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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南希北慶] 北宋大法官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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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1-14 02:16:24
第0620章 治大國如烹小鮮

  其實登州、揚州的情況,已經充分說明王安石心中的委屈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范純仁和蘇軾的能力,那是毋庸置疑,而且他們在各地都還有著廣泛的人脈,然並卵,范純仁在家寫文章,蘇軾在外泡妞,真是連泡都沒有冒出一個來,可見要建立起公檢法真不是一件易事。

  得玩一些手段,同時官府內部,還得有人配合你。

  河中府的成功,並非看到的那麼簡單,在張斐去之前,趙頊、司馬光就給他送了一份大禮,也就是種諤與陸詵的官司。

  這一次庭審,是徹底穩定住武將,後來撫恤金一事,又穩定住了士兵。

  公檢法才慢慢站穩腳跟。

  最初蘇轍也不敢那麼囂張,事事都還先張斐商量,後來公檢法的權力穩固之後,檢察院才慢慢發揮作用,帶上十幾個人跑去官府查賬。

  不過目前河中府正在發生一個非常奇怪的現象,就是這民事糾紛是與日俱增,而刑事案件,卻在急劇減少。

  此二者一增一減,都是因為皇庭。

  河中府的百姓,漸漸明白什麼是民事糾紛,什麼是刑事糾紛,民事糾紛的話,無論怎麼樣,都不會受到刑罰,而且皇庭還能強制執行,以前不可能去到皇庭訴訟的糾紛,現在也會去皇庭訴訟。

  也正是以為如此,導致刑事案件在急劇減少,首先,權貴、官宦子弟心裡都清楚,這要是違法,肯定也是死路一條。

  除非你能夠同時賄賂公檢法三大部門,少一個也不行。

  這難度太高了。

  其次,那些強人心裡也清楚,就目前皇庭的審案方式,要犯下刑事案件,這罪只會重,不會輕,因為你祖宗十八代,可能都會被問出來,就連那些官員們都招架不住。

  張斐當然非常樂意見到這種狀況,他就可以更多的精力放在法學院,同時讓蔡卞他們得到更多的歷練。

  經過年初這幾個月高強度訓練,張斐也認為該讓他們出去闖一闖。

  會議室。

  「經過我們與事務所的討論,最終確定違約金定在百分之一到百分之五更為合適,同時根據放貸的計算,三年之後,就只需要償還百分之一的違約金,這能夠確保債主的利益,因為除房貸之外,其餘借貸,都不會達到三年之久。如果每月只還利息,違約金以一月到三月的利息作為賠償是最為合適的。」

  「你們算過就行。」

  張斐點點頭,「擬寫出一份具體的條例給我。」

  「是。」

  「好了!」

  張斐又道:「解決完此事,就該你們出門,看看你們能否獨當一面。」

  四小金剛聞言皆是非常激動。

  張斐道:「蔡卞去解州,上官均去平陸縣,解州掌管解鹽,而平陸縣則是交通要衝,全都是至關重要的戰略要地,你們可都得給我打起精神來。」

  「老師請放心,我們一定不會令老師失望的。」上官均趕忙保證道。

  蔡卞也是一個勁地點點頭。

  張斐又向蔡京道:「蔡京,你就累一點,兩邊跑,皇庭與當地官府之間的交涉,都交由來你處理。」

  上官均道:「其實…其實我們也會與官府打交道,不需要蔡大這麼累。」

  張斐呵呵道:「要只是打交道的話,那就好了,你們是去削弱別人的權力,這不是一件討人喜的事,而蔡京一直在負責處理此類事,交予他,為師最為放心,你們就只需要專注審案就行。」

  蔡京拱手道:「學生定不辱使命。」

  說罷,他又道:「但是最近有很多商人在與商量,來皇庭門前開店一事。」

  隨著皇庭站穩腳跟,來這裡開店的人是越來越多,包括河中府第一大牙行,都跑來這裡開了一個分店,並且與皇庭有合作,專門負責幫皇庭鑒定一些財物的價值。

  現在皇庭的收入非常高,幾乎不需要官府撥錢,同時還有很多餘錢發給證人,助審團。

  張斐道:「全部交給徵文。」

  「學生明白。」蔡京點點頭。

  張斐最後看向葉祖恰,「葉祖恰,你就暫時留在河中府。」

  「為什麼?」

  葉祖恰激動道:「老師莫不是認為我不如他們?」

  「你在想什麼?」

  張斐道:「要是你們都走了,那河中府怎麼辦?」

  葉祖恰唯唯若若道:「河中府不是有老師在嗎?」

  張斐點點頭道:「你的意思是,老師白天六個時辰審案,晚上六個時辰去法學院上課,你們回來還想不想見到老師。」

  葉祖恰訕訕道:「學生知道錯了。」

  張斐道:「你暫時就留在河中府,白天六個時辰審案,晚上六個時辰上課。」

  「啊?」

  葉祖恰頓時哭喪著臉,淚眼汪汪地看著張斐。

  張斐哼了一聲,又道:「你們幾個將會輪流在各地審案,不會固定在一個地方。因為為師來此的任務,是要建立起公檢法制度,而不是讓你四個光芒萬丈,木秀於林,你們要記住一點,公檢法這個制度才是關鍵,你們要做到的事,就是你們走了,制度如常,所以,收起你們英雄主義。」

  「是,學生知道了。」

  葉祖恰聽罷,這才稍稍放心,原來是輪流出外,自己只是比較背,排在後面,可轉念一些,或許是老師太看重我,所以才留我在河中府大本營。

  殊不知,張斐就是知道他心高氣傲,故此才將他留在身邊,多打磨一下。

  張斐又道:「你們一人去法學院挑選八名學生協助你們,而這八人的成績,也是我考核你們的成績之一。」

  上官均道:「不是應該考核我們的判決嗎?」

  「那只是最基本的。」

  張斐道:「聽明白了嗎?」

  「學生聽明白了。」

  「快去準備吧。爭取早點出門,哦,如果太早的話,就不要來打擾為師睡覺,你們都不是三歲小娃,應該不需要為師送吧?」

  「不需要,不需要。」

  「去吧!」

  「學生告退。」

  四小金剛出去之後,許芷倩開口道:「張三,你真的放心他們嗎?」

  張斐點頭笑道:「首先,我對他們很有信心。其次,青黃不接馬上到了,他們必須出門了。」

  許芷倩道:「但是一些複雜的案件,他們可能處理不好。」

  張斐道:「蔡京知道怎麼做的。」

  正當這時,李四來到門前,「三哥,那京兆府呂知府來了。」

  許芷倩微微蹙眉道:「呂知府來此作甚?」

  他們與呂公孺就只是見過幾次,沒有什麼交情。

  張斐眼中閃過一抹笑意,「肯定不會是來找我探討法制之法的。」

  許芷倩瞧他一眼,「你猜到他來的目的?」

  張斐聳聳肩,笑道:「應該是求我去京兆府推行公檢法吧?」

  許芷倩一翻白眼道:「白日做夢。」

  張斐道:「我還不一定答應呢。」

  來到廳堂,張斐跟呂公孺寒暄幾句後,便問道:「不知呂知府大駕光臨,有何吩咐?」

  呂公孺撫鬚笑道:「河中府誰還敢吩咐你張大庭長。」

  「哪裡!哪裡!」

  張斐謙遜道:「呂知府言重了,張三愧不敢當。」

  呂公孺又道:「但是你可不是河中府的大庭長,而是整個陝西路的大庭長。」

  許芷倩一怔,難道他方才不是開玩笑的?

  張斐故作詫異道:「請恕張三愚鈍,不知呂知府此話何意?」

  呂公孺道:「我是想來問問你,你們公檢法何時去京兆府。」

  許芷倩徹底傻眼了,還真是如此。

  但是這真的很不政學啊!

  地方官員都對公檢法畏之如虎,怎麼可能上門來請。

  張斐當即苦笑道:「呂知府也看見了,連平陸縣、解州的公檢法都沒有完全建立起來,我這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這樣啊!」

  呂公孺皺了皺眉頭。

  張斐瞧他一眼,試探道:「有句話,我不知當不當說?」

  呂公孺一怔,道:「你但說無妨。」

  張斐道:「張三斗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呂知府應該不想我們去才是啊!」

  許芷倩默默點了下頭。

  呂公孺瞧他一眼,撫鬚呵呵笑了起來。

  張斐問道:「呂知府為何發笑?」

  呂公孺道:「你這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推心置腹,也不瞞你說,京兆府的確有很多人不想你們去,但是京兆府離河中府不過百里路,河中府發生的一切,京兆府的百姓也都已經聽說,他們可都盼著你們去。

  尤其是在稅務司頒佈新稅法後,這京兆府已經變得動盪不安,從而引發出很多糾紛,一些百姓用你們皇庭的判決,來阻止官員的執法,這長久下去,必會生亂。」

  原來如此。許芷倩眼中閃過一抹喜色,俏麗的臉蛋上也洋溢著一絲絲驕傲。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其實這句話也可以翻譯成,屁股決定腦袋。

  這同是陝西的百姓,憑什麼你們能夠享受法制之法,少交這麼多稅,我們就享受不了,這誰忍得了啊!

  京兆的百姓、士兵都開始質疑官府的判決,同樣一樁訴訟案,你這判得跟皇庭不一樣啊!你們還打人,太沒天理了。

  關鍵,張斐是陝西路大庭長,這京兆府的百姓,其實是有權上皇庭申訴的,目前公檢法在河中府這麼強勢,京兆府的官員也有些畏手畏腳。

  這給京兆府的治理,添加了很大的難度。

  尤其是新稅法出來之後,京兆府就鬧得更凶。

  呂公孺已經預見到這種情況,他此番趕來河中府,就是來考察公檢法的,準備讓公檢法去京兆府。

  但他並不知道的是,這裡面也有張斐一份功勞,就是張斐暗中派人去慫恿京兆府的百姓。

  你請我呀!你不請我,我怎麼去,又拿熱臉去貼你們的冷屁股?張斐面露為難之色,問道:「那依呂知府的意思,這事該怎麼辦?」

  呂公孺道:「明年!明年公檢法必須去京兆府。」

  「明年?」

  張斐凝眉沉思著,心道:這呂家可真是沒有一個糊塗人啊!道:「我盡量。畢竟我身邊沒有多少人。」

  呂公孺微微笑道:「什麼時候去,當然是以大庭長為主,本官也已經向大庭長說明這些問題,如果以後出問題,大庭長也得為此負責啊!」

  高!張斐偷偷伸出一根中指,「行,明年。但也得下半年。」

  呂公孺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為什麼選明年,很簡單,就看今年河中府的稅收,如果稅收上去了,那京兆府的官員,是再也沒有理由拒絕公檢法。

  如果不行的話,張斐想去也去不了。

  而張斐的打算非常簡單,就是不破不立,他不可能去京兆府再打一遍,這誰受得了,他先暗中去鼓動百姓,給當地官府製造困難,逼迫他們接受公檢法。

  所以他還是有些猶豫,治大國如烹小鮮,這火候不夠啊!

  ……

  轉運司。

  「蔡知府,你急著找我,是發生了什麼事?」

  元絳很是緊張地看著蔡延慶。

  如今可是關鍵時刻,別出亂子啊!

  蔡延慶道:「元學士,你老實說,韓寺事到底多久才能到。」

  元絳愣了下,「你問這個作甚?」

  「因為現在很多人都盼著韓寺事早點來。」蔡延慶道。

  「為何?」元絳驚詫道。

  蔡延慶小聲道:「我方才聽說,鄉里許多大地主打算反悔,不打算以一分五的利息借貸。」

  「是嗎?」

  元絳眉角一揚,問道:「這是發生了什麼事?」

  蔡延慶道:「因為他們認為官府之前只是虛晃一槍,讓他們低息借貸給農夫,穩定住鄉村,官府則是將更多的錢寄給利息更高的商人、富戶,再加上目前借貸的商人、富戶與日增多,故此他們不願意低息借貸。」

  元絳皺眉道:「可是那些鄉紳會容許他們胡來嗎?」

  蔡延慶道:「他們只是約定利息不超過一分五,但他們可以選擇不借,這並不違反約定,如今很多大地主也是將更多的錢投入到自己的商舖。」

  「我就知道。」

  元絳一拍桌子,激動地站起身來,「他們不會真的低息借貸,好啊,好啊!」

  蔡延慶問道:「你打算怎麼做?」

  元絳神色一變,道:「蔡知府有何看法?」

  蔡延慶道:「目前大家都在歌頌公檢法,我覺得這是咱們官府贏得民心的一個好機會。」

  「蔡知府與我想得一樣。」

  元絳又坐下來,低聲道:「不瞞蔡知府,不僅僅是河中府的人這麼認為,朝中許多人也都是這麼認為的,風光全讓公檢法給搶走了,我就是在等這一刻,一旦他們內部不和,我們就趁虛而入。」

  蔡延慶道:「但是真正需要借貸的,多半都是貧農,他們也不一定還得起,元學士對此可有準備?」

  元絳道:「我是這麼打算的,不直接借錢,而是給他們找生計,我們不是要興修水利,就專門選在這青黃不接時,去修水利,官府能省些錢,百姓也能得到一些生計,不至於去借高利貸。」

  蔡延慶道:「但是這幾月都是農活最為忙碌之時,如果讓他們去修水利,這農活又怎麼辦?」

  元絳一怔,不禁眉頭緊鎖,「這我倒是沒有想到」

  說著,他又向蔡延慶問道:「蔡知府有何妙策?」

  蔡延慶道:「我以為既可以幫他們找生計,也可以借錢給他們,這農活的多少,是在於自家農田的多少,農田多一點,那咱們就借錢給他們,雖然提舉常平司將錢都投到馬家解庫鋪去了,但我們可以借鹽鈔給他們,讓他們拿著鹽鈔去買自己所需,如此一來,就可以讓更多人習慣於用鹽鈔。而那農田少的農戶,就可以幫他們找生計。」

  他雖然一直非常低調,但他也只是避免捲入雙方的鬥爭中,而對於河中府變化,他可是一直關注,也在研究。

  「此策甚妙。」

  元絳呵呵道:「就這麼幹。咱們官府被公檢法打壓了一整年,也該露個臉了。」

  蔡延慶笑道:「這不是你心甘情願的嘛。」

  元絳心虛地瞟了眼門外,低聲道:「我心甘情願,是因為要借公檢法為新政打下基礎,但最終百姓看到的,還是那富麗堂皇的屋簷,這一筆買賣其實咱不虧,只不過是先抑後揚。」

  蔡延慶苦笑道:「可惜王學士等不及了。」

  「人在高處不勝寒,他也有他的難處啊!」

  元絳嘆了口氣,似也不願就此多談,又道:「對了,這與韓寺事有何關係?」

  蔡延慶道:「如今那些大地主現在反而盼著韓寺事早點來,繼續執行青苗法,這樣他們就可以脫身,免得被那些鄉紳盯著,到底很多鄉紳還是非常支持這個約定的。」

  元絳似乎想到了什麼,但具體又說不上來,忽然,他瞟了眼蔡延慶,「蔡知府有話但說無妨。」

  蔡延慶笑道:「韓寺事來此,肯定是要為我們官府做主,強行推動青苗法,可振聲威,那咱們何不將這份大禮留給韓寺事,算是給他接風洗塵。」

  元絳笑道:「甚妙!甚妙!」

  蔡延慶道:「但首先我們得聯繫到韓寺事,這青黃不接馬上就要到了,韓寺事必須在此之前趕到河中府。」

  元絳立刻道:「這你放心,我馬上安排人送信給韓寺事。」

  ……

  而那邊王安石也派出兩員大將,呂惠卿與章惇趕往京東東路。

  這章惇可是王安石非常器重的,在制置二府條例司,地位僅次於呂惠卿,原本來說,他們二人都可以獨當一面,但這回情況非常特殊,不容有失,王安石一下子派出兩員大將。

  由於他們還得趕在青黃不接前,抵達京東東路,二人也是馬不停蹄,此時剛剛抵達濟南府,說來也真是憋屈,京東東路的治所是在青州,結果歐陽修一道奏章,導致青苗法都無法在青州執行,只能將總部設在離汴梁比較近的濟南府。

  「其實新法與公檢法並不衝突,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鬧成這樣。」馬車內,章惇嘆道。

  呂惠卿感慨道:「關於這一點,其實我們都知道,但是恩師眼中是天下蒼生,是富國強兵,而他們則是視恩師為眼中釘,肉中刺,不除不快,他們不但不願意配合我們新政,同時故意刁難我們。如果繼續等下去,新政遲早被廢棄,然而,財政危機,已經是迫在眉睫。」

  章惇點點頭道:「是呀!就常理而言,也應該是他們配合我們的,畢竟財政才是最重要的。」

  呂惠卿道:「這回咱們一定要完成任務,否則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正當這時,只聽得車外有人道:「來了!來了!」

  「是不是?」

  「不會弄錯了吧?」

  ……

  呂惠卿掀開車簾來,但見遠處的府衙門前站著一大群官員,翹首以盼,當見到掀開車簾的呂惠卿,頓時激動不已。

  這是章惇不曾想到的。

  因為在一年前,各地都有不少官員反對新政。

  但此一時彼一時。

  二人下得車來,被一群官員擁護到大堂,非常熱情,唯恐招呼不周。

  呂惠卿非常清楚他們為何會這麼熱情的迎接他們,原因很簡單,就是兩害相權取其輕,寒暄過後,便拱手道:「諸位,我與章檢正此番來到京東東路,其主要目的就是推行青苗法,嚴格來說,這是青苗法的第一次試行,因為在河中府,青苗法是受到公檢法阻礙,甚至於官府的政令,難以得到執行……」

  濟南知府李恭建道:「我怎聽聞,新政在河中府非常成功。」

  呂惠卿苦笑道:「不瞞李知府,今年青苗法才會在河中府執行,這成功從何談起,不過公檢法倒是取得不錯的成果,並且還駁回官府為推行青苗法所下達的政令。」

  李恭建道:「公檢法駁回官府的政令,這都是真的?」

  呂惠卿點點頭道:「此事千真萬確,最終官府被迫改變青苗法的一些條例,不過朝廷也已經派韓寺事前往河中府調查此事。」

  「這成何體統,官府的政令能被一個掌管司法的官署駁回。」

  「是呀!這麼做的話,不全都亂套了嗎?」

  ……

  一眾官員紛紛表示不滿。

  其實他已經聽說河中府的情況,而且就是呂惠卿派人來傳得消息,故而才會轉變支持新政,這公檢法一來,他們就要靠邊站,這誰受得了啊!

  呂惠卿道:「諸位之所以新政在河中府取得成功,乃是有人在京城散播謠言,說新政在河中府取得成功,原因是在於公檢法,朝廷應該以公檢法為先。導致王學士肩負著巨大的壓力,如果此行不成功的話……」

  不等他話說完,那些官員便紛紛表示,將全力支持青苗法,用事實戳破那些人的謠言。

  章惇心裡有數,雖然呂惠卿有些危言聳聽,但能換得大多數的官員支持,這對於推行新政,有著相當大的幫助。

  宋朝一個很大的問題,就是執行效率。

  如果大家是眾志成城,那必然是事半功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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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1-15 01:46:41
第0621章 沒有永遠的敵人

  這新法在京東東路的進程,完全與王安石預計的一樣。

  整個京東東路,除了如范純仁那少數保守派骨幹成員,其餘官員官吏幾乎都倒向革新派。

  雖說治國先治吏,但如果大家都支持你,並且是真心實意的以你馬首是瞻,這其實也是一種治吏,雖然是不可長久的,但至少可以有一個非常美妙的開局,這對於王安石而言,可是至關重要。

  其實這呂惠卿來此,就是專門負責,向官員們講述其中利害關係,遊說他們全力支持新法,如果青苗法失敗,司法改革馬上就會降臨京東東路。

  到時你們就自求多福。

  這賬不難算,你們肯定血虧。

  章惇則是負責,全面推廣青苗法,他才是真正的執行者。

  至於他們採取推廣新法的方式,就還是通過行政令去驅動。

  他們到來之後,沒過幾日,就直接在各地頒佈他們制置二府條例司制定出來的行政命令,規定凡州縣各等民戶,在每年夏秋兩收前,可到當地官府借貸現錢或糧穀,以補助耕作。借戶貧富搭配,10人為保,互相檢查。貸款數額依各戶資產分五等,一等戶每次可借15貫,末等戶1貫。當年借款隨夏秋兩稅歸還,每期取息2分。

  同時將各地常平倉裡面的錢糧作為本錢,全部都用於青苗法。

  這與河中府是有一點點不同,河中府是每年取息兩分,而這裡是每期,一年有兩期,其實就是半年兩分息。

  當然,這也是因為河中府那塊地沒有這邊的好,農業也遠沒有京東東路發達,但是收債,可能會遇到很多問題。

  另外,河中府的關鍵是鹽利,王安石雖然拗,但在理財方面,他其實是很懂得變通的,經過張斐的勸說,他也認同,要改善河中府的財政,關鍵是在於鹽債、鹽鈔,而不是借貸。

  這也導致河中府的提舉常平倉還保留著賑濟的錢糧,反正有人借就借,沒有人借,那就算鳥。

  其實河中府現在都還沒有頒佈這條法令,就這方面業務直接下放給商人,讓商人替自己放貸,但同時又與馬家解庫鋪簽訂相互查賬條例,使得馬家解庫鋪願意接受鹽債抵押。

  但這其實還是遵循王安石的策略,如果王安石不點頭,元絳也不敢這麼幹。

  然而,隨著愈發接近青黃不接的時段,河中府也出現一些問題。

  皇庭。

  「什麼情況?」張斐與許芷倩來到辦公室,向留守在河中府的葉祖恰問道。

  葉祖恰趕忙起身,「我們方才收到一份訴訟,有一農戶狀告當地鄉紳不講信用,不願借錢給他。」

  「是嗎?」張斐問道:「具體原因是為什麼,你們可有問明?會不會是因為對方沒有抵押物,亦或者此人信用不好?」

  葉祖恰道:「根據那農戶所言,去年他也借了錢,也都按時還了,可今年卻借不到了,應該沒有這方面的問題,但目前我們還沒有派人去調查。」

  張斐道:「那就派人去調查,我們皇庭是講證據,不是講猜測的。」

  許芷倩好奇地問道:「他們當初不是信誓旦旦的保證,從今年開始將以一分五的低息借貸給鄉里的農戶嗎?」

  葉祖恰道:「據我所知的消息,是因為那些大地主眼看官府將青苗錢投入給馬家解庫鋪,再加上他們中不少人,也都在擴大自己的皮革、羊毛、藥材等作坊,於是他們就不想以這麼低的利息借貸給鄉里的普通農戶。但這只是傳言,未有得到證實。」

  「真是豈有此理!」

  許芷倩氣憤道:「我們皇庭當初真不應該相信他們這些人。」

  她是最看不慣這種行為,因為她見過太多太多被這些大地主逼入絕境的百姓,對此真是恨之入骨,所以她是堅定支持王安石,現在也是如此。

  「你在說什麼?」張斐苦笑道:「我們當初不是相信他們,而是他們贏了官司。」

  「真是好人沒好報,壞人活千年。」許芷倩小聲嘀咕了一句,氣歸氣,罵歸罵,但她也很能忍,不然的話,許遵早就被她坑死了。

  葉祖恰訕訕道:「說到那場禁令官司,老師也只是否決了官府的禁令,但是對於鄉紳地主並沒有多少限制。

  根據他們的規定,但凡在鄉里借貸,利息不能超過一分五,可沒有強制大地主必須得借貸給鄉戶,就如此案,現在那大地主是不借,而非是要求高息,其實也不違法他們的約定。」

  許芷倩眼眸一轉,向張斐問道:「如果違反,我們皇庭又能否介入?」

  張斐沉吟道:「如果違反的話,就是屬於民事糾紛,就看得他們是怎麼約定的,是否有責任明細,如果沒有的話,我們也管不了。但如果不違反,那我們就肯定管不了。」

  許芷倩略顯失望,突然靈機一動,「要不,找范學士來問問,那場官司就是他打的,而且他就是其中的支持者,他也應該為此負責。」

  對呀!必須得借此給那些鄉紳一些壓力,同時降低他們的影響力。張斐稍一沉吟,回頭向外喊道:「李四。」

  「在!」

  李四立刻閃現在門前。

  張斐道:「你去法援署請范老先生來一趟。」

  范鎮一來,這話都沒有說,臉先紅了。

  張斐也沒有太委婉,直截了當道:「范老先生,我今日請你前來,主要是想問問,鄉里借貸的情況,如今已快到青黃不接之時,許多農戶的口糧都難以為繼……」

  不等他說完,范鎮掩面一嘆,很是羞愧道:「其實我已經知道此事,也去問過,確…確實有些大地主,對此不太積極,我們正在努力勸說他們幫助鄉民。」

  張斐道:「既然范老先生已經知曉,那我也就直說,面對這種情況,我們皇庭並沒有太多辦法,因為這並不違法,但是當時在庭審,你為那些鄉紳辯護時,又是言之鑿鑿,若又食言,這對大家的影響都不太好。」

  范鎮連連點頭道:「這我知道,我會再去督促他們。」

  張斐拱手道:「那就有勞范老先生。」

  范鎮突然問道:「這事皇庭當真無法介入嗎?」

  張斐道:「目前還不確定,因為我們皇庭還未去調查,不過從當下的情況來看,我們皇庭的確很難介入,因為我們皇庭也不可能強制他們借貸給農戶,只能說他們當初是怎麼約定的,督促他們履行約定。」

  范鎮臉上是愁雲慘淡。

  其實他一早就知道,這種事是無法長久下去,但他萬萬沒有想到,今年就會有人反悔,而且人數還不少,從他們最後一句話來看,他其實也沒有多少把握。

  事實也是如此。

  當范鎮一身正氣跑去鄉里督促,結果差點被氣得吐血。

  那些大地主個個都是人精,話術也是一套一套的,振振有詞地表示自己錢糧都投到商舖裡面去了,哪裡來的錢再借給鄉戶。

  借錢給人買房、買田,可真是不要太穩,你不還錢,這房田就是歸我了,可你說借錢給人吃飯,光聽聽都覺得可怕,要是沒有高昂的回報率,誰願意借啊!

