分析了地主對於利益的渴求,而忽略了鄉村裡面還隱藏一批聰明的士大夫團體。

  之前地主一直都沒有答應韋應方他們的建議,甚至要求與皇庭硬碰硬,但是那些從朝中退下來的士大夫們,卻隱隱感覺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機。

  一旦這麼下去,那麼自古以來的宗法制度,將會得到毀滅性的打擊,公檢法將會直接接管鄉村的管理。

  這是要挖士大夫的根。

  因為士大夫這個群體,真正勢力不在朝中,而是在鄉里,否則的話,幾千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士大夫,又憑什麼去跟皇帝叫板。

  是瘋了嗎?

  根本原因就在於,皇帝需要依靠士大夫去管理鄉村。如收稅、徵兵,這些全都是鄉紳在幫助朝廷。

  同時士大夫入朝為官,也是代表著各個地方,而不單單是他一個人。

  這也是為什麼,往往宰相致仕,都不願意留在繁華的汴京,而是要回歸故鄉,造福鄉民。

  可以想像的是,一旦皇家警察就能夠收稅、徵兵,那…那還要鄉紳幹麼?

  其實有些士大夫早就洞悉到張斐的目的,他們也在等待時機,因為大地主也屬統治階級,而他們又不像士大夫,有著豐厚的待遇,不愁沒錢花,這雙方訴求不一樣,又怎麼去團結他們。

  等!

  等到公檢法將比地主也逼向絕境,他們鄉紳便可站出來,以此團結大家。

  這一下就在鄉村建立起一個非常堅固的堡壘。

  好在張斐也不是一個鑽牛角尖的人,見對方已經識破自己的計劃,趕緊彰顯自己的格局。

  鼓勵他們私下和解。

  單就律法思想而言,如這種官司,和解其實就是最好的解決方案。

  常言道,這清官難斷家務事!

  ……

  這番訴訟浪潮,就如同潮汐一般,是來的快,去的也快。

  隨著鄉紳的介入,以及地主妥協,許多鄉民又來到皇庭,要求撤回自己的訴訟。

  這法援署又得向皇庭申請,將遞上去的狀紙給要回來。

  可是將那些珥筆給累壞了!

  「唉……真是白忙活一場啊!」李敏一邊收拾著資料,一邊感慨道。

  邱徵文笑道:「李哥也可以認為咱們這是在及時止損,這到底也沒有忙活幾日,如果不出現這種情況,那咱們可能得忙上好幾個月。」

  「這倒也是。」

  李敏點點頭,旋即又道:「可你確定,他們以後就不會來了嗎?」

  「……」

  邱徵文還真不敢確定,畢竟他們並不清楚上面角力。

  ……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要先聽哪個?」符世春向張斐問道。

  「好消息吧。」

  張斐笑道:「因為壞消息肯定是咱們之前所佈置的計劃,已經全部作廢了。」

  符世春笑著點點頭道:「經過那些鄉紳們的調解,地主願意給出更優厚的條件,故此諸多自耕農不需要依靠我們警署的制服,來謀取生計還錢。」

  說到這裡,他稍稍一頓,「而好消息就是,那些大地主已經開始如數申報秋稅。」

  張斐道:「這還真是一個好消息。」

  符世春笑道:「但是,這方式有所不同。」

  張斐詫異道:「方式有所不同?」

  符世春道:「他們是以一個鄉來做申報。」

  張斐愣了下,不明所以道:「什麼意思?」

  符世春道:「就是他們鄉里先做好統計,根據官府定下的規矩,憑借地契算出需要交納多少誰,然後再上報給我們。」

  「他們也真是入魔了。」

  張斐都笑了,「那行啊!你讓人去問問他們,如果查到偷稅漏稅,誰來負這責任,是他們鄉紳嗎?」

  符世春道:「對此他們已經給出解釋。」

  「是…是嗎?」張斐疑惑地看著符世春。

  符世春道:「他們對此是這麼說的,百姓上報給皇家警察,皇家警察上繳給官府,那如果中間有偷稅漏稅的行為,皇家警察又是否要負責?倘若無須負責,那他們自然也不需要負責,誰偷稅就抓誰。」

  張斐眨了眨眼,「他們都這麼厲害嗎?」

  這個解釋,其實講得就是權力。

  皇家警察當然不需要負責,因為他們職權就只是負責接納申報,然後上報,不涉及到調查偷稅漏稅的行為。

  同理而言,鄉紳也只是幹著皇家警察一樣的活。

  他們負責統計、收稅,然後送去分署,如果有人偷稅漏稅,那你找他們去。

  問題就在於,他們是否有此權力?

  他們這麼解釋,當然是認為自己有這收稅的權力,其實事實上也是有的。

  到底朝廷目前沒有明文規定,皇家警察全面接管鄉村,皇帝也不敢這麼說。

  而以往就是官府依靠鄉紳去收稅。

  符世春笑道:「大多數鄉紳都是致仕的官員,他們可比咱們更清楚每一個規定。但是這麼一來的話,我們皇家警察就難以接觸到鄉民,這又回到與之前一樣,我們與鄉紳對接。」

  張斐皺眉問道:「那他們是強迫鄉民去他們那裡報稅,還是由鄉民自己選擇。」

  符世春道:「聽說官府方面已經在與他們洽談,十有八九,官府會將這權力交給他們的。你莫不是忘了,咱們暫時可沒有收稅權。」

  張斐鬱悶道:「所以你認為這算是一個好消息?」

  此舉真的是將大門都給關上,你皇家警察休想進鄉村。

  符世春笑道:「我這不是在安慰你嗎?」

  「非常感謝你的安慰。」

  張斐自嘲地笑道:「也許是一開始過於順利,導致我都有些難以接受這點小小挫折。」

  符世春呵呵笑道:「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張斐瞧他一眼,「我看你好像很開心。」

  符世春笑吟吟道:「當初我被逼著來河中府時,你不也在幸災樂禍。」

  張斐道:「但現在我們要同舟共濟。」

  符世春立刻道:「這你放心,我公私分明,我這番來告訴你這些消息,幸災樂禍只是其次,主要是與你商議對策?」

  「對策你都說了,公私分明。」

  張斐嘆了口氣,道:「謹守原則,一切都按照規矩辦事,官府怎麼安排就怎麼做,這是我們公檢法在河中府的立足之本。」

  打不下,就只能後退,修煉好內功,等著對方先犯錯。

  巧了的是,對方也是這麼想的,其實那些鄉紳也知道,這狗改不了吃屎,地主之所以願意妥協,完全是在於公檢法的咄咄逼人。

  他們所追求的也是在自己犯錯前,先幹掉對方。

  當然,也不能否認,有些正直的鄉紳,也想著利用皇庭,來整頓鄉村存有的弊病。

  社會是非常複雜,切記不能以偏概全,否則的話,就會出大問題的。

  而他們認為對方會先犯錯,就是因為青苗法的存在。

  符世春前腳剛走,那元絳便藉著夜色來到皇庭。

  「鄉民本就習慣於依賴鄉紳,如今他們以宗法規定一分五的利息,鄉民們肯定會選擇向他們借貸的。」

  「我知道。」

  張斐點點頭。

  元絳道:「那你可有辦法出臺法令禁止他們這麼做?」

  張斐搖搖頭道:「這恐怕很難。」

  元絳道:「在仁宗時期,朝廷曾針對牙人壟斷市場交易,出臺法令,嚴厲打擊欺行霸市的做法。可否借用此條法令來禁止他們。」

  張斐思索片刻,「如果我只是一個珥筆,我會認為這官司可以打,但勝訴不高,因為我們首先得證明一點,就是他們這做,確確實實是要維護高利貸,打擊青苗法。

  可如今他們對外是說,協助朝廷打擊高利貸,這本也是鄉紳職權,再沒有查到他們罪證前,勝訴的可能性是非常低。」

  元絳皺眉道:「其實這事本是屬於官府的權力,官府可以下達命令,禁止他們這麼做。」

  因為宋朝有官榷制度,是可以以行政命令來壟斷某一行。

  張斐道:「如果單憑一紙命令,就能夠解決這個問題,那麼朝廷也不需要出臺青苗法,青苗法本質,就是以低息打擊高利貸。」

  話說至此,他稍稍一頓,又道:「元學士,其實鄉紳這麼做,受益的是百姓,那咱們何不樂享其成。」

  元絳嘆道:「哪有這麼簡單。首先,他們這麼做,就是為了扼殺青苗法,待此法廢除之後,高利貸必將又會捲土重來。

  其次,王學士剛剛撥了十萬貫息錢,要是青苗法無所作為,你可知道王學士在朝中會面臨多大的壓力嗎?整個新政都有可能會因此及及可危。」

  張斐笑道:「元學士可真是多慮了。那王學士一心為民,青苗法完全就是為了打擊高利貸,如今青苗法顯身之後,效果斐然,王學士必然會非常欣慰的。」

  元絳斜目瞧他一眼,「你是真不懂,還是在這裡給老夫裝不懂。」

  張斐搖搖頭道:「我是真不懂。」

  元絳道:「若是青苗法的作用,僅僅是為了打擊高利貸,那又何必算利息,兩分利息可也不低,直接採用常平倉法,以無息放貸,豈不更好。」

  張斐道:「所以青苗法還是要為國賺錢?」

  元絳道:「這還用說?哪條新法不是追求一舉兩得。如那均輸法,不也是一方面打擊商人囤積居奇,另一方面為國掙錢。」

  張斐笑道:「要是這樣的話,那就好辦了。」

  元絳問道:「此話何意?」

  張斐道:「目前鄉紳所為,無論他們的目的是什麼,至少也能抑制住高利貸,這就完成一半目標。而剩下的就只是掙錢了,只要我們再將錢掙到了,不就是一舉兩得嗎?

  而提舉常平司,可不僅僅是為青苗法所設,其中還包括鹽鈔、鹽債等等。說實在的,青苗法若不採取強制行為,是賺不到什麼錢的。

  因為青苗法是真丟窮人,可大部分窮人是沒有抵押物的,借他們錢,是需要承擔極高的風險,而稍微富裕一點的,一般來說,是不會輕易去借錢的,這上不借,下沒能力借,每年又能賺多少錢?」

  元絳道:「光憑河中府一地,可能沒有多少錢,但可積少成多。」

  張斐笑道:「那官府討債的成本,估計都能夠抵消利息所得。」

  元絳道:「根據青苗法,若無抵押者,則需上等戶擔保,官府可以憑借上等戶去追債。」

  張斐笑道:「可若不強制,又有幾個上等戶願意做這擔保?」

  元絳不做聲了。

  張斐又道:「鹽鈔、鹽債、以及放貸給商人,這些成本低,利益卻非常高,為何不走這康莊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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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1-7 02:09:47
第0581章 退一步,海闊天空

  「康莊大道?」

  元絳聞言不禁苦笑道:「可此道之名,喚作青苗道,若無青苗,這道可能也將不復存在啊!」

  這青苗法是王安石頂著巨大的壓力頒佈的,要是無人來借青苗錢,那對於新政的打擊是可想而知的。

  如今新舊兩黨鬥得那麼凶狠,是不容有失啊!

  關於這個問題,張斐自然也是有考慮過的,而且心中早已有打算,道:「我倒是認為,這個問題,並非元學士想像的那麼嚴重,有道是,退一步,海闊天空。」

  元絳疑惑地看著他。

  張斐道:「元學士應該知曉,河中府許多人都希望挑撥新政與司法改革的爭鬥,而在朝中也有不少人寄望於司法改革能夠制衡新政,這其中也就包括司馬學士、文公、富公。

  如果讓他們知道,司法改革的確可以制衡新法,尤其是消除他們對新法的擔憂,那麼他們反而會對新法更加放心。」

  元絳似乎猜到了什麼,但又不太敢確定,「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張斐道:「由轉運司先迫使官府下達政令,禁止他們這麼做,我估摸著他們一定會利用皇庭去否定這條政令,然後我們皇庭就駁回轉運司下達的政令……」

  果然如此。元絳當即打斷他的話,「你在說甚麼?」

  你公檢法莫不是要踩著新法上位?

  這也太赤裸裸了吧!

  「元學士且聽我說完。」張斐笑道:「單就此事來說,對方顯然是有意為之,就是針對青苗法,而不是青苗法本身存有問題,那麼王學士也是可以在朝中抱怨的。

  雖然司馬學士他們一定不會讓官府禁止那些大地主低息放貸,但也絕不會因此去攻擊青苗法,事實就是王學士是受委屈的一方,可一旦成功阻止,這會使得那些參知政事們更加放心,反而會減輕往後新法頒佈的阻力,王學士反而會更加輕鬆。

  可到底成功與否,不在於頒佈之初,而是在於結果如何,那麼到時我們就可以暗中進行調整,將青苗法重心放在賺錢上面,其實對於官家而言,只要能夠賺錢,那就足以。」

  在張斐看來,一個完善國家制度,會使得政策具有韌性,不能遇到一點阻礙,就直接作廢,那這個國家就完了。

  而目前新法是有這個趨勢,在元絳他們看來,都是不容有失。

  可往往退後一步,這臉皮厚點,反而會令新政更加堅韌。

  元絳沉吟少許,道:「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是你忽略了一點。」

  「王學士的性格。」張斐笑道。

  元絳一怔,「你已經想到這一點。」

  以王安石那麼強硬的個性,怎麼可能容許任何人明目張膽的阻擊新法。

  張斐點點頭,又道:「這我會寫信說服王學士的。」

  元絳狐疑道:「你能說服王學士?」

  堂堂拗相公絕非浪得虛名啊!

