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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南希北慶] 北宋大法官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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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1-10 02:00:04
第0600章 撥亂反正

  這宋朝可以說是封建王朝中的一個奇葩,因為它是中國歷史上,唯一一個商稅大規模超過農稅的封建王朝。

  根據統計,這北宋的商稅是後面那明朝的數十倍之多。

  而這一切首先是得益於宋太祖最初頒佈的《商稅則例》,這是中國第一部由政府頒佈的商業稅務法規。《商稅則例》規定了徵稅商品的種類、稅種、稅率,以及對偷稅、逃稅的處理等內容。

  這不但結束了五代十國的商稅亂象,同時還將北宋的商業發展,推向了一個未曾想像過的高峰。

  由此也可見,這法制的重要性。

  然而,隨著宋王朝財政危機的爆發,這商稅也出現各種問題。

  在古代收商稅是非常難的,沒有誰會傻乎乎的會將錢送到你面前來,這必須得花錢請人去收稅,這屬於必要支出。

  可是在面對財政危機時,國家想得就是既要減少支出,同時又要增加收入,但這兩者是非常矛盾的,因為目前國家的收入,主要是收稅,而主要的支出,則是戰爭軍費和官吏俸祿,軍費是沒法減的,那麼要減少支出,就得裁人,可一旦裁人,收稅的人就會變少,這稅就收不上來。

  目前很多大臣批評王安石的新政,其中也涉及這個問題,王安石要開源,開源就需要招人,招人就會增加財政負擔。

  比如說青苗法,要執行好青苗法,必須得請一批人去催債,這顯然就會增加財政負擔,這與司馬光的節流政策,是非常矛盾的。

  但地球是圓的,只要你夠貪婪,總會想到辦法的。

  如何做到這一點,很簡單,就是以獎勵、抽成去代替固定的俸祿支出。

  其實以獎勵和抽成,去激勵工作人員收稅,也是一種很合理做法,但是去代替固定支出,這一定會出問題的。

  朝廷的錢是不能少,就只能默許他們不按照稅法去收稅。

  一旦沒了法,那就是拳頭說話。

  比如說過稅,根據《商稅則例》,全國過稅規定就是百分之二,但是目前河中府很多地方的過稅,已經達到百分之二十。

  他們甚至於直接封閉那寬闊,不好收稅的商道,迫使商旅過橋,或者走狹隘的道路,然後在那裡設立關卡,盤剝商旅。

  直白來說,這就是一種強盜邏輯取代法律原則,以求能快速獲得財富。

  這就是為什麼當檢察院控訴他們的時候,他們是理直氣壯的反駁,是朝廷允許我們這麼幹的,你們現在這麼做,反而是在卸磨殺驢,極其不厚道。

  但這種情況顯然是不利於商業發展的,而且張斐是要振興司法,他怎麼可能允許這種情況繼續發生下去。

  此外,王安石也意識到這個問題非常嚴重,因為官員不管事,真正管事的是吏,但他們都不拿俸祿,就只有一點點福利,他們有權,但無錢,你說他們會怎麼幹?

  王安石治吏的第一步,也是要給吏發工錢,只是說他沒有單獨擰出來說,而是放在免役稅裡面一塊執行。

  可見王安石在宣傳方面,可真是一塌糊塗。

  這一條法令其實應該大書特書,青苗法反而應該低調宣傳,因為一個是發錢,一個是收利息,當然是該側重於發錢,如此才能收穫民心。

  或許王安石對此也沒有太多信心,畢竟他的主要目的,還是要為國斂財。

  但不管怎麼說,張斐與王安石在給吏增發俸祿這一點上,是有著共識,故此張斐才有底氣讓蘇轍去跟他們談判,表示願意為吏爭取俸祿。

  因為破壞司法的根本原因,就是不發俸祿,一定要將俸祿給補上。

  但是財政可不歸公檢法管,而是轉運司的職權。

  目前官府還在與檢察院交涉中,但雙方都不肯讓步。

  下面那些吏見檢察院不讓步,是鬧得更凶,但他們也非常狡猾,專門在一些涉及到收稅的事務上面,選擇罷工,目的讓官府收不到錢,看咱們誰耗得更久。

  目前整個河中府的過稅,都是處於癱瘓的狀態。

  這些官吏心裡非常清楚,只要朝廷收不到錢,就會妥協的。

  這也是為什麼蔡延慶會這麼著急。

  但檢察院方面還是非常強勢,只是表示可以不清算之前的舊賬,但是這種行為是決不允許繼續存在,如果朝廷拖欠俸祿,你們可以來告,但不能用這種方式去斂財。

  你們罷工就罷工,跟老子沒有關係,非但如此,檢察院見對方不肯妥協,似乎也漸漸失去耐心,開始針對那些被逮捕的人進行起訴。

  外面的官吏還在負隅頑抗,但裡面的人頂不住,因為檢察院諒解協議中,懲罰是非常輕的,只是將霸佔別人的還給別人,然後再罰點錢,就不會涉及到刑罰。

  他們現在都是有錢人,不願意冒這風險。

  再加上那些珥筆也在遊說他們,檢察院方面是證據確鑿,打官司是肯定打不贏,鬧到皇庭上去,必然是要受到刑罰的。

  與此同時,警署方面也沒有消停,突然又以府獄缺乏管理為由,直接派人過去,接管了河中府的牢獄。

  就那幾個牢頭,根本就擋不住數百名裝備精良的皇家警察。

  這在官府又引發極大的震動,你們這是要將我們都給替代了嗎?

  府衙。

  「卓主簿,他們怎麼說?」見到卓群入得堂來,韋應方立刻問道。

  卓群道:「警署方面表示,目前檢察院正準備起訴,到時犯人的數量會增加,但是府獄方面一直不配合他們,並且近日還以人手不足,將府獄給關了,迫於無奈,他們才選擇這麼做的。

  同時他們還出示了朝廷的公文,根據朝廷的規定來看,這警署中本就包含獄警,到時警署將會分離出一個專門管理牢獄的官署。

  而且,他們還決定關閉府獄,將府獄的物業改為警署的臨時監司,用於關押那些還未被審判的嫌疑人,同時會在城外建立一座牢獄,專門用於關押囚犯。」

  這一番話下來,韋應方他們是目瞪口呆。

  他們萬萬沒有想到,警署原來有這麼大的權力。

  警署招這麼多人,不完全是為治安,到時就會分家,稅警、獄警、庭警,以及部分檢察員,都會從警署裡面分出來。

  劉大興突然站起身來,「蔡知府,元學士,你們也都看見了,如今這警署也要騎在咱們頭上,到時整個河中府都將聽從他們公檢法的,誰還會將我們放在眼裡?」

  他身為縣尉,相當於公安局局長,在面對警署的咄咄逼人,他是最為著急的,一旦警署徹底接管治安方面的公務,那他就失業了啊!

  「這是一個陰謀。」元絳突然言道。

  蔡延慶立刻看向他,你終於開口了,看你這回又怎麼圓。

  「陰謀?」

  眾人一怔,驚訝地看著元絳。

  元絳掃視他們一眼:「你們難道就不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嗎?」

  似曾相識?

  是嗎?

  卓群突然道:「元學士所指,莫不是裁軍?」

  「正是。」

  元絳道:「當初裁軍不就是這麼來的嗎?公檢法製造財政問題,我們上書朝廷告狀,然後他們就勸朝廷裁軍。

  彼時正是此時,他們又想故技重施,不斷向官府施加壓力,迫使我們上訴朝廷,然後他們再以冗官為由,迫使朝廷裁官。」

  「不錯!不錯!」

  何春林登時是面色蒼白,不住地點頭:「元學士說得極是,他們的目的就是要裁官,咱們可不能再讓他們得逞啊!」

  裁軍,他們無所謂,但裁官的話,那可不行啊!

  就那一點點補償,對於士兵而言,是不少,但是對於他們這些當官的,那就是打發乞丐都不夠啊!

  在坐的官員,不禁是汗毛豎立。

  真是好手段。蔡延慶暗自感慨一句,立刻接下捧跟這活,問道:「依元學士之見,我們該如何應對?」

  所有人都看向元絳。

  元絳一番深思熟慮後,才道:「將計就計。」

  「將計就計?」

  「不錯。」

  元絳點點頭道:「他們的目的是迫使我們上訴朝廷,順勢建議朝廷裁官,我們就偏偏不上訴,我們還就按照他們說得去做,給每一個吏發放足額的俸祿,是一文都不少。」

  韋應方不免道:「咱們有這麼多錢嗎?」

  元絳道:「這我們可以發放鹽債和鹽鈔,來彌補這方面的財政。」

  曹奕皺眉道:「但是這鹽債、鹽鈔也得拿鹽去還。」

  元絳笑道:「到時還得時候再說,實在還不上,朝廷問罪下來,咱們再將責任推給公檢法。如果咱們現在上訴,就法理而言,到底也是咱們理虧,只有讓朝廷明白咱們真正的難處,朝廷才會諒解咱們,而且發錢也能安撫下面那些吏。」

  大家聽得是頻頻點頭。

  這還真是一條妙計啊!

  目前檢察院掌握著證據,鬧到朝廷去,也佔不到便宜,如今他們先寅吃卯糧,到時還不上,將責任推給公檢法,那朝廷自然就會惦記著他們的好,就會默許他們去為國撈錢的。

  一切又會回到原樣。

  關鍵能夠給大家發錢,這可也是收買人心的好事啊!

  可真是一本萬利啊!

  韋應方問道:「那我們現在該怎麼做?」

  元絳道:「你們現在立刻統計一下河中府有多少吏,根據他們的公務,來為他們制定一份要足以他們養家餬口的俸祿,到時每月都直接提舉常平司領取俸祿。

  但是你們也要記住一點,不要在裡面弄虛作假,因為檢察院一定會在旁邊盯著的,一旦被他們抓住把柄,他們肯定請求朝廷裁官。」

  說到裁官,大家都非常緊張。

  這絕對不是一句玩笑話,因為朝中很多大臣都想裁官,冗官之禍,是年年在喊。

  誰也不想丟了官職,這必須得認真對待。

  蔡延慶突然問道:「與檢察院那邊該如何處理?」

  元絳嘆道:「只能與他們達成和解,大家散財消災,到底那些人在裡面也頂不住了。」

  他的建議,很快得到大家的一致認同。

  會議結束後,韋應方他們就去跟那些吏商量,確保公檢法不會追究他們的責任,同時還給足他們俸祿,如果給少了,你們再去鬧。

  大多數吏都願意接受這個條件,因為大多數還是撈不到太多油水的,日子過得也是緊巴巴的,跟百姓要錢,也不是一件容易的話,得心夠狠,發俸祿穩多了,他們認為這是因禍得福。

  而那少數惡吏,也沒有辦法,因為他們的人現在都被關押在警署的,他們也不願意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到底檢察院方面也保證,他們買賣可以繼續做,只是不能再違法。

  官府方面又派珥筆去跟檢察院方面談和解協議,一樁的一樁談,看怎麼去賠償和懲罰。

  在此期間,檢察院可謂是出盡風頭,將自己的職權體現的淋漓盡致,這些人猛然發現,檢察院不但擁有偵查權,竟然還有是否起訴的決定權。

  不是說違法就必須被起訴,檢察院是可以根據具體情況,實施具體方案的。

  這個權力很要命,皇庭是可怕,但前提是得被起訴到皇庭,但你可以選擇不去,可以去跟檢察院交涉。

  ……

  檢察院和警署將一切事務都攔了下來,皇庭相對而言,就比較輕鬆,最近一直在忙法學院和法援署的事。

  張斐是打算將那些通過律法考試的學生,一律先在法援署幫忙,正好法援署那邊缺人,就當作課業,給一點點生活費補貼就行,因為目前法學院也沒法做到天天上課,暫時還沒有職業教授。

  四小金剛還是得以公務為先,再加上這些學生多半都是有律學功底的,更多是要教他們法制之法的理念,以及公檢法的運轉模式。

  不過今日由於樊正的到來,張斐只能放下手中的活,與樊正來到大狗的酒樓裡面商談。

  「考慮的怎麼樣?」張斐笑問道。

  隨著局勢的變化,慈善基金會和馬家是否決定在河中府開解庫鋪,就變得非常重要。

  因為他們將承擔一部分青苗法的責任。

  但謹慎小心的樊正一直沒有給出準確的答覆。

  樊正微微一笑:「目前河中府的情況的確是欣欣向榮,也變得更有利我們商人,但是……這能維持多久?」

  張斐道:「關於這一點,我的保證,你也不會盡信的。風險是肯定有的,但是我們也得看看利益。

  如果你答應的話,馬老四的計劃是一定能夠成功的,你們將會壟斷士兵們的軍餉來往,這種有規律且數目龐大的業務,不但能夠減輕你們的運輸成本,同時,還能夠讓你們的買賣,觸及到陝西的每個角落。

  除此之外,陝西路與汴京的來往是非常密切的。」

  樊正道:「但是我們並未設想過,與官府合作。」

  張斐道:「如果你們不與官府合作,你們就不可能拿到這些買賣,但如果你們願意合作,我們公檢法會保證你們權益不會被官府隨意侵佔。

  而且,除飛錢、借貸、存儲等業務之外,還有一項買賣,可能是你們沒有想到的,但是有可能將來也會交給你們。」

  樊正問道:「什麼買賣?」

  「交子。」

  張斐道:「官府在交子方面的信用,是每況愈下,但是隨著商業發展,錢幣會進一步匱乏,鹽鈔又是固定的,可能還需要交子,如有公檢法在,到時官府可能會放寬私人商舖對交子的發放。」

  樊正眉頭一皺,「但是我們是與官府合作,如果發行交子,是官府說了算,還是我們說了算?如果是官府說了算,那官府就只是借我們斂財,我們寧可不發。」

  張斐道:「在交子方面,如果你們不願意與官府合作,你們可以分出去,單獨發售,我也不建議你們跟官府合作。」

  樊正道:「官府會願意嗎?」

  張斐道:「如果河中府需要發行交子,那只能說明河中府商業是在欣欣向榮,官府在得到好處的同時,為什麼不願意你們發行交子,促使商業更上一層樓。」

  樊正沉眉思忖起來,這交子對他倒是誘惑不小,不是交子的貨幣屬性,而是交子比較方便他們的業務往來,如他這種大規模的飛錢、借貸交易,如果完全依靠鐵幣、銅幣,交易起來是非常麻煩,光數都能數上一天,如果可以發行交子,來充當一個依據,這將會方便許多。

  過得一會兒,樊正道:「不瞞三哥,其實四叔已經派人送來一封口信,四叔認為,即便不與官府合作,也將受到官府的監管,他對此倒是沒有太多意見。」

  那馬天豪一直都與相國寺有合作,而相國寺跟朝廷也有著密切的合作,所以馬天豪並不排斥與朝廷合作,他反倒是認為,要想賺大錢,就必須跟朝廷合作。

  張斐笑著點點頭:「還是馬老四想得更加透徹啊。」

  樊正尷尬一笑,道:「四叔乃是前輩,自然比我更加深謀遠慮,但是四叔也說了,這首先需要得到公檢法的保證。」

  京城的商人,都已經意識到,公檢法對於商人的好處。

  張斐立刻道:「我現在代表公檢法給予你們保證。」

  樊正一愣,似乎沒有想到張斐會答應的任地果斷,呵呵道:「三哥似乎也很迫切地希望我們來此開店。」

  張斐如實道:「如果河中府的財政得不到改善,反而因為公檢法而增加財政上面的負擔,那朝中大臣誰還會支持公檢法,誰還有理由支持公檢法,所以如果你們放棄的話,我們還會找其他的商人合作。」

  樊正稍稍點頭,心想若是公檢法不成,那對我們商人也是非常不利。他稍作思索,便點頭答應下來,「好吧,我們可以答應來此開店,但是與官府的談判……」

  張斐掏出一張紙來,放在桌上,「按照這上面寫得去交涉。」

  樊正愣了下,「看來三哥已經猜到我們的決定。」

  張斐呵呵道:「這對於商人而言,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你們沒有道理會拒絕。」

  樊正莞爾一笑,拿起那張文案,仔細研究起來。

  等到樊正走後,大狗便提著一壺茶走了過來,一邊幫張斐倒茶,一邊說道:「京兆府那邊傳來消息,有不少人正在想辦法制止公檢法去到京兆府。」

  「意料之中,誰會喜歡我們。」

  張斐端起杯中的茶,呷了一口,又問道:「京兆府的裁軍進行的怎麼樣?」

  大狗道:「有折家、種家、姚家他們的支持,再加上王宣撫使和郭經略坐鎮,還算是比較順利。」

  張斐道:「一點問題都沒有嗎?」

  大狗愣了下,問道:「問題當然也是有的,主要是在補償方面,許多士兵感到不滿。」

  張斐道:「你讓我們在營裡的人,告訴其他士兵,如果他們受到不公待遇,是可以來河中府的皇庭進行訴訟,並且放出消息,公檢法明年將會去到京兆府。」

  大狗驚詫道:「明年公檢法就要去京兆府嗎?」

  如果真的要去,他也得做準備。

  張斐搖搖頭道:「只是說說而已,目前河中府還是一團亂麻,哪有能力去京兆府,不過我要借此一事,先捆綁住整個西軍的士兵,只要穩住軍政,再加上整個陝西路的財政是集中河中府,那他們就難以對我們構成太大的阻礙。先讓各地的軍民躁動起來,期待我們公檢法的到來,等到時機成熟後,一切都將事半功倍。」

  「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大狗點點頭,又道:「對了,之前我還受到消息,稅務司的人已經在來河中府的路上,明年稅務司出現在河中府應該沒有問題。」

  張斐道:「讓他們快點,明年很多事情都得依靠稅務司,我也得交代他們一些事。」

  「我知道了。」

  ……

  平陸縣。

  也就是三門峽所在的位置。

  這裡乃是河中府的交通樞紐,尤其是水運方面,這裡是收過稅的絕佳地點。

  由於檢察院與官府還在洽談中,這裡的稅吏也處於罷工中。

  他們現在也不敢收,萬一被告,可能就會去警署裡面待著。

  這一條商道旁,有著一個茶肆,只見裡面坐著三五漢子。

  「攔頭!現在咋辦?」

  一個年輕漢子向坐在中間的絡腮鬍道:「官府只是說給吏發錢,可沒說給咱們發錢,那些官員肯定不會管咱們的,那咱們咋辦?」

  這吏也分好幾種,在官府裡面當差的,都是有編制的,而如他們這種專門坐在路邊收過稅的,叫做攔頭,是沒有編制的,連福利都沒有,他們就是拿提成的。

  依照現在官府與檢察院的談判去世,官府是肯定不會給他們發錢的。

  「你問我,我問誰。」

  那絡腮鬍聞言,就是一杯熱酒落肚,張著嘴道:「都怪那狗娘養的公檢法,他們沒來之前,咱河中府是天下太平,他們這一來,大家每天都過得提心吊膽,吆喝兩句,都怕被抓。」

  「那也不一定,給吏發俸祿,那也得找人來收稅,說不定還得靠咱們。」

  「你會不會算賬,咱們得的錢,那可都是多收出來的,要是不能多少錢,官府還能將那點點稅錢分給咱們嘛。」

  「這倒也是,那咱們豈不是沒活幹了。」

  突然間,一個人坐了下來。

  攔頭嚇得一跳,偏頭看去,見此人非常陌生,「閣下是?」

  那人掃視他們一眼,一本正經道:「你們現在丟了生計,今後就跟著我謀生吧。」

  幾人聽得莫名其妙。

  那攔頭問道:「不知閣下是幹什麼的?」

  砰!

  那人將一塊令牌拍在桌上。

  這令牌他們都認識,是出自官府,雖然他們都沒有讀過書,但是巧了的事,這令牌上面的字,他們也都認識---稅。

  又聽那人道:「稅務司。」

  ……

  洛陽!

  府獄。

  哐噹一聲,鐵鏈鬆開,牢房的大門緩緩打開來。只見一個年輕人激動地入得牢內,目光在一個個蓬頭烏面的囚犯面前搜索著。

  突然,他停在一間牢房門前,但見裡面的角落裡面坐在一個瘦弱的男子,與別的犯人不一樣,這人得雙手被麻繩緊緊捆綁著。

  「哥!哥!」

  年輕人激動喊得兩聲。

  那男子甩了甩頭,將擋在眼前的頭髮甩開,又狠狠眨了眨眼。

  「哥,是我,小藺。」

  「小藺?」

  那男子驚慌道:「你怎麼也進來了?」

  「不,不是的,哥,我是來救你的。」

  年輕人說著,立刻招呼身邊的獄頭,「這位大哥,他就是我要找的人,快快快快,將他放出來吧。」

  「確定是他?」

  「就是他,不會有錯的。」

  獄頭立刻將牢門打開來,衝著那男子道:「你現在可以出去了。」

  那囚犯鬱悶道:「差哥,我這手還綁著的。」

  那年輕人立刻衝入牢房,麻利地將麻繩解開來,「哥,你被關在裡面,怎還被綁著的?」

  那囚犯道:「不怪差哥,這都怪我自己不好,以前老是自己開鎖溜了出去。」

  一個時辰後。

  洛陽南郊外的一家旅店內。

  剛剛被放出來的男子,將埋頭在餐桌上,狼吞虎嚥,都顧不得說話。

  過得一會兒,男子是滿意地望著桌上那幾個空盤,是長出一口氣,「舒坦,可真是舒坦啊!」

  他又向身邊的年輕人問道:「小藺,這到底是咋回事?你咋能讓他們將我放出來,是花了錢嘛。」

  年輕人道:「誰敢從這府獄撈人,就算可以花錢贖人,那得花多少錢,才能將哥你贖出來,你自己有多少罪名在身,你不清楚嘛。」

  「那…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男子很是困惑道。

  叫做小藺的年輕人突然嘿嘿一笑:「哥,你有所不知,一個月前,咱去盜官府,結果一不小心失手被擒,幸得一位貴人相助,這位貴人可真是神通廣大,不管是什麼囚犯,他一句話,官府就得放人。」

  「那他為啥要救你?」

  「就是看中咱的這手段。」

  說著,小藺做出一個偷盜的手勢。

  「他讓咱們偷啥?」

  「具體偷啥,咱也不知道,他只是讓我偷過一富戶的地契,後來又讓我將地契給放回去。」

  「地契?還給放回去?」

  「嗯。」

  「那…那咱們兄弟現在幹麼去?」

  「他只是吩咐我們先去河中府,到時自會安排任務給我們。」

  說著,那年輕人又拿出一個包袱來,這一打開,但見裡面有著兩本戶籍,以及一些銀兩。然後又拿出一本戶籍遞給那男人,「哥,這是你的。往後你就叫做富遷,咱就叫富臨。洛陽人士。」

  「這戶籍是真的還是假的,怎麼看著就跟真的一樣。」

  「不是跟真的一樣,這就是真的。」

  「真的?」

  那男人眉頭一皺,「你說這人會不會是……」

  「哥,人家沒說,咱就別瞎猜了,如今有這位貴人幫著咱兄弟,咱兄弟再也不用害怕了,而且還能得不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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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1-11 01:57:02
第0601章 商稅則例

  其實對於張斐的計劃而言,這稅務司還是來晚了一點,導致張斐對於一些財政問題,也不敢過於強勢,還是處處得遷就官府,就是因為稅務司沒有到,很多工作都無法展開,他也無法通過稅務司去控制財政,也無法確保這稅到底能收多少上來。

  這花錢容易,賺錢難啊!

