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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南希北慶] 北宋大法官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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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7 天前
第0630章 收網

  「哇……大工程啊!」

  來到廳堂的張斐,望著那三大箱子文案,目測應該是已經超過彈劾他的奏章,雖然他都沒有見過。

  坐在一旁的陳明,眼皮稍稍抬起,瞧了眼張斐,心道:這不都是拜你所賜嗎?

  其實稅務司的幽靈稅警,可以說是張斐一手訓練出來的,李豹可以說是他的入室大弟子。

  稅警與強盜,其實就是一線之隔,這一線就是法律,不能隨便找一點證據,然後就開始腦補,稅務司必須要拿到充分的證據,這樣才不會破壞公檢法的體系,以及讓人心服口服。

  根據法律而言,權貴犯法也得受罰,皇帝有時候可也包庇不了的。

  稅務司要讓人心服口服,必須要拿出鐵證,讓他們無言以對。

  邱徵文先是拱手一禮,旋即道:「大庭長,這裡其實只是部分證據,而目的也只是為了達到起訴的標準,由於我的僱主,也就是稅務司的特殊性,他們需要對一些證據進行保密,以免事先走漏風聲,讓那些逃稅者毀滅證據,導致前功盡棄。」

  說到這裡,他稍稍一頓,有些忐忑地說道:「故此,我們也希望皇庭能夠對這些證據進行保密,以免洩露,使得我們僱主遭受不必要的損失。」

  跟老闆說這些話,心裡還是有點發虛。

  張斐卻是給予他一個鼓勵的眼神,然後點點頭道:「我知道了,我們會對此進行保密的,不夠由於這些證據太多,我們還得經過審查,才能決定是否開庭審理,若是有結果的話,我們將會立刻派人去通知你們的。」

  坐在一旁的陳明突然起身道:「那就還請張庭長能夠盡快處理,因為這關係到我們稅務司的支出和獎金,我們稅務司的人去年可都沒有錢過年,一直都在做事。」

  蔡京他們同時偏頭看向陳明,心裡均想:就這麼直接嗎?

  張斐笑著點點頭:「陳稅務使放心,我們會盡快的。」

  等到他們離開走,張斐突然拍了拍手掌,「休息了幾個月,也該幹活了。你們也聽見了,稅務司那邊需要保密,所以,這活暫時就只能我們幾個幹。」

  「啊?」

  「怎麼?當慣了庭長,不願意幹這瑣碎的活啊!」

  「沒…沒有。」

  「最好是沒有!」

  這消息很快就傳出來,登時令不少人大吃一驚,其實人人都知道,稅務司今年年初肯定會展開行動的,但是沒有想到會來的這麼快,這才上班第一日啊!

  這甚至導致一個很有趣的現象,以往來說,上班第一天,都是吏和衙差去開門,打掃一下,小官員就來報個到,大官員通常都不會來,誰會這麼不知趣,第一天就來給他們送活幹,如果有的話,這個活基本上就能夠拖到明年去。

  但是稅務司的突然行動,導致大小官員們全部上班。

  陳明剛剛回到城裡,府衙那邊就派人請他過去。

  見到陳明,韋應方他們先是拱手寒暄,畢竟開年上班第一天,祝賀的話,自然是不免的。

  寒暄之後,蔡延慶就問道:「陳稅務使,我方才聽聞這逃稅情況非常嚴重,稅務司已經向皇庭提起訴訟?」

  陳明道:「其實也談不上嚴重,我們就只是照規矩辦事。」

  韋應方就故作尊敬道:「陳稅務使兢兢業業,可真是令吾輩汗顏啊,這開門第一日,就勤勉於公務。」

  這個時刻,誰也不敢輕易得罪稅務司。

  陳明卻道:「我們稅務司並沒有放年假,一直工作到現在。」

  蔡延慶詫異道:「是嗎?」

  陳明點點頭道:「因為我們稅務司的僱員多半都是靠獎金過日子,沒有錢怎麼過年,不過在打完這些官司,拿到獎金後,我們才會放假。」

  就是這麼真實。

  「……」

  蔡延慶咳的一聲:「陳稅務使,其實有些話,不用說的這麼直白,到底是官署,還得注意一下。」

  作為官員,嘴上應該是為君分憂,而不能是為錢辦事。

  陳明卻道:「此乃我們稅務司的制度,人人皆知,沒有必要隱瞞。」

  蔡延慶只能轉移話題道:「那目前情況是怎麼樣?」

  陳明拱手道:「蔡知府,真是抱歉,目前這是屬於我們稅務司的機密,不便向任何人透露,到時起訴之後,府衙若是覺得有問題,我們會向蔡知府做出詳細的解釋。」

  「行,我就不多問了。」蔡延慶尷尬地點點頭。

  問了個寂寞。

  出得府衙,陳明剛行到半道上,又被檢察院方面給找上。

  這開年第一天,可真是太忙碌了。

  「稅務司為何要僱傭一個珥筆打這官司,你們應該與我們檢察院合作才是,那些珥筆是不值得信任,如果他們輸了官司,那些稅就不要了嗎?」蘇轍神情激動地向陳明說道。

  他以為稅務司肯定是找他們,他都已經做好準備,將自己的狀態調至最佳,哪知道陳明直接僱傭了邱徵文打這官司。

  這就令蘇轍很是不爽。

  你們這是想撇開我們檢察院嗎?

  那你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貓膩?

  陳明如實道:「這是因為檢察院在京城的時候,曾就控訴過我們稅務司濫用武力,可見檢察院一直都有自己的職權所在,並且與我們稅務司可能會發生衝突,我們稅務司的職責就是追繳每一文逃稅,以及更多的罰金,在這一點,那珥筆將會全部聽命於我們,。」

  包括蘇轍在內的所有檢察員皆是怒不可遏,蘇轍這麼著急,其實也是為稅務司著想,我們才是最專業的。

  毋庸置疑!

  陳明已經成為大宋第一鋼鐵直男,見誰都懟,你們也不看看老子背後站著的是誰,需要給你們面子嗎?

  不需要。

  非但如此,他職權就是跟所有人作對,除張斐這個隱形大佬外,不需要與任何人拉近關係。

  但蘇轍也是一個猛人,沉眉道:「逃稅亦屬刑事案件,我們檢察院是有權介入調查,到時我會去皇庭商議,許多事是由不得你們稅務司,而且,如果你們稅務司濫用執法權,我們檢察院同樣也會進行起訴。」

  這話不投機半句多。

  陳明拱手道:「若無其它事,在下就先告辭了。」

  「不送!」

  蘇轍憤怒地揮袖,然後轉過身去。

  陳明走後,蘇轍立刻就趕去皇庭,這種案件,你怎麼能夠撇開我們檢察院,說好的相互督促呢?

  見到張斐,蘇轍二話不說,就是連珠炮一般的質問。

  因為稅務司僱傭的邱徵文,要說你張三沒有裡面安排,蘇轍還真有些不信。

  「蘇小先生請息怒。」

  張斐安慰了一句後,又道:「檢察院絕對有權且必須介入此案調查,因為稅收乃是國家、君主、百姓的核心利益,誰也不能將檢察院拒之門外。」

  蘇轍雙手一抖,問道:「那現在是怎麼回事?」

  張斐解釋道:「但是這與稅務司請誰進行訴訟,又是兩碼事。陳稅務使只會在乎稅務司的利益,他們僱傭誰來訴訟,那是他們的權力,可沒有條例規定,官府若要進行訴訟,就必須通過檢察院起訴。

  但這也無礙檢察院行使起訴權,因為檢察院的起訴權是不受到任何人限制的,即便當事人都不能去阻止檢察院進行起訴,這是權力,而非義務。

  故此檢察院還是可以針對此案進行調查,如果到時檢察院認為稅務司的訴訟不夠全面,以及其中徇私枉法的現象,也可以對其中任何人進行起訴,只有檢察院掌握證據。」

  關於檢察院的起訴權和珥筆的起訴,那是兩回事,對於珥筆而言,如果當事人不告,珥筆就必須撤回,二者是僱傭關係,但是檢察院不一樣,他是擁有這個權力的,只要觸犯刑事條例,被害者告與不告,跟檢察院起訴與否,都沒有太多關係。

  檢察院維護的是國家利益和國家法律的,只要有人違法,且檢察院手握證據,就必須要起訴。

  珥筆是介於被告和原告之間,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而檢察院主要是針對事件與國家的關係。

  當然,原告也能與檢察院商量,比如說以刑期換取對自己損失的補償,不過最終決定權還是在檢察院手裡的。

  基於這一點,沒有規定誰必須通過檢察院起訴,因為反正你去不去檢察院,檢察院也都必須介入。

  經過張斐的這一番解釋,蘇轍也稍稍冷靜下來,又道:「也就是說我們檢察院現在就可以介入此案調查。」

  他知道檢察院權力,其實是非常關鍵的,是不能放過每個細節,如此才能夠捍衛檢察院的權力,什麼面子,什麼尊嚴,統統都先放到一邊,可不可能因為慪氣就不管,那是傻缺幹的事。

  而且,他對稅務司也是有很大的戒備心,因為稅務司背後真正的老闆是皇帝,要是不限制住這個部門,後果也是非常可怕的。

  張斐沉吟少許,道:「就事論事,其實目前來說,整件事還沒有進入檢察院調查的程序,因為什麼都沒有發生,等於沒有觸犯刑事條例,我們皇庭都不知道那些證據能否支持我們開庭,只有在審理的過程中,亦或者判決之後,檢察院才能夠介入調查。」

  蘇轍皺了皺眉,點點頭道:「這回算我心急了一些。」

  「不過此事關乎稅務,檢察院如果一定要介入,我也會讓檢察院介入調查的。」張斐話鋒一轉,「而且我個人非常歡迎檢察院來協助我們。」

  「嗯?」

  蘇轍不明所以地看著張斐。

  張斐沒有做聲,只是站起身來,伸手道:「這邊請。」

  蘇轍愣了下,旋即起身道:「請。」

  張斐帶著蘇轍來到會議室。

  「蘇檢察長來了,可真是太好了。」

  蔡卞他們見到蘇轍,可真是高興死了。

  蘇轍一看就坐著他們幾個,周邊全都是證據,這心裡也明白是怎麼回事,這可真是上門找活幹。

  不到半日,這個消息就傳遍全城,立刻引發全城熱議。

  有人瑟瑟發抖,寢食難安,也有人暗自慶幸,當然,對於普通百姓,則是坐等吃瓜,他們倒想逃稅,但是他們稅單比臉都乾淨,通常都只有一個勾,要是再逃的話,那就全部是X,稅務司的人可能就要問,哥們,你們是怎麼活到現在的?能不能教教我?

  傍晚時分。

  韋府。

  「我們在上午時分就向陳明詢問過,但是他拒絕向我們透露一切消息。」

  韋應方嘆了口氣,又向梁友義問道:「老先生那邊沒有收到消息嗎?」

  梁友義搖搖頭道:「很多人都已經去打聽過了,那些僱員只負責查稅,對於證據整理和審查全都是稅務司內部的人,目前我們都沒有得知任何消息。」

  韋應方道:「當下他們又打算如何應對?」

  梁友義道:「我聽說許多證據,全都是他們故意留下的,讓稅務司去交差,他們已經預料到稅務司肯定會就此起訴,但他們現在就想知道,稅務司提供給皇庭的證據,是不是他們故意留下的,如果是的話,那他們就安心了。」

  皇庭。

  關閉一日的會議室門終於打開來,只見大家都是拖著疲憊的身子出來。

  上班第一天就是昏天暗地。

  這誰受得了啊!

  「哎呦!真是累啊!」

  「一天才審查這麼一點,猴年馬月,才能夠查完。」

  聽到他們的抱怨,張斐道:「待會吃完飯後,大家就回屋好好休息一下,明兒咱們再查。」

  許芷倩道:「晚上也可以繼續查啊!」

  蘇轍頗為認同地點點頭。

  張斐道:「事情是永遠做不完的,凡事還得勞逸結合,先就這麼定了。」

  晚飯過後。

  「老師,你找我。」

  蔡京來到湖邊的小亭內。

  張斐伸手道:「坐。」

  「多謝!」

  待蔡京坐下之後,張斐道:「光我們幾個人,是很難在短時日內查清楚的,我打算找一些學生來幫忙。」

  蔡京皺眉道:「那些學生很多都是商賈子弟,我們很難保證他們不會洩露消息出去。」

  話剛出口,他突然反應過來,「老師的意思是?」

  張斐給了他讚賞的眼神:「我必須要讓那些人放心,如此他們到時才會非常配合的自投羅網,讓我們的開庭變得更加順利。

  我知道法學院有一個學生應該是那轉運司曹判官安排進來的,他的叔叔表面上是一個鹽商,實則與漕運是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蔡京心下微微一驚,這我們竟然沒有察覺到。

  「公檢法的成功,可能並非你們想像的那麼簡單。」張斐只是簡單得解釋了一句,又道:「明天你來提出這個建議。」

  蔡京道:「學生明白了。」

  張斐又道:「到時我會將丙字3號證據交給你們審查,不過做戲也做全套,你可得盯著他們。」

  「是。」

  翌日。

  中午時分。

  「時辰差不多了,我們先去吃午飯吧。」

  張斐伸展了下雙臂,疲憊盡顯。

  蔡京突然道:「老師,方才稅務司的派人來詢問過,皇庭還需要審查多久?」

  上官均立刻抱怨道:「這才過去一日,他們就來催,我們就是三頭六臂也審查不過來。」

  蔡京忙道:「他們並不知道我們就這麼幾個人在查。」

  蔡卞道:「是他們要求保密的,那我們能夠怎麼辦?」

  蔡京又看向張斐道:「老師,其實有一些學生對此也頗具怨言。」

  張斐皺眉道:「是嗎?」

  蔡京道:「他們不知道自己為何不能參與此案,甚至有人認為老師你根本就不相信他們。」

  張斐沉吟少許,又向蔡京道:「你怎麼看?」

  蔡京道:「那些人也都是老師的學生,並且一直在皇庭兢兢業業,去年稅收工作這麼順利,他們也都是功不可沒,我認為他們還是值得信任的,而且有他們幫忙,我們很快就能夠審查完。如今外面人心惶惶,此事也不宜拖得太久。」

  張斐又看向上官均和蔡卞,「你們怎麼看?」

  二人相視一眼。

  上官均道:「我認為也行,畢竟審查證據,對他們而言,也是一筆寶貴的經驗。」

  蔡卞也道:「有道是遲則生變,迅速解決,未嘗不是一種保密方式。」

  嚴格來說,那都是他們的學生,他們當然信任自己的學生,以後還得帶著他們出門。

  張斐又看向蘇轍。

  蘇轍遲疑片刻,道:「這是你們皇庭的事,我不便干預。」

  張斐又故作糾結一番,「這麼下去確實也不是辦法,我們得迅速解決這個問題,這樣吧,蘇檢察長,你也安排一些信得過的人過來幫忙審查,以免遲則生變。」

  蘇轍點點頭,檢察院有很多人與他是志同道合,他並擔心會有人通風報信。

  這就是司馬光所強調的東西。

  隨著這些學生、檢察員的加入,這速度一下子就提了上去,每個人都輕鬆了。

  中午時分,剛剛放衙韋應方,正準備上馬車回家,曹奕突然來到這裡,二人只是對了下眼神,便一語不發地上得馬車,駛離了府衙。

  車內。

  「我在皇庭的人剛剛傳來消息。」

  「是嗎?」

  韋應方精神一怔,「目前是什麼情況?」

  曹奕道:「他一共接觸到三十六份證據,只不過皇庭方面為求保密,其中二十八份只有一半,唯有八份是完整的證據。適才我已經派人去詢問過,其中大部分都是有人故意留下的證據,甚至包括尊夫人娘家那邊的人。」

  韋應方道:「那還有少部分證明呢?」

  曹奕苦笑道:「還有少部分的話,是他們自己都沒有想到的,不過其中數額都不大。」

  韋應方謹慎地問道:「這裡面會不會有詐?」

  曹奕道:「看上去應該不像似有詐,我的人告訴我,皇庭盯得很緊,怕他們通風報信,他都是死記硬背下來的,而且稅務司這麼快就上訴皇庭,等於他們只用了不到一月時間來審查所有的證據,如果他們掌控更多的證據,這點時日是根本不夠的。」

  「如此我就放心了。」

  韋應方點點頭,呵呵笑道:「看來他們稅務司也不過如此嗎?」

  經過大家的努力,終於將所有證據都審查完畢,皇庭和檢察院方面都認同,這些證據足以達到起訴的標準,於是決定,將在一月二十六日開庭審理。

  與此同時,也向所有被告送出傳票。

  那些被告也都非常配合皇庭的調查。

  韋氏旅店。

  只見一個小廝跑到店內,直接趴在櫃檯上,招著手,喘著粗氣,「掌櫃的,掌櫃的,我要定三間房。」

  那掌櫃的道:「抱歉,小店已經住滿。」

  那小廝抬起頭來道:「一間都沒有嗎?我可是要訂大半個月,你看能不能挪幾間給我。」

  「一間都沒有了。」

  那掌櫃點點頭,「最近來這裡訂房的,全都是定大半個月的,從月末到下個月月初。」

  「好吧!」

  那小廝又道:「那我去別家看看。」

  「你也別去了,河中府現在所有的旅店全部訂滿,你最好是去寺廟、道觀裡面問問。」

  「全部訂滿了?」

  這官司還未開打,倒是促進了河中府的商業發展。

  所有旅店、青樓、勾欄瓦舍全部爆滿。

  且所有服務行業的營業額都在節節攀升。

  因為這是一場屬於富人、權貴的官司,而且不單單是河中府,周邊州府的大地主、權貴也紛紛趕來。

  因為稅務司遲早會去他們那邊,他們要不親眼來看看,這如何睡得著覺。

  忙碌中,很快就來到來開庭日。

  院內院外是看不到穿短褐的,不管是坐著裡面的,還是站著外面的,全都是錦衣華服,一看就知道是有錢人。

  畢竟大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也不便大聲喧嘩,相對還是比較安靜,不過他們都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議論著此次被訴訟的人。

  好像全都是關係戶!

  甭管裡面有沒有貓膩,光憑這些人的身份,就足以令人感到憂慮和恐懼。

  這稅務司果真如傳言一般,認錢不認人啊!

  如果他們都擋不住,那誰人擋得住。

  而這一百三十二個被告也聘請了李敏和陸邦興來應訴,此時這二人已經坐在珥筆席上,毫無興奮,反而是無精打采。

  「打這種注定要輸的官司,可真是沒意思。」陸邦興哀嘆道。

  李敏道:「你收錢的時候咋不這麼說。」

  陸邦興道:「說真的,我現在都有些後悔,當時沒有多要一點,他們個個都是河中府一等一的大財主,但單個的算,肯定就不止這個價,足夠咱們用上好幾年了。」

  李敏道:「人家又沒有讓咱們做無罪辯護,就是看看場子,避免他們受到冤枉,這個價錢已經不錯了。」

  「這倒是的。」

  陸邦興點點頭,「就是想著待會要被邱徵文追著打,心裡就難受。」

  李敏道:「咱們事先就說好了,一人挨一半。」

  「知道了!知道了!為什麼稅務司不找咱們?會不會張庭長的原因。」

  「這你就別瞎想了,要論稅務的話,咱們興許還真不如徵文了解,他們汴京律師事務所可就憑藉著稅務起來的。」

  「這倒也是。」

  過得一會兒,蘇轍帶著八個檢察員來到庭內,差不多同時,三小金剛也來到庭台上。

  眾人紛紛回到位子上,靜待開庭。

  又過得半晌,張斐才與許芷倩、李四從專屬通道入得庭內。

  氛圍有些安靜,張斐都不太適應,「咦?怎麼沒有歡呼聲?」

  心道:難道是我多久沒有開庭,大家都脫粉了嗎?

  許芷倩抿唇笑道:「你也不看看外面站著的是些什麼人。」

  張斐偷偷往外瞟了一眼,窩日!你媽全都是黑粉。為什麼我的黑粉都這麼有錢,豈有此理。

  來到庭台前,不用威脅,眾人紛紛起身,這已經成為了一個條件反射。

  「諸位請坐。」

  張斐頷首示意,然後坐了下去,低聲道:「蔡京,今日由你來宣讀,老師沒心情。」

  三小金剛同時回過頭來。

  這時候你心情不好?

  什麼情況?

  張斐嘖了一聲:「看什麼看,面對這觸目驚心的數據,老師這麼正直的人,不開心,不很正常嗎?」

  實則是粉絲不在,全都是黑粉,他也沒有心情表現自己。

  蔡京立刻起身宣讀,跟大家介紹今日要審理案件。

  宣讀之後,張斐一敲木槌,「開庭。」

  邱徵文立刻起身,要求傳第一個被告上庭,是一個中年男人,此人名叫殷承興,乃是河中府大名鼎鼎的財主,也是河中府老牌家族,這家族歷史比宋朝立國還長。

  這導致不少人是睜大眼睛,這上來就是重頭戲啊!

  殷承興坐在被告席上,雙手沒入袖中,是一臉不情願地坐在那裡閉目養神。

  張斐瞟了他一眼,心道:大財主就是不一樣,有點東西。

  邱徵文站起身來,先是向張斐行得一禮,然後便道:「根據我們稅務司所掌握證據,被告殷承興一共涉及逃稅三千四百六十三貫。」

  「什麼?」

  那殷承興都還沒有動作,韋應方等人聽到這個數目,就直接站了起來,可見元絳他們看來,又趕緊坐了回去。

  就這麼一個起坐,韋應方已經是大口喘著粗氣,向身旁的曹奕道:「陰謀!這是一個陰謀!」

  臉上已經佈滿了恐懼。

  方才還閉目養神的殷承興,聽到這個數目,只覺突然出現幻聽一般,出現一種滯後反射,愣得片刻,才猛然睜開眼,「不應該是一百二十貫。」

  話一出口,他突然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馬上改口道:「你冤枉我,我哪裡逃了這麼多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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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31章 流氓官署

  一時,議論聲大噪。

  這個數目令這些有頭有臉的人再也裝不下去,但他們驚訝的不是稅務司明察秋毫,而是他們也都沒有想到,殷承興竟然逃了這麼多稅。

  要知道古人都愛藏富的,是財不外露,大家只知道殷承興是大財主,但是不知道他能賺多少錢。

  這一年就逃稅三千多貫,那你得賺多少?

  其實古往今來都一樣,這大部分財富都是聚集到少部分人手裡。

  光河中府的土地,至少有一半是掌握在官府,或者他們這些超級大財主手裡的。

  「肅靜!肅靜!」

  張斐連續敲了好幾下木槌,好不容易制止住外面的輿論聲,然後又一本正經地向殷承興問道:「被告,你說對方是在胡說,你沒有逃這麼多稅,那你逃了多少稅?」

  李敏、陸邦興二人聽得是頭疼不已,這些人找他們的時候,可真是信心滿滿,結果這麼不堪一擊,頭回一個問題,就直接露陷,真是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啊!

  唉……

  殷承興猛地一怔,突然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忙道:「不是的,他胡說,我根本就沒有逃稅。」

  說話時,是滿臉的心虛,這要是以前的審問制度,一看你這表情,擺明是在說謊,必須是上夾棍,嚴刑逼供,但他比較走運,這裡是皇庭,看得是證據。

  張斐也沒有去跟他計較,「被告!請你控制好自己的情緒,不要輕易打斷對方的控訴。」

  「是。」

  殷承興連連點頭,此時他已經是滿頭大汗,喘著粗氣,艱難地坐了下來,但嘴裡一直在嘀咕著什麼,目光中也充滿著怨毒。

  但可惜這裡無人怕他,張斐又向邱徵文道:「控方可以繼續說了。」

  「是。」

  邱徵文頷首一禮,又繼續言道:「根據去年的報稅,被告一共報了二十頃土地,也就是兩千畝地,交稅一百貫,但實際上根據稅務司的調查,他一共擁有三萬三千零二十六畝田地,依法需繳納一千六百五十一貫另三百文錢。

  同時他還有三個牧場,一支船隊,並且從事借貸、販賣私酒,販賣皮革等買賣,折算起來,每年收入至少在兩萬三千零八十六貫。」

  這一番話下倆,殷承興聽從最初的震驚,到憤怒,到委屈,到此時生無可戀。

  我販賣私酒,你這廝也知道?

  韋應方他們更覺不可思議,如果這不是信口胡說,那稅務司簡直是要逆天啊!

  李敏突然站起身來,「對方完全是在信口胡說,侮辱了我當事人的名譽,我代表我當事人要求對方提供具體證據,否則的話,我們將會就此起訴對方。」

  說完,他便坐了下去。

  陸邦興小聲道:「對方既然敢這麼說,而且說得這麼具體,肯定是有證據的。」

  李敏道;「但是我們也沒有辦法,殷員外就只給我們這點證據,只能看對方能拿出什麼證據來。」

  陸邦興稍稍點頭。

  張斐看向邱徵文,道:「控方可有證據?」

  「有的。」

  邱徵文點點頭,突然掏出一個小本子來,道:「這是一位好心人在街上撿到一本殷家的賬目,然後交給我們稅務司,上面清楚的記錄著他們販賣藥材、私酒、皮革所得利潤。」

  殷承興都傻了,我家的賬目怎麼可能會掉在街上,「假的!那是假的!大庭長,那本賬目是假的。」

  邱徵文道:「上面有著他們家賬房的簽字,包括殷員外本人的筆跡,以及他們店舖的蓋章,對比一下筆跡、章印,就知道是真是假。」

  「被告,請你控制好自己的情緒。」

  張斐先是又警告一番殷承興,然後又向歐俊道:「歐俊,你將賬目拿給殷員外看看。」

  同時給他使了個眼神。

  因為那馬小義目前還在外地拚殺,只能讓歐俊來代替。

  歐俊心領神會,拿著賬目走到殷承興面前,並不是直接交給他,而是在他面前打開來,過得一會兒,翻一頁。

  殷承興看著看著,漸漸面如死灰,呆呆不語,整個人如同洩了氣一般,癱倒在椅子上。

  李敏見罷,不禁驚訝道:「這殷家的賬目怎會到稅務司手中。」

  陸邦興道:「稅務司的手段,你還不知道嘛。」

  李敏道:「他們這屬於偷盜。」

  陸邦興道:「你有證據嗎?」

  貴賓席上也響起了竊竊私語聲。

  「小偷!他們他們定是從殷家偷來的,這種賬本怎麼可能會掉在街上。」何春林激動道。

  曹奕道:「但是殷承興都不知道怎麼回事,你又有何證據去告他們。」

  韋應方緊緊握拳道:「什麼稅務司,原來是一群小偷,我當初還真是高看了他們。」

  很多官員都是直搖頭。

  不恥!