  他能聽勸嗎?

  張斐卻是自信地笑道:「以前我倒是不敢肯定,但是現在王學士看重的不僅僅是青苗法,而是整個提舉常平司,青苗法只是其中之一,而如今鄉紳已經將錢貸給貧農,朝廷就更有理由將更多錢貸給商人,從中賺取跟多的錢,這提舉常平司好,才是真的好啊。」

  元絳點點頭。

  這提舉常平司的宏大計劃,可就是他們三人設計出來的,元絳對此也是充滿著激情。

  此一時彼一時,王安石確實有理由,更偏向提舉常平司,而不是單單只看到一個青苗法。

  其實他也不想用政令制止他們,不准人家低息貸款,這也說不過去,但是他估計王安石會這麼幹,這哪有百姓公然跟朝廷作對的道理。

  這要不打壓,那還得了。

  元絳又問道:「如果這錢不放給自耕農,那應該放給誰?」

  「一些有能力可以賺取更多錢的人。」

  「商人。」

  「其中之一。」

  張斐道:「但如今對方咄咄逼人,提舉常平司還是應該小心行事。」

  元絳問道:「此話怎講?」

  張斐不答反問道:「元學士可知近日那白礬樓的大公子樊正來了河中府。」

  元絳點點頭,他當然知道,樊正就是給他送錢來的,但眼中卻閃爍著困惑,這樊正應該不需要借錢吧。

  張斐道:「樊正此行,其實還有另一個目的,他希望在河中府開設一家解庫鋪,專門從事飛錢、借貸等買賣,而其中以飛錢為主,元學士應該也知曉,慈善基金會目前有一支押綱隊伍。」

  元絳皺眉問道:「你是讓提舉常平司借錢給他們?且不說他們不需要這錢,即便需要,也是不能借的,因為這和提舉常平司衝突了。」

  張斐道:「故此當時樊正向我質詢時,我是拒絕的。但此一時,彼一時,對方既然可以用低息貸款來針對青苗法,也可以用同樣的手段來對付提舉常平司其它的業務,故此我建議元學士與樊正合作,開設一家解庫鋪,將借貸和飛錢等業務下放到解庫鋪,提舉常平司只做鹽鈔、鹽債、錢幣等一些他們無法針對的買賣。」

  說到這裡,他猛地一怔,是呀!我怎麼就沒有想到利用商人去攻破他們的堡壘。

  元絳思忖少許,猶豫道:「與商人合作?」

  張斐回過神來,忙道:「不錯,與商人合作,雖然這需要分一杯羹出去,但是元學士卻能夠得到更靈活的操作餘地。

  元學士如今之所以感到為難,不是因為沒有辦法,而是因為上有政策,但這會給提舉常平司帶來阻礙,商人只是為求逐利,相對而言,就比較靈活一些,即便受人針對,也能夠縱橫捭闔,那只是純粹的買賣,而元學士還是要顧及朝廷的顏面,顧及一些政治目的。」

  這一番話倒是打動了元絳。

  確實!

  其實對方低息放貸,只是一個非常常見的手段,不是辦法應對,而是他是官員,要顧及很多很多事情,就有些束手束腳。

  越想越覺得可行,元絳瞧向張斐道:「你真的有把握能夠說服王學士。」

  張斐自信地點點頭。

  元絳點點頭道:「如果你能夠說服王學士,我倒也不反對這麼做。」

  張斐笑道:「王學士挺通情達理的。」

  元絳呵呵笑了起來。

  ……

  記得當初那王安石推出免役法時,張斐曾還給過一些建議。

  但是青苗法的話,張斐是隻字未提。

  這原因就在於,免役法的理念是對的,增收免役稅,然後僱人押送貨物,這是一項很正常的行政命令。

  國家就應該這麼運轉。

  免役法的問題只是出於執行方面,只要執行到位,那麼免役法是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而公檢法是可以解決執行力的問題。

  可這青苗法,在張斐看來,偉大之處是在於創新,也就是金融技術方面的革新,國家大規模投入貨幣放貸,是貨幣,這在自給自足的小農社會下,是從未有過的。

  這也是今後金融系統常用的手段。

  然而,理念是好,但目的從根本上就是錯的,即便執行到位,其實也難以成功。

  一個很簡單的數學題。

  青苗法主要是針對青黃不接之際,用於幫助百姓。

  可要知道青黃不接,並非是天災人禍,而只是一個正常狀態。

  在一個正常時節下,都還需要救濟的百姓,你給他兩分的利?

  那來年青黃不接時怎麼辦?

  畢竟青黃不接年年都會出現。

  如果自耕農的財富無法增長,那麼他們的負擔就會與日俱增。

  更不用說天災人禍。

  司馬光說這利息高,一點都沒有錯,因為司馬光所指的不是高利貸,而是借貸對象。

  而王安石認為自己利息低,其實也沒有錯,他指的是相對高利貸。

  二人爭得其實不是一回事。

  對於這種自耕農而言,只能是救濟,用無息放貸,去維持他們在交稅的水平上,國家就是賺了,放貸應該針對那些有能力賺更多錢的百姓。

  比如說承包土地,承包魚塘。

  放貸給這種人,才有意義,才是符合市場經濟的。

  更要命的是,王安石還妄想拿這法來為國賺錢,這真的是火上澆油。

  很多人認為青苗法失敗是在於吏治腐敗,但其實吏治腐敗,只是將青苗法的致命缺點,無限放大化,而並非根本原因。

  要想借此法去改善財政,必然是要強迫上等戶擔保,即便法令是要求自願,但這是不可能的,借錢給窮人,還必須連本帶利收回來,肯定是要有人擔保,這跟吏治腐敗沒什麼關係。

  也必然會逼得一些百姓家破人亡。

  放貸的對象加上放貸的目的,就一種致命的毒藥。

  古往今來,但凡頂著大義的帽子去賺錢的人,基本上是會失敗的。

  這也是為何張斐根本就不在乎他們是否針對青苗法,因為他已經做好準備,將這些反對派當做手術刀,為青苗法進行修補。

  他的憂慮是在於公檢法最終還是被擋在了鄉村門口。

  ……

  與元絳談完之後,已是三更天,張斐尋思著許芷倩、高文茵可能早已經睡下,也不想去打擾她們休息,打算睡自己的小屋去。

  「張三!」

  剛到後院,就被一道倩影叫住。

  「芷倩?」

  張斐立刻走了過去,「你怎麼還沒有睡?」

  許芷倩道:「如此外面那麼多事,怎睡得著覺。你與元學士談得怎麼樣?」

  張斐點點頭,「談得差不多了。」

  許芷倩忐忑地問道:「那你可有想到辦法應對?」

  張斐嘿嘿道:「原本是沒有想到,但是在幫忙解決青苗法的問題上,我突然想到一個辦法去攻破鄉紳這一道堡壘。」

  許芷倩忙問道:「什麼辦法?」

  張斐道:「那些大地主躲在裡面,我們確實也沒有什麼辦法,但是我們可以將他們勾引出來,只要他們出得堡壘,那我就能夠將他們吊起來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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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82章 坐山觀虎鬥

  官府。

  「梁老先生請坐。」

  蔡延慶是非常客氣地請梁友義坐下,但這心裡可是鬱悶極了。

  這梁友義可是河中府有名的士大夫,但上回卻被張斐當庭拘留,在此次事件中,他可是忙上忙下,勢要將公檢法趕出河中府。

  他此時上門,定不是什麼好事。

  「多謝。」

  梁友義拱手一禮,坐了下來,又故作關心道:「近日蔡知府是鮮有露面,這外面不少人都猜測蔡知府是否抱恙在身。」

  我前些天都還去了皇庭觀審啊!蔡延慶暗自嘀咕一句,嘴上卻道:「多謝梁老先生關心,蔡某身體無恙,只是近日也無事發生,故蔡某在家修身養性。」

  「是呀!」

  梁友義點點頭:「那公檢法將事情都做了,蔡知府倒也樂得清閒。」

  蔡延慶對此只是微微一笑。

  梁友義又接著說道:「如今咱河中府的百姓,無論遇到大小事,總是會先想到去找公檢法,而不是先想到去官府,請求蔡知府做主。」

  蔡延慶嘆道:「那能有什麼辦法,這是朝廷的規定。」

  梁友義道:「我深知蔡知府為人隨和,也不喜與人爭鬥,可是這會使得許多百姓,都不知道該聽誰的,甚至都有鄉民跑來詢問我,就比如說當下的秋稅,他們真不知道到底這稅是交給公檢法,還是交給官府。」

  蔡延慶立刻回答道:「這當然是交給官府,皇家警察也只是協助官府,這一點我們官府說得非常明確。」

  梁友義道:「可是一直以來,都是有戶長、里正在協助官府交稅,如今官府有了皇家警察協助,是不是要廢除這些差役?」

  「當然不是。」

  蔡延慶道:「以往收稅,官府也會差人前去的,只是由於之前官府調了不少人去警署,這人手不足,只能讓皇家警察協助。」

  說到這裡,他突然反問道:「莫不是有皇家警察在鄉里鬧事?」

  「那倒沒有。」

  梁友義搖搖頭,但旋即又道:「只是如今蔡知府讓皇家警察協助收稅,這令許多戶長認為皇家警察已經接管鄉里的一切事務,都變得束手束腳,生怕稍有疏漏,被告上皇庭,以至於許多鄉村的管理都變得非常混亂。」

  蔡延慶哦了一聲:「竟有這種事?」

  梁友義忙道:「我句句屬實,絕無虛言,蔡知府若是不信,可去派人去查問。不瞞蔡知府,我今日就是受托前來詢問此中緣由。」

  蔡延慶點點頭道:「這是我未有考慮周詳,但也確實是因為這人手不足。」

  梁友義點點頭道:「這我也知曉,但我認為如今是自主申報,其實也不需要太多人手,那些戶長、里正們會將鄉里的稅收上去,然後交給官府,若有問題,官府亦可派人去調查。」

  說到這裡,他稍稍一頓,又道:「當然,官府也可以下命令,讓皇家警察直接接管鄉村,這兩撥人管一件事,百姓也不知道該聽誰的,此非治理之道,蔡知府以為呢?」

  蔡延慶自然聽出這弦外之音。

  就是讓他二選一。

  要麼就廢除戶長、里正這一套舊班子,要麼就將皇家警察從鄉門前趕出去。

  而蔡延慶一直都在平衡二者,因為從他的角度來看,公檢法目前只是試行,而原來那套制度,已經沿用數百年之久。

  在沒有確定之前,他是不敢輕易廢除舊制度。

  萬一公檢法一走,那就徹底完了,他都不知道該如何治理。

  一番思量後,蔡延慶道:「多謝梁老先生前來告知,蔡某會派人去詢查,若真是如此,自會做出調整。」

  梁友義忙拱手道:「那就有勞了。」

  等到梁友義一走,蔡延慶便將卓群叫來,「你去警署跑一趟,就說最近這期間辛苦他們了,如今秋稅已經收得差不多,他們還是得以治安為先,剩餘的事,就交給我們官府的人處理吧。」

  卓群愣了下,「可是梁老要求的?」

  蔡延慶點點頭:「看來他們已經打算交稅了,只是不願意將稅交到皇家警察手中,同時也想將皇家警察驅逐出去。」

  卓群問道:「不知知府是如何打算的?」

  蔡延慶愁眉難展道:「目前我們還是需要與他們雙方都保持好關係。」

  他深刻知曉自己的作用,就是維穩,無論哪方勝利,河中府是肯定不能亂的。

  卓群道:「下官明白了。」

  ……

  韋府。

  「蔡知府已經要求皇家警察撤離。」韋應方笑呵呵道。

  「是嗎?」

  曹奕、何春林、樊猛等人皆是激動不已。

  「嗯。」

  韋應方點點頭道:「據說是梁老先生親自上門要求的,看他們是想徹底將皇家警察從鄉村趕出來。」

  曹奕道:「但這還遠遠不夠,我們必須得將公檢法從河中府趕出去。」

  「現在我們得走第二步。」

  韋應方看向何春林道:「何鹽監,現在就看你們的了。」

  何春林信心滿滿道:「諸位請放心,元學士絕不會善罷甘休的,因為前幾日王學士才想方設法為提舉常平司送來十萬貫新鑄的錢幣,這要是一文錢都借不出去,那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據說這一趟運費就得數千貫,王學士在朝中也會天天被同僚嘲笑的。