  但這不是他的失誤,而是司馬光的原因,因為最初是安排張斐去江南,導致史挺秀、馮南希他們都被調去江南那邊。

  結果張斐卻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轉向,那麼稅務司也得重新部署,不過目前已經在滲入河中府,正在到處招兵買馬。

  然而,河中府的官員們,尚未察覺到,稅務司已經悄然來襲,一場針對稅務的改革,已經是在醞釀之中。

  此時此刻,大家的目光都還是全都聚焦在檢察院和官府的談判中。

  這真的是自太祖太宗後,一次非常罕見的掃黑除惡行動。

  關鍵還是在於,打擊的全都是關係戶。

  而百姓對這些關係戶那真是深惡痛絕,因為這些關係戶不但可以壟斷資源,同時還擁有法外之權,如果你不是關係戶,根本就無法與他們競爭,甚至還要被他們剝削。

  但這不是憑借他們的本事,是很難讓人信服。

  隨著官府的屈服,又經過數日的談判,以及官員們從中斡旋,檢察院終於與那些關係戶達成和解,共撤銷了九十八條罪名,可以說是所有的起訴,全部撤銷,釋放三百二十餘人,罰金共六百餘貫,另外,共賠償受害者一千二百餘貫。

  皇庭。

  張斐與蘇轍走在被秋霜打濕的石板道上。

  「這一切可還順利?」張斐問道。

  蘇轍笑道:「比想像中的要順利的多,正如你所料,他們中許多人害怕牢獄之災,一早就想妥協,後來與官府那邊談妥之後,其餘人也就紛紛認罰。」

  話說至此,他稍稍一頓:「但是外面有許多百姓,對此表達不滿,到底我們檢察院並沒有起訴他們任何一個人,只是罰了他們一點錢。

  可是他們哪裡知道,一旦清算舊賬,河中府立刻會陷入混亂之中,付出的成本將是幾百倍,甚至於幾千倍。」

  對方之所以願意妥協,是基於檢察院不起訴,如果檢察院要起訴,這事絕不可能這麼簡單就了解,到底對方也是有實力的人。

  張斐笑道:「所以我們還需要宣傳,這可是非常重要的。」

  「報刊?」蘇轍立刻道。

  張斐點點頭道:「這邊的活字印刷作坊都已經建成,我打算立刻推出檢察報、警報和法報,盡量將整個司法程序全部都公開化,先定下這個基調,如此一來,即便將來我們離開了,也不會人走政息,亦不會輕易被人破壞。」

  「這倒是一個好法子。」

  蘇轍點點頭,對此是深表認同,旋即又道:「話說回來,這秉公執法,確實令人有一種暢快淋漓的感覺,但是混亂之源,還是在於財政。

  聽說元學士從明年開始將會足額發放吏的俸祿,應該不會比皇家警察低,那麼針對每個吏每年的支出可能將達到五十貫錢,再加上給予士兵們的賠償,以及我們公檢法的支出,這河中府的財政能夠負擔得起嗎?」

  很多官員都期待這種公正的快感,但前提是你能夠承擔這其中的後果啊!

  張斐道:「這就得看元學士的手段。」

  蘇轍皺眉道:「但是錢就這麼多,官多則民少,為何官府之前對於那些人的行為視而不見,就是他們背後的人是能夠為朝廷斂財。

  元學士也只能是換個手段去斂財,滿足官府的支出,這錢還是得從百姓身上收刮,到時公檢法也只能為此妥協,事情最終還是會回到原樣。」

  張斐笑道:「看來蘇小先生不信任王學士的理財之術。」

  蘇轍搖搖頭道:「理財只是分配財富,而不能做到增多財富,我也並不反對理財,但自古以來,所有的理財之術,全都是將民間更多的財富,分配給朝廷,亦非是將朝廷和富人的財富分配給窮人,因為分配財富的人就是朝廷。

  王學士也就只是嘴上說得好聽罷了,但如果你仔細研究過他的新法條例,是不難發現這一點的,這種分配,只是竭澤而漁,就還不如不分。」

  張斐道:「蘇小先生所言的分配,那是在沒有公檢法的情況下,一旦有公檢法,情況就不一樣了。那青苗法的官司就很好的說明這一點。」

  蘇轍點點頭道:「不瞞你說,那場官司,的確是消除了一些我對青苗法的擔憂,但不代表我會支持新法,我是寧可支持稅務司那種行為,也不願意支持新法,總之,朝廷都已經收了稅上去,就不應再與民爭利。」

  這個主張,他跟他哥哥蘇軾是非常一致的,他們是非常反對官榷制度,朝廷就應該只負責收稅,其餘的都應該交給百姓。

  但是王安石認為,將這些財富下放,不會流到百姓手裡,會強人壟斷,從而形成對百姓,對朝廷的威脅,既然不可能到百姓手裡,就不如全部由朝廷壟斷。

  張斐心裡非常清楚,說實在的,他也無法去判斷,孰對孰錯,只是笑道:「其實還有一個辦法。」

  蘇轍問道:「什麼辦法?」

  「借錢啊!」

  張斐呵呵道:「誰還沒個應急之時,人是如此朝廷亦是如此,可以通過借錢來應急。」

  蘇轍愣得半晌,苦笑道:「這誰敢借?因為誰也不敢保證朝廷會還錢。」

  借錢給朝廷,瘋了嘛,朝廷能還你嗎?

  朝廷不來搶錢,那就是萬幸,你還將錢送上門去。

  張斐一本正經道:「公檢法可以保證。如今河中府不就是深陷債務之中嘛,但蘇小先生認為這形成了一種危機嗎?」

  蘇轍聽得眉頭一皺,沉吟不語。

  回過頭一想,目前河中府真的是負債纍纍,前面要支付鹽債的利息,後面又要支付拖欠的軍餉,現在還要增多吏的開支。

  要是換作以前,不管是哪個官府,早就爆發財政危機,而官府是鐵定會想辦法賴賬的,但如今好像也沒有人將這當回事。

  官府現在還在加大支出。

  這原因就在於,大家都認為官府會還錢,而這份信任不是來自於官府,而是來自於他們公檢法。

  「但是這種寅吃卯糧又能維持多久?」蘇轍不禁又問道。

  張斐道:「這只是應急之需,目的就是花錢重新建立起官府的信用,如果大家都不信任官府,很多問題都無法解決。那麼在這期間,我們能夠想辦法消除弊政,解決三冗之禍,令財政得到喘息,那麼朝廷很快就還清舊賬。

  從理財之術來說,寅吃卯糧並不是一種錯誤的戰略,我們賭得只是一個更好的未來,如果未來百姓更夠更加富裕,那麼稅收就會增長,那我們就是贏了。」

  蘇轍道:「但是賭博總有輸贏,我們不一定贏,那如果輸了怎麼辦?」

  張斐呵呵笑道:「那就早點去死吧,還能怎麼辦?」

  蘇轍驚愕地看著張斐。

  張斐道:「難道蘇小先生想繼續這樣的得過且過嗎?其實這治國就如同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我們沒得選。」

  蘇轍陷入沉思之中。

  他雖然才華橫溢,但跟大多數人一樣,內心還是保守的,他理想社會,就是儒家的太平盛世,輕徭薄賦,大家都省著過,存點錢應對天災。

  這其實也是大宋文臣天團的一大缺陷,雖然其中天才無數,但極度缺乏這種經濟頭腦,並且他們還反對這種頭腦。

  別說王安石,如那薛向,可就是朝中為數不多的理財高手,但是在他們看來,薛向就是投機取巧,唯利是圖的小人,不堪大用。

  這是王安石新法失敗的一個深層次的原因,就宋朝的經濟結構而言,必然是需要理財的,因為有著太多的經濟交流,但這種思想始終被視作一種旁門左道,那麼就很難將政治力量注入其中,不管你是選擇國有經濟,還是私有經濟,都需要政治上的支持。

  元絳也是為數不多擁有這種智慧的官員,所以他跟張斐就非常合拍,張斐的一些經濟戰略,元絳就是很認同的。

  比如發行鹽債和鹽鈔的策略,元絳就非常支持,並且也將此視作為官府應對這期間支出的主要手段。

  因為目前青苗法、免役稅都還沒有正式執行,要想盈利的話,還得等到一段時期,但是官府支出卻在與日俱增,那邊軍餉債務,這邊的胥吏支出,這怎麼解決?

  就只能發行鹽債和鹽鈔,來度過這個難關。

  這重組後的提舉常平司,第一個項目,不是執行青苗法,而是對外發放鹽債。

  轉運司決定發行一批價值一百萬貫,為期三年的鹽債,利息是每年百分之六或者百分之五,如果是到期本金利息一塊結算,則可以拿到百分之六的利息,但如果需要每年結算利息,則是百分之五,可以糧食和錢幣來購買鹽債。

  此外,這個到期本金,客戶可以在購買的時候,就可以選擇是要鹽,還是要錢幣。

  官府上下也都寄望於這一筆鹽債,能夠解燃眉之急。

  可惜天不遂人願,這一消息放出去後,那真是雷聲大,雨點小。

  大家都在議論此事,但就是沒有一個人去購買。

  雖然這已經不是第一批鹽債,但是第一批鹽債,是鹽商們迫於貶值的鹽鈔,無奈之下,才將鹽鈔轉為鹽債。

  如今讓大家直接花錢去購買,這個大家心裡還是不太敢。

  三年啊!

  這個……就太沒譜了!

  這令蔡延慶等一干官員感到憂心忡忡,如果不借到這一筆錢,就必須減少上繳朝廷的稅,甚至會影響到軍餉。

  財政本就赤字,朝廷會答應嗎?

  如果不答應,官府許下的承諾,又該如何實現?

  事情到了最後一步,再也避不開金錢。

  此乃萬惡之源。

  而就在這時,警署發佈第一期警報,闡述這期間,警署掃黑除惡的整個行動,一一公佈於眾。

  公檢法隨後也發佈第一期檢察報,將整個和解談判原因和理由也都公佈於眾。

  這兩份報對於百姓而言,可真是非常勁爆。

  之前官府一般只公佈他們想要公佈的結果,如果存在暗箱操作,官府一般不說,都是一些小道消息在外面說。

  如今警報已經先紕漏那些惡霸的罪名。

  檢察報卻直接告訴百姓,經過談判,撤銷九十八條起訴,只是為受害者要來賠償,以及一些罰金,同時將他們全部釋放。

  這兩報放在一起看,一眼就能夠看出問題來。

  罪名已定,你們卻不治罪?

  然而,事實卻是得到百姓一致認同,為警署和檢察院高唱讚歌。

  檢察報上的這篇文章是蘇轍親自寫的,他就是直接告訴百姓,公檢法不清算公檢法來之前的舊賬,因為其中很多百姓有被迫違法的嫌疑,比如說偷稅逃稅,比如說私自釀酒,又比如說販賣私鹽等等。

  單單這一句話,就徹底扭轉百姓對此事的看法。

  因為蘇轍說得都是事實,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些違法行為,清算舊賬,可能很多人都面臨清算,不僅僅是那些關係戶。

  經此一事,檢察院和警署是名聲大噪,首先,警署是徹底站穩腳跟,百姓已經有意識,遇到問題,就找皇家警察。

  皇家警察連那些惡霸都能輕易除掉,當然能夠為他們做主。

  同時官僚集團、地主階級,則是重新審視檢察院,這個部門的權力可不比皇庭的權力小,而且更值得他們去研究。

  但凡涉及到刑事案件,皇庭所能決定的是輕判,還是重判,這是不能談判的,是要看證據,但檢察院可以,你可以跟檢察院進行交涉,這裡面是有操作空間的。

  等到他們風頭出盡後,皇庭才發表屬於自己的法報。

  皇庭到底是皇庭。

  這份法報一出,大家立刻清晰的認識到,爸爸還是爸爸,無人可替代。

  這份法報的內容非常簡單,一言以蔽之,就是重申太祖時期頒佈的《商稅則列》,過稅百分之二,住稅百分之三。

  此報一出,全城震驚。

  因為這裡面存在這很多問題,比如說許多農作物和農具商稅,若依《商稅則例》,這些都是屬於免稅產品,但如今這些也是要收稅的。

  還有很多苛捐雜稅,比如船靠岸稅,也就是力錢,這都是《商稅則例》所沒有的。

  這些稅還收不收?

  這搞得官府很亂。

  官府立刻將張斐給找去。

  我們這裡錢都還沒有借到錢,你這裡又要斷我們的財路,你們公檢法是在給我們官府上凌遲,這一刀一刀的刮肉,真是沒完沒了。

  「我也沒有辦法。」

  張斐是雙手一攤,「我也非常希望官府能夠多收一點稅,多給我們發獎金,但如今已經有商人來皇庭告狀,他們所繳納的稅,是無法可依。

  而目前我朝的商稅法,只有太祖定下的《商稅則例》,朝廷目前沒有對此做出任何修改,人家若以太祖之法,來打這種官司,那到時皇庭怎麼判?難道讓我們皇庭不遵守太祖定下的律法嗎?」

  官員們沒有一個做聲的。

  這誰敢聲?

  這《商稅則例》可以說是太祖太宗修訂完成的,你可以不遵守,但你不能說出來,說出來這個問題就非常大條,處理不好,死罪都有可能啊!

  皇庭要依《商稅則例》判決,你能說什麼。

  可是財政又怎麼辦?

  張斐又道:「我們皇庭無意干預財政,但是官府若想多收稅,必須得先修改條例,否則的話,我們皇庭無法可依,那只能判官府輸。」

  元絳吹鬍子瞪眼道:「你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張斐苦笑道:「是不腰疼,但是頭疼啊!」

  人人都是冷漠地看著張斐,好似在說,你是覺得自己很幽默嗎?

  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事還在交涉中,那蘇轍突然帶著幾名檢察員來了。

  「張庭長也在?」

  蘇轍見到張斐,不禁一愣。

  張斐道:「我來這裡跟蔡知府、元學士他們談點事。」

  韋應方見他們不是約好的,心裡更是忐忑不安,這又出什麼事了,於是主動問道:「蘇大檢察長大駕光臨,有何貴幹?」

  蘇轍道:「是這樣的,我們聽說提舉常平司將要發行一百萬貫的鹽債,故此來此調查,你們發行一百萬貫鹽債的依據是什麼?為何要發行?」

  元絳聽罷,那更是勃然大怒,「我們轉運司發行鹽債,與你們檢察院何干?你們別欺人太甚。」

  張斐趕忙起身撇清關係道:「這事可跟我們皇庭沒有關係,你們談,我先走了。」

  「你先坐著。」元絳指著張斐道。

  張斐嚇得一怔,訕訕坐了回去,一副受委屈的樣子。

  蘇轍回答道:「對於官府突然發行這麼一大筆債務,我們檢察院當然要行使檢察權,畢竟還錢的不是各位,而是國庫,這涉及到國家利益。」

  「我們為何發行鹽債,還不都是讓你們給逼的嗎?你們要查是吧,你們去查,去查,老子不管了,到時發不出俸祿,你們來承擔。」

  說罷,元絳一揮袖,便氣沖沖地離開了。

  何春林、曹奕等轉運司官員也紛紛起身離去,就只剩下蔡延慶、韋應方等府衙官員。

  張斐摸了摸鼻子,嘀咕道:「讓我坐下,自己跑了,可真是不厚道啊!」

  蔡延慶知道該自己出馬了,他先請蘇轍坐下,然後道:「蘇檢察長,我們發行鹽債,實屬無奈之舉,官府現在確實非常缺錢。」

  蘇轍點點頭道:「這我如何不知……」

  不等他說完,韋應方便氣沖沖道:「那你還來調查?」

  蘇轍道:「我也只是照例行事,官府發放鹽債這當然是被允許的,但是為何發行這麼多,可有憑據,以及官府是否做好償還的計劃,根據我朝祖宗之法,事為之防,曲為之制,任何一項制度,都必須考慮周詳。」

  韋應方頓時無言以對,不禁又瞧了眼張斐。

  你們兩個是商量好的吧,一個是太祖的《商稅則例》,另一個就是祖宗之法。

  大家往後還能好好聊天嗎?

  那些不成文的規定,還有沒有用?

  沒有辦法,蔡延慶只能拿出相關賬目,交予蘇轍,並且表示他們的借債是基於最近增多的支出,而整個償還計劃,就是基於裁軍。

  只是因為裁軍也不是馬上見效的,而且還要付一筆錢出去,但是預計在後年財政支出將會大規模減少,到時就足以還清這一筆錢。

  是有理有據。

  但蘇轍還是照例將相關賬目拿回檢察院進行研究。

  然而,這極大觸怒了官府。

  口口聲聲說政法互不相干,結果你們公檢法是處處干預行政。

  檢察院這麼一查,那麼有多少吏,他們該拿多少錢,這些官府就得相當慎重,可不能隨便亂定俸祿,關係戶進一步受到監督。

  就在此事,京城那邊突然傳來消息,朝廷將委任韓絳為陝西路觀察使,負責來此調查青苗法禁令一案。

  官府頓時士氣大振啊!

  因為根據宋朝的制度,使臣才是權力最大的,既然韓絳是來調查此案的,那他的權力肯定是要凌駕於公檢法之上的。

  「好好好!」

  元絳很是激動道:「咱們現在就再忍忍,不與他們計較,待韓相公來此,咱們就要他們好看。」

  韋應方、曹奕、何春林等人不禁相視一眼,皆是面露喜色。

  他們的計劃終於得逞了。

  韓絳是王安石的人,他肯定是要來翻案的,只要能夠廢除皇庭的判決,公檢法的權威必然大減。

  這胳膊肘肯定是擰不過大腿的。

  正當這時,卓群突然快步來到堂內,「啟稟蔡知府,元學士,今兒有一些商人購買鹽債。」

  「當真?」蔡延慶欣喜道。

  卓群點點頭道:「千真萬確,提舉常平司那邊已經出售了一萬貫鹽債。」

  這麼多嗎?

  眾人聞言,不禁喜出望外啊!

  這可真是否極泰來,雙喜臨門啊!

  韋應方突然好奇地問道:「之前一直都無人問津,就連一文錢的鹽債都沒有賣出,怎麼今兒這麼多人上門購買?」

  「這是因為……因為……」

  卓群似有難言之隱,結結巴巴的。

  蔡延慶也是非常好奇,焦急地問道:「到底是因為什麼,你倒是說啊!」

  卓群道:「據說是因為他們得知檢察院調查過鹽債的發行,這才放下心來購買鹽債。」

  「……」

  整個大廳瞬間是充滿了尷尬。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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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1-11 01:57:31
第0602章 種稅得稅

  尷尬!

  這真的是非常尷尬啊。

  當初檢察院的介入,令他們這些官員可是感到怒不可遏,只覺這尊嚴受辱,自己的權力也受到打壓。

  但是,卻給他們帶來了財運。

  讓滯銷的鹽債開始動了起來。

  這是多麼的諷刺啊。

  話說回來,其實國家賺錢無非就是兩手,權力和誠信。

  當然,這權力始終是根基,國家任何賺錢的手段,都是要基於權力,但是誠信將是這個政權能夠延續多久的指標。

  誠信度越高的政權,就能夠延續更久。

  而一個沒有誠信的政權,其實跟草寇也並沒有多大的區別。

  因為當你失去誠信後,你只能用刀槍去斂財,無法依靠其它手段。

  而這就是張斐的公檢法經濟理論,也是他說服趙頊推廣公檢法的一個重要理由,其實趙頊也是要財政,那麼要打動他,必須還是得從這經濟著手。

  公檢法雖然不涉財政,但是卻能給這個國家帶來信譽,而信譽可以轉化為更多利益。

  此時此刻在河中府就正在上演著這一幕。

  不過韋應方他們還是不大相信,也不願意去相信,於是紛紛乘坐馬車趕往提舉常平司。

  這提舉常平司簡稱倉司,其實就是將之前的常平倉給升級成為一個超級財政官署,而目的也就是服務於新政。

  這新政的主要內容,其實就是要介入民間買賣,加強國營經濟,用理財之術,為朝廷聚斂更多的財富。

  故此,之前元絳還對這個官署進行過一番改造,使得提舉常平司更像似一個商舖,而非是一個官署。

  此時此刻,這番改造終於派上用場,至少可以同時應付多位客戶,其效率也大大提高。

  當韋應方他們趕到提舉常平司時,見到裡面坐著不少人,全都是河中府有名的富商,其中又以鹽商和鈔商為主,同時還有大量的胥吏在那進進出出。

  這些官員可以對天發誓,他們從未見過如此勤勞的吏。

  難道是因為官府決定給他們發俸祿?

  不應該啊!

  發放俸祿的代價,是減少他們的額外收入,甚至與減小他們的職權,這不滿官吏是大有人在,不應該為此而更加努力。

  而卓群的一番話,令他們恍然大悟。

  他們將得到其中千分之五的提成。

  也就是說,一百萬貫的鹽債,其中五千貫是屬於他們的。

  關鍵,沒有多少人與他們競爭,只能是不斷地內捲。

  他們能不努力嗎?

  能不慇勤嗎?

  就連那些商人都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尊重,談著談著,他們都不覺得自己是在一個官署,更像似在一個商舖裡面。

  「這…這是一份契約嗎?」一個胖墩墩地中年男人,掂了掂了那份厚厚的契約,不可思議地說道。

  旁邊一個胥吏道:「這就是一份契約,是咱們元學士從京城帶來的,聽說京城那邊都已經是採用這種契約,目的也是為了迎合公檢法。」

  「公檢法?」

  中年男人頓時眼中一亮,興致盎然地問道:「這話從何說起,這契約和公檢法有何關係?」

  那胥吏心裡非常清楚,他們這些人不相信官府,更相信公檢法,是非常耐心地解釋道:「以往這些糾紛,大家都是私下解決,可自從公檢法出現後,大家更願意上皇庭打官司,閣下應該也去皇庭看過?」

  中年男人一個勁地點頭。

  河中府的富商全都去過,百姓基本上也都去過,而且這人是越來越多,因為最初還是有不少百姓對官署感到恐懼,不願意沾邊,但現在的話,皇庭的審案就是一個娛樂項目,有空就去看看。

  那胥吏又道:「因為皇庭就只認白紙黑字,故此很多問題就必須寫得非常清楚,到時若有糾紛,去打官司的時候,大家就都有法可依。

  你看這契約上面都還寫著繼承方式,若是購買這份鹽債的人遇到意外,到底傳給誰。如果沒有指定的,那就按照繼承法來算,有指定就按照指定來算,你甚至可以寫很多位繼承人,當第一個無法繼承時,我們就會算第二個。

  還有,如果鹽池遇到天災,官府是可以免息,推遲償還的,這些可都是寫得非常清楚,若有糾紛,去打官司的時候,該如何處理,也都是一目了然。」

  「原來如此。」

  中年人點點頭,道:「如此說來,那我可得一字一句的看清楚。」

  「那是必然。」

  「可若不識字的,那該咋辦?」

  「這可以找人來幫忙,你看那邊,就有人請了珥筆來幫忙審視。」

  「這不應該找牙人嗎?」

  「這我倒是不大清楚,也許是因為牙人就只管買賣上的事,但是這其中可是涉及到律法,許多人還是更願意找珥筆,問得更清楚一些,知道那些條例是有利於自己,哪些條例是有利於官府的。」

  「也…也對,那我也得請個珥筆來幫我分析一下,這可不是小買賣啊!」

  「當然可以。」

  ……

  門前,一個胥吏朝著一對父子拱手道:「恭喜徐員外購得我司鹽債。」

  「同喜!同喜!」

  「徐員外記住了,若是這鹽債契約有失,可立刻帶著戶籍來我司辦理手續,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損失。」

  「是是是,我記住了。若無其它事,我們父子就先告辭了。」

  「慢走。」

  ……

  出得門去,那兒子便向父親問道:「爹爹,咱們是不是買得太急了一點,這鹽債得三年到期,這三年期間,誰能知道會發生什麼,官府到時不認賬怎麼辦?」

  那父親卻是笑道:「官府要不認賬,這一年跟三年是毫無區別,因為這鹽就是掌握在官府手裡的,無論如何,你都得向官府去購買鹽鈔。」

  那兒子道:「可若是鹽鈔的話,隨時可以兌換,這風險相對小一些。」

  「風險是小一些,但是與這年限沒有多少關係。」

  父親擺擺手,「而是因為如今有公檢法的存在。你看之前那些關係戶,不都被公檢法給懲治了一番,那些官吏不也老老實實認罰嘛,故此才會有這麼多人來買這鹽債。但是咱們若買三年的債務,這利潤可是要高不少啊。」

  「都是一樣的價錢,利潤怎麼會高不少?難道爹爹是指那些利息?」

  「你小子這些年毫無長進啊!你想想看,解鹽的產量是有定數的,每年就只產那麼多,如今這一百萬貫全都是三年到期,而購買鹽債的人,不是一定就是鹽商,到時候一百萬貫鹽是鎖在鹽債裡面的,這鹽價必然上漲,那麼鹽債自然也會跟上漲,到時咱們直接出售鹽債就能賺一筆,再說這期間還有利息,這利潤可是要高不少啊!」

  「原來如此,難怪方才那些人,都是要求到期,以鹽償還,沒有人要求償還錢幣。」

  「你小子現在才想明白啊!」

  ……

  敢來河中府做買賣的商人,都是具有一定冒險精神的,在這裡要面對的困難,遠比京城多得多,同時他們中也充滿著投機倒把主義。

  當時官府發放鹽鈔才多久,就有人專門販賣鹽鈔賺錢。

  這些鈔商、鹽商,早就瞄上這鹽債,他們都認為買三年後的鹽,比買當下的鹽,要更加賺錢。

  原因很簡單,你現在買鹽,你不知道朝廷有多少鹽,又賣了多少鹽,但是三年後的鹽,你能清楚的知道,有一百萬貫鹽已經賣出去,而鹽的產量是不變的。

  三年後的鹽必然是會漲價,也具有更多的操作空間。

  因為他們有三年的工夫,去操作三年後的鹽,將這價格給炒上去,再加上每年還有利息,只要官府不賴賬,這一筆買賣的利潤更大。

  他們之前一直沒有來買,就是在計算這其中的風險。

  然而,隨著檢察院的介入,這其中的風險是大大降低,因為商人更加信任公檢法。

  當然,最最最最關鍵的一點,還是因為官府壟斷著鹽,商人到底也只能向官府購買,除非你不做這買賣,否則的話,這風險是必然要承擔的。

  ……

  然而,鹽債的發售,也帶動另一個行業,那就是皇庭門前的書鋪。

  由於新契約的出現,以及鹽債涉及數目之大,關鍵他們現在都要依靠法律來維護權益,商人們都是自主去找珥筆,幫他們分析這鹽債的契約,而如今皇庭門前的書鋪,全都是京城來的珥筆開的,他們對這種契約交易,已經是駕輕就熟,口才也非常了的,於是商人們又將其他交易契約也都交予書鋪擬寫。

  這對於初來乍到的書鋪,可真是一個美妙的開局。

  這有得必有失,這也嚴重打擊了牙行。

  原本這些全都是牙行幹的活。

  顯然,現在的牙行已經跟不上時代的變化,他們對律法的熟悉,是遠不如珥筆和茶食人的。

  其實在之前許多的案例中,也涉及到很多牙行,什麼欺民霸市,弄虛作假,但是張斐一直沒有找他們清算,其目的就是要借用書鋪去慢慢取代牙行這部分的買賣。

  這一切,官員們都看在眼裡,心裡也非常清楚是怎麼回事,但他們可不會將這其中的真實原因說出來,那豈不是證明公檢法有利於他們的治理。

  他們就開始吹捧元絳。

  因為鹽債明面上,是元絳想出來應對鹽鈔的官司。

  哇……鹽債這一招,真是高,多收歡迎,又能解官府的燃眉之急。

  反正對於公檢法是隻字不提。

  此時此刻,皇庭是真的無暇顧忌這些,根本沒有心情去跟他們爭搶功勞,原來上回掃惡除惡,彷彿打開了一個潘多拉之盒,導致很多受到冤屈之人,都跑來告狀。

  尤其是那些受到官府盤剝的百姓。

  張斐也是天天忙於跟四小金剛開會,不過張斐還是堅持一個原則,那就是除命案之外,他們只算接受最近才發生的糾紛,公檢法來之前的糾紛,是一律不接受。

  此外,張斐也漸漸減少自己開庭的次數,一般的訴訟案,都是先跟四小金剛開會,每個案子都研究一遍,張斐定下相關懲罰,然後由他們去開庭審理,讓他們得以歷練。

  「咦?」

  張斐突然放下手中的一張狀紙,又從旁邊找出好幾張,做以對比,「怎麼這麼多百姓,訴訟這個撲買稅的?」

  蔡京立刻解釋道:「這事我也正打算跟老師說,這撲買稅的契約是去年撲戶跟官府簽訂的,但是糾紛發生在今年秋初之時,我們也不知道皇庭是否接受他們的訴訟?」

  「這些先等會再談。」

  張斐擺擺手,又問道:「這個撲買稅,到底是什麼意思?你們誰能跟我仔細解釋一下。」

  四小金剛面面相覷,好似在問彼此,老師連這個都不清楚嗎?