  這真的令人不恥!

  竟然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你好歹也是一個官署啊!

  張斐可不管這麼多,問道:「被告可認識這賬簿?」

  殷承興猛然驚醒一般,又跳起來,指著邱徵文道:「他們偷東西,他們偷我家的賬簿。」

  這等於是承認這賬簿是他們家的。

  李敏也趕緊起身,「我們對對方如何獲得這賬目感到懷疑,還望對方做出仔細的解釋。」

  邱徵文道:「方才我已經說過,是一個好心人在街上撿到這本賬目,然後上交給我們稅務司,但由於當時稅務司也不清楚這是什麼東西,並沒有在意,也沒有挽留那位好心人,現在還未找到。」

  李敏笑道:「這話你自己信嗎?這種重要的賬目,怎麼可能會掉在街上,剛好就有那麼一個好心人撿到,然後剛好又送到稅務司。」

  邱徵文鏗鏘有力地回答道:「我信。」

  此話一出,立刻召來周邊所有人的唾棄。

  真是太不要臉了!

  這擺明就是偷的。

  李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又向張斐道:「記得大庭長在京城打官司的時候,曾以一份證據受過污染,而否定證據的法律效力,敢問在此是否有效。」

  張斐點點頭道:「當然有效的,如果你能夠證明,這份證據是稅務司偷來的,那我可以重新考慮這份證據的法律效力,還得看具體過程。」

  「我們將保留起訴的權力!」

  扔下這句話,李敏便坐了回去,他能做的也只有如此。

  張斐又向邱徵文道:「控方可以繼續了。」

  「是。」

  邱徵文又繼續言道:「至於說田地方面,對方更是自投羅網,他花了一百貫賄賂稅務司的僱員,而稅務司的僱員表面上是假意答應,然後趁機從他們嘴裡套取線索,如今稅務司的人已經得到他們田地具體的位置,不但進行丈量過,而且每日都還在監視,確定土地裡面的糧食,都是運往殷家的糧倉,現在那些糧食都還在糧倉裡面,不過稅務司的人應該控制住那些糧倉,那裡絕不只有二十頃土地的糧食。」

  「壩頭!」

  殷承興突然如發了瘋似的,一邊張牙舞爪,一邊咆哮道:「是壩頭出賣了我,那個賊配軍,老子要殺了他。」

  張斐也懶得喊了,直接將歐俊使了個眼神,歐俊直接帶著兩名庭警上前來,將他摁在椅子上,但他嘴裡仍止不住的破口咒罵。

  張斐敲了木槌道:「被告,如果你再無法控制你的情緒,本庭長將會採取強制措施,使你安靜下來。」

  這武力加上語言的威懾,總算是讓殷承興安靜下來了。

  「陰謀!全都是陰謀!」

  那梁友義目瞪口呆,哆嗦著嘴唇,喃喃自語著。

  場面控制住後,邱徵文就將殷承興口裡的壩頭傳到庭上來。

  這人一出場,立刻引發一片嘩然。

  原來他是帶著面具出來的。

  邱徵文立刻解釋道:「由於稅務司的僱員是具有風險性,故此他們都不便在大庭廣眾下露面,還請張庭長允許他們不以真面目示人。」

  張斐點點頭,「本庭長特許他們帶著面具出庭作證。」

  壩頭坐下之後,邱徵文就問道:「請問閣下尊姓大名。」

  「大家都叫我壩頭。」

  聽得出,他的聲音也有些發抖。

  邱徵文又問道:「你現在的生計是什麼?」

  壩頭道:「我是稅務司的僱員。」

  邱徵文道:「你是何時進入稅務司的?」

  壩頭道:「去年。」

  「那你是否認識被告。」

  邱徵文指著被摁在桌上的殷承興。

  壩頭偏頭瞧了一眼,點點頭道:「認識,但我也只是見過殷員外兩三面,我與殷家的宅老殷忠比較熟。」

  邱徵文問道:「請問你是如何認識殷忠的?」

  壩頭道:「以前我是幫朝廷收過稅的,他們殷家時常有貨物來往,許多時候殷忠都來接送,久而久之,便也認識了。」

  邱徵文道:「你們一直都有保持聯繫嗎?」

  壩頭道:「那也不是,以前他們車隊進出的時候,殷忠都會給我們一些茶酒錢,偶爾會請我們喝酒。後來我沒有當攔頭了,與殷忠就沒啥聯繫,不過在今年七月的時候,殷忠曾來找過我。」

  邱徵文道:「殷忠為何找你?」

  壩頭道:「因為他得知我最近成為稅務司的僱員,並且調查他們殷家田地所在的那片區域,於是希望賄賂我,讓我幫著隱瞞他們家田地。」

  「你!」

  殷承興直接坐起,然後又被摁了下去,到嘴邊的話,愣是被庭警那冷酷的眼神和手中的布團給堵了回去。

  邱徵文根本沒有理會殷承興,又繼續問道:「殷忠就不怕被你告發嗎?」

  壩頭道:「這是因為他們家以前也經常不交過稅,都是花點茶酒錢打點,我也經常收點錢,所以…所以他還比較信任我。」

  邱徵文問道:「那他是怎麼跟你說的?」

  壩頭道:「他承諾給我兩百貫作為報酬,並且先給我一百貫,且給我了一份十頃土的逃稅消息,讓我去交差。」

  邱徵文道:「你答應他了嗎?」

  壩頭點點頭道:「我收下了那一百貫,因為我們稅務司是允許我們收錢的。」

  此話一出,在場所有人為之一驚。

  蘇轍更是驚訝地看著他。

  邱徵文故作詫異,「你說你們稅務司允許你們收錢?」

  「是的。」

  壩頭道:「我稅務司的要求就是查稅,有人送錢就當做是我們的額外獎金,只要我們努力查稅就行。」

  邱徵文道:「我可不可以認為,就是要求你們收錢不辦事。」

  壩頭道:「辦事,但是是繼續為稅務司辦事,而且根據我們稅務司的分析,如果發生這種情況,一旦我答應他們,他們自然就會放鬆警惕,這也更加方便我們調查,這也是稅務司為何允許我們收錢的原因。」

  邱徵文道:「所以你收了錢之後,還是在繼續調查他們?」

  壩頭點點頭道:「是的。」

  邱徵文又問道:「以前他逃避過稅的時候,也塞錢給你,當時你為何不告發他們?」

  壩頭道:「這是因為我若告發他們,我也得不到任何獎勵,相反還會引來麻煩。」

  「現在有何不一樣?」

  「現在的話,我們可以拿到罰金的一半,作為獎金,遠比那兩百貫要多得多,同時稅務司還會保護我們,我當然不會答應他們。」

  不少士大夫聽得是直搖頭,真是他媽一個粗人,就不能委婉一點嘛。

  而一旁的庭警則是非常羨慕。

  掐指一算,逮著一個,可就有上千貫的收入,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

  老子要轉行!

  陸邦興低聲道:「這麼下去可不行啊,如今可不是挨打這麼簡單,咱們的名聲都會壞了。」

  李敏皺眉道:「大庭長說過,沒有不能打的官司。」

  陸邦興道:「你有什麼想法?」

  二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邱徵文又拿起一份證據來,道:「這就是殷家宅老交給壩頭的一百貫鹽鈔和一份田地具體消息。」

  「呈上。」

  「我沒有問題了。」

  將證據呈上後,邱徵文便坐了下去。

  過得一會兒,張斐便向他們問道:「辯方可有要問的?」

  「有!」

  李敏站起身來,向壩頭道:「閣下適才提到,殷家的宅老曾在今年七月來找過你,並且試圖賄賂你。」

  壩頭點頭道:「是的。」

  李敏問道:「他是一上來就向閣下表明來意,希望閣下幫忙隱瞞他們家的田地嗎?」

  壩頭搖搖頭道:「那倒不是,我們先是寒暄了一會兒,隨後他又打探稅務司內部的消息。」

  「內部消息?」

  李敏問道:「你可否具體說說?」

  「大概就是我們僱員是如何查稅的?」

  「也就是說殷忠並不清楚稅務司內部的狀況,以及稅務司的調查制度。」

  「是的。」

  「也就是說殷忠當時並不知道能否規避稅務司的調查。」

  「呃……可以這麼說。」

  「之後他是怎麼知道,去規避稅務司的調查?」

  「是…是我告訴他的。」

  「如果你不告訴他如何規避調查,那他還會逃稅嗎?」

  「我反對。」

  邱徵文立刻站起身來。

  「我收回這個問題。」

  李敏似乎早有預計,然後又向壩頭問道:「他當時就給了你錢嗎?」

  壩頭搖搖頭道:「沒有。」

  李敏道:「那他是什麼時候給你錢的?」

  壩頭道:「是第二回見面的時候。」

  李敏道:「也就是說,第一回見面時,他並沒有準備給你錢,因為他並不知道還能夠規避稅務司的調查。是你告訴他,你可以幫他做到,所以他才在第二回拿錢給你。這分明就是你為求獎金,故意引導殷忠逃稅,以此來獲取獎金。」

  殷承興似乎又看到勝利的曙光,趕忙點頭道:「是是是是!就是這廝誘導我逃稅的,他說只需要花兩百貫就能解決,還說大家都這麼幹,我才被他給騙了。」

  「我沒有。」

  壩頭立刻辯解道:「是他先!」

  「我問完了。」

  李敏不給他辯解的理由,坐了下去。

  陸邦興立刻欣喜道:「精彩。」

  李敏卻是皺眉道:「但是徵文沒有反對。」

  說到這裡,他瞟了一眼穩如泰山的邱徵文。

  邱徵文緩緩站起身來,問道:「壩頭,你的名字可登記在稅務司的人事簿上?」

  壩頭搖搖頭道:「沒有。」

  邱徵文道:「那你和稅務司是什麼關係?」

  壩頭道:「就只是僱傭關係,我只是與稅務司簽訂一份僱傭契約。」

  邱徵文道:「那你的職權是什麼?」

  壩頭道:「就是查稅,然後拿證據去領取獎金。」

  「不拿稅務司的俸祿嗎?」

  「不拿。」

  壩頭搖搖頭,「稅務司就只是給我們大半年的飯錢,之後就得靠獎金過日子,若查不到證據,咱是一分錢都拿不到。」

  邱徵文道:「那你說的話,能夠代表稅務司嗎?」

  「不能。」

  壩頭繼續搖頭道:「我們就是一個普通僱員,職責就是暗中調查,就連我們的生死,稅務司也都不會管的,在我們契約中已經寫明這一點。」

  邱徵文又道:「那你們會不會誘導他人逃稅?」

  壩頭嘿嘿一笑。

  邱徵文道:「閣下,請回答我的問題。」

  壩頭道:「如果對方主動來問,那我當然說可以,這樣我就能夠多收一筆錢,又能得到豐厚的獎金。」

  邱徵文道:「稅務司沒有禁止你們這麼做嗎?」

  「沒有!」

  壩頭道:「稅務司只是建議我們不違法,如果違法被抓,那就自己去承擔,他們不去稅務司問,跑來向我問,那…那我當然是把這送上門的錢,咱不能不要啊,咱就是靠這個生活的。」

  「我問完了!」

  邱徵文坐了下去。

  陸邦興聽得目瞪口呆,呆呆道:「稅務司還能這麼幹嗎?」

  李敏沮喪道:「他們有備而來,咱們是臨時磨刀,只能被動挨打。」

  院內院外也響起此起彼伏的議論聲。

  這可真是刷新他們的下限。

  還能這麼幹嗎?

  這是在執法嗎?

  這擺明就是行騙啊!

  稅務司高大上形象,是瞬間崩塌,取而代之則是一個潑皮無賴的形象。

  一個檢察員問道:「檢察長,他們能這麼幹嗎?」

  「我暫時也不清楚。」蘇轍道:「看看再說吧。」

  「肅靜!肅靜!」

  張斐連敲了幾下木槌,等到大家安靜下來後,又向李敏道:「辯方可有證人?」

  證人?

  他們哪有什麼證人,他就是來看場的,但現在情況有變。

  李敏可不想這麼被動挨打,他想了想,突然起身道:「我們要求傳稅務使出庭作證。」

  張斐點點頭。

  過得片刻,陳明來到證人席上坐下。

  噓聲一片!

  畢竟今日觀審的,全是有錢人,這陳明就是他的肉中刺,眼中釘,恨之入骨。

  李敏問道:「陳稅務使可認識一個壩頭的人?」

  陳明點點頭道:「他是我們稅務司的臨時僱員。」

  李敏道:「陳稅務使能否詳細說說,這臨時僱員與稅務司是什麼關係?」

  陳明道:「就只是簡單的僱傭關係,我們僱傭他來幫助我們稅務司查稅,他拿證據來領取獎金。」

  李敏問道:「那你們僱員可否誘導他人逃稅?」

  陳明道:「我是建議不要這麼做,我也建議過大家依法交稅。」

  李敏又問道:「那如果有僱員這麼幹,你們稅務司會怎麼做?」

  陳明道:「建議他們下回不要這麼幹。」

  李敏又問道:「如果他們下回繼續這麼幹?」

  陳明道:「建議他們下回不要這麼幹。」

  好傢伙,死循環了是吧。

  李敏問道:「所以他們即便誘導他人逃稅,也不會受到懲罰嗎?」

  陳明道:「我們無權對他們做出任何懲罰,他們又不是稅警,就只是僱員,我們跟他們契約非常簡單,就是他們提供證據,將會得到罰金的一半,如果他們違法,自有法律去懲罰他們,輪不到我們去處罰他們。」

  李敏道:「難道陳稅務使不覺得,這種做法,就是在鼓勵他們用這種手段去獲取獎金嗎?」

  陳明道:「依法交稅乃是常識,我們稅務司已經是再三申明,一定交稅,否則的話,將會面臨數倍的罰金,非首犯,甚至要面臨刑罰。你若去問稅警,稅警也會這麼告訴你的。

  但如果你要抱有僥倖心裡,去相信別人,是可以逃稅的,那我們對此也沒有辦法。」

  李敏問道:「那對方到底是你們稅務司的僱員,也許別人認為,他說的話,是可以代表稅務司的。」

  陳明道:「那他們也應該來稅務司詢問,這些僱員是否能夠代表稅務司,而不是去問那些僱員,我們稅務司是官署,每個人都可以來詢問,所有的一切都以發佈的公告為主,在我們發佈的第二份公告中,就有提到,若對稅法有不懂之處,應該來稅務司直接詢問,亦可向稅警詢問,但不要輕信他人的謠言。那些僱員就只負責查稅,其餘的什麼都不懂。」

  李敏道:「但是壩頭方才說,他們是被允許收錢的。」

  陳明點點頭道:「是的。他們是被允許收錢的,我也承諾過,他收到的錢,就是他們的獎金。因為若是有人送錢給他們,那證明這人是在想辦法逃稅,這可是非常關鍵的線索,對於我們的僱員而言,收錢也是一種策略。」

  李敏道:「允許收錢加上允許僱員誘導他人逃稅,陳稅務使難道不覺得這裡面有問題嗎?」

  陳明道:「首先,稅務司從不建議他們誘導他人逃稅;其次,一切以稅務司的公告為主,不要輕信任何人,如果大家都走合法程序交稅,那麼就什麼問題都沒有。」

  真是一個無賴官署!李敏暗罵一句,又諷刺道:「真是抱歉,今日之後,這個策略恐怕無效了。」

  陳明道:「這世上不缺乏貪婪的蠢人。」

  殷承興偏頭看向陳明,你丫罵誰呢。

  「我問完了。」

  李敏坐了下去。

  張斐看向邱徵文道:「控方可有問題?」

  邱徵文搖搖頭。

  蘇轍突然道:「我們檢察院也有一個問題,要向陳稅務使請教。」

  張斐點點頭。

  蘇轍問道:「請陳稅務使,如果那些僱員收了錢,並且有意幫人隱瞞,稅務司會如何處理?」

  陳明道:「解除僱傭契約。」

  「不會追究他們的懲罰嗎?」

  「不會。」

  陳明搖搖頭道:「因為這些事本是我們稅警幹的事,由於人手不足,我們才用僱員,我們也無權追究他們在這方面的責任。」

  蘇轍起身問道:「難道陳稅務使不擔心這減少國家的稅入。」

  陳明道:「不擔心。」

  蘇轍問道:「為何?」

  陳明道:「因為他們需要賄賂所有的僱員,才能避免被追查到,但這幾乎是不可能,他們也不可能認識所有的僱員。此外,就拿此案來說,對方只送了兩百貫,但如果此案被判定逃稅罪,壩頭就能夠獲得至少上千貫的利潤,這也是他告發對方的唯一原因。我們稅務司始終建議大家,無論你是什麼人,什麼身份,一定依法交稅,因為你們是逃不掉的。」

  蘇轍問道:「如果就是有人幫助別人隱瞞稅收,使得國家財政受到損失,那又怎麼辦?」

  陳明道:「我會承擔一切責任的,而且這種責任,也不可能推給那些僱員,他們可承擔不了得,朝廷和官府也不會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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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32章 殺豬盤

  雖然陳明的語氣與他的面癱臉一模一樣,木得任何感情的。

  但他說得每一個字,都彰顯著無比的囂張。

  國家稅收受到損失,那就是我們稅務司的問題,與那些僱員無關,我們稅務司將負全部責任,但其實你要細品這一句話的話,這意義可就非同一般。

  到底是國家稅務啊,就他陳明能擔得起這責任嗎?

  當然是不能。

  一般來說,他們只是執行部門,負責任的是決策部門,比如說政事堂,大理寺,審刑院,御史台等等。

  就好比說如果元絳出問題,責任肯定是王安石的,而不是河中府轉運司來負責。

  但是稅務司後面,可不是王安石、司馬光這些宰相級別的人物,而是皇帝。

  也就是說,皇帝在為他們擔保。

  這非同小可。

  要出問題,皇帝就得出來道歉。

  當然,這也從側面說明一點,就是皇帝對他們能力的信任,敢負這個責任。

  總之,你們這些逃稅的傢伙,是一個也都別想逃。

  但這也為他贏來無數道仇恨的目光。

  你這是要我們的老命啊!

  蘇轍自然聽出這弦外之音,也不便繼續問下去。

  雖然他也敢懟皇帝,但那只是潛在意思,而從司法角度來看,他也拿稅務司沒轍,因為沒有律法可以限制住僱員收錢的行為,他們都不是編制內的人,沒有任何職權,他只是受雇調查,這就沒法去管,況且你給他們送錢,那就是提供線索,人家順籐摸瓜也是理所當然,合情合理的。

  至少現在壩頭是站在稅務司這邊的。

  坐了下來,蘇轍又向一個檢查員道:「將控方的訴訟狀拿來。」

  「是。」

  很快,檢察院就將訴訟狀遞給蘇轍。

  蘇轍認真查閱起來,心道:看來我忽略的細節還真是不少啊!

  在蘇轍坐下之後,雙方都表示沒有證人出席。

  張斐也不耽誤,立刻讓控辯雙方結案陳詞,畢竟後面還有一百三十多個被告,可不能太磨蹭。

  邱徵文先站起身來,「我其實沒有太多要說的,因為此案人證、物證具在,殷承興逃稅之罪,是確定無疑的,除此之外,我就還想強調兩點。其一,是對方先主動聯繫僱員壩頭的,無論他們是怎麼交談的,至少能夠證明,殷承興希望能夠逃避稅收,他才是主動的一方。

  如果他只是想知道,稅務司的一些制度,他大可以上稅務司去詢問,有不少人都去詢問過,而不用想方設法的去找壩頭,稅務司事先可沒有公佈這些僱員的名單。

  其二,就是我想提醒各位一句,殷承興一共逃稅三千餘貫,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這個數目甚至是令人觸目驚心,可是非常非常嚴重的逃稅罪,雖然皇庭曾頒佈法令,因為自主申報是首回執行,故此,首犯可免於刑罰,但是我懇請皇庭給予其頂格懲罰,判處其五倍罰金。」

  五倍?

  一萬六千貫?

  殷承興一聽這句話,當即是大腦頓時一陣暈眩,去年都白幹了嗎?

  就他們這些大財主,惜財如命,這一下罰這麼多,可真是要他們的老命啊!

  幸虧有兩個庭警在旁攙扶著他,否則的話,必然會摔倒。

  坐在旁邊的官員們,以及院門外的員外們,個個只覺背脊發涼,雙鬢微微冒著熱氣。

  太可怕了!

  我想回家!

  雖然他們都是逃稅專業戶,但其實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每年到底逃了多少稅,故此這個數目還真是令他們感到觸目驚心,不可思議。

  邱徵文坐下走,李敏站起身來,「適才對方有一句話說得很對,就是自主申報是首回在河中府執行,而且與以往的交稅,是有著很大的區別。

  我不想說以前的收稅存在什麼弊端,但事實就是以前百姓對於收稅是深感恐懼,因為他們並不知道自己要交多少稅,有無數事實證明,大多數百姓每年交的稅都不一樣,討好那些稅吏,那更是稀鬆平常之事。

  雖然我也承認,目前這種情況,正在慢慢改善,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種觀念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改過來的,我的當事人殷員外,作為一個良好百姓,同樣也是如此,以往的事例讓他對於這種陌生的收稅方式感到恐慌,感到懼怕,而且方才那僱員壩頭也說了,他們在收取過稅時,需要上下打點,而這就是殷員外找到僱員壩頭的原因,因為他們還是認為,需要上下打點,才能知道自己真正要交多少稅。

  這種做法當然是錯誤的,我也非常不認同,但不可否認的是,這種做法在之前是非常常見的,相信大庭長應該也有所了解,畢竟去外面隨便問問就知道。

  而我的當事人並不清楚,僱員到底是不是稅務司的人,只是他認為是的。而那僱員壩頭由於覬覦獎金,故而誘惑我的當事人逃稅,並沒有正確地引導我的當事人去合法交稅。

  故此,我在此懇請大庭長從輕處理,給予我當事人一個機會,我當事人也願意補交所有的稅收。」

  套路依舊,還是將責任推給官府,反正在皇庭要不說上官府的幾句不是,等於是沒有來過皇庭。

  關於這一點,大家都已經習以為常,但是以前在坐的官員對此都是怒不可遏,今日卻是不同,不少官員在內心默默點著頭。

  「說得好!」

  「好!」

  院外也適時響起陣陣叫好聲,更是喊出他們的心聲。

  三小金剛不禁都抬頭看去,見外面全是員外,立刻反應過來。

  說到底,不管是窮人,還是富人,都還是屁股決定腦袋啊!

  只要對自己有理,必須叫好啊!

  「願意!願意!我願意!」

  殷承興更是是止不住的點頭,眼淚都已經在眼眶裡面打轉了。

  才三千貫而已!

  你媽!

  他猛然覺得這稅真是一點也不多了。

  相比一萬六千貫而言!

  「多謝控辯雙方的供詞。」

  張斐卻如同往常一樣,先是微笑地點點頭,然後又看向殷承興,「被告,你對於控方提供的賬目、證據,以及最終的逃稅金額,是否認同?如果你認為其中賬目有問題,那我們再派人去調查,等到具體數目出來之後,在做判決。」

  「我!」

  殷承興眨著眼,不免又看向李敏。

  你們之前什麼都不說,現在看著我幹麼?李敏心中一番抱怨,突然道:「大庭長,由於我當事人並未仔細看著這賬目,以及事先我們並不知情,肯定大庭長容許我們仔細看過之後,再做回答。」

  張斐點點頭道:「這我可以允許,也是理所當然之事,但如果證物遭到任何破壞,被告不但會受到頂格的處罰,同時還會受到刑罰。」

  「是,我明白。」

  「暫時先休庭。」

  張斐一敲木槌,起身就走。

  真是留下一地冷汗,坐著的官員是站不起身來,而外面站著的富紳則是差點跪下去。

  完了!

  完了!

  全完了!

  這稅務司太可怕了!

  怎麼辦?

  剛剛回過神來的蔡延慶,也不禁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這稅務司果真是名不虛傳啊!」

  發現周邊鴉雀無聲,來回看了眼,發現不少官員坐在椅子上,手都在發抖,心道:這都是你們咎由自取啊!

  過得片刻,又見一些官員站起身來,故作伸展了下懶腰,然後慢騰騰地往外面走去。

  但蔡延慶知道,他們其實很急。

  王韶本也想站起身來活動一下,可瞧了眼身旁的呂公孺,見他神色發慌,心想難道他逃了很多稅?於是試探道:「呂知府為何坐立不安。」

  呂公孺小聲道:「你有所不知,我本打算讓公檢法今年去京兆府的,可經這麼一審,只怕京兆府沒有人願意讓他們去,這我能不頭疼嗎?」

  這稅務司比他想像中的可還要可怕得多啊!

  王韶是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

  內堂!

  張斐放下茶杯來,又向蔡京他們問道:「你們認為該如何判罰?」

  蔡京道:「學生認為給予五倍的處罰,過於重了,殷承興只怕承受不了,甚至會引來他們的反抗,給予三倍,既能起到震懾的效果,又能夠體現皇庭的仁慈。」

  一旁的許芷倩撇了下小嘴,鄙視了蔡京一眼。

  他這話的意思很簡單,就是跟稅務司保持距離,稅務司現在真是太可怕了,真是與所有權貴為敵,不可明交,只可暗交。

  蔡卞卻道:「但這涉及金額可是不小,如果官員貪這麼多錢,都是處以斬刑,我覺得是可以給予五倍的判決。」

  許芷倩小雞啄米般地點頭。

  對付這種人,你還體諒他,往死裡罰啊!

  張斐又看向上官均。

  上官均道:「學生以為三倍太少,五倍又太多,給予四倍即可。」

  「你可真是會和稀泥啊!」

  張斐笑了笑,旋即申請嚴肅道:「其實這個判決沒得商量,就是五倍的判決,我真不知道你們在猶豫什麼,如果逃稅三千貫,就只要罰三倍,那麼那些小商人逃稅三十貫,你們怎麼去罰?是倒貼三十貫給他們嗎?

  而且,你們想想看,他肯定不是第一年這麼幹,以往他逃掉的稅,又是從誰手裡收上去的,稅務司已經是做到仁至義盡,給予他們足夠機會,是他們貪婪成性。此外,他一年賺兩萬貫,我們不需要考慮幫他省錢?