  所以,只要梁老他們不妥協,堅持這一分五的稅,那麼元學士必然是會採取手段的。」

  曹奕道:「這回許多士大夫都出來了,甚至有人已經上書朝廷,是絕不可能輕易妥協的。」

  韋應方呵呵道:「那咱們這回就坐山觀虎鬥。」

  「哈哈……」

  ……

  皇庭門前。

  「小武,你坐在這裡作甚?」大狗快步從店裡出來,發現火夫陳小武坐在門前的竹椅上,怔怔發愁,不禁問道。

  「狗哥!」

  陳小武趕緊起身,又是嘆道:「唉……前幾日生意好的時候,咱都還嫌累,這幾日倒是清閒不少,可咱這心裡又是空蕩蕩的。」

  這幾日前來皇庭訴訟的人是肉眼可見的變少,這店裡的生意自然也會受到影響。

  大狗笑道:「你記住一點就行。」

  陳小武忙道:「哪一點?」

  大狗道:「只要你的廚藝愈發精湛,我保證你的日子只會越過越好。」

  「是,是。」陳小武點點頭,又道:「我立刻回去磨刀。」

  「這都什麼時辰了。」

  大狗道:「趕緊去收拾一下,將店關了。」

  「是。」

  陳小武點了下頭,又見大狗急匆匆地往皇庭那邊走去,不禁問道:「狗哥,你去幹麼?」

  大狗道:「我去找張庭長結賬。」

  他當然不是去找張斐結賬的,而是張斐有兩封密信要他趕緊送去京城給皇帝和王安石。

  這張斐送給王安石的信,基本上也都是委託皇帝的人,就是要確保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對趙頊保持著透明。

  「要快點。」

  張斐將兩封密信遞到大狗手裡,「我這邊急著要答覆。」

  大狗點頭道:「張庭長放心,七日之內,保管送到。」

  張斐點點頭,又問道:「現在那些鄉紳有什麼動靜?」

  大狗道:「他們現在頻繁利用宗祠宗法來調解鄉里的糾紛,盡量確保鄉民不向皇庭告狀,似乎想將公檢法困在城裡。」

  「這麼大年紀了,還出來管事,就不嫌累嗎?」張斐嘴角揚起一抹笑意,又問道:「那些大地主掌控這麼多糧食,他們一般是怎麼處理?」

  大狗道:「釀酒、販賣、放貸,多半就是這幾種處理的方式。」

  張斐道:「他就只放貸給鄉民嗎?」

  大狗搖頭道:「那倒不是,就鄉里的百姓又能借多少糧食,那些大地主們,在城裡可都是有解庫鋪的,專門經營自己的錢物。」

  張斐點點頭,又道:「這幾日你派人去將他們解庫鋪的情況調查清楚。」

  大狗點頭道:「張庭長請放心,在這些行業中,咱們都有人,我們很快就能夠調查清楚。」

  「很好!」

  ……

  這大狗剛走,符世春後腳便來到皇庭。

  張斐皺眉道:「蔡知府是讓皇家警察從撤離回城裡嗎?」

  「是這麼個意思,但沒有這麼說。」符世春回答道:「那卓主簿只是說,秋收已經差不多,官府希望皇家警察還是治安為主,其實就是讓我們皇家警察不再干預稅務。」

  張斐點點頭,又問道:「難道他們就不怕皇家警察一走,這稅收就出問題,到時他們官府可得承擔全部責任。」

  符世春道:「我聽說那梁友義曾去找過蔡知府。」

  「這個名字很熟悉。」張斐稍稍一愣。

  符世春無語道:「就是上回被你抓的那個老夫子。」

  「對對對,是他。」張斐輕輕拍了幾下腦門。

  符世春道:「故此我想他們之間肯定達成某種協議,今年的稅收一定不會出問題的,否則的話,官府可就被他們坑了,咱們是白撿一個大便宜。」

  皇家警察一走,就出問題,只能說明少了皇家警察不行,那些鄉紳是絕不會允許出現這種情況的。

  張斐思忖一會兒,突然問道:「我聽說現在收稅的地點,都是屬於警署的。」

  符世春點點頭道:「是的,一個很簡陋的木棚。」

  張斐道:「我們不介意衙門的借用這個地方繼續收稅,但是皇家警察還得幫忙處理軍餉一事,此事尚未完結。」

  符世春道:「所以你是讓我們賴著不走,然後將官府的人趕走?」

  張斐笑道:「我們有權在那裡執法,官府也管不著。」

  符世春嘆道:「但現在鄉里都非常團結,也不再接受我們的執法,皇家警察留在那裡也沒意思。」

  「堅持就是勝利。」

  張斐道:「這是一場持久戰,但我相信,他們一定會先堅持不住的。」

  符世春好奇道:「你憑什麼篤定?」

  張斐笑道:「因為那些大地主很快就會發現,低息放貸給那些自耕農,是一個多麼愚蠢的決定。」

  符世春道:「但是青苗法……」

  張斐道:「對於青苗法而言,這同樣也是一個愚蠢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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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83章 借商殺人

  早晨。

  高文茵是一如既往身著的一件絲質的睡袍,一頭濃密黑亮的秀髮瀑布般垂直地落在腰間,手持木梳,站在張斐身後,細心地幫他束髮。

  「三郎。」高文茵突然輕聲喊道。

  「嗯。」

  「你今兒早上在家吃嗎?」

  「當然。」

  張斐點點頭。

  高文茵又輕聲問道:「你是不是覺得這家裡飯菜吃膩了?」

  張斐一怔,不禁轉過身來,輕輕將高文茵攬如懷裡,神色凝重地問道:「夫人為何這般問?」

  在元絳他們談事的時候,他可都沒有這般認真,因為他知道高文茵可是非常在乎他生活中的一切。

  這話是非常嚴重的,必須得正經交涉。

  高文茵低聲道:「我只是看你最近經常在外面吃。」

  張斐有事沒事,就跑去大狗的店裡吃飯,就在門前,高文茵認為張斐不太喜歡自己為他準備的飯菜。

  「原來是這事。」

  張斐呵呵一笑:「我那只是為了公務,吃飯也只是為了跟一些人交談。」

  高文茵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道:「原來是這樣,是…是我多想了,不過三郎若是有什麼想吃的,也一定要告訴我。」

  張斐眼眸一轉,「你這麼一說,我突然想吃一樣東西。」

  「是什麼?」

  高文茵殷切地看著張斐,卻沒有注意到,一隻大手悄悄從衣縫伸入。

  張斐嘻嘻笑道:「大白饅頭!」

  「呀!」

  高文茵突然一手摁住張斐那作怪的大手,嗔道:「你少作怪!昨晚還沒……我這才剛剛幫你梳妝好。」

  張斐一本正經道:「保證髮型不亂。」

  高文茵瞧他嚴肅的神態,差點沒有笑出聲來。

  不得不說,高文茵這清純的眼神,成熟嫵媚的臉蛋,豐滿渾圓的身材,隨時隨地都能令張斐毫無招架之力。

  得虧他制止力比較強,否則的話,不可能起這麼早。

  咚咚咚!

  一陣敲門聲突然響起,「張大庭長,你起來了嗎?」

  天吶!這個工作狂。

  張斐當即一陣蛋疼。

  高文茵也趕緊站起身來,稍稍拉了下衣襟,順帶白了張斐一眼,然後走上前去,將門打開,「芷倩,早。」

  「高姐姐早!」

  許芷倩又偏頭看向趴在梳妝桌上,思考人生的張斐,「你怎還在這裡坐著,快些準備一下,待會要開庭了。」

  「開庭?」

  張斐驚訝道:「什麼案子?我怎麼不知道?」

  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最近也沒有喝酒喝到斷片啊!

  許芷倩沒好氣道:「你忘記啦,今兒是上官均他們第一回開庭審案。」

  雖然前幾日有很多人前來撤回訴訟,但不是所有,蔡卞他們也並不缺乏歷練的機會。

  張斐雙手一攤,「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

  許芷倩道:「你不去看著一點嘛。」

  「當然不去。」

  張斐站起身來。

  貼心的高文茵,立刻拿上外套,幫著張斐穿了起來。

  許芷倩走上前來,「為什麼?你就這麼放心他們嗎?」

  張斐笑道:「那幾個小子,是才華橫溢,有勇有謀,且極富主張,但唯獨怕我,我若坐在那裡,他們根本就發揮不出來,我不在的話,反倒是不會出什麼問題。」

  許芷倩蹙眉一想,「你說得好像也有些道理。」

  「我是他們的老師,還能看錯不成。」

  張斐一手攬過許芷倩,「今日的行程我已經安排好了,先陪著兩位夫人享用美味的早餐,聊上一會兒,然後我約了樊大,要帶他出門逛逛,下午呢,咱們就找點娛樂活動,玩玩蹴鞠,或者盪鞦韆,我聽說這季節,你們女人可喜歡盪鞦韆了。」

  許芷倩白他一眼,「如今外面那麼多事,你還有心思蹴鞠。」

  張斐笑道:「現在他們針對的是青苗法,跟我們公檢法是毫無關係,而且芷倩,你要懂得勞逸結合,平時沒事的時候,就多休息,積蓄精力,等遇到大案的時候,才有精力去處理。」

  許芷倩如今二十歲都不到,這精力是過於旺盛,眼中大亮,「什麼大案?」

  「你真心沒救了!」

  張斐無奈地搖搖頭。

  ……

  在張斐還在與兩位嬌妻嬉鬧時,蔡卞他們已經來到辦公室準備。

  「怎…怎樣?衣服穿好了沒?」

  「幫我也看看,我的髮髻有沒有亂?」

  ……

  身為單身狗的他們,只能相互幫對方整理。

  「呼……」

  葉祖恰激動道:「終於輪到我們上場了。」

  上官均道:「記住,誰審誰說了算,其餘人就只能給予建議,而不能干預。」

  「一言為定。」

  幾人同時點點頭。

  葉祖恰瞧了眼天色,道:「天色差不多,這第一場是我的,你們先去準備,我待會就來。」

  蔡京笑道:「原來你急著爭著第一場,就是要學老師,最後一個登場。」

  「哪…哪有,這不是皇庭的規矩嘛。」

  「什麼皇庭的規矩,這就是老師的規矩。一塊去。」

  三人拉著葉祖恰就出得門去。

  還想借咱們擺譜,你小子想多了。

  不過到了庭院門前,三人還是給了葉祖恰一絲絲面子,他們三人先進去,然後葉祖恰才緩緩入得庭來,直接坐在庭長的位子上。

  他往這一坐,頓時引來院外買菜大媽的驚呼。

  「哎……今兒怎不是張大庭長審?」

  「張大庭長是病了嗎?」

  ……

  一時間外面是各種八卦。

  就連檢察員們都感到好奇。

  「今兒不是張庭長審理?」

  「嗯。」

  蘇轍點點頭。

  陳琪道:「既然如此,檢察長又何須親自到場監督。」

  蘇轍笑道:「如今我們檢察院都缺乏經驗,故此是不能放過任何一場庭審。」

  說到這裡,他回過頭去,向那些實習檢察員道:「你們可也別小看他們,這天底下可沒有幾個比他們幾個更懂得公檢法。」

  一干檢察員認真地點點頭。

  ……

  葉祖恰他們絲毫不受影響,他們幾個都不怯場,原本是天不怕,地不怕,誰都敢懟,如今唯獨怕張斐。

  可眼看開庭在即,張斐兀自沒有出現。

  上官均左右張望著,「老師不會來了嗎?」

  葉祖恰四處瞄了瞄:「老師不會是在暗中觀察吧?」

  蔡京笑道:「我想老師不會來。」

  其餘三人立刻看向蔡京。

  蔡京道:「如果老師在這裡,反而會影響到我們發揮,而這庭審一旦開始,老師也無法及時給予我們建議。」

  蔡卞點點頭道:「兄長說得是,我想老師是不會來。」

  「其實來了也不會影響我。」

  葉祖恰哼了一聲,然後抓起面前的小木槌,大拇指還狠狠搓了搓,夢寐以求的木槌可算是握到手裡。

  砰的一聲。

  「開庭。」

  ……

  正好此時外面有兩個年輕人從旁經過,正是樊正和張斐。

  「今兒要開庭,三哥為何還約我來此?」

  樊正好奇地看著張斐。

  張斐笑道:「今兒是要開庭,但我放假。」

  樊正道:「三哥不用去盯著嗎?」

  張斐呵呵道:「你頭回出遠門做買賣,你爹會盯著你嘛。」

  樊正呵呵一笑。

  張斐道:「我盯著,那就是我在審,我已經帶了他們這麼久,也該他們獨立審案了。」

  樊正點點頭。

  張斐突然指著前方一塊空地,「這塊地怎麼樣?」

  樊正稍稍一怔,舉目看去,這附近那塊地都是景色迷人,「傍山依水,是快好地。」

  「留給你的。」

  「留給我?」

  樊正詫異地看著張斐。

  張斐點點頭道:「那馬老四不是托你來河中府看看行情,想與我們慈善基金會在這裡開一間解庫鋪。」

  樊正道:「但是三哥不是拒絕我了嗎?」

  張斐道:「但你走運,有人幫你開了頭。」

  樊正哦了一聲:「三哥所指,可是低息放貸?」

  張斐點點頭:「你沒有因此膽怯吧?」

  樊正沉吟少許道:「如果我們決定在這裡開解庫鋪,這根本就影響不到我們,我們又不會借錢給那些自耕農。馬叔叔的計劃,還是利用飛錢、押送、放貸,來賺大錢。我就擔心一點。」