  一旁的許芷倩解釋道:「簡單來說,這就是一種包稅制度,主要是針對一些比較偏遠地區的稅收,且是以墟市的商稅為主,也有一些地方,官府是連兩稅都賣給商人。

  官府會專設撲買場,將這些墟市的稅統統包給商人,商人是當場付一筆錢給官府,獲得這收稅權力,然後再派人去當地收稅,以此來獲取盈利。對於官府而言,是既減輕收稅成本,又能得到充足的稅額。」

  葉祖恰又進一步補充道:「那些偏遠地區的鄉村,都是非常零散的,官府若特地派人去收,所收之稅,可能還不夠這人力成本,而且由於那些地方太過偏僻,官府對於當地的管控也是不足,即便派人去,也是很難收到稅,打包賣給有手段的人去收,這確實能夠減輕官府許多負擔。」

  張斐聽得稍稍點頭,「這倒是一個不錯的方式。」

  上官均立刻道:「但這只是對官府有利,對於百姓可是不太好,正如方才敦禮所言,那些地方的稅比較難收,那麼買下這些稅的,幾乎是一些豪民,他們會請一些潑皮無賴去當地收稅,收得越多,他們就賺得越多,而只要不鬧出人命,官府幾乎不管,這其中難免會有一些敲詐勒索行為。」

  蔡卞又道:「朝廷採取的這種撲買制度,是價高者得,那些豪民出得價越高,他們就會用更狠地手段,從百姓手中將錢收上來。且由於那些地方都過於偏遠,即便當地發生什麼事,官府可能都不知道。」

  蔡京補充道:「即便知道,也不會影響到官府的治理,故此以往那些百姓也只能憑借自己的手段去抗爭,但也難敵那些潑皮無賴的騷擾,很多百姓是深受其苦。而如今當他們得知公檢法會捍衛每一個百姓的利益,並且會為百姓做主,於是就紛紛上門告狀。」

  你說這宋朝會不會玩,什麼都能交易,連稅都能承包給商人。

  這確實省錢省事。

  但是百姓就遭殃了,受到更大的壓迫和剝削。

  張斐一邊聽著他們介紹著撲買稅,一邊沉思著,似乎在盤算什麼,等到他們都說完後,他才問道:「所以你們認為,這是屬於合理的嗎?」

  上官均立刻道:「學生以為這當然不合理,官府至少還得遵守法律,而那些豪民唯利是圖,與強盜無異。」

  蔡卞道:「但除非朝廷免除那些地方的稅收,否則的話,似乎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說想辦法約束那些豪民,但是這麼一來,那些豪民就不會願意參與撲買。」

  「是嗎?」張斐嘀咕了一句,突然問道:「河中府共有多少地方的稅是包給那些商人去收的。」

  「整個河中府有五十二處。」蔡京回答道。

  張斐驚訝道:「這麼多?」

  蔡京回答道:「因為河中府山區比較多,許多鄉村幾乎是與世隔絕。」

  「那賣了多少錢?」張斐又問道。

  蔡京回答道:「兩萬餘貫。」

  「那也不少啊!」

  張斐點點頭,思索一會兒後,突然向蔡京道:「蔡京,你去一趟轉運司,請元學士上門一趟。」

  蔡京點點頭道:「是。」

  上官均忙道:「老師打算怎麼處理這些官司?」

  張斐道:「我打算親自審理此案,不過你們得告訴法援署那邊,我們只算今年秋天發生的糾紛,其餘的我們一律不接受。」

  ……

  而那邊元絳得知張斐相約,是屁顛屁顛的就來了。

  在後山那邊的一間小屋內,這一老一少坐在桌旁,中間擺放著一個小火鍋,冒著騰騰熱氣,是香氣四溢。

  隨著鹽債的出售,可算是解了官府的燃眉之急,如果有一百萬貫的額外收入,之前那些賠償和支付給吏的俸祿,那就都不算事了。

  元絳這懸著的心,也是暫時先落了下來,所以即便張斐不約他來,也必須得找張斐喝上一杯。

  「呵呵……張庭長果真是料事如神,不少大地主都是用糧食來購買鹽債,並且幾乎所有人都是要求到期還鹽。」

  「這其實並不難猜。」

  張斐笑道:「首先,今年算是一個豐收年,並沒有遭遇什麼天災,這糧食供應相對比較充足,糧價沒有上浮的條件。

  其次,青苗法的出現,又將利息給壓了下來,想要憑借高利貸獲取巨額利潤,至少在明年是比較難得,雖然一分五的利息,仍高於鹽債的利息,但借也借不出太多,這糧食與其放在倉庫裡面生霉,就不如拿去購買鹽債,不但能夠獲取利息,還能夠操縱鹽價,在三年後有望大賺一筆。」

  「是這麼回事。」

  元絳點點頭,又擔憂道:「但是他們若真在三年後,將鹽價炒上去,這又會引發民怨的。」

  鹽池每年的產量,就三四百萬貫,等於是提前賣出三分之一的鹽,這些鹽商、鈔商是足夠操控鹽價的。

  如今的鹽價,本就不便宜,要是再炒高,那些百姓承擔不起。

  張斐笑道:「在契約上,朝廷只是保證每年償還利息,可沒有保證,到時鹽價會很高,同時提舉常平司有平抑物價的職權,朝廷可以通過投放更多鹽,去平抑鹽價。」

  元絳疑惑道:「那也得有足夠的鹽。」

  張斐只道:「關於這事朝廷方面自會派人解決的,元學士完全不用擔心。」

  元絳不禁審視張斐一眼。

  解鹽是肯定沒法增加鹽產量,如果需要調集其它地方的鹽過來平抑,那這運輸成本,也會將鹽價給抬上去,是毫無意義的。

  就只有一個地方的鹽是可以用於此招,那就是西夏鹽。

  但是趙頊即位後,立刻下達死命令,不准進口西夏鹽,意在打擊西夏的經濟。

  可見張斐不願多說,元絳也就沒有再多問,轉而說道:「但發行鹽債,到底是寅吃卯糧,裁軍的確可以剩下不少錢,但那也只能抵消目前財政上的缺失,三年以後,河中府的財政將會少一百萬貫,這也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三年之內,光憑稅收能夠增加這麼多嗎?」

  張斐笑道:「目前河中府的稅收規模,是肯定彌補不了得,但這古人有云,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種稅亦可得稅啊!」

  「種稅得稅?」

  元絳不禁一愣,「這稅怎麼種?」

  張斐道:「這一百萬貫足以用於支付吏的俸祿和士兵們的賠償,還會剩餘不少錢。這些錢就可以用於興修水利和道路,興修水利,讓畝產增加,興修道路,方便商旅做買賣,如此一來,便可產生更多的稅收,這就叫做種稅得稅。同時提舉常平司還能夠做買賣,交易貨物,以及借貸。」

  元絳道:「其實關於興修水利和道路,在青苗法中亦是有規定的,但是這能種出一百萬的稅嗎?」

  張斐點頭道:「能。」

  元絳驚奇道:「你憑何這麼篤定?」

  張斐笑道:「在一條寬闊平坦的大道上,就是閉著眼駕車,也能夠跑得很快,但是在狹隘崎區的山道上,你就是技術再高,也有跌落懸崖的風險。

  公檢法已經將道路擴展、鋪平,官府的任何一個政策,都取得之前十倍,甚至於百倍的效果,再加上稅務司的到來,三年種出一百萬貫的稅,絕對有可能,即便少一點,也可以通過再發行鹽鈔、鹽債來彌補。」

  元絳撫鬚思索半晌,突然舉杯道:「那老夫就拭目以待。」

  要是之前,他或許有些不太相信,但是現在的話,他只是覺得非常期待。

  談及完此事後,元絳又問道:「對了,你今兒約我來,是為什麼事?」

  張斐道:「撲買稅。」

  元絳稍稍一愣,立刻問道:「有百姓上門告狀?」

  張斐笑道:「看來元學士也知道這情況。」

  元絳嘆道:「怎麼會不知,但那也沒有辦法,如果朝廷每年派人去收稅,稅收可能還不足以抵消這成本,並且會惹上許多麻煩的,是吃力不討好啊!」

  張斐道:「但是這麼下去,會影響到我們公檢法的,一群潑皮無賴去收稅,可想而知,這中間會發生什麼事情,如果我們公檢法不能為那些百姓做主,公檢法的權威大打折扣,故此我決定將會開庭審理此案。」

  元絳道:「但是這個官司,可能又會打擊到官府的威信,之前那場禁令官司,就已經引來官員們不滿,你這馬上又來一次,真是如同火上澆油,到時我也不太好安撫。」

  別看他嘴上硬氣,但每回他都是遵從皇庭的判決,官員們已經是憋著一肚子氣,如果這頻率太快,他也為難啊!

  如果他再想辦法退讓,興許也會讓他們看出來。

  張斐笑道:「元學士無須安撫他們,這回就由著他們性子吧。我們老是裡外配合,哄著他們也不是一回事,司法可是非常嚴肅的,是每個人都應該遵守的,所以,也是時候讓那些官員們知道,如果他們輸掉這場官司,那他們就必須為此負責。」

  元絳一怔,問道:「你確定?」

  張斐自信地點點頭。

  元絳又問道:「那會不會對財政造成影響?撲買制度,能夠減輕財政不小的壓力。」

  張斐笑道:「元學士放心,不會的,因為稅務司會解決這些問題的,而且,我也打算用這場官司來迎接稅務司的到來。」

  元絳道:「稅務司不是明年才到嗎?」

  張斐笑道:「我已經要求他們盡量今年年底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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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03章 撲買稅

  張斐這回可是光明正大地派蔡京去邀請的元絳,並沒有對此遮遮掩掩,故此官員們很快就得知此事。

  要知道此時皇庭與轉運司的矛盾現在是愈發尖銳,張斐肯定不是請元絳去吃火鍋的,這中間定是又發生了什麼事。

  於是第二日,一些官員就來到轉運司打探消息。

  元絳則是將撲買稅一案,如實告知他們。

  「豈有此理。」

  何春林聞言,不禁開始抓狂起來,「他們皇庭可真是咄咄逼人,那邊剛剛查完過稅,迫使官府給每個吏發足額的俸祿,這邊又要審撲買稅,這麼下去的話,咱們就是發再多的鹽債,也不夠往裡面填的。」

  饒是性格沉穩的曹奕不免都憤怒道:「元學士,這河中府每年有十餘萬貫的財政是來自買撲坊場,這是不容有失,他們皇庭不能就只管他們司法公正,卻不顧我們的難處,這簡直是欺人太甚。」

  元絳點點頭道:「這我當然也知曉,不過這十餘萬貫的財政,其中有六成是來自於榷酒稅,但是張三就只是針對撲買稅,而沒有提到榷酒。

  另外,張三也並未說會禁止這買撲坊場,只是說有百姓上門告狀,故此他向我詢問相關事務,但具體怎麼判,到時還得看證據。」

  韋應方道:「元學士有所不知,官府收稅尚且會遇到很多問題,更別提那些豪民,這裡面多少是有些問題的,但官府這麼做也是出於無奈,這不但能夠為官府增加稅入,同時還能夠節省很大的成本,可謂是一舉兩得,此制可是壞不得的啊!」

  元絳帶點點頭道:「關於此中利害關係,我也跟張三說過,他說他也會考慮到官府的難處,但具體還得看庭審過程。」

  曹奕道:「那如果皇庭又禁止撲買稅,咱們該如何應對?」

  元絳沉吟少許,試探道:「如果他真這麼判了,咱們要麼就上訴朝廷,要麼就只能等韓寺事來了再做決斷。」

  但這回韋應方、曹奕等人並未答應,而是選擇沉默。

  元絳看在眼裡,但也沒有多言。

  這都在他的預計中,這將心比心,皇庭動作太過頻繁,他與張斐的雙黃,不可能回回都有效。

  ……

  「小報!小報!皇庭小報!」

  只見一個少年,在市集中一蹦一跳,小手拿著幾張紙揮舞著。

  頓時引來不少人側目。

  由於皇庭是開在城外,告示也只是貼到皇庭門前,不少買小報的商人發現商機,但凡皇庭貼出告示,他們都會立刻命人抄錄成小報,然後賣去城內。

  目前整個河中府,『皇庭』二字,那可就是妥妥的頂流,這種小報,從來不愁賣。

  「小哥,皇庭又要審什麼案?」

  一個大叔叫住了那小哥。

  「撲買稅。大庭長親自開庭審理。」

  「大庭長親自審嗎?」

  「是的。」

  「快給我來一份小報。」

  「哎!」

  那大叔當即買得小報,周邊的人頓時圍過來,一看是關於撲買稅的官司,立刻七嘴八舌的聊了起來。

  「這事我早就聽說,好像是雪霧山那邊的鄉民來告得狀。」

  「你們說皇庭會怎麼判?」

  「當然會判鄉民們贏。」

  「但願如此,這撲買稅跟衙前役一般可惡,早就該廢除了。」

  ……

  很快,關於這樁官司的消息,立刻席捲了整個河中府,因為這官司不但涉及到普通百姓,同時還涉及到官府和商人的利益,裡面也暗藏著一條非常複雜的利益鏈,導致大家都非常關注。

  皇庭。

  「老師,那幾個被起訴的撲戶請了李敏來為他們辯護。」

  蔡京將一份辯護狀遞給張斐,又道:「李敏代表他們表示拒絕認罪。」

  經過上回的官司,以及近日來鹽債的發行,大家也都意識到珥筆的重要性,有沒有珥筆,那就是兩種官司,不可同日而語。

  張斐接過來一看,眼中閃過一抹笑意。

  這是好事。

  珥筆的買賣好,恰恰是公檢法成功的體現。

  上官均納悶道:「這個官司證據確鑿,他們哪有的打。」

  張斐瞧他一眼,「我都跟你說過多少遍,這世上就沒有不能打的官司。」

  說著,他又向蔡京道:「既然對方請了珥筆爭訟,那麼咱們也得委任法援署,為那些鄉民爭訟。」

  蔡京問道:「是讓徵文去打嗎?」

  張斐稍稍猶豫了下,心裡突然想到一人來。

  正當這時,李四突然來到門前,「三哥,范老先生求見。」

  真是想曹操,曹操到啊!張斐眼中一亮,又向蔡京道:「先別忙著去,等我見過范老先生再說。」

  大廳。

  「范學士今日大駕光臨,可是為法援署一事而來?」見到范鎮,張斐是開門見山地問道。

  范鎮遲疑少許,不答反問道:「我聽說有鄉民因為撲買稅一事,起訴那些撲戶豪民?」

  張斐點點頭:「是有此事。」

  范鎮又問道:「那皇庭可會委派法援署協助那些鄉民?」

  張斐道:「由於對方已經請了珥筆代表自己辯護,故此我們皇庭也會委派法援署給予鄉民幫助。」

  說到這裡,他笑道:「范學士是為此事而來?」

  范鎮點點頭,「如果法援署將會協助那些鄉民打這場官司,那老拙願意加入法援署,打這場官司。」

  張斐問道:「冒昧多問一句,范學士似乎對這撲買稅也感到不滿?」

  范鎮點點頭,如實道:「這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放在國法不用,去學那強盜之術,真是本末倒置。其實朝中一直都有人反對此事,但可惜官家不聽,自制置二府條例司成立以來,是越來越多的地方,在推行這撲買稅。」

  這跟王安石有關係?張斐倒是沒有聽王安石說過此事,而且范鎮與王安石是勢不兩立,聽聽就好,只道:「范學士,你如果加入法援署,那麼你的責任,就是為當事人爭訟,這家國天下的遠慮,可不在你的職權範圍內,我也希望范學士能夠明白這一點。」

  范鎮點點頭道:「張庭長放心,這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的道理,老拙也是知曉的,我也只想為那些鄉民討回公道,不為其他。」

  張斐點點頭,笑道:「那就祝范學士能夠為法援署拿下一勝。」

  「多謝。」

  當日范鎮便讓加入法援署,而那邱徵文也終於得到解脫,其實他也更想去書鋪,因為他可沒有什麼家國天下的抱負,唯有金錢才能體現他的價值,這老是幹免費的活,可真是沒勁。

  但對於范鎮而言,恰恰相反,金錢就只是浮雲,他是有政治理想和抱負的。

  他嘴上雖然否認,但心裡還是希望通過這場官司,去針對這撲買稅。

  ……

  既然對方已經明確表示拒絕認罪,那皇庭就必須開庭審理,不過皇庭也沒有說表現的非常慎重,就只是當做一場普通的民事訴訟來進行,甚至連邀請函都沒有發。

  檢察院方面也是作壁上觀。

  但是在開審的當日,整個皇庭外面是人頭攢動,烏泱泱的一片,要知道如今已經入冬,路邊的野草,都鋪著一層寒霜,但這仍然阻止不了百姓們的熱情。

  當然,也不可否認,他們中也有部分人就只是衝著大庭長的顏值來的。

  同時,裡面也是座無虛席,有著不少官員和士大夫,但是在此案中,官員與士大夫的利益並非完全一致。

  很多士大夫都是支持范鎮的,反對撲買稅。

  當張斐出現在皇庭時,歡呼聲是震耳欲聾,惹得四小金剛是好生嫉妒,他們現在幾乎每天都會開庭審理一些案子,但從未獲得張斐這般掌聲。

  張斐也如往常一樣,跟大家打了一聲招呼,來到庭台坐下後,許芷倩立刻將一份相關文案,平鋪在桌上。

  張斐看過之後,突然喊道:「馬警長。」

  馬小義道:「在。」

  張斐道:「那幾位主要的嫌疑人還未找到嗎?」

  馬小義搖搖頭道:「由於那些人平日裡待的地方都比較偏遠,且都是山區,俺派人去尋了一圈,並沒有發現他們的影子。」

  張斐偏頭看了眼李敏。

  李敏立刻回應道:「我們的幾位當事人也派人去找了,但是恰好這幾日他們沒有活幹,也不知道上哪喝酒去了。」

  這好的不學,壞的倒是學得快。張斐嘀咕了一句,又向范鎮道:「范先生,那幾位直接參與此案的嫌疑人,暫未找到,如果范先生有要求的話,本庭長也不介意押後再審。」

  范鎮微笑道:「不必了,因為那些人也不過是聽命於幾位被告,我們主要也是要追究這幾位被告的責任,他們不在,也並不影響此番訴訟。」

  張斐點點頭道:「既然范先生沒有意見,那此次庭審就繼續進行。」

  其實張斐心裡非常清楚,肯定李敏出主意,將那些個撲戶僱傭的爪牙給藏起來,因為那些人如果上庭的話,在觀感上,是非常不利於他們的。

  如果有助審團,那就更加糟糕。

  砰砰砰!