  至於會不會激起他們的反抗,到時稅務司會交他們做人的。」

  許芷倩激動道:「大庭長英明。」

  張斐回過頭去,鄙夷她一眼:「這還用你說。」

  證人休息室。

  「李珥筆,李小先生,陸小先生,你可得救救我啊!」

  殷承興就如同小可憐一般,拽著李敏的衣袖,淚眼汪汪,語帶哽咽,真是我見猶憐啊!

  早幹什麼去了,現在求饒,為時已晚啊!李敏嘆道:「雖然我們已經盡力幫你辯解,但如今對方到底證據確鑿,而且稅務司與壩頭的僱傭契約,也並不利於你,這官司是肯定輸了,想要不受罰的話,幾乎是不可能的。」

  殷承興又問道:「那那會罰我多少?」

  他也知道,但一萬多貫的懲罰,這真是要他們的老命啊!

  李敏遲疑了下,道:「我只能說,你要做好接受五倍處罰的準備。」

  「五倍?」

  殷承興激動道:「這太多了,我絕不可能認罰的。」

  李敏道:「這新官上任三把火,你這逃稅的數目又太龐大,如果不給重罰,如何威懾他人,皇庭一定會考慮到這些方面,這將對你非常不利。」

  他心裡有數的,因為他之前就試探過皇庭對此的判罰標準。

  張斐給他的答案,嚴懲不貸。

  陸邦興突然道:「殷員外,事已至此,這個結果基本上是不可能改變,員外何不展現一些風度,既然輸了,那咱就認。」

  殷承興偏頭怒視陸邦興一眼,突然一拍桌子,道:「陸小先生說得對,這錢沒了,面子可不能丟,不就是一萬多貫嘛,老子有的是錢,權當打發乞丐……」

  可說著說著,他又哭了起來,「一萬多貫啊,這也太多了,這些人真是狠啊!」

  是真哭啊!

  這簡直就是一個殺豬盤。

  李敏和陸邦興相視一眼,倒也沒有幸災樂禍。

  其實他們也覺得太多了。

  當初稅務司在京城執法時,到底查得只是免役稅,而不是總稅,要是當時查總稅的話,估計財政都已經改善了。

  東京的富豪可真是太多了。

  當然,那時候也沒有這個條件!

  證人休息室內。

  「陳稅務使,我…我全按照你說得去做了。但是……」

  壩頭又忐忑不安道:「但是這出去之後,那那殷員外肯定不會放過我的。」

  可不是他主動要出賣殷承興的,他其實是剛剛才知道,原來稅務司已經掌握所有證據,也意識到自己可能只是稅務司的一個幌子,當時他就只能站在稅務司這邊,只要稅務司將這些證據都擺出來,殷承興肯定認為是他出賣自己的。

  殷承興那麼大的家業,又是河中府老牌貴族,他要整一個小小攔頭,那可真是輕而易舉啊!

  陳明點點頭道:「如果你能夠用能力證明自己可以幫稅務司查到更多的稅,那我們自然會保護你。」

  壩頭立刻道:「稅務使請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幹的,絕絕對不會再收這錢了。」

  「好好幹!」

  陳明稍稍點頭,稅務司還是需要壩頭這樣有著非常豐富經驗的人,而且馬上稅務司也要進行擴張,這一批人將會是最忠於稅務司的。

  雖然他們違反規矩,但是陳明卻要提拔他們這一波人。

  說罷,陳明便打算開門出去,可剛到門口,他又回過頭來,「那一百貫和二十頃土地的罰金就是你的酬勞,這規矩不能壞。」

  還有錢拿?壩頭頓時是感激涕零,「多謝稅務使,多謝稅務使。」

  那三千多貫的稅可不是他查出來的,自然也不能算作他的,讓他查,他也查不了這麼多,畢竟是那麼龐雜的稅務,需要各種人才,才能全部查清楚。

  經過半個時辰的休庭後,張斐再度來到庭上,宣佈繼續開庭審理。

  「被告,這賬目是否有問題?」張斐先是問道。

  「沒有問題!」

  此時的殷承興也只能打腫臉充胖子了。

  「那好!」

  張斐朗聲道:「雖然辯方是一再強調,被告是受到僱員壩頭的誘惑,以及自主申報是首回執行,而不知具體規則,才導致殷承興抱有僥倖心理。

  本庭長不否認辯方的這些說法,甚至於也認可,但是,我們不能忽略一點,被告可不是一個三歲的小孩,也不是剛剛才接管家業的年輕人,相反,被告是一個接受過教育,非常精明,且腰纏萬貫的商人、地主。他的見識,他的經驗,以及他的才智是能夠清楚的判定一件事違法與否,又是否該做。

  被告逃稅純屬貪婪成性,明知故犯,且是有預謀的,有計劃的,但可惜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控方提供的證據確鑿,本庭長決定不酌情處理,給予頂格處罰,以逃稅金額的五倍來作為罰金,不過他是首犯,故免於刑罰。」

  一陣驚訝聲響起。

  在坐的大部分人都沒有想到,張斐真的會給頂格處罰。

  他們認為稅務司方面是漫天要價,就地還錢,哪知道,他們是來真格的。

  許芷倩瞧著那些人的臉色,嘴角微微上揚,她非常喜歡這一刻。

  反倒是殷承興已經有了心裡準備,坐在那裡悶聲不語。

  正當這時,蘇轍突然站起身來道:「我們檢察院保留針對殷承興販賣私酒一事的起訴權。」

  他一直沒有做聲,就等著那賬目確定,因為如果他要起訴殷承興販賣私酒,必須得拿那些賬目作證據。

  此話一出,一陣嘩然聲響起。

  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我!」

  殷承興更是直接蹦躂起來,可望著蘇轍,又是滿臉乞求。

  你們不是要錢嗎?

  我這錢都給了,你們又來要命,還讓不讓人活啊!

  那些員外已經不是背脊發涼,而是面色蒼白,張著嘴,發不出聲來。

  他們似乎忘記了檢察院這個索命的部門。

  韋應方狠狠低聲罵道:「這該死的檢察院。」

  又回過頭去,看向剛剛坐下的曹奕,「情況怎麼樣?」

  曹奕搖搖頭道:「他們所言不虛,剛剛外面來人告訴我,就在開庭之前,突然出現大量的稅警和皇家警察,將他們倉庫全都被封了。」

  「這絕對是一個陰謀。」但韋應方也顧不得懊惱,又低聲問道:「你可有交代清楚他們。」

  曹奕點點頭道:「我方才讓李敏去傳了個話,如果真的對方拿出證據,就讓他們立刻認罪,不要去做辯護。」

  韋應方道:「幸虧咱們這麼幹了,不然的話!」

  說到這裡,他瞧了眼蘇轍,又懊惱地搓了搓臉。

  就連陸邦興都皺眉道:「這也太狠了吧!」

  李敏瞧了眼蘇轍,道:「蘇檢察長只是保留,或許有談判的餘地。」

  說著,他又向殷承興使了個眼色,讓他千萬別說糊塗話,小心得不償失,檢察院更是惹不起啊!

  殷承興腦子裡現在全是漿糊,只能盲目地聽從李敏他們的,默默又被帶了下去。

  審理依舊在繼續,皇庭又傳第二位被告柳再春上庭。

  此人一上來,院內外頓時議論紛紛。

  原來這個柳再春不是別人,正是那韋應方的小舅子。

  柳再春神色十分淡定,但若仔細觀察,不難發現他的手有些顫抖。

  邱徵文站起身來,「根據稅務司的調查,柳再春去年收入在一萬八千貫左右,依法需繳納兩千七百貫,但他去年只繳納三百貫,涉及到逃稅金額高達兩千四百貫。

  其中農稅涉及到逃稅金額,高達約一千二百貫,其餘一千五百貫則是來源於他們家所擁有的勾欄瓦舍、酒樓、賭坊、以及運輸方面所得。」

  陸邦興陰陽怪氣道:「不會又是有哪個好心人,在街上撿到所有的賬本,然後上交給稅務司的吧。」

  張斐道:「辯方。」

  「抱歉!我只是一時沒忍住!」

  陸邦興趕緊點頭認錯。

  張斐又向邱徵文,道:「控方請繼續。」

  邱徵文卻是接過話來:「雖然沒有好心人舉證,但是稅務司查到與柳再春有買賣來往的商人,從他們手裡得到了相關賬目,根據我們的估算,柳再春買賣所得,遠比申報的要多得多。」

  還能這麼查?

  柳再春都傻眼了,我這麼多買賣,跟這麼多人合作,你們全都查到,你什麼鬼神來的吧。立刻看向陸邦興、李敏。

  二人是一臉懵逼,你什麼都沒有跟我們說,就給我一個眼神,我哪知道這是真是假。

  柳再春見他們靠不住,於是自己出聲反駁道:「大庭長,他們是在造謠污蔑,我家裡就只有三十頃的地契,他們卻說我農稅逃稅一千多貫,這怎麼可能?」

  邱徵文道:「柳員外可有看過稅務司當初頒佈涉及自主申報規則的公告?」

  柳再春立刻道:「我當然看過。」

  邱徵文道:「那柳員外應該知道,稅務司查到是所有收入,只因田稅的特殊性,才規定畝收一斗,故此稅務司不會單看你的田地有多少,主要是看你的收入,根據稅務司的調查,你家的糧倉在去年十一月份,供入賬兩萬多石糧食,但是你並沒有在自主申報上填寫這些。」

  「你怎麼!」

  話一出口,柳再春突然閉嘴,然後狡辯道:「這是我花錢買來的,你…你應該找那些賣糧食的去收稅。」

  邱徵文問道:「請問你是從哪裡買的?」

  柳再春道:「很多人,我不記得。」

  「可有憑據?」

  「沒有。」

  邱徵文笑道:「賣你糧食的人,可有一個名叫陳小雨的農戶?」

  柳再春神色大變,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邱徵文又向張斐道:「大庭長,懇請傳證人陳小雨。」

  張斐道:「傳陳小雨上庭。」

  但見一個二十多歲農夫打扮的年輕人上得庭來,柳再春見到這人,頓時是咬牙切齒,目露凶光。

  邱徵文道:「陳小雨,請你是幹什麼的?」

  陳小雨道:「我是柳家的佃農。」

  邱徵文道:「柳家指得可是柳再春家?」

  「是的。」

  「你租用了柳家多少土地?」

  「六十畝。」

  「但是據我去年申報的稅,就只有二十畝。」

  「地契上只有二十畝,但實際上是六十畝。」

  「這是為什麼?」

  「我也不清楚,他們是用了什麼辦法,將六十畝的田地算作二十畝。」

  不少人聽到這裡,不免瞄了瞄韋應方,此時韋應方已經是滿頭大汗,這稅務司到底是些什麼人,這土地都已經藏了這麼久。

  邱徵文又問道:「那你憑什麼證明,地契上只有二十畝的田地,實際上卻擁有六十畝。」

  陳小雨道:「因為我跟柳家的佃契,就是六十畝,而且我自己也測量過的。」

  「多謝!」

  邱徵文又向張斐道:「我這有陳小雨所租這片田地的交稅情況,以及陳小雨與柳家的佃契。」

  證據呈上後,張斐看了看,又向柳再春道:「被告,你對此有何說法?」

  柳再春餘光瞧了眼韋應方,然後點點頭道:「我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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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6 天前
第0632章 殺豬盤

  雖然陳明的語氣與他的面癱臉一模一樣,木得任何感情的。

  但他說得每一個字,都彰顯著無比的囂張。

  國家稅收受到損失,那就是我們稅務司的問題,與那些僱員無關,我們稅務司將負全部責任,但其實你要細品這一句話的話,這意義可就非同一般。

  到底是國家稅務啊,就他陳明能擔得起這責任嗎?

  當然是不能。

  一般來說,他們只是執行部門,負責任的是決策部門,比如說政事堂,大理寺,審刑院,御史台等等。

  就好比說如果元絳出問題,責任肯定是王安石的,而不是河中府轉運司來負責。

  但是稅務司後面,可不是王安石、司馬光這些宰相級別的人物,而是皇帝。

  也就是說,皇帝在為他們擔保。

  這非同小可。

  要出問題,皇帝就得出來道歉。

  當然,這也從側面說明一點,就是皇帝對他們能力的信任,敢負這個責任。

  總之,你們這些逃稅的傢伙,是一個也都別想逃。

  但這也為他贏來無數道仇恨的目光。

  你這是要我們的老命啊!

  蘇轍自然聽出這弦外之音,也不便繼續問下去。

  雖然他也敢懟皇帝,但那只是潛在意思,而從司法角度來看,他也拿稅務司沒轍,因為沒有律法可以限制住僱員收錢的行為,他們都不是編制內的人,沒有任何職權,他只是受雇調查,這就沒法去管,況且你給他們送錢,那就是提供線索,人家順籐摸瓜也是理所當然,合情合理的。

  至少現在壩頭是站在稅務司這邊的。

  坐了下來,蘇轍又向一個檢查員道:「將控方的訴訟狀拿來。」

  「是。」

  很快,檢察院就將訴訟狀遞給蘇轍。

  蘇轍認真查閱起來,心道:看來我忽略的細節還真是不少啊!

  在蘇轍坐下之後,雙方都表示沒有證人出席。

  張斐也不耽誤,立刻讓控辯雙方結案陳詞,畢竟後面還有一百三十多個被告,可不能太磨蹭。

  邱徵文先站起身來,「我其實沒有太多要說的,因為此案人證、物證具在,殷承興逃稅之罪,是確定無疑的,除此之外,我就還想強調兩點。其一,是對方先主動聯繫僱員壩頭的,無論他們是怎麼交談的,至少能夠證明,殷承興希望能夠逃避稅收,他才是主動的一方。

  如果他只是想知道,稅務司的一些制度,他大可以上稅務司去詢問,有不少人都去詢問過,而不用想方設法的去找壩頭,稅務司事先可沒有公佈這些僱員的名單。

  其二,就是我想提醒各位一句,殷承興一共逃稅三千餘貫,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這個數目甚至是令人觸目驚心,可是非常非常嚴重的逃稅罪,雖然皇庭曾頒佈法令,因為自主申報是首回執行,故此,首犯可免於刑罰,但是我懇請皇庭給予其頂格懲罰,判處其五倍罰金。」

  五倍?

  一萬六千貫?

  殷承興一聽這句話,當即是大腦頓時一陣暈眩,去年都白幹了嗎?

  就他們這些大財主,惜財如命,這一下罰這麼多,可真是要他們的老命啊!

  幸虧有兩個庭警在旁攙扶著他,否則的話,必然會摔倒。

  坐在旁邊的官員們,以及院門外的員外們,個個只覺背脊發涼,雙鬢微微冒著熱氣。

  太可怕了!

  我想回家!

  雖然他們都是逃稅專業戶,但其實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每年到底逃了多少稅,故此這個數目還真是令他們感到觸目驚心,不可思議。

  邱徵文坐下走,李敏站起身來,「適才對方有一句話說得很對,就是自主申報是首回在河中府執行,而且與以往的交稅,是有著很大的區別。

  我不想說以前的收稅存在什麼弊端,但事實就是以前百姓對於收稅是深感恐懼,因為他們並不知道自己要交多少稅,有無數事實證明,大多數百姓每年交的稅都不一樣,討好那些稅吏,那更是稀鬆平常之事。

  雖然我也承認,目前這種情況,正在慢慢改善,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種觀念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改過來的,我的當事人殷員外,作為一個良好百姓,同樣也是如此,以往的事例讓他對於這種陌生的收稅方式感到恐慌,感到懼怕,而且方才那僱員壩頭也說了,他們在收取過稅時,需要上下打點,而這就是殷員外找到僱員壩頭的原因,因為他們還是認為,需要上下打點,才能知道自己真正要交多少稅。

  這種做法當然是錯誤的,我也非常不認同,但不可否認的是,這種做法在之前是非常常見的,相信大庭長應該也有所了解,畢竟去外面隨便問問就知道。

  而我的當事人並不清楚,僱員到底是不是稅務司的人,只是他認為是的。而那僱員壩頭由於覬覦獎金,故而誘惑我的當事人逃稅,並沒有正確地引導我的當事人去合法交稅。

  故此,我在此懇請大庭長從輕處理,給予我當事人一個機會,我當事人也願意補交所有的稅收。」

  套路依舊,還是將責任推給官府,反正在皇庭要不說上官府的幾句不是,等於是沒有來過皇庭。

  關於這一點,大家都已經習以為常,但是以前在坐的官員對此都是怒不可遏,今日卻是不同,不少官員在內心默默點著頭。

  「說得好!」

  「好!」

  院外也適時響起陣陣叫好聲,更是喊出他們的心聲。

  三小金剛不禁都抬頭看去,見外面全是員外,立刻反應過來。

  說到底,不管是窮人,還是富人,都還是屁股決定腦袋啊!

  只要對自己有理,必須叫好啊!

  「願意!願意!我願意!」

  殷承興更是是止不住的點頭,眼淚都已經在眼眶裡面打轉了。

  才三千貫而已!

  你媽!

  他猛然覺得這稅真是一點也不多了。

  相比一萬六千貫而言!

  「多謝控辯雙方的供詞。」

  張斐卻如同往常一樣,先是微笑地點點頭,然後又看向殷承興,「被告,你對於控方提供的賬目、證據,以及最終的逃稅金額,是否認同?如果你認為其中賬目有問題,那我們再派人去調查,等到具體數目出來之後,在做判決。」

  「我!」

  殷承興眨著眼,不免又看向李敏。

  你們之前什麼都不說,現在看著我幹麼?李敏心中一番抱怨,突然道:「大庭長,由於我當事人並未仔細看著這賬目,以及事先我們並不知情,肯定大庭長容許我們仔細看過之後,再做回答。」

  張斐點點頭道:「這我可以允許,也是理所當然之事,但如果證物遭到任何破壞,被告不但會受到頂格的處罰,同時還會受到刑罰。」

  「是,我明白。」

  「暫時先休庭。」

  張斐一敲木槌,起身就走。

  真是留下一地冷汗,坐著的官員是站不起身來,而外面站著的富紳則是差點跪下去。

  完了!

  完了!

  全完了!

  這稅務司太可怕了!

  怎麼辦?

  剛剛回過神來的蔡延慶,也不禁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這稅務司果真是名不虛傳啊!」

  發現周邊鴉雀無聲,來回看了眼,發現不少官員坐在椅子上,手都在發抖,心道:這都是你們咎由自取啊!

  過得片刻,又見一些官員站起身來,故作伸展了下懶腰,然後慢騰騰地往外面走去。

  但蔡延慶知道,他們其實很急。

  王韶本也想站起身來活動一下,可瞧了眼身旁的呂公孺,見他神色發慌,心想難道他逃了很多稅?於是試探道:「呂知府為何坐立不安。」

  呂公孺小聲道:「你有所不知,我本打算讓公檢法今年去京兆府的,可經這麼一審,只怕京兆府沒有人願意讓他們去,這我能不頭疼嗎?」

  這稅務司比他想像中的可還要可怕得多啊!

  王韶是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

  內堂!

  張斐放下茶杯來,又向蔡京他們問道:「你們認為該如何判罰?」

  蔡京道:「學生認為給予五倍的處罰,過於重了,殷承興只怕承受不了,甚至會引來他們的反抗,給予三倍,既能起到震懾的效果,又能夠體現皇庭的仁慈。」

  一旁的許芷倩撇了下小嘴,鄙視了蔡京一眼。

  他這話的意思很簡單,就是跟稅務司保持距離,稅務司現在真是太可怕了,真是與所有權貴為敵,不可明交,只可暗交。

  蔡卞卻道:「但這涉及金額可是不小,如果官員貪這麼多錢,都是處以斬刑,我覺得是可以給予五倍的判決。」

  許芷倩小雞啄米般地點頭。

  對付這種人,你還體諒他,往死裡罰啊!

  張斐又看向上官均。

  上官均道:「學生以為三倍太少,五倍又太多,給予四倍即可。」

  「你可真是會和稀泥啊!」

  張斐笑了笑,旋即申請嚴肅道:「其實這個判決沒得商量,就是五倍的判決,我真不知道你們在猶豫什麼,如果逃稅三千貫,就只要罰三倍,那麼那些小商人逃稅三十貫,你們怎麼去罰?是倒貼三十貫給他們嗎?

  而且,你們想想看,他肯定不是第一年這麼幹,以往他逃掉的稅,又是從誰手裡收上去的,稅務司已經是做到仁至義盡,給予他們足夠機會,是他們貪婪成性。此外,他一年賺兩萬貫,我們不需要考慮幫他省錢?

  至於會不會激起他們的反抗,到時稅務司會交他們做人的。」

  許芷倩激動道:「大庭長英明。」

  張斐回過頭去,鄙夷她一眼:「這還用你說。」

  證人休息室。

  「李珥筆,李小先生,陸小先生,你可得救救我啊!」

  殷承興就如同小可憐一般,拽著李敏的衣袖,淚眼汪汪,語帶哽咽,真是我見猶憐啊!

  早幹什麼去了,現在求饒,為時已晚啊!李敏嘆道:「雖然我們已經盡力幫你辯解,但如今對方到底證據確鑿,而且稅務司與壩頭的僱傭契約,也並不利於你,這官司是肯定輸了,想要不受罰的話,幾乎是不可能的。」

  殷承興又問道:「那那會罰我多少?」

  他也知道,但一萬多貫的懲罰,這真是要他們的老命啊!

  李敏遲疑了下,道:「我只能說,你要做好接受五倍處罰的準備。」

  「五倍?」

  殷承興激動道:「這太多了,我絕不可能認罰的。」

  李敏道:「這新官上任三把火,你這逃稅的數目又太龐大,如果不給重罰,如何威懾他人,皇庭一定會考慮到這些方面,這將對你非常不利。」

  他心裡有數的,因為他之前就試探過皇庭對此的判罰標準。

  張斐給他的答案,嚴懲不貸。

  陸邦興突然道:「殷員外,事已至此,這個結果基本上是不可能改變,員外何不展現一些風度,既然輸了,那咱就認。」

  殷承興偏頭怒視陸邦興一眼,突然一拍桌子,道:「陸小先生說得對,這錢沒了,面子可不能丟,不就是一萬多貫嘛,老子有的是錢,權當打發乞丐……」

  可說著說著,他又哭了起來,「一萬多貫啊,這也太多了,這些人真是狠啊!」

  是真哭啊!

  這簡直就是一個殺豬盤。

  李敏和陸邦興相視一眼,倒也沒有幸災樂禍。

  其實他們也覺得太多了。

  當初稅務司在京城執法時,到底查得只是免役稅,而不是總稅,要是當時查總稅的話,估計財政都已經改善了。

  東京的富豪可真是太多了。

  當然,那時候也沒有這個條件!

  證人休息室內。

  「陳稅務使,我…我全按照你說得去做了。但是……」

  壩頭又忐忑不安道:「但是這出去之後,那那殷員外肯定不會放過我的。」

  可不是他主動要出賣殷承興的,他其實是剛剛才知道,原來稅務司已經掌握所有證據,也意識到自己可能只是稅務司的一個幌子,當時他就只能站在稅務司這邊,只要稅務司將這些證據都擺出來,殷承興肯定認為是他出賣自己的。

  殷承興那麼大的家業,又是河中府老牌貴族,他要整一個小小攔頭,那可真是輕而易舉啊!

  陳明點點頭道:「如果你能夠用能力證明自己可以幫稅務司查到更多的稅,那我們自然會保護你。」

  壩頭立刻道:「稅務使請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幹的,絕絕對不會再收這錢了。」

  「好好幹!」

  陳明稍稍點頭,稅務司還是需要壩頭這樣有著非常豐富經驗的人,而且馬上稅務司也要進行擴張,這一批人將會是最忠於稅務司的。

  雖然他們違反規矩,但是陳明卻要提拔他們這一波人。

  說罷,陳明便打算開門出去,可剛到門口,他又回過頭來,「那一百貫和二十頃土地的罰金就是你的酬勞,這規矩不能壞。」

  還有錢拿?壩頭頓時是感激涕零,「多謝稅務使,多謝稅務使。」

  那三千多貫的稅可不是他查出來的,自然也不能算作他的,讓他查,他也查不了這麼多,畢竟是那麼龐雜的稅務,需要各種人才,才能全部查清楚。

  經過半個時辰的休庭後,張斐再度來到庭上,宣佈繼續開庭審理。

  「被告,這賬目是否有問題?」張斐先是問道。

  「沒有問題!」

  此時的殷承興也只能打腫臉充胖子了。

  「那好!」

  張斐朗聲道:「雖然辯方是一再強調,被告是受到僱員壩頭的誘惑,以及自主申報是首回執行,而不知具體規則,才導致殷承興抱有僥倖心理。

  本庭長不否認辯方的這些說法,甚至於也認可,但是,我們不能忽略一點,被告可不是一個三歲的小孩,也不是剛剛才接管家業的年輕人,相反,被告是一個接受過教育,非常精明,且腰纏萬貫的商人、地主。他的見識,他的經驗,以及他的才智是能夠清楚的判定一件事違法與否,又是否該做。

  被告逃稅純屬貪婪成性,明知故犯,且是有預謀的,有計劃的,但可惜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控方提供的證據確鑿,本庭長決定不酌情處理,給予頂格處罰,以逃稅金額的五倍來作為罰金,不過他是首犯,故免於刑罰。」

  一陣驚訝聲響起。

  在坐的大部分人都沒有想到,張斐真的會給頂格處罰。

  他們認為稅務司方面是漫天要價,就地還錢,哪知道,他們是來真格的。

  許芷倩瞧著那些人的臉色,嘴角微微上揚,她非常喜歡這一刻。

  反倒是殷承興已經有了心裡準備,坐在那裡悶聲不語。

  正當這時,蘇轍突然站起身來道:「我們檢察院保留針對殷承興販賣私酒一事的起訴權。」

  他一直沒有做聲,就等著那賬目確定,因為如果他要起訴殷承興販賣私酒,必須得拿那些賬目作證據。

  此話一出,一陣嘩然聲響起。

  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我!」

  殷承興更是直接蹦躂起來,可望著蘇轍,又是滿臉乞求。

  你們不是要錢嗎?

  我這錢都給了,你們又來要命,還讓不讓人活啊!