  關鍵這麼做,是既趕不走青苗法,也動不了公檢法。

  話說回來,要想對付青苗法,那我們就得投錢到解庫鋪,去與馬家解庫鋪競爭。

  不但如此,他們還厚顏無恥地跟范鎮商量,能不能去起訴官府,他們認為救濟鄉戶,應該是常平倉的責任,但是官府卻將常平倉的錢投給馬家解庫鋪,導致沒錢救濟鄉戶,這應該算是失職之罪。

  確實,常平倉是有著幾乎等同於無償救濟的職權,就收一點點利息,甚至直接免息。

  范鎮心累了,直接表示,這不屬於我們法援署的責任,你們要告,你們自個請人去告。

  能把一個如此反對青苗法的人,給逼成這樣,也足以證明他們的厚顏無恥。

  當然,凡事也不可一概而論,還是一批有頭有臉的鄉紳,在按照約定在低息放貸,但是沒有這些大地主的支持,他們也是有心無力,他們也不可能將所有的糧食都拿出來借貸給鄉民。

  思想工作做不通,也只能求問心無愧。

  不過,這些大地主還真跑去皇庭和檢察院告狀了。

  反正告不了,又不會受到懲罰。

  蘇轍是直接被他們給逗樂了,你們還真的是毫無下限,也沒有理會他們,因為常平倉主要是職責,還是防止穀賤傷農,高抬糧價,至於說借貸功能,多半只適用於災荒年間,起訴的理由顯然不夠。

  那邊許芷倩聽到他們來告狀,更是差點被他們氣昏過去,顧不得什麼淑女形象,當即破口大罵,「真是從未見過如此卑鄙無恥之人,他們怎還有臉來此告狀。」

  我們不去找你們麻煩,你們還跑來告狀。

  張斐瞧她一眼道:「你跟我這麼久,怎還這麼不專業。」

  許芷倩道:「我難道罵錯了嗎?」

  張斐道:「當然錯了。我們皇庭是不講什麼卑鄙無恥,只講證據的。這是好事,他們懂得通過訴訟來達到目的,來捍衛個人的正當權益,只不過他們的證據不足罷了。」

  明明不佔理,還來起訴,這恰恰就是公檢法所追求的,如果心中的道理就能夠辨明是非,那還要司法幹麼。

  再卑鄙無恥之人,也有受到法律保護的權力。

  當然,這種做法會令很多人唾棄,但是沒有辦法,因為如果你反著來,那就一定是一個最壞的結果,誰還沒個不講道德的時候。

  許芷倩還是氣不過,哼道:「我就是一個小主簿而已,沒什麼涵養,我要不罵上幾句,我這心裡難受。」

  「那你還是繼續罵吧。」張斐笑道:「可別氣壞我夫人了。」

  說話間,他還把門給關上了,給予許芷倩一個絕佳的發洩環境。

  許芷倩抿了下唇,險些笑出聲來,白了他一眼,這心中的怒火稍稍冷卻一些。

  正聊著,那李敏突然來。

  「你這個大忙人,怎麼有空上我這來。」

  「再忙也不及大庭長忙。」

  李敏先是狠狠拍了一句馬屁,旋即又道:「其實我今兒過來,是想向大庭長咨詢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張斐問道。

  一直以來,張斐都有給李敏、陸邦興他們一些暗示,在什麼案件,皇庭會是什麼態度,會是什麼尺寸,但具體能不能打贏官司,還得看他們自己。

  這也是為了幫助他們珥筆成長,畢竟法制之法未有形成成文法律,他們這些珥筆有時候摸不清。

  李敏道:「是這樣的,有些客戶上門詢問我,如果不執行鄉里的約定,算不算違法?會不會被皇庭追究刑事責任。」

  許芷倩輕哼一聲,將頭扭到一邊。

  李敏心裡一慌,他可是知道這位張夫人脾性,只怪自己倒霉,來的不是時候,沒有單獨見到張斐。

  張斐道:「那得具體情況,他們是怎麼約定的,是否符合契約原則,還得看他們債務明細,債務承擔,一般情況下,是不會有刑事責任的,最多也只是民事訴訟。」

  李敏立刻解釋道:「當初那場官司,就是大庭長判的,大庭長應該非常清楚,他們的約定其實非常簡單,而且又是出自契約原則之前。」

  張斐道:「單看那份約定,應該是不具備強制性的,但你打官司這麼久,也應該知道,沒有不能打的官司,我不可能給你任何保證。」

  「明白!明白!」

  李敏連連點頭。

  ……

  府衙!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元絳在大堂中是來回踱步,「當初是他們逼著我們放棄禁令,現在卻又倒打一耙,還跑去檢察院告我們,當真我們官府就好欺負嗎?」

  韋應方忙道:「元學士,是皇庭駁回咱們的禁令。」

  「他們也是主犯。」元絳怒斥道。

  韋應方見元絳已經暴走,不敢言語。

  關鍵很多官員也認為那些大地主這麼做,太過分了,你們不把我們當做官員也就算了,你簡直就不將我們當人啊!

  公檢法是你爹,有事沒事就跑去告狀。

  蔡延慶道:「我倒是有一策。」

  元絳忙道:「蔡知府快說。」

  蔡延慶道:「我們也可以去起訴他們,不遵守約定,將此事鬧大,且看皇庭會如何應對?」

  「這主意好!」

  元絳眼中一亮,又道:「但這還不夠,這事我們官府也有權力做主,韋通判,你派人督促他們執行他們的約定。記住,一定要招搖過市,咳咳,聲勢浩大,好讓百姓都看見他們的嘴臉。」

  「啊?」

  韋應方這兩面人,頓時感到亞歷山大。

  元絳皺眉問道:「你不願意去嗎?」

  韋應方忙道:「不,下官立刻派人去,派人去。」

  元絳又向卓群道:「卓主簿,麻煩你去一趟檢察院,將蘇檢察長請來,他不是很喜歡來嗎?今兒我特地請他來。」

  「是。」

  ……

  見到蘇轍,元絳二話不說,就是一頓猛虎咆哮,噴的蘇轍差點不能呼吸。

  看看!

  快看!

  你們處處維護的大地主,就這德行。

  現在我將錢一挪走,他們也不借了,你們公檢法也是深度參與者,你們看著辦吧。

  蘇轍是哭笑不得道:「元學士,當初那個判決,是皇庭判的,而不是我們檢察院,當然,我們檢察院也非常支持,且我個人認為這與此事無關。」

  「與此事無關?」

  何春林諷刺道:「蘇檢察長,你來查賬的時候,為何就沒有這般洞察力啊!」

  蘇轍不卑不亢道:「我只是就事論事,關於鄉里的情況,我也聽說了一些,但與那場官司毫無關係,因為那場官司是判定官府無權禁止百姓約定一個合法借貸利息,就僅此而已,這是非常合理的,至於他們到時借與不借,並不在此中。」

  「你說什麼?」

  元絳道:「要不是當初那場官司,豈會有今日,這青苗錢本就是用來接濟百姓的,你左一個為國斂財,右一個與民爭利,迫使官府將這青苗錢下放給商人去借貸,如今百姓需要救濟的時候,你又跟我說不管你們的事?」

  蘇轍理直氣壯道:「如果新法真的是為接濟百姓,減輕百姓負擔,就不應該收取任何利息,亦或者按照常平倉那種極低的利息來接濟百姓,如果官府不收取這麼高的利息,對方那個約定,就變得毫無意義,也不會發生這麼多事,說到底這還是利益,而不是仁政。」

  雖然他也知道大地主的德行,但這並沒有改變他對青苗法的看法。

  二分的利,你說接濟百姓,那馬家解庫鋪也是在接濟百姓啊!

  說得比唱的好聽。

  官府要是無息借貸,救濟窮人,誰都不會多說半句。

  但官員聽得是火冒三丈,鼓著眼,怒視著蘇轍,你這分明就是強詞奪理,真是就怕流氓有文化。

  蘇轍也是毫無畏懼,他早就預料到會出現這種事,但他認為,那些大地主最多也就是不借,這是個人選擇,那要官府來的話,可能每個人都必須去借,這更加可怕。

  「你做不了主,我上皇庭說。」

  元絳懶得跟他廢話,一揮袖,氣沖沖地離開了。

  蘇轍毫不在意,笑道:「我們檢察院本就是監察,不是做主的。」

  起身拱手一禮,「告辭。」

  「不送!」

  那元絳還真就跑去找張斐,但見到張斐,他可不是發飆,而是向張斐說道:「張三,去年你們公檢法出盡風頭,而我們官府是顏面盡失,但這可不是長久之策,今年我們官府必須收回失地,重獲百姓的信任。」

  張斐點頭笑道:「元學士有話但說無妨。」

  元絳道:「無論如何,甚至於我們官府來此訴訟,你們皇庭都不能強迫那些大地主借貸百姓,反而要讓他們知道,不借也沒事。」

  張斐點頭道:「我就是這麼做的。」

  「他們已經來問過了?」

  「對。」

  張斐道:「但我也沒有假公濟私,事實上就是他們並不違法,我們皇庭根本管不著。」

  元絳點點頭道:「這樣我就放心了。」

  張斐笑道:「你這是虛晃一槍,又要借貸給百姓了。」

  元絳點點頭:「不錯,我們官府要借青苗法重獲民心,」

  說罷,他又嘆了口氣,「你知不知道,當下朝中不少大臣,都認為河中府去年的政績,都應該歸屬你們公檢法,這使得王學士背負著巨大的壓力。」

  張斐笑道:「所以元學士應該趕緊寫一道奏章,將這事告知朝廷。」

  元絳一愣,道:「這樣可能會有人借題發揮,攻擊你們公檢法。」

  張斐道:「無所謂,我們公檢法並沒有犯錯,況且也該輪到我們公檢法受點委屈了。」

  元絳呵呵道:「這一點是我最欣賞你的,通情達理。」

  「多謝元學士誇獎。」

  張斐又道:「但是借貸百姓,也不是一件輕鬆的活。」

  元絳急急問道:「你有何妙策?」

  張斐納悶道:「元學士不會沒有想到怎麼借,就要這麼幹吧。」

  元絳道:「我當然是有對策,我只是想問問你是否有更好的建議。」

  張斐呵呵笑道:「這就是張三最佩服元學士的一點,不恥下問。」

  「少廢話,有沒有?」

  「沒有。」

  張斐搖頭道:「你讓我想個鹽債,去投機取巧,這我或許能行,但是你讓我正兒八經去借錢給百姓,這我哪會啊!」

  「沒有你問什麼。」

  「我關心一下不行嘛。」

  「行了!行了!記住,這回得你配合我了。」

  「明白。」

  張斐是欣然答應。

  怎麼配合其實也很簡單,跟著官府的腳步走就行了。

  元絳回去之後,就僱傭陸邦興等幾個珥筆,然後向皇庭提起訴訟,告那些鄉紳地主未有遵守當初的判決。

  而另一方面,則是派官員去鄉里,督促他們立刻以一分五的利借貸給需要的百姓。

  等到官府將聲勢弄出來,搞得人盡皆知。

  皇庭就以證據不足為由,直接就駁回官府的訴訟,當然,皇庭和檢察院都給出相應理由。

  但官府才不管這些,一方面大罵皇庭不負責任,偏袒鄉紳地主,另一方更是直接將梁友義他們這些地主、鄉紳約到官府談判。

  結果當然是談崩了。

  其實很多鄉紳也知道自己理虧,但他們就只是一個非常鬆散的聯盟,因共同敵人站在一起,他們都知道這個約束力是很小的,只是說誰也沒有想到失信會來的這麼快。

  不過他們也都是人精來的,不能承認自己有錯,不然的話,這責任不都得他們來背,他們表示我們也有借,只是不可能照顧到每個需要借貸的百姓。

  其次,也沒有人違反當初的約定,因為當初就沒有約定不准不借,只是大家約定,借貸利息不超過一分五,每個人都有不借錢的權力,你們青苗法也有不借的權力,難道你們青苗法是每個人都必須要借的嗎?

  這一番話,說得那些官員是啞口無言。

  當然,他們中很多人是兩面人,是跟鄉紳站在一邊的。

  但元絳不肯罷休,直接下達政令,強制要求那些大鄉紳、大地主借貸給百姓,幫百姓度過這個難關。

  大地主們又是直接一紙訴狀,直接告去皇庭。

  這都不需要庭審,哪有強逼著人借錢的,你這是毫無根據的,皇庭直接表示官府的政令違法。

  大地主們立刻變得是有恃無恐。

  這世上的事,就是這麼搞笑。

  之前這些大地主、大鄉紳還在謀劃,怎麼幹掉公檢法和稅務司,避免交稅,但他們現在卻躲在皇庭的羽翼下,衝著官府做鬼臉。

  打我呀!

  你們來打我呀!

  而之前視官府為剝削者的百姓,如今卻站在官府一邊,希望官府能夠為他們討回公道。

  這就是元絳希望見到的效果。

  雖然再一次被皇庭駁回,但沒有關係,這是能贏得民心的。

  不少之前害怕青苗法的百姓,現在也變成支持青苗法,那些大地主真心不靠譜啊!

  靠不住靠不住。

  問題在於,現在該怎麼辦?

  事情鬧成這樣,那些大地主也下定決心,乾脆就不借,反正也得罪了官府,但對於百姓而言,這比之前就更加糟糕,之前雖然是高利貸,但至少借得到錢啊。

  可是官府又將錢投給馬家解庫鋪。

  而就在這時候,韓絳終於抵達了河中府。

  這難道是傳說中的天降猛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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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1-15 01:47:08
第0622章 官威大振

  來了!

  終於是來了!

  這可真是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是將這韓絳給盼來了。

  韋應方他們真是激動地是淚眼盈眶,我們的主心骨可算是來了,不用再受到皇庭的壓迫。

  要知道他們在這期間,一直都是憋著的,沒有不顧一切去給公檢法使壞,就是等著韓絳的到來,只是不曾想,這一等……就是大半年啊!

  他們哪裡知道,韓絳這一路上是公費遊山玩水,訪遍知己好友,好不快活。

  總之,元絳的信不到,他是絕不會現身河中府的。

  因為他表面上是來壓制公檢法的,但實際上又不是,他早點來,他也幹不了什麼,因為他心裡非常清楚,公檢法後面不但有司馬光,還有官家在,那就會相當尷尬,也令王安石和張斐這一齣戲唱不下去。

  在收到元絳的來信後,他立刻快馬加鞭,趕到河中府。

  可是韋應方他們都還被蒙在鼓裡,真是非常熱情地招待韓絳。

  「韓寺事,屋裡請!」

  「請。」

  入得廳堂,但見闊氣的廳堂中間擺放著一張大方桌,但桌上的酒菜,並非事什麼山珍海味,就是普通的宴席。

  韓絳看在眼裡,心道:就知道這口飯不好吃啊!

  「卓主簿,你是怎麼辦事的,怎能用這等普通的酒菜招待韓寺事。還有,怎麼連一個歌妓都沒有。」

  韋應方當即怒斥卓群,還左右看了看,別說歌妓,連個女婢都看不到。

  要知道這宋朝的標準宴席,必須是要有歌妓作陪,因為宋朝文人無論忠奸,都非常好詞酒文章美人,是沒有美人不成席,當然,如司馬光、王安石這種『變態』級別的自律,自不在討論範圍內。

  卓群委屈道:「公使院那邊就只撥了這麼多錢,下官也……」

  「豈有此理,我找他們去。」

  「哎!韋通判請留步。」

  韓絳趕忙攔住韋應方,「這財政不好,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無妨,無妨,大家請坐。」

  他在在洛陽等地吃盡山珍海味,現在還就想吃點清淡的。

  「韓寺事先請。」

  蔡延慶趕忙道,故作避開這個話題。

  但這怎麼可能,這口怨氣憋了這麼久,坐下之後,韋應方就借此抱怨道:「韓寺事,原本咱河中府可不是這樣的,財政再怎麼困難,這一頓宴席的錢還是拿得出,這都怪公檢法來了,不管我們官府幹什麼,那檢察院都跑來查賬,導致這大小官員都如同驚弓之鳥,讓他們撥一文錢出來,都得猶豫半天,惹得不少京城來的使官是大為不滿,還望韓寺事到時回京後,幫我們解釋一番。」

  元絳聽到這話,頓時喜上眉梢,這倒是好事,下回咱們就按這個標準來。

  他跟司馬光一樣,也是一個節約派。

  其實檢察院還真沒查這事,只是上回軍餉的官司,有涉及到公使院的開銷,導致公使院不敢再大手大腳,但也不至於說一頓飯錢都不敢超支,不過你們都這麼說了,就不如叫檢察院查查,坐實這事算了,免得檢察院背負污名。

  看來他們是真的憋壞了,我這一口水都沒喝,他們就開始訴苦了。韓絳暗自苦笑一聲,突然瞧了眼元絳和蔡延慶,道:「厚之兄,蔡仲遠,你們這些天在幹什麼,怎麼弄得這麼狼狽,連官府的政令,都發不出去。」

  元絳立刻道:「這不關仲遠的事,都是我元絳的錯,唉……但是我也沒有辦法,我哪知道那皇庭什麼都能管。」

  「公檢法不就只管司法嗎?」韓絳皺眉問道。

  「哎呦!」

  何春林就等這句話,趕緊賣慘:「韓寺事切莫聽信他人,這公檢法何止只管司法,就連我們官府與商人合作,他們都要來查一查,這半年來,我們這些官吏都是如坐針氈,什麼都不敢做,畢竟我們又不瞭解那法制之法,皇庭還有司法解釋的權力。」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韓絳故作疑惑道:「你們與我說說,皇庭當初憑什麼駁回官府的禁令。」

  蔡延慶是見縫插針道:「韓寺事舟車勞頓,要不咱們先吃,明兒再說。」

  「現在說。」

  韓絳皺眉道:「不說清楚,我也吃不下。」

  韋應方他們是喜出望外,就等著你這一句啊!立刻是七嘴八舌在韓絳耳邊說了起來,各種添油加醋,火上澆油。

  砰!

  韓絳聽罷,當即是火冒三丈,猛地一拍桌子,「真是豈有此理,他們公檢法真是欺人太甚。」

  說著,他又向韋應方等人,「你們也真是一點出息都沒有,幹麼要去理會皇庭。」

  元絳道:「我們是不想理會,但問題是百姓相信公檢法,他們更願意聽公檢法的,我們能夠怎麼辦。」

  「厚之兄,你……」

  韓絳道:「我該怎麼說你是好,你們跟著公檢法走,那當然不是他們的對手,朝廷規定是行政、司法互不干預。這難道很難理解嗎?」

  元絳拱手道:「還望韓寺事指點一二。」

  「這還用我指點嗎?」

  韓絳氣得是直搖頭,「就說這禁令這場官司,你下達這禁令作甚,這不就是貽人口實嗎?這不就是讓公檢法有機可乘嗎?你們直接去鄉里放貸青苗法,我倒要看看誰敢公然與官府作對。」

  說到後面,他是虎軀一震,霸氣十足。

  韋應方一臉委屈地哭訴道:「可是那些大地主仗著公檢法為他們做主,他們是有恃無恐啊。」

  「公檢法就只管司法,他們管得了酒稅嗎?他們管得了差役嗎?他們管得了特權嗎?他們能管得了水利嗎?官府手裡這麼多手段,你們怎麼就不會用啊!那些大地主要是公然與朝廷作對,我們官府就能讓他的田里一滴水都沒有。官府就能剝奪他們的釀酒權。這種事,官府都不需要說明,他公檢法怎麼去管。」韓絳是聲色並茂,口沫橫飛。

  韋應方這些官員,都是老司機,這些手段,怎麼可能不會,否則的話,他們怎麼去管制那些大地主,只因為這事是他們與那些大地主串通好的,故意要挑起新法與公檢法之爭,他們當然不會用啊!

  何春林道:「但是檢察院可以進行調查。」

  「那就看你們夠不夠聰明。」

  韓絳道:「這水渠一變道,是有得利者,也有失利者,他檢察院又能夠查到什麼。」

  韋應方道:「那…那就是說檢察院還是有調查的權力?」

  韓絳瞧他一眼,嘆道:「我終於明白,你們輸在哪裡,你們這是想著將公檢法趕走啊!」

  這麼直白嗎?

  韋應方他們都不敢搭話。

  韓絳苦笑道:「這可是官家與所有參知政事的決定,又豈是你我可以改變的,真是癡心妄想。你們老是想著去針對公檢法的司法權,那你們肯定是一敗再敗,因為這權力就在他們手裡,你們能鬥得過嗎?可實際上來說,這官府的權力是肯定要大於公檢法的。

  我來之前都還納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官府會被公檢法給壓制住,原來你們……」

  他是怒其不爭地嘆了口氣。

  元絳立刻道:「既然話說到這份上,那元某也就直說了,這一山不容二虎,他們處處盯著,弄得人心惶惶,我們怎麼做事啊。」

  韋應方他們也是連連點頭。

  韓絳鬱悶道:「但你們也不能用蠻力,這只會適得其反。」

  韋應方立刻道:「還望韓寺事指點一二。」

  「我方才說得還不夠清楚嗎?」韓絳道:「官府只要運用好自己的權力,公檢法就只是咱們的僕從,公檢法能夠阻止你們的禁令,但他們能夠阻止青苗法嗎?公檢法能夠讓你們補償軍餉,但不能禁止我們降低軍餉。

  公檢法只能禁止我們做什麼,但不能禁止我們的權力,收多少稅,發多少鹽債,還是咱們說了算。

  他不准咱們這樣做,那咱們就那樣做,要達到目的,又豈只一條路,但只要公檢法禁止不了,那他們就得為我們的政策保駕護航,到時得罪人的事,還可以交給公檢法去處理,他們不過是一群僕從罷了。

  可現在情況得是,他不准你們這麼做,你們就要偏要這麼做,這官司又打不過,你們這不是送上門讓人耍嗎?但只要你們運用好官府的權力,人心必然向著我們,因為每個百姓都得依靠官府的政策去討生計,靠公檢法只能保證不被欺負,但吃不吃得上飯,還是得靠官府的政策。」

  這一番話下來,一眾官員是如夢初醒,對於政法分離,又有了新的理解,回想之前所做的一切,真是悔不當初。

  當初那是權力之爭嗎?

  膚淺!

  那不過是面子之爭。

  他們只是嚥不下這口氣。

  其實權力始終在他們手裡,但他們偏偏要用天靈蓋去跟皇庭硬剛,能不挨打嗎?

  但其實皇庭根本沒有辦法幫他們擬定政策,只能看你是否違法。

  這個方案不行,那咱就換一個。

  皇庭也只能乾瞪眼啊!