  張斐敲了三下木槌,又朗聲道:「由於此案涉及到許多百姓的利益,而且本庭長也非常喜歡聽聽百姓看法,故此本庭長決定讓百姓參與到審理中來,馬警長,你來幫本庭長選出八位助審員。」

  「選我!」

  「馬警長,選我!」

  ……

  在這一刻,馬小義就是大眾情人,門前所有人都衝著他招手,各種媚眼。

  別的不說,光坐在裡面觀審,是要舒服多了,憑這一點,那就值得去爭搶。

  而且隨著皇庭前面店鋪變多,租金也是日益增多,這皇庭財政也在慢慢變好,不管是助審團,還是證人,都能拿到一些酬勞,關鍵還有參與感,人人都想坐在裡面過一把癮。

  畢竟當下的百姓多多少少都有受到壓迫和剝削,他們做過無數次鋤強扶弱的美夢,這個助審員,在一定程度上,是能夠幫助他們如願的。

  可惜失望永遠是主旋律。

  當八位幸運兒誕生後,剩下的就全是失望。

  這助審團就位之後,庭審正是開始。

  第一位上庭的是原告之一,也是一位三十來歲的大娘。

  「我家丈夫最近染了疾病,我就拿著家裡好不容易積攢的二十多個雞蛋上集市去買,想換點錢給我丈夫買藥,可是那些個潑皮無賴突然來到我面前,不但搶走我一半的雞蛋,還將剩下的雞蛋,也都給打破了。他們真是……真是欺人太甚。你們賠我雞蛋,賠我雞蛋。」

  這大娘說到後面,突然情緒爆發,指著李敏他們就是一頓咆哮,旋即又趴在桌上,拍著桌面,嚎啕大哭了起來。

  外面的憤慨之聲,也是隨著大娘的情緒,此起彼伏,你們搶走雞蛋也就罷了,還將其餘的給打爛,這不是將人往絕路上逼嘛。

  這官司一上來,彷彿就直接進入高潮。

  「肅靜!」

  張斐敲了下木槌,又向那大娘道:「原告,還請你盡量控制自己的情緒。」

  大娘瞧了眼張斐,是拚命的想抑制自己的哭聲,但還是忍不住不斷抽泣著。

  張斐也沒有辦法,耐心等了一會兒,聽到大娘的抽泣聲變小,才讓李敏問話。

  李敏站起身來,「韋張氏,你說那些人搶走你的雞蛋,請問那些人是搶完就跑了嗎?」

  韋張氏立刻道:「他們就是負責攔在裡面收錢的,又怎會跑。」

  李敏道:「這我不是很明白,你也說他們的職責是收錢,那他們又怎會搶你的雞蛋。」

  韋張氏道:「他們要收我一半的雞蛋,我當然不肯,然後他們就搶我的雞蛋,搶了就算了,他們還剩餘的雞蛋,全部摔在地上,我……嗚嗚嗚……」

  李敏問道:「他們是在你準備要走的時候,打爛你的雞蛋,還是在爭搶的過程中,打爛你的雞蛋。」

  韋張氏抽泣道:「是…是在爭搶的過程中。」

  「我問完了。」

  李敏坐了下去。

  院外的百姓也用噓聲回應了他的問話。

  范鎮站起身來,「韋張氏,你是第一回去墟市賣東西?」

  韋張氏搖搖頭道:「我大概是每一兩個月去一回。」

  范鎮問道:「眾所周知,去墟市做買賣,是需要交稅的,一般來說,這二十個雞蛋,得交多少稅?」

  韋張氏道:「一個就行了。」

  范鎮道:「但是那些人卻要你多少個雞蛋?」

  韋張氏委屈道:「十二個。」

  范鎮道:「他們可有說明理由?」

  韋張氏道:「沒有,他們就是問那我要十二個雞蛋,咱不肯給,咱說要這麼多,那咱就不賣了,結果他們就來搶。」

  范鎮道:「當時可有人看見。」

  韋張氏道:「市裡的人都看見了。」

  范鎮拿起一份證據來,「張庭長,這是當時墟市裡面一些目擊者的供詞,可以證明我的當事人並沒有說謊。」

  「呈上。」

  「我問完了。」

  范鎮將證據呈上後,便坐了下去。

  接下來,李敏又傳承包雪霧山墟市的撲戶高強出庭作證。

  「高員外,請你介紹一下你與雪霧山墟市的關係?」李敏問道。

  高強道:「我是通過官府舉辦的撲買坊場,買下雪霧山墟市的商稅。」

  李敏又繼續問道:「不知你是花了多少錢,又買了幾年?」

  高強道:「最初我是前年花了八百貫買得一年,但結果虧了三百餘貫,所以第二年我不打算要了,可結果官府見無人撲買,硬逼著我買了下來。」

  貴賓席上的官員們,皺眉看了眼高強,好似在說,你這廝可真是膽大包天,都不帶猶豫的就將我們給賣了。

  殊不知,這高強最初也去找過官府,但官員們也沒有辦法,而且當時是心煩意亂,沒有怎麼搭理他,他才在一個鈔商的介紹下,請得李敏為自己爭訟。

  李敏就是讓他這麼說的。

  百姓們頓時又是噓聲四起。

  顯然,這回噓的不是高強,而是官府。

  這使得不少官員們覺得這皇庭就有毒,每回審案,都能扯到官府頭上來。

  可他們也不想想,要是跟他們沒有關係,他們會來這裡看嘛。

  李敏問道:「高員外可方便告訴大家,你以前是做什麼的?」

  高強道:「我以前是跟著鄉民們一塊販鹽的,後來自己積攢了一些錢,又做酒、馬等買賣。」

  李敏道:「做了多少年買賣?」

  高強道:「二十餘年。」

  李敏問道:「既然你坐了二十餘年的買賣,應該是經驗豐富,你難道事先就沒有做過調查,這八百貫買下雪霧山的墟市稅並不掙錢。」

  高強道:「我當然有做過調查,雪霧山那邊的鄉村基本都在山區,所以他們每個月都會去墟市交易一些貨物,當地的墟市其實不小,我算著這一年下來是能夠賺錢的。

  不過我也知道,官府一般都是將一些偏遠地區,又不太好收的稅務拿去撲買,我也招了一些人去盯著,但不曾想,當地民風彪悍,那些刁民不但不交稅,還常常將我的人打傷,弄得我也是焦頭爛額。第二年,我是說什麼都不想做了,否則的話,我這辛苦積累的錢,都得虧在這上面,我做酒買賣,這錢賺得多,還比較省心。」

  李敏道:「結果呢?」

  高強道:「結果官府說沒人要,讓我繼續做,我是到處去求,但也沒有什麼用,只能被迫繼續做,但如果還賺不到錢,那我就所有的錢都沒了,我只能找一些強人去收稅。」

  「多謝。」

  李敏點了下頭,又向張斐道:「大庭長,我這裡有一份去年關於雪霧山墟市的買撲證據,在去年十一月份,官府確確實實將雪霧山墟市拿去撲買,但結果就是沒有人競價。

  可見我的當事人的確不願意再接這買賣,只是被迫才接下這樁買賣的,並且價錢也未有發生改變。此外,還包括當時,高員外所以做得人事安排,以及去年的收入,這都足以證明,我的當事人所言句句屬實。」

  「呈上。」

  庭警立刻將這份證據呈上。

  當然,張斐不需要看,都是交給四小金剛分析。

  范鎮站起身來,道:「方才韋張氏的做供,高員外應該也聽見了。」

  高強點點頭。

  范鎮問道:「那你是否知道此事?」

  高強道:「我也是這兩日才得知的。」

  范鎮問道:「你們手下做了什麼事,都不告知你的嗎?」

  高強道:「一般是不會說的。」

  「一般不會說?」范鎮問道:「也就是說這種事其實時常發生,故此沒有必要向員外匯報?」

  高強心虛地瞧了眼范鎮,咳的一聲道:「他們只需要交錢給我,其它的事,我一般不會管。」

  范鎮道:「所以高員外是默許他們這麼做。」

  「我反對。」

  李敏立刻站起身來,「對方是在誘導我當事人作答。」

  「反對無效。」

  張斐道:「被告必須對此做出回答,因為這涉及到一個責任劃分問題。」

  高強不禁瞧了眼李敏。

  李敏點了下頭。

  高強這才說道:「我只是要求他們將錢收上來,因為前一年的教訓,我也知道可能會發生這類事,但我也沒有辦法,要不這麼做的話,這錢就收不上來,說不定他們自己還會被打傷,到時我還得出錢給他們買藥。」

  范鎮又問道:「適才高員外口口聲聲說,只管收錢,不知高員外與他們約定,要交多少錢上來?」

  高強道:「九百貫,我花了八百貫,賺這一百貫,這不過分吧。」

  范鎮道:「我要問的是,你是讓他們只收九百貫,還是讓他們只交九百貫?」

  高強囁嚅片刻,「只交九百貫。」

  范鎮道:「那我是不是可以認為,無論他們收多少錢都可以。」

  高強道:「他們能收九百貫上來,就算不錯的了。」

  范鎮道:「還請高員外回答我的問題,是不是無論他們收多少錢都可以。」

  高強道:「我並沒有限制他們。」

  「我問完了。」

  范鎮坐了下去。

  李敏又站起身來,問道:「高員外,在你跟朝廷簽訂的撲買契約上,可有規定你每年只能收多少稅上來?」

  高強搖搖頭道:「沒有,契約上只是寫明我出的價,但並沒有寫明我能收多少稅。」

  「我沒有問題了。」

  隨後,范鎮又傳一名受害者出庭,是一個名叫曹青年輕漢子,此人上得庭來,跟那大娘也差不多,口沫橫飛地衝著對方指責道:「那些個潑皮無賴,如同草寇一般,衝進我家裡,搶走我們的糧食,還…還輕薄我的妻子……」

  哭是沒有哭,但越說越激動,直接拍案而起。

  張斐不得不敲槌,「原告,請注意控制自己的情緒。」

  馬小義也上前來,要求曹青坐下。

  等到曹青坐下後,李敏便站起身來,「曹青,那些個潑皮無賴是一句話不說,就直接衝入你家嗎?」

  曹青愣了下,「那倒不是,我家只有二十餘畝田地,但是他們卻讓我繳納四石糧食,這足足多了一倍的稅,我要是交了,那我吃啥?」

  李敏道:「所以是你先拒絕他們,他們才衝入你家拿走你的糧食?」

  曹青道:「他們胡亂收稅,你怎又不說了。」

  李敏道:「請回答我的問題,是不是你先拒絕交稅,他們才衝入你家。」

  曹青情緒激動道:「他們要多收我的稅,我才拒絕的。」

  李敏無奈一笑,又道:「之後他們便衝入你家。」

  曹青點點頭。

  李敏道:「這時候,你妻子在幹什麼?」

  曹青道:「我妻子也想上來攔著他們,不曾想他們中有一人就趁機抱著我的妻子……」

  李敏道:「所以是你妻子先上來攔著他們,雙方才發生身體碰撞的。」

  曹青道:「那淫賊是故意去抱我的妻子。」

  李敏根本不搭理他,而是向張斐道:「我問完了。」

  范鎮站起身來,「他們有沒有解釋,你為什麼要交這麼多稅?」

  「沒有。」曹青搖搖頭道。

  范鎮道:「那你可有詢問?」

  曹青道:「當然問了,可他們卻讓我別廢話,趕緊將糧食交出來,我們這才吵了起來。」

  「多謝。」

  范鎮點點頭,又向張斐道:「我沒有別的問題了。」

  接下來是被告金大寶出庭,是一個又白又胖的中年人,從頭到腳都是富態相。

  范鎮站起身來,「金大寶,你是何時買下高泉鄉的兩稅?」

  金大寶道:「去年十一月買的,收得就是今年的稅。」

  范鎮問道:「那你對你所雇之人在曹青家所為,是否知情?」

  金大寶道:「我也是近日才得知的,我也只管收錢,其餘的事,我不管。」

  范鎮道:「所以他們的這種行為,也是你默許的?」

  金大寶道:「我請得人全都是經驗豐富之人,是不會出錯的。」

  范鎮問道:「何謂經驗豐富?」

  金大寶道:「那些人以前就是在衙裡當差的,專門負責收稅,我就吩咐他們,平時官府讓你們怎麼去收稅,那你們就怎麼去收稅,咱也不知道如何收稅,學著官府做,那總不會有錯吧?」

  范鎮眼中閃過一抹興奮之色,問道:「所以你認為官府平時也是這麼收稅的?」

  金大寶道:「這我不知道,如果不是,我就得找他們麻煩,當初我可是跟他們說好的,我也不可能天天盯著他們。」

  范鎮道:「我暫時沒有別的問題。」

  李敏站起身來,揚起一份證據來,「大庭長,這是我們從河中府十餘個鄉村問來的口供,這些口供可以充分的證明,金員外手下的所作所為,在官府平日裡收稅的過程,是時常發生,且有百姓去告狀,但官府從未追究他們的責任。」

  「呈上。」

  貴賓席的官員,個個都是一副生無可戀的神情,只要坐在這裡,他們就覺得自己是弱勢群體,媽的,什麼鍋都往他們身上甩。

  你們現在都不怕官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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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1-11 01:58:36
第0604章 撲買稅(下)

  官,肯定是怕的。

  但問題是,大庭長他媽也是官啊!

  而現在管事的就是大庭長啊!

  那些撲戶事先就想去找官府商量對策,但是官府根本不搭理他們,但如果他們將這些罪名全部承擔下來,那他們可能就完了呀!

  但如果通過珥筆的辯護,來解決這個問題,那他們就可以依仗皇庭和司法,去避免遭到官府的報復。

  兩害相權取其輕,他們也是被逼無奈,才選擇採納李敏的建議。

  畢竟現在河中府也不是官府一家獨大,這麼做還是一線生機。

  隨後一個個原告接連出庭,無一例外,全都是指責那些撲戶僱傭的潑皮無賴,濫收稅,濫用暴力,給他們造成很大的損失,情況都是相差無幾。

  而李敏則是不厭其煩地將責任全部轉移到官府頭上,真的是一點情面都不給。

  如此反覆,那院外的百姓,都已經噓得直喘氣、

  但他們的情緒已經被李敏轉移到官府頭上,這官府才是萬惡之源。

  這真是上樑不正下樑歪啊。

  官府自己就那德行,在收稅過程中,也是想盡辦法盤剝百姓,反正各種手段是層出不窮,你說那些撲戶還能遵守依法收稅嗎?

  根本不可能。

  這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他們只會採取更加極端的手段。

  非首腦地官員們現在也已經躺平,經過上回他們與鄉紳互扒底褲,對此也已經漸漸習慣,你們愛怎麼說怎麼說,我們該怎麼做還是怎麼做。

  就是這麼簡單。

  第一回大家還是有些要臉面,第二回就相對輕鬆自在多了。

  關鍵,對方的控訴目標是官府,而不是針對某一個官員。

  但如果從雙方的訴訟狀來說,其實這場官司與官府是毫無關係的,但這一番問下來,卻處處充斥著官府的身影,反正被告方幾乎將所有責任全部推給官府。

  你說我的當事人多收稅,問題是官府也是這麼收的,各種折算、支移,我不根據官府的來算,難道自創稅法嗎?

  這要不找官員來問問,只怕這官司都審不下去。

  但控辯雙方的珥筆,都不主動要求傳官員出來問話。

  這范鎮雖然當珥筆不久,但他是當了幾十年的官,可是非常老練的,既然他告得是撲戶,他肯定就是盯著那些撲戶,到底官府並未對他的當事人造成直接的傷害,如果他傳官員上來問話,不但會節外生枝,會令整場官司都變得非常複雜,也會令他訴訟,變得雜亂無章,觀眾都會納悶,你到底在告誰?

  同時還會讓人猜忌他的意圖,是不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但他對於李敏他們將責任轉移給官府,也從不提出任何質疑,不管李敏怎麼轉移,因為李敏只是轉移,並不進行反駁,這責任總是在那邊,雙方看似是針鋒相對,但其實是其樂融融。

  而對於李敏而言,他們是有足夠的證據將責任推給官府,官府屁股上那一堆屎,誰還看不見嘛,那麼不傳官員上來問話,對他其實是非常有利的,至少官府就沒有反駁的機會。

  既然原告都不傳,那他就更加不會傳了。

  張斐是非常清楚雙方的心思,但對於他而言,要不傳一名官員上來問問情況,他這判決就沒法判,於是他主動傳一名官員上庭來。

  這官員名叫李思文,是一個監當官,這種監當官屬於財政最底層的事務官,多半還都是差遣官。

  根據宋朝的制度而言,這種差遣官是有權力的官員,但是由於他們是屬最底層的,幹得全都是一些髒活累活,是比較低賤的,也就比吏好一點,這一般科舉出身官員,是不願意當這官,導致很多監當官都是從外面雇來,或者是將吏升上來,這裡面也是魚龍混雜,

  但他們也是掌管事務最多的官員,這州縣內所有稅收、庫藏、雜作、專賣全都是他們在管。

  他們也就構成了北宋最為龐大的財、稅官僚隊伍。

  而這李思文,就是專管撲買場的監當官。

  「本庭長今日傳李監務出庭,主要是了解清楚,官府這個撲買稅制度。」

  張斐是非常認真地問問道:「李監務可否說說,為什麼官府會將一些墟市的商稅,甚至一些鄉村兩稅拿出來撲買?」

  李思文回答道:「這因為是那些地方都非常偏遠,官府暫無人力,在當地建立監務來徵稅,就只能採取這種方式來進行徵稅,而且對付官府而言,這是既省錢,又省力,一舉兩得的辦法。」

  張斐又問道:「那麼官府是採取通過怎樣撲買方式,將這些稅賣出去?」

  李思文回答道:「我們監務是採取實封投狀法,也就是撲戶將自己的價錢寫於狀內,然後封口上交,以價高者的。」

  張斐稍稍點頭,繼續問道:「在競價之前,官府是否會給出一個底價?」

  李思文點點頭道:「一般是會的。」

  張斐問道:「那不知官府是如何計算這底價的,就比如說這撲買稅。」

  李思文突然謹慎地瞧了眼張斐,思忖一會兒,才回答道:「官府是根據當地往年的稅收,以及當地的戶口數、田畝稅來進行評估,最終給出一個底價。」

  張斐稍稍點頭,道:「本庭長假設某墟市往後的稅收在一百貫,那麼一般官府又會給出多少的底價?」

  這個問題一出,四小金剛、許芷倩、蘇轍他們的目光全都集中在李思文身上。

  李思文又認真思索一會兒,「這是不一定的,大概是在八十貫到一百貫之間。」

  一些官員聞言,當即面露鬱悶之色。

  張斐道:「也就是說,對於撲戶而言,其中利潤是在零到二十貫之間?」

  「話也不能這麼說。」

  李思文搖搖頭道:「因為被官府撲買的商稅,一般對於官府而言,都是很難去收的,故此往年收上來的稅,也並不是足額的稅。

  此外,承買下來的撲戶,且是可以分期支付的,而且他們連續承買某一墟市的商稅,官府往往在第二年還都會給予他們優惠,適當降低價錢,他們都是有利可圖的。」

  那四小金剛聽罷,不禁眼神交流了一番,好似都在說,這人是高手啊!

  其實他們這些監當官,遠比韋應方他們要難應付的多,因為他們是身經百戰,天天就處理各種麻煩事,是能夠從容不迫的應對各種情況。

  韋應方他們就只是看著狠,但要從他們嘴裡找到破綻,是相對容易許多。

  張斐的這個問題其實是個陷阱,如果說稅是一百貫,你又以一百貫的價錢撲買,那麼商人要賺錢,這中間就必須要產生額外的利潤,那麼必然也是百姓來承擔。

  但他回答非常好,這一百貫不一定是足額稅,因為這些撲買稅,都是非常難收,要是好收的話,官府也不會拿出來撲買。

  既然官府收到不是足額稅,那你要收到足額的稅,撲戶就是有得賺。

  但這是不確定的。

  張斐又問道:「適才李監務說到如果連續兩年承買,那麼官府會給予優惠。關於這連續承買,是否有強制性?」

  「一般來說是不具有強制性。」

  李思文道:「但是承買者若不想繼續承買,必須每年的十月遞交申請,官府才有準備去將此稅拿去繼續撲買,如果逾期的話,官府也會給予通融,只要有人願意接手,還是可以轉讓的,但是沒有人願意接手的話,官府會要求原承買者,繼續承買一年。」

  李敏聽罷,不禁向助手問道:「是這麼回事嗎?」

  那助手立刻道:「是有這個規定,但是你要去申請的話,又要經過重重審查,官府可能會派人跟你交涉,也有可能不搭理你,這拖著拖著你就逾期了,這官字兩個口,咱們怎麼說得過他們。」

  這北宋的官員,都是懂法的,因為必修課,他們不會明目張膽的去違法,他們會懂得去規避律法,設置於設計一些規則,去盤剝百姓和富戶。

  規定是十月申請,但問題是你的申請要達到監當官這裡,才能算數,其實就是給官府一個機會,逼著撲戶繼續承買,如果沒有傻缺接盤的話。

  而張斐對此也表示疑惑,問道:「不知這申請期限是基於何理由?」

  李思文道:「關於撲買稅的坊場多半都是放在每年的十一月進行,故此撲戶最晚十月必須遞交申請,我們才能將此稅又放在十一月進行撲買。一旦過了十一月,十二月大家就準備過年,只能拖到明年,但到那時候,是很難立刻找到承買者的。」

  「原來是這麼回事。」張斐點點頭,又繼續問道:「那不知官府可有規定,他們最多能夠收多少稅錢上來?」

  「沒有。」

  李思文道:「撲買稅主要集中在墟市的商稅,但是商稅是不定的,我們沒法去規定,雖然其中也有少數的農稅,但這農稅也是不定的,比如說在天災之下,朝廷會給予適當的減免,亦或者朝廷會突然赦免一些人的稅,這都是沒法規定具體數額。

  但是每個人都必須守法,我們已經在契約中寫明多少戶,亦或者哪個墟市的稅,這個稅自然就要遵從稅法,這一點應該是不需要寫到契約中去的。」

  張斐又問道:「那如果撲戶少收上來稅,官府會給予補助,亦或者支持嗎?」

  李思文搖搖頭道:「不會。民間撲買也都不會這麼做。」

  張斐點點頭,又繼續問道:「那如果撲戶在收稅過程中,存有暴力繳稅的行為,官府又會怎麼處理?」

  李思文立刻道:「這不歸我們管,我們就只管撲買場。」

  這回答的真是滴水不漏。

  最後直接一腳,將皮球踢給了縣衙。

  張斐只能又傳縣尉劉大興上庭作證,縣尉就是專管治安方面的事,相當於現在的皇家警察。

  劉大興道:「確實有百姓上門告狀,如果證據確鑿,我們也會給予處罰的,但往往都是百姓先抗拒交稅,雙方才發生衝突,而我們又不清楚監務那邊與撲戶是如何簽訂契約的,所以很多事,我們也不好管。其實他們稅監具備處理這類事務的權力,一般發生在墟市的稅務糾紛,也都是他們在處理,我們縣衙主要是管賊盜方面。」

  剛剛下去的李思文,直接站起身來道:「我們是有處理這類事務的權力,但前提是這墟市還是歸我們管,撲買出去的墟市,又不歸我們管,我在那裡一個人都沒有,怎麼去管,這理應由縣衙來處理,到底那些墟市都是屬於縣衙的管轄範圍。」

  劉大興當即就反駁道:「你們之間的契約,我們又不清楚,如果說違法就得抓,那多半都是百姓先抗拒交稅,那我們是不是都得抓起來。」

  雙方開始互踢皮球。

  不得不說,在宋朝踢皮球,那是相當簡單,因為權力過於分散,又有大量的重疊,一旦出事,很難去找到誰來負責。

  其實監當官的權力不小,他都有權執行苔刑,懲罰那些不交稅的百姓。

  但已經撲買出去的墟市,是不是屬於監當官的管轄範圍,這就還真不好說,到底他們監務在那裡是一個人都沒有,他們怎麼去管,百姓也都是找縣衙,也不會找他們啊。

  但是不是屬於縣衙,其實也不好說,原本是屬於監務的,但是監務將這部分權力賣給商人,就縣衙而言,不管你們賣給誰,那都是屬於你們監務的,那你們就應該負責,而不應該由縣衙負責,關鍵縣衙也不清楚你們之間的契約是怎麼簽的。

  他們這一番太極拳打出來,換得全場最大的噓聲,以及千萬道鄙視的目光。

  在這眾目睽睽之下,你們還這麼玩,真的當我們傻嗎?

  你們不就是一夥的嗎?

  但他們也不是玩給百姓看的,而是玩給皇庭看的,你皇庭不是講證據嗎?

  行!

  那我們就互相踢皮球,我們自己都不知道這該歸誰管,你會明白?

  因為他們不是被告,張斐也只是詢問一些專業性的問題。

  這噓聲過後,雙方就正是進入到結案陳詞的環節。

  范鎮先站起身來,道:「這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在我朝,不管是商稅,還是農稅,可都是有著非常詳細的規定,而目前證據已經充分證明,被告並沒有根據稅法去收稅,他們向我的當事人,徵收了一倍,甚至於幾倍的稅。

  而對方珥筆所言的計稅法,首先,他們是毫無憑據的,其次,那些人也並沒有向我的當事人解釋清楚,為什麼要繳納這麼多稅,可百姓當然是有權詢問清楚,在沒有弄明白之前,百姓也是有權拒繳。

  然而,對方卻是採取暴力的手段,或搶、或逼迫,甚至於輕薄我當事人的妻子,從而給我的當事人造成巨大的損失,在此我懇請皇庭判我方勝訴,並且懲罰被告賠償我當事人的一切損失,以及追究他們的刑事責任。」

  經過這兩場官司,張斐大概也弄清楚范鎮的風格,攻擊性不強,而且問得也不多,但他總能抓住最關鍵的問題。

  他們怎麼踢皮球,我不管,也與我無關,我只管我當事人的利益。

  范鎮坐下之後,李敏便站起身來,道:「對方說得不錯,這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但是我的幾位當事人都是嚴格遵守了與官府的契約,以及官府所賦予我當事人的權力。

  對方說我當事人多收稅,這都是毫無根據的,因為在契約中,並沒有規定,我的當事人最多能夠收多少稅,同時在契約中的有很多條例,都是強調一點,撲戶是自負盈虧,這無不在鼓勵撲戶多收多的。

  而關於這一點,方才李監官的回答是可以給予充分的證明,當我的幾位當事人所收上來的稅遠低於撲買金時,官府是不會給予我當事人任何補助的,官府甚至都不准我當事人在契約到期時,拒絕繼續承買。

  也就是說,多收少收,只能是各憑本事。至於對方指責的暴力手段,那更是斷章取義,事實已經證明,都是對方先拒絕交稅,我當事人的手下才會採取暴力手段。

  要知道我當事人的權力,是來自於監務,而監務在面對拒繳稅收時,是可以處以苔刑,最多可達六十苔。

  那麼我的當事人也應該具有這權力,但是我們當事人也並未有這麼做,他們只是使用武力拿走相應的稅收,這目的是稅,而不是要傷人。

  這甚至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手段,方才我提供的證據,可以證明,很多撲戶所僱傭的收稅人都被那些鄉民打傷,但官府也不會給予任何支持的。

  如果有人指責這份撲買契約有問題,這我很難去反對,但不能指責我的幾位當事人有罪,因為這是毫無道理的,我的幾位當事人是完全遵守與官府的契約。故此,我懇請大庭長判我的幾位當事人無罪。」

  「多謝控辯雙方的陳述。」

  張斐點點頭,又偏頭看向助審團,道:「八位助審員,你們可有結果?」

  八人同時點點頭,是毫不猶豫。

  張斐笑了笑,又道:「如果你們需要慎重思考的話,本庭長也可以給予你們一些時辰去思考。」

  八位助審員齊齊搖頭,表示完全不需要。

  「那好吧!」

  張斐笑著點點頭,然後問道:「認為該判定原告勝訴的,請舉手。」

  八個助審員同時高舉起手來,恨不得都站起來。

  這還用思考,必須是原告取勝啊!