  那些員外已經不是背脊發涼,而是面色蒼白,張著嘴,發不出聲來。

  他們似乎忘記了檢察院這個索命的部門。

  韋應方狠狠低聲罵道:「這該死的檢察院。」

  又回過頭去,看向剛剛坐下的曹奕,「情況怎麼樣?」

  曹奕搖搖頭道:「他們所言不虛,剛剛外面來人告訴我,就在開庭之前,突然出現大量的稅警和皇家警察,將他們倉庫全都被封了。」

  「這絕對是一個陰謀。」但韋應方也顧不得懊惱,又低聲問道:「你可有交代清楚他們。」

  曹奕點點頭道:「我方才讓李敏去傳了個話,如果真的對方拿出證據,就讓他們立刻認罪,不要去做辯護。」

  韋應方道:「幸虧咱們這麼幹了,不然的話!」

  說到這裡,他瞧了眼蘇轍,又懊惱地搓了搓臉。

  就連陸邦興都皺眉道:「這也太狠了吧!」

  李敏瞧了眼蘇轍,道:「蘇檢察長只是保留,或許有談判的餘地。」

  說著,他又向殷承興使了個眼色,讓他千萬別說糊塗話,小心得不償失,檢察院更是惹不起啊!

  殷承興腦子裡現在全是漿糊,只能盲目地聽從李敏他們的,默默又被帶了下去。

  審理依舊在繼續,皇庭又傳第二位被告柳再春上庭。

  此人一上來,院內外頓時議論紛紛。

  原來這個柳再春不是別人,正是那韋應方的小舅子。

  柳再春神色十分淡定,但若仔細觀察,不難發現他的手有些顫抖。

  邱徵文站起身來,「根據稅務司的調查,柳再春去年收入在一萬八千貫左右,依法需繳納兩千七百貫,但他去年只繳納三百貫,涉及到逃稅金額高達兩千四百貫。

  其中農稅涉及到逃稅金額,高達約一千二百貫,其餘一千五百貫則是來源於他們家所擁有的勾欄瓦舍、酒樓、賭坊、以及運輸方面所得。」

  陸邦興陰陽怪氣道:「不會又是有哪個好心人,在街上撿到所有的賬本,然後上交給稅務司的吧。」

  張斐道:「辯方。」

  「抱歉!我只是一時沒忍住!」

  陸邦興趕緊點頭認錯。

  張斐又向邱徵文,道:「控方請繼續。」

  邱徵文卻是接過話來:「雖然沒有好心人舉證,但是稅務司查到與柳再春有買賣來往的商人,從他們手裡得到了相關賬目,根據我們的估算,柳再春買賣所得,遠比申報的要多得多。」

  還能這麼查?

  柳再春都傻眼了,我這麼多買賣,跟這麼多人合作,你們全都查到,你什麼鬼神來的吧。立刻看向陸邦興、李敏。

  二人是一臉懵逼,你什麼都沒有跟我們說,就給我一個眼神,我哪知道這是真是假。

  柳再春見他們靠不住,於是自己出聲反駁道:「大庭長,他們是在造謠污蔑,我家裡就只有三十頃的地契,他們卻說我農稅逃稅一千多貫,這怎麼可能?」

  邱徵文道:「柳員外可有看過稅務司當初頒佈涉及自主申報規則的公告?」

  柳再春立刻道:「我當然看過。」

  邱徵文道:「那柳員外應該知道,稅務司查到是所有收入,只因田稅的特殊性,才規定畝收一斗,故此稅務司不會單看你的田地有多少,主要是看你的收入,根據稅務司的調查,你家的糧倉在去年十一月份,供入賬兩萬多石糧食,但是你並沒有在自主申報上填寫這些。」

  「你怎麼!」

  話一出口,柳再春突然閉嘴,然後狡辯道:「這是我花錢買來的,你…你應該找那些賣糧食的去收稅。」

  邱徵文問道:「請問你是從哪裡買的?」

  柳再春道:「很多人,我不記得。」

  「可有憑據?」

  「沒有。」

  邱徵文笑道:「賣你糧食的人,可有一個名叫陳小雨的農戶?」

  柳再春神色大變,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邱徵文又向張斐道:「大庭長,懇請傳證人陳小雨。」

  張斐道:「傳陳小雨上庭。」

  但見一個二十多歲農夫打扮的年輕人上得庭來,柳再春見到這人,頓時是咬牙切齒,目露凶光。

  邱徵文道:「陳小雨,請你是幹什麼的?」

  陳小雨道:「我是柳家的佃農。」

  邱徵文道:「柳家指得可是柳再春家?」

  「是的。」

  「你租用了柳家多少土地?」

  「六十畝。」

  「但是據我去年申報的稅,就只有二十畝。」

  「地契上只有二十畝,但實際上是六十畝。」

  「這是為什麼?」

  「我也不清楚,他們是用了什麼辦法,將六十畝的田地算作二十畝。」

  不少人聽到這裡,不免瞄了瞄韋應方,此時韋應方已經是滿頭大汗,這稅務司到底是些什麼人,這土地都已經藏了這麼久。

  邱徵文又問道:「那你憑什麼證明,地契上只有二十畝的田地,實際上卻擁有六十畝。」

  陳小雨道:「因為我跟柳家的佃契,就是六十畝,而且我自己也測量過的。」

  「多謝!」

  邱徵文又向張斐道:「我這有陳小雨所租這片田地的交稅情況,以及陳小雨與柳家的佃契。」

  證據呈上後,張斐看了看,又向柳再春道:「被告,你對此有何說法?」

  柳再春餘光瞧了眼韋應方,然後點點頭道:「我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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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34章 黃金兩小時

  以往這中場休息時,都是張斐給眾人留下一道非常瀟灑的身影,為了帥,他甚至都不會等許芷倩,但是今日不一樣,他這才剛剛落錘,就見兩邊貴賓席上一大波人站起身來,然後急匆匆地往外面走去,這使得張斐都不得不感慨道:「看來他們終於知道如何讓我不開心了。這該死的報復!」

  於是乎,他這回也耐心地等著許芷倩。

  許芷倩麻利地收拾好文案,然後與張斐一塊往外行去,餘光瞟了眼那空蕩蕩的貴賓席,「他們能想到辦法嗎?」

  張斐笑道:「你應該怎麼問,他們會以何種姿態認輸。」

  「哎呦!」

  年邁的元絳是雙手撐膝,緩緩在站起身來時,左右一看,人呢?韋應方他們早已經不見人影,身邊就只有蔡延慶和卓群,「蔡知府,咱們……」

  蔡延慶笑道:「去外面的酒樓隨便吃點吧。」

  「也好!請!」

  「請!」

  二人慢悠悠地往外面走去。

  「當初京城也是如此嗎?」蔡延慶問道。

  元絳不禁回憶起那段驚心動魄的稅戰,只道:「比這更加可怕啊!」

  蔡延慶一驚,問道:「難道現在只是開胃菜?」

  元絳搖搖頭道:「這我也不清楚,畢竟我跟稅務司是真的沒有任何來往的。」

  這午間休息的一個多時辰,對於韋應方那些官員而言,可真是至關重要。

  因為早上的審判,已經完全打亂了他們計劃,他們也是頭回感受到稅務司的恐怖,這種規模的策反,以及無所不用其極的查證手段,試問誰又能防得住啊!

  現在他們擔心的不再是錢的問題,而是官職和性命的問題。

  因為這裡面涉及到大量的違法偷稅行為。

  這個是非常要命的。

  李家書鋪。

  「你們方才到底在幹什麼?被對方問的話都不敢說了嗎?」

  韋應方顧不得那麼多,見到李敏和陸邦興就是一番質問。

  以往爭訟,這雙方珥筆都能打得有來有回,可今日,簡直就是單方面的屠殺,那李敏和陸邦興可連屁沒有放一個。

  李敏十分委屈道:「韋通判明鑒,不是我們不敢說話,而是他們什麼也沒有跟我們說,對方拿出來的證據,我們都是一無所知,我們珥筆爭訟也是要講證據的,可是我們手中什麼都沒有,這這如何去爭辯啊!」

  陸邦興也道:「當初他們僱傭咱們的時候,就說的非常明確,確保他們不被冤枉就行,如果對方查到證據,那他們就認。」

  因為之前這些大財主們,一直被壩頭這一類僱員所迷惑,僱員手中的證據都是他們給的,所以他們已經做好受罰的準備,反正就這一點錢。

  可哪裡想得到,竟然被壩頭他們出賣了。

  當然,他們這麼相信壩頭,也不是沒有理由的,畢竟壩頭和他們都是這一帶的地頭蛇,彼此知根知底,都知道對方是什麼人,如壩頭這種下三濫,收慣了錢的小人,怎麼可能會馬上就忠誠稅務司。

  之前,他們對此是真的很有把握的。

  事實上他們也沒錯,壩頭他們那些被收買的僱員,並沒有出賣他們,只是他們並不知道,稅務司有一支極其隱蔽的部隊。

  「你們……」

  「韋通判息怒。」

  曹奕趕忙拉住韋應方,現在可不是爭吵的時候,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又向李敏道:「依二位看,現在我們該如何應對?」

  李敏如實道:「目前對方證據確鑿,且有人證物證,根據對方在庭上所言,那稅務司都已經控制他們的倉庫,這官司是不可能贏的。」

  曹奕又問道:「那關於販賣私酒的罪名呢?」

  李敏道:「這個我也已經盡力了,我希望將其歸於舊賬,畢竟公檢法是不清算舊賬的,而且從大庭長語氣來看,似乎這方面有談判的餘地,但其中關鍵還是在於檢察院。」

  這時,一個庭警走了過來,「李珥筆,陸珥筆,那鄭大維、武俊……他們要求見你們。」

  「我知道了,我馬上就來。」

  李敏又看向韋應方、曹奕等人。

  曹奕皺眉道:「他們應該是打算認罪。」

  李敏點點頭道:「估計是的。」

  韋應方又問道:「認罪也不能逃過檢察院的調查嗎?」

  李敏搖搖頭道:「應該是不能,但是我們可以用認罪的條件,去跟稅務司談判,畢竟涉及到這多證據,這麼多人,如果我們全力去打,估計也能夠拖延一段時日的。」

  說到這裡,他嘆了口氣,「如果你們早些將這些事情告知我們,那我們也能想辦法,興許是能夠找到突破口的。」

  「現在還說這些作甚。」韋應方腸子都快悔成了晶體狀,幾乎都沒有怎麼猶豫,就道:「就按你說得辦,用認罪還跟他們談判,確保檢察院不會追究他們的其餘罪名。」

  他現在真的顧不上那些錢了。

  「我知道了。」

  李敏點點頭,便與陸邦興帶著兩個助手,出得門去。

  他們一走,韋應方再也撐不下去了,癱坐在椅子上,嘴裡喃喃自語道:「這稅務司真是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曹奕也是暗自一嘆,目光中也透著一絲沮喪。

  雖然他兄長曹邗已經是再三提醒過他,並且數次來信,但…但最終他們還是一敗塗地。

  「韋通判,那兩個珥筆,也只能跟稅務司進行談判,但是他們難以動搖檢察院,我們也得想辦法向檢察院施壓。」

  「先等他們談了再說吧。」

  韋應方搓著額頭,「可別中了他們項莊舞劍,意在沛公詭計。」

  曹奕點點頭。

  如果現在他們就出面去跟檢察院交涉,那不是送上門去嗎?如果檢察院不答應,那可怎麼辦?

  李敏他們料想的沒有錯,那些大財主請他們過去,就是商量認罪一事的。

  上午的一番審判,已經徹底擊潰他們的心裡防線,他們不敢再抱有任何僥倖,現在都只求能夠活著離開。

  至於錢?

  這命都快沒了,還要個屁的錢啊!

  皇庭。

  「下午還有很多事要做,你們趕緊去休息一下。」吃過午飯後,許芷倩便向張斐和蔡京他們說道。

  「是,師母!」上官均拱手道。

  他們在休息的時候,還是習慣於稱呼師母。

  張斐卻是笑道:「芷倩,你不要這麼著急,估計下午沒啥事幹。」

  許芷倩錯愕道:「下午不審了嗎?」

  張斐笑道:「他們都已經被嚇破了膽,估計是沒有膽量再審下去,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現在李敏他們正在與徵文進行談判。」

  許芷倩蹙眉道:「他們豈會這麼快就認輸?」

  蔡京卻道:「但對於他們而言,無論如何,都不能繼續再審下去,一旦將他們那些違法收入公開的話,檢察院面臨的輿論壓力就會越大,可能到時檢察院想跟他們談判,都要受迫於輿論,事情可能一發不可收拾。」

  張斐笑著點點頭道:「蔡京說得對,這個中午對於他們而言,是至關重要的。」

  此時,河中府律師所,雙方珥筆正在進行交涉。

  那些被告全都已經答應認罪,而這就是李敏他們手中唯一的籌碼。

  反之,如果那些被告不認罪,李敏他們只能被動挨打。

  「我們是有足夠的證據可以將他們一個個問罪,所以我們不覺得你們有什麼資格跟我們談條件。」邱徵文上來就是很霸氣地說道。

  畢竟跟張斐混了這麼久,這點談判手段,他還是有的。

  李敏鎮定從容地笑道:「是,我承認,這個官司我們是輸定了,但是這麼多人,這麼多證據,又涉及到這麼多錢,哪怕是多一文錢,我們都能夠提出上訴,從而使得這場官司一直拖下去。再者說,你們稅務司就只是要錢,他們認罪認罰,你們目的不就達到了嗎?又何必節外生枝,弄得大家都不好過。」

  邱徵文聽罷,不禁微微皺眉,心道:如果對方死纏爛打,問明每一文錢的來歷,這個官司確實要拖上一些時日。

  於是乎,他又看向陳明。

  贏是肯定贏,但你們稅務司願不願意拖,那還得你們自己做主。

  陳明眼皮一抬,看向李敏道:「我們稅務司唯一的職責就是查稅,你們若能夠認罪認罰,我們稅務司可以答應不追究,但是檢察院方面,我們可控制不了,他們也不會聽我們的。」

  陸邦興見陳明鬆口了,立刻道:「既然稅務司的唯一職責就是查稅,那麼為了查稅,當然也有權力,不將其中證據交予檢察院。

  這只是其一,其二,上回問答會,檢察院方面一直都在強調,他們捍衛的是國家、君主、百姓的利益。但這場官司拖下去大家有什麼好處,一百多個人,這得審多久,公檢法所有的人力物力全都得投入其中,只怕耽誤其它事,得不償失啊!

  其三,外面販賣私酒、私茶的人那麼多,他們為何不去調查?其實這根本就不是販賣私酒有問題,而是朝廷制度就有問題,就拿販賣私酒來說,釀酒權幾乎被那些大財主給控制住,如果他們將酒販賣道偏遠地區的鄉村,算上運費,價錢得有多高,可想而知,那些鄉戶不可能喝得上,這才逼得很多鄉戶都在偷偷釀酒。」

  這一番話下來,陳明神情變得有些猶豫。

  李敏又繼續趁熱打鐵道:「陳稅務使,小民斗膽說一句,如今稅法都變了,算的是總收入,那些鄉戶販賣私酒,也得交稅,也就不能算作私酒。」

  陳明瞧他一眼,問道:「你們這些珥筆都這麼能說會道嗎?」

  李敏訕訕拱手道:「陳稅務使過獎了。」

  「行吧!」

  陳明點點道:「我可以去跟檢察院談談,但是否能成,我可不敢保證,而且我也有一個條件。」

  李敏問道:「陳稅務使請說。」

  陳明道:「我必須確保那些證人的安全,故此那些被告必須解除與我證人的任何關係。當然,他們所欠的錢,我們也會給予合法範圍內的賠償。」

  李敏聞言,不禁心道:你們可真是好算計啊!估計是一早就這裡等著我們吧!點點頭道:「這我們可以答應。」

  現在是以保命要緊,至於打擊報復,怎麼也得等著活著出來再說吧。

  如今陳明願意去談,對他們而言,就已經是非常成功了。

  因為在此案中,他們是沒有資格跟檢察院交涉的,檢察院憑什麼搭理他們,雙方的利益完全就是南轅北轍。

  要知道檢察院目的就是要將這些人繩之於法。

  這種事只有稅務司去談,因為檢察院的介入,是會影響到稅務司的利益,而雙方都是為求捍衛國家和君主的利益。

  隨著皇庭門前的商業陸陸續續建起來,皇庭收入增加,也就不需要親自派人去款待檢查員、皇家警察和證人,這檢察院方面的午飯、午休,全都是安排在大狗酒樓的後院,但這只是暫時的,因為那邊白礬樓的分店已經在專門為他們這些人設計了休息場所。

  樊正是肯定要將這一筆買賣給奪過去的,因為他們白礬樓走得就是高大上的路線。

  這就是張斐最初跟他說的『文化』。

  當陳明來到檢察員們的休息區域時,發現裡面坐著不少人,元絳、蔡延慶、韋應方等人全都在。

  而蘇轍則是一臉無奈。

  「這麼多人?」

  陳明微微一愣。

  韋應方起身拱手道:「恭喜!恭喜!稅務司一戰成名,令我等是大開眼界啊!」

  「何止是大開眼界,簡直是不可思議,吾等羞愧不已。」

  「有稅務司在,何愁財政不興。」

  這些官員見到陳明到來,心中一喜,馬上站起身來,一頓彩虹屁,就事論事,表面上他們肯定是要稅務司站在一邊的,收稅可是官府最為重要的任務,即便從實際出發,他們也得委曲求全,因為他們現在都不知道,陳明手中握有他們多少證據。

  「各位言重了,目前官司尚未結束,陳某不敢言功。」

  陳明還是那張面癱臉,又向蘇轍道:「蘇檢察長,有點事,我想跟你談談。」

  蘇轍點點頭,可「好」字還未出口,那何春林就腆著臉道:「陳稅務使,什麼事還得瞞著我們,私下跟蘇檢察長談,我們可都是支持你們稅務司的。」

  這話說的,陳明都不知道該如何回了,我他媽不瞞著你們瞞著誰。

  搞笑吧!

  元絳點點頭道:「是呀!大家都很關心這稅務的,若有什麼問題,我們也可以幫幫忙。」

  韋應方他們紛紛點頭。

  其實他們就是來守著蘇轍的,如今官司打到這裡,重點已經不是錢,那麼關鍵就是檢察院,畢竟稅務司那邊是肯定沒得救了。

  他們擔心陳明一個人無法說服蘇轍,於是等在這裡,幫著陳明一塊向檢察院施壓。

  同時,他們還硬是將元絳、蔡延慶都給綁架過來。

  元絳當然樂於賣他們人情,到底官府政策,還得依靠他們來執行。

  蘇轍眼中閃過一抹笑意,但嘴上卻故作無奈道:「這裡也沒有外人,若不是什麼機密之事,大家就一塊談談吧。」

  「我無所謂。」

  「陳稅務使,快快請坐。」

  陳明話一出口,這些官員真是恨不得直接將椅子塞到他們屁股下面。

  坐下之後,陳明立刻道:「是這樣的,如今那一百三十二個被告,都已經願意認罪認罰,但他們有一個條件,就是不再追究他們販賣私酒、私茶的罪名。」

  蘇轍聽罷,眉頭一皺,頗為不滿道:「你們稅務司負責查稅就好了,是否追究他們的罪名,那是我們檢察院的事,稅務使不應過問才對。」

  陳明點點頭道:「蘇檢察長說得是,我們稅務司的職責就是追查逃稅,但是他們認罪的話,能夠節省我們稅務司很多的人力物力,我們不得不考慮這些問題。」

  蘇轍皺眉道:「所以陳稅務使打算包庇他們?」

  陳明道:「如果我要包庇他們,那我何必來跟蘇檢察長談,我只是希望蘇檢察長能夠體諒我們稅務司的不容易,之後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如今這新的一年又開始了,我們的人是每天都需要關注所有人的收入,我們並沒有太多精力耗在這上面。」

  蘇轍皺眉道:「但他們確實有違法的嫌疑,我們檢察院也不能視之不見,聽之不聞,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是我們的失職,也還請稅務使體諒下我們。」

  韋應方就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是坐立不安,這蘇轍的性格他們也都知道,就是一塊硬骨頭。

  元絳、蔡延慶看在眼裡,心裡暗笑: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如今他們竟然還得依靠稅務司,來幫助渡過這一坎。

  這是多麼的諷刺啊!

  要知道此時此刻,他們還對稅務司是恨之入骨啊!

  陳明道:「據我們調查所知,除他們之外,整個河中府還有上千個鄉戶,在偷偷釀酒,故此我認為在酒稅方面的制度方面,存在諸多問題,如果要嚴查這方面的話,這會引發很多問題的,到時我們稅務司也會被迫捲入其中,使得我們分身乏術,導致無暇顧及今年的稅收。」

  他話音剛落,韋應方他們真是忍不住了,立刻是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理由也就是李敏、陸邦興他們方才說得那些,當然,他們可不會將責任歸咎到官府,而是將責任全部歸咎於當前的制度。

  這個榷酒制度確實撈的太狠了一點,百姓也沒有辦法,只能偷釀一些,過過嘴癮。

  你要查的,打擊面就可能會變得非常廣,到時可能就無法收場啊!

  那些百姓可經不起這麼罰。

  蔡延慶也都跟著說道:「這酒雖然不是鹽,但是許多人也都已經習慣於喝酒,若是沒酒喝的話,這確實會對地方安定造成非常嚴重的影響啊。而目前的榷酒制,也確實存在著一些問題,導致很多地方是難以賣到合法的酒,就跟那販賣私鹽一樣,故此之前官府也只能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不是非常過分就行。」

  元絳也撫鬚道:「如今稅務司是按照收入算稅,鄉戶私自釀酒去賣,但又將這部分收入交稅,這到底還算不算是販賣私酒,可能還不能確定。」

  蘇轍心裡其實非常認同蔡延慶這話,讓他去告那些偷釀私酒的百姓,他也做不到,這神色雖略顯動容,但嘴上卻道:「但規矩就是這麼定的,我們檢察院可以體諒稅務司的難處,放過他們一回,那以後怎麼辦?將來人人都以此為由脫罪,那這將會嚴重傷害國家利益,我們檢察院也決不能允許這種情況。」

  此話一出,大家皆是沉默不語,目光偷偷瞄向元絳。

  這涉及到制度改革,他們可無權決定,只有從京城來的轉運使才有這方面的權力。

  元絳是哀其不爭地掃視一眼,嘆了口氣,「好吧!我答應你,今年我們將會完善這些方面的制度,以避免再出現這種情況,也好讓公檢法更加順利地執法。」

  蘇轍微微皺眉,似在權衡什麼。

  韋應方他們也趕緊跟上,給予各種保證。

  蘇轍瞧了他一眼,見這火候也差不多了,嘆了口氣,「好吧!我可以暫時答應你們,如果官府能夠盡快完善這方面的制度,我們檢察院這回可以不予追究,但如果官府並沒有解決這個問題,我們檢察院也會重啟對此事的調查。」

  元絳點頭道:「一言為定。」

  此話一出,韋應方他們是同時鬆了口氣。

  頭頂的烏紗帽可算是保住了。

  蘇轍又道:「若無其它事,我們想要休息一下。」

  言下之意,事情談完了,你們就別賴在這裡了。

  「抱歉,打擾多時,我們先告辭了。」

  一眾官員立刻起身。

  出得酒樓,元絳就憤怒地看了他們一眼,「我們事先就跟你們打過招呼,別抱有僥倖心理,可你們將我的話是盡當耳邊風,我轉運司的臉都給你們丟盡了,若再有下次,你們就自謀生路吧。」

  說罷,就揮袖離去。

  韋應方等人個個臉紅的跟猴子屁股一樣,心裡滿是內疚。

  事實上元絳和蔡延慶都提醒過他們,如今又逼得元絳出面幫他們扛下一切。

  完善這方面制度,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蔡延慶看在眼裡,暗笑:你們這些人就只懂得自作聰明,豈是這兩隻狐狸的對手,被人玩弄於股掌之間,還得感到羞愧。呵呵……

  他立刻追了上去,低聲向元絳道:「元學士,可真是好計謀啊!雖然這一招你們已經用過多次,但還能屢試不爽,令人無從察覺,令蔡某欽佩不已。」

  元絳卻是瞧他一眼,「蔡知府此話從何說起?」

  蔡延慶一愣,道:「怎麼?這難道不是你跟張庭長商量好的?」

  元絳搖搖頭,「事先那臭小子可未有跟我說起過這事,我跟你一樣,也是剛剛才知道的。」

  蔡延慶不免一驚,元絳沒有必要在這個問題上跟他說謊,不禁問道:「那這是?」

  元絳呵呵道:「這方面確實存在不少問題,不是嗎?」

  蔡延慶稍稍點頭,又問道:「那你打算如何完善這方面的制度?」

  元絳道:「目前尚無頭緒,不過我相信張三那小子肯定是已經想好了,到時我們去問問便可。」

  經過正午這黃金一個時辰的操作,各方終於達成了共識。

  李敏在得到稅務司保證後,便與之簽訂認罪協議,其中也就包括,合法解除被告與證人的僱傭關係。

  然後邱徵文就拿著這份認罪協議,去找皇庭,張斐自然是不會多說什麼,立刻就讓人發佈通告,由於所有被告全部認罪認罰,下面的審判就取消了。

  「這可真是太便宜他們了。」許芷倩一邊收拾著已經快要沒用的證據,一邊抱怨道。

  她還是更喜歡那種黑白分明庭審,而不是這種暗箱操作,私下和解,雖然達到了目的,但總覺得不是那麼的光明正大。

  張斐解釋道:「沒有辦法,我們必須要接受這一切。」

  許芷倩美目一瞥,「為什麼?」

  張斐道:「首先,魚死網破,我們也會損失不小。其次,如果檢察院介入,依法這些罪名可都不輕,一旦我們將他們全部重判,我相信京兆府的大財主們,寧可接受當地百姓造反、暴動,也不願意讓公檢法過去。」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想憑借這一場官司就扭轉乾坤,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張斐底線很簡單,就是在規則允許範圍內,這也是為什麼他事先就宣佈,首犯免於刑罰。

  沒有這個規定,必然是魚死網破。

  許芷倩道:「現在他們也可能不願意了。」

  張斐道:「只要他們合法交稅,他們每年收入還是非常可觀,故此他們也不會拿性命來跟我們拚殺,還沒有到那個地步,而且從某種角度來看,我們公檢法恰恰是制衡稅務司的存在,他們也都會掂量掂量的。」

  張斐不能要在河中府佔山為王,而是要對外擴張的,這也是他們公檢法今年最重要的工作,故此就不能將事情做的太絕,如果橫豎都是死,那會極大的阻礙公檢法的推廣。

  但公檢法的退讓,與之前官府的和稀泥還是不同的,公檢法的退讓,是在規則之下。

  是控辯雙方先達成何解,皇庭才取消審判的,而不是控辯中的任何一方跟皇庭達成何解,皇庭再利用權威取消審判。

  這還是有本質的不同。

  這種彈性是非常重要的。

  不過僅憑上午的審判,就已經對河中府有關權貴、地主,造成極大的衝擊,他們哪裡見過這些手段,這絕對凌駕於他們官府之上的。

  而且,他們是非常清楚,整個河中府逃稅肯定不止那一百三十二個。

  那麼他們就在想,這事完了嗎?

