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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南希北慶] 北宋大法官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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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前天 01:43
第0650章 內喜外憂

  其實要真說起來,檢察院是要更符合張斐的專業,但檢察院的工作,是要主動去調查,然後提起訴訟,任何違法違制行為,檢察院都應該介入,如果完全使用檢察院的職權,這權力可不比御史台小,二者差別在於,御史台是不需要證據,可聞風上奏,而檢察院還是需要證據的,但檢察院是可以針對所有人,而御史台只是針對大臣。

  在河中府張斐就是這麼鼓勵蘇轍的。

  可是,如今輪到他自己,這心裡多少還是有一點點虛的,畢竟這裡是京城,遍地的達官顯貴,這裡面的關係是盤根錯雜,且多多少少都會牽扯到皇帝,這處理起來會比較麻煩。

  無法做到像庭長那樣,游刃有餘。

  但是,富弼的建議也非常對,當庭長可能會更加麻煩,因為檢察院到底是主動的,在起訴之前,是可以進退自如,而皇庭就完全是被動的,迴旋的餘地就很少,人家告上門,你不可能不判吧。

  這需要足夠的權威壓陣,在京城,張斐顯然不具備這種權威。

  可見凡事都有利弊,這就得看該如何取捨。

  張斐也得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傍晚時分,許遵回到家裡,張斐便將富弼的建議告知他。