  對方的行為是多麼的可惡。

  「多謝幾位助審員的協助。」

  張斐笑著點點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氣,突然向前面的四小金剛問道:「你們……」

  話一出口,四個人恨不得將腦袋埋到文案裡面去。

  「哇……你們就這點出息。」

  張斐氣得下面直接就踢了一腳,但四人不為所動,埋頭不語。

  這太難了一點,因為問來問去,這責任好像全在官府,但問題官府又不是此案的當事人,他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判。

  「真是沒出息!」

  張斐搖搖頭,目光一掃,然後朗聲道:「就情理而言,本庭長也非常認同八位助審員的判定,但是就法理而言,本庭長暫時無法判定被告是否有罪。」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這還不足以判定被告有罪?

  大庭長,你什麼情況?

  張斐解釋道:「因為在我朝律法中,是沒有禁止收稅人在面對對方拒繳稅收時,採取暴力手段,而根據之前證人的供詞來看,被告採取暴力的前提,全都是對方先拒絕繳稅。

  那麼爭論點就在於,被告的要求百姓繳納的稅是否合法?如果是非法的,自然可以判定被告有罪,但如果是合法的,那他們就是無罪的。

  而在官府與撲戶所簽訂的撲買契約中,並沒有詳細規定合法稅額。李監官給出的理由,是稅收時常有變動,而且依法收稅,是人人都該遵守的,這是一個常理,就沒有必要寫入契約中。

  但是李監官沒有考慮到的是,依法收稅只約束收稅官吏的,而不是約束百姓的,百姓只需要遵守依法交稅。

  撲戶是屬於百姓,不是官吏,所以他們是不需要遵守依法收稅的,他只需要遵守與官府的契約,這就好比官府若雇人收稅,那些人也只需要遵命,而不需要遵守依法收稅,上面要求收多少,他們就收多少,同時責任是由官府承擔,而官府在相關的撲買契約中,並沒有寫明具體的稅額和收稅原則、條例,這顯然是不應該的,這一點是將有利於被告的。

  至於被告對收稅的舉證,認為他們稅額計算法,都是採取官府的計稅法,這其實與原告無關,理應是被告與官府的糾紛。

  故此本庭長對於此案的建議,原告若覺冤屈,應該去起訴官府,追討相應的賠償,而非是被告,因為在稅法關係,就只存在於百姓與官府之間,官府在面對百姓時,也是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至於這責任到底該由誰來承擔,則是屬於被告與官府之間的糾紛。

  所以,單就目前的供詞來看,本庭長是無法判定被告有罪。

  但是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就是這份契約是存在著諸多問題,其中責任、義務都未劃分明確,為了避免更多的糾紛,本庭長決定,在此案未有審清楚之前,禁止官府再向任何人進行任何地區的稅收撲買,如果有簽訂數年撲賣稅的,從明年開始,也將全部暫停。」

  聽到最後一段時,在場的官員是神色大變,有人甚至都直接站起身來,怒視著張斐。

  如果皇庭只是根據證據,直接判官府有罪,他們心裡都還是有準備的,他們都知道這裡面的爛事,但是你直接禁止撲買稅,這對他們而言,可就是一種權力侵佔。

  因為撲買稅可是行政制度。

  不過張斐倒是沒有注意到他們的舉止,而是向范鎮和李敏問道:「不知被告和原告對此判決可有異議?」

  李敏和范鎮均表示沒有異議。

  張斐又向蘇轍問道:「檢察院方面對此可有異議。」

  蘇轍笑道:「檢察院方面沒有任何異議。」

  張斐當即敲槌,「退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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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1-11 01:59:03
第0605章 不裝了,攤牌了。

  「原來……原來是他們起訴錯對象了。」

  「百姓只有義務向官府繳稅,故此他們應該去起訴官府,但是官府方面又委託撲戶收稅,這責任到底歸誰,應該是屬於官府與撲戶之間的契約糾紛。哎呦!我怎麼就沒有想到,先梳理清楚這三者的關係。」

  ……

  在張斐給出判決後,四小金剛這才豁然開朗。

  之前他們的慣性思維,還是讓他們只考慮這百姓與撲戶的關係,因為撲戶與百姓是直接衝突的雙方,在他們看來,這二者是必然有關係的。

  但是他們並沒有想到權力和義務的問題,其實撲戶並不需要對百姓負責,他們就只需要遵守與官府的契約。

  當然,他們也得遵守律法,畢竟每個人都需要遵守律法。

  李敏當然知道這一點的,所以他在辯護中,是不斷強調一點,那就是百姓先拒絕繳稅,只要這一點成立,那麼之後暴力行為,就可能是屬於合法行為。

  因為宋朝法律是允許暴力對待拒繳交稅的百姓,這種事的確也是時常發生。

  關鍵就要看,官府是否有將這個權力,移交給撲戶,以及官府到底對撲戶徵多少稅有沒有具體限制。

  這些都必須審視官府和撲戶所簽訂的契約,不過張斐並沒有對此過多詢問,因為這並不屬於這場官司中核心問題。

  這本是一場三方官司,官府是必須要參與進來,先看百姓訴訟官府,能否成功,一旦確定百姓確實受到損失,那麼就再看這責任是屬於官府,還是屬於撲戶的。

  如今只有兩方參與,並且中間的官府,並沒有參與進來,皇庭也不可能給出判決。

  「唉……一群事後諸葛亮。」

  忽聽得後面傳來一聲嘆息。

  四小金剛微微用餘光往後看去,只覺兩道鄙視的目光,從他們身上掃過,立刻收回目光,然後裝成很忙碌的樣子。

  其實他們四個原本都是非常自信的人,自尊心也是極強,但是自從遇到張斐後,他們已經是放棄那所為自尊心。

  因為他們發現,每一次庭審,只要是自己審的,都是得心應手,但只要是張斐審的,自己都彷彿進入了一個未知領域。

  ……

  四小金剛是恍然大悟,豁然開朗,但是雙方的當事人,都對這個判決,有些不太理解。

  這張斐離開之後,那韋張氏、曹青等原告是立刻來到范鎮身旁。

  「范先生,這…這是怎麼回事?」

  「我…我們贏了嗎?」

  「張庭長怎麼讓我們去找官府?」

  ……

  他們七嘴八舌,圍著范鎮,問個不停。

  范鎮幾番開口都被他們給堵了回去,無奈之下,只能抬起手來,稍稍提高音量:「你們先別著急,且聽我說。」

  韋張氏他們才停下來,又是眼巴巴地看著范鎮。

  范鎮自信地笑道:「你們放心,方才張庭長的判決,雖然沒有直接判對方輸,但是至少他認同你們有受到傷害的嫌疑,只是要先與官府打官司,確認這一點。但如果真的跟官府打官司,這場官司,我們一定會贏的,這我可以向你們保證。」

  「可是…可是對方是官府……」

  讓他們告那些撲戶,他們還是比較自信的,但是跟官府打官司,這……

  范鎮道:「你們不用害怕,現在在司法方面,不再是官府說了算,而是以公檢法為主,也就是皇庭、警署和檢察院。」

  ……

  那邊高強、金大寶等一干被告,也對這個判決感到十分焦慮,怎麼變成他們官府的糾紛,此事他們也都圍在李敏身旁,問個不停。

  「李珥筆,這…這到底怎麼算?」

  「不會真的讓我們去找官府吧?」

  「我們怎麼爭得過官府?」

  「說得是,跟官府去處理糾紛,不就是讓咱們扛下來嘛。」

  ……

  「各位都稍安勿躁。」

  李敏非常自信地笑道:「其實這場官司,我們已經贏了。」

  「贏了?」

  「此話怎講?」

  金大寶聽得是一頭霧水。

  李敏笑道:「難道你們沒有聽見,方才張庭長認為,你們是無罪的。」

  「但是張庭長也說了,這是屬於我們與官府的糾紛。」

  「那我們寧願跟百姓發生糾紛。」

  「不錯,是糾紛。」李敏呵呵道:「對於你們而言,這到底就只是一樁契約糾紛,不會涉及到刑事責任的,也就是說這最差的情況,也只是給予對方一些補償,而不會受到刑罰。」

  金大寶等人用眼神交流了一會兒,又想了半晌,好像是怎麼回事,頓覺這輕鬆不少。

  在這場官司之前,對方告得是非常嚴重的罪名,因為他們是採取了暴力手段,這一旦輸掉的話,就必然是要承擔刑罰的。

  但現在的情況就不一樣,現在是屬於撲戶與官府之間的契約糾紛問題,那這就是純粹的民事訴訟。

  最壞的結果,當然就只是賠點錢。

  高強又問道:「那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

  李敏道:「接下來我們就必須去跟官府交涉,但這就得看你們自己的想法,如果你們想要打這場官司,我保證,我們一定會贏的,那份契約就是官府擬定的,契約中存在的問題,責任都是屬於官府,我們是不可能輸的。」

  「最好還是不要跟官府對薄公堂,咱在在庭上贏了官府,私下你能保證他們不給咱們使絆子嘛。」

  「是是是,自古以來,民不與官鬥,跟官府作對,能有什麼好下場。」

  李敏見他們這麼慫,自然也不會慫恿他們,因為這當事人要求低,反而是減輕珥筆的壓力,笑道:「那到時我去與官府談談,先看官府怎麼說吧。」

  「行行行,就這樣。但如果真的要賠錢,最好就是我們與官府平攤。」

  語氣非常不堅決,言下之意,我們自己承擔賠償也行。

  李敏點點頭道:「好吧。」

  金大寶他們突然往貴賓席上面瞄了一眼,突然驚奇地發現,貴賓席上是一個人都沒有。

  這些當官的上哪去呢?

  ……

  那邊張斐還是一如既往的與許芷倩回到休息室,吃點糕點、蜜餞,來補充能量。

  一杯熱茶落肚,張斐突然輕輕用手指敲著桌面,嘴裡數著,「十、九、八、七……」

  許芷倩聽他突然數起數來,不禁一臉困惑地看著他,「你在幹什麼?」

  張斐不理會她,繼續數著,「一……」

  他瞟了眼門外,臉上微微露出尷尬之色,沉默片刻,他才咬著牙,蹦出一個字來,「零!」

  砰!

  門被從外面推開來。

  張斐頓時是長長鬆得一口氣,心想:下回這種逼,還是沒有必要裝,真是太緊張刺激了。

  只見韋應方等一大群官員衝入屋內。

  「張三,你簡直欺人太甚。」

  韋應方現在也不裝了,指著張斐罵道:「你口口聲聲說法令與政令是互不干預,結果你們一次又一次干預我們官府的政策,我告訴你,你方才下達的禁令,我們是絕不會理會的。」

  「你小子也真是給臉不要臉,從今往後,你們皇庭只需要管理好治安問題,其餘的事,與你們無關,你們也無權干預,我們也都不會搭理。」

  ……

  這一次官員們是真的忍不住了,關鍵他們也覺得委屈,我們從來不幹預你們皇庭審案,還積極配合,可是你們處處針對我們,十個官司,就有九個我們是受害者,到底我們都是官署,地位也是平等的,現在搞得我們都快成反派了。

  這麼下去的話,咱們非得成為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這時,牛北慶、龍五也來到門前,張斐揮揮手,示意他們先退下,這咬人的狗,是不會叫這麼凶,然後是心平氣和地韋應方他們道:「各位生氣至少也得有個理由,我到底是做錯了什麼?」

  韋應方是指著張斐的臉道:「你竟還有臉問?」

  張斐雙手一攤,「我實在是不明白?也許是我沒有什麼當官的經驗,真的不知道我錯在哪裡?」

  「我也不明白,朝廷怎會派你這黃口小兒,來擔任如此要職。」

  「這我都是被逼的,其實我也不想來這鬼地方。」張斐聳聳肩,「這一點你們可以去問問京城來的官員,我一直都是拒絕的,是司馬學士硬逼著我來的。」

  「……」

  韋應方一時語塞。

  關於這事,他們心裡都非常清楚。

  張斐又道:「其實我是非常謙虛的一個人,如果你們能夠說明白,這事是我做錯了,我願意做出改正,而且可以不論司法原則,咱們就講道理。」

  「好!咱們就講道理。」

  韋應方道:「你以為治理一個州府很容易嗎?」

  張斐搖頭道:「我從未這麼認為過,我認為這非常非常難的,就拿我自己來說,別說知府,我連知縣都無法勝任。」

  「既然你都知道,那你還這麼做?」韋應方道:「你以為朝廷希望弄什麼撲買稅嘛,這不是沒有辦法嘛,那些墟市、鄉村都非常偏遠,且又非常分散,如果官府派人去各個鄉村駐紮,你知道這得要多少錢嗎?說不定還會入不敷出。撲買稅既可以節省成本,又能收足稅收,是一舉兩得,雖然其中也有問題,但總得來說,還是利大於弊,你若不懂,就別瞎判。」

  張斐立刻道:「我從來沒有否定撲買稅的價值,我只是認為那份契約存在問題,故而才給出禁令,只要你們……」

  「什麼問題?」

  韋應方是直接打斷了張斐的話,「你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如果限制太多,還會有商人來撲買嗎?除非降低官府的收入,但是這麼一來,朝廷又不會答應,如果財政減少,朝廷是向我們問責,又不是向你問責。」

  張斐笑道:「所以,說到底還是財政。」

  「當然是為了財政。」

  韋應方道:「我們也想做一個大善人,體恤每一個百姓,博取一個好名聲,但是這根本不可能,這魚與熊掌是不可兼的。」

  「既然是為財政,那我們就從這財政說起。諸位請稍等一下。」

  張斐偏頭看向許芷倩,「芷倩,你去幫我把五號文案拿來。」

  「好的。」

  許芷倩立刻出得門去。

  張斐又向韋應方他們道:「諸位請坐。」

  韋應方他們心裡也在打鼓,難道我們有什麼把柄在他手裡。但臉上還是一副「好!我倒要看看你怎麼辯」的神情。

  坐下片刻,茶都來不及奉上,許芷倩便拿著一份文案急急走了進來。

  不多,也就十幾頁紙。

  張斐接過文案來,揚了揚,「這份文案就是當初官府移交給我們皇庭的案件,全都是涉及到陝西路百姓造反的。

  而其中原因也是大同小異,都是因為百姓受到苛捐雜稅的盤剝,且上訴官府,得不到任何回應,故而選擇造反,後來他們中很多人就成為了禁軍、廂軍,然後在這一次裁軍中又被裁掉。」

  韋應方眉頭一皺,「你說這些作甚?」

  張斐道:「這五件案子都是發生十年之間,但我計算過,朝廷平定一次叛亂的支出,就比官府在這十年內,從撲買稅所得利潤要多得多。

  如今這件案子的情況,跟這五件的起因是非常像似,百姓也是忍受不了那些撲戶盤剝,故而上門告狀,如果你們誰能保證他們是絕不會造反的,並且簽下文書,上陳官家,作為憑據,那我們皇庭就不管了。」

  說到後面,他重重地將文案拍著桌上,砰的一聲響,還將韋應方等人嚇得一跳。

  過得半晌,韋應方才道:「你…你休要在此危言聳聽,顧左而言他,我們當然不希望百姓造反,但是我們要為財政負責,你們禁止了撲買稅,這部分稅錢收不上來,你來負責嗎?」

  簽是不可能簽的,這一輩子都不可能。

  萬一真反了,那怎麼辦?

  一個百姓反,那也是反。

  張斐笑道:「正如我方才所言,我這人是非常謙虛的……」

  「抱歉,這我們還真沒有看出來。」

  「那是你們還不夠了解我。」張斐笑道。

  一旁的許芷倩,突然瞧了眼張斐,不禁捫心自問,難道我也不夠了解他嗎?

  在她的印象中,謙虛跟張斐真的是毫無關係。

  張斐又道:「如果我的禁令是錯誤的,那你們可以進行上訴,但如果我的禁令是有理有據的,你卻收不上稅來,那只能說明你們無能。」

  「你說甚麼?」

  「請稍安勿躁。」

  張斐手一指,又接著說道:「每個人的能力都有大小之分,辦不到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你們可以上書朝廷,表示在皇庭的禁令下,你們無法收到這部分稅,讓朝廷另外換人來,如果沒有人做得到,那無論我有沒有道理,全都是我的責任,到底是我傷害了國家和君主的利益,使得財政介紹,我也願意承擔一切後果。但如果有人接受,並且做到,那就是你們的無能,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這番話倒是非常提氣,一旁的許芷倩也是充滿挑釁地蔑視著他們。

  韋應方眉角抽搐了幾下,道:「你少在這裡含沙射影,我們一定會上書朝廷的,但是在朝廷未有下達命令之前,我們也是絕不會理會你的禁令,而且從今往後,我們不再理會你們皇庭的任何判決,行政是行政,司法是司法,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張斐道:「那我也可以很坦白的告訴你們,要是哪個撲戶敢與官府做這一筆交易,我可以很負責任的向你們保證未來的三年,他們都在修建河道,無論他們是誰。」

  「你……」

  韋應方當即拍案而起,其餘官員也紛紛站起身來。

  「那咱們就走著瞧。」

  「悉聽尊便。」

  韋應方帶著一眾官員氣沖沖地離開了。

  許芷倩幽幽一嘆:「到底還是與他們撕破臉了。」

  但語氣中並沒有絲毫沮喪,在這事上面,他是絕對支持張斐的。

  張斐笑道:「不用擔心,天下熙然,皆為利往,如今有利益衝突,大家爭爭吵吵是非常正常的,但是當我們的利益一致時,我就能坐在一起舉杯暢飲。」

  許芷倩有些不太相信:「真的嗎?」

  張斐點點頭道:「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你還騙少了。」

  「彼此彼此。」

  張斐道:「你可還記得許家後門的王頁。」

  「別瞎說。」

  許芷倩白他一眼,轉移話題道:「但若他們不執行皇庭的判決,那該如何是好?」

  張斐呵呵笑道:「如果他們真的不執行,那我確實也沒有辦法,我也不敢輕易抓他們,不然的話,我也不需要依靠元學士的權力去安撫他們。但現在,呵呵,一切都為時已晚。」

  ……

  當初青苗禁令一案,其實比這更加嚴重,對於官府的衝擊也要更大,因為那件案子,是非對錯不是那麼明顯,最終的判決,裡面摻有大庭長的主張和思想,但是當時官員們非常樂於接受皇庭的判決,並沒有做出激烈的反應,不是他們沒有這個實力,而是因為青苗法是屬於新政,許多官員都不支持,他們的目的就是藉機挑撥公檢法與新政的矛盾。

  但這回不同,這已經觸碰到他們的權力底線,因為撲買稅是一直都存在的制度,不是河中府獨有,也不是哪個官員一拍腦門就決定這麼幹的,如果皇庭都能夠直接叫停,這簡直是太可怕了。

  不僅僅是收稅存在這些問題,還有漕運、水利等等事務,都有些問題,這都是屬於官府的權力,且裡面存在著盤根錯節的利益關係,不可能讓你一刀斬斷的。

  關鍵,這還不是第一回,真的是一而再再而三,是沒完沒了了。

  他們都判斷,如果再退一步,下一回可能就是漕運,漕運裡面見不得人的勾當,是更多了,而且漕運裡面的利益也是非常大,是真心不能再退了。

  再加上那邊韓絳已經在路上,他們認為何不借此將矛盾激化,也給韓絳提供一個打擊公檢法的理由。

  畢竟他們都判斷,韓絳是來幫助他們的,而且現在官府的勢力遠比皇庭要強大得多。

  他們回到官府,就在蔡延慶和元絳面前各種哭訴,自從皇庭來了,這官當著實在是太憋屈了,長此下去,誰還聽我們的。

  反正這回是說什麼都不能執行皇庭的禁令,也都表示不願意配合皇庭。

  蔡延慶只是看著元絳。

  元絳對此早有預判,也是一臉怒氣地點頭道:「你們說得很對,皇庭的確是欺人太甚,這回我們就不予理會。」

  蔡延慶微微一驚,他原本以為,元絳又會故技重施,想出一個應對之策,然後藉機推廣自己的政策,不曾想元絳這回卻決定與皇庭剛正面。

  殊不知元絳也不想,但他現在也沒有辦法,不能回回都是皇庭出題,他來解題,這樣下去的話,誰都看得出他們之間有貓膩。

  這配合打得也太明顯了。

  一眾官員是喜出望外,不愧是元學士,就是有魄力,不像那蔡某某,就只會在旁裝聾作啞,咱們就不理會,看皇庭能怎樣。

  這回官員們真是團結一心,要與皇庭對抗到底。

  官府既不與撲戶交涉,也不理會皇庭的禁令,權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切都是照常辦事。

  但是法援署方面是非常積極,馬上又向皇庭提起訴訟,這回對象就直接改成官府。

  皇庭也立刻下達傳票給官府。

  結果……

  「老師,他們將我們的傳票扔了出來。」

  蔡京將傳票遞還給張斐。

  上官均問道:「老師,看來官府是動真格的,我們該如何應對?」

  四小金剛也個個都是茫然,要去抓人嗎?

  且不說皇庭有沒有這權力,即便有,但問題是抓誰,因為法援署控訴的是官府,不是某一個官員,

  張斐是一臉古井不波,「他們拒絕傳票,就代表他們將放棄爭取自己的權益,到頭上來,受傷也只會是他們自己。我們就只需要照常開庭。」

  於是乎,一場別開生面的官司在凜冽寒風中,呈現在大家的面前,就是一場被告缺席的官司,整個貴賓席上也都是空蕩蕩的,沒有一個官員出席,哪怕支持禁止撲買稅的官員,也都不敢出席,這要出席的話,可能在官場就沒法混了,就只是坐著一些反對撲買稅的士大夫。

  這些致仕的士大夫,向來比較任性。

  整場官司,全都是范鎮與原告在那裡說,本來那些原告就是受害者,且有相當充分的證據,關鍵也沒有人反駁他們。

  那可想而知,結果會是什麼。

  而助審團也一致表示,原告勝訴。

  但是院外的百姓,情緒都是非常低落,被告都不出席,贏了又能怎麼樣?

  他們現在反而是非常忐忑不安。

  「砰!」

  張斐敲了下木槌,道:「經本庭長審理,原告的確受到不應該受到的盤剝,故此本庭長宣判,原告獲得這場官司的勝訴。」

  可是院內外,還是一偏寂靜,百姓們只是眼巴巴地看著皇庭。

  他們也不傻,官府不出席,贏了也就是口頭上一句話而已,又能改變什麼?

  張斐旋即又道:「雖然被告缺席,但仍需對原告進行相應的賠償,依照法律,皇庭是有權強制執行。故此本庭長將會以法令形式,免除幾位原告一年到數年的稅賦,作為官府對他們的賠償,但具體免除多少年,還得通過詳細計算得知,稍後我們會公佈具體賠償結果。控方,對此可有異議?」

  范鎮笑道:「我們沒有任何意義?」

  張斐又看向檢察院詢問。

  蘇轍也表示沒有任何異議。

  張斐又道:「馬警長。」

  「在!」

  馬小義立刻應聲道。

  張斐道:「你們警署必須派人去當地駐紮,確保皇庭的法令得到執行。」

  馬小義道:「是。」

  哇……還能這麼判嗎?

  強制執行?

  短暫的愣神後,院外突然爆發出激烈地喝彩聲,真是猶如地動山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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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1-12 02:04:10
第0606章 釜底抽薪

  這還真是強中自有強中手,一山還有一山高。

  那些官員其實都知道,即便自己不出庭,皇庭依舊可以審理,因為張斐以前就告知過他們。但是他們認為,這錢在我手裡,隨便你怎麼判,我們不執行就是了,有能耐你就讓皇家警察跑到官府裡面來搶錢啊!

  就事論事,在目前的司法改革中,只是表明將行政和司法分離開,互不統屬,各司其職,這個就是核心內容。

  但具體怎麼個互不統屬、各司其職,司馬光並沒有給出具體解釋。

  如果是根據司法改革的規則來說,不服從皇庭的判決是可以上訴的,這也是唯一解決問題的途徑。

  但是司馬光並未強制要求這一點。

  雙方還是有博弈的空間。

  如果是貪污受賄,涉及命案,涉及造反,皇家警察當然是可以抓人的,以前提刑官也可以以此為由,逮捕官員的。

  但這個案子,顯然不涉及這些,相反,是皇庭欲打破現有的制度。

  這撲買稅就是朝廷規定的,官府也只是按照規矩辦事,甭管裡面有多少問題,但一直以來也都是這麼幹的,是利大於弊,朝廷也是默許的,甚至是鼓勵的。

  不能說皇庭一來,我們就只有罪,收上那麼多錢上去,你們沒有花嗎?

  卸磨殺驢是吧?