  說罷,他看向張斐。

  張斐笑道:「所以我給你了找了一座大靠山,保你無憂矣。」

  樊正好奇道:「大靠山?」

  張斐道:「提舉常平司。」

  樊正面色一驚,「提提……」

  張斐點點頭道:「提舉常平司會暗中與你們合作,也就是投錢在你們的解庫鋪,並且將放貸買賣下放給你們做。而提舉常平司隸屬於轉運司,而轉運司又涉及到一路財政,這與你們的計劃是絕配。」

  樊正心思縝密,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轉運司希望利用我們去對付那些大地主?」

  「不!」

  張斐道:「轉運司希望你們將借你們商業的手段賺錢。」

  樊正有些心動,「如果僅僅是為了賺錢,那到是值得考慮。」

  得到轉運司的支持,那在陝西路是可以橫著走,他們都不缺商業頭腦,他們缺得是保障。

  「就只是賺錢。」張斐再度肯定道。

  樊正道:「我好好考慮一下。」

  張斐道:「不過切記,千萬不要讓任何人知曉,暫時也不要書信給馬老四,以免走漏風聲,目前這消息決不能透露出去。」

  樊正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張斐突然又問道:「有道是,這強龍不壓地頭蛇,我們不要求你去對付那些大地主,但他們可能會來對付你。」

  樊正稍一沉吟,笑道:「這商業若想繁榮,必然需要依靠公檢法,他們得罪了三哥,又憑什麼與我們競爭。」

  張斐哈哈一笑,「所以我們也根本不需要要求你去對付他們,即便是順其自然,也能將他們都給幹死。得罪了公檢法,還想掙錢?呵呵……」

  ……

  此時此刻,樊正未來的大靠山正在衙裡大發雷霆。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元絳一拍桌子,勃然大怒道:「他們鬥不過公檢法,就拿我們轉運司出氣,本官定饒不了他們。」

  何春林趕忙拱火道:「元學士,這再過幾個月,咱們就要發放青苗錢,到時若是一個人都沒有來,且不說賺不到錢,無法支付賠償的軍餉,關鍵咱們也不好向王學士交代。」

  元絳是越聽越氣,突然看向蔡延慶和韋應方,「蔡知府,韋通判,你們難道就無話可說嗎?」

  蔡延慶一看元絳又發脾氣了,知道他肯定與張斐有商量妥當了,含糊其辭道:「這是不好辦啊!」

  「此事很容易辦。」

  元絳道:「官府可以下令,禁止他們這麼做。」

  蔡延慶驚訝道:「這恐怕不行吧?他們是低息貸款,這並不違法啊!」

  元絳道:「青苗法剛剛要執行,他們就以一分五息放貸,傻子都知道,他們是在針對青苗法,等到青苗法廢止,他們的高利息又會捲土重來,難道我們又拿青苗法出來嗎?這簡直是拿朝廷政策視同兒戲。而他們此舉,又與牙人倒賣貨物,欺行霸市有何區別?為何管不得?」

  其實蔡延慶早就意識到這個問題,宗法隨時可以調整,不受約束,但是新政可不能去而復返。

  他們這麼玩,朝廷還真玩不過他們。

  蔡延慶瞧了眼元絳,試探道:「這樣吧,我先去問問,看看其中是否有誤會。」

  元絳立刻點點頭道:「也行,這也算是先禮後兵。但蔡知府要明確告訴他們,如果他們不聽,官府必將禁止他們這麼做,到時撕破臉皮,對誰都不好。」

  蔡延慶點點頭。

  出得門去,蔡延慶便立刻向韋應方道:「韋通判,此事就交給你了。」

  韋應方稍稍一愣,旋即拱手道:「下官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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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1-7 02:10:50
第0584章 一觸即發

  韋應方對於蔡延慶安排自己去交涉,並沒有絲毫意外,因為從頭至尾,蔡延慶的態度就是,隨便你們去折騰,只要不阻礙河中府正常公務,那老子就不管。

  當然,韋應方也是欣然接受。

  因為他們的整個計劃,就是要讓新法和司法改革玉石俱焚。

  目前來看,這是對付司法改革的最佳辦法。

  若是無法動搖皇帝、大臣對司法改革的支持,那他們拿公檢法是毫無辦法。

  ……

  而那邊張斐完全沒有管外面的紛紛擾擾,此時正一門心思在組織第一回家庭運動大會。

  但見牛北慶、李四他們在空地上搭建其一個高高木架,中間吊著一個鞦韆。

  「等等!」

  張斐當即拉住正準備上鞦韆的許芷倩,又向站在木架邊上的大牛質問道:「大牛,你家鞦韆吊這麼高?」

  牛北慶眨了眨他那雙銅鈴般大小的牛眼,「這鞦韆不都如此嗎?」

  高文茵也是一臉疑惑地看著張斐。

  「當我沒有見過許家鞦韆嘛,就這麼一點點高。」

  張斐拿手比划了一下,又道:「你吊這麼高,那會摔死人的。」

  牛北慶被訓得是一臉懵逼。

  許芷倩忙道:「我家的鞦韆就只是平時給我坐坐,要盪鞦韆的話,至少也得這麼高。」

  「你不懂就別瞎說。」

  張斐道:「盪個什麼盪,這能盪得起嘛。」

  「我不懂?」

  許芷倩急了,這女人會玩的遊戲,她都是非常精通,「那你倒是說說,何謂盪鞦韆。」

  高文茵也輕聲問道:「還有別的蕩法?」

  「有!且只有一種。」

  張斐道:「就是葡萄棚下,小小鞦韆,潑水嬉鬧,吃葡萄。如此才叫盪,鞦韆只是載體。懂?」

  心裡補充一句,電視裡面可都是這麼演的,你們跟我玩這麼一齣,誰跟你們玩,這會死人的呀。

  二女相視一眼,眼中儘是困惑。

  「不懂也沒有關係,改日夫君我親自給你們演示一番。」

  說著,張斐又指著那鞦韆道:「但是這鞦韆是決不能玩,真是太危險了,走走走,我們還是蹴鞠去。」

  許芷倩一翻白眼,「就你事多。」

  張斐也不甘示弱道:「彼此!彼此!」

  二人立刻將這嘴角上的恩怨,放在了蹴鞠上面,技不如人的張斐,被許芷倩整的是上躥下跳,好在有高文茵默默助攻他,不至於完全被碾壓,但後來青梅也加入戰場,形成二對二。

  也不知道是不是來到河中府後,大家都忙於工作,鮮有組織三人運動,今兒幾人都玩得都非常盡興。

  完全忘記,那民事皇庭正在如火如荼的審理中。

  蔡卞他們一直都渴望自己能夠坐在上面審案,又怎麼可能會向張斐一樣,就只審理半天,必然是全天候的。

  夕陽西下。

  這一日的審理終於完結。

  但是四人依舊是意猶未盡,一邊激烈地辯論著,一邊往宿舍行去。

  此時他們有多麼激動、開心,第二日就會有多麼的忐忑。

  尤其是當張斐與許芷倩入得屋來時,四人就如同小學生一般,昂首挺胸,乖乖坐著。

  張斐只是好奇地打量了他們一眼,但也並未多說什麼,坐在位子上,隨便拿起桌上的一些文案,「這就是你昨日的堂錄?」

  「是…是的。」

  蔡卞點點頭,又小心問道:「老師昨日怎麼沒有來?」

  「昨日我放假。」

  張斐隨意回應了一句,然後低頭審閱了起來。

  葉祖恰抑制不住上揚的嘴角,:「老師對我們就這麼放心嗎?其實老師不在,我們還是有些不知所措,擔心自己審錯了。」

  蔡卞他們也紛紛點頭符合。

  這明顯是恭維,昨日他們不知道多麼活潑,早就將張斐拋到腦後。

  張斐抬頭看他們一眼,突然問道:「你們知不知道,你們昨天審的案子,是屬於什麼類型嗎?」

  「民事訴訟。」葉祖恰急忙答道。

  張斐又問道:「民事訴訟會否涉及到刑罰?」

  上官均立刻答道:「根據法制之法,多半是不會涉及的,除非極為特殊的情況。」

  張斐點點頭,又問道:「如果其中一方不滿判決,根據我們皇庭的制度,又應該怎麼辦?」

  蔡卞立刻道:「他們可以進行上訴,每次判決完,我們都有告訴他們。」

  張斐點點頭道:「你們若是審錯了,那對方定會上訴,且又不會涉及刑罰,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那我為什麼要擔心你們,到時重審就是了。」

  「……」

  原來是這樣,好像也沒毛病。

  四人尷尬地低下頭去。

  張斐拿著那些堂錄隨便翻了翻,然後便道:「中規中矩,繼續努力。」

  對於四小金剛而言,張斐一句中規中矩,可以說是非常不錯讚美。

  但是……

  這過程有點快!

  蔡卞詫異道:「老師,你這就看完了。」

  張斐點點頭。

  上官均道:「可是老師,你方才就只是隨便看了看。」

  張斐笑道:「下回你們可以故意留下一個錯誤,看老師能否發現。」

  「學生不敢!」上官均忙道。

  張斐回頭看向許芷倩,許芷倩立刻將幾份文案遞給他。

  張斐接過,便扔給蔡卞,「繼續努力。」

  「是,老師。」

  當張斐與許芷倩出門後。

  四人立刻議論起來。

  「老師真的這麼神嗎?隨便看兩眼,就知道沒有問題。」

  「這不大可能吧。或許老師昨日在偷偷觀審。」

  「可是我聽說老師昨日上午在招待樊公子,下午則是陪著兩位師母在玩蹴鞠,根本就不可能來觀審。」

  「要不咱們下回故意留個錯誤?」

  「你留?」

  「……」

  ……

  且不說他們,許芷倩都感到非常好奇,出得門去,便問道:「你不是一直都說,司法在於細緻嘛,可對於他們的堂錄,你卻只是草草看上兩眼。」

  張斐笑道:「那幾個案子都是我精心挑選給他們的,與我之前審過的類似,只是有幾個細節上不同,但我平時也教他們,以他們的才智,要犯錯,只會在這幾個細節上放錯,故此我方才只看看那幾個細節就行。」

  「原來如此。」許芷倩點點頭,旋即又道:「就算如此,你也應該仔細看看,你可是老師,這上樑不正下樑歪。」

  張斐道:「教書育人,得因材施教,他們幾個不需要我這麼去做,反倒是弄點玄乎,更能夠令他們心生敬畏,更叫小心謹慎。」

  許芷倩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張斐言行舉止,完全就不像個老師,但他們也沒有學,又問道:「那我們今兒做什麼?」

  張斐道:「繼續養精蓄銳。」

  「養精蓄銳?」許芷倩又激動地問道:「難道真的有一個大案子?」

  張斐笑道:「目前還不清楚,但有可能。」

  許芷倩好奇道:「到底是什麼類型的大案子?」

  張斐道:「司法改革大戰新法。」

  許芷倩面色一驚。

  這聽著都可怕啊!

  ……

  在外跑得幾日的韋應方,回到了衙裡。

  「蔡知府,我已經與梁老先生他們交涉過了。」

  「怎麼樣?」蔡延慶立刻問道。

  韋應方道:「他們都說這麼做,只是為求造福鄉民,實在是不理解為何官府禁止他們這麼做。並且表示,如果官府真的禁止他們低息放貸,他們將會上訴朝廷。」

  蔡延慶點點頭,又問道:「秋稅收得怎麼樣?」

  韋應方道:「那些大地主們都已經陸續在交稅,從目前的數額來看,至少不會比去年少。」

  蔡延慶點頭道:「那就行了。」

  韋應方愣了下,這是重點嗎?又問道:「這麼一來,元學士可能會要求我們下令,禁止他們低息放貸。」

  蔡延慶嘆了口氣:「那能有什麼辦法,他們這麼做,青苗法將無法執行,元學士也必然就此罷休的。」

  韋應方眼中閃過一抹喜色,忽見蔡延慶瞧來,那銳利的目光,似乎將他看穿一般,趕忙神情一斂,「要不我再去跟他們說說。」

  蔡延慶道:「不必了!這事你也少摻合,先將秋稅一事處理好,不要出任何差錯。」

  韋應方點頭道:「蔡知府請放心,秋稅絕不可能出問題的。」

  事情到了這一步,他的工作都已經幹完了,現在只需擺好小板凳,然後看他們雙方廝殺。

  而元絳此時也是很煎熬,雖然狠話已經放出去,但他目前還真不敢下這一道禁令,因為這必須得到王安石的同意。

  因為這是極具政治意義的。

  ……

  東京汴梁。

  王府。

  王安石神情顯得很掙扎,一點也不像平時雷厲風行的他,而這普天之下,也唯有張斐能夠令他這般糾結。

  過得片刻,他見旁邊的呂惠卿放下手中的信來,「你怎麼看?」

  呂惠卿猶豫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道:「首先,青苗法到底不止是在河中府執行,同時,也不是每個地方都能放發鹽債、鹽鈔。如果我們允許那些鄉紳這麼做,別的地方也一定會效彷。