  許遵聽後,倒也覺得富弼的建議比較合適,雖然張斐的城府是遠勝於同齡人,但是他在官場到底沒有多少經驗,那河中府的官場跟京城比,是小巫見大巫,自己帶他一陣子也不錯。

  翌日。

  高文茵那比機械鐘錶還要準時的生物鐘,在濛濛亮時,就準時的喚醒了她。

  她一如既往地輕輕將愛郎的手臂從身上移開,可是下一秒那隻大手就緊緊抱住她。

  又聽得耳邊一聲呢喃,「再睡一會兒。」

  高文茵鬱悶地撇了下小嘴,又小聲問道:「你今兒有事嗎?要不要我待會叫你起床。」

  張斐半睡半醒地呢喃道:「最近都沒事,我也已經吩咐大牛閉門謝客,想睡多久都行,待會我們再做個早操。」

  「沒個正經!」

  高文茵輕輕拍了下那意圖作怪的那大手,眼波流轉間,眉宇間透著幾分難掩的羞澀,「三郎。」

  「嗯?」

  「我…我可能有些不方便。」

  「是月事來了嗎?」

  張斐道:「不過好像還沒到時候。」

  別的他不記得,這事他可是記得非常清楚。

  高文茵道:「不是的。」

  「那為什麼不方便?」張斐問道。

  高文茵紅著臉,聲若蚊吟道:「我…我可能懷上了。」

  張斐愣了兩秒,突然睜開眼來,只覺有一種做夢的感覺,問道:「你說什麼?」

  高文茵羞赧道:「我…我可能懷了孩子。」

  張斐道:「什麼時候的事,你怎沒有跟我說。」

  高文茵道:「就是昨天,我突然感到有些不舒服,正好小桃也在,她懷疑我是有了身孕,後來又幫我診脈,就…就說我懷上了。」

  張斐皺眉道:「那昨晚你為什麼不跟我說?」

  高文茵道:「昨晚你回來就睡著了,而且也不知道小桃是不是真的會診脈,我不想讓你空歡喜一場。」

  小桃還有這技能?張斐眨了眨眼,突然又向高文茵道:「夫人,你可得答應我,生歸生,可別有了孩子,就忘了夫君呀。」

  高文茵好氣又好笑道:「你瞎說什麼。」

  張斐道:「你的性子,我可是了解的很,這是有可能發生的。」

  「不與你說了。」

  高文茵努了下嘴,轉過身去,這眼中卻滿是喜悅。

  有了這事,張斐當然睡不著了,趕緊起來,還裝模作樣地服侍高文茵起床,那粗手粗腳,惹得高文茵是一陣白眼,讓他顧好自己。

  洗漱之後,張斐便趕緊將小桃喚來。

  正好這時許芷倩也來到廳內,見張斐這麼正經,問道:「什麼事?」

  「等會再與你說。」張斐又向小桃問道:「小桃,你還會診脈?」

  小桃很是不爽道:「三哥,當初你雇我的時候,就沒認真聽嘛,我可什麼都會一些,別的不說,那些穩婆會的,我也都會,所以三哥當時出得價,可是低了。」

  她也是非常要強的,當初在白礬樓,同期的丫鬟那都是天價,就她是低價被張斐拿下,她對此一直很不爽。

  張斐瞪她一眼:「後來不是給你漲了嘛。」

  小桃趕緊賠個笑,當初那些丫鬟,可不如她。

  才反應過來的許芷倩,帶著一絲驚訝道:「高姐姐,你懷孕了。」

  高文茵也不敢確定,眼瞼低垂,輕聲道:「小桃說得是的。」

  張斐皺眉道:「但小桃畢竟不是專業的,我待會再找個人來把把脈。」

  小桃激動道:「三哥,你怎能質疑我的能力,我可是白礬樓出來的,許娘子的喜脈,可也是我診出來的,現在都已經確定了。」

  「小桃!」

  許芷倩輕輕跺腳。

  小桃突然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趕緊摀住小嘴。

  張斐不禁頭都是大,偏頭看向許芷倩,「什麼情況?」

  高文茵也是震驚地看著許芷倩。

  許芷倩美眸亂飄:「我只是想等你處理完手頭上的事再告訴你。」

  「你。」

  張斐指著許芷倩,「你少在這裡忽悠,我還不了解你,你肯定是想在京城先混個職位再告訴我,你要是懷上了,我不可能還讓你當主簿。」

  許芷倩趕緊否認道:「才沒有,誰稀罕當這主簿。」

  但底氣稍顯不足。

  「有沒有,已經不重要了,反正你肯定是完了。」張斐是直搖頭。

  許芷倩驚慌失措道:「你想怎樣?」

  張斐呵呵一笑:「我等會就告訴岳父大人去。」

  「三郎。」許芷倩頓時就慫了,拉著張斐胳膊,撒嬌道。

  沒卵用!

  告許芷倩的狀,張斐絕不會手軟。

  中午許遵回來後,張斐就是各種告狀,這珥筆的嘴,得有多麼狠。

  許遵聽到這事,那股怒火,蹭的一下就上頭了,指著許芷倩半天,最後憋出一句,「等孩子生出來再說。」

  想罵,但又不太敢。

  許芷倩本來已經做好挨訓的準備,見還有這好事,不免還向張斐挑釁地眨了眨眼。

  張斐嘴角抽搐了幾下,權當沒有看見。

  其實張斐也不是幼稚這種地步,他只是希望給許芷倩一點壓力,別工作的連身體都不顧了。

  今兒上午,真是莫名其妙地雙喜臨門,不過仔細想一想,倒也合情合理,因為在河中府的最後半年,張斐基本上是半休假狀態,這重心也從辦公室轉移到臥室,進攻稍微猛烈了一點。

  不過張斐卻是喜憂參半,兩位夫人同時懷孕,這晚上該找誰去睡覺?

  總不能找李四吧。

  唉……

  當然,這時候無暇思考這些,張斐馬上將樊顒找來,這穩婆得配上,不過他也叮囑樊顒,這事先別透露出去,他最近在準備功課,不想又被人來道喜。

  這禮物收的,張斐都有些不好意思。

  樊顒爽快地答應下來,當然,他也不會幫著張斐省錢,直接就給張家配上一個穩婆天團,這丫鬟加穩婆,共十四人。

  許芷倩看到這陣容,差點都昏厥過去,這還能有自由嗎?

  好在張斐最近閉門謝客,可以在家陪陪她們,給許芷倩最好的安慰,就是跟他探討一下去立法會解釋的問題。

  而張斐選擇在這時候閉門謝客,就是不希望大家認為,他回來就是為處理青州一事。

  所以他閉門謝客的理由,就是要準備功課,馬上要去立法會作報告。

  有模有樣!

  但是誰信啊!