  官府現在就是一口咬定,這就是屬於行政問題,我們是在按照規矩辦事,即便真要改善,那也是我們主動改,你皇庭無權干預,故此我們拒絕出庭。

  你們的判決是無效的。

  說到底,這就還是法令和政令之爭。

  這回官員們也是同仇敵愾。

  皇庭的咄咄逼人,確實令他們非常不爽。

  但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皇庭竟然擅自做主,以免稅來當做官府對那些百姓的賠償。

  這真是徹底激怒了官員們。

  如果皇庭還有這權力,那還得了,稅權就是財政大權,是官府最為看重的權力。

  「我早就說了,你們這是自欺欺人,掩耳盜鈴,你們退後一步,皇庭就要前進兩步,目的就是要逼死你們。」都頭樊猛是哀其不爭道。

  韋應方哼道:「大家彼此彼此,要不是你們永興軍跟皇家警察的關係那麼密切,我們何至於這麼被動。」

  樊猛道:「那只是假象,其實許多將領對公檢法是非常不滿的,他們的親人和買賣,可都受到公檢法的打擊,只不過你們都委曲求全,他們又能怎麼辦?」

  曹奕問道:「不知樊都頭有何建議?」

  樊猛就道:「就我看啊!這事想要憑借嘴皮子來分出勝負,幾乎是不可能的,還得動用一些手段。官府就應該強勢一點,直接下令否定皇庭的判決,並且繼續撲買稅。」

  韋應方道:「但是會有人敢接手嗎?」

  樊猛道:「這你們放心,只要官府帶頭,絕對會有人接手的,那些大財主也不支持公檢法,至於那些皇家警察嘛。哼,他們現在也就幾千人,要管理偌大的河中府,簡直是癡人說夢,在那些偏遠地區,是遠不如豪民的勢力,現在就看你們官府是否給予他們支持。只要官府能夠給予支持,他們一定能夠將那些……」

  曹奕忙道:「是輔警。」

  「對!」

  樊猛猛然反應過來,趕忙改口道:「將那些輔警給趕出來,這不過是輕而易舉之事。」

  那些豪民可就是地頭蛇,到處都是勢力,單憑皇家警察,他們其實並不害怕,你皇家警察最多在城裡囂張,你能調多少人去山區,你派很多人去,那我直接尿遁,你人少了,我再出來。

  但是他們可不敢跟朝廷對抗,他們也需要統治階層的支持。

  這回韋應方幾乎都沒有怎麼考慮,直接拍板道:「就這麼幹,咱們也沒得選。」

  其餘官員也都紛紛點頭。

  這口怨氣真是憋了太久,再憋下去,這肺都會氣炸了。

  關鍵他們也沒法再後退,皇庭都已經干預到稅權,這可是最核心的權力。

  於是他們打算給公檢法一點顏色瞧瞧,這地頭蛇可不是那麼好惹的。

  他們先是找到蔡延慶,表明自己的立場。

  既然官府都沒有參與這場官司的審判,自然是不會認同皇庭的判決,而且官府只是遵守制度,撲買稅是合法的,皇庭無權干預。

  他們要求蔡延慶直接否定皇庭的判決。

  咱們歌照唱,舞照跳,瞧你能奈我何。

  蔡延慶當然不願意見到這種情況發生,這麼一來的話,整個河中府就會兩極分化,遵守政令,就不用遵守法令,遵守法令,就不用遵守政令,那全府都會亂套。

  可幾乎所有官員都支持韋應方他們的建議。

  蔡延慶一方面只能哄著他們,我並不反對繼續撲買稅,但是否要出告示,否定皇庭的判決,這得慎重考慮考慮,因為一旦這麼做,可就沒有回頭路可走。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但是官員們認為,是皇庭先挑釁的,而且不止一次,他們不顧及我們的想法,那我們為什麼要顧及他們。

  這就是權力的博弈,什麼道理、法律,這些先放到一邊去。

  咱們就只講,到底河中府是誰說了算。

  但蔡延慶還是表示,我要考慮考慮,同時又趕緊跑去找元絳。

  「現在怎麼辦?」

  蔡延慶是雙手一攤,帶著一絲惱怒地看著元絳。

  這泥菩薩也有三分脾氣的,你們這也太過激進了,完全就不給官府面子,官員們也不可能再忍下去。

  元絳安撫道:「仲遠無憂,你只要先拖著他們,很快,這事就會得到解決。」

  蔡延慶好奇道:「如何解決?」

  元絳撫鬚笑道:「因為這事很快就不歸咱們管,既然都不歸咱們管,那咱們自然無權做出反擊。」

  「不歸咱們管?」

  蔡延慶稍稍一愣,突然驚呼道:「稅務司?」

  元絳點點頭道:「稅務司應該很快就會抵達河中府,到時他們會接管收稅的一切事務,是否接受皇庭的判決,一切都是稅務司說了算。」

  「原來如此。」蔡延慶稍稍鬆得一口氣,又問道:「今後稅務是不是與咱們無關。」

  元絳道:「那倒也不是,稅務司就只管依法收稅,幹得是苦力活,收多少稅和免多少稅,還是官府管,但是收稅的方式和手段,則是稅務司來決定。而撲買稅是一種收稅方式,這個一定是以稅務司為主,反正只要這稅收不減少就行。」

  蔡延慶好奇道:「稅務司任地厲害嗎?連那些偏遠地區的稅也能收上來?」

  元絳笑道:「我能給蔡知府的意見,就是等到稅務司來了之後,最好查明自己是否有需要交納的稅,否則的話,這後果是非常嚴重的。」

  蔡延慶震驚地看著元絳。

  元絳道:「稅務司雖然是隸屬於戶部,但其實是直屬官家,這稅法是怎麼規定的,他們就會怎麼收稅,反正他們在京城,可是擁有攻城器械的,沒有哪個達官顯貴的大門是可以擋得住他們的。」

  「???」

  是不是有些離譜了。

  蔡延慶也只能相信元絳,於是他回去後,又與韋應方他們開會,商量出一個折中的辦法,暫時先不要用政令去否定皇庭的判決,但回應也要給,也不能太慫,咱們張貼告示,將金大寶、高強他們的墟市重新拿出來撲買。

  咱們各說各話,你們怎麼判,隨便你們,但是我們還是要繼續撲買。

  最終,蔡延慶還是勸得他們都接受這個方案。

  官府方面,立刻貼出告示,要舉行一場盛大的撲買大會,而且比往年的規模都大。

  這告示一貼,百姓頓時就迷茫了。

  皇庭不是說暫停撲買稅嗎?

  怎麼官府還要搞盛大的撲買大會。

  到底該聽誰的。

  這消息很快就傳到皇庭,頓時引得皇庭上下也是憂心忡忡。

  「如今看來,官府是鐵了心,要與咱們皇庭作對,我們現在該怎麼辦?」上官均滿是擔憂地向張斐問道。

  對面不是百姓,而是官府,在河中府勢力比皇庭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們要不執行,我們能這麼辦。

  這手段用時,方恨少啊。

  葉祖恰就道:「我們應該立刻上書朝廷,請求朝廷為我們做主。」

  蔡京皺眉道:「如果朝廷支持官府怎麼辦?」

  葉祖恰愣了下,「朝廷怎麼會支持官府?」

  蔡京道:「關於撲買稅,朝中一直都有爭論,但如今卻是越來越多的州府選擇撲買稅,可見朝廷支持撲買稅的大臣更多。」

  張斐突然道:「好了!這事就不用你們操心,到時皇家警察會解決這一切的。我們現在還是先辦好法學院的事,如今已經入冬,前來訴訟的人會減少,這個冬季,我們得開始給那些學生授課,目前考試安排的怎麼樣?」

  四小金剛相覷一眼,現在這時候,老師還有心情操心這法院學?

  「嗯?」

  張斐看著他們,「不會還沒準備好吧?」

  蔡卞忙道:「都已經準備妥善。」

  張斐道:「那就盡快進行,這事全由你們負責,我可不會管的,但是要出任何差錯,我可是會找你們算賬的。」

  目前的考試,都是考《宋刑統》,就是傳統律學,傳統題目張斐不會,而他也不想出一些新穎的課題,那樣的話,很多人都考不上,畢竟他也只是招一些底子比較好的學生。

  「是。」

  ……

  這皇庭可以暫時不理會,但是檢察院方面是不能視而不見的,畢竟皇庭已經下達禁令,官府怎麼還能這麼做。

  所以檢察院方面是立刻介入,但是官府是鐵了心就是不從,所以蘇轍連大門都沒有進去,所有官員也都拒絕見蘇轍。

  不服你派皇家警察上門啊!

  這令蘇轍惱羞成怒,你們官府可以繼續上訴,甚至可以不理會皇庭的判決,但是你們不能拒絕我們行駛檢察權,這可是違反朝廷制度啊!

  蘇轍雖然沒有蘇軾那麼奔放,但也不是一個善茬,在一些問題上,甚至比蘇軾更加強勢,在制置二府條例司,他就經常懟得王安石只想將他給弄死。

  蘇轍自然不會就此罷休,因為他本身就不支持撲買稅,於是他又去到皇庭。

  「官府方面顯然是不打算遵從皇庭的禁令,如今甚至連大門都不讓我們進,此事已經沒有迴旋的餘地,我們檢察院也決定起訴整個官府,因為若不給於回應,那我們的檢察權將會形同虛設。」

  「這是你們檢察院的決定,我們皇庭還是只看證據。」張斐依舊還是這番說辭。

  到底皇庭與檢察院也是相互監督的關係,而不是一個鼻孔出氣。

  蘇轍又有些擔憂道:「但皇庭判決之後,能否得以執行?」

  如今官府不搭理他們,判了之後,不能執行,那就更加尷尬。

  張斐笑道:「不會拖到那時候去。」

  蘇轍問道:「此話怎講?」

  張斐呵呵道:「因為此事很快就不會歸他們管。」

  「稅務司?」

  蘇轍也立刻反應過來。

  只有張斐清楚的知道,稅務司何時抵達河中府。

  張斐笑著點點頭道:「所以最終是否接受我們皇庭的判決,是由稅務司說了算,而不是他們那些人。」

  蘇轍愣了愣,這才明白,原來這是虛驚一場,當即輕鬆下來,呵呵笑道:「我還真以為你是打算跟他們硬碰硬。」

  張斐苦笑道:「不瞞你說,就目前而言,如果他們真不遵守,咱們也真沒有太多的辦法,到底這強龍不壓地頭蛇,雖然皇家警察擴張的很快,但是在河中府,他們的勢力,還是不容小覷啊!」

  蘇轍道:「所以你是打算借稅務司的到來,從他們頭上佔點便宜。」

  張斐點點頭道:「至少在百姓看來,官府最終是要服從皇庭的禁令,這就能助長我們皇庭的威望。」

  蘇轍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們檢察院就更應該上訴。」

  這種便宜,不佔是王八蛋,反正不會真的打起來,那強勢一點又有何妨。

  張斐笑道:「隨便你們,反正也不會開庭審理。」

  這蘇轍剛走,那邊曹棟棟和符世春便來到皇庭。

  「我們剛剛收到消息,有人正在召集一些潑皮無賴,準備針對我們皇家警察。」符世春見到張斐是直接開門見山地說道。

  皇庭就只是給出判決,執行這個判決可是皇家警察,在庭上張斐就直接說明這一點,由皇家警察在當地執行皇庭的判決。

  既然官府要拒絕執行,並且還要繼續撲買,首先就要過皇家警察這一關。

  那邊肯定得招兵買馬,對付皇家警察。

  曹棟棟則是咬著指甲,偷偷瞄著張斐。

  張斐也注意到他那詭異的眼神,問道:「衙內怎麼看?」

  符世春立刻道:「你別聽他的,他就會爭強好勝。」

  曹棟棟當即放下手來,激動道:「這是他們主動要對付咱們,又不是咱們要去招惹他們,這都欺負到頭上來了,咱們當然不能忍啊,我們要讓他們見識一下我們皇家警察的手段。」

  聽到對方招兵買馬,他和馬小義都很激動,學得一身本領,可算是有用武之地!

  張斐笑著點點頭道:「衙內說得對,忍是不需要忍的。」

  曹棟棟喜道:「當真?」

  「嗯。」

  張斐點點頭,「但是可以拖著。」

  「拖?」

  曹棟棟困惑地看著張斐。

  張斐道:「如果他們只是請一些潑皮無賴,其實很好辦,據我所知,那些潑皮無賴一般都是欺軟怕硬的鼠輩,我認為在這事上面,警署應該給予強硬的回應。

  警署只需要先公開此事,並且吩咐皇家警察加強戒備,以及配上武器,我認為可以震懾住那些潑皮無賴。」

  符世春道:「但是他們也可以找一些亡命之徒來對付我們。」

  曹棟棟激動道:「那就跟他們幹啊,還怕他們不成。」

  張斐道:「但他們若是要調整計劃,也還需要一些時日,亡命之徒可比潑皮無賴難找,而在這期間,我會解決此事的。」

  符世春道:「你能解決那是最好了。」

  曹棟棟聽罷,嘆道:「又沒得打了,這多無趣啊!」

  符世春沒好氣道:「我說你這廝是不是嫌活得太安逸了。」

  曹棟棟一個勁地點頭,「不然我來河中府這鳥地方作甚?」

  「……」

  符世春無語至極。

  大家的追求不一樣啊!

  張斐向曹棟棟道:「衙內,警署方面一定還是強調克制,不能衝動行事,嚴格遵守皇家警察行為手冊,如果皇家警察都習慣於拔刀解決問題,那整個公檢法也就完了。」

  曹棟棟有氣無力道:「知道啦!唉……」

  ……

  曹棟棟他們回去之後,先是吩咐皇家警察打起精神來,並且時時刻刻佩戴武器上街,同時在警報上刊登皇家警察執法手冊的一些內容。

  其中很重要的一條,就是當皇家警察受到生命威脅,是可以直接擊殺對方的,故此他們要求百姓不要動用武器去面對皇家警察。

  這顯然就是在警告對方,我們是可以合法殺人,並且事先打了招呼,你都給我注意一點。

  官府在警署有得是內奸,他們早就得知消息,對此也早就做好準備,他們不會主動去挑釁皇家警察的,他們只是讓人去執行官府的政令,但是如果皇家警察主動干預,那他們的人也是允許動用武力的。

  事情都已經到這一步,動用武力,似乎已經是不可避免的。

  一個是執行政令,一個是執行法令。

  到底誰優先,這個還真不知道。

  但二者出現直接矛盾是,雙方都不承認對方的合法性,也都不願意做出任何妥協,那就只能通過武力解決問題。

  因為都要執行,肯定會爆發衝突。

  但這是很多人都不願意見到的,包括蔡延慶、郭逵、王韶等官員,但他們也只能心裡著急,關於這事,他們也說不好該聽誰的。

  要真說起來,他們跟官府的關係要更加密切。

  可就當雙方劍拔弩張之時,彷彿這大戰一觸即發,河中府稅務使陳明突然抵達河中府。

  來到府衙報導後,陳明直接就表示,稅務司已經決定取消河中府的一切撲買稅。

  這一變故,令官員們都傻眼了。

  這簡直就是釜底抽薪,他們對抗皇庭的理由,就是皇庭干預官府的收稅權,這下好了,這權力不屬於他們了。

  這真是尷尬啊!

  大哥,你要就早來,要就晚點來,我這架勢都已經擺出來了,你跟我說這些,你是來搗亂的吧。

  「你們稅務司有權決定這事嗎?」韋應方質疑道。

  陳明頂著一張不苟言笑的面癱臉道:「官府只是決定收多少稅,免多少稅,以及用多少稅,但至於怎麼去收稅,則由我們稅務司全權做主,這是朝廷的詔令。」

  說著,他拿出一張公文交給韋應方他們。

  等到他們接過詔令在看的期間,陳明又道:「那撲買稅只是收稅方式的一種,而不是稅法政策,所以,我們稅務司有權決定是取消,還是繼續執行。」

  何春林語氣頓時變了,他敢違抗皇庭的判決,但不敢違抗朝廷的詔令,趕忙道:「陳稅務使,你剛剛抵達河中府,可能有所不知,那皇庭真是欺人太甚……」

  「我知道。」

  不等他說完,陳明便道:「可是我們稅務司的職責,是將每一文合法的稅都收上來,至於你們之間的鬥爭,這與我們稅務司無關,我也不想參與其中。」

  言下之意,你們要鬥,去其它地方鬥,稅這塊現在是禁區。

  韋應方看罷,又問道:「既然陳稅務使任地在乎收稅,那為什麼稅務司要取消撲買稅,撲買稅是可以節省官府許多人力物力,這是有利於財政的。」

  陳明道:「如果是真的有利於財政,我們是絕不會取消撲買稅的,但事實並非如此。」

  說著,他又拿出一沓文案來,「這是我們針對河中府撲買稅的調查所知,這十餘項撲買稅,都是不利於財政,其中撲買所得之錢,是遠低於這些地區的應該繳納的稅,這些撲戶每年都從中賺錢數倍的利潤,我們稅務司絕不會允許這種情況繼續發生。」

  蔡延慶拿過來一看,暗自驚訝,這稅務司果真如傳言中那般厲害啊!

  草草看得兩眼,便交給韋應方。

  韋應方他們看過之後,皆是沉默不語。

  這十餘項撲買稅,裡面是大有貓膩,那些豪民都是在官府有關係的,不禁都有些心虛地看了眼陳明。

  陳明似乎不打算與他們計較這其中的貓膩,又轉移話題道:「不過我們稅務司也認為皇庭判決並不公道,我們會向皇庭提起上訴,要求那些撲戶承擔絕大部分賠償,官府在這幾筆買賣上,本就不賺錢,哪還有那麼多錢去賠償。」

  何春林陰陽怪氣道:「皇庭不一定會搭理你們的。」

  陳明淡淡道:「皇庭的路數,我們非常清楚,在庭上是要拿證據說話,我們稅務司也許沒有證據讓他們賠償更多,但那些撲戶一定會願意給予更多的賠償,減輕官府的負擔,除非他們並不清楚,自己在今年少繳了多少稅。」

  說到這裡,他突然別有深意地瞧了眼韋應方等人。

  一眾官員心裡不免咯登一下。

  這…這是在暗示我們嗎?

  在這一刻,他們突然意識到,稅務司可能才是他們的頭號敵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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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1-12 02:04:35
第0606章 釜底抽薪

  這還真是強中自有強中手,一山還有一山高。

  那些官員其實都知道,即便自己不出庭,皇庭依舊可以審理,因為張斐以前就告知過他們。但是他們認為,這錢在我手裡,隨便你怎麼判,我們不執行就是了,有能耐你就讓皇家警察跑到官府裡面來搶錢啊!

  就事論事,在目前的司法改革中,只是表明將行政和司法分離開,互不統屬,各司其職,這個就是核心內容。

  但具體怎麼個互不統屬、各司其職,司馬光並沒有給出具體解釋。

  如果是根據司法改革的規則來說,不服從皇庭的判決是可以上訴的,這也是唯一解決問題的途徑。

  但是司馬光並未強制要求這一點。

  雙方還是有博弈的空間。

  如果是貪污受賄,涉及命案,涉及造反,皇家警察當然是可以抓人的,以前提刑官也可以以此為由,逮捕官員的。

  但這個案子,顯然不涉及這些,相反,是皇庭欲打破現有的制度。

  這撲買稅就是朝廷規定的,官府也只是按照規矩辦事,甭管裡面有多少問題,但一直以來也都是這麼幹的,是利大於弊,朝廷也是默許的,甚至是鼓勵的。

  不能說皇庭一來,我們就只有罪,收上那麼多錢上去,你們沒有花嗎?

  卸磨殺驢是吧?

  官府現在就是一口咬定,這就是屬於行政問題,我們是在按照規矩辦事,即便真要改善,那也是我們主動改,你皇庭無權干預,故此我們拒絕出庭。

  你們的判決是無效的。

  說到底,這就還是法令和政令之爭。

  這回官員們也是同仇敵愾。

  皇庭的咄咄逼人,確實令他們非常不爽。

  但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皇庭竟然擅自做主,以免稅來當做官府對那些百姓的賠償。

  這真是徹底激怒了官員們。

  如果皇庭還有這權力,那還得了,稅權就是財政大權,是官府最為看重的權力。

  「我早就說了,你們這是自欺欺人,掩耳盜鈴,你們退後一步,皇庭就要前進兩步,目的就是要逼死你們。」都頭樊猛是哀其不爭道。

  韋應方哼道:「大家彼此彼此,要不是你們永興軍跟皇家警察的關係那麼密切,我們何至於這麼被動。」

  樊猛道:「那只是假象,其實許多將領對公檢法是非常不滿的,他們的親人和買賣,可都受到公檢法的打擊,只不過你們都委曲求全,他們又能怎麼辦?」

  曹奕問道:「不知樊都頭有何建議?」

  樊猛就道:「就我看啊!這事想要憑借嘴皮子來分出勝負,幾乎是不可能的,還得動用一些手段。官府就應該強勢一點,直接下令否定皇庭的判決,並且繼續撲買稅。」

  韋應方道:「但是會有人敢接手嗎?」

  樊猛道:「這你們放心,只要官府帶頭,絕對會有人接手的,那些大財主也不支持公檢法,至於那些皇家警察嘛。哼,他們現在也就幾千人,要管理偌大的河中府,簡直是癡人說夢,在那些偏遠地區,是遠不如豪民的勢力,現在就看你們官府是否給予他們支持。只要官府能夠給予支持,他們一定能夠將那些……」

  曹奕忙道:「是輔警。」

  「對!」

  樊猛猛然反應過來,趕忙改口道:「將那些輔警給趕出來,這不過是輕而易舉之事。」

  那些豪民可就是地頭蛇,到處都是勢力,單憑皇家警察,他們其實並不害怕,你皇家警察最多在城裡囂張,你能調多少人去山區,你派很多人去,那我直接尿遁,你人少了,我再出來。

  但是他們可不敢跟朝廷對抗,他們也需要統治階層的支持。

  這回韋應方幾乎都沒有怎麼考慮,直接拍板道:「就這麼幹,咱們也沒得選。」

  其餘官員也都紛紛點頭。

  這口怨氣真是憋了太久,再憋下去,這肺都會氣炸了。

  關鍵他們也沒法再後退,皇庭都已經干預到稅權,這可是最核心的權力。

  於是他們打算給公檢法一點顏色瞧瞧,這地頭蛇可不是那麼好惹的。

  他們先是找到蔡延慶,表明自己的立場。

  既然官府都沒有參與這場官司的審判,自然是不會認同皇庭的判決,而且官府只是遵守制度,撲買稅是合法的,皇庭無權干預。

  他們要求蔡延慶直接否定皇庭的判決。

  咱們歌照唱,舞照跳,瞧你能奈我何。

  蔡延慶當然不願意見到這種情況發生,這麼一來的話,整個河中府就會兩極分化,遵守政令,就不用遵守法令,遵守法令,就不用遵守政令,那全府都會亂套。

  可幾乎所有官員都支持韋應方他們的建議。

  蔡延慶一方面只能哄著他們,我並不反對繼續撲買稅,但是否要出告示,否定皇庭的判決,這得慎重考慮考慮,因為一旦這麼做,可就沒有回頭路可走。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但是官員們認為,是皇庭先挑釁的,而且不止一次,他們不顧及我們的想法,那我們為什麼要顧及他們。

  這就是權力的博弈,什麼道理、法律,這些先放到一邊去。

  咱們就只講,到底河中府是誰說了算。

  但蔡延慶還是表示,我要考慮考慮,同時又趕緊跑去找元絳。

  「現在怎麼辦?」

  蔡延慶是雙手一攤,帶著一絲惱怒地看著元絳。

  這泥菩薩也有三分脾氣的,你們這也太過激進了,完全就不給官府面子,官員們也不可能再忍下去。

  元絳安撫道:「仲遠無憂,你只要先拖著他們,很快,這事就會得到解決。」

  蔡延慶好奇道:「如何解決?」

  元絳撫鬚笑道:「因為這事很快就不歸咱們管,既然都不歸咱們管,那咱們自然無權做出反擊。」

  「不歸咱們管?」

  蔡延慶稍稍一愣,突然驚呼道:「稅務司?」

  元絳點點頭道:「稅務司應該很快就會抵達河中府,到時他們會接管收稅的一切事務,是否接受皇庭的判決,一切都是稅務司說了算。」

  「原來如此。」蔡延慶稍稍鬆得一口氣,又問道:「今後稅務是不是與咱們無關。」

  元絳道:「那倒也不是,稅務司就只管依法收稅,幹得是苦力活,收多少稅和免多少稅,還是官府管,但是收稅的方式和手段,則是稅務司來決定。而撲買稅是一種收稅方式,這個一定是以稅務司為主,反正只要這稅收不減少就行。」

  蔡延慶好奇道:「稅務司任地厲害嗎?連那些偏遠地區的稅也能收上來?」

  元絳笑道:「我能給蔡知府的意見,就是等到稅務司來了之後,最好查明自己是否有需要交納的稅,否則的話,這後果是非常嚴重的。」

  蔡延慶震驚地看著元絳。

  元絳道:「稅務司雖然是隸屬於戶部,但其實是直屬官家,這稅法是怎麼規定的,他們就會怎麼收稅,反正他們在京城,可是擁有攻城器械的,沒有哪個達官顯貴的大門是可以擋得住他們的。」

  「???」

  是不是有些離譜了。

  蔡延慶也只能相信元絳,於是他回去後,又與韋應方他們開會,商量出一個折中的辦法,暫時先不要用政令去否定皇庭的判決,但回應也要給,也不能太慫,咱們張貼告示,將金大寶、高強他們的墟市重新拿出來撲買。

  咱們各說各話,你們怎麼判,隨便你們,但是我們還是要繼續撲買。

  最終,蔡延慶還是勸得他們都接受這個方案。

  官府方面,立刻貼出告示,要舉行一場盛大的撲買大會,而且比往年的規模都大。

  這告示一貼,百姓頓時就迷茫了。

  皇庭不是說暫停撲買稅嗎?