  其次,即便整件事的過程都如同張三所言一般,但也等同於告知所有人,我們的新政,將受到公檢法的約束。」

  王安石面色嚴肅地問道:「你就只是擔憂這兩點。」

  呂惠卿點點頭。

  王安石道:「你認為提舉常平司能夠賺到錢嗎?」

  呂惠卿稍稍一愣,旋即道:「張三賺錢的手段,至今都還未令人失望過,他在信中說得也很有道理,提舉常平司憑借鹽鈔、鹽債、均輸法和商人,可控制住所有的貨物、錢幣來往,同時還掌控鹽、酒、茶、馬等交易,這必然是比放貸給那些窮人要更加賺錢。」

  王安石思忖一會兒,道:「那就按照這個計劃行事吧。」

  呂惠卿詫異道:「老師就只擔憂這一點嗎?」

  王安石點點頭:「而你所擔憂的,恰恰是為師最不擔憂的。你說擔憂其它地方會效彷,但這可不好效彷,因為還得去團結幾乎所有的大地主,而且河中府的大地主這麼團結,不是因為青苗法,而是因為公檢法,故此這不會給青苗法帶來麻煩。

  相反,鄉紳低息放貸給自耕農,這剛好可以給我們提供經驗,為以後全國推行青苗法做好更充分的準備。至於第二點嘛。」

  他微微一笑,「這新法哪能完美無缺,在執行時,一定會遇到各種問題,但重要是能夠及時改正。我都已經做好被那些地方官員彈劾的準備,與其被他們彈劾,就還不如被皇庭審查。」

  呂惠卿道:「但是司法改革是司馬學士主持的,這會不會影響到恩師的權威。」

  王安石笑道:「不會!這只會為為師贏得同情,這回我可得好好調侃司馬君實一番。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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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1-7 02:11:15
第0585章 禁令

  雖然這拗相公絕非是浪得虛名。

  但是王安石拗的是自己主張,也就是他的理財政策。

  他認為唯有理財,才可挽救現在大宋,因為范仲淹已經嘗試過節流。

  但不是說他就認為自己的新法條例是完美無缺,要知道他在制置二府條例司設相度利害官,就是專門負責監察新法在各地執行情況。

  而在歷史上,他也在根據具體情況,不斷地調整新法條例。

  若是讓他撤回青苗法,那是絕無可能的,但是做出相應調整,只要你說得有道理,他也不會固執己見的。

  而如今河中府的現狀,令他覺得,張斐的計劃無疑是最妥當的。

  ……

  皇宮。

  「陛下,就在今兒早上,王學士派出一匹快馬,看路線,應該去河中府的。」

  內侍田貴來到書房,向趙頊稟報導。

  趙頊稍稍點頭,「先生這麼快就派人回信,應該也是採納了張三的建議。」

  說罷,他卻是長長嘆了口氣。

  內侍田貴不禁道:「陛下一夜未眠,不就是在等王學士的回應嘛,如今王學士已經派人送信去河中府,陛下何故還嘆氣?」

  趙頊瞧他一眼,問道:「田貴,你何時入得宮?」

  田貴忙道:「回稟陛下,奴婢十歲入得宮。」

  趙頊又問道:「也是因家境貧寒嗎?」

  田貴木訥地點點頭:「是的。」

  趙頊繼續問道:「若當時有人借錢給你家,就只收一分利息,你家可度過難關?」

  田貴思索片刻,「估計也是不能,這無風無雨,咱家都過不下去,哪還得上利息。」

 「是啊!」

  趙頊點點頭:「如此簡單的道理,朕竟然沒有想到。唉……這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想要幫助百姓的同時,又從百姓身上賺的錢物,改善國家財政,這幾乎是不可能的。難怪之前張三對新法總是避而不談,其實他早已看出新法之弊。」

  張斐寫給王安石和趙頊的信,當然是不一樣的,他跟王安石談得主要是應對政策,對於青苗法弊端,並未多談。

  但是在給趙頊的信中,不但交代應對之策,同時還將青苗法的弊端如數告知。

  這令趙頊一宿未眠。

  就這一道非常簡單的數學題,令他無可迴避。

  田貴道:「那也不是,百姓得到幫助,生活過得好,不就可以幫助國家改善財政。」

  趙頊笑道:「那朕方才問你,你又說不行。」

  田貴道:「咱家不一樣,借錢給咱家,也只能度過一時難關,來年還是還不上前。」

  趙頊嘆道:「可天下百姓,十有八九,皆如你家。」

  田貴也糊塗了,不禁道:「那…那可如何是好?」

  趙頊沉吟良久,嘴裡緩緩說出四個字,「潛龍勿用。」

  ……

  而目前河中府的局勢,變得是異常詭異,明明就是暗流洶湧,且人人自危,彷彿已經到了暴風雨的前夜,但表面上又都還是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尤其是在裁軍方面,那邊鬥得是不可開交,但是裁軍還在如火如荼地進行中,並未受到太多干擾,也沒有造成什麼混亂。

  其實有很多人對此不滿,但是介於目前的複雜局勢,大家也都不敢輕舉妄動,生怕自己去引爆了火藥桶,那不得粉身碎骨。

  似乎這回輪到王韶和郭逵悶聲發大財,二人也異常低調,成天裝出一副很忙的樣子,對於外面爭鬥,是不聞不問。

  「今兒天氣不錯,我們要不先走走。」從軍營出來的王韶瞧了眼天,又向郭逵道。

  郭逵道:「請。」

  二人沿著小道往城內的方向行去。

  「想不到此番裁軍會如此順利。」郭逵輕鬆地笑道。

  王韶卻道:「暫不可大意啊!」

  忽聞一陣銅鈴聲從遠處傳來。

  二人舉目看去,但見遠處的山道上,行來一支糧隊。

  王韶瞧著押糧的人是身著制服的衙差,不禁道:「這些應該都是那些大地主交上來的稅糧。」

  郭逵呵呵笑道:「看來今年的稅錢比之去年,是只多不少啊!」

  以前哪裡看得到這場面。

  王韶嘆道:「要是那些大地主年年如此,又何愁財政不善。」

  郭逵道:「但是明年河中府肯定要輕鬆許多,如果裁軍能夠達到預期,能夠裁去近一半,再加上稅糧充足,這一進一出,日子可是要好過的很啊!」

  王韶愁容滿面道:「你別看目前一切都非常順利,但其實是危機四伏,你想想看,如今河中府得有多少事,這轉運司與大地主之爭,宗法與律法之爭,警署與官衙之爭,這稍不留神,咱們今日所做一切,可能都會付諸東流啊!」

  郭逵卻是大咧咧道:「想這麼多又有甚麼用,咱們做好分內的事就行。是成是敗,也非你我可掌控的。」

  別看他是武將出身,但心裡清楚的很,說到底這還是新舊之爭,他們難以左右這場爭鬥的走向。

  王韶瞧他一眼,沉吟少許,點頭笑道:「你說得很對,這多想無益,咱們應該集中精力,穩住軍中,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們的爭鬥,影響到裁軍。」

  三冗之害,才是問題根本所在。

  而裁軍就是對症下藥,就事論事,這比新政要更為重要,更能夠立刻改善國家財政。

  ……

  今日皇庭的發展,也與河中府的詭異局勢,是極為相似,這表面上欣欣向榮,隨著四小金剛漸漸站穩腳跟,民事皇庭幾乎是天天開審,成為一個日常機構,也成為賣菜大媽大叔的日常休閒娛樂。

  外面也是一棟棟建築物得以完工,那大狗的酒館終於從大棚搬到屋內。

  法援署,各書鋪,以及法學院也都建設起來,在寒冬到來之前,應該都可以交付。

  但實則也是危機四伏。

  其中就包括一直在建設的法學院,之前張斐一番威風過後,不少年輕書生滿懷憧憬地報名法學院。

  但跟前方訴訟浪潮一樣,這來得快,去得也快。

  「走了多少人?」張斐面色鬱悶地向蔡京問道。

  蔡京卻道:「就只剩下八人。」

  張斐皺眉道:「他們就有這麼大的影響力嗎?」

  蔡京道:「學生以為這與他們的影響力倒是沒有太多關係,只是這人人都盼望著將來可以落葉歸根。故此他們借宗祠暗中威脅,那些書生自然不敢來法學院報名。這僅剩的八人,全都是商人之子,而且沒有一個是河中府本土人士。」

  這北宋可是以孝為先,誰敢冒著被去除宗籍的風險去讀書。

  可見那些鄉紳雖然表面上是在於青苗法鬥爭,暗地裡還是在全方面圍剿這公檢法,而且他們的影響力是無處不在。

  這倒是令張斐有些頭疼,畢竟他不可能在河中府一直待下去,而且公檢法也得向著整個陝西路擴張,這法學院直接關乎公檢法現在的擴張,以及將來能否在河中府持續發展。

  但他對此也沒有辦法,道:「既然只剩下八人,那你們四個就先各自挑選兩個做自己的助手,讓他們先熟悉皇庭的公務,等法學院建成再說吧。」

  「學生知道了。」

  蔡京點點頭,又道:「對了,學生聽警署那邊說,警署在鄉村門前的分署,近日來,也受到鄉里一些潑皮的騷擾,好似希望能夠挑起與警署的事端。」

  張斐眼中閃過一抹怒火,「看來他們都已經是窮圖匕見,都用上了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不過暫時還得忍一忍,不能與他們發生爭執,他們這種團結是不可長久的。你去警署跑一趟,告訴符主簿,要是實在不行,就先調回來休整一段時日,萬不可與他們發生矛盾。」

  蔡京沉吟道:「既然要撤,那我們不妨將計就計。」

  張斐瞧他一眼,「怎麼說?」

  蔡京猶豫了片刻,道:「根據我對鄉里那些差役瞭解,他們多半都是在混日子,並非是在盡力維護鄉里的治安,如果皇家警察撤離後,這鄉里賊盜等事件越來越多,那鄉民必然會倒戈。」

  張斐道:「我們是司法官員。」

  蔡京愣了下,忙道:「是,學生知道錯了。」

  「這也不怪你。」

  張斐語氣輕鬆道:「是他們咄咄逼人。不過你得明白一點,這是他們的地盤,玩這種招數,咱們不見得能夠玩得過他們。」

  蔡京見張斐也沒有怪他,稍稍鬆得一口氣,「老師的教誨,學生定當銘記於心。」

  張斐笑著點點頭。

  他並不會介意,蔡京玩些歪門邪道,因為他讓蔡京主管外事,就是要發揮他這方面的才能。

  ……

  韋府!

  「何鹽監,你最近一直都跟在元學士身邊,他到底是怎麼打算的,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韋應方略顯焦急地向何春林問道。

  元絳得狠話早就放了出去,而對方也是毫不留情面的拒絕,結果過去數日,元絳都不做聲了。

  這……

  何春林嘆道:「我問了,元學士是說,得想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否則的話,不能讓人信服。」

  韋應方激動道:「他們擺明就是針對青苗法,這個理由還不夠正當嘛。」

  何春林不太確定道:「或許是因為對方也沒有明說吧。」

  就在這時,一個刀筆吏來到屋內,在韋應方耳邊嘀咕了幾句。

  「當真?」韋應方喜道。

  那刀筆吏點點頭。

  曹奕急忙問道:「韋通判,什麼事?」

  韋應方呵呵道:「這大魚可算是上鉤了,方才元學士去找過蔡知府,決定以宗法無權規定利息為由,禁止他們低息放貸。」

  曹奕激動地問道:「確定了嗎?」

  韋應方點點頭道:「蔡知府已經答應了,並且派人在擬定相關政令,相信過得一會兒,就會找我過去商量。」

  何春林長長鬆得一口氣,哆嗦著嘴唇,「打起來了!可算是打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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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1-8 01:41:03
第0586章 三角關係

  這一令激起千層浪。

  官府的這一道禁令,立刻鄉間引發軒然大波。

  因為這一道禁令,可以說是非常罕見,但也可以說是非常常見。

  鄉紳與皇帝的關係,不僅僅是君民關係,中間還有合作關係。

  一般來說,鄉紳都會配合朝廷的工作,甚至也執行過許多他們內心並不支持的政令,可見鄉紳還是服從政令的。

  但往往朝廷只是頒佈政策,就說這低息放貸,如果是以往,直接就是明令禁止,不准你們這麼做,而不會說,宗法無權。

  因為宗法是鄉紳維護鄉村安定的唯一制度,也鄉村自治的依據。

  皇帝對宗法是非常寬容,只要不影響到我的政權,你們愛這麼弄,就這麼弄,就是浸豬籠,朝廷也不太會過問的,官員要管,那也是官員的事。

  因為國家這麼大,各地習俗不一,就無法做到一法斷之,宗法是對大統一王朝一個非常好的補充。

  雙方是有高度默契的。

  但這一回不同,這一回是官府是直接下令,明示宗法無權這麼做。

  這就是極為罕見的。

  那些鄉紳已經做好應對的準備,畢竟元絳已經放出狠話,他們也準備好鬥爭,但沒有想到元絳會這麼狠,直接對宗法下達禁令。

  這是反守為攻的節奏啊!