  今夜注定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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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35章 一個也別想逃

  有道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雖然韋應方等背後勢力已經要求那些被告認罪認罰,但那也只是他們的權宜之計,只求制止皇庭公開審理,以免事情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因為如果鬧的太大,檢察院縱使想放他們一馬,可能也無能為力。

  但他們還是想利用這大半天的時間,再去操作一下,看能否少交一點罰金,畢竟這一筆巨款可真是割在了他們的肉上,但是珥筆那邊已經是無法給予他們任何支持,因為他們如果要繼續上訴的話,檢察院就必然會介入,這是他們最為擔心的。

  所以他們只能是想辦法找關係。

  然並卵。

  那稅務司跟誰都不熟,稅務使陳明都是內藏庫出來的小吏,朝中就沒有官員認識他的,這忙活半天,他們都不知道該從何處下手,而稅務司的態度非常堅決,絕無可能,最終他們也只能訕訕作罷。

  他們可沒有暴力抗稅的勇氣,畢竟他們已經將稅務司在京城的所作所為,了解的非常清楚。

  你要敢暴力抵抗,稅務司還真就敢暴力徵稅,無論你是文官,還是武將,甚至於宗室,到底誰也不想拿自己的小農院去嘗試一下攻城車的滋味。

  雖然其中也牽連到一些永興軍的將軍,但是目前軍營內部的士兵是非常支持公檢法的,因為公檢法是軍餉的保證,此外,上回有一批人想要跟公檢法作對,直接就被裁掉,這回他們甚至都不敢冒頭。

  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而且話說回來,這也不是要抄他們的家,只是針對他們去年的收入。

  當然,歸根結底,還是在於稅務司的背後的是皇帝,如果要跟稅務司對抗,那就必須得佔據道德制高點,亦或者占理,但如果你有錯在先,還要去抗繳,那肯定是死路一條。

  他們也從未想過這麼做,最初他們就是賭稅務司查不到他們的賬,因為這都是非常私人的事,他們哪裡想得到,稅務司竟然會派人去偷取他們的賬目,以及策反他們的賬房。

  當然,逃稅的肯定不止那一百三十多個,也還有些人抱有僥倖心理,他們認為,稅務司是在殺雞儆猴。

  故此第二日,這天都沒有亮,這些人跑去稅務司蹲著。

  但結果令他們非常絕望。

  前些天發生的一幕,是再度重演,又是全副武裝的稅警押送三大箱子,朝著皇庭的方向而去。

  天吶!

  果真沒完!

  這些蹲守的大地主們再也無法淡定,就直接就撲了上去,雖然被稅警擋在外面,但他們仍舊朝著陳明求饒道:「陳稅務使,我知道錯了,我已經在找人算稅了,我願意自首,求你放過我們一馬吧。」

  「陳稅務使,我再也不敢逃稅了,我們繳稅,我們馬上就繳稅,我們再也不敢了。」

  什麼尊嚴,什麼顏面,統統都拋之腦後,不少人是真的哭出來了,這五倍的懲罰,就已經令他們無法接受,同時還可能面臨稅務司的調查。

  要知道昨日那波人,可都是有著很硬的關係,那些人能夠逃得過一劫,只繳納罰金,可不代表他們也逃得過啊!

  陳明本不想搭理他們,後來哭鬧的人太多了一點,這麼下去,估計要到傍晚才能夠抵達稅務司,陳明只能向他們說道:「皇庭審查證據,需要一段時日的,如果在期間你們補完稅,並且繳納罰金,我們可以撤銷訴訟。」

  「行行行,等稅算出來後,我們馬上就去補稅,交罰金。但是……但是能不能少一點罰金。」

  「如果是自首的話,我們可以從輕處理。」

  「謝謝!謝謝!」

  「多謝稅務使法外開恩。」

  就這一個『從輕處理』令這些老狐狸們是感激涕零,差點沒給陳明跪下。

  賤不賤吶!

  這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這稅務司根本就不給他們思考對策的時間,是馬不停蹄,直接令這些大地主徹底崩潰,他們不敢再賭這箱子裡面就沒有自己的名字。

  關鍵陳明至今都表現的非常淡定,你們可以去自首,但我該告還是得告,這只能說明一個問題,就是他們手中真的握有足夠多的證據。

  若不自首,肯定就是逃不過了。

  於是乎,今日皇庭門前各大書鋪全部爆滿。

  雖然他們身邊也都不缺乏算賬的,但這裡面還涉及到法律問題,他們只能去找珥筆。

  李家書鋪!

  「……不不不,還有去年五月,五月我偷偷賣了,賣了……你別管什麼,總之收入是五百貫。還有還有……」

  一個員外站在拍腦袋,嘴裡念叨著,旁邊一個賬房手忙腳亂記錄著。

  「等等會!」

  李敏訕訕道:「劉員外,你何不直接將賬目拿出來,無論上面是什麼,我們都會幫你保密的,否則的話,我就沒法在這一行混了,你這樣東一筆,西一筆,這很難記的,也容易出錯啊。」

  劉員外欲哭無淚道:「我當時為了躲稅,就沒有記賬,這回好了,稅務司幫我給記了,哎呦……」

  李敏都差點笑了,「那那劉員外你也別急,讓你身邊人來幫你想想,這樣也好確定。」

  劉員外立刻繃緊著臉道:「那些人還信得過嗎?昨日審理的時候,你可是在的,一個個狼心狗肺,忘恩負義。」

  經過昨日一事,他們這些人對家僕都不再信任,睡覺可都是睜著眼的。

  這日子過的可真是太難了。

  李敏道:「但你現在是自首,而這就是稅務司想要見到的,縱使你身邊有……有那些背信棄義的小人,也不用太擔心。」

  「這倒也是。」

  陸家書鋪。

  「秦員外,你算下來,也就一千貫左右,交稅也只是一百五十貫,當初又何苦冒此風險。」陸邦興一臉納悶地向秦員外道。

  秦員外猶猶豫豫的。

  陸邦興又問道:「秦員外莫不是還想再賭一把?」

  「這我哪敢啊!」

  秦員外怯怯道:「這不是還有一格沒填嗎?」

  陸邦興低頭一看,真的就只有一格,也就是『其它收入』,又看向秦員外。

  秦員外道:「這個就不需要寫明從何而來?」

  陸邦興點點頭道:「是的。」

  秦員外又問道:「那…那他們會不會問?」

  陸邦興搖搖頭道:「應該不會,因為有不少人填過這一欄,但稅務司從不過問。」

  秦員外道:「這裡你就填八千三百貫。」

  陸邦興當即倒抽一口涼氣。

  秦員外道:「你倒是填啊!」

  「啊?哦,是。」

  陸邦興擦了擦汗,心想:非法收入高過合法收入,那倒也是少見啊!他到底有著什麼見不得人的買賣。

  當然,他也是心裡想想,但也不會多問的,畢竟稅務司都故意弄這一欄來掩蓋。

  此時,陳明已經將幾箱子證據扔給皇庭,共一百零四個。

  「我估計這幾箱子證據都不用審。」蔡京突然問道。

  上官均好奇道:「為何?」

  蔡京道:「你們去門前看看,那些大地主們正在排著隊找那些珥筆計稅,目的就是搶在開庭之前去稅務司自首,可能我們剛剛審理完這些證據,這一百四十個人已經自首。」

  幾人同時看向張斐。

  張斐道:「看我作甚,萬一這些人沒有自首,那該怎麼辦?我們就全部引咎辭職?」

  「……」

  蔡卞趕忙解釋道:「學生並非此意,只是遺憾如果不開庭審理,那咱們也就跟老師學不到什麼。」

  張斐嘆道:「這倒也是,誰能想到他們這麼不經打,是毫無抵抗力啊!」

  上官均道:「這怎麼抵抗?稅務司那邊是證據確鑿。」

  張斐道:「其實還是能抵抗的,只是他們事先沒有想到讓珥筆做無罪辯護,導致他們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這麼下去,估計葉祖恰都不用回來了。」

  這時,李四來到門前,低聲在張斐耳邊嘀咕了幾句。

  「我知道了!」

  張斐又向蔡卞他們道:「你們先查著,我要處理一點事。」

  「是。」

  等到張斐離開後。

  蔡卞道:「我們是否認真查?」

  蔡京道:「當然查,老師都已經吩咐了。」

  蔡卞狐疑地看著蔡京,「哥,你何時變得這麼勤奮。」

  不等蔡京開口,上官均突然笑道:「你哥是想看看還有哪些人在逃稅。」

  蔡京眼中閃過一抹尷尬,嘴上卻道:「是又如何,所為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了解清楚這些人,對皇庭可是大有益處啊!」

  蔡卞點點頭道:「哥說得倒是有道理,那我們就查吧。」

  上官均突然道:「要不要叫一些學生來。」

  蔡京一怔,忙道:「這個,還是等老師來做決定吧。」

  在後院的一間廂房內。

  「元學士比我想像中的來得早啊!」張斐笑道。

  元絳瞪他一眼道:「你小子還好意思笑,之前你可沒有跟我提這什麼榷酒制改革的事。」

  張斐呵呵笑道:「我們合作這麼多回,這回也只是故技重施,哪用提前告知。事實也證明,我們配合的非常默契」

  「打住!」

  元絳一抬手,頗為嚴肅道:「你不事先告知我,和我知道該怎麼做,這就是兩回事,你必須得解釋清楚。」

  張斐無奈道:「如果這是我事先就謀劃好的,我當然會先通知元學士,但這真的就只是一個意外。」

  元絳皺眉道:「是嗎?」

  張斐點點頭道:「雖然我知道稅務司的情況,但是我並不知道他們究竟會如何應對的,而且,這裡面還有一環是非常關鍵,那就是檢察院,如果沒有檢察院強勢介入,也不會是這個結果。

  而我之前並沒有跟檢察院方面商量過,是當時對方珥筆先找上門來,在商量過程中,他們提出這些問題,我與蘇檢察長才都想到這一點。」

  「姑且信你一回。」元絳審視一番張斐,見他不像似在說謊,而且他也知道蘇轍的為人,又問道:「那你有沒有解決之法?」

  張斐反問道:「元學士對此有何看法?」

  元絳捋了捋鬍鬚,「不瞞你說,關於此事,我與蔡知府昨夜是商量了一晚上,既然是要配合稅務司收稅,那麼就只能進一步開放,讓更多人擁有釀酒權,否則的話,是很難解決這個問題。」

  現在官府主要是掌控大部分酒麴的釀造,釀酒戶必須從官府購買酒麴去釀酒,如果私自釀造酒麴,那就是屬於私酒。

  可是,鄉戶怎麼買得起官府的酒麴。

  為了應對這一點,官府又通過撲買的方式,給予一些大酒樓釀造酒麴的權力,利用商人的手段,去彌補這一點,但河中府也就五家酒樓有釀造酒麴的權力,全都是壟斷性質的,因為想要買下這個釀造酒麴權力,可也得花不少錢,一般都是好幾家湊錢去買,周邊鄉戶是買得起,但是稍微遠一點的,還得算上運輸費,這成本太高了,他們同樣也買不起。

  畢竟這不是一個城市化的時代,百姓是非常分散的。

  官府通常也就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實在是缺錢了,再去抓這些人,敲詐一筆。

  但現在不一樣,公檢法已經豎起法治大旗,對於這種違法行為,你就不能視而不見。

  唯有完善這方面的制度,要麼就讓大酒戶去鄉里販賣酒麴,但太遠的話,大酒戶也吃虧,也不願意這麼幹,那麼第二個辦法就是允許鄉戶釀酒,然後從這裡面收稅,因為稅務司的存在是可以做到這一點的。

  張斐點點頭道:「其實我也是這麼想的。」

  元絳又是忐忑不安道:「但酒稅可是財政的重要收入來源,這是不可輕舉妄動的,這要是放開的話,稅務司確定能將這錢收上來嗎?」

  北宋好酒成風,這裡面也有官府的功勞,喝酒的人越多,財政收入就越高,這酒稅乃是財政的關鍵收入,甚至可以說,不亞於農稅,農稅雖然多,但付出成本也高。

  其實放開也不是不行,但你有把握將這錢都給收上來嗎?

  不管你怎麼改,至少要保證這方面收入是不能減少的。

  張斐點點頭道:「我認為可以,原因正如元學士所言,這酒稅至關重要,下面還有著巨大的利潤,稅務司肯定會時時刻刻盯著的。」

  元絳點點頭,又問道:「那你對此有何想法,應該如何去改?」

  張斐道:「我認為還是得根據王學士的新政去改。」

  「此話怎講?」元絳忙問道。

  這他倒是沒有想到過,因為王安石的變法中,暫時並沒有涉及到這方面。

  張斐道:「利用提舉常平司,直接下場做釀酒買賣。」

  元絳道:「現在朝廷也有在做釀酒買賣。」

  「不!」

  張斐搖搖頭道:「我的意思是,基於徹底放開的情況,朝廷下場做這釀酒買賣。」

  元絳皺眉道:「這我不是很理解。」

  張斐道:「朝廷可以選擇跟市面釀造酒麴最好的幾家合作,通過河中府解庫鋪入股他們的酒坊。然後,徹底放開釀造酒麴、釀酒,還要放開區域賣酒,讓商人們依靠實力去賺錢。

  不過為了確保官府的控制,官府可設釀酒售賣資格證,如果想要對外出販酒,就必須要有獲得此證。如果有此證,官府就將會對此擔保,那麼評估的條件,也就是非常簡單,首先,確定說多少爐灶,如果只有一灶,那就是屬於個人釀酒,不屬於商業行為,然後確定多少灶以上是屬於商業釀酒,同時還有酒的好壞,味道穩定性,以此來控制酒市。

  這也為鄉戶釀酒,提供法律依據,是否是販賣私酒,可以以灶台來評估,如果他只有一個灶台,即便他販賣酒,也不屬於私酒,這點錢對於財政是不會有影響的。」

  元絳道:「這麼一來,你確定朝廷所得會更多嗎?」

  「確定。」

  張斐點點頭道:「首先,這麼做的話,大家就是憑借實力來爭奪市場,那麼與朝廷合作的幾家酒坊,是絕對能夠吃下大部分酒市,這裡朝廷就得賺一筆走。

  同時,他們還得交稅,當然,官府也要交稅,這裡又賺一筆,如今由於朝廷劃分區域,避免競爭,導致酒市比較萎靡,反而私酒比較活躍,一旦放開,必然是刺激酒市,根據新稅法,產生的稅入只會更多。」

  元絳稍稍點頭,「但是稅務司能查得過來嗎?」

  張斐笑道:「只要有獎金刺激,一定能夠查得到證據的,而且會更加好查。」

  元絳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那最強大的幾家酒坊與官府合作,故此每一筆賬都得記錄在案,稅務司自然有辦法將賬目弄到手。

  同時,其它酒坊要想跟這幾家競爭,必然也是要與他人合作,而目前是有契約法則的,這導致他們也必須讓賬目變得規範,否則的話,若出現糾紛,受損的可能就是自己。

  這也為稅務司提供充分的證據。至於那些小酒戶,稅務司也會對他們進行抽查的,只要抓到幾戶,量他們也不敢輕易逃稅。」

  元絳稍稍點頭。

  張斐又道:「不過,我建議官府只是入股,監督賬目,而不干預運營。」

  元絳問道:「這是為何?」

  張斐道:「因為根據新政而言,就是做買賣掙錢,但如果由官府來掌控,利益就可能會發生衝突,因為這裡面存在著國家利益和官員個人利益,貪污腐敗往往是由此而生。

  商人不一樣,商人就是為了賺錢,商人賺得多,官府自然賺得更多,但是官府只需要監督要賬目,這也能防止貪污腐敗。所以我建議,官府只需要控三成或者四成份子就行,反正官府也不要獲得運營權。」

  元絳道:「那煤礦呢?」

  張斐道:「一樣,也是與商人合作,朝廷可以拿出六成份額進行撲買,這樣既能保證官府有直接收入,又能保證稅收,而且那些大商人也能分一杯羹,要是官府全部據為己有,他們一定會不甘心,從中破壞的,久而久之,還是會回到原樣。

  其實不管是酒,還是煤,如果官府自己幹的話,其中肯定滋生腐敗,同時稅務司也難以有所作為,因為官府自己幹得買賣,是不用交稅的,但用這種方式與商人合作,就必須要交稅。」

  「老夫知道該怎麼做了。」

  元絳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心裡卻道,恁地簡單,為何老夫想不到,難道是……對,他說的一切全都是基於公檢法。

  如果沒有公檢法,沒有契約原則,官府即便占一成,也能夠佔據主導,可能商人都不大願意跟官府合作,正是因為有公檢法的存在,商人是不需要懼怕官府,大家合作做買賣,若出問題,直接將官府告上皇庭就是,這一兩年還告少了嗎?

  元絳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對了!聽說稅務司的罰金,稅務司要拿七成走?」

  張斐笑道:「元學士就別眼紅這些了,這重賞之下才有勇夫,稅務司能夠查到這麼多證據,就是用錢去查來的,沒有太多的竅門。」

  元絳老臉一紅,「這我也知道,但是從目前來看,這好像有不少啊!」

  昨日盤算了一下,稅務司拿得罰金可能比稅還要多,這怎麼太誇張了一點啊!

  張斐笑道:「但這是他們應得的。」

  元絳點點頭。

  他也就是問問而已,他沒有權力動那錢,因為稅務司上面是皇帝。

  這還真不是元絳眼紅,幾乎每個人都眼紅。

  如今稅務司可謂是日進斗金,甚至斗金都不止,這幾日,就看著一批批帶刀保鏢,押著一箱箱銅錢急急趕往稅務司。

  因為他們的老爺都被拘留在稅務司,這錢不到位,人是不可能放的。

  這真的是到了沒日沒夜的地步。

  稅務司在皇庭、檢察院、警署、以及的各大書鋪的有償相助下,在城內安排了十五收錢點,每個點都安排三批賬房,是輪班點查,到了深夜,這十五個收稅點依舊是燈火通明。

  二更時分。

  但見一群宅老站在皇庭門前,翹首以盼。

  過得一會兒,聽得吱呀一聲,只見那大門緩緩打開來。

  只見那些平日裡囂張跋扈的大財主,此時此刻,是低著頭,駝著背,相互攙扶著,邁著蹣跚的步子,從裡面走了出來。

  外面那些等候的人立刻上前去。

  「老爺!」

  「爹爹!」

  「爺爺!」

  「孫兒,我…我還活著?」

  「爺爺,你沒事吧?」

  「嚇死爺爺了,嚇死爺爺了。嗚嗚嗚!」

  見到親人,這些人再也壓抑不住,頓時大哭起來。

  就他們的實力,就他們的背景,那真的是要麼不出事,出事可能就是全家死光光,故此他們在裡面真是惶恐不可終日啊!

  等到那一百三十二個大財主全部放出去後,下一波自首的又來了。

  對於這一波的話,稅務司就是看逃稅金額來的,一般也都是一倍到三倍的罰金,因為真正超級大財主,都是放在第一批的,這些大魚是不能錯過的。

  這個現象直接維持了一個半月,才終於結束。

  主要就是數錢,他們要繳納的稅太多,太難清點,那鹽鈔又根本補上這個窟窿,多半都是銅錢。

  真是數錢數的手發抖。

  皇庭。

  只見河中府官員們全部到起,他們望著陳明,是既羨慕,又怨恨啊!

  陳明直截了當道:「截至目前,我們稅務司已經查出逃稅五十三萬貫左右,共得罰金一百二十萬貫。」

  在場所有人的都是倒抽一口冷氣。

  罰金都比稅還多。

  你媽!

  這真是比他們苛捐雜稅還要狠啊!

  關鍵!

  這都是我們的錢啊!

  韋應方壓抑著怒火:「不知稅務司打算如何處理這些罰金?」

  陳明道:「我們會按照規矩,將其中三成與稅一塊上繳,其餘的則是歸我們稅務司財政。」

  「等於你們稅務司是要拿走八十萬貫?」

  「是的。」陳明道。

  「這怎麼能行。」韋應方不服道。

  陳明看著他,「行與不行,韋通判可以做主嗎?」

  「你?」

  韋應方瞪他一眼,又看向蔡延慶、元絳。

  蔡延慶也覺得有些多,輕咳一聲:「這是不是多了一點?」

  蘇轍也是稍稍點頭。

  一個官署拿八十萬貫走,這簡直……

  就離譜啊!

  至少大宋是從未出現過這種情況。

  陳明卻是理所當然道:「一點也不多,因為如果減少稅務司的財政,稅入可能也會相應減少的。」

  蔡延慶訕訕一笑。

  韋應方不服道:「可別以為天下就只有你們會收稅。」

  陳明道:「我也想知道,為什麼河中府以前才收那麼一點稅。」

  「……」

  直接暴擊!

  這一次河中府所有的大財主、權貴,是一個也沒跑掉,他們可是掌握著河中府近三分之二的財富,這稅當然會非常恐怖。

  河中府的官員們是再也不做聲了,心裡不禁也在犯嘀咕,這稅報上去,官家會怎麼想,會不會認為我們太無能了?

  張斐見罷,這才開口道:「行,既然他們都已經自首,補交了稅錢,皇庭也會撤銷他們的訴訟。」

  蘇轍道:「我們檢察院還是會保留對他們的起訴,直到官府完善相關制度。」

  元絳點點頭道:「我們會盡快走出調整的。」

  說罷,他又狠狠瞪了眼韋應方等人,這都是為了你們啊!

  韋應方他們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啊!

  賬目談清楚之後,元絳他們就離開了,其實他們也爽,躺著也能多得一百萬貫的稅入,就這政績,試問還有誰。

  陳明倒是沒有急著離開,他還得留下跟皇庭談撤銷訴訟的事,其實這些事都是邱徵文跟蔡京他們去做,他則是跟張斐談如何分贓一事。

  關於這事,張斐早就安排妥當。

  「你到時可以將稅務司的財政全部存入馬家解庫鋪,我已經在幫你們在那裡設了一批秘密儲戶,到時你直接將儲蓄簿給他們就行,他們可以自己去馬家解庫鋪領取,也包括那些稅警。」

  「這會不會暴露我們的人。」

  「不會的。」

  張斐道:「那些的儲戶都是我專門安排人做的,全都是算成邊州來的飛錢賬目。」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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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36章 分贓與爭功

  這一場稅收風暴,可以說是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雖然那些官員和大財主們都已經想到,在這場風暴中,較比往年,他們肯定是會有一些損失的,畢竟稅務司在東京汴梁的惡行,他們是瞭如指掌。只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們會損失的如此慘重,而且潰敗的如此迅速。

  在整個過程中,他們幾乎是毫無還手之力,從最初的防止損失,但後來的散財保命,他們只是在一味的防守。

  也並沒有像之前一樣,他們動用職權去反擊公檢法,去給公檢法製造混亂,甚至都沒有一道彈劾稅務司的奏章送去京城。

  因為他們沒有想到,稅務司能夠掌握到這麼多證據,那他們當然不敢大張旗鼓去告狀,如果這事吵到朝廷去,估計他們會死得更慘,到底皇庭還是講法的,並不涉及新政,但朝廷是要講行政法的,到時不是讓他們回家,就是讓他們去瓊州伐木。

  簡單來說,這就是一場手段和實力的比拚,最終是他們技不如人。

  這與王安石變法可是大不一樣。

  王安石的新政是求變,變中求財,簡而言之,就是變著法求財,這就給予不少人反擊的藉口,他們就敢製造混亂,以此來阻擊新政。

  但是公檢法可不是求變,而是只求打擊違法行為,維護治安安定,故此不管是公檢法,還是稅務司,他們在執法的過程中,並沒有動搖這些上層人士的特權,從某種程度而言,他們還在捍衛這些特權,他們只是打擊特權外的違法行為。

  這使得那些特權人士,只能隱藏在暗處,但很可惜,都被稅務司給一一揪了出來。

  只要揪出來,那他們也只能認罰。

  但還是避免不了哀嚎遍野,這些財主出來之後,知道自己的小命已經保住,頓時又憐惜自己的小錢錢,不禁是悲從中來,哭的是那叫一個淒慘,而且只能自己躲在被窩裡面哭,因為因為他們現在是誰也不敢相信,全都是壞人,全都是壞人。

  其實每年的收稅期,都會如此,只不過今年比較特殊,眼淚從普通農夫臉上轉移到了大財主臉上。

  當然,對於他們而言,也只是輸掉一個回合,並沒有輸掉整場比賽,他們並沒有忘記當下的主旋律是司法改革與公檢法之爭。

  於是他們催促著稅務司趕緊將去年總稅入的賬目交給官府,正好那邊大勝的稅務司,也是都急於分贓,放大假,在這一點雙方是一拍即合。

  傍晚時分。

  一個身材高大的漢子,背著一個包袱,來到一個山腳下的一間農屋前面,他們站在門前,左右瞄了兩眼,然後輕輕敲幾下門。

  咚咚咚!

  「誰?」

  裡面傳來一個很謹慎的聲音。

  「老高!」那男子道。

  過得片刻,吱呀一聲,房門打開來。

  男子入得屋來,只見裡面站著兩個模樣有些像似的漢子。

  二人正是稅務司從洛陽府獄救出來的專業人士,富遷、富臨兩兄弟。

  兄弟人二人是不約而同地打量著老高肩膀上的包袱,神情顯得非常忐忑。

  就這小包袱,裡面能裝啥?

  金子?

  看著也不太像啊!

  癟癟的。

  喚作老高的男子,瞧他們二人一眼,將肩上的包袱放下,打開來,將兩個小簿子放在桌上。

  「這是啥?」

  富遷瞅著那簿子,神情很是忐忑。

  那老高道:「這就是馬家解庫鋪的飛錢戶頭,稅務司已經將你們的獎金全部存入其中,你們兄弟在此次查稅中,表現的非常出色,為稅務司獲得關鍵證據,根據規定,一人將得到五千貫。」

  雖然就他們兄弟盜取的賬目,就價值十幾萬貫的罰金,但是光憑他們兩兄弟,也是不可能搞定一切的,還有很多專業人士,在為他們提供線索,比如說監視人員,又比如說經驗老道的稅吏,還有一些擅於計算的賬房等等。

  總而言之,這稅務司的幽靈部隊,其實是一個個專業小團隊組成的,也許這些團隊成員都相互不認識,但他們只需要做自己擅長的事就行,中間是有專門的分析人員,安排任務,協助他們互通消息。

  「這麼多?」

  兄弟二人同時驚呼一聲。

  雖說與十幾萬貫相差甚大,但是對他們而言,這簡直就是一筆巨款啊!