  大家還是盯著張斐的,可是這一連數日,張斐還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不見任何客人。

  這令大家都感到有些困惑。

  難道說這小子真是回來作報告的?

  不可能呀!

  為什麼他們會感到這般詫異,就是因為目前局勢正在愈發惡化,革新派和保守派天天相互指責,相互彈劾,互扔黑料,吵得是不可開交。

  再不出手解決,可能就來不及了。

  而朝中的激烈鬥爭,其實也反應出京東東路以及青州的局勢非常不妙,不然的話,兩派也不會這麼瘋狂。

  事實也是如此,此時已經開始進入收稅的階段,這是百姓一年之中,最為恐怖的時候,再配合當前的債務問題,可真是不要太妙啊!

  青州!

  在得到司馬光的指示後,青州公檢法開始針對所有百姓的訴訟進行公開審判,但結果卻是越判越多,越判越複雜,彷彿都看不到頭。

  皇庭。

  「怎麼又來這麼多訴訟狀?」

  錢顗又見孫固捧著一沓訴訟狀進屋來,真是人都麻了,這沒完沒了啊!

  他自來青州上任後,真是一天都沒有休息過啊!

  孫固無奈道:「這些都是那些地主因不服之前我們皇庭的判決,所提起的上訴。」

  錢顗皺眉道:「他們憑什麼不服?」

  孫固道:「因為他們認為,百姓有錢交稅,為何不能先還他們的錢。」

  在高利貸官司中,他們還是遵循張三的判例,先將利息降到合法範圍內,然後又在保障債務人生活的同時,每月還一些錢。

  盡量確保雙方利益。

  根據這個判例的話,扣除生活費,其餘的全都要還債,可是如今許多百姓手握稅錢,那是先還錢,還是先交稅。

  這一點就產生爭議。

  那些大地主就認為,根據這個判決,這錢就應該先還我,因為判例中並沒有寫明交稅優先,只是說先保障生活,交稅可不是生活。

  錢顗不禁眉頭緊鎖,判例中沒這方面的解釋啊!

  孫固道:「現在那些大地主是攔著百姓不准他們交稅,要求他們先還錢,而官府那邊也在詢問我們,此事到底該怎麼辦?」

  錢顗緊鎖眉頭,「他們是在詢問,還是成心在刁難我們。」

  地主再強,也不可能有官府強,要不是官府在後面操縱,那些地主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攔著百姓交稅啊!

  檢察院。

  「王轉運使,最近有不少漕兵上門起訴轉運司,說轉運司未有發他們的軍餉,不知此事是真是假。」范純仁向面前一位身材高瘦,四十來歲的官員詢問道。

  此人名叫王居卿,剛剛在京東東路上任轉運使,且是王安石那邊的人舉薦的。

  有趣的是,京東東路治所在青州,轉運司的總部也在青州,在青州兩派可以說是短兵相接。

  王居卿嘆了口氣道:「如今秋稅未有收上來,這倉裡的錢糧,都已經賠償給那些士兵、衙差、刀筆吏,哪裡還有錢給漕兵發軍餉。」

  范純仁問道:「那當時轉運使為何不說明這一情況?」

  王居卿立刻道:「范檢察長可別冤枉人,我們一早就跟范檢察長解釋過,之所以拖欠那些人的軍餉、工薪,就是因為財政困難所至。

  但是范檢察長卻還是要依法上訴,說什麼要捍衛每個人的正當權益,完全不考慮我們官府的情況。」

  范純仁道:「這是我職責所在,事實就是你們確實有拖欠,我們檢察院不可能罔顧事實,但是你們也可以在庭上說明你們的難處,皇庭到時也會酌情考量。」

  「酌情考量?」

  王居卿呵呵笑道:「這我可真是沒有看出來。別說青州,全國各地地方財政是什麼情況,你們心裡難道不清楚嗎?要真是能夠酌情考量,就不應該打這官司,而是應該私下與我們商定。

  你們公檢法打著為民著想的旗號,將我們官府官員都塑造成惡人,我們要是不拿出錢來進行賠償,那我們豈不是坐實這惡人的罪名,到時百姓都會心向著你們,你們這算盤打得可真是響啊。」