  這令鄉村內部變得是空前團結。

  三十餘名鄉紳直接趕到府衙來。

  「元厚之,你憑什麼這麼做?」梁友義對著元絳就是吹鬍子瞪眼,憤怒地質問道。

  一個鬚髮蒼白,名叫許邦生的老者也道:「元學士,你這麼做,著實過分了。」

  他們紛紛將目光都鎖定在元絳頭上,權當一旁的蔡延慶不存在。

  但其實這一道禁令是府衙下達,而不是轉運司。

  可是大家都知道,這是轉運司迫使府衙下達的這道禁令的。

  蔡延慶是肯定不會這麼做。

  「過分?」

  元絳突然抬手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嚇得在場的老者一驚,「到底是誰過分?高利貸氾濫已久,你們都不管,可朝廷剛剛宣佈在河中府執行青苗法,而你們明知青苗法規定的是兩分的利息,就立刻規定一分五的利息,是不是朝廷去你們鄉里放貸,都違反你們的宗法,你們這是想幹什麼?造反嗎?」

  我兩分的利息,你宗法規定一分五的利息,那我去你鄉里放貸,不還得違法啊!

  一個面容紅潤,身材微胖的老者趕忙道:「厚之,你這是誤會了,咱們的宗法只是規定鄉里那幾戶人家,這外面的人去鄉里放貸,我們宗法可是管不著的,更別說朝廷。」

  他們這些人可以說是律法專業人士。

  他們在定這條宗法時,也是考慮過各種問題,可不能讓官府抓到把柄,他們在條例上,只是禁止鄉里人,沒有說外人不准在鄉里放高利貸。

  但是鄉民都認為,任何人都不准來鄉里放高利貸。

  其實也是不准。

  「沒有誤會。」

  元絳道:「大家心裡都清楚的很,我元某人也不是什麼黃口小兒,你們可千萬別說,這麼做是為了協助朝廷打擊高利貸。」

  「協助朝廷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我們也早就對高利貸盤剝鄉民感到不滿,我們實在是不知道這麼做到底有何不妥?」梁友義厚顏無恥道。

  元絳冷笑一聲:「那官府這麼做,也沒有什麼不妥。」

  「你這是強詞奪理。」許邦生皺眉道:「這是誰給你的權力?」

  元絳拱手朝天道:「自然是官家?」

  「是嗎?這是官家下達的敕令?」許邦生立刻問道。

  元絳道:「這點小事又何須勞煩官家,但是官府絕對有這權力。否則的話,各位也可以在你們鄉里宗法中允許私自釀酒、製鹽的條例。」

  「你這簡直就是胡攪蠻纏。」梁友義道:「這能是一回事嗎?釀酒、製鹽,朝廷是有明文規定,但是朝廷對於利息的規定是在五六分之間,在此之下,應該都是被允許的。至於青苗法,那只是朝廷政策或者說買賣,可不是什麼法令。」

  他們可都是官場老司機,說起話來,可是條理清晰。

  元絳也不是善茬,笑道:「你也說了,朝廷規定是五六分的利息,而你們卻規定一分五的利息,到時百姓會怎麼想?朝廷不如你們仁義?你們這般急於收買人心是為何那般?」

  「你這純屬血口噴人。」

  梁友義道:「人人皆知,這一分五的利息,是能夠惠及鄉民,朝廷卻為私利,禁止我們低息放貸,朝廷就不怕失盡民心嗎?」

  元絳笑道:「我的禁令可不是不讓你們低息放貸,你們當然可以這麼做,官府也非常鼓勵,我只是不允許你們將此利息,加入宗法中。你們這般大張旗鼓,我能不懷疑你們是別有用心嗎?」

  「朝廷從未規定,我們不能這麼做。」

  「現在規定了。」

  「你…你沒有這權力?」

  「諸位更沒有違抗政令的權力。」

  「我們是沒有,但是我們有權上書朝廷,問個明白。」

  「請便。但請各位盡快將此條例從宗法中去除。」

  「你休想得逞。告辭。」

  這些士大夫們可不會懼怕元絳,直接起身離去。

  這一回蔡延慶並沒有起身打個圓場,他知道這毫無意義,因為對方擺明就是要針對青苗法,如果他們不肯退讓,元絳自也不會善罷甘休的。

  ……

  皇庭。

  「老師!」

  當張斐、許芷倩入得會議室,蔡卞他們都直接站起身來。

  張斐被他們嚇得一跳,「哇……你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懂禮貌了?」

  四人同時驚訝地看著張斐。

  要說言行舉止,我們可是比老師強多了呀!

  別的不敢說,但這禮儀問題,他們捫心自問,是絕對可以秒殺張斐,張斐作為老師,那可真是站沒站樣,坐沒坐樣。

  但他們現在無暇顧忌那麼多,那葉祖恰神情激動道:「老師,你聽說了嗎?」

  「什麼?」張斐問道。

  葉祖恰道:「就是官府下令,禁止宗法規定放貸利息一事。」

  張斐點點頭道:「聽說了,這違法了嗎?」

  四人相覷一眼,同時搖搖頭。

  蔡卞道:「這我們倒不清楚。」

  張斐道:「不清楚就是不違法,不違法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蔡京突然道:「但是學生認為,他們可能會來咱們皇庭打官司。」

  張斐瞧他一眼,「此話怎講?」

  蔡京道:「他們現在只有兩個辦法,要麼上訴朝廷,要麼上訴咱們皇庭,但是學生認為上訴朝廷,希望並不大,因為朝廷前不久才確定頒佈青苗法,他們這時候上訴,可能還會遭到朝廷的痛斥,但從司法層面來看,他們卻更佔優勢,故此學生以為他們多半會來咱們皇庭上訴。」

  其餘人三人也是頻頻點頭。

  要將這事的來龍去脈上訴到朝廷,別說王安石,趙頊都得罵娘,你們這不是成心跟朝廷作對。

  「非常不錯的分析。」

  張斐笑著點點頭,「那就來了再說吧。」

  葉祖恰道:「如果他們真的上訴皇庭,起訴轉運司,那可真是大案子啊!咱們是不是得及早準備?」

  許芷倩微微抿了下唇,心想:你們的老師,都已經養精蓄銳多日。

  張斐突然問道:「你們現在拿俸祿了嗎?」

  四人皆是一愣,旋即點點頭。

  來到河中府,一直都有拿,你不知道嗎?

  張斐道:「那麼你們的任務就是做好現在的事,而不是為將來有可能發生的事做準備,這又不是什麼天災人禍,還要提前預防。

  如今皇庭還一堆事沒有處理完,你們竟然還有心情去想別的事,如果你們這麼有精力的話,可以門口幫幫忙,蓋蓋屋子,大家都趕著完工。」

  「這是學生昨日的判決,還請老師過目。」

  葉祖恰直接將自己的『作業』遞了上去。

  蔡卞也趕忙轉移話題,道:「老師,我們最近審得全都是有關於債務糾紛的官司,庭裡不是還擠壓著許多擾民、侵佔等官司嗎?」

  張斐道:「每一類官司,都會由為師先審一遍,然後再會交給你們審,而且你們現在審得只是半成品,畢竟雙方都還沒有珥筆辯護,你們可別好高騖遠。」

  「是,老師。」

  「對了!你們的助手都安排好了嗎?」

  「已經安排好了。」

  「那就別想那些有的沒的,真閒得慌,就教教人家,跟他們講講法制之法,他們辦事精練,你們也輕鬆啊!」

  「是。」

  ……

  接下來,張斐又認真地跟他們總結他們最近審過案子,真是心無旁騖。

  倒是他們四個,卻還對那官府的禁令念念不忘。

  其實起訴官府,現在已經是非常常見,但如果這件事鬧到皇庭來,那絕對是有史以來頭一遭。

  因為這裡面涉及到宗法、政令和司法。

  以前就只是政令和司法之爭,相對還是比較簡單的,大家各司其職,但是宗法的加入,成為一個三者遊戲,這就會變得非常複雜。

  因為宗法是一個非常特殊的東西,既然有政令屬性,又有司法屬性。

  關鍵宗法與朝廷制度是憑借默契維繫,而沒有明文規定。

  蔡卞他們是毫無頭緒,故此很希望跟張斐探討一下,哪知道張斐壓根就沒有理會他們。

  在會議結束後,張斐與許芷倩是他們在失望目光中,離開會議室的。

  「如果這事真的鬧到皇庭上來,好像沒有勝算可言。」許芷倩好奇地說道。

  張斐問道:「你是站在誰的立場說得?」

  許芷倩道:「當然是轉運司,若是高息放貸,那這道禁令倒是沒有問題,可對方如今是低息放貸,這禁令是既不得人心,也沒有道理可言。」

  張斐笑道:「還是有得打,這世上就沒有打不了的官司。」

  許芷倩問道:「如果讓你打,你有幾成勝算?」

  張斐道:「那得看對手是誰,以及主審官是誰,但至少至少也有五成勝算。」

  「這麼高?」許芷倩驚訝道。

  她因為最多一成,這個禁令在他看來,是毫無道理的,根本就站不住腳。

  尤其青苗法還是打著惠民的旗幟。

  這不是自打嘴臉嗎?

  張斐笑道:「因為沒有明文規定這二者的關係,之前都是憑借官員的主觀判斷來平衡,但皇庭是講證據的,雙方都有操作的餘地,就看他們會怎麼打。」

  正當這時,李四走了過來,「三哥,那蘇小先生來了。」

  許芷倩愣了下,道:「蘇小先生定也是為此事而來。」

  張斐呵呵道:「或許他已經摩拳擦掌多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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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1-8 01:41:23
第0587章 三法之爭(一)

  其實自從鄉紳們決定聯合起來,抵制青苗法,蘇轍就已經預料到這一日。

  正如蔡京所言的那般,如果沒有公檢法,那些鄉紳是決計不敢這麼莽撞的,因為任你說得天花亂墜,仁義無雙,但人人也都清楚,你們這麼幹,就是針對要青苗法。

  而青苗法就是要斂財,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啊!

  關鍵,青苗法能夠頒佈,就是因為革新派得勢啊!

  王安石就不要面子嗎?

  趙頊就不要面子嗎?

  要是以往,這肯定是行不通的。

  但是如今有公檢法在,如果從司法來看此事,對於鄉紳而言,就是非常有利的。

  畢竟他們還是站在道德制高點上。

  此外,之前保守派總是吹噓,司法改革能夠限制新政。

  這是騾子是馬,總得拉出來溜溜吧。

  看看這是不是真的。

  無論如何,只要告上皇庭,保守派必然是全力支持他們的。

  然而,蘇轍可是堅決反對青苗法的,當初就是因為此法,他跟呂惠卿徹底鬧掰了,被迫申請調去檢察院,那可想而知,他來找張斐為得是什麼。

  就要對官府的這條禁令提起訴訟。

  故此見到張斐,蘇轍就立刻詢問其可知禁令一事。

  「前不久聽說了。」

  張斐點點頭。

  蘇轍一邊打量著張斐的神情變化,一邊問道:「那不知張庭長怎麼看?」

  張斐搖搖頭道:「沒有太多看法,這是他們行政方面的事務,咱只能看看熱鬧。」

  看熱鬧?蘇轍不可思議地問道:「張庭長認為官府有這權力?」

  張斐沉吟少許,「不瞞蘇小先生,對此我是真不太了解,但是從司法的角度來看,宗法只是一種民間契約,朝廷並沒有明文給予宗法太多權力,那麼官府當然有權力去約束這種民間契約的。」

  蘇轍似乎並不認同,「宗法涉及到禮法制度,這就好比政令不能擅自剝奪任何的父子關係,這是有法可循的。」

  張斐聳聳肩,很隨意道:「也許吧。」

  「也許吧?」

  蘇轍詫異道:「難道張庭長允許這種情況發生?」

  張斐見蘇轍這般糾纏,不禁苦笑道:「雖然蘇小先生言之有理,但這並不是一種明顯違法,只能說是存有爭議的,故此不在我們皇庭的直接管轄範圍內,皇庭直接下令說官府違法。」

  蘇轍道:「但是我們檢察院可以提起訴訟,我認為官府這麼做是絕對不合理的。」

  張斐遲疑少許,「根據制度而言,如果你們檢察院有充分的證據,我們皇庭必然是會受理的,無論你們要起訴什麼。但就個人關係而言,我其實並不建議蘇小先生這麼做。」

  蘇轍狐疑道:「為何?」

  他可是知道張斐與王安石的關係,他也想試探一下,張斐對於此事的看法,是不是偏向新政的。

  皇庭對此事的看法,是至關重要啊!