  元絳瞄了韋應方等人一眼,又道:「可是公檢法也有權力逮捕我們,這誰不害怕!」

  韓絳呵呵道:「比之那些監察御史,公檢法可真是善良不知道多少倍,公檢法要逮捕任何人,程序之繁雜,真是令人瞠目結舌,但是御史要彈劾你們,也不過一句話的事。京城已經有不少官員意識到,其實皇庭是可以保護他們的,現在京城若有官員犯事,自己就會跑去檢察院,而不會去開封府。

  若是真的犯了事,去開封府是死路一條,但若去皇庭,尚且還有一線生計。」

  何春林睜大眼睛,「真…真的嗎?」

  韓絳指著他道:「尤其你們這些官員,管得事務比較繁雜,又涉及到鹽利,總有疏忽的時候,開封府可不會管這麼多,必然是拿你們問罪,但是皇庭就必須調查清楚。」

  韋應方是連連點頭,「是是是!這是我們的錯,是我們太衝動了,還請韓寺事恕罪。我等敬韓寺事一杯。」

  「這酒先別喝了,本官也沒這心情。」

  韓絳擺擺手,又向元絳和蔡延慶道:「厚之兄、仲遠,這青苗法是朝廷得決策,必須執行,不可懈怠,更不可能妥協。你們趕緊去準備一下,按照規矩向鄉戶放貸青苗錢,本官就還不信了,那些地主是不要命了,竟敢與官府作對。」

  元絳訕訕道:「可是我剛剛已經不少錢放到馬家解庫鋪去借貸,那裡利潤比借貸給鄉戶更高。」

  「是嗎?」韓絳神色一變,問道。

  元絳點點頭。

  韓絳眉頭一皺,「既然能改善財政,那自然也不能放棄,但是這青苗法也必須要執行下去啊!」

  蔡延慶立刻道:「下官到有一策,或許能行。」

  韓絳道:「仲遠快快說來。」

  蔡延慶立刻道:「是這樣的,咱河中府的鄉戶不比江南,一些貧窮的鄉戶,二分利他們也還不起。正好新政不是要求我們新修水利嘛,但是差役法又被廢除,我們何不招這些貧窮的鄉戶去興修水利,讓他們賺點口糧,度過這青黃不接,順便可以再發點鹽鈔,當做青苗錢。」

  「此策倒是不錯。」

  韓絳裝模作樣地點點頭,又道:「不過這個也不歸我管,你們兩個看著辦就行了,但你們必須要放貸青苗錢,官家和王學士對此都非常看重啊!」

  「是。」

  蔡延慶點點頭。

  韋應方突然給曹奕使了個眼色。

  曹奕是心領神會,立刻道:「韓寺事,還有那稅務司,也真是欺人太甚……」

  不等他說完,韓絳抬手道:「這稅務司的事,我管不著,也別跟我說。」

  韋應方大吃一驚,「韓寺事都管不著稅務司?」

  韓絳嘆道:「他們現在連宗室的稅都查,只是說即便查到,宗室也可免於刑罰,但罰金也是得交。我上稅務司去,興許連杯茶都討不到。」

  瞬間,堂內變得是鴉雀無聲。

  每個官員的臉上,都流露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

  韓絳又道:「你們要知道,這稅務司的背後可是官家,如果咱們占理,那倒也不怕,官家也不能無視朝廷法度,但如果不佔理,還鬧到官家面前去,豈不是自找不痛快。」

  「明白!明白!」

  韋應方一邊抹汗,一邊道:「韓寺事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啊!」

  不過心裡多多少少還有些平衡,原來陳明那張面癱臉也不是專門針對我們,他們對每個人都是如此。

  可是這麼一來,這稅只怕是逃不掉了,除非你不被抓住,韓絳的話再明顯不過,沒有證據,吵到皇帝那裡去也不怕,有證據,那你就得認罰,只有宗室那種地位,才能夠免於刑罰,你們自己掂量掂量。

  但不管怎麼樣,韓絳這一番話,還是鼓舞了士氣,就是要放貸,你們誰敢低息跟朝廷搶買賣,你們就試試看。

  第二日,韓絳又去到皇庭。

  因為他是觀察使,表面上來此的目的,就是處理禁令官司一事,他肯定是要去皇庭調查的。

  「韓寺事,裡面請,裡面請。」

  見到韓絳,張斐也是非常熱情。

  韓絳卻是冷冷看他一眼,「不瞞你說,要不是那王介甫苦苦哀求,我還真不願意來這裡與你小子合作,真不知要短壽多少年啊!」

  哇……上回自主申報,到底給他留下多大的陰影?看來我還是得收斂一點,不然的話,我很快就會成孤家寡人了。張斐訕訕道:「韓寺事言重了,其實河中府的百姓都說我這人挺隨和的。」

  「是挺隨和的。」

  韓絳呵呵兩聲,「你來河中府才一年,那彈劾你的奏章,就不低於兩百道,可真是百年難得一見啊!」

  「兩百道?真的假的?韓寺事,我年紀小,你可別騙我。」張斐是大吃一驚,這事他還真不知道。

  韓絳哼道:「我還能騙你不成,就連蜀地、河北的官員都在彈劾你。」

  張斐當即一拍大腿,「哎呦!我當初就說了,我不能來,你們……就是……唉……完了!完了!。」

  「打住!打住!」

  韓絳趕忙制止他:「是我們逼你來的,所以我們現在也在幫你兜著,那兩百道彈劾你的奏章,不也沒有將你給拉下來嗎?」

  「就是給韓寺事添麻煩了。」張斐一臉羞愧道。

  「我還好,你主要是給王介甫和司馬君實添了不少麻煩。」

  韓絳擺擺手,突然神色一變,又是嚴肅道:「我在來的路上,得知朝廷情況有變,如今很多人將河中府的成功,都歸咎於公檢法,但具體是怎麼回事,你心裡應該清楚。」

  「清楚。」

  張斐道:「要不是新政,公檢法根本不可能在這裡立足。」

  「你知道這一點就好。」

  韓絳道:「所以現在王介甫急需新政的政績,最近你們皇庭就收斂一點,這風頭也不能讓你一個人出。」

  張斐趕忙解釋道:「最近我已經非常收斂,相信韓寺事也應該聽元學士說了吧。」

  韓絳稍稍點頭。

  昨夜他就與元絳密會過。

  張斐又深感擔憂道:「不過我也寫了一封信給王學士,缺少公檢法的保駕護航,關鍵是那些地方官員又都信不過,就怕其中會出么蛾子啊!」

  韓絳捋了捋鬍鬚,道:「這原本也是我比較擔憂的一點,但是從現在的局勢來看,倒也不是不行。」

  張斐明知故問道:「韓寺事此話怎講?」

  韓絳瞧他一眼,呵呵笑道:「這也得多虧你啊!你在河中府興風作浪,嚇得不少地方官員是寢食難安,不然的話,也不會有這麼多人彈劾你,也使得朝中不少大臣變得更加堅定的支持新政,如果那些地方官員執法不力,那司馬學士肯定會在當地推動司法改革。」

  「原來如此。」張斐點點頭:「這我就放心了。」

  韓絳又道:「單就財政來看,我與王介甫也對河中府的情況商量過,這青苗法也不一定適合陝西路,因為這裡的田地是遠不如江南肥沃,百姓也比較貧窮,許多地方一年只有一收,你的鹽債計劃其實要更適合陝西路。

  故此我與王介甫的看法,就是你就待在陝西路好好幹,然後他們那些人再借公檢法之威,去其它地方推行新政,如此一來,必將事半功倍啊!」

  張斐點點頭道:「我知道了,我會好好幹的。」

  韓絳不由得打量了下張斐,笑道:「你會這麼聽話?」

  張斐苦笑道:「韓寺事明鑒,我一只都致力於幫王學士解決問題,從不是製造問題,只是解決問題的方式,可能是有些激進。」

  「可不止一些激進。」

  韓絳瞧他一眼,好似說,你小子就別在我面前裝了,又問道:「難道你就不打算將公檢法推向全國嗎?」

  張斐愣了下,反問道:「難道王學士希望公檢法不要推向全國嗎?」

  「呃……」

  韓絳直接將自己給問住了,擺擺手道:「那倒也不是,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張斐點點頭道:「理解。」

  韓絳還是狐疑地瞧了眼張斐,他已經上過一回當,千萬不要低估張斐的通情達理,等他操作起來,可能就是另外一回事,會令人心驚膽顫。

  二人聊完此事後,韓絳就告辭了。

  他前腳剛走,後腳許芷倩就跟了過來,「韓寺事怎麼沒有留下來吃午飯?」

  使官造訪,宴席都不備,這官場你還混得下去嗎?

  張斐笑道:「他現在是要全力支持官府打壓我們公檢法,所以跟我吃飯都會惹人懷疑。」

  許芷倩嚇得輕輕「啊」了一聲,但隨後就反應過來,「那我們該如何配合?」

  張斐道:「讓事情回到原本的軌道上。」

  「嗯?」

  許芷倩好奇地看著張斐。

  張斐笑道:「其實說到底,公檢法也就只是輔助,一個國家最主要的權力,還是行政大權,國家面臨的問題,也需要行政權力去解決,而不是司法,司法只是幫助君主和百姓守住底線。去年我們已經是喧賓奪主,但這決不能是常態,如果司法同時也掌管行政,那就是法家之法,治理地方還是得以官府為主。」

  許芷倩蹙眉道:「可是那些人心狠手辣,倘若讓他們輕易壓制住我們公檢法,他們也不會放過我們的。」

  張斐笑道:「公檢法的強項並不在於進攻,而是防守,因為必須得事情發生之後,司法才能夠干預,現在我們已經站穩腳跟,再加上韓寺事也不真是來對付我們公檢法的,我們無須太多擔憂,只是目前要低調一些,讓河中府的重心先回到官府。」

  許芷倩又問道:「如果他們犯了事,咱們還能不能抓他們?」

  「必須能!」

  張斐道:「在事情發生之前是他們說了算,但是事情發生之後,可就是我們說了算。爭鬥始終避免不了,但只要在規則之下,那也就無妨。」

  ……

  回去之後,韓絳自然告訴韋應方等人,自己也訓斥了張斐一遍,大家同是為君分憂,怎有能敵我之分,如這種事其實是可以私下商量的,沒有必要弄得大家都沒有面子。

  當然,光憑這一點,肯定是不夠的。

  韓絳還得做一些什麼,漲漲官府的士氣,就比如說推動被遺忘的青苗貸。

  其實元絳和蔡延慶都已經將爐灶弄妥,就等他來點火。

  他這一點頭,官府突然來個急轉彎,又表示將要對鄉戶進行錢貸和工貸,可以借錢還錢,亦可以以工代償。

  同時派官吏去個鄉村宣傳,主要是給予那些大地主威懾。

  你們要敢低息放貸,你們就試試看,看我整不整得死你們。

  指望皇庭,那你去指望唄。

  但你們休想再拿到官府的任何經濟特權,只要是官府壟斷的,你們是碰都別想碰。

  大多數地主是二話不說,直接就跪下,表示自己絕不會低息放貸,大哥,還是你來吧,我們先撤了!

  因為這些大地主本就不打算借,可是不借吧,在鄉里又不好混,那些鄉紳天天念道他們,這回好了,官府來了,還給予這麼重的威脅,這民還是不要與官鬥。

  怕了!怕了!

  紛紛是借坡下驢,有各種獻慇勤,與官員重新建立起友好的關係來。

  大家還是一家人。

  如今商業環境好了,大家現在都在商業方面走,要借錢也是投資解庫鋪。

  如今不少解庫鋪也想拿到官府的飛錢、運輸項目,因為官府取消差役,都得改為僱役,這裡面就變得大有利可圖,關鍵河中府人力成本還非常低,只不過要以一家之力根本不可能與馬家抗衡,他們也在集資。

  雖然還是有一些鄉紳並不理會官府,堅持履行約定,但他們已經不成氣候,官府都不理會他們,也不去威脅他們,因為這些人多半是退休官員,也不怕官府的威脅,何必自討苦吃。

  青苗法非常順利的就執行下去。

  但在河中府而言,這已經是形式大於利益,官府也沒指望著靠這個改善財政,就非常隨意,就是讓馬家負責城內,鄉里則是交給各地倉司負責。

  但在外人看來,韓絳一來,立刻政令通達,嚇得那些大地主都不敢跳,也不敢去找皇庭,這官府還是官府,他們有一萬種手段能夠整死你。

  之前就有一種大廈將傾的感覺,官府彷彿都要被皇庭給取代。

  現在看來,顯然不是。

  一時間,是官威大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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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1-15 01:47:34
第0623章 二法之下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如今在河中府,那商業是大行其道,每個人都熱衷於想盡一切辦法賺錢,剛好著河中府地處關鍵要衝,連接西北與東京,同時又是西北戰場的後勤基地,這裡面其實是有著無限商機。

  別說一分五,就是兩分利息,對於那些大地主而言,也變得是毫無吸引力,因為公檢法杵在這裡,也沒法逼得那些鄉戶賣妻賣兒,雖然皇庭也會為他們追債,但那種灰色利潤幾乎是降到為零,至少他們暫時不敢再這麼幹,這中間利潤其實不多,反觀在商業上,如果他們要不加大投入的話,馬上就會被人擠掉。

  原來從東京來河中府的商人,是遠不止樊正一個,還有一些人是默默潛伏著。

  他們為什麼來河中府,就是因為他們知道,一旦公檢法站穩腳跟,商業必然會變得更加繁榮,在這裡賺錢,是要更加安全。

  東京汴梁就是如此。

  馬家也是看到這一點,才讓樊正順便來這裡看看形勢,如果有機會,就將店舖開起來。

  之前這些商人是一邊觀察著公檢法的發展,一邊暗中尋找商機。

  直到馬家解庫鋪開業之後,他們才活動起來。

  但河中府的人並不清楚這些,他們所看到的,就是河中府的商業突然變得愈發繁榮,彷彿到處都是商人,也不知道是哪裡冒出來的,不說別的,茶酒的銷量都在增加,酒樓的飯菜也都在漲價。

  而茶酒基本上是被官府和當地的豪民壟斷,難道有錢不賺嗎?於是他們就將更多的錢,投入到自己的買賣中。

  至於說鄉戶的青黃不接,他們認為官府和鄉紳應該承擔主要責任,跟他們沒啥關係,他們之前參與那個約定,也只是為了對方青苗法,可不是悔悟,鄉紳也是利用這一點,去團結他們,所以他們現在反悔,鄉紳也沒有辦法。

  這令許多鄉紳的威望是備受打擊,而官府趕緊藉機收攏民心,扭轉青苗法在百姓心中的負面印象,之前在那些鄉紳地宣傳下,很多百姓對青苗法都是非常害怕的。

  這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有民意基礎,那就好辦多了。

  歷史上王安石的失敗,其中一個關鍵原因,就是不具備民意基礎,輿論都被鄉紳控制著。

  而蔡延慶和元絳對此已經準備很久,只是說等著韓絳來拍板,但其實韓絳來此的主要目的是視察軍政,裁軍之後,西線的佈局,這可是皇帝和王安石最為關心的。

  至於財政方面,韓絳就只是一個吉祥物,鼓舞一下士氣,真正辦事的還是元絳。

  不得不說,這個策略是非常成功。

  要知道上半年,官府彷彿都已經是奄奄一息,毫無生氣,就是眼巴巴地看著公檢法肆意擴張,接管一切。

  但其實基於制度,公檢法不可能接管一切,行政和司法是完全分開的。

  大權還是在他們手裡,只是他們老是想借用自己的權力去幹掉公檢法,結果又幹不掉,他們就認為是自己大權旁落。

  但隨著韓絳的到來,告訴他們規則和玩法,這官府又重拾信心,迸發出生機來。

  沒過幾日,青苗法就正式在河中府全面展開。

  這回官員們可都是非常積極,因為這可是權力的體現,要不再幹點什麼,百姓眼中,就沒有官府,只有皇庭。

  但這只是捍衛官府的權力,而無法輕易動搖公檢法在百姓心中的地位。

  雖然最近皇庭非常低調,張斐一直在忙於跟學生上課。

  法學院。

  哐哐哐!

  鑼鼓聲響起,時間觀念超強的張斐,並沒有再多說一句,「下課!」

  然後就開始收拾起文案來。

  「大…大庭長!」

  窗外一人突然喊道:「你…你上完課了嗎?」

  張斐偏頭看去,見是一位大叔,於是問道:「有事嗎?」

  站在外門的觀眾們,齊齊點頭。

  「什麼事?」

  張斐不禁走上前去。

  那牛北慶和龍五兩大門神立刻出現在門口,攔住那些百姓,但百姓們是非常懂得規矩,老老實實站在門前、窗前,只是七嘴八舌地問了起來。

  「大庭長,我向去官府借貸青苗錢,官府會不會讓我多還錢?」

  「還有!官府說直接借鹽鈔給我們,那鹽…鹽鈔能買東西嗎?」

  「沒有擔保,能不能去借?」

  「官府不會逼著我們去給別人擔保吧?」

  ……

  所有問題都是有關青苗錢的。

  目前已是青黃不接之際,不少百姓都需要青苗錢的救助,但他們內心並不相信官府,而是相信皇庭。

  他們希望皇庭給他們一個保證。

  張斐對此是心如明鏡,等到他們問得差不多時,才回答道:「首先,關於青苗錢,乃是官府的決定,與我們皇庭沒有任何關係。」

  「啊?」

  百姓面色駭然。

  與皇庭沒關係,這還能借嗎?

  張斐馬上又道:「但是你們所擔心的問題,都是屬於違法問題,我相信官府也不會這麼做的。

  比如說,擔保人,根據契約原則,擔保必須要處於自願,任何人都不能逼迫你們為任何人作為擔保。

  又比如說鹽鈔,我看過官府的規定,你們也是可以用鹽鈔償還青苗錢,以及交稅,這是沒有任何問題的,而且據我所知,目前很多人都在用鹽鈔買東西。」

  「那如果官府這麼做了,那咱們能不能來皇庭訴訟?」

  「絕對可以。」

  張斐笑著點點頭:「我相信法援署也非常樂意幫你們打這種官司。」

  又有一人道:「可是我聽說官府有威逼那些大地主不准低息借貸給我們。」

  「這我不清楚,也沒有人因此事向皇庭起訴。」

  張斐搖搖頭,忽然見到一道人影,趕忙道:「蘇檢察長。」

  蘇轍瞧他一眼,無奈地嘆了口氣,還是走了過來。

  張斐問道:「蘇檢察長,有人詢問,官府有威逼那些大地主不准低息借貸,你們檢察院沒有調查過嗎?」

  蘇轍點點頭道:「我們檢察院有對此進行過調查,但並沒有證據顯示,官府有威逼那些大地主不准低息借貸,並且鄉戶裡面都還存在不少一分五的低息。」

  一個大娘道:「現在也少了,很多人也都不借了。」

  沒有大地主的支持,光憑那些個鄉紳,也撐不住,他們也不敢借太多錢出去,再加上官府最近下場,他們也就趕緊收緊一點。

  「當初那些人說好要低息借貸給我們,結果現在又都不借,這不是在騙人嗎?」

  「大庭長,他們這麼做就不違法嗎?」

  「不違法。」

  張斐道:「之前皇庭就已經做出說明,而我又再仔細審查了一番他們的約定,其中有一個很關鍵的原因,就是你們都不是約定的參與方,所以你們無權控訴他們,他們對你們也沒有法律上的權利義務。

  甚至可以說,即便他們中有人高息借貸給你們,你們也無權去控訴他們,只有參與約定的人是有權控訴他們的。」

  「那如果我們還不上官府的錢,皇庭會不會逼我們還錢。」

  「會的。」

  張斐點點頭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們若借了錢,就必須還錢,無論對方是不是官府,而且,我也要提醒你們一句,兩分的利息也不低,你們一定要想清楚,如果沒有把握還上,亦或者實在是沒錢吃飯,就最好還是不要去借,那官府不是還提供了生計嗎?你們可以去掙點錢,度過這個難關。」

  「多謝大庭長,我們知道了。」

  「不用謝。」

  張斐見還有不少百姓面色忐忑不安,稍一沉吟,「其實我們皇庭非常樂意為你們解答關於司法的問題,這樣吧,我們皇庭過幾日舉辦一次問答會,公佈和解釋一些案子的判決,同時也回答你們所關心的一些問題。雖然我們經常將相關內容發在法報上面,但大多數人都不認識字,也容易被人曲解。」

  「好好好!多謝大庭長,多謝大庭長。」

  百姓聞言,頓時激動不已。

  「不謝!不謝!」

  張斐笑著點點頭,「你們早點回去吧。」

  「那…那我們就先告辭。」

  「慢走。」

  這些百姓走後,張斐是長長鬆得一口氣。

  蘇轍笑道:「大庭長的智慧,真是不限於司法,這問答會可真是妙不可言,可以令大家更清晰地看清楚那個瓶子。」

  這番話也確實發自肺腑,言出必行,值得欽佩。

  說得好聽,沒有意義,你能否做到才是關鍵,但不管是聽證會,還是這問答會,都符合張斐對法制之法的講述。

  「過獎!」

  張斐謙虛一笑,又道:「你們檢察院也可以舉辦這種問答會。」

  蘇轍錯愕道:「我們檢察院能夠說些什麼?」

  判決權和司法解釋是在你手中。

  張斐笑道:「比如關於檢察院針對官府鹽債的調查,關於檢察院與馬家解庫鋪的合作調查,這都是大多數人關心的事,他們也想知道檢察院到底是怎麼調查的,調查結果又是否值得大家信任。

  檢察院的問答會,不但能夠確定檢察院的權威,同時還能夠避免百姓的誤會,以及對官府更好的監督和讓官府的政策得到百姓更多的信任。」

  「得到百姓的信任?」

  蘇轍苦笑道:「這還是需要官府自己守信,但事實卻是官員們的確有暗示那些大地主,跟官府作對的下場,只是我們查不到證據罷了。」

  張斐笑道:「沒有查到證據,只因這種事還未發生,發生了再說唄。」

  蘇轍皺眉道:「但是酒稅、鹽稅、茶稅全部控制在官府手中,他們若只是不准某人釀酒,亦或者不准某人販茶,我們其實是毫無辦法的。」

  張斐道:「對於我們公檢法而言,遵守遊戲規則,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蘇轍道:「我的意思是,我們能否想辦法,制止官府依靠這種手段來謀取利益。」

  張斐思索片刻,道:「其實公檢法相對來說,還是比較被動的,因為從司法角度來看,未雨綢繆,絕不是好事,反而是在破壞司法體系,因為未雨綢繆,一定是出於主觀,出於個人對未來風險的預測,這可以用來行政,也可以用來做買賣,但對於我們而言,就只能記在心裡,而不能付諸行動,如果可以付諸行動,那麼我們就能憑借自己的臆想去修訂律法,這是非常可怕的。」

  蘇轍沉思一會兒,道:「你這一番話算不算是違反祖宗之法,事為之防,曲為之制。」

  張斐一愣,搖頭笑道:「當然不算,相反,這是在遵從祖宗之法,盡可能的讓法制之法這項制度變得更加完善,不讓其以後成為弊政。」

  蘇轍微微一笑,點點頭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

  「豈敢!豈敢!」

  張斐又道:「至於蘇小先生所關心的,其實也不足為慮。」

  蘇轍哦了一聲:「此話怎講?」

  張斐解釋道:「天下熙然,皆為利往,官府將釀酒權給誰,不給誰,我們不能做主。但是他們必須要確保,財政利益一文不少,酒戶正當權益得到保證。

  比如說撲買酒稅,根據規矩,是價高者的,但如果官府讓人低價買下,這可能就是違法行為,那檢察院就能夠介入調查。

  如果競價者出得一樣的價錢,官府想給誰都行,但是他們與競價者若有利益來往,那我們也能調查。

  當然,如果我們查不到,那就只能怪自己無能。」

  「是呀!如果他們問心無愧,秉公執法,這國家得益就不會受到損失,如果他們玩花招,必然是自己得利,只要揪住其中利益脈絡,那我們就能夠限制住他們。」蘇轍點點頭道。

  張斐笑道:「正是如此。」

  蘇轍又道:「關於那問答會,要不我們一塊舉辦,不瞞你說,在下對於這問答會,還是有諸多困惑。」

  張斐稍一沉吟,道:「最初我們可以合作舉辦,但到底還是要分開的,因為我們公檢法是互不統管,也許在一些案件上面,我們是敵對關係。」

  蘇轍點點頭道:「如此也行。」

  就在他們交談間,已經有不少河中府的官員,在河東縣的倉平常發行青苗錢。

  蔡延慶、元絳、韋應方等官員也親自來此視察。

  可是當他們來到常平倉時,卻發現以工代賑那邊是圍滿了人,而借錢這邊,卻只有幾個老弱病殘。

  「元學士、蔡知府,韋通判,你們來了。」

  李永濟氣喘吁吁地跑上前來,好久沒有這麼大的工作量了,真心累得慌啊!

  蔡延慶好奇問道:「為何借錢的人這麼少?難道他們家都不用幹農活嗎?」

  元絳補充道:「還是說他們並不相信鹽鈔。」

  李永濟回答道:「都不是,他們都要幹農活,而且也不是不信任鹽鈔,畢竟他們幹活,咱們發的也是鹽鈔,但他們現在寧可累一點,或者讓父母妻兒幫忙多幹點活,也不願意借錢。」

  韋應方道:「為何?難道他們擔心官府多收他們利息嗎?」

  「並非如此。」

  李永濟道:「這事還得從稅務司說起。」

  提到稅務司,官員們心裡都咯噔一下。

  「這與稅務司有何關係?」韋應方急忙問道。

  李永濟解釋道::「因為稅務司收稅法關係,大多數家裡有田地的百姓,都去找人算過,自己要繳納多少稅,他們盤算只要度過這一兩個月,明年就會有餘糧,正好如今我們又給他們提供生計,所以是再苦他們也不想借錢。」

  蔡延慶道:「原來如此,這我倒是沒有算到。」

  李永濟又道:「此外,一些有著上百畝田地的三等戶和二等戶,最近都拿自家田地去抵押借錢做小買賣,但那些人也都願意跑去馬家解庫鋪借錢。」

  韋應方立刻道:「元學士,蔡知府,這如何是好,青苗錢都借不出去。」

  元絳道:「馬家的錢,不也是官府的錢嗎?」

  韋應方不做聲了,暗罵:這兩隻老狐狸。

  他們現在知道如何應對公檢法,但不知道如何應對稅務司,還是希望乘著韓絳在,去壓一壓稅務司。

  蔡延慶突然道:「既然百姓更希望官府給他們提供生計,那就不如多做一些水利。」

  元絳點點頭。

  曹奕又道:「可是這需要花錢啊!」

  元絳擺擺手道:「發得是鹽鈔,暫時也不會影響到財政。」

  說著,他又伸手向蔡延慶,「蔡知府,請。」

  「請。」

  二人往人群那邊走去。

  蔡延慶突然餘光往後一瞥,見韋應方他們沒有跟上來,小聲道:「這些鄉戶賺得鹽鈔,必然會拿去買糧食。」

  元絳道:「這糧價肯定會上漲,我會讓提舉常平司做好準備的,到時大家見到鹽鈔能夠從官府購買足額的糧食,必然會有更多人使用鹽鈔。

  如果百姓都有使用鹽鈔,同時不來官府兌換鹽,那就是算是官府賺的,今年官府財政根本不需要花什麼錢。」

  蔡延慶撫鬚笑道:「想必這就是你當初與張庭長商量好的吧。」

  元絳呵呵乾笑幾聲。

  鹽債、鹽鈔、稅才是他與張斐的最終計劃。

  就是利用官府信用去盈利。

  其實這也屬於王安石的理財思想,他們的整個變法思路,也就是拿官府的信用去跟商人一樣賺錢,只不過是在操作的時候,很多時候就徹底變味了。

  與此同時,濟南府也在執行青苗法。

  「這麼多人啊!」

  呂惠卿、章惇來到郊外的常平倉,但見倉門前排著長長的隊伍,百姓手中有拿麻袋的,有挑擔子的。

  當地倉司神情激動道:「在平時或許沒有這麼多人,但是在這時段,可從未出現過這麼低的利息,百姓都非常激動,一大早就趕來這裡借糧食借錢。」

  章惇點點頭,又道:「但是你們也要看緊一點,千萬別偷工減料,引得百姓怨聲載道。」

  「是是是,我們一定會盯緊的。」

  「穀倉司,那些鄉紳、地主可對此有意見?」呂惠卿突然問道。

  倉司立刻道:「他們也知其中利害關係,不但沒有意見,還願意為鄉戶做擔保。」

  「那就好!」

  呂惠卿點點頭,「你先去忙吧,我們自己再看看。」

  「是。」

  這倉司走後,呂惠卿呵呵笑道:「這都得感激公檢法啊!」

  章惇卻是謹慎道:「但也得小心啊!畢竟咱們也是第一回幹這事。」

  呂惠卿自信道:「至少今年肯定不會有問題的。」

  ……

  濟南府,長清縣。

  長清知縣谷友存在大堂中來回踱步,兩邊坐著當地的鄉紳、富戶。

  「為什麼別的縣能借出那麼多,我們長清縣的青苗錢就借不出去。」谷友存突然停下腳步,望著兩旁的鄉紳、富戶道。

  其中一個老者就道:「谷知縣,咱們縣三面環水,一面靠山,許多人是以漁獵為生,就是那普通農夫都能乘浪翻上幾個跟頭,青黃不接之時,他們也可以去打打漁獵為生,不需要借錢啊!」

  「這怎麼能行。」

  谷友存道:「倘若借不出錢,拿不到利息,到時比不上河中府的財政,朝廷就有可能讓公檢法來管,你們到時就別來想我訴苦。」

  「可我們都已經願意給鄉戶擔保,還要我們怎樣?」

  「我不管,你們將這剩餘的青苗錢給分攤了。」

  「谷知縣,我們又不需要糧食,我們借青苗錢作甚。」

  「那你們需不需要公檢法?」谷友存反問道。

  「……」

  眾人沉默。

  谷友存又道:「你們將常平倉的青苗錢給分攤了,到時你們可以拿去借給別人,多少利息,我官府不管,如何?」

  「……」

  眾人還是沉默。

  谷友存又道:「我也不想這樣,但此時此刻情況非常特殊,稍有不慎,公檢法就將接管這裡,到時你們手中的每一張契約可能都是違法的。」

  「但是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啊!我這裡借錢的人是真不多。」一人言道。

  「就這一兩年,不會很久。」

  「好吧!」

  出得府衙,這些鄉紳、富戶就開始抱怨。

  「什麼青苗法,這簡直就是在搶劫。」

  「逼著我們擔保還不夠,還要讓我們分攤青苗錢,我老齊家什麼時候問別人借過錢。」

  「也怪不得谷知縣,要怪就怪那公檢法,不來就已經這麼害人了,來了還得了。」

  「也對也對,公檢法、稅務司不來,什麼都好說。」

  「可是咱借這麼多錢幹什麼?還不如直接將利息交給官府,何必多此一舉。」

  「各位也別太沮喪,其實谷知縣也是急了一點,這才過去幾日,他就希望每個人都來借錢,但這怎麼可能,除非是遇到天災。而如今我們將青苗錢都借走了,那些人再想要借錢,只能找我們,高於兩分的息借出去,應該是不成問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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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1-15 01:48:01
第0624章 問答會

  經濟!