  「王壽明,你少在這裡含血噴人。」

  范純仁可是一個暴脾氣,當即拍板起身,怒斥道:「你當我不知道你在玩什麼把戲,如果你們真心配合我們公檢法,此事本不會鬧到現在這種地步,你們是從未想過與我們溝通,我們說過,如果官府有困難,可以分期賠償,但你們在庭上卻表示馬上履行賠償義務。

  然後你們就故意挪用軍餉賠償給那些士兵,以求讓更多的士兵前來告狀,意圖搞亂青州,最終栽贓我們公檢法?」

  王居卿冷笑道:「你們檢察院就是憑臆想來斷案的嗎?」

  「多謝提醒。」

  范純仁道:「我們檢察院立刻將會調查你們轉運司,我還告訴你,縱使青州亂了,我們也要將你們繩之於法,你們休想得逞。」

  王居卿拱手笑道:「那我恭候范檢察長的大駕。」

  言罷,他一甩袍袖,轉身離去。

  坐在一旁的劉摯,這才開口道:「看來他們是鐵了心打算以財政來迫使朝廷,廢掉公檢法。」

  范純仁皺眉道:「事已至此,我們也退無可退。」

  劉摯問道:「那你打算怎麼辦?」

  范純仁道:「原本我們也不打算清算舊賬,但他們現在這麼做,那也怪不得我們,我要查他們的賬,看看這些錢到底是怎麼用的。他有一句話說得很對,地方財政是什麼情況,大家心裡都有數,我就不信這裡面就沒有貓膩。」

  還是那句話,這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北宋得的可不是疾病,而是一種慢性病,如今身體已經是非常虛弱,而公檢法無疑是一劑猛藥,要用得好則好,要是用不好,可能就會加重病情,這虛弱得身體會承受不住。

  更加要命的是,這些官員都知道北宋得的是什麼病,有什麼症狀,有什麼問題,故此他們的反擊是非常精準的,處處打在改革派的軟肋上。

  由此可見,其實趙頊、王安石他們都判斷的非常準確,河中府只是張斐個人能力的成功,而不代表公檢法的成功。

  當然,也不能代表青苗法的成功。

  王府。

  「學生無能,讓恩師失望了。」呂惠卿躬身一禮,很是羞愧地說道。

  「這些就先別說了。」王安石是滿臉焦慮地問道:「京東東路現在的情況很糟糕嗎?」

  呂惠卿直起身來,但又垂下頭去,「確實非常……非常糟糕,根據目前打探來的消息,多地已經出現百姓拒絕歸還青苗錢的狀況,這其中包括自耕農、富戶,甚至於那些大地主。」

  王安石問道:「為什麼會這樣?」

  呂惠卿稍稍抹了抹額頭上的汗,道:「最初是因為許多普通農戶還不上錢,而他們都是從那些大地主、富戶手中借來的。如今他們的債務已經到期,那些大地主、富戶企圖強迫他們還錢,結果遇到反抗,於是那些大地主、富戶就求助於官府。

  可由於涉及人數眾多,當地官府為了避免激起民怨,於是並未給那些大地主、富戶支持,反而是要求那些大地主、富戶先還錢,但這又引得那些地主、富戶憤怒不已,於是他們也拒絕償還青苗錢。」

  王安石怒斥道:「他們怎敢如此?難道他們拒絕償還,官府就由著他們嗎?」

  大地主、富戶才多少人,打他們,跟百姓也沒有關係,引發不了民怨,該割就得割。

  呂惠卿突然抬起頭來,道:「這要是往常估計不會,但學生懷疑許多富戶、地主背後都是有朝中大臣撐腰,故此他們才有恃無恐,據說官府怎麼逼迫他們,他們就怎麼去逼迫百姓。更糟糕的是,目前當地正在進行收稅,許多人心一橫,甚至都拒絕交稅。還有……」