  怎麼官府還要搞盛大的撲買大會。

  到底該聽誰的。

  這消息很快就傳到皇庭,頓時引得皇庭上下也是憂心忡忡。

  「如今看來,官府是鐵了心,要與咱們皇庭作對,我們現在該怎麼辦?」上官均滿是擔憂地向張斐問道。

  對面不是百姓,而是官府,在河中府勢力比皇庭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們要不執行,我們能這麼辦。

  這手段用時,方恨少啊。

  葉祖恰就道:「我們應該立刻上書朝廷,請求朝廷為我們做主。」

  蔡京皺眉道:「如果朝廷支持官府怎麼辦?」

  葉祖恰愣了下,「朝廷怎麼會支持官府?」

  蔡京道:「關於撲買稅,朝中一直都有爭論,但如今卻是越來越多的州府選擇撲買稅,可見朝廷支持撲買稅的大臣更多。」

  張斐突然道:「好了!這事就不用你們操心,到時皇家警察會解決這一切的。我們現在還是先辦好法學院的事,如今已經入冬,前來訴訟的人會減少,這個冬季,我們得開始給那些學生授課,目前考試安排的怎麼樣?」

  四小金剛相覷一眼,現在這時候,老師還有心情操心這法院學?

  「嗯?」

  張斐看著他們,「不會還沒準備好吧?」

  蔡卞忙道:「都已經準備妥善。」

  張斐道:「那就盡快進行,這事全由你們負責,我可不會管的,但是要出任何差錯,我可是會找你們算賬的。」

  目前的考試,都是考《宋刑統》,就是傳統律學,傳統題目張斐不會,而他也不想出一些新穎的課題,那樣的話,很多人都考不上,畢竟他也只是招一些底子比較好的學生。

  「是。」

  ……

  這皇庭可以暫時不理會,但是檢察院方面是不能視而不見的,畢竟皇庭已經下達禁令,官府怎麼還能這麼做。

  所以檢察院方面是立刻介入,但是官府是鐵了心就是不從,所以蘇轍連大門都沒有進去,所有官員也都拒絕見蘇轍。

  不服你派皇家警察上門啊!

  這令蘇轍惱羞成怒,你們官府可以繼續上訴,甚至可以不理會皇庭的判決,但是你們不能拒絕我們行駛檢察權,這可是違反朝廷制度啊!

  蘇轍雖然沒有蘇軾那麼奔放,但也不是一個善茬,在一些問題上,甚至比蘇軾更加強勢,在制置二府條例司,他就經常懟得王安石只想將他給弄死。

  蘇轍自然不會就此罷休,因為他本身就不支持撲買稅,於是他又去到皇庭。

  「官府方面顯然是不打算遵從皇庭的禁令,如今甚至連大門都不讓我們進,此事已經沒有迴旋的餘地,我們檢察院也決定起訴整個官府,因為若不給於回應,那我們的檢察權將會形同虛設。」

  「這是你們檢察院的決定,我們皇庭還是只看證據。」張斐依舊還是這番說辭。

  到底皇庭與檢察院也是相互監督的關係,而不是一個鼻孔出氣。

  蘇轍又有些擔憂道:「但皇庭判決之後,能否得以執行?」

  如今官府不搭理他們,判了之後,不能執行,那就更加尷尬。

  張斐笑道:「不會拖到那時候去。」

  蘇轍問道:「此話怎講?」

  張斐呵呵道:「因為此事很快就不會歸他們管。」

  「稅務司?」

  蘇轍也立刻反應過來。

  只有張斐清楚的知道,稅務司何時抵達河中府。

  張斐笑著點點頭道:「所以最終是否接受我們皇庭的判決,是由稅務司說了算,而不是他們那些人。」

  蘇轍愣了愣,這才明白,原來這是虛驚一場,當即輕鬆下來,呵呵笑道:「我還真以為你是打算跟他們硬碰硬。」

  張斐苦笑道:「不瞞你說,就目前而言,如果他們真不遵守,咱們也真沒有太多的辦法,到底這強龍不壓地頭蛇,雖然皇家警察擴張的很快,但是在河中府,他們的勢力,還是不容小覷啊!」

  蘇轍道:「所以你是打算借稅務司的到來,從他們頭上佔點便宜。」

  張斐點點頭道:「至少在百姓看來,官府最終是要服從皇庭的禁令,這就能助長我們皇庭的威望。」

  蘇轍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們檢察院就更應該上訴。」

  這種便宜,不佔是王八蛋,反正不會真的打起來,那強勢一點又有何妨。

  張斐笑道:「隨便你們,反正也不會開庭審理。」

  這蘇轍剛走,那邊曹棟棟和符世春便來到皇庭。

  「我們剛剛收到消息,有人正在召集一些潑皮無賴,準備針對我們皇家警察。」符世春見到張斐是直接開門見山地說道。

  皇庭就只是給出判決,執行這個判決可是皇家警察,在庭上張斐就直接說明這一點,由皇家警察在當地執行皇庭的判決。

  既然官府要拒絕執行,並且還要繼續撲買,首先就要過皇家警察這一關。

  那邊肯定得招兵買馬,對付皇家警察。

  曹棟棟則是咬著指甲,偷偷瞄著張斐。

  張斐也注意到他那詭異的眼神,問道:「衙內怎麼看?」

  符世春立刻道:「你別聽他的,他就會爭強好勝。」

  曹棟棟當即放下手來,激動道:「這是他們主動要對付咱們,又不是咱們要去招惹他們,這都欺負到頭上來了,咱們當然不能忍啊,我們要讓他們見識一下我們皇家警察的手段。」

  聽到對方招兵買馬,他和馬小義都很激動,學得一身本領,可算是有用武之地!

  張斐笑著點點頭道:「衙內說得對,忍是不需要忍的。」

  曹棟棟喜道:「當真?」

  「嗯。」

  張斐點點頭,「但是可以拖著。」

  「拖?」

  曹棟棟困惑地看著張斐。

  張斐道:「如果他們只是請一些潑皮無賴,其實很好辦,據我所知,那些潑皮無賴一般都是欺軟怕硬的鼠輩,我認為在這事上面,警署應該給予強硬的回應。

  警署只需要先公開此事,並且吩咐皇家警察加強戒備,以及配上武器,我認為可以震懾住那些潑皮無賴。」

  符世春道:「但是他們也可以找一些亡命之徒來對付我們。」

  曹棟棟激動道:「那就跟他們幹啊,還怕他們不成。」

  張斐道:「但他們若是要調整計劃,也還需要一些時日,亡命之徒可比潑皮無賴難找,而在這期間,我會解決此事的。」

  符世春道:「你能解決那是最好了。」

  曹棟棟聽罷,嘆道:「又沒得打了,這多無趣啊!」

  符世春沒好氣道:「我說你這廝是不是嫌活得太安逸了。」

  曹棟棟一個勁地點頭,「不然我來河中府這鳥地方作甚?」

  「……」

  符世春無語至極。

  大家的追求不一樣啊!

  張斐向曹棟棟道:「衙內,警署方面一定還是強調克制,不能衝動行事,嚴格遵守皇家警察行為手冊,如果皇家警察都習慣於拔刀解決問題,那整個公檢法也就完了。」

  曹棟棟有氣無力道:「知道啦!唉……」

  ……

  曹棟棟他們回去之後,先是吩咐皇家警察打起精神來,並且時時刻刻佩戴武器上街,同時在警報上刊登皇家警察執法手冊的一些內容。

  其中很重要的一條,就是當皇家警察受到生命威脅,是可以直接擊殺對方的,故此他們要求百姓不要動用武器去面對皇家警察。

  這顯然就是在警告對方,我們是可以合法殺人,並且事先打了招呼,你都給我注意一點。

  官府在警署有得是內奸,他們早就得知消息,對此也早就做好準備,他們不會主動去挑釁皇家警察的,他們只是讓人去執行官府的政令,但是如果皇家警察主動干預,那他們的人也是允許動用武力的。

  事情都已經到這一步,動用武力,似乎已經是不可避免的。

  一個是執行政令,一個是執行法令。

  到底誰優先,這個還真不知道。

  但二者出現直接矛盾是,雙方都不承認對方的合法性,也都不願意做出任何妥協,那就只能通過武力解決問題。

  因為都要執行,肯定會爆發衝突。

  但這是很多人都不願意見到的,包括蔡延慶、郭逵、王韶等官員,但他們也只能心裡著急,關於這事,他們也說不好該聽誰的。

  要真說起來,他們跟官府的關係要更加密切。

  可就當雙方劍拔弩張之時,彷彿這大戰一觸即發,河中府稅務使陳明突然抵達河中府。

  來到府衙報導後,陳明直接就表示,稅務司已經決定取消河中府的一切撲買稅。

  這一變故,令官員們都傻眼了。

  這簡直就是釜底抽薪,他們對抗皇庭的理由,就是皇庭干預官府的收稅權,這下好了,這權力不屬於他們了。

  這真是尷尬啊!

  大哥,你要就早來,要就晚點來,我這架勢都已經擺出來了,你跟我說這些,你是來搗亂的吧。

  「你們稅務司有權決定這事嗎?」韋應方質疑道。

  陳明頂著一張不苟言笑的面癱臉道:「官府只是決定收多少稅,免多少稅,以及用多少稅,但至於怎麼去收稅,則由我們稅務司全權做主,這是朝廷的詔令。」

  說著,他拿出一張公文交給韋應方他們。

  等到他們接過詔令在看的期間,陳明又道:「那撲買稅只是收稅方式的一種,而不是稅法政策,所以,我們稅務司有權決定是取消,還是繼續執行。」

  何春林語氣頓時變了,他敢違抗皇庭的判決,但不敢違抗朝廷的詔令,趕忙道:「陳稅務使,你剛剛抵達河中府,可能有所不知,那皇庭真是欺人太甚……」

  「我知道。」

  不等他說完,陳明便道:「可是我們稅務司的職責,是將每一文合法的稅都收上來,至於你們之間的鬥爭,這與我們稅務司無關,我也不想參與其中。」

  言下之意,你們要鬥,去其它地方鬥,稅這塊現在是禁區。

  韋應方看罷,又問道:「既然陳稅務使任地在乎收稅,那為什麼稅務司要取消撲買稅,撲買稅是可以節省官府許多人力物力,這是有利於財政的。」

  陳明道:「如果是真的有利於財政,我們是絕不會取消撲買稅的,但事實並非如此。」

  說著,他又拿出一沓文案來,「這是我們針對河中府撲買稅的調查所知,這十餘項撲買稅,都是不利於財政,其中撲買所得之錢,是遠低於這些地區的應該繳納的稅,這些撲戶每年都從中賺錢數倍的利潤,我們稅務司絕不會允許這種情況繼續發生。」

  蔡延慶拿過來一看,暗自驚訝,這稅務司果真如傳言中那般厲害啊!

  草草看得兩眼,便交給韋應方。

  韋應方他們看過之後,皆是沉默不語。

  這十餘項撲買稅,裡面是大有貓膩,那些豪民都是在官府有關係的,不禁都有些心虛地看了眼陳明。

  陳明似乎不打算與他們計較這其中的貓膩,又轉移話題道:「不過我們稅務司也認為皇庭判決並不公道,我們會向皇庭提起上訴,要求那些撲戶承擔絕大部分賠償,官府在這幾筆買賣上,本就不賺錢,哪還有那麼多錢去賠償。」

  何春林陰陽怪氣道:「皇庭不一定會搭理你們的。」

  陳明淡淡道:「皇庭的路數,我們非常清楚,在庭上是要拿證據說話,我們稅務司也許沒有證據讓他們賠償更多,但那些撲戶一定會願意給予更多的賠償,減輕官府的負擔,除非他們並不清楚,自己在今年少繳了多少稅。」

  說到這裡,他突然別有深意地瞧了眼韋應方等人。

  一眾官員心裡不免咯登一下。

  這…這是在暗示我們嗎?

  在這一刻,他們突然意識到,稅務司可能才是他們的頭號敵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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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1-12 02:05:01
第0608章 一物降一物

  在稅務司未來之前,官員們都已經聽說過稅務司的這名聲,但他們仍對此抱有期待,這古人有云,不看僧面看佛面,到底咱們同是官僚階級,都在這個場裡混的,怎麼也得給幾分薄面。

  可是這期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啊!

  陳明的態度就如同他那張面癱臉一般,木得任何感情,在他眼中彷彿就只有稅收,其餘的,都不是他所關心的,也不在乎什麼人情世故,不在乎對面是誰,完全就不像似一個官員,更像似一個傻缺,說任何話都不在乎別人的感受,彷彿人人都是敵人。

  這可不是什麼官場之道。

  即便鐵面無私的包公在世,也沒有做到他這般冷酷無情。

  當然,這包拯的情商其實非常高,也非常在乎這人情世故,王安石、司馬光都跟他混過,包拯的情商高到,他可以利用人情世故,去做到鐵面無私。

  但是陳明對此是毫不在乎。

  這就是稅務司。

  從一開始就注入冷血,不管是李禾,還是陳明,他們都不是外庭官員,全都是內廷的賬房、倉管,沒有一個是通過科舉入仕的,而趙頊選擇他們的其中一個原因,也就是因為他們跟外庭沒有任何關係。

  因為稅務司就是要收他們的稅,不能去講人情世故的。

  故此陳明也不需要刻意去討好他們,甚至於都不需要向張斐一樣,做出絲毫妥協,他就只管收稅,不交稅的全都是稅務司的敵人。

  就是這麼簡單。

  就這一刻,陳明立刻取代張斐,成為官員們心中最為討厭的人,沒有之一。

  這陳明走後,官員們立刻將對陳明的不滿,發洩在元絳頭上,因為這稅務司就是元絳請來的,招了這麼一個傢伙來,你到底是在報復那些鄉紳,還是在報復我們啊。

  他們現在都迷糊了。

  「我承認,我當初是有些衝動。」

  面對眾怒,元絳還是得先認錯,但立刻又為自己辯解道:「不過從整件事的過程來看,即便我不要求朝廷派稅務司過來,朝廷依舊會這麼做的,因為朝廷已經決定在河中府推行免役法,免役法若來,稅務司必然是要來的。」

  「那現在可怎麼辦?」

  何春林鬱悶道:「這稅務司一來,就將戶長、里正的權力給剝奪,兩稅變一稅,這肯定會引來諸多反對之聲,甚至於引發動亂。」

  他當然不會說自己偷稅漏稅,但有一個很現實的問題,就是那些鄉紳、地主,都在想辦法逃稅,之前他們涉及到這部分權力,處理起來當然是比較容易的,但是陳明將話說得非常明確,從今往後,就只有一個部門擁有收稅權,那就是稅務司,那些稅吏都可以回家待著。

  元絳立刻道:「引發任何動亂,也都不管我們的事,方才稅務使說得非常明確,怎麼收稅,都與我們無關,是他們稅務司的責任。」

  曹奕哼道:「他們有這麼大的能耐嗎?」

  元絳道:「這老夫也不大清楚,且看看他們打算怎麼辦吧。」

  官員們用眼神相互交流了片刻。

  既然元絳都這麼說了,那他們也就知道該怎麼辦了,自古以來,這朝廷想收這些大地主、大鄉紳的稅,都是難於上青天。

  他們很快就將這消息給放出去,並且還在裡面添油加醋。

  表示官府將徹底失去一切的收稅權,出稅務司之外,任何人都沒有收稅權,除此之外,每個人都必須納稅,其中包括官員、將軍、士兵、道士和尚、女戶等等。

  此消息一出,立刻引發軒然大波。

  從武將和文人,從和尚到士兵,無不在反對稅務司,這免稅可是我們的特權,這你也剝奪?

  而河中府最為強大的勢力,莫過於軍方,張斐當初也是廢了好大的勁,才將軍方的利益與皇庭的司法權綁定在一起,簡單來說,就是用司法權,去維護士兵們的利益。

  故此,之前在對付皇庭時,軍方總是顯得比較沉默,雖然如樊猛這樣的都頭非常不爽皇庭,但他也無法動用軍方的力量。

  但是稅務司可不是皇庭,這軍營內部流言四起,許多人也在搧風點火。

  談錢一定傷感情。

  沒有人想繳稅。

  永興軍大本營。

  一輛馬車緩緩駛到門前,只見王韶從車上下來,見到門前一人,便道:「郭經略為何不先進去。」

  郭逵呵呵道:「我一介武夫,嘴笨,待會就你來說。」

  王韶不滿道:「這時候,你就成一介武夫了。」

  郭逵忙道:「一直都是,一直都是。」

  王韶無奈地嘆了口氣,「自從來到這河中府,我是專幹這得罪人的事。」

  郭逵呵呵笑道:「為人臣子,理應替君分憂啊。」

  話都說到這份上,王韶還能說什麼,伸手道:「請。」

  郭逵忙道:「你先請。」

  最終,二人並肩來到大帳內,只見永興軍的武將們幾乎都已經到齊。

  一眾武將全部看著他們兩個,因為他們知道,此次突然召開的會議,肯定是針對稅務司的。

  王韶坐下之後,目光一掃,威嚴十足地說道:「待會我點名的人,全部站出來。楊春華。」

  「在。」

  「樊猛。」

  「在。」

  「古深。」

  「在。」

  ……

  他一連報出六七個名字。

  等到他們都站出來後,王韶便道:「你們已經被裁了,收拾好行李,今日立刻離開軍營。」

  眾人聞言色變。

  「王宣撫使,我們做錯了甚麼?你為什麼裁掉我們?」愣得半晌的樊猛,突然情緒地激動地質問道。

  「還請宣撫使給我們一個說法,否則的話,我們不服。」

  幾個將領也紛紛表示不滿。

  你這也太突然了一點。

  「因為你們在軍中公然反對稅務司。」王韶簡單明瞭地說道。

  「我們用性命為國征戰,可是稅務司竟然還要徵稅我們的稅,我不滿還不能說上幾句嗎?」楊春華一聽是這原因,那更是火冒三丈。

  王韶道:「目前稅務司還未確定到底怎麼徵稅,你們就在軍中散播謠言,慫恿士兵,你們是何居心?」

  目前稅務司還未公佈具體稅法,陳明也只是告訴官員們,他們一定會收到一份稅表的。

  秦忠壽忙道:「宣撫使,他們也只是一時激動,說了兩句,是情有可原,還請宣撫使再給他們一次機會。」

  其餘將領也紛紛站出來,為他們求情。

  王韶卻是面色堅決,搖搖頭道:「此事不容商量。」

  「???」

  眾將領頓時傻眼,大哥,你這是玩真的呀?

  就只是因為我們說了稅務司幾句嗎?

  稅務司是你爹呀,說不得嗎?

  郭逵突然道:「你們這些莽夫,可真是不會動腦子,聽風就是雨,被裁也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人啊。」

  秦忠壽忙問道:「郭經略此話又怎講?」

  畢竟郭逵是武將出身,他們是一邊的呀!

  郭逵不答反問道:「你們都猜猜看,那稅務司收稅最終是給誰花的?你們又想想看,為什麼官家會派稅務司來河中府?」

  眾將領一陣沉默。

  這還用想,不就是為了軍費嗎?

  古深道:「但我們也就是說了幾句而已。」

  王韶怒斥道:「但就是你們的在軍中妄言,引來了稅務司的關注,甚至有可能會來調查我們軍中的稅務和賬目支出。」

  一個將軍嘀咕道:「他們才幾個人?」

  郭逵笑問道:「你有幾個人?」

  那將軍頓時垂首不語。

  郭逵又道:「昨日陳稅務使親自來找過我們,並且非常明確地告訴我們,稅務司唯一擔心的就是收不上稅,其餘的一律不管,甚至不在乎包括軍隊會否發生嘩變,因為稅務司收不上稅,發不出軍餉,軍隊一定會發生嘩變的。」

  一干將領們面面相覷。

  覺得這稅務使太了狠一點,但同時又覺得很有道理。

  查稅不一定會引發嘩變,但你要是發不出軍餉,是一定會問題的。

  王韶訓斥道:「如果你們還想自己和手下的士兵,每月都能夠拿到足額的軍餉,以及暫不被稅務司調查,就最好閉上你們的嘴。」

  聽到這裡,那楊春華頓覺情況不妙,立刻哭訴道:「王宣撫使,郭經略,我們知道錯了,求你們再給我們一次機會吧。」

  其餘人也紛紛求饒。

  你們這也太狠了一點,我就說了兩句,直接就被裁。

  這……

  王韶道:「抱歉!如果我留著你們,可能就會引來大禍,我必須得以大局著想。來人啊!」

  「在。」

  立刻進來一對士兵。

  王韶道:「把他們帶下去,並且監管他們,直到離開軍營。」

  「是。」

  「王宣撫使,我知錯了,繞我們一次吧。」

  「我們知道錯了。」

  隨著他們的哭喊聲,漸漸遠去,大帳內是鴉雀無聲,每個將官都是滿臉大汗。

  王韶目光一掃,「別人反對稅務司,我是能夠理解的,但是身為將官,我勸你們還是不要惹,那些幫我們討要軍餉的人,即便有不滿,也不要在軍營裡面談論,否則的話,休怪我不講任何情面,無論你立下多大的戰功。」

  這些將軍們已經是噤若寒蟬,只能是唯唯若若地點頭答應。

  嚷嚷幾句,就直接被裁,是一分情面都不講。

  你就是罵樞密使就不見得遭受這種懲罰。

  得罪不起!

  這真心得罪不起啊!

  但其實這不是稅務司給的壓力,而是趙頊給的壓力,趙頊給王韶、郭逵下達密詔,要求軍營絕對不能針對稅務司,違者必究。

  這才有了眼下的殺雞儆猴。

  不然的話,王韶也不會這麼幹。

  當然,這還是不夠的,還得穩定住軍心,王韶、郭逵又派自己的心腹,告訴那些士兵,稅務司的到來,是在捍衛之前皇庭的判決,確保士兵們能夠拿到足額的軍餉,同時會保留他們的免稅特權。

  那些士兵們一聽,原來是這麼回事,立刻轉變為擁護稅務司。

  自從皇庭判決之後,其實士兵們心裡也在打鼓,官府能發足額的軍餉嗎?

  因為他們也都知道,財政很困難。

  如今外面的謠言,反倒將這一切都解釋通了,要不這麼收錢,怎麼會有錢發給他們。

  而將軍們對於稅務司更是隻字不提,不管他們心中是怎麼想的,但都是一句話都不說,因為說了就會被裁。

  就是這麼簡單。

  ……

  警署。

  「哎呦!棟棟,這回幸虧有你,要不然的話,秦叔叔這官職可就保不住了。」秦忠壽拉著曹棟棟的手,滿含熱淚地說道。

  他當然也不爽,你們還想收我的稅,不過他事先跑來找曹棟棟打聽,結果曹棟棟就告訴他,別去招惹稅務司,稅務司可比咱們警署狠多了,我都想加入稅務司。

  秦忠壽就沒有去嚼舌根子,不然可能就被裁了。

  曹棟棟大咧咧道:「小侄騙誰,也不會騙秦叔叔,當時稅務司在京城收免役稅時,第一批去申報的全都是當朝宰相,富公、司馬學士、王學士,我爹更是直接病了好幾個月。」

  秦忠壽忙問道:「步帥為何生病?」

  曹棟棟撓著眉心道:「因為那些稅警就是我曹家訓練出來的。」

  「……」

  秦忠壽愣了愣,突然想起什麼事來,道:「警署那支配有戰馬和盔甲的精兵?」

  曹棟棟道:「他們就是稅警。」

  秦忠壽當即倒抽一口涼氣,「稅務司會用那些精兵去對付沒有交稅的人嗎?」

  曹棟棟直點頭。

  秦忠壽激動道:「那稅務司豈不是可以無法無天了。」

  「那不是。」

  曹棟棟忙道:「稅務司可是最怕咱們公檢法的,咱們可是管一切違法事務。」

  「???」

  秦忠壽有些不太理解。

  這一整套新規則,實在是太複雜了。

  曹棟棟突然看向一旁的符世春,「小春,你啞巴了,你來跟秦叔叔說說。」

  符世春瞪他一眼,又向秦忠壽解釋道:「因為逃稅是屬於違法行為,稅務司不掌管司法權,他也得通過起訴,來追繳稅收。稅務司就只有查證和緝捕權,但最終是否有罪,還是得皇庭判決。」

  秦忠壽點點頭道:「原來是這麼回事。」

  ……

  而那邊韋應方、曹奕等人得知樊猛竟然被裁,也都是大吃一驚,這稅務司的背景就這麼硬,這說都不讓說。

  不對啊!