  經濟!

  還是他媽的經濟!

  這宋朝的根本矛盾就是財政,沒有別的,只要將財政搞好,那什麼問題都好說,而不是什麼公平、正義。這就是為什麼,在公檢法剛剛出來時,不管是王安石,還是司馬光,都不在意這套體系的本身,包括富弼他們在內,也都只是將公檢法視作政治鬥爭的工具。

  是後來隨著東京商業的繁榮,以及河中府的穩定,財政的收入增加,才令他們中不少人覺得這可能是未來的出路,這才開始重視起公檢法來。

  但他們重視公檢法,追求的還是要改善財政。

  其實每個官員們心裡都非常清楚,這場鬥爭的勝敗不是在於,雙方在一年內公平公正處理了幾樁案件,而是財政,誰能為中央財政減負,那誰就是最後的贏家。

  就是這麼簡單。

  趙頊信任張斐,也不是因為公檢法,而是因為潛龍勿用這個計劃。

  既然目標非常明確,且非常簡單粗暴,那就往這方面狠狠地幹。

  所以京東東路的官員們,就是不惜一切代價將所有的青苗錢全部借貸出去,爭取最大的利潤,這可都是政績。

  但要是平時這麼幹,那這自然會弄得怨聲載道。

  那些官吏、大地主可沒有這麼好說話。

  不過早在汴梁試行免役法時,王安石、呂惠卿就已經開始對此佈局,就是利用汴梁權貴的恐慌情緒,去威脅其它地區的官員。

  你們要不支持我的新政,自主申報和稅務司就會上門。

  雖然免役法在汴梁取得成功,但王安石心裡非常清楚,這麼做下去,新政將完全受制於司馬光的司法改革。

  然而,司馬光他們搞司法改革,就是為了反對新政的。

  與一個反對改革的人去推行改革,別人不知道,但王安石肯定是沒有這麼傻,他從未想過要將汴梁免役法的成功推向全國。

  可在當時,他的威脅論,其實效果一般。

  因為很多人認為,就是你王安石將我們這些特權人士納入到免役稅中,你要不納入進去,什麼申報都跟我們沒有關係,所以你才是罪魁禍首,你還好意思說別人嗎?

  當時反對新法的官員依舊是與日俱增。

  但是隨著公檢法在河中府推行後,地方官員漸漸意識到,這司法改革才是最可怕的,一旦官員失去司法大權,別說這權力和金錢,就連性命都成問題,隨時可能面臨檢察院方面的起訴,而他們的關係,是完全行不通的。

  當然,他們能夠這麼快得知河中府的情況,也是呂惠卿他們努力的結果。

  二者一比,新法真香。

  因為司法改革是要限制和分割官府的權力,同時引入一波新人入場,而王安石的司法改革,其實走得還是法家路線,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要加強官府的權力,只是會打擊到士紳階級的利益。

  簡單來說,司法改革對於官員們而言,是純粹的損失,而新法對於官員們而言,只是得失之間的取捨。

  必然是選新法。

  當然,這部分官員是沒有范仲淹他們那種堅定的政治理念,他們之前就是保守派的那幫人,捍衛的是自身權益,在這基礎上,他們才會考慮到國家利益。

  然而,如范存入、蘇轍、蘇軾他們這些人,個個都是心懷抱負,有著很堅定的政治理想,他們就寧可受到司法改革的束縛,也不願意向新法妥協。

  但這一類人畢竟是少數,由於大多數地方官員都支持,這個青苗法在京東東路推行的非常迅速。

  很快就抵達登州。

  登州的情況也跟濟南府差不多,先是面向鄉村放貸青苗錢,如果借出去的錢不多,官府再聯合鄉紳、地主,分攤這青苗錢。

  范純仁得知之後,立刻就此提起上訴,這跟青苗法的規定不一樣,但跟他預想中的是一模一樣。

  然並卵。

  官府不可能判自己違法,直接表示這是官府政令,你們司法無權干預。

  再加上那些大地主、鄉紳也不是說完全是被逼的,雖然他們也有些鬱悶,但也都是自己點頭答應,到底官府也只是給他們的是兩分利,只要以兩分利放出去,不虧就行。

  這總比稅務司來要好!

  相反,河中府的情況,就大不一樣。

  韓絳的到來,確實重振官府威望,但也就是一個波峰,很快就過去,青苗法直接就變成以工代賑。

  真正拿抵押物借錢的人,都跑去馬家解庫鋪。

  相比起官府而言,大家還是更喜歡與商人合作,至少地位上大家是平等。

  這聲勢是遠不如京東東路,就還是如平常一樣,沒有掀起太多波瀾,只是大家可以明顯的感受到,這節奏在變快,大家都急著掙錢。

  尤其是官府開始對外發放小面值的鹽鈔,進一步加劇這種現象。

  商人、富戶壓抑多年的情況,終於在公檢法的庇佑下,開始爆發。

  以往大多數商人也不敢這麼囂張的掙錢,除非你有關係,否則的話,官府肯定會上門的。那些富戶就更加可憐,為了躲避衙前役,不但將土地賣了,還不惜自殘身體,與父子斷絕關係等等。

  馬家解庫鋪出來之後,這土地交易就在迅速激增。

  有些人要本錢做買賣,那就賣土地,有些人想成為地主,那就買土地。

  可是,這表面的平靜下,卻暗藏著危機和更加尖銳的矛盾。

  這些人都不傻,他們心裡非常清楚,青苗法那不過是欲蓋彌彰,根本不值一提,真正的威脅始終是稅務司,他們也沒有過多去關注青苗法的執行,而是在想辦法躲避稅務司。

  河道上,一艘小舟緩緩駛過,倉裡坐著二人。

  其中一人道:「我們稅務司的人都是靠獎金過日子,大家早就劃分好區域,免得查到一塊去了,誰也不想將自己的獎金分半。」

  另一人道:「所以我家老爺的地都是在你的調查區域內?」

  「是的。」

  「你確定沒有其他人會調查我家的田地?」

  「不會!」

  「很好!這裡是一百貫,以及兩張一百畝的地契,到時你就拿著這兩張地契去交差,事成之後,我們會再給你一百貫。」

  「多謝!多謝!放心,這事就包在我身上。」

  ……

  平陸縣。

  兩支車隊在一條狹隘的山路上相遇。

  「胡兄,你怎約在這地方交易,咱們這正當的買賣,愣是讓你幹成了山賊買賣。」

  「唉……還能為什麼,不就是為了躲避那稅務司嘛。」

  「我也聽說了,但大家不立契就行,咱們兩家都這麼熟了,也用不著立契,不至於來這荒山野嶺交易。」

  「聽說那稅務司神出鬼沒,手段狠辣,咱們今年就還是小心一點。」

  「行吧!按照你的要求,全都是銀子。」

  「有勞了,只因這銀子量少,好隱藏。」

  「這稅務司當真任地厲害嗎?躲在山裡的交易,他們都能知曉?」

  「新官上任三把火,可是沒有人想交這麼多稅,同時誰也不想當這出頭鳥,唉……小心駛得萬年船啊!」

  「這倒也是,過兩年大概就清楚這稅務司的手段,到時就可以對症下藥。」

  ……

  在河中府官府瘋狂秀操作之間,皇庭相對是比較低調的,可是中間皇庭的許多操作,也令百姓是深感迷惑,所以在波峰過去之後,皇庭聯合檢察院、警署,舉辦了河中府第一屆公檢法問答會。

  就在主庭舉辦。

  上午時分,陽光明媚,皇庭周邊現在已是鬱鬱蔥蔥,鳥語花香。

  院內院外是人山人海。

  不單單是百姓,所有的官員、地主全部來了,雖然韓絳穩住了官府的權威,但是公檢法已經是深入人心,他們的一舉一動,還是關乎著每個人的利益。

  韓絳也沒有說不理會公檢法,他只是要運用官府優勢去壓制住公檢法。

  今日他也是親自到場,很快就被官員們給圍住。

  呂公孺雙手沒入袖中,向四周官員問道:「這問答會到底是什麼意思?」

  蔡延慶回答道:「據說就是回答百姓提出的一些問題。」

  呂公孺又好奇道:「可是他為何這麼做?」

  蔡延慶搖搖頭,「這我也不大清楚。」

  何春林輕輕哼道:「那張庭長就愛譁眾取寵,蠱惑民心,他們當初就是靠著污蔑官府,來彰顯自己的公平正義,騙取百姓的信任。」

  韋應方他們也都紛紛點頭。

  韓絳皺眉道:「你們就不會這麼做嗎?」

  何春林委屈道:「韓寺事明鑒,下官還肩負著朝廷交於的重任,這談何容易啊!」

  言下之意,我們要成大善人,朝廷也不會讓我們當這官了!

  公檢法又不幫著弄錢,只需要顧著公平、正義,那當然簡單啊!

  韓絳哼道:「你這純屬藉口,青苗法本是為國為民,你們卻弄得失盡民心,還有你們之前的鹽債、鹽鈔,以及製鹽的改革,如今都深得百姓推崇,本也是獲取民心的好政策,且與皇庭無關,但如今在百姓看來,卻是皇庭逼著你們這麼做的,我真不知道是該說你們蠢,還是誇你們個個是高風亮節,澹泊名利。」

  這一番話下來,何春林他們當即沉默了。

  回想一下,好像還真是如此,這些政策都執行的非常順利,百姓大為收益,而且全都是他們官府出臺的,結果百姓全都感激公檢法去了。

  這……

  為什麼會這樣?

  現在他們自己都有些想不明白了。

  呂公孺、蔡延慶、王韶等人皆是笑而不語。

  他們心裡對此都是心如明鏡。

  正聊著,忽聞有人道:「來了!來了!」

  韓絳他們回頭看去,只見張斐、曹棟棟、蘇轍這公檢法三大巨頭談笑風生地從大堂裡面行出,個個年輕俊朗,氣質非凡。

  十分養眼。

  甚至都讓韓絳、元絳、呂公孺等人心生落寞,自己老了啊!

  看到外面人山人海,曹棟棟頓時是心花怒放,低聲道:「張三,如這種問答會,應該經常舉辦才是。」

  張斐笑道:「我帶著你們辦幾次,到時你們就自己開,而且你們警署應該是最常開的。」

  曹棟棟急急問道:「怎說?」

  張斐道:「因為你們警署是最常與百姓打交道,且衝突也是在所難免的,一些百姓關心的事情你們都可以開這問答會,來解釋其中緣由,以求避免不必要的誤會。」

  曹棟棟眼眸一轉,「明白!明白!」

  蘇轍偷偷瞄了眼這廝,暗笑:你這紈褲,可真是好出風頭,一旦這問答會成為慣例,那你們皇家警察也必將束手束腳啊。

  交談間,三人來到庭台。

  不過這庭台稍稍改變了一下,就是用黑布蓋住了上面的庭長席,三人是坐在第二排,也之前就是四小金剛坐得位子。

  這就是為了給大家一個更直觀的印象,公檢法是平等關係。

  入座之後,等到外面漸漸安靜下來後,居中的張斐就朗聲道:「關於今日的問答會,將會成為我們公檢法的慣例制度,原因有二,其一,由於我們公檢法是一種全新的制度,很多百姓對此並不了解,這種問答會,也是為求增加百姓對於公檢法的了解,包括皇家警察是如何查案,檢察院又是如何行駛檢察權,我們皇庭的判決解釋。

  其二,則是為增加透明度,這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我們肯定也有犯錯的時候,但較之一般人,我們應該更快速的改正,以免造成更大的惡果,而增加透明度,就是為了確保,我們一旦犯錯,能夠得到及時的反應,以及保持與所有人的溝通,減少一些不必要的誤會。」

  不少官吏聞言,是嗤之以鼻。

  小兒行徑!

  裝模作樣!

  漂亮話誰不會說,但關鍵能否做到。

  你現在說的話,到時也只會讓你騎虎難下。

  此非為官之道啊!

  呂公孺不禁感慨道:「此子勝於吾輩!」

  郭逵低聲問道:「呂知府何出此言?」

  呂公孺嘆了口氣:「郭宣撫使可想想,今後軍中若是規定,定期隨時解答士兵們的疑惑。」

  郭逵低眉思索半晌,擺擺手:「那我可做不到。」

  哪個士兵少了一點軍餉,然後就提出疑惑,這怎麼回答,自古以來,都是講究層層剝削。

  這就不能解釋。

  呂公孺道:「我也做不到啊!」

  韓絳小聲向元絳道:「看來這小子還是一點未變,喜歡出人意表,標新立異。」

  元絳點點頭。

  韓絳又道:「你今後可得小心一點,與這小子合作,永遠是喜憂參半啊!」

  元絳嘆道:「我都已經習慣了。」

  「真是難為你了。」韓絳呵呵笑道。

  又聽張斐說道:「但由於人數太多,如果當面一一問答,可能在過程中會損耗不少時間,於此,我們委託法援署,去徵集大家的問題,來進行解答。

  當然,這些問題肯定也是經過篩選的,因為時間有限,我們只能回答一些關鍵,涉及多數人,且我們能夠回答的問題。我們無權代替其它官署回答問題。

  下面就是回答時間,先由我們皇庭開始。」

  說著,他拿起一份文案,看了看,然後微笑地看著大家,「看來大家對於之前青苗錢的事,還是非常關心。其中主要問題就是,一些大地主沒有依照當初的約定,以一分五的利息借貸給鄉民,以及皇庭為何要駁回官府的起訴,皇庭為什麼不督促那些大地主執行約定。」

  百姓們是頻頻點頭。

  而那些地主怎麼神情忐忑,這個坎就過不去是吧。

  張斐念完之後,放下文案來,又看向大家,「其實關於這些問題,皇庭有向外解釋過,今日我再系統性的解釋一遍。

  讓我們先回到那場官司,那官司的起因,就是一些鄉紳和一些地主借宗法達成一個約定,規定他們鄉里的人只能以一分五的息借貸。然後官府下達禁令,禁止他們這麼做,原因是官府認為這個約定是針對朝廷頒佈的青苗法。

  最終皇庭的判決,是官府的禁令無效,但也僅此而已。這個判決帶來的原則,就是官府無權禁止任何人與任何人達成一份合法的約定,不在於他們的目的是什麼,無論他們是不是針對官府的政策,這個並不重要,且也不涉及這份約定的內容,只要合法就行,就如同我們的判決一樣,官府無權干預,皇庭也無權干預,因為這只是私人之間的約定,大家明白了嗎?」

  不少百姓是稍稍點頭。

  張斐又繼續說道:「如果有地主沒有有效的遵循約定,亦或者說直接違反約定,也只有參與約定方才能夠對此起訴。這就好比一份買賣契約,其中一方沒有遵守契約,如果另一方無所謂,不追究,其他人就無權干預,也包括官府在內。

  這就是皇庭為什麼要駁回官府的起訴,因為官府不是其中的參與方。同樣的道理,鄉民也不是參與方,雖然某些的地主所作所為,可能會影響到鄉民,但鄉民也無權起訴他們。

  更簡單一點說,他們是沒有義務低息借貸給百姓,只有參與的鄉紳,或者其他地主能夠起訴他們。

  其實之前也有一些鄉紳來詢問過,想要起訴那些不願意借貸的人,但是根據他們約定的內容,只是約定了一分五的利息,並沒有約定如果面對鄉民求助,他們就必須借貸,目前來說,並沒有地主以超過一分五的利息借貸給鄉民。

  當然,我不認為那些投機取巧的地主佔得便宜,因為誠信是非常重要的,有了這一次,下一次就沒有人會再相信他們,皇庭方面還是希望大家能夠遵守誠信,但皇庭能做的也就只是如此。」

  在場的大地主聽到這裡,是一點也不慌了,如今這年代,都講究契約,誠信有個屌用,再者說,你們該借還是會來借的,老子又不缺那點利息錢。

  一個書生突然道:「我明白大庭長的意思,但他們當初是以宗法來約定的,而不是一份普通的契約,鄉民應該也算是參與方吧?」

  「這是一個好問題。」

  張斐笑著點點頭,道:「我們皇庭對此也是慎重考慮過,這裡面確實存在一些問題,宗法應該是涉及到每個鄉民,因為鄉民也不能以一分五的利息放貸,而不僅僅是約束參與約定的各方,鄉民應該就有起訴的權力,當然,這裡我要特別說明,即便鄉民起訴,這官司也一定會輸,因為暫時沒有人違反這個約定,他們只是選擇不借,這並未違反契約。

  可是,那份約定從頭到尾,也並沒有寫明鄉民的義務和責任,只有少數的人在上面簽名,表示同意,如果說有鄉民以高於一分五的利息放貸,皇庭其實也很難判他們的違反約定。

  目前朝廷對於宗法的定位是類似於家法,但如父子之間,是有著血緣關係,在許多事務上是不需要擬定契約的,責任相對是比較明確的,但目前宗法又往往能夠約束整個鄉的鄉民,他們相互之間不一定有血緣關係,就更像似百姓之間的一種約定俗成,這就導致其中責任和義務並不清楚。但我們皇庭到時會針對宗法,進行一些完善的。」

  當即有一個老者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司法不應干預宗法。」

  張斐回答道:「現在的問題就是不清楚這宗法到底屬於家法,還是屬於國法?」

  老者不語。

  說真的,他自己都不清楚。

  其實這個宗法本就是家族制度,起源於那王公門閥時代,當時大家族周邊的鄉民都是他們的僕人,當然是要遵守他們家的宗法,但是現在由於門閥凋零,士族興起,而士族和百姓的地位也從家僕變成佃農,主僕關係變成契約關係,但是官府又需要他們鄉紳來管理鄉村,於是就繼續給予他們這個權力,其實就是介於國法與家法之間。但這跟公檢法還是有矛盾的,因為公檢法什麼都管,其中的民事訴訟與宗法有很大的重疊,這當然需要調整。

  張斐又道:「當然,皇庭也不是要廢除宗法,只是要明確責任和義務的關係,因為根據我所了解,宗法只是少數人擬定的,但整個鄉村的人都受到宗法的約束,又並沒有明確擬定宗法之人對履行宗法之人的責任關係,不能只有約束,而沒有責任,這是不對的。」

  不少士紳對此非常不滿。

  他們當然只想擁有權力,同時盡量少承擔責任。

  反正,模模糊糊是最好的。

  其實模模糊糊就是人治,人治也是要尊法的,講規矩的,只是法律模糊不清,那就什麼都是我說了算,而法治就是要求清清楚楚,越清楚的條例,這人治的機會就越小。

  可是百姓們卻非常擁護,是一個勁地點頭。

  士紳們也不好多說什麼。

  他們清楚,在這個問題爭下去,他們是得不到支持的,只能盼著張斐早點談及下個話題。

  張斐也未對此糾結太多,又拿起第二份文案,「關於第二類問題,主要是關於契約方面的。首先就是違約金,關於這一點,皇庭在法報已經解釋過,有人仍然不理解,為什麼提前還錢還得受罰。

  因為法制之法不光是捍衛借債人的正當權益,也包括捍衛債主的正當權益。皇庭是很難去判定,債主選擇是否借錢給借債人,以及借多少給借債人,中間有沒有考慮過年限問題。故此皇庭一律認為,借款年限是屬於債主和借債人雙方的正當、合法權益,必須受到保護。

  反過來說,債主若是需要借債人提前還錢,可能也需要損失一些利益,去債務人達到和解,在這一點上,皇庭必須保護借債人的利益,同理而言,在提前還錢這事上,皇庭也必須保護債主的權益。

  不過出於道德標準,提前還錢在道德層面上是勝於賴賬不還,是一種信用的體現,故此皇庭在處理此類事情上面,給予不同的處理方案。

  借債人可以直接拒絕債主提前還錢的要求,等到期再還,但是在借債人主動提前還錢上面,皇庭是允許繳納規定的違約金,來終止雙方契約。

  這裡我在特別多說一句,在商業契約中,如果提前終止契約,就必須賠付對方的所有損失。

  當然,我還是建議大家都寫清楚,這樣才能夠真正確保的利益不受到傷害。如果不清不楚,皇庭的判決,可能不會讓雙方滿意。」

  這時,一個大娘突然嚷嚷道:「大庭長,關於這契約,俺也有一個問題。」

  張斐抬頭看了眼那大娘,「大娘有何問題?」

  「契約這麼重要,但俺不識字,萬一被騙了,那咋辦?」大娘問道。

  不少百姓直點頭。

  對對對!

  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張斐笑道道:「其實這個問題,有不少人也已經向法援署反應,我也正要說此事,關於不識字的百姓立契,以前的方式,是找擔保人或者牙人,也就是第三者來宣讀契約內容,現在大家也可以找珥筆、茶食人來幫忙。」

  一個年輕小伙當即道:「但是牙人、擔保人也有可能被對方收買。」

  「是的。」

  張斐點點頭,「目前關於這方面,還沒有法律能夠監督這一點,官府還是希望牙人、鄉紳能夠但此重任,但目前來看,他們做得並不好,我們皇庭對此也正在研究一種對價原則。

  比如說,如果契約規定的是一文錢買一石米,雖然契約是這麼約定的,雙方也是自願約定的,但這個價格顯然是有問題的,不符合市場交易原則,在這種情況,皇庭可以基於這個原則,判定契約無效。

  但這個原則目前還在準備中,還需要考慮到很多問題,有些人急需錢時,可能就是希望低價出售,但如果有這個原則在,那麼這些人可能會籌不到救命錢,因為沒有人敢買。

  因此,我們還考慮將擔保人制度化,就是在法援署外面設立一個公證署,就是為大家提供契約公證,甚至包括遺產等等,但這也需要時間去準備。

  在這些制度沒有完善前,我強烈建議各位尋找書鋪幫助,花一點點錢買個安心,目前書鋪不敢弄虛作假,因為一旦被我查到,將會直接收回他們公文。」

  院外的百姓聽得是頻頻點頭,神情感動,皇庭還是那個皇庭,真是切身考慮他們的需求,並且做出非常詳細的解釋。

  但是大部分官員就頭大,你這越來越細,我們官場是越來越難混了。

  同時也有一些官員是持以讚賞的態度,對於張斐出任大庭長,也真是越來越信服,他總是能夠想到辦法,將一些看似繁瑣的事去制度化。

  這絕對是一種進步啊!