  張斐輕咳一聲,道:「這麼說吧,如果官府僱傭我來爭訟,遇到任何人,我可能只有五成勝算,但是如果遇到蘇小先生,我基本上能有九成勝算。」

  蘇轍聽得都傻了,你這也太侮辱人了,「張庭長就如此看不起蘇某嗎?」

  「蘇小先生誤會了。」張斐搖搖頭,然後道:「我聽聞蘇小先生就是因為青苗法,而被調去檢察院的,並且在很多場合,發表了反對青苗法的言論,甚至發表了文章。」

  蘇轍點點頭道:「是有這麼回事,但這與此案有何關係?」

  張斐不答反問道:「我個人私以為鄉紳們此舉就是在針對青苗法,蘇小先生是否認同?」

  蘇轍點點頭。

  「這就是了。」

  張斐笑道:「如果檢察院單方面發起訴訟的話,蘇小先生之前所作所為,肯定是我進攻的一個點,我會將兩件事聯繫在一起,控訴蘇小先生假公濟私,利用檢察院的權力,去針對自己的政敵。」

  蘇轍激動道:「我可沒有這麼想。」

  張斐道:「可誰知道呢?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蘇轍一時錯愕不語。

  「所以我一定這麼控訴的。」

  張斐笑道:「此外,官府到底有沒有權力這麼做,或許是具有爭議,但也是各種理論上爭議,只能到時就事論事。只要我能夠找到爭議點,在場面上不被你壓制,那我就可以將鄉紳們的動機和蘇小先生之前對青苗法的態度聯繫在一起,以此來打動主審官,使得主審官認定你們檢察院是有以公謀私嫌疑,而檢察院又是官署,代表的是朝廷,而不是珥筆,必須公正地對待雙方,這就足以使得主審官駁回檢察院的訴訟。」

  蘇轍皺眉沉吟半晌,「也許在青苗法之上,我的主張會令人懷疑我是否公正,但是如果我無所作為,豈不是失職,官府絕對無權這麼做。」

  張斐道:「我並不能阻止蘇小先生起訴,但是我建議檢察院在此事上面,最好是處於中立,因為此事並無明顯違法行為。

  那些鄉紳作為當事人,當然可以進行訴訟,他們要捍衛自己的權益,這無可厚非,但是檢察院還是得遵循制度,而不是受到自己的主觀干擾。

  如果蘇小先生一定要起訴,那也至少去調查一番,當初你兄長可就是因為缺乏取證、調查,而被調離京城。因為檢察院的主要職責是檢察,而不是爭訟。」

  提到蘇軾,蘇轍神情微微一變,心想:是呀!當初兄長就是麻痺大意,而沒有履行職責,便提起訴訟,以至於功敗垂成,我不能犯同樣的錯誤。

  念及至此,他知道張斐不是在嚇唬他的,如果就此事跟張斐爭訟,他真的可能會一敗塗地,因為他完全沒有想到張斐會拿自己以前的主張去攻擊他。

  思索一會兒,他心悅誠服地拱手道:「多謝張庭長告知,蘇某感激不盡。」

  張斐笑道:「我知道蘇小先生心裡肯定也在揣摩,我對於青苗法的態度,無論我是什麼態度,但這與我跟蘇小先生說這一番話,是毫無關係的,因為我知道,鄉紳們也一定會提起訴訟的,我只是不想檢察院因此受到打擊。」

  蘇轍問道:「那張庭長對於青苗法究竟是什麼態度?」

  張斐呵呵道:「我已經強迫自己忘記自己的主張,因為我現在是大庭長,我的職權讓我必須處於中立的位子上。」

  蘇轍一怔,思忖一會兒,突然拱手道:「蘇某汗顏。」

  張斐笑道:「蘇小先生只是不熟練罷了。」

  蘇轍訕訕一笑。

  蘇轍到底還是採納了張斐的建議,並沒有貿然提起訴訟,而是親自前往官府調查此事。

  然而,元絳所為,也徹底激怒了那些鄉紳、地主。

  他們開始發動輿論攻勢。

  目前來說,輿論是完全掌控在士大夫手中的,他們可以通過文章、爭論,然後利用那些年輕的書生、學生,為他們宣傳。

  一時間,針對青苗法的不利言亂,是鋪天蓋地。

  這些士大夫中,多半都是一些保守派,他們本就認為新政目的是為國斂財,而並非是為民著想,他們便以此事為由,大肆抨擊青苗法,以此來證明保守派的觀點。

  很快,百姓便站在了鄉紳這邊。

  百姓可不懂什麼宗法、律法、行政法,他們只知道一點,就是官府不准民間低息放貸。

  解釋再多,也就是這麼回事。

  再加上宋朝廷的官榷制度,百姓很自然得就想到,官府又要壟斷利息。

  好傢伙!

  你們官府斂財都不要臉了嗎?

  民間輿論機會是一邊倒,尤其是鄉民,對此十分震怒,原本宗法這麼規定,他們認為好日子來了,結果官府來這麼一齣。

  美夢要破碎嗎?

  官府也在拚命的解釋,官府沒有禁止低息放貸,只是禁止宗法規定利息,這可是兩回事。

  但官府才幾張嘴。

  根據舊制度,官府還得依靠鄉紳去宣傳政策,結果現在鄉紳倒戈相向,輿論方面,官府完全被碾壓。

  府衙!

  「元學士,這下如何是好,現在百姓紛紛都是質疑青苗法?」韋應方假裝惶恐道。

  心裡是樂開花了,鬥吧!鬥吧!最好你們都死。

  元絳冷笑一聲:「這都在我的預計之中,我也有法子能夠噁心他們。」

  「什麼法子?」何春林好奇地問道。

  正當這時,卓群入得屋內,「啟稟知府,曹警司和符主簿求見。」

  「他們來此作甚?」韋應方詫異道。

  元絳道:「是我請他們來的。」

  過得片刻,曹棟棟和符世春便入得堂內。

  「這麼多人?」

  曹棟棟見蔡延慶、韋應方、曹奕、何春林、劉大興等人都在,不禁嚇了一跳。

  符世春拱手行得一禮。

  曹棟棟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抱拳一禮。

  元絳先是請他們坐下,然後問道:「曹警司、符主簿可知道關於官府下令禁止宗法規定利息一事?」

  曹棟棟和符世春同時點點頭。

  元絳道:「我希望警署能夠協助官府,執行這一命令。」

  曹棟棟錯愕道:「咋執行?」

  元絳道:「在各鄉村附近的分署增派人手,並且告訴他們,任何人即便是在自己鄉里,只要以低於五分的利息放貸,任何宗法都不得處置他們,否則的話,就以濫用私刑的罪名,逮捕他們。」

  韋應方等人面色一驚。

  他們萬萬沒有想到,元絳會跟警署聯手。

  曹棟棟訕訕道:「我們警署當然有義務協助轉運司,但是增派人手的話,唉……那木棚子也容不下幾個人,如今這天氣怪冷的。」

  元絳道:「我們會撥款給你們的。」

  「遵命。」

  曹棟棟立刻抱拳道。

  蔡延慶瞧了眼元絳又瞧了眼曹棟棟,心道:還是你們會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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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1-8 01:41:43
第0588章 三法之爭(二)

  不對!

  這似乎跟預想中的有那麼億點點不同。

  韋應方他們原本設計的是,讓公檢法與新法爭鬥,可不曾想,這一上來,元絳直接跑去跟警署合作。

  這你媽真是毫無下限啊!

  在曹棟棟和符世春走後,韋應方就朝著何春林使了個眼色。

  何春林是心領意會,立刻道:「元學士,這警署與皇庭關係甚密,不可信也,此舉無異於引虎驅狼。」

  轉運司與皇庭的矛盾那是公開化的,雙方都已經交手過數回,何春林自然也不用避諱,公檢法也是咱們的敵人啊!

  元絳哼道:「就算這是引虎驅狼,那也都是被他們逼的,如果青苗法執行不了,那老夫就得立刻收拾包袱走人。他們不是想將皇家警察趕出鄉村嘛,我還就要將皇家警察給送進去,讓他們去鬥。」

  何春林聽罷,瞧了眼韋應方,便不再多言。

  對於元絳而言,這青苗法可是重中之重,不容有失的,那些鄉紳們是要挖他的命根子,那他還管什麼公檢法,什麼招數都得用上。

  關鍵,這還能挑撥公檢法與鄉紳的鬥爭。

  這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故此出得屋內,那何春林就是直接了當道:「不得不說,元學士這一招還真是高明。」

  韋應方皺眉道:「看來的催促梁老先生那邊得趕緊上訴,這繼續拖下去的話,又白白讓警署撿一個大便宜。」

  他也意識到,警署老是躲在後面悶聲發大財,這令他非常不爽。

  而且他們也都畏懼警署,畢竟皇家警察才是拿刀的人啊!

  曹奕道:「好像他們內部意見尚未統一,有些老夫子認為皇庭都無權干預他們的宗法,去皇庭上訴,也等同於引狼入室,間接使得皇庭有權管制宗法。」

  韋應方激動道:「難道他們還打算去朝廷上訴,這傻子都知道他們立此宗法,就是針對青苗法,朝廷能給他們好果子吃嗎?

  還有,他們是起訴官府,輸贏也只是證明,官府是否有權這麼做,無論如何,皇庭也是管不到宗法的。」

  曹奕苦笑道:「那些老夫子向來就是各有主張,目前他們還是寄望於,用輿論迫使官府做出讓步,不過元學士這麼做,也將會打破他們的幻想,再等等吧,他們沒有別的選擇。」

  韋應方無奈地搖搖頭。

  那些鄉紳本來也是各自都有矛盾,如今也就是抱團取暖,執行力也可想而知,也不可能說指哪打哪。

  ……

  皇庭。

  「你們找我什麼事?」

  張斐好奇地看著李敏和邱徵文。

  李敏忙道:「其實是我有事想找張庭長商議。」

  張斐問道:「什麼事?」

  李敏似乎有些難以啟齒,「就是…就是我們的店舖也建的差不多了,剛好法援署最近也沒什麼事,所以……」

  張斐不太確定地問道:「你是想離開法援署?」

  李敏點點頭。

  他本酒是在這裡開店的,可不是來這裡做慈善的。

  張斐笑著點點頭:「這當然可以,也感謝你最近為法援署做出的貢獻,希望你今後在庭上有很好的表現。」

  李敏見張斐這麼爽快地答應下來,似乎也沒有介意,當即鬆得一口氣,「多謝張庭長一路來的照顧,李敏自當繼續努力。」

  他早就想走,但又怕得罪張斐,一直是拖著的。

  張斐微笑地點點頭。

  李敏走後,邱徵文便道:「三哥,我覺得李敏可能接到一個大官司。」

  張斐問道:「此話怎講?」

  邱徵文道:「之前我與他交談時,他原本是打算明年再離開法援署,可前兩日,他突然請求回到店裡去,我估摸著肯定是接到大買賣了。」

  「我知道了。」

  張斐只是笑著點點頭,旋即又問道:「對了!咱們的店舖發展的怎麼樣?」

  邱徵文道:「這人都已經招齊了,就是最近那些鄉民不太待見咱們。」

  張斐笑道:「明年這情況將會得到改善,故此你得趕緊在法援署培養出接班人,明年你也要回到店裡去。」

  邱徵文面色一喜,「是,我知道了。」

  其實他也不想待在法援署,為人民服務,太辛苦了。

  「張三!張三!」

  忽聞兩聲叫嚷,張斐偏頭看去,只見曹棟棟和符世春往這邊走來,也只有他們,是不會通報的,回回就是硬闖,權當來自個家裡一樣。

  張斐讓邱徵文先回去,然後朝著這二人問道:「怎麼樣?」

  曹棟棟嘿嘿道:「真不愧是張大珥筆,可真是料事如神,元學士果真支持我們增派警力去分署,還說要撥錢給我們。」

  張斐笑道:「這並不難以猜到,如今局勢這麼亂,這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符世春笑道:「但是你之前讓我們撤回大部分輔警,可真是一招妙棋,此番再回去,那些鄉紳們肯定會將一切責任都算在官府頭上。」

  張斐聳聳肩道:「我那也只是將計就計。」

  「可是說好了。」

  曹棟棟道:「咱們不能在這麼窩囊下去,要是那些潑皮無賴還敢來鬧事,咱就是見過一個逮一個。」

  張斐笑著點點頭:「只要你們皇家警察遵守行為手冊,你們想怎麼幹都行,反正這賬都會記在官府頭上。」

  曹棟棟嘿嘿道:「那就行。這口氣可真是憋死我了。」

  「不過你也是有自己任務,就是要借此一舉部署到尾,可不能再當做一個臨時官署。」

  張斐道:「反正有官府的支持,也別再去興建官署,那真是太慢了,讓元學士直接將一些屬於官府的物業交給警署,這樣就能快速將人馬部署到位。」

  曹棟棟道:「這你放心,我已經讓小馬在準備了。」

  ……

  常言道,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

  在輿論上被士大夫碾壓的官府,立刻動用行政命令,要求警署增派警力到分署,確保他們宗法不能執行。

  並且在三日之內,就將所有的分署物業,全部安排到位。

  而目前警署是根本不缺人,立刻每個分署增派六名皇家警察,三十六名輔警,其中還包括一名署長和五名文職人員。

  這一切都是在七日之內完成的,可見錢到位,幹什麼都快。

  這腳跟都沒有站穩,皇家警察就開始對外宣傳,表示宗法無權約束利息,一切以律法為準。而宗法不得輕易處罰那些低於五分利放貸之人。

  恨不得將臉伸過來,你們來打我呀!

  鄉紳們一看這情況,頓覺有些不妙。

  根據舊制,宗法和律法大多數時候是出於平行狀態,而皇家警察代表的是律法,如果只是在城裡面,那什麼都好說,大家也可以分工明確,就跟以前一樣。

  但警署在家門口扎旗,鄉紳們也無法確保,鄉民不去找皇家警察。

  那如果說違反宗法,但不違反律法,宗法是否還有處罰權?