  我們天天罵,好像也沒有什麼問題。

  他們很快就想到,通過公檢法來對付稅務司,於是讓樊猛去檢察院告狀,就說王韶與陳明狼狽為奸,清除異己。

  蘇轍一聽這事,這簡直就是無法無天,如果是真的,那絕對是一個大案子,於是立刻派人前去軍營進行調查。

  檢察院。

  「抱歉,樊都頭,根據我們所查,我們不能就你們被裁一事,進行上訴。」蘇轍頗感無奈地說道。

  樊猛道:「為什麼?」

  蘇轍道:「昨日王宣撫使向我們坦誠,他將你們裁掉的原因,的確是因為你們針對稅務司的言論,王宣撫使認為你們身為將官,不但不以身作則,卻還在軍中散播謠言,引發士兵們的恐慌情緒,正好目前他們要裁掉一批將官,故此他是基於目前的裁軍政策,將你們給裁掉,這是他們的權力,我們無法就此提起上訴。」

  「???」

  樊猛頓時滿腔髒話,還是你們文官會玩啊!

  真是日了狗了!

  裁軍是朝廷的決策,而解釋權又全在他們手裡,裁軍的原則就是優勝劣汰,王韶認為他們聽風就是雨,完全不符合軍人的要求,檢察院也沒有太多辦法。

  ……

  而那邊楊春華、古深等人雖然沒有來檢察院告狀,但也是到處求爺爺、告奶奶,希望能夠寬恕他們一回。

  他們是真的沒有想到,自己會這麼被裁掉,自己的軍旅生涯,就因為幾句話便到此為止。

  想著都憋屈啊!

  但是真心沒用,秦忠壽是非常明確告訴他們,他們的軍籍都已經被革除,沒有一絲迴旋的餘地。

  這令楊春華他們是深感絕望,就只能約在一起,喝酒消愁。

  正喝著,三個不速之客突然到來。

  「你們是誰?」

  楊春華醉眼惺忪地望著來者。

  為首那人直接坐下,「稅務使陳明。」

  楊春華、古深等四人立刻站起身來,那楊春華更是直接取下佩刀來,握在手裡。

  這冤有頭,債有主,你竟然還送上門來,關鍵還是在我們喝了酒的時候,真是活膩味了吧。

  楊春華怒喝道:「你這廝還敢來此?」

  陳明毫不畏懼地看著他們道:「我是來給你們一個報仇的機會。」

  給我們一個報仇的機會?

  什麼意思?

  是讓我們殺你嗎?

  楊春華都傻眼了。

  這稅務使都已經狠到這種程度了嗎?

  「諸位其實是受到他人蠱惑,故而當了這替死鬼,而那些人的目的,則是害怕稅務司查他們的稅。所以……」

  陳明將令牌往桌上一放,「我給你們一個加入稅務司的機會,專門負責調查將官、漕官等人偷稅漏稅行為。」

  楊春華等人聽得又是一臉懵逼。

  這個轉折可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啊!

  陳明又道:「你們已經徹底失去了飯碗,在我們稅務司的眼裡,你們甚至都失去被調查的資格。可是,你們難道希望見到曾今的同僚們接管你們在軍中那些財路,用貪來的錢,坐在酒樓裡面吃香的,喝辣的嗎?」

  楊春華一聽,直接將佩刀一扔,抓起令牌,「我願意加入稅務司。」

  古深等人也紛紛表示願意加入稅務司。

  人性就是如此,咱們不好過,大家也都別想好過。

  陳明站起身來道:「酒就還是別喝了,好好清醒一下,明兒來稅務司報導。」

  「下官遵命。」幾人齊齊抱拳道。

  這軍營裡面其實比官署是要腐敗的多,因為軍營涉及到漕運、軍餉,這裡面的利潤,那真是大得無法想像,但是對於稅務司而言,我們辛辛苦苦收上來的稅,可不是讓你們去腐敗的,即便你們一定要貪,那也得交稅啊!

  故此稅務司要吸納這軍營裡面的內部人員,了解清楚這軍營裡面的貓膩,才能夠將稅給收上來,正所謂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

  王韶選擇楊春華他們殺雞儆猴,也是為了配合稅務司招兵買馬,其實軍營裡面搧風點火的可不止他們幾個。

  ……

  外面是暗流洶湧,草木皆兵,但是皇庭卻呈現出一片祥和的氛圍,上上下下正全力忙著法學院的事,且剛剛進行完一場入學考試。

  「哇!入學率這麼高嗎?都已經達到六成。」

  張斐放下成績單,又看向四小金剛,「你們沒有從中搞鬼吧?」

  蔡卞忙道:「學生不敢。」

  許芷倩解釋道:「這律學可是考生必修的學問,但凡想要參加科考的,都已經是將《宋刑統》倒背如流,而來參加考試的,都是讀書人,他們中很多人能夠及格,也在情理之中。」

  張斐聞言,不禁苦笑道:「所以整個皇庭,就我一個人不能將《宋刑統》倒背如流?」

  許芷倩抿了下唇,「還有李四。」

  葉祖恰諂媚地笑道:「這要是考法制之法的話,學生認為他們是一個都過不了。」

  張斐笑問道:「你有把握過得了嗎?」

  「呃……」

  葉祖恰表情漸漸變得僵硬。

  蔡卞他們則是埋頭偷笑起來。

  「好了!」

  張斐也沒有再消遣他們,道:「這人都已經招收完了,你們自己安排,怎麼去跟他們講課。」

  上官均忙問道:「老師你不去上課嗎?」

  張斐道:「你們先教他們法制之法的理念和思想,到時我抽空跟他們上一課。」

  蔡京突然道:「老師,如今外面是風聲鶴唳,人人自危,甚至可能會引發一些動亂。」

  蔡卞他們也都立刻看向張斐。

  張斐看向蔡京問道:「所以你認為,我們皇庭該做些什麼?」

  蔡京回答道:「根據京城的稅務司來看,唯有皇庭和檢察院可以制衡稅務司,因為每個逃稅的人,都必須經過皇庭審判,如今大家談稅務司色變,故此學生以為這是我們皇庭收攏人心的絕佳機會,只要告訴大家,皇庭不會任由稅務司胡來,他們也必然會更加支持我們皇庭。」

  什麼是正義,那就是當邪惡出現之時,所以蔡京認為這是一個絕佳的宣傳機會,不但可以讓百姓更加擁護皇庭,同時還能夠消除與官員們之間的芥蒂,可是不能放過啊!

  「有道理!」

  張斐點點頭,又問道:「你們誰來告訴我,在我朝逃稅會遭遇什麼懲罰?」

  上官均立刻道:「一般逃稅,都是處以罰沒一半家財,苔刑六十到一百,更嚴重者徒刑一年,且戶長、里正也都會受到懲罰。」

  蔡卞補充道:「但這只是一般逃稅,一旦涉及到酒稅、鹽稅、茶稅,超過一定量,是直接可以處以死刑。」

  葉祖恰道:「在天禧年間,真宗皇帝下達敕令,私自販酒者,不再處以死刑,而是改為杖脊、黔面,配五百里外牢城。而關於鹽稅、茶稅,也都相應的減輕刑罰,意在鼓勵工商發展。」

  張斐點點頭,道:「而如今可以確定的是,稅務司是採取自主申報的方式,我們並不陌生,但是對於河中府的百姓而言,這是一種非常陌生的稅收方式。那麼皇庭在刑罰方面,也應該給予諒解。蔡京。」

  「學生在。」

  「你寫一篇文章,刊登在法報上面,告知百姓,基於自主申報這個收稅方式,皇庭決定免除首犯的刑罰,就只給予罰金處罰,至於罰金是多少,稍後皇庭會根據稅務司的規定,給出對應的懲罰。但是你在寫的時候,一定暗示百姓,稅務司的職權只是查稅,但是否有罪,則是由我們公檢法來判決。如此既能安撫人心,又能夠收攏人心。」

  蔡京點頭道:「是,學生知道該怎麼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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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1-12 02:05:23
第0609章 沒有官司,就製造官司

  出得會議室,一陣刺骨寒風迎面撲來,許芷倩不禁抬手擋在面前,忽覺一陣溫暖環抱住了自己,不禁嬌媚地瞧了眼張斐,稍稍扭捏了下,「這可是在官署。」

  張斐笑道:「那又怎樣。」

  許芷倩知他性子,也不再多說,而是轉移話題道:「這其實都是你早就想好的吧?」

  張斐問道:「什麼?」

  許芷倩道:「就是蔡京方才的建議。」

  張斐笑著點點頭,摟著她一邊往後院那邊行去,一邊言道:「其實我們司法相對是比較被動的,而在原有的制度中,本就存有太多不合理的地方,但是司法又無權干預行政,這就導致很多事情,我們都是無能為力。

  就比如說上回關於撲買稅的案子,如果官府去正兒八經地辯護,法援署也不一定能贏,因為在很多判例中,都是偏向官府徵稅的。」

  許芷倩輕輕點頭道:「難怪你之前說,稅務司不到,許多問題都無從談起。」

  張斐笑道:「正是此理。如今稅務司來了,只要收稅方式發生變化,那我們皇庭就能夠針對這種變化,介入其中,然後設立新的原則。」

  許芷倩道:「首犯免於刑罰,就是你說得介入嗎?」

  張斐呵呵道:「這只是熱身,好戲在後頭。」

  ……

  在京城的時候都是許芷倩充來當張斐的槍手,基本上張斐在正版書鋪所發表的文章,都是許芷倩代筆,但是來到河中府後,這一點發生了改變,皇庭發表的告示、文章,幾乎都是蔡京擬寫的。

  也不得不承認,在四小金剛中,蔡京的文采最佳,畢竟這皇庭和正版書鋪不是一個概念,皇庭要更加莊重、嚴肅,不便用那種非常粗糙的文筆來寫。

  而那蔡京還專門研究過報刊的文筆,他可以用一種行雲流水的文筆,寫出張斐想要的那種通俗易懂的文章。

  也許,這就是天賦吧!

  不但如此,蔡京也非常擅於揣摩他人的心思,張斐只需交代一句,他就非常清楚張斐想要表達什麼。

  很快,這第二期法報就出爐了。

  而這一期內容,是非常清晰地說明,由於稅務司的自主申報,有別於之前的傳統收稅,這其中可能會出現一些問題,而這些問題中,就包括一些非有意為之逃稅行為,基於這些問題,皇庭將會免除首犯者的刑罰,只是酌情給與罰金作為處罰。

  這其實也不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可以說也是在情理之中。

  雖說之前就搞過自主申報,但那只是非常初級的,就只是拿著地契去交稅,警署也沒有怎麼管,玩得就是威懾,只要稅收不比去年,那就將就著過去。

  但這一回是針對所有稅種,可是根據《宋刑統》,逃稅所面臨的刑罰,又是非常嚴重的,那麼寬免一次,是非常合情合理的。

  但是在民間,卻引發極大的轟動。

  要知道當大家都得知稅務司降臨河中府後,最怕稅務司的,可不是地主,而是百姓,河中府的百姓,也聽說了這稅務司的傳言,是六親不認,冷酷無情,但凡聰明一點的百姓,也不會在這時候去仇富,他們會想,這稅務司對地主都這麼狠,比之前的稅吏,要狠毒的多,那咱們不就是砧板上的魚,只能挨宰。

  然而,這一期法報,突然讓百姓想到,對呀,這邊還有皇庭能夠為我們做主。

  時代已經變了。

  要知道前不久,皇庭才幫不少百姓,從官府的撲買稅中討回公道,他們當然不知道這其實是稅務司主動放棄,不是官府真的屈服。

  但至少從表面上來看,皇庭的判決是毋庸置疑的。

  雖然這只是在刑罰上的一個小小改變,但是卻起到安撫人心的作用。

  不過,這也只能安撫百姓,可是安撫不了那些大地主、大鄉紳,他們倒不是非常害怕,自己會受到稅務司的欺凌,但是他們非常擔心自己的錢會被稅務司給弄走,原因就在於,他們可是逃稅大戶。

  而他們也不打算如實交稅啊!

  這前些天還與官府鬥得難解難分的梁友義,今日就代表一些大鄉紳、大財主來到韋府,與韋應方、曹奕他們商議對策。

  他們內心中,就認為自己不應該交稅,我們可是致仕官員,朝廷應該撥錢給我們,而不是讓我們交稅啊!

  關鍵咱們還承擔著鄉村安定的責任。

  「根據目前所知消息,稅務司會將所有的稅賦全部合為一稅,但具體是怎麼執行,暫時還不大清楚。」韋應方是搖頭嘆息道。

  以前他們與皇庭鬥爭,還算是比較迂迴,只是在暗中較勁,而輸贏暫時是不會影響到他們個人,但這回可是不同,這把火就是直接燒到他們頭上,他們現在也非常忐忑啊!

  梁友義好奇道:「不管是兩稅,還是一稅,這些老夫倒是無所謂,但據老夫所知,咱們都得交稅。」

  韋應方點點頭道:「應該是的,稅務司已經明言告知我們,到時會接到一張稅單的。」

  「憑什麼?」

  梁友義道:「那稅務司不應該只管收稅嘛,難道他們還能制定稅法不成?」

  言下之意,他們都能制定稅法,那你們官府還有啥用?

  韋應方嘆道:「關於這一點,我們也向稅務司提過抗議,但是問題就出在合為一稅上面。」

  梁友義詫異道:「此話怎講?」

  一旁的曹奕趕忙解釋道:「梁老先生應該知曉,稅務司的到來,同時也帶來了免稅法。」

  梁友義神色一變,「這老夫當然知曉,老夫可是極力反對這免役法的。」

  「反對也沒用,這上面已經決定了,而且……」

  曹奕嘆了口氣,道:「而且由於上回青苗法的官司,朝廷已經派韓寺事前來河中府,韓寺事一方面是支持新法的,但另一方面,又是來對付公檢法的,如果我們現在反對免役法,那到時候韓寺事還會為我們做主嗎?」

  他們現在的境地可是非常尷尬,他們原本的計劃,就是讓新法與司法改革自相殘殺,他們官員和鄉紳各支持一派,然後在下面拱火。

  這是官場中非常常用的手段。

  基於這個計劃,那麼這些官員表面上就是要支持新法,他們現在可不敢對免役法有任何微詞。

  畢竟他們還得依靠韓絳,去抗衡公檢法啊!

  梁友義忙道:「比起新法,公檢法要更為可惡,我們得先對付公檢法,那新法不足為慮。」

  他對張斐可真是恨之入骨,這輩子丟的最大的面子,可就是拜張斐所賜,這兩害相權取其輕,於是趕緊還安撫這些官員,咱還得以大局為重,你們千萬別反對免役法,以免壞了大事。

  曹奕道:「如果不反對免役法,那這個合為一稅,就有很大的問題。」

  梁友義越聽越糊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曹奕道:「因為根據免役法中的免役稅,是每個人都需要交納的,其中包括咱們官員,和尚、道士等等。如果稅務司將諸稅合為一稅,那就變成所有人都得交稅。」

  梁友義想了想,「那也只是免役稅啊!」

  韋應方運道:「梁老先生,你還不明白嘛,當諸稅合一,這些規定也將適用於所有的稅。」

  梁友義道:「那你們就沒有反對嗎?」

  「怎麼反對?」

  韋應方哎呀一聲:「梁老先生不要忘記,以前那些土地也是要交稅的,只是那些人通過各種手段規避這稅收,官府沒有查到而已。但是如今的話,那些手段,可就不好使了。」

  梁友義忙問道:「此話怎講?」

  韋應方道:「就比如說許多大地主將田地寄托在寺廟名下,藉著寺廟的免稅權規避稅收,但現在的話,寺廟也得交稅,而且根據免役稅來看,這土地越多,交得就越多,寺廟擁有的土地越多,即便免除一部分稅,所繳納的稅,也是非常多的。」

  梁友義眨了眨眼,這才是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其實他們的免稅特權,都是有限制的,多大的官,規定多少畝土地免稅,其餘的土地也是要交稅的,但寺廟、道觀不用交稅,但如今合為一稅,這個規避方式,自然就失效了。

  「那現在怎麼辦?」

  梁友義已經是一臉茫然,這真是太複雜了,他都有些困惑了。

  韋應方突然眉頭一皺:「稅務司已經決定諸稅合為一稅,然後採納自主申報的方式,要不咱們賭一把,就賭他稅務司查不到,一旦稅務司收不上稅來,那就會引發很多問題,我們就可以以此為由,彈劾稅務司。」

  曹奕皺眉道:「在京城已經有人嘗試過這麼做,但都被罰得是傾家蕩產,甚至於家破人亡,誰還敢這麼去賭。」

  韋應方道:「皇庭剛剛對此出臺法令,免除首犯的刑罰,也就是罰點錢,用這點錢,我覺得還是值得的。」

  梁友義也道:「要只是罰點錢,那倒是無所謂,說實在的,我也不相信稅務司有這麼大的能耐,能夠將所有的稅務調查的一清二楚。」

  曹奕搖搖頭道:「事情沒有這麼簡單,我兄長一早就給我來信,京城那些權貴可不是倒在逃稅上面,而是倒在違法收入上面,比如說販賣私鹽,稅務司只看錢,不管你這錢是從哪裡來的,都得交稅,那些違法收入,他們也是可以去調查的。

  皇庭就只是免除逃稅首犯的刑罰,但並沒有免除違法的刑罰,除非大家所得收入,都是清清白白,否則的話,這麼賭,後果可能還是會很嚴重。」

  梁友義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可如何是好?」

  曹奕沉吟道:「瞞報、謊報,這可能行不通,如果阻止不了稅務司,我們只能通過皇庭來規避稅收。」

  「通過皇庭?」

  梁友義震驚地看著曹奕。

  曹奕點點頭道:「根據我兄長的說法,稅務司沒有審判權,是否逃稅,還得打官司,而皇庭只能依法判決,只要我們不違法,那稅務司也拿我們沒有辦法。」

  韋應方好奇道:「如何不違法?」

  「化整為零。」

  曹奕道:「根據稅務司的規定來看,是收入越多,稅就越高,只要我將土地分散出去,每個人擁有的土地都不多,那就不需要繳納太多稅。」

  梁友義點點頭道:「這倒是個法子。」

  他們手下的家丁,多不勝數,叫些人來充數,這還是很簡單的。

  韋應方道:「但這只是農稅,商稅收入怎麼算?」

  曹奕笑道:「還能夠依葫蘆畫瓢,多給手下一點錢,咱們的收入不就少了一點嘛,等到查完之後,咱私下將錢收上來,稅務司就是再神通廣大,也不可能查得清楚。」

  韋應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其實以前他們也得想辦法逃稅,只不過以前就是他們管,現在不是他們在管。

  ……

  這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尤其是在稅務上面,逃稅簡直就是人類的一種天性,尤其是縮小到某一個人,因為個人是無法切身感受到交稅的好處,即便你門前的馬路修得又寬又大,你也不會聯想到稅務,就不如買個冰淇淋實在。

  富人就更加不用說,因為他們要繳納的稅只會更多。

  從古至今,在稅務方面,官民一直都在博弈之中,從未有停止過。

  不管是皇庭,還是稅務司,都未有奢望過,光憑那王霸之氣,或者那些傳言,這些人就會老老實實交稅,這注定是一場無法種植的博弈。

  而韋應方他們沒有想到的是,其實稅務司早已經滲透到河中府,他們的避稅方式,很快就被大狗他們給得知了。

  當然,韋應方他們也沒有說要隱瞞這種避稅法,他們這麼幹,依靠的就是公檢法,你知道也無所謂,就律法而言,我並不違法,只是合理利用規則,就如同之前將田地寄在寺廟、道觀裡面,那也是人人皆知之事。

  皇庭。

  「張庭長,找我來,不知是有何事?」陳明問道。

  張斐道:「我方才得知消息,不少大地主準備將自己的土地化整為零,以此來規避稅務司的新稅制。」

  陳明點點頭道:「此事我也聽說了。」

  張斐問道:「那不知道稅務司打算如何應對?」

  陳明一絲不苟地說道:「如果他們這麼做,那只會給我們留下查稅的證據,因為這種方式需要依靠大量的戶籍來分攤田地,我們也知道他們有很多家奴,但是我們稅務司可以通過巨額的獎金,以及保護證人的權力,去誘惑那些人舉報他們的主人。」

  張斐愣了下,笑問道:「看來你們已經有這方面的經驗。」

  陳明點點頭道:「京城的稅務司就已經嘗試過去收買那些家奴,得到那些大地主的具體田畝數,這一招非常好用,到時舉報者不但會得到巨額的獎賞,同時還能夠在我們稅務司協助下,脫離與家主的主僕關係。」

  張斐笑著點點頭道:「但這只是隱藏到最後的殺招,但是目前階段,我們可以用別的方式來給予一些回應。」

  陳明疑惑地看著張斐。

  張斐道:「稅務司要查稅,人證自然是關鍵,但是憑證也是不可缺少的,而稅務的憑證就在於契約,而目前河中府充斥著大量的白契(沒有繳契稅的契約),這些白契是很難追究稅收的。但是就司法來說,我們皇庭必須承認白契的法律效應,因為它到底是一道契約,故此我希望稅務司向皇庭發起訴訟,表示白契因為逃稅,不具備法律效力。」

  陳明思忖片刻,「然後皇庭就以此為由,宣佈白契無效?」

  「如果只是這麼簡單,我就不會特地請稅務使過來一趟。」

  張斐笑道:「根據法律規定,契稅是百中取四,但是之前官府從中收取很多手續費,百姓去官府辦理契稅,前前後後需要交納差不多百分之十二的契稅,是規定的三倍。

  之前在京城就遇到過此事,當地的地主也是用官府亂收稅來來為自己逃避契稅辯護。所以我相信,只要稅務司提起訴訟,那麼河中府的大財主也會這麼幹,到時我們皇庭就可以藉機將這個問題給解決了。」

  陳明捋了捋他那縷濃密的山羊鬍,道:「到時皇庭就會要求我們稅務司依法收取契稅?」

  張斐笑著點點頭,「你們稅務司只需要收買那些關鍵證人,而不是需要收買人心,因為稅務司就是得罪人的活,這就需要我們皇庭來幫你們避免民怨。故此我們皇庭就需要收買人心,讓百姓認為,我們皇庭可以避免他們遭受稅務司的盤剝。

  故此到時我會因勢利導,要求稅務司不得收取任何雜費,同時還要求稅務司在未來一年之內,不管是新的土地交易,還是補繳契稅,將白契換成紅契,都只收取百分之二的契稅。這麼一來的話,他們也沒有理由不補交契稅,對於財政而言,這到底也是一筆多出來的財富。」

  陳明道:「可是那些大地主正需要化整為零,這期間會有大量的土地交易,只收他們百分之二的契稅,會不會太便宜他們了。」

  張斐笑道:「我估計他們那些人壓根就沒有想過繳納契稅,百分之二已經會讓他們非常難受,甚至可能重新考量這個計劃的可行性。如果他們要這麼幹,這裡先收他們一部分錢,到時查的時候,再罰他們一筆,讓他們賠了夫人又折兵。」

  陳明點點頭道:「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他來之前,趙頊就叮囑過他,他只管執行,計劃方面,以張斐為主,其實在京城也是如此。

  就類似於樞密院與三衙,將軍政、軍令分開,如此一來,稅務司始終控制在皇帝手裡。

  張斐怎麼說,陳明就怎麼做,也不需要去問太多,這回去之後,稅務司立刻僱傭陸邦興,上訴皇庭,表示白契規避稅收,嚴重阻礙稅務司收稅,要求皇庭拒絕承認白契的一切法律效力。

  此消息一出,誰最著急,就是那些開解庫鋪的老闆啊!

  以前是官有政法,民從私契,白契在民間是得到認同的,但是公檢法的出現,漸漸在打破這一原則,尤其是民事訴訟的出現,嚴重干預這條原則,如果皇庭拒絕承認的話,那人家拿白契來抵押,解庫鋪是收還是不收,收了以後,往後能不能交易,這風險太大了。

  現在自己上門催債,若有衝突,對方可是會上皇庭訴訟的。

  這將直接影響到大量的土地、房屋交易。

  而且民間是存有大量的白契,不具備法律效力,是不是這地都不屬於我的?

  這可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啊。

  面對稅務司的強勢,很多人本就不爽,於是乎,他們立刻慫恿一些百姓,狀告官府濫收契稅,不是我們不想交,而是官府收取三四倍的契稅。

  如此一來,矛盾又集中在皇庭。

  雖然官府那邊是極力想邊緣化皇庭,咱們不去皇庭鬧,因為只要去皇庭,那就是皇庭做主,皇庭的權力都得到伸張。

  但是稅務司的出現,變得他們又需要依靠皇庭,因為相比起來,皇庭還是要講法律的,那稅務司就是禽獸來的,眼裡就只認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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