  「我的問題差不多就到這裡。」

  張斐看向蘇轍,「接下來由蘇檢察長代表檢察院來回答各位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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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1-15 01:48:25
第0625章 答中奪權

  蘇轍一邊裝模作樣的整理文案,一邊小聲問道:「方才那個書生是你安排的吧?」

  因為上回那場禁令官司,並沒有解決宗法問題,但是蘇轍也感覺到,宗法與公檢法確實有矛盾存在,故此他對此有些懷疑。

  張斐搖搖頭道:「當然不是,蘇小先生未免太小看了當今讀書人對於律法的理解,畢竟我都上了這麼多天課了。」

  蘇轍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當下他無暇顧忌這事。

  要知道蘇轍最開始並不知道如何應對這種問答會,也不敢去臨場回答,因為你在這裡說出去的話,可是具有法律效力,這不是辯論大賽,這些問題都是法援署一早就收上來的,他們也進行過研究。

  但是公開場合,面對這麼多人,闡述自己的理論,還真不同於打官司,這也是為什麼蘇轍要求與張斐一塊開,他得先學習學習。

  不過有張斐打樣,蘇轍這種天才,自然學得也快,他就直接說道:「大家對於檢察院的關心,還是在於檢察院的權力和檢察制度。」

  說到這裡,他稍稍一頓,「其實檢察院與皇庭一樣,都是基於張庭長提出來的法制之法,故此檢察院的主要目的也是要捍衛國家、君主、百姓的權益。」

  對外講述,這旗幟是一定要鮮明,不能說什麼基於公平、正義,因為皇帝坐在上面那就是不公平的。

  由此可見,法制之法是為公檢法提供一個非常重要的理論基礎,沒有這個理論在,很多解釋是難以說出口的,很多事務也是無法展開的。

  但是有了這個理由,誰也不敢反駁。

  蘇轍又接著說道:「所以檢察院的權力,就是能夠調查一切涉及到這三者利益的事務,倘若有人因此認為,檢察院是可以針對一切事務進行檢察,蘇某認為,這也是有道理的,因為所有的事務都會涉及到這三者的權益。

  但是我們檢察院只有偵查、取證、查證、起訴的權力,而無判決權,我們檢察院針對任何事情進行調查,都不代表對方有罪,甚至於我們檢察院認定對方有罪,都不代表對方就有罪,具體是否有罪,這都是需要皇庭判決。

  所以我在希望大家能夠清楚知道我們檢察院的職權是什麼,我們不是針對有罪調查,只是針對國家、君主、百姓的利益進行調查,避免會傷及這三者的利益。調查一件事或者一個人,都只是例行公事,不代表違法與否。」

  不少人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這還真是他們沒有想到的,他們認為檢察院肯定針對有罪調查,人家無罪,你也去調查,你是多閒啊!

  此時,他們才知道,原來檢察院並非是有罪調查,同樣也是基於法制之法的理念,只要涉及到國家、君主、百姓三者的利益,他們就能進行調查。

  這不是好事!

  這無疑進一步擴大了檢察院的權力。

  太恐怖了!

  蘇轍天賦異稟,自然不用時不時就看眼稿子,都已經爛熟於心,稍稍停頓一會兒,他便又繼續言道:「這裡我用上回我們檢察院針對提舉常平司與馬家解庫鋪合作一事進行調查為例來進行說明。

  因為大家的許多問題,也是針對此事。我必須解釋清楚,提舉常平司有權與任何人進行合作,我們檢察院不能進行干預。」

  「你都上門調查,還叫不能進行干預。」一個官員當即質問道。

  「我正準備解釋。」

  蘇轍微微頷首,然後解釋道:「我們檢察院只是負責檢察,在這個合作裡面是否存有貪污受賄,是否會傷及到國家、君主、百姓的利益,我們會針對參與此事的官員、商人進行詢問,以及針對所簽訂契約的內容,進行詢問,然後根據他們的回答,我們會派賬房進行計算,看看是否如他們所言,但正如蘇某方才所言,這都只是例行公事,確保這其中不會有貪污受賄、徇私枉法,而不是因為我們掌握任何證據,才去調查。即便官府是跟徐家、劉家、李家合作,我們檢察院也都會進行調查。」

  什麼鬼?

  沒有證據,你們也能調查?

  那官員當即質問道:「那誰來監督你們檢察院?」

  蘇轍回答道:「皇庭、警署,包括府衙,以及任何人。」

  「是嗎?我們怎麼監督你們檢察院?」又有一個官員問道。

  方才張斐回答問題時,都是百姓在問,但輪到檢察院,則是官員在問,可見官員還是更關注檢察院,到底皇庭是相對被動的,而檢察院是主動出擊,對他們的威脅更大。

  「若是有檢察員,包括我這位檢察長,有任何違法之舉,你們可以向皇庭訴訟,也可以向警署進行告發,只要有證據,警署是可以逮捕檢察院裡面的任何人。」

  坐在另一邊的曹棟棟頓時是一臉得瑟,現在你們知道,我警署有多大的權力了吧。

  「可是誰能保證,你們公檢法就不會狼狽為奸。」

  問題一個比一個腥辣,百姓都傻眼了,還能這麼問嗎?哎呦!方才真是輕易放過了張庭長。

  大意了!

  張斐似乎察覺到人去中有不太友善的目光,趕緊喝口茶,壓壓驚。

  蘇轍古卻是井不波地回答道:「目前據我所知,如果有人要同時告發公檢法,只能上京城皇庭、大理寺、開封府進行訴訟。但是,我們公檢法的制度是非常透明的,做任何事都是光明正大的,無不可對人言。就公檢法目前的調查、審理和判決制度,想要狼狽為奸,應該也是很難的。」

  百姓聽得是直點頭,對此非常認同。

  現在發生的一切,不就是蘇轍所言嗎?

  這是一個人突然問道:「蘇檢察長,不知你們是怎麼調查官府發行的鹽債和鹽鈔的。」

  張斐尋聲望去,見是一個商賈打扮的中年人,心道:這傢伙一定是一個合格商人。

  蘇轍道:「我們檢察院無權干預官府發行多少鹽債、鹽鈔,這都是由官府來決定,因為我們檢察院並不清楚財政情況,但是我們檢察院會根據官府所規定的數量,進行突擊檢查,確保印刷的鹽債、鹽鈔不會超出官府規定的數額。」

  「也就是說官府濫發鹽鈔、鹽債,檢察院也管不到。」

  「是的。」

  蘇轍點點頭道:「但是你們若認為官府在濫發,你們可以不買。」

  「可我們怎麼知道官府具體發行多少鹽鈔?」

  「關於發行多少鹽債、鹽鈔,官府是有具體的制度,不是某一個官員就可以決定的,這都是需要公文審批的,這也是我們檢察院無法干預的原因,但是檢察院事先也會知道官府會發多少,然後就會針對公文上的規定去檢察。在此,我非常建議,官府對外公佈具體數額。」

  張斐突然打斷蘇轍的講話,「我並不建議蘇檢察長的建議,我們公檢法是不能干預行政的,是否對外公佈,官府有自己的制度和規定。」

  蘇轍稍稍一愣,旋即道:「但如果有人來詢問我們檢察院關於調查的結果,我們檢察院將會如實告知。」

  他卻是沒有他兄長那麼風騷,但骨子裡是比較強勢的。

  官府不公佈,那我檢察院就公佈。

  官員們對此是恨得咬牙切齒。

  這就是逼得他們必須公佈嗎?

  聽到這話,商人是徹底放心。

  一個官員道:「難道官府的機密,你們檢察院也能對外公佈嗎?」

  蘇轍道:「機密文案是有專門的制度,我們檢察院想要知道,也會比較困難。但如果這道機密,會傷及到國家、君主、百姓的利益,那我們檢察院也會用專門的方式來應對,履行我們的職權。」

  那官員還欲再爭,旁邊的官員趕忙攔住他,你們就別問了,越問他們權力越大。

  國家、君主、百姓的利益簡直就是一個Bug。

  張斐見火藥味有點濃,稍稍等了一會兒,便道:「接下來曹警司來為各位解答。」

  終於輪到本衙內,可惜小馬不在,見不到哥哥風光的一面。

  曹棟棟趕緊正襟危坐,擺出一副十分嚴肅的樣子。

  張斐差點沒笑出來,趕緊撓撓額頭,遮住嘴角那一抹偷跑出來的笑意。

  「咳咳咳!」

  曹棟棟是狠狠瞅了眼文案,道:「大家最關心我們皇家警察的,就是我們皇家警察的職權。本警司對此的解釋就是,若有困難就找皇家警察……」

  不等他說完,就有一人激動地問道:「什麼困難都能找皇家警察嗎?」

  「你這人懂不懂規矩,等本警司說完,你們再問。」

  曹棟棟當即狠狠瞪那人一眼,經驗短,施法條長,你們還打斷,讓人不讓活?

  「抱…抱歉!」那人訕訕道。

  蘇轍微微皺眉,不禁瞧了眼張斐,但見他面色如常,也就是沒有說什麼。

  相對於皇庭、檢察院而言,警署還要保持一定的威懾力,否則的話,在處理事務時,會變得非常麻煩。

  曹棟棟完全沒有在乎他們,又是全情投入地說道:「因為我們皇家警察不同於之前的衙役,也不同於他們皇庭和檢察院,我們皇家警察就是為聖上保護大宋子民。

  因此,我們皇家警察不但偵緝案件,維護秩序,同時我們還會為百姓提供幫助,比如說,剛到河中府,不知路況,不知店址,不知規矩,都可以上警署尋求幫助。又比如說,河中府百姓不知上哪交稅,不知上哪辦理戶籍,都可以上警署詢問。

  總而言之,你們只需要記住一句話,沒有哪個陌生人會比皇家警察更願意幫助你們,或者說,如果有一個陌生人願意幫助你,這十有八九就是皇家警察,因為保護百姓,就是我們皇家警察的使命。」

  「好!」

  「說得好!」

  ……

  曹棟棟話音剛落,登時掌聲雷動,叫好聲不絕於耳。

  曹棟棟那對黑眸子閃爍著得意的光芒,心道:真不愧是我的專用大珥筆寫的,就是符合本衙內的氣質,比那蘇小先生強了不知多少倍啊!

  掌聲稍落,曹棟棟正準備繼續發揮,一人突然道:「可你們皇家警察打人比衙差還凶啊!」

  曹棟棟雙目瞪著就去了,「那是他們咎由自取。」

  全場頓時鴉雀無聲。

  你這……翻臉忒也快了吧!

  曹棟棟威嚴十足地說道:「我們警署是一而再,再而三強調,在皇家警察執法期間,必須要服從皇家警察的命令,無論你是平民百姓,還是官宦子弟,否則的話,這後果自負。本警司在此再強調一遍,在任何刑事案件中,皇家警察無權給任何人定罪,即便你跟皇家警察去到警署,也不代表你有罪,也不代表你會受罰,沒有必要害怕,除非你做賊心虛。」

  有一個市民立刻道:「那可不是,我的一個好友去到警署,也沒有經過皇庭的審判,就掃了三天大街。」

  曹棟棟道:「那些人都是屬於最輕的違法,不屬於刑事案,也不會受到刑罰,最嚴重也就是去掏溝渠,這是我們警署有權決定的,但是我們皇家警察也一定跟他們說,若是不服,也可以去皇庭訴訟。

  我們皇家警察甚至不會問任何人索要任何費用,如果涉及到罰金,也只會開出罰據,你們可以拿著罰據去法援署邊上的倉司繳納罰金,若是不服,亦可拿著罰單上法援署求助,就在隔壁,十分方便。」

  「曹警司,你說得是真的嗎?皇家警察不能問我們要錢?」

  「是的。」

  曹棟棟肯定地回答道:「如果有皇家警察問你要錢,他一定是一個假的,不用理會。」

  百姓們頓時喜出望外,以前的衙差,就是憑著問他們索要錢財來過日子啊!

  這是很多百姓的苦惱,光憑這一點,這皇家警察比之前的衙差強上一萬倍啊!

  那人頓時不做聲了。

  張斐突然小聲道:「好了!自由發揮就到此為止,接下來對著文案念,可別出錯了。」

  「哎!這我省得!」

  曹棟棟點點頭,看著桌上的文案,一派長官語氣:「接下來,本警司要說說我們警署今年的部署和任務。首先,就是門牌號。如今城裡已經全部普及門牌號,這對於治安有著莫大的好處,今年我們會在所有鄉村都普及門牌號。

  其次,就是戶籍。」

  此話一出,不少官員神色一變,雖然府衙有向警署提供戶籍,但戶籍權並不在警署手裡。

  只聽曹棟棟道:「由於之前在一些案件中,我們發現府衙提供給我們的戶籍,並不完善,河中府存有許多隱匿戶籍之人,而我們皇家警察對此也做過調查,那些隱匿戶籍之人,十有八九是為逃稅、逃役。

  但是現在隱匿戶籍也是逃不掉稅的,因為稅務司不但會根據戶籍徵稅,同時還會根據田地、住房、店舖,等一切線索,進行查稅,有沒有戶籍,都必須交稅。

  而我們警署與皇庭、檢察院一樣,不會清算舊賬,在今年我們警署會要求整個河中府所有百姓來警署登記,包括來河中府做買賣的商人,到時我們警署制定出一套專屬警署戶籍,但這並不是要取代官府的戶籍,而是為方便我們警署更好的維護治安,偵查案件。

  從明年開始,我們警署、皇庭、檢察院,甚至於法援署,都將會採用我們警署的戶籍,如果沒有我們警署發的戶籍,那你們的訴訟就會面臨很多問題。

  而且本警司相信,那些解庫鋪也會更加認同我們警署的發放的戶籍,因為若有糾紛,他們也需要皇家警察的協助,而我們皇家警察是根據自己戶籍查案。

  故此,我建議河中府所有的百姓,積極配合我們警署,早日拿到我們警署的戶籍。」

  這一番話下來,韋應方等人是氣得只喘粗氣。

  你們這麼搞,戶籍權不就被他們奪取了。

  但又不好發作,畢竟曹棟棟說得非常明確,這不是要取代官府的戶籍,而是警署要搞一套屬於自己的戶籍,理由就是之前戶籍一塌糊塗,事實也是如此,他們只能忍著。

  「最後!」

  曹棟棟又道:「我們皇家警察將會建立一整套全新的牢獄制度,具體制度內容,我們會刊登在警報上面。

  本警司在這裡提幾個關鍵的改革措施,其一,我們警署牢獄會定期允許犯人與親人見面;

  其二,我們警署會允許在一定條件下,犯人與自己所雇珥筆見面;

  其三,除死刑犯以外,其餘犯人將會被強制勞動,所賺得的錢,是可以改善自己在牢獄裡面的飯菜,若有剩餘,還能夠寄出來給家人。

  之所以這麼調整,也是為了杜絕冤獄,杜絕囚犯在牢獄裡面受到不公平的刑罰。」

  說完之後,曹棟棟放下文案,抬起頭來,但見院外的百姓都是呆呆地望著他們。

  還能這麼幹嗎?

  官員們自然是怒不可遏,你這最後一句話,不就是在諷刺我們嗎?

  甚至有一些官員蠢蠢欲動,準備反駁曹棟棟,未等他們張口,院外突然響起熱烈的掌聲、歡呼聲。

  不少人也反應過來,原來今日的重頭戲,並不是皇庭,也不是檢察院,而是警署。

  在此之前,雖然警署也有幾番大行動,但那只是在執法上面取得成果,而在制度上面,更多是皇庭、檢察院在展現自己的優勢。

  今日是警署第一次對外宣傳自己的制度優勢。

  萬變不離其宗,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警署作為公檢法最為特殊的部門,一定懂得恩威並施。

  而且,警署的制度,也體現出公檢法相互制衡的制度,警署雖然具有暴力手段,但是必須受到皇庭的監督。

  等到掌聲稍落,張斐開口道:「好了,今日的問答會到此為止……」

  「就結束了?」一人鬱悶地說道。

  「是的。」張斐點點頭,「但各位也無須遺憾,今後我們公檢法每月都會召開一次問答會,對大家的疑惑,做出相關解釋。下月再會。」

  說著,他便站起身來,曹棟棟和蘇轍也隨即起身。

  「這問答會可真是帶勁,下回我還來。」曹棟棟嘿嘿道。

  張斐笑道:「衙內表現的也非常不錯。」

  「是嗎?」曹棟棟道:「先前小春還很擔心,認為本衙內搞不定,小瞧人了不是。」

  一旁的蘇轍笑著直搖頭。

  相比起他們的風輕雲淡,官員們則是如熱鍋上的螞蟻,圍繞在韓絳身旁,七嘴八舌的抱怨起來。

  他們公檢法是在公然奪權啊!

  半個時辰後。

  皇庭的大堂,只見公檢法的官員和官府的官員坐在兩邊,韓絳則是坐在正座上。

  「這戶籍權一直都是官府在管,你們警署這麼做,是何意思?」韋應方衝著對面憤怒地質問道。

  符世春回答道:「但是你們管得不好,給我們的戶籍,十有三四都是錯誤的,這嚴重影響到我們警署執法,這戶籍對於我們警署查案,可是非常關鍵的,我們只能建立自己的戶籍制度。」

  「你說什麼?」

  「事實。」符世春強硬對應道。

  雙方頓時劍拔弩張。

  韓絳突然道:「張庭長,記得我與你說過,大家都是為君分憂,為國效力,遇到問題,可以先私下溝通,沒有必要鬧得這僵,這對誰都不好。」

  張斐道:「雖然我無權指揮警署,但我也將韓寺事的話,是如實轉告給曹警司,但卻被曹警司披頭蓋臉的訓了一頓。」

  韓絳立刻看向曹棟棟,「曹警司對此有何不滿?」

  「老實說,晚輩很是不滿。」曹棟棟癟著嘴,一臉委屈。

  面對長輩,他立刻就是一副乖巧的嘴臉,令符世春都感到噁心。

  韓絳問道:「此話怎講?」

  曹棟棟道:「這戶籍混亂,可不是一日兩日的事,單就這事,我們警署已經前前後後向官府報告三十四次,是但得不到任何回應,我們也不能一直等下去,因為要是出錯,冤枉了百姓,可又是我們的責任。」

  「竟有這事?」韓絳眉頭一皺。

  曹棟棟直點頭道:「我們都是以公文的形式上報給官府,這是很容易查得到。」

  韓絳一臉鬱悶地看向韋應方。

  韋應方只覺兩頰發燙,忙解釋道:「一來,我們的人手不夠,二來,普查戶籍,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完成的。」

  就官府的效率,不準備兩三年,這普查戶籍是想都別想。

  符世春突然道:「但是在公文上,我們就是建議官府下令,由我們警署來做,如今在京城,也是如此,但是這遞上去的公文,就如同石沉大海,沒有任何回音,我們警署只能自己來做,而且我們普查戶籍,只是為維護治安,方才曹警司說得非常明確,我們無意取代官府的戶籍制度。」

  韓絳是哀其不爭地瞧了眼韋應方等人,後者則是低頭不語。

  當時他們當然不會理會警署,讓你們來做,不等於將權力交予你們,但其實警署本也應該聽命於官府的。

  如今這反而成為警署反擊的證據。

  真是尷尬!

  這真是跳到黃河都洗不清。

  戶籍混亂是人盡皆知之事,皇家警察查案必須戶籍,這是常理,兩個合理的要求卻被官府直接無視,做不做好歹也得給一個計劃。

  然而,警署比之前衙差又相對獨立的多,你們既然不搭理我們,那我們就自己幹。

  韓絳沉吟少許,道:「無論如何,這制度不能壞,官府與警署是不能用兩套戶籍的,這樣吧,還是由官府補上道政令給警署,警署還是奉命行事。」

  曹棟棟立刻道:「咱沒意見,咱可不是想出風頭,只是被逼著沒有辦法。」

  韓絳又看向官府這邊。

  蔡延慶點頭道:「理應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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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1-16 01:14:37
第0626章 無間稅

  談及完這戶籍之事,韓絳等人便急匆匆地離開,真的是無顏留在這裡。

  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

  但蘇轍的心思卻不在這上面,其實普查戶籍對於官府也有好處,這都是政績,那些官員純粹就是沒事找事,都是他們咎由自取,他反倒是更關心張斐提到的宗法,韓絳他們走後,他便問道:「張庭長打算如何完善宗法?」

  他雖然是公檢法的堅定支持,但他也是宗法鄉法的支持者,他認為民間必須要有勢力去制衡官府,不能所有的都有官府說了算,如果地方官員作亂,朝廷就無法得知,公檢法也是屬於官府,道理還是一樣,雖然宗法是有問題的,但是沒有可能會更加糟糕。

  張斐非常清楚蘇轍在這方面的政治立場,向李四道:「李四,拿塊木板上來。」

  「是。」

  很快,李四就拿著一塊木板上來,掛在屏風上。

  符世春、曹棟棟也起身圍了過來。

  張斐拿著木炭,道:「我對宗法的完善,其實是非常簡單,就要清楚的人事安排,且明確每個人義務和責任。故此,我會要求各個鄉村設立鄉委會。」

  「鄉委會?」

  蘇轍眉頭一皺。

  「不錯!」

  張斐點點頭,然後手指炭筆,在木板上畫了幾個小圈圈,「假設這是一個個鄉村,皇家警察是不可能在每一個鄉村建立分署的,故此警署方面一般會在一群鄉村中間建立一個分署。

  同時各個鄉村裡面組建鄉委會,還是由他們負責組織百姓農桑、防災、調解糾紛、動員戰爭,同時還有醫療、建設、教育等等。

  簡單來說,官府命令最終就是下達到鄉委會,而鄉委會也可以直接向警署反應村裡的困難。」

  他一邊說,一邊話,三兩筆,便畫出一個簡易政治架構。

  蘇轍點點頭道:「其實現在就是如此,由戶長、里正、鄉紳組成,只是任務和責任並沒有這麼明確。」

  張斐點點頭道:「而這就是我們要做的,我們必須要確定,哪些事歸鄉委會管,哪些事必須要上報警署,當然,我們也會出臺相關規定,明確告訴警署該如何配合鄉委會。」

  曹棟棟鬱悶道:「我可不想與那些老夫子合作,那可太難了。」

  張斐道:「但是你沒得選,因為皇家警察不可能針對每個鄉村進行管理,如果要做到這一點,光河中府的皇家警察至少得有三萬人,財政根本負擔不起。」

  符世春道:「衙內,這是好事,可以減輕警署的負擔。」

  「符主簿說得對,底層的糾紛是最多最複雜,不時時刻刻駐紮在鄉村裡面,是根本管不住的。」

  張斐給了曹棟棟一個愛莫能助的微笑,又道:「同時,一個鄉委會多少人,由誰來擔任,這些都必須要明確,以便將來問責。」

  蘇轍問道:「那這個有如何規範?」

  張斐道:「我打算從兩個方面來規範,其一,鄉里那些特權人士。但凡享受特權免稅的,必須承擔鄉委會的責任。」

  蘇轍道:「但是這些人不一定能夠管理好鄉村。」

  張斐道:「我得說一句蘇檢察長可能不愛聽的話。」

  「蘇某洗耳恭聽。」蘇轍微微頷首。

  張斐笑道:「相比起道德,我其實更加相信利益。如果將免稅特權和鄉委會的責任連接在一起,我相信他們努力會管好的。」

  蘇轍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你這麼做的話,那他們肯定會打起精神,如今這特權太重要了,就連稅務司都不敢動這特權,這才金飯碗啊!

  張斐道:「其二,就是德高望重,在我看來德高望重也就是民心所向,選擇一位深得當地鄉民敬重的人去主持鄉委會,這會讓鄉委會的工作變得更加順利。」

  蘇轍笑問道:「張庭長不是說,相比起道德,更相信利益嗎?」

  張斐道:「到達德高望重的境界,名聲同樣也是利益。」

  蘇轍無言反駁,微微拱手道:「受教了!」

  說到底其實就是規則。

  皇權可以不下縣,但是規則是必須下縣,鄉村必須根據朝廷的規定來運作,明確責任和義務。

  之前雖然有戶長和里正,但戶長、里正是管不住鄉里那些大佬的,就不是一撥人。

  張斐就是要改變這一點,讓那些享受權力的人士來充當這鄉委會,你享受多少權力,就必須承擔多少責任,同時這些人往往是具備實力的,是非常合適的人選。

  同時,德高望重則是代表民意,而這個民意是能夠制衡那些特權人士的,因為他們的利益訴求是不一樣的,哪怕這個德高望重的人也是特權人士,但是這些人往往是更在乎名聲。

  隨便一問,張斐就拿出這麼詳細的方案來,蘇轍知道自己的猜測沒有錯,他一早就想好怎麼解決律法與宗法的衝突。

  他也承認,這確實是一個問題,必須得解決,不然的話,皇家警察會跟他們發生矛盾。

  ……

  雖然問答會已經結束,但大多數百姓都還滯留在原地,相互討論著問答會的內容,他們主要是討論普查戶籍一事。

  因為很多人為逃避稅收和徭役隱匿戶籍,幾乎佔整個河中府的四分之一,三分之一都是有可能的。

  這可是一個大事啊!