  一年工資就五千貫,這簡直可以堪比那些中上層官員,不,甚至比那些中上層官員還要舒服,因為他們幹活也就那麼幾個時辰。

  這日子真心不要太舒服啊!

  年輕的富臨已經有些按奈不住,搓著手,「嘿嘿,其實其實咱也沒有做啥,就是拾得幾本賬目而已。」

  他們確實認為自己有些配不上這一筆巨款。

  畢竟不是讓他們去偷金銀珠寶,就那麼幾本賬目,難度有些低啊!

  富遷卻拿著那小本本道:「高哥,這玩意咋取錢啊?」

  老高道:「很簡單,你們拿著自己的戶籍和這小本子去馬家解庫鋪,告訴店裡的夥計,自己要取多少錢就行了。」

  「這樣就行了。」

  「嗯。」

  老高點點頭道:「我建議你們用多少就取多少,畢竟帶太多錢放在身邊,也不是非常安全。還有,省著一點花,如今那些人已經有提防之心,往後這種事可是會越來越難。」

  「哎!俺們知道了。」

  「還有。你們有兩個月的假期,可以去好好玩玩,但是你們要切記,凡事都要謹慎一點,千萬不要胡說八道,如今外面很多人都在調查稅務司,一旦你們被他們發現,雖然這不會影響到稅務司,但是稅務司也很難時時刻刻護你們周全。」

  「是是是。」

  平陸縣,碼頭上停靠著一艘大貨船,但見艙內坐著十餘人,這些人都是曾經在庭長指證過他們東主的佃農、家僕、甚至於賬房。

  也就是說傳說中的二五仔。

  他們似乎都在焦急地等待著什麼,在艙內是坐立不安。

  過得片刻,但見一個文士打扮的中年人躬身入得艙內。

  「文先生。」

  「小人見過文先生。」

  文先生打量了他們一眼,「怎麼?是擔心我不來嗎?」

  「沒…沒有!」

  「嘿嘿……」

  「放心,我們稅務司答應你們的事,是絕不會輕易失信於你們的。都坐吧!」

  「哎!」

  大家紛紛坐下。

  這文先生入座後,便向外面喊道:「都拿進來吧。」

  但見幾個護衛人手幾個包袱入得倉來,然後將包袱分發給這些人。

  文先生道:「這包袱你們有一些盤纏,以及一張地契,全都是你們當初指定的地方,這一艘貨船會護送你們到指定的地方,同時這船上的船夫也都是我們稅務司的人,他們也會護送你們抵達目的地,今後你們就好好過日子。」

  「多謝文先生,多謝文先生。」

  這些人不禁是喜極而泣。

  原本他們可都是河中府最底層的佃農,可經此一事,他們不禁償還了債務,還上升到三等戶,甚至於二等戶。

  等到他們確定酬勞沒有問題後,這文先生便起身告辭了。

  文先生又道:「往後你們就好好過日子。」

  剛剛出的船艙,準備下船時,只見一個年輕人追了出來,「文先生。」

  文先生回頭一看,「是小雨啊!怎麼?酬勞不對嗎?」

  陳小雨忙道:「不…不是的。」

  文先生又問道:「那你有什麼事?」

  陳小雨撓著頭道:「是這樣的,我…我想繼續繼續幹這活。」

  文先生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陳小雨忙道:「我想繼續幫稅務司查稅。」

  文先生愣了下,旋即笑道:「小雨,查稅並非你想像的那麼簡單,你……」

  陳小雨忙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也沒有別的本事,但是我可以繼續去跟那些大地主當佃農,然後偷偷幫稅務司收集證據。」

  文先生愣了愣,道:「但這是非常危險的,也是非常苦的,你……」

  陳小雨激動道:「我已經想好了,只要稅務司願意要我,就是再苦再累,我也願意。」

  「為什麼?」文先生問道。

  「因為…因為我恨死那些大財主了,看到他們在庭長面前哀求的樣子,我就…就很痛快,所以…所以,我想繼續幫稅務司查稅。」

  文先生思索了一下,「這樣吧,我先安排你去洛陽,這期間你再好好想想,如果到了洛陽,你反悔了,那就別在洛陽下船。」

  「我不會反悔的。」

  「到時再說吧。」

  對於稅務司而言,此時此刻,才是他們的除夕,才是他們的年假。

  此時此刻,稅務司的大小官吏,全部坐在大堂內,這些人可都是有編制的,雖然個個都是正襟危坐,但是餘光卻是時不時瞄了瞄坐在上面的陳明,目光中閃爍著期待。

  陳明道:「去年的稅收,已經全部完成,比較幸運的是,逃稅的人比較多,根據規定,其中罰金的百分之十,將會用於給你們發獎金。同時,你們將有半個月的假期。」

  關於稅務司的罰金,首先,稅務司與朝廷三七分,其中三成是要上交給國庫,剩餘七成歸稅務司。

  這七成中,稅務司會留下兩成作為來年的經費,其中四成發給幽靈稅警,剩餘的一成發給稅務司擁有編制的稅警、刀筆吏,他們這些人主要是負責日常公務,每個月本就拿工資的,自然拿不到數千貫的賞金。

  這百分之十。

  那可是不少啊!

  也有十二萬貫啊!

  這在坐的人,搓著手,很是激動。

  同樣的,還是一人一本馬家解庫鋪的儲蓄簿。

  不得不說,馬家解庫鋪的存在,還真是幫了稅務司一個大忙,稅務司只需要將錢全部存入馬家解庫鋪,然後開上數百個戶頭就行了。

  剩餘的是,馬家解庫鋪都會幫稅務司辦妥的,是完全不用稅務司擔心。

  當然,給予幽靈稅警的戶頭,全都是秘密開設反的,且是張斐親自安排的,畢竟他才是稅務司真正的大佬,掌控著這一支幽靈部隊。

  因為稅務司的盡頭,是皇庭,但皇庭不能明擺著支持稅務司,還得講究證據,如果張斐不掌控稅務司,可能二者也會發生矛盾。

  張斐比任何人都清楚,稅務司需要提供怎樣的證據,才能夠贏下這一樁樁官司。

  也正是因為如此,看上去,皇庭在此案中顯得非常輕鬆,張斐基本上就坐在上面,看著這些牛鬼蛇神的表演。

  然而,還有一個人比張斐還輕鬆。

  這個人就是韓絳。

  案發當時,這廝正在各地永興軍巡視,詢問當地的裁軍情況,近日才回到河中府的,是完美避開整個過程。

  回到河中府,他先是找到元絳,「元兄,去年稅收的最終賬目可有出來?」

  元絳道:「稅務司那邊已經賬目遞交上來,雖然最終結果尚未出來,但大致也差不多了。」

  韓絳略顯緊張地問道:「多少?」

  元絳道:「較之前年,至少增加了兩百萬貫。」

  韓絳不禁倒抽一口涼氣,「多多少?」

  元絳道:「兩百萬貫。」

  「是不是算上鹽鈔、鹽債?」韓絳又急忙忙問道。

  元絳道:「並沒有算鹽債,畢竟鹽債是還債的,但鹽鈔是算上的,不過其中也扣除我們收上來的的鹽鈔。」

  「這怎麼可能?」

  韓絳只覺不可思議。

  元絳道:「其實算下來也差不多,雖然我們收上來部分鹽鈔,但是還有大量的鹽鈔在坊間流通,這些都是算作財政收入,而稅務司那邊又為我們多收了一百萬貫的稅,再加上本身稅收的增長,故而達到兩百萬貫。」

  正當這時,一個文吏來到門前,「啟稟轉運司,韋通判、曹判官他們來了。」

  「將他們請進來吧。」

  「是。」

  那文吏下去之後,韓絳便道:「我這才剛回來,他們就來找我抱怨,看來他們確實受到很大的委屈。」

  元絳卻笑道:「我倒認為他們不是來抱怨的。」

  韓絳疑惑地看著他。

  元絳道:「違法之事,他們哪來敢抱怨,我看他們定是來挑撥離間的。」

  韓絳是將信將疑地點點頭。

  果不其然,韋應方他們一到,對於逃稅之事,是隻字不提,一門心思的攻擊稅務司,認為稅務司不應該拿走那麼多罰金,八十多萬貫啊,這簡直就是一種侵吞財政的行為。

  「關於稅務司的罰金制度,我也是知曉的,在京城也是如此。」

  韓絳點點頭,又頗為無奈道:「對此我是無能為力,因為稅務司能夠為朝廷財政增加許多收入。」

  他們能為朝廷掙錢,官家能責怪他們嗎?

  愛都來不及啊!

  曹奕突然道:「可是這功勞應該算在誰的頭上?」

  韓絳神色一變,立刻道:「這當然都是新政的功勞,你們要知道,去年稅收的增長就已經超過前年,這都是因為元學士在提舉常平司的實行的鹽債和鹽鈔的改革,進一步促使商業發展,同時戶籍改制,又令更多人交稅,且青苗錢幫助了不少百姓,這番功勞,元學士是厥功至偉,不算新政,算誰的?當然,我也不否認稅務司的功勞,但是你們要知道,稅務司是根據百姓的收入徵稅,如果百姓都賺不到錢,稅務司自然也很難多收到一文錢。」

  元絳謙虛道:「哪裡!哪來!韓寺事過獎了。」

  韓絳道:「這是事實,轉運使無須謙虛。」

  韋應方等人也紛紛符合,將元絳的政策,吹得那是天花亂墜。

  他們始終沒有忘記挑撥新政和公檢法,而韓絳話裡話外,都沒有提到公檢法,顯然是將所有的功勞都據為己有。

  公檢法能認同嗎?

  至少那司馬光必然不會答應的。

  如今河中府和京東東路的財政應該都已經陸續出爐,該是一決勝負的時候,對於他們而言,最好的結果,就是新政與司法改革玉石俱焚,如果不能達到這個目的,那他們就更希望新政能夠取勝。

  至於說稅務司,他們現在也研究的非常透徹,之所以他們拿稅務司沒有任何辦法,主要就是因為稅務司是走合法路徑,將一切公開化,這導致很多大財主都非常懼怕,不敢與之為敵,而不像以前的稅吏,濫收苛捐雜稅,可以輕鬆的挑起百姓與稅務司的矛盾。

  可以說,如果沒有公檢法,他們只需一年,就能夠將稅務司趕出河中府。

  然而,韓絳還真不是在開玩笑,他確實是要將所有的功勞算在新政頭上,試想一下,如果公檢法還能夠促使財政增長,那麼新政就真的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但是,具體是什麼原因,韓絳心裡也是數的,真正功不可沒的乃是公檢法,故此這還得跟張斐商談。

  皇庭。

  「韓寺事回來了。」

  見到韓絳,張斐頓時頗感遺憾道:「可惜韓寺事真是完美錯過一齣大戲啊!」

  韓絳瞧他一眼,「你小子少在這裡含沙射影,我還就是故意避開的,我來此主要是視察裁軍一事,而不是淌你這小子的渾水,上過一回當,難道還不夠嗎?」

  上回在京城自主申報免役稅,就弄得他是心驚膽戰,夜不能寐,當時的情況比河中府可是要凶險的多,當時可連攻城車都出動了,也正是因為那一齣,直接震懾到河中府的官員,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而且京城那場官司打到後面,就直接變成肅清吏治,當時不少官員直接被流放,韓絳是絕不想再經歷一回。

  他是算著時辰差不多了,就趕緊出差一趟。

  「韓寺事言重。」

  張斐訕訕一笑,心裡暗罵一句,這老狐狸。又問道:「韓寺事此番來此,真的就只是視察裁軍?」

  「當然……」

  話一出口,韓絳猛然反應過來,神情稍顯尷尬,斜目瞟了瞟張斐,見這小子眼裡充滿著笑意,心知也瞞不過他,索性道:「除此之外,還有一事。」

  張斐沉默不語,靜待答案。

  韓絳咳的一聲,「你小子怎麼不說話了。」

  張斐見他還害羞,索性直截了當道:「根據目前財政狀況來看,京東東路的財政,是不可能贏得了河中府。」

  韓絳沒好氣道:「這河中府的財政漲了足足兩百萬貫,都比京東東路的青苗錢還要多,這怎麼贏?」

  張斐道:「但是我認為,其中功勞應該是算作王學士的新政,雖然我們公檢法找出制度上很多缺陷,但都是因為元學士政策調整得當,從而化腐朽為神奇,使得財政得到迅猛地增長。」

  「還算你小子有良心。」

  韓絳頗為讚許地點點頭,不得不說,雖說這小子有些可惡,但他卻總是能夠在關鍵時刻,幫王安石一把,而且往往能夠取得決定性的作用,又問道:「那你如何向司馬君實交差?」

  張斐道:「我當然會如實向司馬學士匯報,在依法治理這一點上,我們公檢法都做得非常不錯,也是深得百姓擁護,並且河中府的治安也是越來越好,但是……但是他們爭得是財政,不是嗎?這方面的功勞,當然還是以轉運司為主。」

  韓絳點點頭。

  張斐嘆了口氣道:「其實公檢法與新政本是相輔相成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就是水火不容。」

  韓絳對此也是深有同感,其實他也並不反對司馬光的政策,只是范仲淹他們已經證明過,那條路是行不通的,王安石才提出理財的政治理念,他現在也更認同王安石的理念,不禁嘆道:「這人在朝中,身不由己啊!」

  在得到張斐確定的答覆後,韓絳便離開了,他前腳剛走,那許芷倩後腳便來到屋內,「韓寺事是來搶功勞的?」

  張斐點點頭。

  許芷倩抿了下唇,「就…就不能一人一半功勞嗎?」

  張斐瞧她一眼,搖頭笑道:「當然不能,此戰新政是輸不起的,一旦功勞被公檢法搶走,這新政可能會面臨破產的地步。」

  許芷倩問道:「難道公檢法輸得起嗎?」

  張斐道:「所以我們得想辦法說服王學士支持我們的公檢法。」

  許芷倩驚訝地看著張斐。

  張斐站起身來,讓出位子來,「差不多是時候了,我們得給王學士和司馬學士各寫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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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37章 擴張

  在一個中央集權的年代,這好與壞,是與非,其實並不在於事情的真相,而是在於中央的認可。

  若觀史書,並不難發現,有些官員在地方上幹得不錯,百姓也非常愛戴,但卻被貶,而不是升官。

  還真不是說,一定是受奸人所害。

  就是有些時候,你所謂的好,與中央的認可,不太一樣,亦或者說,你的功績,並不是朝廷給你的任務。

  然而,百姓可不能讓他們升官。

  當然,也有一些真正有能力的官員,往往是能夠做到魚和熊掌兼得。

  比如說王安石,但就他個人而言,他在地方為官的時候,政績就非常亮眼,不但百姓過得不錯,關鍵財政還有所提升。

  這也是為什麼他對新法非常有信心,因為他自己就嘗試過,只是他忽略了一點,不是每個人都有他這能力和抱負。

  這也是為什麼河中府官員遭遇如此大敗,卻還不肯放棄,因為他們認為,這場稅收大戰,不過是一個次要戰場,不能起到決定性作用,主戰場還是在朝中的新舊之爭。

  喧鬧一個多月的皇庭,漸漸回復往日的平靜,但門前的商業氛圍卻是越來越濃烈。

  越來越多的牙人、茶食人、珥筆來到這裡做買賣。

  而他們這些人對於文房四寶的消耗,又是非常巨大的,這又吸引不少文房四寶店來此,這吸引到許多書生來此。

  張斐今日也出得皇庭,來到大狗的酒樓。

  「張庭長,你來的正好,我方才還打算去找你。」大狗見到張斐,便立刻說道。

  張斐問道:「什麼事?」

  大狗目光左右一瞟,忙道:「張庭長,裡面請。」

  張斐笑著點點頭。

  二人來到內堂的一間包房內。

  坐下之後,大狗便低聲道:「張庭長可還記得,去年年末佈置給我的任務?」

  張斐稍一沉吟,「你是指京兆府的事?」

  「對!」

  「記得!」

  張斐道:「今年下半年,公檢法要去到京兆府。」

  大狗道:「已經成了。」

  張斐喜道:「是嗎?」

  大狗道:「目前有一支來自京兆府的百姓,已經快到潼關,估計不日便可進入河中府,他們目的就是來河中府皇庭告狀的。」

  張斐道:「裡面可有我們的人?」

  大狗點點頭道:「正是在我們的人的協助下,他們才躲過官府的耳目,而且我們在渡口上已經安排了人馬接應,只要他們的抵達渡口,我們的人馬上就能送他們進入河中府。」

  張斐又問道:「這些百姓具體是什麼情況?」

  大狗道:「其實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張庭長應該知道,出現絕戶後,土地就會被官府拿回去,亦或者被一些大地主、大財主霸佔,按理而言,這些土地暫時不用再交稅,可是在地籍冊中,這些土地還是會算在秋稅裡面,故此戶長里正就會將這些土地分攤在當地自耕農頭上。」

  張斐點點頭,皺眉道:「他們就是因這事而來嗎?」

  「是,但也不全是。」

  「此話怎講?」

  「如這種事,其實年年都會發生,百姓都已經習以為常,而且這裡面所增加的稅入,是遠不如折算、支移、損耗等方面的增加,這只是百姓來河中府告狀的理由罷了。」

  說到這裡,大狗突然瞧了眼天色,「其實真正的原因是在於,此時正處於青黃不接之際,這些百姓已經過不下去,又在我們的人的慫恿下,才決定來河中府搏一搏。」

  「原來如此。」

  張斐點點頭,心中一番盤算後,喃喃自語道:「時候也差不多了。」

  「什麼?」

  大狗以為張斐是在跟自己說話。

  「沒什麼。」張斐突然道:「到時我會讓小馬去渡口那邊接應他們的。」

  大狗點點頭。

  張斐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突然掏出兩封信來,道:「一封送給王學士,一封送給司馬學士。但是你要記住,這兩封信都必須單獨交到他們手裡,不能讓他們身邊相近的人知曉。」

  大狗接過信來,「是,我記住了。我馬上安排一匹快馬。」

  「不用太快!」

  張斐道:「前幾日官府那邊應該已經給王學士送了一封信過去,最好這一封信是在他們後面送到。」

  大狗道:「我保證在他們後面送到。」

  「是。」

  正當這時,李四突然出現在門口,「三哥,那呂知府來了。」

  「來得可真是時候啊!」

  張斐站起身來,低聲囑咐道:「最近京兆府那邊看緊一點,有什麼消息,立刻通知我。」

  大狗道:「我知道了。」

  回到皇庭,張斐是快步入得廳堂,朝著站在這裡面的呂公孺道:「呂知府大駕光臨,張三有失遠迎,抱歉!抱歉!」

  「哎!」

  呂公孺手一抬,「是呂某三番五次打擾,還望張庭長多多包涵才是。」

  「哪裡!哪裡!」

  張斐手一伸,「呂知府請坐。」

  「多謝。」

  坐下之後,呂公孺便開門見山道:「張庭長,可還記得我們當初的約定。」

  張斐一愣,旋即道:「呂知府說得可是讓公檢法今年去京兆府?」

  呂公孺點點頭,「正是。」

  神情卻顯得有些不太自在。

  張斐不禁面露為難之色,「當初我就跟呂知府說過,目前我們準備還不夠完善,著實有些勉為其難,原本我也在努力準備,但沒曾想,今年年初又發生這麼多事,我這實在是你看,要不要再往後延一延。」

  「這樣啊!」

  呂公孺一番掙扎過後,「好吧!就再等等也行,你看什麼時候準備妥當之後再去吧。」

  「是是是,呂知府可真是善解人意。」張斐連連點頭,又道:「我儘量明年就派人過去。」

  呂公孺點點頭,又道:「其實明年也行,反正,此事你自己看著辦就行,畢竟官家是將此事交予你,我.我也就是過來問問。」

  「是是是。」

  談及完此事,呂公孺便告辭了,真是多一句話都沒有。

  「呂知府來此作甚?」

  許芷倩來到張斐身旁,望著上得馬車的呂公孺。

  張斐笑道:「他希望我們公檢法晚點去京兆府。」

  「為!」

  剛說一個字,許芷倩突然反應過來,「是因為稅務司嗎?」

  張斐點點頭,「他沒有說,但十有八九是的。」

  許芷倩道:「那你是怎麼說的?」

  張斐笑道:「我答應了,等準備妥當再去。」

  「啊?」

  許芷倩道:「你不是說今年我們的主要任務,就是對外擴張嗎?而且,你還將蔡卞他們給叫了回來。」

  「對啊!」張斐點點頭,道:「我是答應了他,但不代表我不去。」

  許芷倩聽得是雲裡霧裡,「什麼意思?」

  「就是!」

  張斐突然沖著許芷倩眨了眨眼,「我不是早跟你說過,我喜歡被動。」

  「你何時!」

  許芷倩俏臉一紅,狠狠在張斐腰間掐了一下,「你這登徒子,可真是死性不改。」

  小腳一跺,轉身離開了。

  張斐揉著腰間那塊軟肉,「你的九陰白骨爪卻是日益增進,又準又快。」

  河中府與西南邊的華州是一河之隔,而這條河也是兩地的邊界。

  在一處河道較窄之處,只見十餘艘木筏正在將幾十個衣衫襤褸的百姓運往對面的河中府。

  但見這些窮苦百姓,個個都是拖家帶口,剛剛上得岸,便聽到陣陣的啼哭聲。

  忽聞一陣馬蹄聲,人群中一人驚呼道:「官差來了。」

  百姓們頓時驚慌失措,便欲逃散,又聽得一人道:「大家莫怕,是皇家員警。」

  「皇家員警?」

  「不錯!是公檢法的皇家員警。」

  「真的嗎?」

  「不會有錯,你們看,他們穿得可不是官兵的制服,那就是皇家員警。」

  聞言是皇家員警,百姓們這才停住腳步,站在原地彷徨地望著那隊疾馳而來的人馬。

  過得一會兒,但見一個皮膚黝黑,英武不凡年輕人,一勒韁繩,胯下駿馬,高抬前蹄,一聲嘶鳴,何等威風。

  「俺乃皇家員警馬小義,你們是什麼人?」

  來者正是在外巡查的馬小義。

  「是皇家員警。」

  「真是皇家員警。」

  這些百姓聞言,立刻湧上前去,「皇家員警,你可得為我們做主啊!」

  「皇家員警,你要再不為我們做主,我們我們只能餓死在這裡。」

  哀嚎之聲,響遍河畔。

  三日之後。

  這個早晨異常喧鬧。

  「你們聽說沒有,京兆府那邊來了好幾十個百姓。」

  「這有啥稀奇的?」

  「你可知他們是來幹什麼的?」

  「幹什麼的?」

  「他們是專門上這皇庭來告狀的。」

  「告狀?這是出了什麼大案子?」

  「不知道。」

  「這麼多人一塊來告狀,肯定又是哪個貪官,草菅人命。」

  一時間,各種謠言是滿天飛。

  雖說宋朝是允許越級告狀的,但這種情況也不是說非常平常,而且這一次來了這麼多人,就肯定不會是私人糾紛,定是官府所為,這河中府的百姓,不禁紛紛猜測,這又是哪一種類型的官逼民反。

  畢竟這種現象,到底不是第一次發生。

  話雖如此,但這在古代官府,絕對是一件大事啊!

  蘇轍在得知此事後,是第一時間皇庭。

  「你聽說沒有,有一批來自京兆府的百姓,準備上皇庭告狀。」

  「方才符主簿已經給我來了信。」

  張斐點點頭。

  蘇轍立刻問道:「是發生了什麼事?」

  張斐道:「好像又是關於絕戶田稅的事。」

  蘇轍一愣,「絕戶田稅?」

  張斐點點頭道:「對啊!」

  「就……」蘇轍道:「就只是因為此事嗎?」

  張斐道:「當時是小馬發現他們的,應該不會有錯的。」

  說罷,他見蘇轍皺眉不語,「蘇小先生怎麼看?」

  蘇轍瞧他一眼,「這其實其實這種事幾乎天天都在發生。」

  話說至此,他突然語氣堅決道:「但這到底是違法之舉,我們不能不管啊!關鍵那些百姓來此,可能也是將所有的希望寄託在我們公檢法,倘若我們不管的話,他們回去,定會遭受報復。」

  張斐道:「但是這裡面涉及的官員,可能會非常非常多。」

  蘇轍道:「正因為涉及的多,我們才不用擔心,就如同之前許多官司一樣,這官府制度的問題,而非是某一個官員能夠促成的。

  朝廷就只知道看政績,看稅入,那些官員為保官位,自然得保障稅入不會減少,這又給了那些貪官污吏可趁之機。」

  張斐稍稍點頭。

  正當這時,呂公孺突然來了。

  「聽說京兆府有百姓上這裡來告狀?」見到張斐和蘇轍,呂公孺神色一慌,都顧不得心裡,便急急上前來詢問道。

  張斐點點頭道:「是的。聽說有五六十個。」

  呂公孺忙問道:「可知原因?」

  張斐道:「絕戶田稅。」

  呂公孺眉頭一皺,嘀咕道:「終究還是發生了。」

  蘇轍立刻問道:「呂知府早有預見?」

  呂公孺瞧了眼蘇轍,並未做聲。

  蘇轍何等精明,立刻也反應過來,京兆府的百姓,若是知道河中府去年百姓只繳納了那麼一點點稅,必然會變得躁動不安,但是當地的權貴、官員、地主自然是不想公檢法過去。心道:難怪他最近一直常駐河中府,想必也是這個原因。

  還未聊上幾句,韓絳、蔡延慶、元絳、韋應方,也都紛紛趕來。

  張斐也沒有對他們隱瞞,如實將此事告知他們。

  韋應方當即罵道:「這些刁民,真是不識好歹。」

  蘇轍瞧他一眼,「韋通判莫不是在指桑駡槐?」

  韋應方輕輕哼道:「我可沒有這意思,是蘇檢察長想多了。」

  現在檢察院還保留著對那些逃稅者的起訴權,韋應方有些心虛,說話自也不敢像之前那般硬氣。

  韓絳道:「這些容後再說,先說說你們打算怎麼辦?」

  元絳瞧了眼呂公孺,「呂知府,這就是你的不是,你天天待在京兆府,自家出了事都不知道,失職啊。」

  呂公孺現在是一個頭,兩個大,是直點頭認錯。

  韋應方立刻反應過來,趕忙道:「正好呂知府在此,何不將那些百姓帶回去。」

  「不行!」

  蘇轍道:「那些百姓是特地上皇庭來告狀的。」

  韋應方道:「可是人家呂知府就在這裡,而且到底公檢法還沒有去到河中府,理應讓呂知府帶回去,我相信呂知府也一定會明察秋毫的。」

  呂公孺面色糾結,照理來說,應該給他幾分薄面,讓他帶回去的,但是後面跟著的這個明察秋毫,可真是令他難受,這種事他豈能不知,要能明察秋毫的話,他不早察了。

  所以,他內心又有些希望皇庭接下這個官司。

  但皇庭接下來,對京兆府影響又非常大,這個令他十分糾結啊!