  在利息這一事上面,是肯定沒有,皇家警察就直接說了,你們敢罰,我就敢抓。

  他們真是沒有想到元絳會這麼狠,直接就來硬的。

  這若不制止,對於宗法的衝擊就是相當大。

  那些鄉紳們也沒有想到,元絳會這麼狠,直接來硬的。

  鄉里那些潑皮可就不敢去騷擾了。

  之前他們敢去碰瓷,那是因為官府已經下令,讓皇家警察不管稅務,大家就都認為皇家警察沒有理由再待在這裡。

  但這回皇家警察是執行官府的命令,就沒有那麼多擔憂,反正上面是有老大罩著,你們來碰碰看。

  那些鄉紳們也趕緊叮囑大家,千萬別去鬧事,本來這事,他們是占理的一方,可別鬧著鬧著他們成沒禮的一方。

  因為即便發生衝突,朝廷也不會怪罪皇家警察的,要怪也是怪官府,皇家警察肯定不會慫。

  然而,對付官府也沒有必要走到這一步。

  鄉紳們的意見也迅速得到統一,就還是那個大計劃,就是利用司法改革去對抗新法,將矛盾轉移到他們之間去,讓他們自相殘殺。

  ……

  檢察院。

  「檢察長,檢察長,方才皇庭那邊傳來消息,河中府二十八鄉,向皇庭正式起訴官府擅弄職權,盤剝百姓,聚斂財富。」

  一個名叫李會的檢察員,慌慌張張跑入屋內,向蘇轍稟報導。

  「什麼?」

  蘇轍驚呼一聲,「他們自己去上訴的?」

  李會搖搖頭道:「目前尚不清楚。」

  陳琪喜憂參半道:「看來他們並不相信我們檢察院。」

  最初蘇轍是打算檢察院直接起訴,但與張斐談過之後,他也認為還是得按部就班去調查,但他並沒有就此放棄,他預計鄉紳們會來找他的,如果是鄉紳來檢察院求助,那無論他的主張是什麼,檢察院都屬於秉公執法。

  而且他不同於張斐,他對青苗法的主張,那些鄉紳也是知道的。

  哪裡知道,人家根本就沒有鳥檢察院。

  蘇轍不由得嘆了口氣,「打了這麼多場官司,他們還不明白,有無珥筆,差別可是非常大,這麼複雜的官司,如果官府那邊請了珥筆,他們可就是凶多吉少啊!」

  說著,他又道:「我去皇庭那邊打探一下消息。」

  可剛出得屋門,就見到一位鬚髮蒼白,身著綠衫,氣度非凡的老者入得院內。

  二人見到彼此,皆是面色一喜。

  蘇轍快步走過去,拱手一禮,「蘇轍見過范學士。」

  這老者名叫范鎮,也是北宋大名鼎鼎的史學家,與范祖禹、范沖,並稱為三范。

  「無須多禮。」

  范鎮擺擺手,道:「我現在已經從朝中致仕,不過是民間一個珥筆罷了。」

  「珥…珥筆?」

  蘇轍當即就傻眼了。

  這直接從翰林院學士、戶部侍郎淪落到珥筆。

  大哥,你這是經歷甚麼?

  「是的。」

  范鎮拱手道:「故此老拙還得尊稱你一聲蘇檢察長。」

  「不敢!不敢!」

  蘇轍是誠惶誠恐,突然想到什麼,「難道…難道范學士就是那個代表河中府二十八鄉,向官府提起訴訟之人?」

  范鎮撫鬚哈哈一笑,「正是老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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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89章 三法之爭(三)

  范鎮乃是仁宗朝進士,而且還是狀元,與蘇轍可是差著輩的,但問題是這蘇家兄弟天賦驚人,同輩中,鮮有幾個人,能夠達到他們的境界,故此他們在朝中結交了許多忘年之交,與范鎮的關係就相當不錯。

  雖然范鎮是一臉輕鬆,但蘇轍對此是既好奇,又是擔憂,於是將范鎮請入屋內,詢問這具體緣由。

  這緣由就是青苗法。

  在王安石正式提出青苗法後,范鎮便是極力反對青苗法,甚至直接跟皇帝說,此乃殘民之術。

  這當然就激怒了王安石,他在得到趙頊的默許後,是親自擬寫詔書痛斥范鎮。

  范鎮也是硬骨頭,可不吃王安石這一套,就直接上訴請求致仕。

  老子不幹了!

  然而,司馬光與范鎮的關係非常要好,可以說是心心相惜,知己一般,他們的執政理念也非常相近。

  但司馬光又要顧全大局,不便跟皇帝撕破臉,是好說歹說,給攔了下來,後來又讓范鎮去檢察院待著。

  然而,許遵在政治主張中,也是支持王安石的,范鎮跟許遵也處不來,再加上當時青苗法最終得以頒佈,於是他又請求致仕,以此來表示抗議。

  司馬光也沒有辦法。

  可臨出京時,范鎮又聽到朝中在討論,如何利用司法改革去壓制青苗法。

  這老頭靈機一動,在朝中阻止不了,那我不如直接去河中府阻止,其實保守派的計劃,也是要在地方上阻擊新法,而不是在朝中,因為趙頊完全是偏向王安石,他們阻止不了,於是這范鎮要得一紙公文,就跑來河中府當珥筆。

  結果一來就遇到這事,當即就開心壞了,自己沒有來錯地,立刻毛遂自薦。

  這范鎮也是陝西人,而且在河中府是頗有名氣,有諸多好友,都知其才華,關鍵他還是剛從京城來的,是非常清楚整件事,立刻深得鄉紳們的信任,並答應讓他們擔任此番訴訟的珥筆。

  「原來如此。」

  蘇轍點點頭,又道:「其實…其實范學士犯不著致仕,可直接調來咱們檢察院。」

  「那不一樣。」

  范鎮擺擺手,「我在檢察院待過,其實檢察院的主要職責還是檢察司法,不應以爭訟為主,只有在檢察院認為皇庭判決不公時,再提起訴訟。

  此外,檢察院代表的是朝廷,就比如說在此事上面,若以檢察院之名去起訴,反而是名不正,言不順。相對而言,這珥筆就自由許多。」

  蘇轍聽罷,不禁自尷尬道:「慚愧,慚愧,不瞞范學士,之前我還都在想方設法起訴官府。」

  范鎮一愣,「是嗎?你也……」

  話說至此,他連連擺手,「如今你是檢察長,而我又是代表一方的珥筆,不便談及此事。不過,我今日前來,是另有一事相求。」

  蘇轍連忙問道:「范學士請說。」

  范鎮道:「就是關於這張庭長。在京城時,我見識過其爭訟的手段,也見識他講課的本事,但還從未見過他審案,聽說他有判例權,可不依律判決,那他判決的主要依據是什麼?」

  這庭長的習慣,主張,思想,都是爭訟的細節之一,因為爭訟的目的就是要說服庭長相信自己。

  蘇轍沉吟半晌,道:「其實張庭長並非不依律判決,他暫時還未有改變任何律例,不過在懲罰上面,他常常不依律懲罰,但也都符合法制之法的原則,主要還是針對民事訴訟,不涉及到國家和君主的利息。

  他更多是在律例添加解釋和原則來進行補充。范學士大可依律去爭訟,這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范鎮點點頭:「原來如此。」

  ……

  那邊皇庭剛剛收到范鎮的狀紙,四小金剛可算是激動壞了,他們早就料到,鄉紳們一定會提起訴訟。

  而他們之所以激動,不完全是因為訴訟一方代表著河中府二十八鄉,是一個超級打官司。

  而是因為這將是司法改革和新法的一次正面對決,同時又涉及到宗法,三法交織在一起,這能不讓人激動嘛。

  最終會是什麼結果,這真是太令人期待了。

  此次判決甚至可能會影響到京城的格局,當然也有可能,讓皇庭自己也栽進去。

  於是他們趕緊拿去給張斐過目。

  整份狀紙就一張紙。

  不到半柱香,張斐便看完了,放了下來,向四小金剛問道:「你們怎麼看?」

  蔡卞立刻道:「我認為這張狀紙並未達到開庭的標準。」

  張斐問道:「為什麼?」

  蔡卞立刻道:「因為這狀紙上主要是針對青苗法,他們只是認為官府這麼做,只是為聚斂財富,而並沒有提供任何證據,證明官府不能禁止宗法,也沒有證明宗法有權力這麼做。」

  蔡京道:「我聽聞這位范學士在京城就反對新法,可見他只是想借這場官司,來打擊青苗法。」

  上官均道:「就算是又怎麼樣,我們只看證據,不管他們的初衷是什麼,只要證據充足就行。」

  張斐問道:「那你認為證據是否充足?」

  上官均立刻道:「學生以為這證據足以開庭,因為官府如今確實要執行青苗法,而青苗法規定的利息是兩分,那麼官府禁止一分五的利息,這顯然是有利於青苗法的,光憑這一點,就足以令我們開庭審理。」

  蔡卞反駁道:「但這有先後之分,是青苗法先規定兩分利息,鄉紳才規定一個更低的利息,對方這麼做明顯是針對青苗法,這狀紙簡直就是倒打一耙。」

  上官均道:「就算是如此,但目前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鄉紳們不可以這麼做,關鍵鄉紳這麼做,他們是不是受益的一方,這並不好說。但官府這麼做,青苗法肯定是受益的一方。」

  「上官說得很對。」

  張斐突然點點頭,「你們要記住一點,這狀紙的作用,就只是讓我們開庭審理,不會是全部。基於這一點,證明宗法有權這麼做,或者證明官府無權禁止宗法,這顯然是非常難的,基本上很難找到直接證據去證明。

  但是,官府現在已經確定要放兩分的利息,同時又禁止民間一分五的利息,至少可以從中確認兩點,第一,這麼做的結果,青苗法肯定是大為受益,也就是官府大為受益。

  第二,民間肯定是被允許放一分五的利息。這就足以達到開庭的標準,因為官府是不能輕易禁止律法所允許的事,來為自己謀取利息。」

  蔡卞道:「但是青苗法也是朝廷的政令。」

  張斐點點頭道:「如果青苗法中,有規定不准他人低息放貸,那張狀紙就是廢紙一張,任憑狀紙上說得再合情合理,但青苗法中沒有這項規定,且沒有任何涉及到約束百姓的規定。」

  說到這裡,張斐拿起這張狀紙來,笑道:「其實這張狀紙寫得是非常巧妙,看似簡單,也有可能是倒打一耙,但至少我們無法拒絕,試想一下,如果官府擁有這項權利,那麼會導致什麼情況,官府想要賣糧食,只需強制性讓民間糧價漲上去,想要收糧食,則可以強制規定糧價低於市價,那就全亂套了,這不但涉及到百姓的利益,也涉及到國家和君主的利息,我們皇庭對此不能置之不理,必須要審理清楚。蔡京。」

  「學生在。」

  「你去官府跑一趟,告訴他們,如果他們不能提供的充分證據,證明自己這麼做,不是為青苗法受益,那我們皇庭將會開庭審理此案。」

  「是。」

  四小金剛一聽,知道這場官司必然會開庭審理。

  因為官府不可能能夠提供充分的證據來證明這一點,事實就是為青苗法能夠順利執行。

  就是這麼簡單。

  ……

  那邊官府在得到蔡京的告知後,也立刻召開會議,商議對策。

  「看來他們已經狗急跳牆了。」

  元絳冷笑一聲,蔑視道:「都不惜跑去皇庭,讓皇庭為他們做主,這真是可笑。」

  韋應方他們心想:這不是你開的頭嗎?你先跟警署合作的。

  元絳又韋應方道:「韋通判,你去跟對方說一聲,我們官府並不怕去皇庭爭訟,只不過我們不想這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韋應方著實忍不住了,訕訕道:「但是事先咱們也通過皇家警察去……」

  「警署跟皇庭不一樣。」

  元絳道:「皇家警察只是執行人員,官府也是有權調動他們,可皇庭在河中府是不受任何人控制的,但如果他們冥頑不靈,那我們往後也不會跟他們去商量,也將會通過皇庭去控訴他們,讓他們都小心一點。」

  韋應方不禁暗自皺了下眉頭,這都是狠人啊!他們渴望挑撥新法與司法之爭,確實,新法也可以挑撥司法與舊制之爭。

  三者遊戲,果真是最難玩的局。

  但韋應方也沒有多說什麼,直接跑去跟對方商量。

  這不去還好,去了,那些鄉紳個個都氣得是暴跳如雷,是你先跟警署合作的,如今見到我們上訴皇庭,就開始說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真是他媽雙標狗。

  當然,氣歸氣,即便是利益的角度出發,他們也不可能放棄此次訴訟的。

  因為這裡有一個很糾結的點,就是司法改革是司馬光提出來的,是保守派的方案,這也是為什麼他們之前上書朝廷,控訴皇庭,也沒有卵用。

  他們只有三個選擇,要麼跟新法合作,去對方司法改革,要麼跟司法改革合作,去對付新法,要麼就挑撥司法改革和新法鬥爭。

  基於他們也都非常反對新法,就只有第三個選擇。

  而且他們相信,元絳只是嚇唬人的,一旦皇庭否定官府的禁令,王安石在朝中絕不會罷休,只要不禁,青苗法一定流產,他們一定會為此打起來的。

  斷然拒絕韋應方的提議。

  官府那邊也立刻決定應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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