  但原本來說,這不是一個太大的問題,我們的目的就是逃稅,我們只求一口飯吃,我怎麼可能會去登記。

  但是現在稅收和徭役制度都變了,免役法使得很多徭役變成僱役,收稅也變成自主申報,別說你沒有戶籍,你就是有戶籍,你也可以不來交稅,反之,你沒有戶籍,我也要查你的稅,稅務司說得非常明確,我不管你是哪裡來的人,你在河中府生活,就必須交稅。

  同時這個自主申報,使得折算、支移這些剝削手段全都沒了,貧農的稅率才百分之五,也沒有必要害怕,隱匿戶籍到底還是有諸多不便,被人欺負,也不敢聲張。

  這令百姓非常矛盾。

  他們一方面想去領取姓戶籍,但又害怕會因此惹上麻煩。

  而那些官員們則是一邊快速離開,一邊低聲討論著。

  「這公檢法真是欺人太甚,若是戶籍權也讓他們奪取,那我們官府還能幹什麼?」

  「韓寺事他們不是去找他們算賬了嘛,有韓寺事在肯定不會讓他們得逞的。」

  「這戶籍權倒是其次,關鍵是這問答會才可怕,他們公檢法這麼做,必定會引發百姓要求我們官府也這麼做。」

  「那我們也這麼做,風頭可不能讓公檢法給搶去了。」

  「這說出去的話,就潑出去的水,你說了,你能做到嗎?」

  ……

  待聲音漸遠,法援署走出兩個老者來,正是范鎮和陸曉生。

  陸曉生問道:「你認為官府會開這種問答會嗎?」

  「一定不會。」

  范鎮非常肯定道:「對於官員而言,說得越清楚,他們受到的束縛就越大,他手中的權力就越小,最好是什麼都模糊不清,那樣的話,他們才能如魚得水。」

  陸曉生稍稍點頭,又問道:「那為何公檢法會舉辦這問答會,難道范兄所言並不適用於公檢法?」

  范鎮搖搖頭道:「不,這當然也適用於公檢法。」

  說到這裡,他是慚愧地嘆道:「我遠不如他啊!」

  陸曉生稍稍點頭道:「此人確實不一般,之前倒是我們誤會他了。」

  正說著,但見一群人從皇庭的南門行出,真是韓絳、蔡延慶、韋應方等人。

  雖然韓絳來了,但是與以往沒有多大區別,官員們還是如喪考妣地出得皇庭,沒有一回他們是昂著頭顱出來的。

  這與他們想像中的不一樣,韓絳並沒有扭轉這個現象,這令韋應方他們非常失望,相互使著眼色,問問韓絳為什麼要與對方和解,權力是在我們手裡的。

  正當他們準備開口詢問時,韓絳突然停下腳步,回過頭來,憤怒地看著他們。

  「你們到底還做了多少這樣的糊塗事啊?」

  一眾官員頓時懵逼了,茫然地看著韓絳。

  韓絳氣憤不已道:「根據制度,公檢法存在的意義本也是要配合我們官府的,尤其是警署,他們就是取代衙役,必然是要受到我們的差遣。

  他們遞上建議,無論你們答應與否,至少得給個回信,你們這毫無作為,這不就是將權力拱手相讓嗎?

  給予你們指揮警署的權力,你們偏偏又不指揮,成天就知道抱怨,我是真不知道,你們是怎麼坐在這位子上的。這是氣死我了。」

  說完,就氣沖沖地上得馬車,揚長而去,留下韋應方等人在風中凌亂,連辯解的勇氣都沒有。

  事實就是如此。

  這事就是要鬧到朝廷去,死得肯定也是他們。

  「元學士,蔡知府,我們現在該怎麼辦?」何春林委屈地看著蔡延慶和元絳。

  蔡延慶一如既往地偏頭看向元絳。

  元絳長嘆一聲:「興許我們真的錯了。」

  先將責任攬到自己身上來,畢竟是他一直在跟皇庭作對,又看向他們,「但往後我們不要去過多關注公檢法,先管好我們自己的事,如此才能夠確保我們的權力不被公檢法侵佔,以及佔據主導地位,讓公檢法來配合我們。」

  眾人是紛紛點頭。

  他們不管,公檢法就來管,他們越鬥氣,越不管,公檢法權力反而越大,因為公檢法真的能夠管得住,但如果他們管好自己的事,公檢法就是為他們保駕護航的。

  他們現在也越發清楚的意識到這個問題,現在他們不再處於優勢,他們必須得先捍衛自己權力,首先就要去懂得如何使用公檢法。

  ……

  拋這開演技不談,韓絳說得其實也是對的,也真是在為官府著想。

  權力不等於反對。

  權力不等於駁回。

  權力是在於治理國家,為君分憂,不能著了魔似的,天天跑去反對皇庭,反對不了,就覺得大權旁落。

  這簡直離譜!

  只有在治理的過程中,你們才能夠使用權力,權力不用,就等於沒有,如此才能夠壓制住公檢法。

  如王安石、司馬光他們的博弈,就不是簡單反對加反對,司馬光可從未命令張斐去反對青苗法,只是讓他們去建設公檢法,去執法,因為他知道,在執法的過程中,就能夠制衡青苗法。

  王安石也是這麼幹的。

  最終,在韓絳的調解下來,蔡延慶先一步對外發佈告示,宣佈河中府將要普查戶籍,以及更換全新戶籍,此事將交由警署來執行。

  等到這個告示發佈之後,警署方面才貼出告示,公佈如何普查戶籍。同時,正式向官府遞上申請,畢竟關於牢獄,這土地、規模、設計早就弄好了。

  畢竟官府還是掌管著財政和土地,警署要興建牢獄,還是得官府撥錢、撥地。

  官府方面倒也沒有刁難,直接就批了,而轉運司方面,為求不耽誤警署的工程,直接又支付鹽鈔,作為興建牢獄的資金。

  其實這才是正常運作。

  警署不可能擁有是否普查戶籍的權力,這必然是要官府決定的,因為戶籍是官府最重要的任務之一,而警署只是執行者而已。

  然而,有句話說得好,這咬人的狗不會叫。

  問答會一出,大家心裡反倒是踏實,並不害怕公檢法,反倒是那些不說話的人,令人感到害怕。

  稅務司!

  稅務司為什麼沒有參與這問答會,這真是令人遺憾。

  這稅務司自從年初操作了一番後,立刻就銷聲匿跡,誰也不清楚稅務司現在在幹麼,反正就是來個人交契稅,他們就收下,但你若不來,他也不去問,就是一副你愛交不交的樣子。

  有些人為了試探,派人去交契稅,然後故意裝成帶錯契約了,說是要再回去拿,但結果就不去了,就看稅務司會不會來催,結果半個月過去了,稅警連面都沒有露過。

  你們來問問我啊,我們聊一聊啊。

  你這裝聾作啞,太令人害怕了。

  無論那公檢法說得再好,再公正,河中府的權貴、富人們,還是忐忑不安,他們的目光一直聚焦在稅務司。

  他們手裡現在都還是摁著大量的白契,一直在想辦法怎麼去規避。

  有道是,見招拆招。

  但對方死活不出招,怎麼去拆招啊!

  這真是煎熬啊!

  隨著時間的流逝,這種焦慮變得愈發強烈。

  不但是地主焦慮,官員也焦慮啊!

  於是他們找一個藉口,請求蔡延慶將陳明請到府衙來。

  你看這收稅期馬上就要到了,稅務司能不能搞定,萬一收不上來,那可就出大問題的,財政本就這麼緊,沒有餘糧,你要收不上稅,明年就得躺平了。

  此外,我們還得在各個方面,伸張權力,稅務司就是為我們收稅,我們也得督促一下。

  蔡延慶覺得也有道理,於是將陳明給請到府衙來。

  「陳稅務使,你們那契稅收得怎麼樣?」蔡延慶問道。

  陳明道:「上個月我查過賬,大概收了一千二百貫左右。」

  「才一千二百貫?」

  韋應方立刻道:「外面的白契肯定不止這麼一點,這都是積壓多年的,我看現在十分之一都沒有,如今期限已經過半,你們不去催催嗎?」

  陳明道:「不需要!」

  韋應方愣了下,道:「此話怎講?」

  陳明道:「坦白的說,那些人之所以拖著,就是希望我們稅務司撐不到一年,因為他們是沒有辦法規避契稅,那些土地、房屋都是藏不住的,只要稅務司不死,他們在最後兩個月就會趕著上門補交契稅。

  故此我們稅務司也早就做出相應的部署,如今大部分賬房都在忙別的事,就兩個人坐在那裡收稅,等到九月份,我就會安排賬房回來收稅。」

  就是這麼直接,就是這麼霸道。

  就他們那點小心思,老子穩穩拿捏著。

  韋應方一陣無語,道:「如果陳稅務使判斷失誤,那該怎麼辦?」

  陳明拱手道:「承蒙吉言,如果是那樣的話,明年我們稅務司獎金可將會翻上幾倍,但願我們的稅警個個都能在這河中府置下田業。」

  你交了,我們只能拿工資,你不交,我們還有獎金拿,發家致富,就靠你們那點小心思了。

  蔡延慶、元絳相覷一眼,險些笑出聲來。

  想不到這面癱臉還有幽默的一面。

  韋應方嘴角抽搐了幾下,「真是令人期待。」

  ……

  等到陳明走後,蔡延慶突然道:「韋通判,雖說這逃稅不會受到刑罰,若是官府有人被抓住,必然是會影響仕途的。」

  韋應方神色一變,「蔡知府此話何意?」

  蔡延慶道:「你要管好下面得人,我可不想見到有官員被稅務司告上皇庭。」

  韋應方暗自鬆得一口氣,「是,我知道了。」

  ……

  回到府裡,但見曹奕和梁友義坐在裡面。

  「韋通判,怎麼樣?那陳明怎麼說?」曹奕急忙問道。

  韋應方搖搖頭,將陳明方才所說,告知他們。

  曹奕皺眉道:「看來稅務司是十拿九穩。」

  韋應方點點頭,忽覺旁邊的梁友義嘴角掛著一絲不屑的笑意,於是問道:「梁老先生怎麼看?」

  梁友義撫鬚笑道:「其實稅務司的手段,也不過稀鬆平常罷了,犯不著擔憂。」

  曹奕忙問道:「此話怎講?」

  梁友義道:「許多人已經探明這稅務司的手段,他們一方面招攬那些舊稅吏,借他們經驗來查稅,另一方面則是收買那些大地主身邊的人,潛伏他們家調查。說來說去,就是拿錢去誘惑別人為自己查稅。」

  韋應方眉頭一皺:「難道這就是陳明嘴中的各憑本事?」

  梁友義笑道:「這強龍不壓地頭蛇,在這地界上面,什麼事都逃不過咱們的耳目,他們能夠收買別人的家僕,稅警也能被人收買,不過就是看誰出得錢多罷了。反正,據老夫所知,不少攔頭、稅警都已經被人收買,他們現在對於稅務司的一舉一動,都瞭如指掌啊!」

  韋應方笑道:「不錯,稅務司不比皇庭和檢察院,那裡面魚龍混雜,想要對付稅務司,從內部攻破,是最為有效的。」

  可是等到梁友義走後,韋應方向曹奕問道:「蔡知府說得對,小心駛得萬年船,咱們可不能冒著上庭的風險,跟著他們一塊去鬧。」

  曹奕點點頭道:「我也是這麼想的。」

  韋應方又道:「不過,不在咱們名下的田業,倒是可以試一試,就算抓到,也就是罰錢而已。」

  ……

  皇庭。

  「衙內,你急著找我作甚?」張斐來到湖邊的小亭子內,向坐在坐立不安的曹棟棟問道。

  曹棟棟一對眸子左右瞟了瞟。

  張斐笑道:「放心,這裡一覽無餘,沒有人偷聽的。」

  「是嗎?」

  曹棟棟又往湖裡看了眼。

  張斐差點背過氣去,「快說啦!什麼事。」

  曹棟棟低聲道:「這可是大事,不能讓人聽了去。」

  張斐好奇道:「什麼大事?」

  曹棟棟道:「我發現有人在偷偷摸摸地賄賂稅警。」

  張斐皺眉道:「你從哪裡得知的消息?」

  「這你別管,反正這事千真萬確,是不會有錯的。」曹棟棟道。

  張斐瞧他一眼,道:「你老實交代,你在稅務司又安插了多少內奸。」

  曹棟棟立刻道:「我沒有,你別胡說。」

  張斐一語不發,就是皺眉瞅著他。

  曹棟棟道:「不多,也就兩三個。」

  「是嗎?」

  張斐道:「我可是你的僱傭珥筆,你瞞我,對你沒有絲毫好處的。」

  曹棟棟糾結了半晌,五指一張,「五十多個。」

  「五十多個?」

  張斐無語道:「你一共才交給稅務司五百人,結果十分一都是你的人,你他媽要點臉嗎?」

  「我訓練出來的,他們要忠於我,我能有什麼辦法?」曹棟棟心虛地眨著眼,又道:「況且,官府在我們警署的內奸可也有好幾十個,大家禮尚往來。」

  禮尚往來?這你媽分明就是無間道啊!張斐無奈地搖搖頭,道:「所以他們賄賂到你的人了。」

  曹棟棟直點頭。

  別的不說,想要賄賂曹棟棟的人,真是癡心妄想,這廝背景太強大,目前大宋第一外戚,老子是步軍掌門人,自己又公檢法新貴,誰都願意跟著他混啊。

  這就不是錢能夠代替的。

  張斐沉吟少許,道:「讓你的人收下這些錢,並且表示會完成任務的。」

  曹棟棟謹慎道:「不會出事吧,告訴你,本衙內可得保著他們,否則的話,將來誰還會跟本衙內混。」

  張斐點點頭道:「放心,不會出事,我馬上會安排好一切的。」

  曹棟棟道:「那就行。」

  張斐又問道:「不過你安排這麼多人混在稅務司幹麼?」

  曹棟棟撓著臉頰道:「這不是為了避免發生誤會嗎?」

  「什麼誤會?」

  「先說明,我可沒有逃稅,我的錢可都是我爹給的,我就是擔心萬一查到與我關係密切的人,比如說你,那我也能及時通知你趕緊去交稅啊!」

  「我真他娘的謝謝你。」

  張斐沒好氣道。

  曹棟棟嘿嘿道:「不謝。不謝。你可要記住,你是咱僱傭的大珥筆,咱們的談話,可是受契約保護的,你要敢說出,那我是可以告你的。」

  張斐驚訝地打量了下他,「可以啊!衙內你進步不小啊!」

  曹棟棟得意洋洋道:「這近墨者黑唄。」

  「我去你的。」

  送走曹棟棟後,張斐順道就去到大狗的酒樓。

  「馬上就要到收稅的時候,你們籌備的怎麼樣?」張斐問道。

  大狗自信滿滿道:「一切都在掌握中。」

  去年時間確實不夠,但今年給他們整整一年,時間過於充裕了。

  張斐道:「沒有出什麼波折嗎?」

  「倒是有。」

  大狗似乎想起了什麼來,「近日有人在收買那些攔頭、稅警,甚至於稅務司的賬房,雖然這不會影響到我們收稅,不過到時這些人該如何處置?」

  張斐沉吟少許,道:「這鳥為食亡,人為財死,我們不可能阻止他們不收髒錢的,這種事還是會持續發生的,但是這種事一個巴掌拍不響,我們是能夠阻止那些人給他們送錢。」

  大狗急忙問道:「怎麼阻止?」

  張斐笑道:「就是允許他們收錢。」

  大狗錯愕道:「允許他們收錢?」

  張斐道:「只要讓大家知道,這些人不但收錢不辦事,甚至還會上庭作證,背刺他們一刀,那就沒有人會給他們送錢,不但如此,這還會逼得他們必須忠於稅務司,因為只要離開稅務司的庇佑,呵呵,他們必然會遭人報復,下場一定會非常淒慘。」

  大狗喉嚨裡面發出咕嚕一聲響,心道:這張庭長看著和藹可親,沒有想到這麼心狠手辣,往後我在他面前,可也得小心說話。

  張斐突然偏頭看他一眼,「你不會認為我太過心狠手辣吧?」

  大狗猛地一怔,直搖頭道:「沒有!當然沒有!」

  張斐笑道:「如果有的話,那只能說明你還是太善良了,還得好好反省反省,你見過哪個大善人問別人要錢的嗎?」

  大狗撓著頭,小聲道:「其實我一直阻擾那些人查大庭長你的稅。」

  張斐嘴角抽搐了下,道:「我不幹這事,不是因為我不夠心狠手辣,而是因為這種事也就只要錢,對我來說,沒啥意思,大庭長可是能要命的。」

  大狗忙道:「明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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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1-16 01:15:06
第0627章 全都要

  登州。

  只見一個年輕人雙手捂在胸前,興高采烈,邁著輕快的步伐,沿著河邊小道往南邊的小村莊行去。

  「牛哥!牛哥!」

  只見一個小伙追了上來。

  「小水!你…你也是來借錢的嗎?」

  「對啊!我借了三貫錢,你呢?」

  「我借了五貫。」

  「你打算咋用這錢?」

  「我想先去買點肉,回家給孩子熬一碗肉湯喝。」

  「我也是這麼想的,走走走,我們一塊去。」

  忽聽旁邊一人道:「二位小哥請留步。」

  二人回頭看去,但見是一個氣度非凡文士和一個面容清秀書僮。

  「先生是叫我們嗎?」

  「是的。」

  文士走上前來,「方才聽二位之言,似要拿錢去買肉?」

  「嗯。」

  「不知二位這錢是從何而來?」

  「幹麼?我們沒偷沒搶,這都是從常平倉借來的青苗錢。」

  「不知二位可知這青苗錢的用途?」

  「是朝廷為了照顧我們百姓,低息借給我們的。」

  「青苗錢的用途是用來照顧那些在青黃不接之際,吃不上飯的百姓。」

  「對啊!我就是這意思。」

  「但是借錢就需要還錢,這兩分的利息,可也是不少,而且期限較短,我勸你們先別忙著拿這錢去賣肉,而是應該看看農活方面需要什麼,如農具,更好的苗種,盡量要利用這錢,去獲得更多的收益,如此你們到時才能還得上錢。」

  「哦,多…多謝先生教導。」

  「要是先生沒有別的指教,那…那我們就先回去了。」

  文士憂慮地看著他們二人,輕輕點了下頭。

  等到他們二人走後,文士不免嘆了口氣,「那些人到底還是太急功近利,並未考慮到百姓。」

  這文士不是別人,正是范純仁,他身邊的小廝自然是方雲。

  方雲好奇道:「他們借錢給百姓,二分利比起鄉里那些高利貸,可是要少得不少,為何老師卻說他們並未考慮到百姓?」

  范純仁瞧她一眼,「如今的官府更像似一個放貸的商人,他們只求將錢借出去,而不考慮到百姓是否所需,也不告知百姓這其中的利害關係,只是一味的宣傳青苗法乃是救民之法,鼓勵百姓前來借錢,又不敦促百姓盡量將此錢用於耕種,以便將來能夠還錢。

  如今許多愚昧百姓,是聞風而去,本就不是迫切需要,亦不考慮後果,也未想清楚這錢該用於何處,便貿然借這青苗錢,等到官府催債之時,他們必然會悔不當初啊。」

  方雲蹙眉道:「那可如何是好?」

  范純仁搖頭嘆道:「老實說,為師現在也無能為力,以目前這種形式發展,京東東路今年的財政必然是會有所增長的,到時官家也將會被此虛假懵逼雙眼,即便……即便看得清楚,只怕也會當做不知,如今就只能盼河中府能夠更勝一籌,官家能夠擇優選之。」

  ……

  目前河中府的局勢已經是非常明朗,是個人都知道,官府是完全將寶壓在稅務司頭上。

  因為不管是青苗法,還是免役法,收入甚微,完全就不夠看的,甚至都無法支付鹽債的利息。

  但官府還在加大支出,剛剛又支出一筆錢,為警署興建牢獄,還有在水利方面,為百姓修建溝渠,但這部分錢完全是依靠鹽鈔在那裡續命。

  隨著時間的流逝,秋日將近,官府財政已經是捉襟見肘。

  所以就不用想,官府唯一的出路,就是稅收。

  那些反對稅務司和公檢法的人,又開始蠢蠢欲動起來,只要你收不上來,那就完了。

  他們也在絞盡腦汁,想盡各種辦法去躲避稅務司的調查,對於他們而言,這一年可是至關重要,因為首犯是不會觸及到刑罰,只會罰錢,他們有一次機會。

  對此,他們是既忐忑,又十分期待。

  如果成功,將是一勞永逸,任憑你公檢法目前再強勢,再得民心,一旦財政出問題,所有責任都是你們的。

  如果失敗,那未來真是充滿了不確定,整個官場格局都會發生改變。

  這臨近秋日,一年中最重要的季節馬上都要到來,稅務司、轉運司開始是動作頻頻。

  稅務司先是頒佈今年收稅日期,定在九月初一到十二月十五,逾期將視為逃稅,同時,再度告戒大家,十月十三,補交契稅到期,這一日,白契將視為非法擁有,雖然白契還是擁有法律效力,但將面臨高額的處罰。

  此外,稅務司又在提舉常平司的命令下,頒佈了一條非常重要的規定,就是確定在收稅時,五十文等於一斗米,根據這條規定,折算就無從談起。

  百姓聞此消息真是喜極而泣,可見人們對於這折算的痛恨。

  與此同時,府衙在轉運司的命令下,規定河中府的吏,每個月去馬家解庫鋪領取俸祿。

  而皇家警察則是隨禁軍去提舉常平司領取俸祿。

  這一套組合拳打下來,原本明朗的局勢,瞬間又變得是迷霧重重。

  梁友義當天就趕到韋府,這老頭原本還是算頗有名望,而且都已經閒賦在家,頤養天年,但這心眼太小,反正近一年來,只要能夠打擊公檢法和稅務司的,他都是積極參與,又代表反對派與官府聯繫,他不在乎這點利益,他就是咬死張斐,一雪前恥。

  不過,他現在也很享受,很多反對派都以馬首是瞻,因為他能在官府說上話,權力的慾望開始膨脹。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梁友義一臉不安地向韋應方問道。

  如今對他們而言,也是一個關鍵時刻,他們已經找到辦法對付稅務司,但是官府突然和稅務司合作,這真是太可怕了。

  那些命令都是官府和轉運司下達的,稅務司不過是執行機構。

  韋應方知其所憂,於是道:「你別誤會,我們可不是與稅務司合作,而是給他們下達命令。」

  梁友義問道:「也就是說,這都是官府決定的。」

  韋應方點點頭。

  梁友義道:「為何?」

  韋應方道:「根據元學士所言,這麼做,乃是為了利用稅收來平衡糧價,當大家糧食多的時候,就會用糧食交稅,糧食少的時候,就可以用錢交稅,這也是一種平衡糧價的辦法。」

  梁友義聽著不太信,這種關鍵時刻,你閒功夫弄這事,「就僅是如此嗎?」

  韋應方道:「當然不是,主要目的乃是為了防止稅務司利用折算去剝削百姓。」

  梁友義眼中一亮,「這倒是一個不錯的主意。」

  官員們現在還團結在元絳身邊,可見他們對元絳的手段是非常信任的,這個政策,大家都贊成,因為他們折算的時候,比誰都恨,現在換人了,那就不能折算,你們稅務司一文錢都別撈。

  這其實也就是韓絳給他們帶來的思想,官府的權力還是最大的,就看你是否會用。

  韋應方又道:「還有就是根據韓寺事的意思,以合理政令來伸張我們官府的權力,主動去命令公檢法和稅務司,而不是一味的與之作對,同時還能收攏民心。」

  梁友義點點頭,又問道:「除此之外,讓皇家警察去提舉常平司令俸祿和讓吏去馬家解庫鋪領俸祿,這又是何原因?」

  韋應方道:「讓皇家警察去提舉常平司領俸祿,是為了控制警署的財政,至於說讓吏去馬家解庫鋪令俸祿,則是因為官府投入在馬家解庫鋪的錢,要過很長的時日,才能連本帶利的收回來,故此元學士就打算每月拿著馬家的一些利息,去補貼這方面的支出,再從本應該撥給吏的俸祿,劃到轉運司的財政上去。」

  梁友義納悶道:「你們官府到底在馬家解庫鋪投多少錢?」

  「五萬貫。」

  韋應方道:「據說目前是不夠的,故此轉運司還會在馬家投入兩萬貫的鹽鈔,用於發給吏的俸祿。」

  正當這時,曹奕突然到來。

  「稅單出來了!這是我剛剛從稅務司那邊得來的稅單。」曹奕快步入得堂內。

  韋應方微微一怔,立刻道:「快拿給我看看。」

  曹奕將稅單遞上。

  一聽稅單,梁友義也顧不得那麼多,直接起身走了過去,一瞅那密密麻麻的格子,「這稅單真夠詳細的。」

  韋應方道:「上面果然寫著免稅額。」

  這令他稍稍鬆得一口氣。

  其實他們反對稅務司底氣不足的原因也就在這裡,與京城一樣,因為稅務司完全認同他們免稅特權,這導致很大一部分人,就不跟稅務司計較,逃稅就是違法,就是一個共識,你沒理由反對,但你要廢除這個特權試試。

  梁友義突然眉頭一皺,「這裡面還有一個其它收入?這裡面包括什麼?」

  「這就是稅務司大名鼎鼎的違法稅入。」曹奕道。

  「違法稅入?」

  「我方才仔細問過,這是為了方便那些強盜、賊寇交稅,那些人總不能在上面寫著打劫所得。」

  「……」

  梁友義和韋應方抬著頭,看著曹奕。

  韋應方突然問道:「稅務司真的是這麼說的嗎?」

  曹奕點點頭。

  韋應方道:「你認為這麼說,沒有問題嗎?這不就是在包庇那些為非作歹之人嗎?」

  曹奕道:「我如何沒有問,但稅務司表示他們只看收入收稅,這違法之事,也不歸他們管,除非他們不交稅。」

  梁友義聽得是心慌慌,「這稅務司當真這麼厲害,連違法收入能夠查到?」

  曹奕與韋應方對視一眼,均是搖搖頭。

  這誰知道啊!

  ……

  府衙!