  蘇轍立刻道:「張庭長可不是河中府的庭長,而是整個陝西路的大庭長,京兆府的百姓上這裡告狀,也是理所當然,合法合規。」

  韋應方道:「蘇檢察長,有句話說得好,這不看僧面看佛面,呂知府在此,若是皇庭公開審理此案,你要置呂知府於何地?」

  蘇轍瞧了眼呂公孺,神情略顯遲疑。

  這個確實也是的,關鍵蘇轍也清楚,這種事情,並非是呂公孺造成的,要是在皇庭開審,肯定是官府的錯,呂公孺肯定也會牽連其中。

  呂公孺自己也是糾結萬分。

  晚了一步!

  到底還是晚了一步啊!

  他早就想到這種情況,故此才急著讓公檢法去,不曾想,中間會發生這麼多事。

  而且前幾日的稅收風暴,嚇得京兆府的官員,哪裡願意公檢法過去,都在想盡一切辦法阻止,呂公孺就認為,這種情況,公檢法若是去到京兆府,必然會引發鬥爭,他希望再等等看。

  這時,韓絳突然看向張斐問道:「張大庭長怎麼看?」

  張斐假裝思考半響,道:「雖說我有權力審理此案,但是京兆府連一個附近都沒有,即便我判了,在執行方面,還是得依賴京兆府,各位應該都知曉,這可能會適得其反。」

  在坐的人紛紛點頭,就連蘇轍都有些猶豫。

  絕戶田稅的根本原因是什麼,大家心裡都有數,而公檢法的成功,又是在於強大的執行能力,你在那便連個輔警都沒有,如果判這些百姓勝訴,責任是官府承擔,執行者也是官府,這肯定會適得其反啊!

  張斐又繼續言道:「本庭長非常敬重呂知府的為人,本庭長也相信,此案若是由呂知府來審,必然會還百姓一個公道,所以我會讓皇家員警護送那些百姓回京兆府。」

  韋應方立刻道:「還是張庭長深明大義啊!」

  呂公孺突然正義凜然道:「這是什麼深明大義,若是讓人得知,必定罵我們狼狽為奸。既然那些百姓上皇庭告狀,且皇庭有權審理陝西路任何糾紛,呂某又怎能貿然阻攔。」

  元絳道:「若是普通的刑事案件,那皇庭固然可以審,但此案不同一般,只怕會涉及到京兆府的一些官吏,倘若皇庭真的判京兆府官員有罪,那…那怎麼辦?總不能派皇家員警去京兆府拿人吧。我贊成張庭長的想法。」

  蔡延慶也聽出這弦外之音,道:「這種事哪裡沒有,不用審,也都知道那些百姓是無辜的,可一旦皇庭這麼判決,必然會引來周邊各州百姓來此訴訟,這可就是以前從未發生過的,誰也不知道,會引發怎麼樣的後果。」

  呂公孺偷偷瞄了一眼張斐,見他沉默不語,略顯糾結,突然心一橫道:「要我說,這都是張庭長、蘇檢察長的不是。」

  此話一出,眾人一陣驚訝。

  呂公孺道:「官家是派張庭長和蘇檢察長來推廣公檢法的,故而給予其掌管整個陝西路的司法大權,可是兩年過去了,公檢法始終未出河中府,但公檢法顯然比之前的司法要更為公平,故此這是必然會引發像似問題。」

  韋應方當即鄙視了一眼呂公孺。

  張斐為何來河中府,不就是朝廷那些官員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將他送去瓊州當庭長。雖然韋應方也遭受過公檢法的毒打,但他可不想公檢法進一步擴張,因為他們清楚,隨著公檢法的擴張,勢力愈發穩固,他們的處境將會變得愈發不妙。

  蘇轍眼中閃過一抹喜色,卻看向張斐。

  張斐猶豫半響後,還是言道:「但是我們皇庭人手不夠,暫時難以去到京兆府。」

  元絳問道:「那現在怎麼辦?」

  張斐瞧了眼呂公孺,問道:「如果呂知府願意將這些百姓帶回去,給予他們一個公道,我是可以答應的。」

  呂公孺語氣堅決道:「根據朝廷的規矩,越級上訴,官員不得阻攔,如果我將他們帶回去,那我就有可能會被人彈劾,我呂某人行得正,坐得直,就是在皇庭審,我也不怕。張庭長是否受理那些百姓的訴訟,這我管不著,但是我絕不會貿然帶他們回去的。」

  「呂……」

  「我意已決,毋庸再勸。」

  呂公孺抬手制止張斐。

  張斐又看向蘇轍,蘇轍無奈地瞧他一眼。

  「好吧!」張斐無奈一嘆,又點點頭道:「既然如此,那我們皇庭就接下這一樁訴訟,畢竟朝廷給予我這權力。」

  「隨便你們。」

  元絳站起身來,「那我們就先告辭了。」

  「告辭!」

  「諸位慢走。」

  送走他們後,張斐剛剛回過身來,就見三小金剛站在身後,還將他嚇得一跳,「你們幾個走路怎麼都沒聲音?」

  「學生無禮,讓老師受到驚嚇。」

  「什麼事?」

  「老師。」

  上官均立刻道:「老師不是已經安排我們去京兆府,為何方才不答應?」

  張斐突然瞟了一眼蔡京,「蔡京,你怎麼看?」

  蔡京先是瞧了眼張斐,似乎在審視著什麼,過得片刻,他才道:「我倒是覺得老師這一步棋走得非常妙。」

  「此話怎講?」張斐問道。

  蔡京道:「此案雖是普遍存在,但若是較真的話,這大多數官員都難辭其咎,如果在河中府審,京兆府那些官員必然是惶惶不可終日,因為他們無法掌控河中府,有道是兩害相權取其輕,到時他們必然會請公檢法去京兆府,到底那裡是他們的地盤,可以與我們公檢法商量著行事。」

  「完全正確。」

  張斐道:「所以現在你們不能表現出,自己要去京兆府的慾望。」

  「是,學生知道了。」

  檢察院!

  「不對勁!沒道理。不應該啊!」

  回到檢察院的蘇轍,無心工作,坐在椅子上,手裡拿著一卷書,嘴裡卻在喃喃自語。

  「檢察長,檢察長!」

  「啊?」

  蘇轍抬頭一看,見是王申,「你說甚麼?」

  王申愣了下,道:「檢察長在想什麼,想得恁地入神?」

  「我在想?」

  蘇轍腦中突然靈光一閃,「我明白了。」

  王申錯愕道:「明白什麼?」

  「明白.!」

  蘇轍道:「這事容後再說,你立刻帶上幾個人,前去調查有關京兆府百姓上訴一事。」

  王申也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對了,我就是想告訴檢察長,法援署那邊已經派人去了,我們是不是派人去問問。」

  「法援署?只怕他們威懾力還不夠。」蘇轍道:「無論法援署是不是要為那些百姓申訴,我們檢察院必定是要介入的,如果屬實的話,也要追究那些官員的罪責。」

  「檢察長,此類事再平常不過,這麼做,只怕……」

  「不用怕。」

  蘇轍微微一笑:「你只管查,狠狠地查,任何線索都不能放過,且無論對方是誰,出任何事,我蘇轍一人承擔。」

  心道:好你個張三,我險些就猜錯了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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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38章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這河中府的官員都還未從稅務司的陰影走出來,結果鄰居又整這麼一齣,這令許多河中府的官員,感覺自從公檢法來了之後,這官當著可真是越來越累了,過得是戰戰兢兢,完全沒有以往那般瀟灑、不羈。

  在離開皇庭後,元絳他們也並沒有各回各家,而是又去到府衙,商議應對之策。

  曹奕道:「此事要判的話,那定是京兆府官府的錯,可一旦皇庭這麼判了,必然會吸引更多百姓來河中府上訴,其他州府的官員,定會記恨於我們河中府。」

  韋應方連連點頭,「可惜呂知府不願將那些百姓帶回京兆府。」

  其實他還是希望限制公檢法的發展,至少要等到朝廷那邊出結果。

  韓絳自然知道他們的意思,但他其實也希望公檢法能夠得到伸張,因為他心裡非常清楚,河中府的成功,公檢法是功不可沒,只是介於朝中保守派是咄咄逼人,認為這都是公檢法的功勞,如果讓他們得逞,新政可能就會功虧一簣。

  故此韓絳他們就打算將所有的功勞先據為己有,內心多少也有些愧疚,於是想暗中幫張斐一把,道:「百姓若還在京兆府,呂知府或許還會將他們再送回去,且還給他們公道,但是……但是那些百姓已經踏足河中府,並且被皇家警察給保護住,那邊檢察院也知道此事,縱使張三願意,呂知府也不敢,若有人借此事彈劾呂知府,此事是可大可小啊!」

  蔡延慶聽得是頻頻點頭。

  將心比心,如果是他,他也不敢這麼,雖然這種事太正常不過,人人心知肚明,但到底律法是不允許這麼幹,關鍵這事已經爆出來,而且鬧的這麼大,強行將人帶回去,是具有極大的風險。

  韓絳又看向元絳,「厚之兄,你怎麼看?」

  元絳捋了捋鬍鬚道:「如今呂知府都不想趟這渾水,那我們又何必去主動介入,這只是給我們帶來麻煩。」

  說到這裡,他突然看向韋應方等人,「你們現在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有心情擔心別人。」

  韋應方心中一凜,「元學士此話怎講?」

  元絳道:「你們難道忘記,對於那些違法逃稅行為,檢察院只是表示暫不追究,並未說永不追究,除非官府完善制度,杜絕此類現象再度發生。」

  哎喲!差點將此事給忘了。

  韋應方他們頓時都反應過來,但是他們對此是毫無頭緒,於是乎,他們不禁都看向元絳。

  蔡延慶也問道:「元學士可有對策?」

  元絳故作思索一番後,道:「如果想要杜絕此類現象,唯有放開榷酒制。」

  「啊?」

  眾人大吃一驚。

  你這放開,那酒稅還收不收?

  韓絳問道:「難道厚之兄,是利用稅務司,從總收入裡面將這酒稅收上來。」

  「這裡只是收一部分。」

  「一部分。」

  「嗯。」

  元絳點點頭:「我打算利用新政去取代撲買制,簡單來說,就是通過提舉常平司去與河中府幾大酒戶合作,將多餘的青苗錢投到釀酒上面,來賺取更多利潤。」

  說到這裡,他又向他們詢問道:「諸位以為如何?」

  一眾官員未有猶豫太久,便答應了下來。

  這個辦法,在他們看來,就是將酒稅的財政,轉移到新政上去,這要是以前,大家都不會答應的,但是現在不同,現在公檢法和稅務司才是頭等大敵,他們都希望借新政幹掉公檢法,給新政添加政績,這是符合大家的利益。

  關鍵元絳是明確表明,官府將會和幾大酒戶合作,而這些大酒戶中,當然也有他們的一些利益在,他們也認為這也不會妨礙他們的實際利益。

  當然,他們是萬萬想不到,這又是張斐跟元絳的計劃,因為在大家的眼裡,張斐簡直就是公檢法的代言人,必然是與新政針鋒相對,怎麼可能處處為新政出謀劃策,這也是他們始終沒有看破張斐與元絳的勾當的原因。

  即便再給他們從頭來過。

  不過這也令他們真心無暇顧及京兆府百姓一事,其實元絳說得很對,呂公孺自己都不願意承擔這責任,他們在這瞎操什麼心,關鍵他們自己屁股上面的屎都還未擦乾淨。

  那邊馬小義已經護送那批京兆府的百姓來到河中府城外,只是為求不影響到城裡的治安問題,於是將他們安置在一個非常有意思的地方。

  這個地方就是新建的牢獄。

  目前這裡其實還在施工中,但是已經建好許多房屋。

  京兆府的百姓哪裡想得到,自己一來就住上牢獄了,關鍵這新建的牢獄,與他們所認知的牢獄還有些大不一樣。

  住得倒也安心。

  而那范鎮在得知此事後,立刻是帶著法學院的學生,趕到這裡,為他們提供法律援助,幾乎是同時間,蘇轍也帶著一批法學院的學生趕來這裡。

  「這麼急著派人過來,子由莫不是不相信老拙?」范鎮剛到不久,就遇到蘇轍,是故作不滿地說道。

  「豈敢!豈敢!」蘇轍趕忙拱手道:「老先生勿怪,此乃蘇轍職責所在。」

  「呵呵!」

  范鎮撫鬚笑道:「這老拙自然知曉,只不過從目前來看,這倒也不是什麼大案,我方才問過不少人,多半都是因絕戶田稅而來,我們法援署是能夠安排好的,你們檢察院也無須在此耗費太多精力。」

  若是這麼簡單,那便好了,如果我們檢察院不出面,那他們又豈會感到害怕。蘇轍笑道:「話雖如此,但這後面牽扯到勢力,卻不是法援署能夠應付的,我們檢察院坐鎮,才能夠名正言順,才能夠將那些兇手繩之於法。」

  范鎮想想也是,如果真要打官司,必定是傳喚京兆府的相關官員,但他們法援署對此卻有些力不從心,而檢察院是絕對有權力這麼做,也更加師出有名,突然看向蘇轍,「繩之於法?」

  蘇轍微微皺眉,「范老先生有何看法?」

  范鎮搖頭一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事難辦啊!」

  說到這裡,他話鋒一轉,「不過職責所在,那就不應去想太多,只求問心無愧。」

  蘇轍拱手道:「多謝范老先生指點。」

  范鎮笑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只怕你小子早有應對之策。」

  蘇轍只是苦笑地搖搖頭,心道:我也不過是見機行事罷了。

  「駕駕……」

  只見一輛馬車,疾馳來到河中府與華陰縣的交界處。

  「吁!」

  馬伕將馬車緩緩停下,一個隨從驅馬上前來,又立刻下得馬,來到馬車門前,「老爺!我們到渡口了。」

  但見老者從車上下來,不是呂公孺是誰。

  出這麼大的事,他肯定是要立刻趕回京兆府,去主持大局。

  「船隻可有安排好?」呂公孺邊走邊問道。

  「全都已經安排好了!」

  「嗯。」

  得知一切都準備妥當,呂公孺是立刻加快步伐,來到河邊,正欲上船時,他突然停住腳步,腦中回想起一件事來,那就是其兄長呂公著給他的一封封來信。

  「不對!不對!」

  呂公孺突然喃喃自語起來。

  一旁的隨從見罷,不禁道:「老爺,你。」

  話剛出口,呂公孺便是抬手打斷他,「上當了,上當了,以他的行事作風,他怎麼可能會允許我將那些百姓帶回去,這可能會令那些百姓記恨於他,也會令河中府的百姓質疑公檢法。所以,他是知道這種情況下,我絕不會帶著那些百姓回去,故此才那麼說的,也就是說,他都已經想好如何應對此事。那他究竟會如何應對?是會如往常一樣,公開審理此案,然後利用賠償的方式,還那些百姓一個公道嗎?若是如此的話,那他何必跟我演這一齣?」

  他眨了眨眼,呆呆站在原地好半晌,突然呵呵笑了起來,「好你一個臭小子,你這是在跟老夫上演一齣以退為進,可惡,老夫險些就上了你的當。兄長說得真是一絲不差,這小子比狐狸還要狡猾,總是能夠打著公平、公正的旗號,去尋求私利,還讓人有苦難言。我早就該想到,這小子如何不願意見到公檢法去到京兆府。可是…可是我又該如何應對呢?是裝作不知,還是……」

  又過得半晌,他突然回身往馬車那邊行去,「不回去了。」

  「啊?」

  那隨從一愣,立刻跟上,「老爺,那我們先去哪?」

  呂公孺道:「暫在這附近的驛站住下。」

  「老爺,這驛站雜亂,不如……」

  「不用,就住驛站。」

  呂公孺言罷,上得馬車,坐在車內,笑道:「雖然這小子可惡,但他所為,亦是我所願,不如就助他一臂之力吧。唉……兄長說得對,與這小子打交道,一件本該值得開心之事,也會變得非常難受,與信上所寫,是絲毫不差,他日公檢法去到京兆府,我也得跟那蔡知府學習,兩耳不問窗外事。」

  ……

  「什麼?」

  張斐側目看向大狗,「你說呂知府在渡口附近的驛站住下了,並沒有回京兆府。」

  大狗點點頭,「是的。」

  張斐不禁心想:看來我的用意已經被他察覺出來了,但他究竟會站在哪邊呢?不,他沒得選,如今不缺人證物證,我們公檢法掌握絕對的主動,如果他想息事寧人,也只會讓自己陷入其中,如果他想跟我作對,不,他是支持司馬學士,定還是會以大局為重。

  正當這時,李四來到門前,「三哥,蘇小先生和范老先生來了。」

  「我馬上回去。」

  張斐站起身來,又低聲吩咐大狗,「派人密切監視呂知府。」

  大狗嘿嘿道:「他住在驛站,咱想不監視都難啊。」

  張斐呵呵一笑,又道:「可莫要得意忘形。」

  言罷,他便回皇庭去了。

  今日范鎮、蘇轍來此,當然是為京兆府的難民而來,他們已經從那些百姓手中得到證據。

  「哇……想不到他們的證據還挺齊全的呀!有稅鈔,有地契。」

  張斐不免又看向范鎮和蘇轍,「這應該不是二位之前讓他們準備的吧?」

  地契多少土地,就應該交多少稅,依法是如此,但稅鈔中寫明的地稅,卻是地契上田地的兩倍稅。

  光憑這一點,這場訴訟,必然是佔盡優勢。

  蘇轍沒有做聲,反而目光中帶有一絲狐疑,心道:難道不是他安排的?

  「當然不是,這才幾日工夫,縱使我們想,時辰也不夠。」范鎮搖搖頭,又道:「不瞞張庭長,關於這一點,我也曾到感到好奇,他們是似乎有備而來,於是也詢問過那些百姓,根據他們所言,是有河中府人士告知他們的,這也合理,畢竟兩地也就一河之隔,河中府許多讀書人也以公檢法為傲,在外談論公檢法。」

  「原來如此。」

  張斐點點頭,又道:「光憑這些證據,是足以提起訴訟,但這到底這只是一面之詞,而且對面又是官府,我們皇庭必須慎重,目前應該是處於調查階段,這樣吧,蘇檢察長,你先以檢察院的名義來傳喚相關官員來此接受調查,等到確定雙方口供之後,皇庭還決定是否開庭審理。」

  蘇轍點點頭,「理應如此。」

  就程序而言,如今檢察院已經接管此案,那就應該是檢察院先傳那些官員來接受調查,然後再正式提起訴訟。

  范鎮突然問道:「要是他們不來怎麼辦?」

  張斐笑道:「范老先生,你忘記了,不來也是可以直接判的,損失的是他們,而不是我們。」

  范鎮楞了下,旋即呵呵笑道:「是呀!是呀!差點將這手段給忘了。」

  這個手段可是非常狠的,官員本可以拿著公務當藉口,一直拖下去,如果不判的話,那皇庭也就沒法去抓人,但如果判了之後,那就是另外一回事,那你就不是嫌疑人,是罪犯,這個很是要命啊!

  上回河中府府衙就吃了這虧。

  然而,這檢察院的傳票票才剛剛送出去,京兆府那邊就已經來人,兩地相鄰,這麼大的事,京兆府很快就收到消息,來人是那藍田縣縣尉郭剛,不過他是喬裝打扮,來到河中府的,因為官府過境,是要走程序的。

  剛剛過河,就得知呂公孺就在這附近的驛站,於是郭剛立刻就趕了過去。

  「呂知府,你怎麼在這裡?」行禮之後,郭剛又好奇道。

  呂公孺道:「我本想回去的,剛到這裡,就得知你已經趕了過來,故此在此等你。」

  郭剛立刻叫屈:「呂知府,咱們真是冤枉的!」

  不等他說完,呂公孺就道:「我知道,故此我也沒有打算要責怪你們。」

  郭剛聽罷,不禁是鬆的一口氣,可眼中又閃爍著困惑之色,於是小聲問道:「下官聽聞,那皇庭本也打算將那些百姓交還給呂知府的?」

  呂公孺點點頭,心道:看來他已經與河中府的官員見過面了。

  郭剛道:「為何呂知府不……」

  呂公孺道:「因為這是規矩所不允許,如果我把他們帶回去,可能會被人彈劾,目前朝中局勢不明,我也不知道這是不是個陷阱,故此你們也別怪我自私。」

  「不敢!下官無意冒犯,若有得罪之處,還望呂知府多多包涵。」郭剛趕忙抱拳一禮,又道:「那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呂公孺道:「目前法援署、檢察院已經就此案,展開調查,半個時辰前,我聽說檢察院已經給相關官員送去傳票,讓他們來檢察院接受調查。」

  郭剛憤憤不滿道:「這河中府公檢法憑什麼向我們京兆府官員發送傳票。」

  呂公孺道:「皇庭是河中府皇庭,但是庭長卻是陝西路的大庭長,檢察院亦是如此,故此他們是有權是這麼做的。」

  郭剛怎能不清楚,他是故意在試探呂公孺,又小心翼翼地問道:「如果我們不理會他們,他們又能如何?」

  呂公孺道:「關於這一點,我也有考慮過,而且河中府的官員就曾嘗試過,雖然不理會皇庭,也不會有什麼問題,但只要證據足夠,皇庭還是能夠給予判決的,即便一方不在場。

  適才我也說過,皇庭是有權對於陝西路任何案子進行審判的,一旦皇庭判決,對於朝廷而言,對方就是有罪,那麼就要接受懲罰,這吃虧只會咱們自己啊!」

  郭剛略顯焦慮地問道:「那可怎麼辦?」

  呂公孺道:「你讓他們放心來就是,如果只是因為絕戶田稅,我可以保證他們都不會有事的,因為這種事,大家也都是無奈之舉,皇庭最多也就是幫那些百姓討回一點公道,但絕不會因此懲罰那些官員的。」

  按理來說,呂公孺給出這種保證,郭剛很是開心才是,但他卻是略顯遲疑。

  呂公孺打量他一下,突然沉眉道:「你們不會還有別的事瞞著我吧?」

  「啊?不,沒有。下官怎敢。」郭剛趕忙道。

  「真的沒有?」

  「沒…沒有。」

  郭剛搖搖頭。

  「最好是沒有。」呂公孺道:「如果還有別的事,那我可就保不住你們。」

  「是。」

  郭剛點點頭,「那…那我先回去了。」

  呂公孺點點頭,「讓他們早日來河中府接受調查,千萬別做傻事,以免追悔莫及。」

  「下官明白,下官告辭。」

  「你去吧。」

  等到郭剛退出屋後,呂公孺笑著搖搖頭,喃喃自語道:「源頭之水渾濁,河流自也難以清澈。」

  東京汴梁。

  王府。

  「唉。」

  王安石放下手中的密信來,不禁是滿臉懊悔,長長一嘆,感慨道:「我王安石真是枉學聖人之道啊!」

  身旁的呂惠卿聽得一愣,道:「恩師何處此言?」

  王安石搖頭嘆氣道:「我王安石三番四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豈不是枉學聖人之道。」

  呂惠卿疑惑道:「恩師,韓學士的信上到底寫了什麼?」

  「你自己看吧。」王安石將信遞給呂惠卿。

  呂惠卿接過一看,是韓絳的親筆來信,講述河中府的財政狀況,以及新政在裡面發揮了決定性的作用,雖然看著就是一封簡單的工作報告,但其實就是告訴王安石,他們將立於不敗之地。

  不過其中韓絳還特地寫到張斐,表示張斐完全支持這麼做,並且還從中出謀劃策,將這部分功勞都轉移給新政。

  呂惠卿看過之後,自也猜到王安石所指,「恩師指的是張三?」

  王安石點點頭,又很是納悶道:「其實為師也可以做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可就是不知道為何,對這張三的行為,總是有些懷疑。」

  當初公檢法大展神威,朝中一片讚美,奪了新政的風頭,這令王安石非常不爽,這才營造出河中府與京東東路的對決。

  關鍵當時張斐曾給他來過一封信,勸說他等著公檢法一塊去京東東路,這令王安石也有些不爽,所以在當時,王安石其實是將張斐視作對手,因為他心裡非常清楚,公檢法能夠成功,張斐是功不可沒。

  最近他都沒有給張斐寫信,同時又暗中囑咐韓絳盯梢。

  呂惠卿立刻道:「其實這也怪不得恩師,公檢法完全成於張三,且他與司馬學士保持著密切的關係,如今朝中形勢變了,且他的行事作風充斥著詭異,恩師對其有所懷疑,也是理所當然的。」

  王安石道:「可事實證明,張三是一門心思在為我著想,我真是愧對於他啊!」

  呂惠卿也不知該如何說是好,只道:「那那我們更不能辜負張三的一番好意。」

  「放心,這我不會因此心慈手軟的。」王安石點點頭,又道:「你去準備一下,到時我非得將司馬光氣得上跳下竄,他肯定沒有想到,我要的可不是一較高下,而是通殺。」

  「那學生先告辭了。」呂惠卿點點頭道。

  「去吧!」

  王安石點點頭。

  呂惠卿走後,王安石不禁扶著額頭,「真是奇怪,這張三屢屢相助於我,我為何就是不能像相信吉甫一樣去相信他。」

  沒過兩日,張斐的密信就來了。

  王安石這回真的是懷著激動的心情將信拆開來。

  信的前半部分,跟韓絳講的是同一件事,也是講述新政給財政帶來了多少增長,不過卻比韓絳說得更加詳細,且更加合理,到底提舉常平司是張斐的設計,他自然是最清楚的。

  如此鞠躬盡瘁,差點沒有把王安石的眼淚給看出來。

  感動!

  太感動了!