  只見兩個身著灰色長衫的中年人急匆匆出得府衙大門。

  「兩位押司這是急著上哪?」門前衙差隨口問道。

  其中一個押司道:「出門辦點事。」

  那衙差嘿嘿道:「是去馬家解庫鋪令俸祿吧。」

  「就你知道得多!」

  那押司佯裝生氣地瞪他一眼,便與好友下得臺階,往馬家解庫鋪的方向行去,一邊走著,一邊唉聲嘆氣。

  「唉……以前是咱們給人發糧發錢,現在卻輪到別人來給咱們發糧發錢,這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啊。」

  「這俸祿比去年多了不少,只要能發足額的錢,那咱們也不虧,就是往後那些衙差可能不是那麼好使喚了,畢竟他們不求咱們發錢了。」

  「據說發得都是鹽鈔,我這心總是不安,鹽鈔怎麼回事,咱們心裡可清楚的很,用不了多久,可能就比紙還便宜。」

  「這倒是的,咱們等會領了鹽鈔,趕緊去買些東西。」

  「嗯。」

  ……

  來到馬家解庫鋪,只見裡面站著不少人,而且全都是老熟人,紛紛向他們二人打招呼。

  有趣的是,跟財政有關的文吏就悶悶不樂,與財政無關的文吏就開心不已。

  因為這種發薪方式,無疑剝奪了一些人的權力,但被此權力剝削的文吏自然就非常開心,以前他們去領工錢,不但要被剝一層走,順便還得領一份人情債回去。

  一個小本本,一個蓋章,然後夾著十幾張鹽鈔一塊遞出。

  幾乎是眨眼間就完成了。

  快得令人是目瞪口呆。

  這種效率真是官府從未想像過的。

  ……

  皇庭!

  哐哐哐!

  下課的鑼鼓聲響起,但是這回張斐並沒有急著喊「下課」,而是向一眾學生道:「先跟你們說一聲,今年秋季,你們可能會變得非常忙碌。」

  一個學生立刻道:「老師是讓我們去審案嗎?」

  「你平時都不照鏡子得嗎?」

  「呃……」

  那學生頓時尷尬的滿臉通紅。

  其餘學生則是埋頭偷笑。

  張斐又道:「下半年你們必須全部到法援署學習,而到時法援署會安排你們協助稅務司,去到各個鄉村,幫助百姓登記稅收。」

  「啊?」

  「老師,我們是來學習律法的。」

  「那你們知不知道,每年有多少官司是因為稅收?」

  學生們立刻沉默了。

  張斐又道:「而如今全部改為自主申報,如果你們對此一無所知,你們往後怎麼去審理這類官司,這對於你們是一次難能可貴的機會,因為在這個過程中,你們會充分明白,很多糾紛的根本原因是什麼,這都是非常寶貴的經驗,你們必須打起精神來,珍惜此次機會。

  這也是今年的最終考試,到時你必須從法律角度寫一篇有關自主申報的文章,成績優異者,可去各地皇庭做事,成績一般的,就得法援署那邊鍛煉,同時繼續接受學習,不及格者,就得好好再考慮一下,自己是否適合這一行。明白嗎?」

  「明白。」

  學生們頓時是汗流浹背,亞歷山大。

  「下課!」

  張斐收拾好文案,便出得門去。

  出得法學院,張斐便是一聲哀嘆,「我這老師是越當越專業,他媽得,我到底是來當法官的,還是來當老師的。」

  當然,抱怨歸抱怨,他也明白,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因為這些課,只能他講,除非他只想讓公檢法偏安一隅。

  突然,一道熟悉的身影從眼前飄過。

  「白班!」

  張斐當即喊道。

  「哎呦!是三……不,大庭長。」

  白班回頭一看,立刻走了過來,畢恭畢敬行得一禮。

  張斐道:「老白,你來這裡,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

  白班苦嘆道:「哎呦!大庭長,你是不知道,我們這些天忙得是昏天暗地,每天都得印刷上千份契約,徵文那邊天天就知道催,根本忙不過來,這不,我正打算跟他去說道說道。」

  「這樣啊!」張斐道:「我告訴你一個辦法,可以不讓自己這麼累。」

  白班忙問道:「什麼辦法?」

  張斐道:「如果太累了,就將賺的錢,拿出來看看,心情會好一點。」

  白班眨了眨眼,「最近咱好像還真是賺不了錢。」

  現在他和洪中可不是打工人,河中府的印刷作坊,他們都是有股份,拿抽成的。

  張斐笑問道:「心情是不是好了一點。」

  「還真是好了一些。」白班也樂了。

  「那就好。」

  張斐笑著點點頭,「跟徵文談過後,讓他請你去酒樓吃頓好的,就說這是我說的。」

  「哎!」

  白班連連點頭,「我記住了,我待會就去跟他說,那小子都不把我們當人使喚。」

  「呵呵……快去吧。」

  「哎!那我去了。」

  「嗯。」

  白班走後,張斐又是一番感慨,「差點忘記,我他媽還是一個有錢人。對,我是有錢人啊!」

  忽然,他想起什麼,趕忙追上白班,「老白等等。」

  「大庭長,還有啥事?」

  「你可得記得交稅。」

  「大庭長放心,這我早已經找徵文幫我們算了。」

  「嚴謹!很不錯。快去吧!快去吧!」

  白班走後,張斐便回到皇庭。

  「咦?芷倩!」

  忽見許芷倩站在屋簷下,往門前張望著,他悄悄來到許芷倩身後,順著她的目光張望了片刻,「你在幹什麼?」

  「啊?」

  許芷倩嚇得尖叫一聲,回過頭來,嗔怒道:「你這人怎麼走路沒有聲音。」

  張斐面不改色道:「我都叫了你幾聲。」

  「是…是嗎?」

  「騙你作甚。」

  張斐又納悶道:「你在看什麼,看得這麼入神?」

  許芷倩似乎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忙道:「張三,我發現一個問題。」

  張斐好奇道:「什麼問題?」

  許芷倩道:「你知道嘛,一連五日,都沒有人來皇庭訴訟。」

  張斐道:「這是什麼問題?」

  許芷倩道:「以往除寒冬臘月之外,幾乎每天都人來這裡訴訟,亦或者無理取鬧,最多也就是相隔一天,但這期間,是一個人都沒有。」

  說到這裡,她又煞有其事地分析道:「雖說治安確實變好了,但以前來訴訟的,多半都是民事糾紛,但最近真是一個人都沒有。你說奇怪不奇怪?」

  張斐稍一沉吟,「今兒是初幾?」

  「都已經十五了,還初幾。」許芷倩道。

  張斐又問道:「官府那邊一般是什麼時候發俸祿?」

  「初七!」

  「初七?」

  張斐沉吟片刻,笑道:「走!我帶你去找答案。」

  許芷倩道:「你知道答案?」

  張斐不理會他,轉身就往門外走去。

  「你等等我呀!」

  許芷倩跟著張斐來到皇庭外面的市集。

  「你帶我來市集作甚?」

  「答案就在這裡。」

  張斐指著坡下的市集。

  「答案在市集?」

  許芷倩凝目看去,突然道:「今日的小販好像比以往多了不少,恐怕是多了一倍不止。」

  忽聽得坡下傳來歌聲,尋聲望去,但見幾個大叔挑著擔子,哼著小曲,離開了市集,「這時辰還早,他們怎就回去了。」

  又瞧見那擔子前後甩動,「難道他們的貨物都已經賣完了。」

  張斐笑道:「觀察力還不錯。」

  許芷倩又偏頭,疑惑地凝望著他,突然想起方才張斐問的問題,心中陡然一亮,「我明白了。這月是官府第一次借用馬家解庫鋪發俸祿給文吏,而且發的是鹽鈔,他們這些官吏,自然不相信鹽鈔,故而就會將鹽鈔兌換成糧食、鹽、茶等貨物。」

  張斐笑著點點頭道:「正是如此,但同時稅務司那邊已經明確表示鹽鈔可用來交稅,所以商人、百姓也都需要這鹽鈔交稅,因為用鹽鈔交稅,可避免其中損耗,也更為方便。

  這麼一來,官吏、皇家警察都忙著用鹽鈔購買貨物,而商人也是忙著用貨物去兌換鹽鈔。反正,不是急著花錢,就是急著掙錢,哪有工夫來這裡訴訟,就算有糾紛,他們也會私下和解,這一寸光陰,一寸金啊!」

  「原來如此。」許芷倩點點頭。

  張斐道:「故此我打算讓葉祖恰也出門審案,反正那些學生得去稅務司幫忙,我就可以留在皇庭審案。」

  說到這裡,他稍稍皺眉:「不過明年我們將會變得非常忙碌。」

  許芷倩道:「逃稅官司。」

  張斐笑著點點頭,「故此我們珍惜現在的時日,晚上多交流交流。」

  ……

  這都是他早就部署好的,他只有今年有空閒,故此他將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培養人才中,明年就不可能會有這麼輕鬆了。

  ……

  沉寂半年的稅務司,最近漸漸變得熱鬧起來,門口總是排著長長的隊伍。

  收稅的櫃檯也從一個增至十五個。

  3號櫃檯後面的賬房也不知道是不是陳明的親戚,同樣也是一張面癱臉,仔細審視過地契後和戶籍後,道:「二十貫。」

  「是。」

  那人拿出兩張十貫的鹽鈔遞過去。

  拿著鹽鈔,仔細看了看,放入邊上的錢箱中,拿著公章一蓋,將地契和戶籍遞還給那人,「下一個。」

  「這就行了嗎?」

  「嗯。」

  賬房不耐煩地道:「下一個。」

  「給你們送錢,你還不樂意了。」那人嘀咕道。

  那賬房鼓著眼瞪道:「那你可以不來送啊!你逃稅你還有理了。」

  那人當即就蔫了,走了出去。

  出得大門,他便快速上得路旁的一輛馬車,只見裡面坐著兩個身著綢緞袍子的員外。

  正是河中府的大鈔商,段朝北和韋布。

  「怎麼樣?」段朝北問道。

  「交了!」

  那人將地契和戶籍遞給段朝北。

  段朝北道:「稅務司就沒有問這戶籍下,還有其它田地?」

  那人道:「不但沒有問,我多問一句,他都非常不耐煩,這稅務司主要就是看地契,沒有問題就讓咱們交錢蓋章。」

  「我知道了。」

  等那人下得馬車後,韋布突然道:「這稅務司比官府還蠻橫一些。」

  段朝北道:「蠻橫與否,並不重要,這小心使得萬年船啊!咱們偷偷摸摸將稅交了,明年再看情況,要是稅務司查不到,那咱們也就不交。」

  韋布道:「會不會大家都跟咱們這般想,到時大家都將稅給交了。」

  段朝北皺眉道:「我估計這契稅,大家還是都會交的,畢竟那田地房屋是藏不住,稅務司要真查起來,是絕對能夠查得到,但是那個總稅,肯定有很多人不會交全額的。很多大財主是惜財如命,百分之十五的稅,他們至少至少都得交數百貫的稅,這不是要他們的命嘛。」

  而離他們的不遠處,還停留著一輛馬車,車上也坐著二人,正是蔡延慶和元絳。

  「看來陳明說得絲毫不差啊!」

  蔡延慶看著那隊伍都排到門外,不免呵呵笑道。

  元絳道:「房屋田地這麼顯眼,他們怎麼躲得掉,不過等白契補交契稅後,那自主申報稅收也將會輕鬆不少。」

  很多隱匿的田地就藏不住了。

  蔡延慶回過頭來,笑道:「稅收不是已經收上大半。轉運司將原本俸祿的錢直接劃到轉運司今年財政收入上面,又將鹽鈔當做俸祿發給官吏和皇家警察,他們又拿著鹽鈔去向百姓購買貨物,百姓得到鹽鈔,又拿來交稅,同時大家習慣於用鹽鈔,手裡應該也都會留一些,哪怕是留下三分之一不去換鹽,官府所得利潤也十分可觀,這一招可真是高啊!」

  元絳點點頭道:「也不得不承認,這都是張三那小子想出來的,光鹽債、鹽鈔咱們就已經賺得一百多萬貫的利潤,這在很大程度就能夠彌補財政的缺陷,只不過這需要三年之後才補上,如果更多人用上鹽鈔,可能都不需要補。」

  蔡延慶突然問道:「那這算是誰的政績?」

  元絳遲疑了一下,心知瞞不過了,訕訕道:「當然是算轉運司和官府的政績,在表面上還是咱們頒佈的政策。」

  說這話時,底氣相當不足。

  蔡延慶道:「但是我們都知道,沒有公檢法的監督,著鹽債、鹽鈔都行不通。」

  元絳道:「但是沒有我們的配合,他們公檢法也不可能取得這麼大的成功,他們已經贏了不少,但是這最終的結果,必然是要新政獲勝。」

  蔡延慶稍稍點頭,也明白元絳當初為什麼願意受那麼多委屈,因為最終摘果子的人是他,他當然能忍,「這外人都以為今年河中府、京東東路二地的財政,乃是司法改革與新政的決戰。可實際上是兩地政績,新政是全都要收入囊中。」

  元絳稍顯尷尬道:「你要這麼想,其實也沒有錯。」

  那王介甫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所謂的『雙贏』,就是他要贏司馬光兩回,比歸比,但他也不可能將河中府的政績,全都讓給公檢法,在他看來,張斐是他的人,提舉常平司這個超級財政機構,是出自新政,不是公檢法。

  蔡延慶道:「但這會不會影響到司法改革,你我皆知,公檢法才是關鍵。」

  元絳道:「誰也無法否認公檢法在裡面發揮的作用,包括王介甫在內,但公檢法與財政增長其實並無太多關係,因為目前財政增長,主要是依靠鹽債和鹽鈔,這全都是提舉常平司的政績,只不過這是張三出的主意罷了,至於說稅收,目前還尚不得知,但即便有不錯的增長,那也是大家共同的政績。」

  蔡延慶笑了笑,「你們這個計劃到底有沒有頭?」

  元絳深吸一口氣,思索少許,道:「也許有吧!但我並不知道,可能只有王介甫和司馬君實他們心知肚明,不,或許張三也是其中之一。」

  蔡延慶突然眉頭一皺,「是呀!他到底是哪邊的?」

  元絳困惑地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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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9
匿名  發表於 2025-11-16 01:15:31
第0628章 身在曹營心在漢

  詩云: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

  基於這格局和利益的不同,大家所看到的不一樣。

  無論是河中府的官員,還是那些士大夫、大地主,他們都認為稅務司才是那把殺人的凶器,因為朝廷所期待的是改善財政,只有這一點。

  這個認識當然是非常準確的。

  但是他們忽略了一個至關重要的計劃,就是他們現在手裡拿著的鹽債和鹽鈔。

  稅務司的改革,雖然也有可能會讓稅收增長,但不管怎麼說,維護的也就只是基本盤,因為國家的基本財政就是稅收,本來就是應該收的,只不過新稅法變得更加均衡,而不是往死裡去壓搾窮人,要從富人多收些回來補貼。

  那些大地主見到的是,自己的違法行為,可能會被發現,因此要想辦法反抗。

  但他們本就應該依法交稅的。

  這是再正常不過了。

  但王安石可是奔著開源來的,得需要經濟增長。

  鹽債和鹽鈔就是經濟增長的催化劑。

  此外,鹽債和鹽鈔還能夠彌補公檢法發展受限的缺陷,如今公檢法在河中府都拚殺一年才慢慢站穩腳跟,是不可能一下子就擴張到整個陝西路的,其它州府稅收不可能增多,光憑一個府能夠貢獻的財政是非常有限的。

  但是鹽債和鹽鈔是覆蓋整個西北地區的。

  因為大量的鹽債、鹽鈔都是發到邊軍州地區,然後那些商人再拿著鹽債、鹽鈔來河中府換鹽。

  這就突破了公檢法的局限性,而公檢法又掌握解州這個核心產鹽區,給予鹽債、鹽鈔保證。

  只不過那些大地主在乎的只是自己的利益,他看到就是稅務司,是全然沒有發現,其實最近官府是在加大力度發放鹽鈔。

  俸祿全部改為鹽鈔,那邊水利,以及牢獄的建設,也都是支出鹽鈔。

  以及那些鹽商拿著鹽鈔來到河中府,發現手中鹽鈔什麼都可以買,他們也在使用鹽鈔。

  大量的鹽鈔湧入市場,但同時那邊稅務司、公檢法為鹽鈔背書,已經有很多人用鹽鈔繳納契稅,這信用度就變得非常堅挺,大家拿著鹽鈔心不慌,反正是要稅的。

  然而,整個陝西地區都缺乏貨幣,這也是當地經濟萎靡的一個原因,因為以物易物總是比較難的,所以鹽鈔的貨幣化,是極大的刺激經濟發展。

  除了商業的瘋狂,農田裡面也正在進行瘋狂的收割,而且婦人是佔絕大多數,因為他們的丈夫正在幫官府幹活,賺取這期間的口糧,雖然非常非常艱苦,但她們是充滿著幹勁,即便已經是累得夠嗆,因為他們認為好日子就在前面,只要度過這個難關。

  他們都已經在暢想明年。

  明年他們就不需要繳納太多稅,如果身上還沒有債務的話,那麼就有餘糧度過這青黃不接,這閒暇還能上城裡務工,生活將會變得越來越好。

  其實對於大多數百姓而言,不怕苦,不怕累,別說什麼996,就是997,也無所謂,他們就怕絕望,一旦給他們盼頭,就是再苦再累,他們都能夠熬得住。

  而就在這期間,稅務司也在針對收稅工作進行部署中,法學院的學生是全員出動,同時河中府律師事務所,以及各書鋪都派出不少人免費相助。

  那些書鋪派人幫忙,可不是為了做善事,也不是為了巴結稅務司,他們都知道,稅務司是沒法巴結,他們這麼做,純粹就是為了自家買賣,因為他們都知道,這裡面肯定會產生糾紛,他們都為求第一時間得到更詳細的消息。

  秋日已經到來,在這秋高氣爽之際,許多文人也紛紛來到郊外,但今年他們無暇關注那秋日的風景,多半是將目光放在稅務司的收稅點上。

  范鎮與蘇轍也結伴來到郊外一個收稅點。

  「終於要來了呀!」范鎮顯得有些忐忑不安。

  蘇轍瞧他一眼,不禁笑道:「看來我們公檢法還有漫漫長路要走啊!」

  范鎮疑惑地看著他,「子由何出此言。」

  蘇轍笑道:「如今可不是打家劫舍,亦或者增添苛捐雜稅,只不過是依法收稅,可即便如此,尚且讓范學士如此不安,可見我們公檢法還有很多方面要完善啊!」

  合法的事,你都這麼不安,這肯定是執法部門的問題。

  范鎮撫鬚一笑,「路其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求索。」

  可說罷,見蘇轍沒有回應,又瞧他一眼,只見他眺目遠方,不禁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咦?那邊怎麼這麼多人?」

  蘇轍道:「會不會是在交稅?」

  范鎮搖搖頭道:「不可能,這裡是專門針對那些普通自耕農的,而目前許多糧食都還未收上來,怎麼會有人來交稅,稅務司也是規定在半個月後,才正式進行申報稅務的。」

  說到這裡,他眉頭一皺,「不會是出事了吧。」

  到底這回安排了許多年輕學子來這裡做事,他們可是沒有什麼經驗的。

  於是二人快步走了過去。

  來到那倉庫的門前,發現一個個赤腳農夫站在空地上,踮著腳尖,翹首以盼,似乎顯得很焦急。

  蘇轍瞧他們一些人手裡拽著鹽鈔,不禁問道:「這位大叔,你們是在交稅嗎?」

  「嗯。」

  那大叔都沒有看蘇轍一眼,目光一直鎖定在最前方。

  蘇轍與范鎮相視一眼,於是又去到隊伍的前面,但見兩個年輕人坐在一張長桌前,周邊還有三五皇家警察在巡邏,維持治安。

  這兩個年輕人范鎮認識,就是法學院的學生黃志博和王宗瑞。

  「范學士,蘇檢察長。」

  二人見到范鎮和蘇轍,正欲起身行禮。

  范鎮趕忙壓壓手,示意他們不用行禮,又問道:「如今不是還在準備階段嗎?怎麼你們就開始收稅了。」

  王宗瑞回答道:「原本我們是在準備,但是這附近的村民總是要來交稅,後來稅務司就讓咱們開始收稅。」

  蘇轍又看向那些農夫,「這糧食都未收上來,你們為何急著交稅。」

  那農夫忙道:「反正都要交,不如早交,俺這心裡也安穩一些。」

  范鎮好奇道:「可是糧食還在田裡,你們哪來的錢。」

  「這是俺最近幹活賺來的,俺可沒偷沒搶。」那農夫雙手護住手裡的鹽鈔道。

  忽聞後面傳來議論聲,「前面怎麼回事?怎麼不動了。」

  「前面在幹什麼?」

  「到時快點,我這還趕著回去幹活。」

  范鎮見後面得人很是著急,於是道:「抱歉,打擾你們了。」

  說著,便與蘇轍退到一旁。

  那農夫趕緊上前,將地契、戶籍和幾張鹽鈔遞上。

  因為他們不識字,估計也沒有僱傭珥筆,否則的話,他們都不需要親自來。

  黃志博拿著地契看了一會兒,問道:「還有其它收入嗎?」

  那農夫道:「俺就是最近幫著官府修河道,賺得一些錢。」

  黃志博問道:「除此之外,還有沒有別的收入?」

  那農夫道:「自家養的雞算不算?」

  「養了幾隻?」

  「五隻!」

  「那不算。還有沒有?」

  「俺妻子還幫人縫縫補補賺點錢。」

  「還有沒有?」

  「沒了!」

  他們問話的同時,王宗瑞在旁幫著填表,真是一路X到底。

  「好了!」

  黃志博收下兩張鹽鈔,將剩餘兩張加在地契和戶籍的中間,一併退還給那農夫,又往後喊道:「下一個。」

  那農夫彷彿如釋重負,暗自竊喜。

  蘇轍稍稍點頭,明白為什麼這些農夫都著急著交稅,他們還是擔心稅務司不認這鹽鈔。

  范鎮卻是走上前去,往那表格瞟了一眼,問道:「修河道掙的錢,不需要繳稅嗎?」

  蘇轍小聲道:「范學士或許不知道,幫官府修建河道,是屬於官府的賑濟,故此稅務司決定免除這部分收入的稅。」

  范鎮點點頭道:「原來如此。」

  隨即又向蘇轍笑道:「看來這稅務司也並非向傳言中那般不近人情。」

  蘇轍微笑道:「也許他們志不在此。」

  范鎮一愣,旋即呵呵笑了起來。

  又有一個農夫上前來,畏畏縮縮道:「俺…俺沒戶籍。」

  黃志博立刻道:「先去裡面辦戶籍。」

  「是。」

  轉眼間,這隊伍就少了一大半,每個交完稅的農夫都是抱著戶籍暗暗自喜,嘴裡對這鹽鈔、稅務司是讚不絕口。

  這真是令范鎮、蘇轍是目瞪口呆,他們為官多年,還從未見過這麼豪爽農夫,以往哪年交稅,不是哭天喊地,哪有這般主動。

  西郊外,只見一輛馬車快速的行駛在道路上。

  「不可能!這不可能!」

  梁友義連連擺手道:「收稅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今還沒有我們鄉紳相助,他們得準備的更久,至少得家家戶戶告知一遍,怎麼可能現在就有人主動去交稅,老夫活了幾十年,都還沒有見過這樣的百姓。」

  韋應方道:「但是有人親眼見到一些收稅點已經開始收稅。」

  梁友義道:「會不會是他們故意請人營造的假象。」

  曹奕道:「這倒也有可能,先去看看再說吧。」

  過得片刻,馬車緩緩停下來,三人急急下得馬車。

  抬頭看去,但見那倉庫門前是空空如也。

  梁友義立刻道:「瞧!老夫說得沒錯吧!根本就沒有人。」

  韋應方道:「難道真是他們看錯了?」

  三人又走了過去,只見兩個學生將這一沓厚厚的鹽鈔放到錢箱裡面。

  韋應方立刻走過去,問道:「你們這鹽鈔是哪來的?」

  那兩個學生識得他們三人,先是行得一禮,旋即回答道:「這是之前附近農夫交的稅。」

  梁友義急急問道:「已經有人來交稅了?」

  「這附近的兩個村莊都已經交完了。我正準備去別處收稅。」

  「……」

  梁友義不禁張大嘴巴。

  鄉紳?

  等到你鄉紳來催收,恐怕這黃花菜都涼了。

  前些時候,百姓們都是拚命的去獲取鹽鈔,寧可餓上兩頓,也要留著鹽鈔交稅,雖然稅務司已經規定鹽鈔和糧食的比價,但是其中還有損耗?還得背著糧食去,那多累啊!

  他們要麼去就政府工程賺鹽鈔,要麼將家裡的雞賣了,菜賣了,換取鹽鈔交稅。

  就連三等戶、二等戶,都急著買些餘糧換鹽鈔。

  這剛好與政府官吏的消費對上。

  才有了之前的市場繁榮。

  鹽鈔是拿到手了,但是他們又擔心官府反悔,所以這糧食都還在地裡,他們就跑來交稅。

  鹽鈔又方便,不需要秤重,農夫收入非常單一,他們也沒有怎麼細問,很快就搞定了。

  一個村也就是半天。

  官府那邊也省事,原本這時候是官府最為忙碌的時候,但是今年官府什麼都不用管,都不用派人去來回運糧食。

  這甚至導致所有的倉司官員感到非常失落。

  大權旁落啊!

  但是元絳與蔡延慶也都沒有閒著,鹽鈔的出現,也徹底改變官府財政運作,他們得重新部署,比如收上來的鹽鈔怎麼處理?

  他們決定轉運司收回部分,還有一部分則是留給官府,用於地方損耗支出。

  現在鹽鈔這麼走俏,官員們也愛上鹽鈔了,到底你發糧食、發鹽,這也是一種限制,直接發錢多好,我需要什麼買什麼,不用拿著糧食去市場交換。

  當下最閒的最莫過於皇庭,在葉祖恰也去往外地執法的同時,張斐竟然還有空坐在大狗酒樓門前的大樹下喝茶。

  當然,他不是來喝茶的,而是來聽報告的。

  「根據京東東路傳來的消息,青苗法在當地非常順利,只有少數那麼幾個縣城沒有將所有青苗錢借出去,其餘全部借了出去。」

  「是嗎?」

  張斐問道:「就有這麼順利嗎?」

  大狗道:「但我們的人認為其中也有隱患。」

  張斐皺眉問道:「什麼隱患?」

  大狗回答道:「其中有不少百姓比較盲目,是見別人都去借,於是也跑去借,以為是佔得便宜,但是他們忘記今年當地還會增加免役稅,這些人多半是還不上錢的,同時還有部分青苗錢是直接讓當地的大地主分攤。

  而那些大地主也觀察到很多百姓可能還不上,於是他們打算等到百姓還不上官府錢時,他們再將從官府那裡得到青苗錢以高於兩分的利借給百姓,如此借新還舊下去,那些自耕農遲早會淪為他們的佃農。」

  張斐若有所思道:「不過這能避免官府與百姓發生直接矛盾。」

  大狗點點頭,「是的。而其中受累的不僅僅是三等戶、四等戶,還有一二等戶,以及五等戶。」

  張斐問道:「此話怎講?」

  大狗道:「由於那些大地主主動幫助官府分攤,這也是迫使那些一二等戶也必須分攤一些青苗錢,可是他們又不像那些大地主,可以輕易將錢借出去,同時有把握追討回欠債,他們只能向官府支付利息。

  甚至有些大地主都已經瞄上他們的這些一二等戶,他們手裡可是有田地,一旦他們還不上青苗錢,亦或者手中沒有足夠的錢幣,也必須向他們借錢。至於那些五等戶,他們根本就借不到青苗錢,他們還是會如以往一樣,將手裡僅用一些田地抵押給那些大地主,從而淪為他們的佃農。」

  張斐道:「等到他們欠地主的錢到期時,官府正好又發下一輪青苗錢,這剛好又可以借新還舊。」

  大狗點點頭道:「是的。」

  「看來他們比我想像中的還要會玩。」

  張斐稍稍點頭。

  但張斐對此並不感到意外。

  歷史上革新派與地方勢力是敵對關係,故此新法在地方上出現很大問題,但是此時不一樣了,官府和地主關係變得非常緊密,因為他們是有著共同的敵人,也就是公檢法和稅務司,他們就會互相打掩護,也會變得非常小心謹慎。

  張斐道:「那他們認為,這些事能夠瞞住朝廷嗎?」

  大狗道:「這不可能,因為當地很多官員並不是向著王相公的,肯定會還是有人上奏彈劾此事。但那些自耕農還不上,也肯定會向地主借錢,去還朝廷的債,而那些地主也做好準備,這隱患暫時還能夠掩蓋住,不會引發民怨。」

  張斐問道:「那你認為什麼時候會爆發民怨?」

  大狗立刻道:「這我可不敢說,倘若遇到天災人禍,必然會有大量的人還不上錢,這就肯定掩蓋不住了。」

  是呀!想要掌控這個爆發點,確實非常困難,除非我就是那最大的債主。張斐沉吟少許,突然問道:「官家知道此事嗎?」

  大狗遲疑了下,「從京東東路傳信來此,必然要經過汴梁,官家應該是知道的。」

  張斐點點頭。

  大狗又道:「其實相比起京東東路,京兆府更可能出問題?」

  張斐微微一怔,「怎說?」

  大狗道:「現在京兆府的百姓,已經有在鬧事的,他們要求與河中府百姓交同樣的稅,但是當地的地主、士紳卻在極力反對,除非公檢法現在離開河中府,否則的話,遲早會出問題的。」

  張斐點點頭道:「呂知府真是有先見之明,看來明年我們不去也得去,你讓那邊的人加大宣傳,讓他們知道河中府的百姓,是多麼歡樂的交稅。」

  「是。」

  「對了!當下到了收稅的關鍵時刻,就沒有消息給我嗎?我至少要知道明年得打多少官司?」

  「目前尚不清楚,因為多數地主都還沒有開始交稅。」

  「真是不見黃河心不死啊!」

  張斐搖頭一嘆,站起身來,「你去安排一下,我在這兩日要送一封密信給官家。」

  「是。」

  當天夜裡,張斐獨自坐在書房,案桌上放著蔡卞、上官均他們送來的堂錄,但是他似乎無心關注這些。

  忽覺身上一暖,他下意識的抬手摀住肩膀上那柔若無骨的纖纖素手,「謝謝夫人。」

  卻聽的一聲輕哼,回頭一看,嚇得一跳,「芷倩?」

  許芷倩酸溜溜道:「只有高姐姐會給你添衣嗎?」

  張斐反問道:「你說了?」

  許芷倩尷尬地眨了眨眼,餘光忽然瞟了瞟張斐握住自己的手,又道:「我的手和高姐姐的手,你也分不清嗎?」

  「呃!」

  張斐道:「這個,當然分得清,她的手更軟,你的手更光滑,實在是今日京東東路那邊又傳了信來,弄得我心神不寧。」

  一說到這事,許芷倩立刻將其它事拋之腦後,問道:「信上說了什麼?」

  張斐暗自鬆了口氣,便將京東東路那邊的情況告知許芷倩。

  許芷倩氣得直跺腳,「他們這簡直就是狼狽為奸,與禽獸無異,這不但會害了百姓,還會害了王學士的新政。」

  說到這裡,她稍稍一頓,斜目狐疑地瞧著張斐,「這就是你所期望的?」

  上回就談過這問題,但張斐有意避開,許芷倩對此一直都非常懷疑,目前誰都知道二法正在競爭,張斐肯定是站公檢法的。

  「如果只是這麼簡單,那我也不用費神了。」

  張斐道:「這火上澆油,可不要太簡單。」

  許芷倩問道:「那你是想要幫王學士?」

  張斐點點頭。

  許芷倩面色一喜,她還是心向革新派的,「那你可有想到辦法?」

  張斐道:「目前想要挽救這一切,就只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

  「想辦法花錢買下那些大地主手中的大部分債務契約,以此來穩固局勢。」

  「啊?」

  許芷倩聽得是目瞪口呆,頭回聽到這種操作,「這這能行嗎?」

  張斐道:「如果債務轉移到我們手上,那便可受我們控制。」

  許芷倩道:「但是…但是我們哪有這麼多錢去買那些債務?」

  張斐道:「這就需要一個人幫忙。」

  「誰?」

  「官家。」

  「官家?」

  許芷倩愣了下,將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對!不對!官家採納新法,就是希望能改善財政,如果官家又將債務承擔下來,豈不是白忙活一場,官家是不可能答應的。」

  張斐突然站起身來。

  「幹麼?」許芷倩錯愕道。

  張斐站出來,伸手引向座椅,笑道:「所以我們得寫一封信去說服官家。」

  翌日早上,一匹快馬從皇庭行出,往東邊奔馳而去。

  坡上,張斐望著那匹快馬,撓著頭,發著牢騷:「這吃三家飯,還真是一門技術活啊!」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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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0
匿名  發表於 2025-11-16 01:15:52
第0628章 身在曹營心在漢

  詩云: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

  基於這格局和利益的不同,大家所看到的不一樣。

  無論是河中府的官員,還是那些士大夫、大地主,他們都認為稅務司才是那把殺人的凶器,因為朝廷所期待的是改善財政,只有這一點。

  這個認識當然是非常準確的。

  但是他們忽略了一個至關重要的計劃,就是他們現在手裡拿著的鹽債和鹽鈔。

  稅務司的改革,雖然也有可能會讓稅收增長,但不管怎麼說,維護的也就只是基本盤,因為國家的基本財政就是稅收,本來就是應該收的,只不過新稅法變得更加均衡,而不是往死裡去壓搾窮人,要從富人多收些回來補貼。

  那些大地主見到的是,自己的違法行為,可能會被發現,因此要想辦法反抗。

  但他們本就應該依法交稅的。

  這是再正常不過了。

  但王安石可是奔著開源來的,得需要經濟增長。

  鹽債和鹽鈔就是經濟增長的催化劑。

  此外,鹽債和鹽鈔還能夠彌補公檢法發展受限的缺陷,如今公檢法在河中府都拚殺一年才慢慢站穩腳跟,是不可能一下子就擴張到整個陝西路的,其它州府稅收不可能增多,光憑一個府能夠貢獻的財政是非常有限的。

  但是鹽債和鹽鈔是覆蓋整個西北地區的。

  因為大量的鹽債、鹽鈔都是發到邊軍州地區,然後那些商人再拿著鹽債、鹽鈔來河中府換鹽。

  這就突破了公檢法的局限性,而公檢法又掌握解州這個核心產鹽區,給予鹽債、鹽鈔保證。

  只不過那些大地主在乎的只是自己的利益,他看到就是稅務司,是全然沒有發現,其實最近官府是在加大力度發放鹽鈔。

  俸祿全部改為鹽鈔,那邊水利,以及牢獄的建設,也都是支出鹽鈔。

  以及那些鹽商拿著鹽鈔來到河中府,發現手中鹽鈔什麼都可以買,他們也在使用鹽鈔。

  大量的鹽鈔湧入市場,但同時那邊稅務司、公檢法為鹽鈔背書,已經有很多人用鹽鈔繳納契稅,這信用度就變得非常堅挺,大家拿著鹽鈔心不慌,反正是要稅的。

  然而,整個陝西地區都缺乏貨幣,這也是當地經濟萎靡的一個原因,因為以物易物總是比較難的,所以鹽鈔的貨幣化,是極大的刺激經濟發展。

  除了商業的瘋狂,農田裡面也正在進行瘋狂的收割,而且婦人是佔絕大多數,因為他們的丈夫正在幫官府幹活,賺取這期間的口糧,雖然非常非常艱苦,但她們是充滿著幹勁,即便已經是累得夠嗆,因為他們認為好日子就在前面,只要度過這個難關。

  他們都已經在暢想明年。

  明年他們就不需要繳納太多稅,如果身上還沒有債務的話,那麼就有餘糧度過這青黃不接,這閒暇還能上城裡務工,生活將會變得越來越好。

  其實對於大多數百姓而言,不怕苦,不怕累,別說什麼996,就是997,也無所謂,他們就怕絕望,一旦給他們盼頭,就是再苦再累,他們都能夠熬得住。

  而就在這期間,稅務司也在針對收稅工作進行部署中,法學院的學生是全員出動,同時河中府律師事務所,以及各書鋪都派出不少人免費相助。

  那些書鋪派人幫忙,可不是為了做善事,也不是為了巴結稅務司,他們都知道,稅務司是沒法巴結,他們這麼做,純粹就是為了自家買賣,因為他們都知道,這裡面肯定會產生糾紛,他們都為求第一時間得到更詳細的消息。

  秋日已經到來,在這秋高氣爽之際,許多文人也紛紛來到郊外,但今年他們無暇關注那秋日的風景,多半是將目光放在稅務司的收稅點上。

  范鎮與蘇轍也結伴來到郊外一個收稅點。

  「終於要來了呀!」范鎮顯得有些忐忑不安。

  蘇轍瞧他一眼,不禁笑道:「看來我們公檢法還有漫漫長路要走啊!」

  范鎮疑惑地看著他,「子由何出此言。」

  蘇轍笑道:「如今可不是打家劫舍,亦或者增添苛捐雜稅,只不過是依法收稅,可即便如此,尚且讓范學士如此不安,可見我們公檢法還有很多方面要完善啊!」

  合法的事,你都這麼不安,這肯定是執法部門的問題。

  范鎮撫鬚一笑,「路其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求索。」

  可說罷,見蘇轍沒有回應,又瞧他一眼,只見他眺目遠方,不禁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咦?那邊怎麼這麼多人?」

  蘇轍道:「會不會是在交稅?」

  范鎮搖搖頭道:「不可能,這裡是專門針對那些普通自耕農的,而目前許多糧食都還未收上來,怎麼會有人來交稅,稅務司也是規定在半個月後,才正式進行申報稅務的。」

  說到這裡,他眉頭一皺,「不會是出事了吧。」

  到底這回安排了許多年輕學子來這裡做事,他們可是沒有什麼經驗的。

  於是二人快步走了過去。

  來到那倉庫的門前,發現一個個赤腳農夫站在空地上,踮著腳尖,翹首以盼,似乎顯得很焦急。

  蘇轍瞧他們一些人手裡拽著鹽鈔,不禁問道:「這位大叔,你們是在交稅嗎?」

  「嗯。」

  那大叔都沒有看蘇轍一眼,目光一直鎖定在最前方。

  蘇轍與范鎮相視一眼,於是又去到隊伍的前面,但見兩個年輕人坐在一張長桌前,周邊還有三五皇家警察在巡邏,維持治安。

  這兩個年輕人范鎮認識,就是法學院的學生黃志博和王宗瑞。

  「范學士,蘇檢察長。」

  二人見到范鎮和蘇轍,正欲起身行禮。

  范鎮趕忙壓壓手,示意他們不用行禮,又問道:「如今不是還在準備階段嗎?怎麼你們就開始收稅了。」

  王宗瑞回答道:「原本我們是在準備,但是這附近的村民總是要來交稅,後來稅務司就讓咱們開始收稅。」

  蘇轍又看向那些農夫,「這糧食都未收上來,你們為何急著交稅。」

  那農夫忙道:「反正都要交,不如早交,俺這心裡也安穩一些。」

  范鎮好奇道:「可是糧食還在田裡,你們哪來的錢。」

  「這是俺最近幹活賺來的,俺可沒偷沒搶。」那農夫雙手護住手裡的鹽鈔道。

  忽聞後面傳來議論聲,「前面怎麼回事?怎麼不動了。」

  「前面在幹什麼?」

  「到時快點,我這還趕著回去幹活。」

  范鎮見後面得人很是著急,於是道:「抱歉,打擾你們了。」

  說著,便與蘇轍退到一旁。

  那農夫趕緊上前,將地契、戶籍和幾張鹽鈔遞上。

  因為他們不識字,估計也沒有僱傭珥筆,否則的話,他們都不需要親自來。

  黃志博拿著地契看了一會兒,問道:「還有其它收入嗎?」

  那農夫道:「俺就是最近幫著官府修河道,賺得一些錢。」

  黃志博問道:「除此之外,還有沒有別的收入?」

  那農夫道:「自家養的雞算不算?」

  「養了幾隻?」

  「五隻!」

  「那不算。還有沒有?」

  「俺妻子還幫人縫縫補補賺點錢。」

  「還有沒有?」

  「沒了!」

  他們問話的同時,王宗瑞在旁幫著填表,真是一路X到底。

  「好了!」

  黃志博收下兩張鹽鈔,將剩餘兩張加在地契和戶籍的中間,一併退還給那農夫,又往後喊道:「下一個。」

  那農夫彷彿如釋重負,暗自竊喜。

  蘇轍稍稍點頭,明白為什麼這些農夫都著急著交稅,他們還是擔心稅務司不認這鹽鈔。

  范鎮卻是走上前去,往那表格瞟了一眼,問道:「修河道掙的錢,不需要繳稅嗎?」

  蘇轍小聲道:「范學士或許不知道,幫官府修建河道,是屬於官府的賑濟,故此稅務司決定免除這部分收入的稅。」

  范鎮點點頭道:「原來如此。」

  隨即又向蘇轍笑道:「看來這稅務司也並非向傳言中那般不近人情。」

  蘇轍微笑道:「也許他們志不在此。」

  范鎮一愣,旋即呵呵笑了起來。

  又有一個農夫上前來,畏畏縮縮道:「俺…俺沒戶籍。」

  黃志博立刻道:「先去裡面辦戶籍。」

  「是。」

  轉眼間,這隊伍就少了一大半,每個交完稅的農夫都是抱著戶籍暗暗自喜,嘴裡對這鹽鈔、稅務司是讚不絕口。

  這真是令范鎮、蘇轍是目瞪口呆,他們為官多年,還從未見過這麼豪爽農夫,以往哪年交稅,不是哭天喊地,哪有這般主動。

  西郊外,只見一輛馬車快速的行駛在道路上。

  「不可能!這不可能!」

  梁友義連連擺手道:「收稅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今還沒有我們鄉紳相助,他們得準備的更久,至少得家家戶戶告知一遍,怎麼可能現在就有人主動去交稅,老夫活了幾十年,都還沒有見過這樣的百姓。」

  韋應方道:「但是有人親眼見到一些收稅點已經開始收稅。」

  梁友義道:「會不會是他們故意請人營造的假象。」

  曹奕道:「這倒也有可能,先去看看再說吧。」

  過得片刻,馬車緩緩停下來,三人急急下得馬車。

  抬頭看去,但見那倉庫門前是空空如也。

  梁友義立刻道:「瞧!老夫說得沒錯吧!根本就沒有人。」

  韋應方道:「難道真是他們看錯了?」

  三人又走了過去,只見兩個學生將這一沓厚厚的鹽鈔放到錢箱裡面。

  韋應方立刻走過去,問道:「你們這鹽鈔是哪來的?」

  那兩個學生識得他們三人,先是行得一禮,旋即回答道:「這是之前附近農夫交的稅。」

  梁友義急急問道:「已經有人來交稅了?」

  「這附近的兩個村莊都已經交完了。我正準備去別處收稅。」

  「……」

  梁友義不禁張大嘴巴。

  鄉紳?

  等到你鄉紳來催收,恐怕這黃花菜都涼了。

  前些時候,百姓們都是拚命的去獲取鹽鈔,寧可餓上兩頓,也要留著鹽鈔交稅,雖然稅務司已經規定鹽鈔和糧食的比價,但是其中還有損耗?還得背著糧食去,那多累啊!

  他們要麼去就政府工程賺鹽鈔,要麼將家裡的雞賣了,菜賣了,換取鹽鈔交稅。

  就連三等戶、二等戶,都急著買些餘糧換鹽鈔。

  這剛好與政府官吏的消費對上。

  才有了之前的市場繁榮。

  鹽鈔是拿到手了,但是他們又擔心官府反悔,所以這糧食都還在地裡,他們就跑來交稅。

  鹽鈔又方便,不需要秤重,農夫收入非常單一,他們也沒有怎麼細問,很快就搞定了。

  一個村也就是半天。

  官府那邊也省事,原本這時候是官府最為忙碌的時候,但是今年官府什麼都不用管,都不用派人去來回運糧食。

  這甚至導致所有的倉司官員感到非常失落。

  大權旁落啊!

  但是元絳與蔡延慶也都沒有閒著,鹽鈔的出現,也徹底改變官府財政運作,他們得重新部署,比如收上來的鹽鈔怎麼處理?

  他們決定轉運司收回部分,還有一部分則是留給官府,用於地方損耗支出。

  現在鹽鈔這麼走俏,官員們也愛上鹽鈔了,到底你發糧食、發鹽,這也是一種限制,直接發錢多好,我需要什麼買什麼,不用拿著糧食去市場交換。

  當下最閒的最莫過於皇庭,在葉祖恰也去往外地執法的同時,張斐竟然還有空坐在大狗酒樓門前的大樹下喝茶。

  當然,他不是來喝茶的,而是來聽報告的。

  「根據京東東路傳來的消息,青苗法在當地非常順利,只有少數那麼幾個縣城沒有將所有青苗錢借出去,其餘全部借了出去。」

  「是嗎?」

  張斐問道:「就有這麼順利嗎?」

  大狗道:「但我們的人認為其中也有隱患。」

  張斐皺眉問道:「什麼隱患?」

  大狗回答道:「其中有不少百姓比較盲目,是見別人都去借,於是也跑去借,以為是佔得便宜,但是他們忘記今年當地還會增加免役稅,這些人多半是還不上錢的,同時還有部分青苗錢是直接讓當地的大地主分攤。

  而那些大地主也觀察到很多百姓可能還不上,於是他們打算等到百姓還不上官府錢時,他們再將從官府那裡得到青苗錢以高於兩分的利借給百姓,如此借新還舊下去,那些自耕農遲早會淪為他們的佃農。」

  張斐若有所思道:「不過這能避免官府與百姓發生直接矛盾。」

  大狗點點頭,「是的。而其中受累的不僅僅是三等戶、四等戶,還有一二等戶,以及五等戶。」

  張斐問道:「此話怎講?」

  大狗道:「由於那些大地主主動幫助官府分攤,這也是迫使那些一二等戶也必須分攤一些青苗錢,可是他們又不像那些大地主,可以輕易將錢借出去,同時有把握追討回欠債,他們只能向官府支付利息。

  甚至有些大地主都已經瞄上他們的這些一二等戶,他們手裡可是有田地,一旦他們還不上青苗錢,亦或者手中沒有足夠的錢幣,也必須向他們借錢。至於那些五等戶,他們根本就借不到青苗錢,他們還是會如以往一樣,將手裡僅用一些田地抵押給那些大地主,從而淪為他們的佃農。」

  張斐道:「等到他們欠地主的錢到期時,官府正好又發下一輪青苗錢,這剛好又可以借新還舊。」

  大狗點點頭道:「是的。」

  「看來他們比我想像中的還要會玩。」

  張斐稍稍點頭。

  但張斐對此並不感到意外。

  歷史上革新派與地方勢力是敵對關係,故此新法在地方上出現很大問題,但是此時不一樣了,官府和地主關係變得非常緊密,因為他們是有著共同的敵人,也就是公檢法和稅務司,他們就會互相打掩護,也會變得非常小心謹慎。

  張斐道:「那他們認為,這些事能夠瞞住朝廷嗎?」

  大狗道:「這不可能,因為當地很多官員並不是向著王相公的,肯定會還是有人上奏彈劾此事。但那些自耕農還不上,也肯定會向地主借錢,去還朝廷的債,而那些地主也做好準備,這隱患暫時還能夠掩蓋住,不會引發民怨。」

  張斐問道:「那你認為什麼時候會爆發民怨?」

  大狗立刻道:「這我可不敢說,倘若遇到天災人禍,必然會有大量的人還不上錢,這就肯定掩蓋不住了。」

  是呀!想要掌控這個爆發點,確實非常困難,除非我就是那最大的債主。張斐沉吟少許,突然問道:「官家知道此事嗎?」

  大狗遲疑了下,「從京東東路傳信來此,必然要經過汴梁,官家應該是知道的。」

  張斐點點頭。

  大狗又道:「其實相比起京東東路,京兆府更可能出問題?」

  張斐微微一怔,「怎說?」

  大狗道:「現在京兆府的百姓,已經有在鬧事的,他們要求與河中府百姓交同樣的稅,但是當地的地主、士紳卻在極力反對,除非公檢法現在離開河中府,否則的話,遲早會出問題的。」

  張斐點點頭道:「呂知府真是有先見之明,看來明年我們不去也得去,你讓那邊的人加大宣傳,讓他們知道河中府的百姓,是多麼歡樂的交稅。」

  「是。」

  「對了!當下到了收稅的關鍵時刻,就沒有消息給我嗎?我至少要知道明年得打多少官司?」

  「目前尚不清楚,因為多數地主都還沒有開始交稅。」

  「真是不見黃河心不死啊!」

  張斐搖頭一嘆,站起身來,「你去安排一下,我在這兩日要送一封密信給官家。」

  「是。」

  當天夜裡,張斐獨自坐在書房,案桌上放著蔡卞、上官均他們送來的堂錄,但是他似乎無心關注這些。

  忽覺身上一暖,他下意識的抬手摀住肩膀上那柔若無骨的纖纖素手,「謝謝夫人。」

  卻聽的一聲輕哼,回頭一看,嚇得一跳,「芷倩?」

  許芷倩酸溜溜道:「只有高姐姐會給你添衣嗎?」

  張斐反問道:「你說了?」

  許芷倩尷尬地眨了眨眼,餘光忽然瞟了瞟張斐握住自己的手,又道:「我的手和高姐姐的手,你也分不清嗎?」

  「呃!」

  張斐道:「這個,當然分得清,她的手更軟,你的手更光滑,實在是今日京東東路那邊又傳了信來,弄得我心神不寧。」

  一說到這事,許芷倩立刻將其它事拋之腦後,問道:「信上說了什麼?」

  張斐暗自鬆了口氣,便將京東東路那邊的情況告知許芷倩。

  許芷倩氣得直跺腳,「他們這簡直就是狼狽為奸,與禽獸無異,這不但會害了百姓,還會害了王學士的新政。」

  說到這裡,她稍稍一頓,斜目狐疑地瞧著張斐,「這就是你所期望的?」

  上回就談過這問題,但張斐有意避開,許芷倩對此一直都非常懷疑,目前誰都知道二法正在競爭,張斐肯定是站公檢法的。

  「如果只是這麼簡單,那我也不用費神了。」

  張斐道:「這火上澆油,可不要太簡單。」

  許芷倩問道:「那你是想要幫王學士?」

  張斐點點頭。

  許芷倩面色一喜,她還是心向革新派的,「那你可有想到辦法?」

  張斐道:「目前想要挽救這一切,就只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

  「想辦法花錢買下那些大地主手中的大部分債務契約,以此來穩固局勢。」

  「啊?」

  許芷倩聽得是目瞪口呆,頭回聽到這種操作,「這這能行嗎?」

  張斐道:「如果債務轉移到我們手上,那便可受我們控制。」

  許芷倩道:「但是…但是我們哪有這麼多錢去買那些債務?」

  張斐道:「這就需要一個人幫忙。」

  「誰?」

  「官家。」

  「官家?」

  許芷倩愣了下,將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對!不對!官家採納新法,就是希望能改善財政,如果官家又將債務承擔下來,豈不是白忙活一場,官家是不可能答應的。」

  張斐突然站起身來。

  「幹麼?」許芷倩錯愕道。

  張斐站出來,伸手引向座椅,笑道:「所以我們得寫一封信去說服官家。」

  翌日早上,一匹快馬從皇庭行出,往東邊奔馳而去。

  坡上,張斐望著那匹快馬,撓著頭,發著牢騷:「這吃三家飯,還真是一門技術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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