  可是看到下半部分,王安石的神情漸漸變得凝重,甚至有些一絲絲緊張,握著信的雙手,開始抖動起來,「陰謀?這是那司馬小兒的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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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39章 杯茶釋鄉法

  在王安石收到張斐的密信的同時,司馬光也收到了張斐的來信。

  這信才看到一半,司馬光便已是暴跳如雷,「王介甫啊王介甫,你這卑鄙無恥的小人,竟然想釜底抽薪,將河中府的功績都據為己有,你真是枉讀聖賢書!」

  一番破口大罵後,司馬光氣得是直喘氣。

  他可是正兒八經的想跟王安石比一比,而且這個競爭氛圍,也就是王安石搞出來的,他萬萬沒有想到,原來王安石要的是通殺,是立於不敗之地,無恥的將河中府的政績全都算在新政頭上,這真是將他氣得夠嗆。

  幸虧張斐來信,將這一切告知他。

  半晌過後,司馬光稍稍冷靜下來,又拿起信,繼續看了起來,接下來,張斐也告訴他,司法改革從中發揮的作用,看得他不由得直點頭,「若無司法改革為其肅清吏治,他的新政如何取得成功,這個忘恩負義的王介甫。」

  可隨後的內容,卻令他雙眉一挺,「原來張三也意識到京東東路的問題所在。」

  便立刻收拾心情,非常仔細地看了起來。

  忽聞門外有人言道:「老爺,文公來了。」

  「不見。」

  司馬光直接回應道,可說著,他突然一怔,「誰來了。」

  「文公。」

  「快快有請。」

  說罷,他立刻將信折起來,連通信封一同沒入袖中。

  過得片刻,文彥博入得屋內。

  二人互行得一禮,文彥博道:「君實,你可有得知河中府財政的消息?」

  「我。」

  司馬光剛剛張嘴,又輕咳一聲,「聽說了,河中府財政比往年都要好。」

  文彥博點點頭,「肯定是要好過京東東路的,但是我料想王介甫肯定不會就此認輸,你可得做好完全準備。」

  你一定想不到,他其實是想將河中府的功勞也據為己有。司馬光暗自嘀咕一句,可嘴上卻道:「這事實勝過雄辯。」

  文彥博道:「話雖如此,但還是得小心一點好。」

  司馬光嗯了一聲。

  他並沒有將張斐的來信告知文彥博,因為這封信的內容太過勁爆,他認為告訴任何人,都是對張斐的一種出賣。

  王府。

  一個模樣與王安石有著三分相似,向王安石恭敬地拱手一禮,「安國見過兄長。」

  此人正是王安國,他與王安石,以及王安石之子王雱,並稱為『臨川三王』,王安石可以位列唐宋八大家,能與他齊名,其才華可想而知。

  這『別人家的孩子』不可怕,可怕的是『別人家的每個孩子』,以及他們孩子的孩子,這真是令人感到絕望啊!

  「你還真是一點沒有變,還是這麼守禮,這裡又無外人,我們兄弟又何須這般見外,坐吧。」

  「多謝兄長。」

  王安國又是畢恭畢敬行得一禮,然後坐了下來,不洗澡、不修邊幅,可不是他們整個王家的遺傳,好像也就王雱略得王安石真傳。

  王安石是無奈地搖搖頭,突然問道:「安國,你可知,為何官家會調你回京?」

  王安國道:「那自是看在兄長的面上。」

  王安石呵呵一笑道:「也許是有這方面的原因,但也因你能力出眾,否則的話,官家自也不會真的重用你。」

  王安國沒有做聲。

  王安石突然笑意一斂,「聽說前幾日官家曾單獨召見你。」

  王安國稍稍點頭。

  王安石道:「還問你如何百姓是如何談論新政的。」

  王安國點點頭道:「是的。」

  王安石又問道:「那你又是如何回答得?」

  王安國瞧了眼王安石,稍稍猶豫片刻,「我當時是說外面都說你用人不當,急於斂財。」

  王安石也並不生氣,神情略顯玩味,繼續問道:「那你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

  王安國沉默少許,「不瞞兄長,安國亦是這般認為的。」

  王安石點點頭,「你我兄弟,從小到大,常為時事爭論,吵得是面紅耳赤,但從未爭個高低出來。你不喜我的新政,我也是早有預料,我唯一不滿的是,你所想,皆是外人所傳,而非親眼所見,你竟信外人,而不信我這個兄長,著實令我感到傷心。」

  王安國笑道:「新政所圖,路人皆知,這裡亦無外人,兄長又何須狡辯。」

  王安石道:「你說我狡辯,我說你見風是雨,這麼爭下去,毫無意義,我們兄弟不妨借此,分個勝負出來。」

  王安國不明所以地看著王安石。

  王安石道:「過些時日,官家會讓你去濟南府擔任一個閒職,你只需要時時刻刻盯著新政,若有弊端,你大可寫信給我,要真是屬實,那我便承認。你看如何?」

  王安國先是一愣,旋即點點頭……

  「你先別忙著答應。」王安石手一抬,又道:「倘若並不屬實,你便要全力輔助我推行新政。」

  王安國不假思索,「一言為定。」

  王安石又道:「但此乃你我兄弟之事,我不想有外人知曉,包括弟媳在內。」

  王安國眼中閃過一抹疑惑,但也沒有多想,點點頭道:「好!」

  王安石瞧了眼王安國,微微沉眉,心道:張三所言到底是否有誇大其詞,安國此去,一探便知,屆時我再做決定也不遲。

  河中府。

  雖然在河中府的百姓看來,京兆府這幾十個告狀的百姓,是一件大事,在坊間的熱度,也一直是居高不下。

  但不管是在皇庭,還是在官府,大家似乎都還是非常冷靜的,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的,大家還是在忙著自己的事,比如說完善酒稅、礦產等制度。

  在這件事上面,韋應方等人也都是非常積極,因為這事要是不搞定,檢察院懸在他們頭上劍都不會消失。

  今日,元絳就帶著自己的方案來到皇庭與檢察院談判。

  就是確定放開釀酒權。

  然後,官府是以商人的方式,自己下場做酒買賣。

  當然,這其實就是走一個過場,別說張斐,就是蘇轍都早就知曉,對此也是非常認同,其實這也是保守派一貫的執政理念,更偏向於老子的無為而治,朝廷盡量少去壟斷百姓平時需求的物資。

  這也是他們反對王安石的一個重要原因,因為王安石的理念剛好跟他們相反。

  而張斐提出的這個策略,是既符合保守派的主張,也不與革新派的理念衝突,因為王安石的新法,官府就是下場掠奪商人的買賣,簡單來說,讓奸商賺這錢,就不如讓朝廷賺,這其實有一定的道理,畢竟奸商可不會拿錢出來賑濟百姓,就只知道斂財,只是說操作起來,有些困難,因為官員亦非善類。

  而張斐的這個策略,相對就比較折中,不是直接奪取商人的買賣,而是與商人合作共贏,這還是符合新政執政理念,官府親自下場幹,並且是通過提舉常平司來撥出青苗錢,先給馬家解庫鋪,再由馬家解庫鋪與那些大酒戶合作,就是強調用商人的手段去壟斷這些利益。

  身為中間人的張斐,還為官府與檢察院準備了一份類似於諒解備忘錄的契約。

  因為此一時彼一時,以前大家都是遮遮掩掩,私下商議,但是現在不能,是是非非,大家都得說清楚,官府怎麼保證,我改了之後,檢察院不會出爾反爾,提出對他們的起訴。

  所以這份諒解備忘錄其實很簡單,就是表示檢察院對於一些違法逃稅給予理解,因為這是制度缺陷所造成的,這新制不追究舊制問題。

  而官府方面則是保證,必定完善這方面的制度。

  簽訂完這一份契約後,韋應方他們是終於鬆的一口氣,危機可算是解除了,便有精力去思考別的事,突然向張斐問道:「張庭長,蘇檢察長,關於京兆府百姓告狀一事,不知你們處理的如何?」

  張斐道:「目前還未進出我們皇庭的審理程序。」

  說到這裡,他偏頭看向蘇轍。

  蘇轍道:「那些百姓提供證據已經足夠進行起訴,但這只有一方的供詞,我們已經派人去通知京兆府相關官員來河中府接受調查。」

  韋應方當然知道此事,又問道:「如果他們不來,那怎麼辦?」

  蘇轍道:「不來的話,吃虧的只會是他們自己。」

  潑皮無賴!

  韋應方聞言不禁暗罵一句,他們可是嘗試過不應訴,結果就是皇庭直接判決,這一招真是極其無恥。

  元絳站起身來,「元某還有其它事要處理,就先告辭了。」

  他在此事的態度非常明顯,就是管我屁事,老子才不參與。

  韋應方一愣,稍顯尷尬,也趕忙起身告辭。

  他們走後,張斐突然向蘇轍道:「蘇檢察長,你可還記得去年我們曾就鄉紳宗法一事進行過討論。」

  蘇轍點點頭道:「這我當然記得。」

  張斐道:「我打算與河中府鄉紳開一場聽證會,明確我們雙方的責任。」

  蘇轍略顯詫異道:「這聽證會,還能這麼開嗎?」

  張斐點點頭道:「當然可以啊,只不過我們不是回答百姓的問題,而是讓百姓觀看我們與鄉紳們是如何談判的。」

  蘇轍眼中一亮,道:「這主意不錯。」

  他們這些文人,可是不懼怕公開討論,甚至還很享受,這可是文人裝逼的最佳場合。

  張斐道:「我與他們的關係不咋樣,這就勞煩蘇小先生去跟他們聯繫。」

  「可以。」

  蘇轍點點頭,「我去與范老先生談談。」

  他與那些鄉紳也差著輩,不是很熟,但是范鎮與那邊非常熟悉。

  可說道范鎮,蘇轍又想起什麼似的,「不過最近大家都在忙於京兆府絕戶田稅一事,尤其是范老先生,他對此事非常上心,這事是不是急了一點,要不往後再拖一拖,等到此事完結之後,再開聽證會。」

  張斐道:「但是此案證據確鑿,並不複雜,而那些官員動身來此,也還需要一些時日,我們不能幹等著,我們皇庭今年還有很多事務要處理。」

  「這倒也是。」蘇轍稍稍點頭,又問道:「你說他們會來嗎?」

  張斐笑道:「誰知道呢。」

  蘇轍微微一笑,又道:「那行,我就先去找范老先生談談。」

  「有勞了。」

  「應該的。」

  蘇轍離開皇庭,就順道去往法援署,將這事告知范鎮。

  范鎮肯定是鄉紳宗法的支持派,不過他也支持這場聽證會,因為張斐可不是要廢除鄉紳、宗法,而是確定雙方的責任和義務,也就是立下明確的規矩。

  經過上回那場禁令的官司,范鎮也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存在,當時他們確實非常尷尬,但由於責任和權利都不明確,導致那些大地主不認賬,故此范鎮是爽快地答應下來,幫著他們去聯絡那些鄉紳。

  而就在這期間,官府也正式對外公佈全新的酒制和礦制。

  從之前的榷酒制、撲買稅,轉變為官府入股制。

  理由當然不是向公檢法認慫,而是非常高大上,官府表示,由於稅務司帶來了總收入和自主申報制度,導致之前的榷酒制是無法有效執行,原因就是,大酒戶花錢撲買下釀酒權,從某種意義上就等於是交了一筆稅錢,雖然在自主申報中,是會扣除撲買中所繳納的錢,但是在計算收入稅種,還是會出現各種各樣問題。

  這裡面不單單是直接賣酒的收入,還有許多相關利益,比如說小酒戶會給大酒戶返利,這算不算酒利?該不該在免稅範圍內。

  如果沒有撲買稅,一切就變得非常簡單,你賣酒賺得多少,那就交多少稅。

  為求避免大酒戶受到不應該受到的損失,官府從而決定放開釀酒。

  至於礦產方面,由於官府天生擁有礦業的所有權,故此官府是決定拿出六成進行撲買。

  此政策一經頒佈,河中府百姓立刻是歡天喜地,各種慶祝,街道上都瀰漫著濃濃酒香。

  真是普天同慶。

  放開釀酒權,這簡直就是百姓夢寐以求的,其實誰人家裡不偷偷摸摸釀造一點私酒,打打口乾,平時官府其實也不會管的,但這到底是違法之事,故此有些惡吏就借此敲詐勒索百姓。

  喝個酒,就得擔心小命不保,這日子過得可真是太難受了。

  而如今再也不用擔心這一點,只要灶台不超過三個,那就不算是私酒,可以盡情的喝。

  對於商人而言,就更是如此,能夠撲買酒稅的,也就那麼幾家,大部分酒商想要買酒,就得受到那些大酒戶的欺壓、剝削,以及他們的控制。

  而對於大酒戶而言,雖然他們失去一定的壟斷權,但是官府失去的更多,他們的自由度相對而言,就更高了,況且他們已經跟官府暗中達成協議,他們還是將確保自己一定的壟斷權。

  最主要還是,公檢法能夠確保,在他們與官府的這份合作契約中,他們享有與官府近乎平等的地位,這是非常重要的。

  在這期間,范鎮一直在與那些鄉紳交涉,希望舉辦一場聽證會,經過幾日的商量,終於有了結果。

  張斐快步來到廳堂,立刻向裡面站著的蘇轍拱手道:「方才有點事,耽擱了一會兒,讓蘇小先生久等了,真是抱歉。」

  蘇轍忙道:「無妨,我也就剛來一會兒。」

  「蘇小先生請坐。」

  「多謝」

  二人坐下後,張斐見蘇轍面色怪異,似欲言又止,主動地問道:「什麼事?」

  蘇轍瞧了眼張斐,道:「是這樣的,范老先生已經跟那些鄉紳談過了。」

  張斐立刻問道:「他們不答應嗎?」

  「那倒不是。」

  蘇轍道:「其實他們現在也很焦慮不安,因為他們認為公檢法已經侵佔他們權力,破壞了宗法制度,他們也迫切地想跟我們談談,只是…唉……只是他們不願意以聽證會的方式交涉。」

  張斐眉頭一皺,大致也猜到什麼,「不知是否還有商量的餘地,其實這種聽證會對我們雙方都好。」

  蘇轍搖搖頭,「其實我與范老先生都希望以聽證會方式進行,雙方將話說清楚,但是大部分鄉紳都不願意。」

  說話時,他神情略顯羞愧,他也是支持宗法的,但是對方不敢這麼做,顯然是心虛的表現,這令他也感到很不好意思,可即便如此,他依舊還是支持宗法制度,必須確保皇權不下縣,其實這裡面也涉及到士大夫的權利。

  「好吧!」

  張斐略顯遺憾地嘆了口氣,道:「那就按照傳統方式來吧,其實我只是藉機推廣聽證會的制度,而並非是要拿聽證會要挾他們,如果以傳統的方式來談,反而對他們非常不利。」

  蘇轍忙道:「你可別大意,他們的最終目的,是要保住他們的地位和權力,這與公檢法必然是有衝突的。」

  「沒事。」

  張斐道:「我自有辦法對付他們,你將他們都請來吧。」

  蘇轍好奇道:「什麼辦法?」

  張斐搖搖頭道:「我不告訴你,因為你跟他們是一邊的。」

  「你!」

  蘇轍是好氣又好笑,不禁拱手道:「我最欣賞張庭長的,就是這份坦誠。」

  張斐拱手道:「我最欣賞蘇小先生的就是這份理解。」

  「哈哈……」

  二人不約而同地哈哈大笑起來。

  既然張斐說得恁地輕鬆,蘇轍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又跟范鎮一塊,將河中府大小鄉紳全部約到皇庭來,共有一百來人。

  不但如此,河中府的官員也來了不少,京兆府的事,他們可以不管,但這事關乎到每一個人的利益。

  毋庸置疑,他們都是站在鄉紳這邊的,意見也是非常一致,就是一定確保鄉紳的權益,極力阻止公檢法介入鄉里的大小事務。

  對此他們也是信心滿滿,因為張斐可不是要廢除他們的權力,而是要明確權利和義務,而他們願意接受權利和責任,但必須要維持鄉村管理制度,可不能由皇家警察來取代。

  當然,這也是他們積極參與的原因,如果張斐是要廢除宗法制度,那他們理都不會理。

  蘇轍是看在眼裡,心裡十分好奇,張斐到底會怎麼解決這個問題,因為他清楚,張斐肯定是要讓公檢法入鄉的,而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全部依賴那些鄉紳。

  但這顯然也是鄉紳的底線,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公檢法入鄉,如今他們就已經對此非常焦慮。

  過得一會兒,張斐終於來到大堂內,後面龍五和牛北慶抬著一張屏風。

  梁友義冷冷一笑,心道:他不會是打算跟我們上課的吧。

  這老頭上回收稅時,真是躲過一劫,原因就是這老頭心眼雖小,看不起珥筆出身的張斐,但是他不是一個吝嗇鬼,在名譽和金錢的抉擇上,他會果斷選擇名譽,別看他當時四處遊走,各種遊說,但他自己偷偷摸摸將稅全都交了,是一文錢不少,這令張斐有些失望。

  張斐可不是一個大度的人,這一筆筆賬這心裡都記著的。

  一番寒暄後,張斐便是直入主題,同時講明自己的主張,也就是成立鄉委會,同時又在屏風上畫了一副鄉委會與官府的權力結構圖。

  「官府對鄉紳最為看重的,就是鄉紳在救災過程中發揮的作用,故此我認為我們可以以義莊為中心,成立鄉委會,而目的就是確定權利和義務,永遠不能再出現,在訴訟過程中,皇庭在鄉里找不到責任人,我覺得這是最為基本的。所以……」

  張斐雙手一攤,「如果這一點,各位都無法接受的話,那就沒什麼好談的。」

  直接亮明底線,可以給你們權利,但要出問題,必須得有人來承擔,哪有不承擔義務,卻又擁有權利的美差。

  一眾鄉紳眼神交流一會兒,陸曉生點頭道:「這要求並不過分,也是理所當然的。」

  其實他們也想確定,光憑道德名望,他們也管不著下面的人。

  梁友義突然道:「我們可以答應張庭長的條件,但是張庭長又能否答應我們的條件?」

  張斐問道:「梁老先生但說無妨。」

  「就是鄉法與律法的問題。」梁友義道。

  所有鄉紳都看向張斐。

  這可是他們最為關注的一點,因為目前來看,公檢法在河中府是深得人心,一時半會似乎也幹不掉,那就得商量一下二者該怎麼相處。

  到底想法還是基於封建制度,與公檢法存在根本性矛盾。

  張斐道:「最近我又仔細研究過各鄉的鄉法,跟律法是完全互補,比如說永泉鄉的鄉法,裡面有一條就是禁止喝酒,律法雖然沒有規定喝酒違法,但也沒有規定,不可以禁止喝酒,當然,從律法角度來說,喝酒是絕對不會觸犯律法的。

  但我想說的是,許多鄉法只是當地習俗,禁止律法沒有禁止的行為,很少有與律法有著直接矛盾,比如說,律法規定殺人有罪,鄉法就不可能規定殺人無罪,可見後者與前者是一個補充關係。我可以完全支持鄉法,只需要你們拿著來皇庭報備就行,到時若有鄉民來此訴訟,我會以鄉法為主。

  再說那個喝酒的例子,律法是允許喝酒的,永泉鄉的鄉法不允許,如果有永泉鄉的鄉民來此皇庭告狀,說鄉委會因為他喝酒便要懲罰他,我一定根據鄉法駁回他的訴訟。」

  這番話下來,蘇轍他們都是驚訝得看著張斐。

  這個讓步是巨大的啊!

  這與他們所料,是大相逕庭,甚至就不像似張斐幹得事。

  包括許多鄉紳亦是如此,這幸福來的太快,他們只覺不可思議啊!

  唯獨曹棟棟在那裡打著瞌睡,他對這事不太感興趣,但他必須得在場,畢竟此事與警署是息息相關的,好在旁邊的符世春在認真聽。

  梁友義很是謹慎,這小子太狡猾了,撫鬚道:「既然要來向皇庭報備,那皇庭也可以借此干預我們的鄉法。」

  其餘鄉紳也是紛紛點頭。

  張斐笑道:「如果只是補充,且與律法沒有直接矛盾,那我就能保證不會有任何問題,而且,如果你們不來報備,那我怎麼去駁回他們的訴訟?」

  不少人是紛紛點頭,其實現在已經有些鄉村主動來官府報備,但這不是規定的,你要不來報備,也沒有什麼問題,但現在不一樣,現在公檢法在掌管司法,皇庭得依法判決,你要不報備,那還怎麼去依法啊!

  難道這一切都是真的?梁友義聽得有些懵,這小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通情達理。

  張斐又道:「不過有一點我是要說明的。」

  就知道沒這麼簡單。眾人立刻變得警惕起來。陸曉生道:「張庭長請說。」

  張斐道:「首先,這各地風俗不一,我也不清楚,所以鄉法怎麼立,你們自己看著辦,給皇庭報備一下就行,因為皇庭是要有依據的,但是我們皇庭就只看鄉法,而不會看人,故此,鄉法也應該是一視同仁。

  再說那禁止喝酒的鄉法,如有人因喝酒受罰,來此告狀,我會駁回,但如果有人來舉報,無論對方是誰,也必須要受罰。

  我雖然是庭長,但如果我違法,那我也得受審,道理是一樣的,這也是合情合理吧。」

  這番話下來,整個大堂是鴉雀無聲。

  蘇轍聽罷,嘴角抽搐了下,心中暗自叫絕,這一招可真是妙極了。

  蔡延慶和元絳默契地對視一眼,好似說,這小子可真是一個鬼才啊!

  但見那些鄉紳神情有些微妙,皆是沉默不語。

  那梁友義幾番張口,但卻沒有聲音。

  張斐見無人答話,道:「難道我說的不對嗎?大家若是有意見的話,大可提出來。」

  兀自無人張口。

  范鎮臉都紅了,但他只是一個牽線人,他無權為河中府的鄉紳做主。

  張斐又問道:「各位到底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

  你小子好意思問?

  你懂不懂什麼叫做特權?

  但這話呀,就只能意會,可不能言傳,因為宗法制度,本來也是要求人人遵守,只不過立法人就是執法人,當然不可能做到一視同仁,如果人人遵守,並且受公檢法監督,不還是公檢法干預鄉法。

  最終,陸曉生率先點點頭道:「理應如此。」

  憋了這麼久,他臉都紅了,這個條件,要是不答應的話,那就非常尷尬啊!

  張斐卻是不依不饒,看向其他人,「諸位……」

  其餘鄉紳也都紛紛點頭。

  張斐微微笑道:「那我就沒有別的要求,其實我特別說明這一點,也只是為了將來能夠依法行事,若不說清楚,可能會引發誤會。」

  眾人都懶得理他。

  這回真是被坑慘了,誰能想到他做出這麼大的妥協,又會提這麼一個無比正常的要求。

  張斐瞧了眼他們如喪考妣的神情,嘴角抽搐了下,險些笑出聲來,道:「那…那就這樣,若是諸位沒有別的要求。」

  梁友義點點頭道:「那就先這樣吧。」

  其實也沒啥可談的。

  這一點就很要命啊!

  說罷,這些鄉紳就起身離開了。

  「咋?」

  曹棟棟揉揉眼,左右看了看,「這就結束了?」

  張斐笑問道:「你醒了!」

  曹棟棟尷尬地撓撓頭,又向符世春小聲埋怨道:「你還說這場會議可能要討論很久。」

  符世春略顯尷尬道:「我哪知道。」

  「早點結束也好。」

  曹棟棟又道:「反正咱都請了假,走走走,找個地方喝酒去。張三,你去嗎?」

  張斐道:「你們去吧,我這還有點事要處理。」

  「那行,小春,咱們找小馬去。」

  曹棟棟拉著符世春就離開了,一邊出門,還一邊問道:「方才說了啥?」

  符世春道:「今後咱們警署可有得忙了。」

  曹棟棟直點頭道:「這是好事,我就怕太閒,最近百姓都忙著做買賣,半天也遇不到一個小賊,真是無聊死了。」

  「???」

  聽著曹棟棟地抱怨,蘇轍是無奈一笑,旋即又向張斐道:「我與衙內一樣,也沒有想到這麼快結束了。」

  張斐笑道:「我說了用這種方式來談,對他們要更加不利。」

  蘇轍呵呵一笑:「你這個主意可真是妙不可言,蘇某也是佩服不已。基於這一點,估計許多鄉村的鄉法都會變得無足輕重,最多僅限於一些地方習俗,到頭來就還是完全以律法為主。」

  嚴於律人,寬以待己,此乃人性也。

  當鄉法對於他們也有限制時,鄉紳們就必然不敢定得太嚴,即便他們願意,鄉村裡面的大地主也不會願意的。

  根據張斐所言,不管你們怎麼去立,但都要一視同仁,那麼一旦有人舉報他們違反鄉法,皇庭也一定會為他們做主的,那不完了呀。

  就如禁止喝酒,當真人人都能遵守嗎?

  大地主躲在深宅中喝一點,誰知道呀,知道你也說不過他,可百姓一喝,必然會被舉報的。

  關鍵皇庭還能美其名曰,捍衛鄉法。

  只能是取消,這真是太嚴厲了。

  如此一來,律法就將會填補進去,鄉紳的權力也必將會受到束縛。

  張斐道:「但我也並非是有意為之,而是公檢法要求我們必須這麼做,我不過是先跟他們說明這一點,免得到時發生誤會。」

  蘇轍道:「如此再好不過了。」

  渡口!

  「下官見過呂知府。」

  去而復返的郭剛,再度來到渡口邊上的驛站。

  呂公孺道:「他們可有收到檢察院的傳票?」

  「有收到。」郭剛點點頭:「但是他們都表示不服。」

  「不服?」呂公孺很是詫異道。

  郭剛道:「朝廷之所以將陝西路的司法權交於張庭長,乃是為了讓他在陝西路建設公檢法,既然他們都還沒有在京兆府建設公檢法,我們就不應受到公檢法的管束,畢竟二者制度區別太大,我們沒有皇家警察,沒有檢察院,卻又要受此約束,這樣對我們而言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呂公孺捋了捋鬍鬚,點點頭道:「言之有理。」

  可說著,他又道:「但是你若這麼說的話,那張庭長可能會順勢派人去京兆府建立公檢法。」

  郭剛道:「他本是奉命行事,咱願不願意,也都攔不住啊!」

  呂公孺眼中閃過一抹笑意,「這倒也是。好吧,我再去找張庭長他們說說。」

  郭剛急忙抱拳道:「多謝呂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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