  王安石皺眉道:「還有什麼?」

  呂惠卿道:「據說當地許多百姓選擇逃亡,但是又有人聽說,有一支百姓隊伍正在向京城這邊行來,估計是想來告御狀的。」

  「什麼?」

  王安石怒拍桌子,「他們這是想置新法於死地啊!」

  「不過恩師放心。」呂惠卿道:「青州那邊的情況,更不容樂觀,學生也已經安排人去找一些百姓來京告御狀,大不了就與他們玉石俱焚。」

  「玉石俱焚?」

  王安石緊鎖眉頭,緩緩坐了下去,「這玉石俱焚,豈不是正中他們下懷,他們就是希望利用公檢法來阻擋我的新政。」

  呂惠卿道:「不是新法與公檢法玉石俱焚,而是我們與他們。」

  王安石嚇得一驚,抬頭看向呂惠卿。

  大哥,不至於吧!

  呂惠卿語氣堅決道:「若真的都鬧到京城來,那總得有人要承擔責任,我們唯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戰,才能換取與他們談判得可能。」

  可見這京東東路的問題,要不與對方拚死一搏,也活不下去。

  「談判?」

  王安石顯得很是遲疑,不得不說,這老王的演技,真是不弱於張斐、趙頊。

  呂惠卿點點頭道:「如果京東東路的危機是他們操縱的,那只能與他們談判,才能夠平復危機。」

  他雖然看著的,但有一點他也沒有想到,就是青苗錢的債務,在底層是盤根錯節,自耕農欠富戶和官府的錢,富戶欠大地主、官府的錢,大地主欠官府的錢,只要其中一環出問題,那就全爆,涉及到很多很多人,各個階層的勢力都被捲入,最終才會出現這麼大規模的違債風波。

  關鍵此時又正值收稅之際,大家壓力都大。

  王安石稍稍鬆得一口氣,「不錯,為今之計,也只能這麼做了,但如今我們與對方已經撕破臉,總不能我們先在低聲下氣,去找他們談吧。」

  呂惠卿道:「有一人可以幫我們。」

  「誰?」

  「張三。」

  孟府。

  「亂了!亂了!全都亂了!」裴文手舞足蹈地衝入大廳,嘴裡激動地喊道。

  正在與謝筠談論朝中局勢的孟乾生問道:「什麼亂了?」

  裴文道:「整個京東東路都亂了,也包括青州在內。」

  謝筠倏然起身,「怎麼回事?」

  裴文道:「原來司馬君實他們說得全都是真的,京東東路各州官府都在藉著青苗法斂財,這四輪下去,別說百姓受不了,就連很多富戶也都承受不住,正好如今各州府都在進行徵稅,而根據規定青苗錢是隨秋稅一塊上繳。許多人知道交了稅,肯定還不上錢,還了錢,就肯定交不了稅,橫豎都是一死,索性就都不繳了。

  而那些地主、富戶一看百姓都不還錢,他們也不還錢了,由於違債人數太多,官府又不敢強逼,怕生出禍亂。」

  孟乾生聞之不喜,又忙問道:「那青州呢?」

  裴文道:「青州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轉運司將軍餉全部用於賠償給之前的債務,結果更多人都領不到軍餉,當地漕運都給停了,現在也是一團亂麻。」

  孟乾生一拍桌子,激動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最好他們一塊玩完。哈哈……」

  其實大多數人既不喜歡新政,又不是喜歡公檢法,只是迫於無奈,才選擇支持新政或者公檢法的。

  對於大多數人,最好是他們兩派玉石俱焚。

  但這也只能想一想,因為在此之前,他們都認為還是會有個勝負的,故此他們才倒向新政,借王安石先幹掉公檢法。

  不曾想,兩邊會同時出問題,還鬧得這麼大。

  不敢相信!

  這簡直是在做夢!

  裴文道:「如今我們可得趕緊火上澆油,爭取將這事鬧得更大,且看他們如何收場。要是收不了的話,我們在一塊上奏,迫使官家廢除新政和公檢法。」

  孟乾生直點頭,「你趕緊去聯繫人,咱們好好商量一下。」

  「是。」

  「等等!」

  謝筠突然道:「我們是不是忽略了一人。」

  孟乾生問道:「誰?」

  謝筠道:「張三。這小子一直還未露面。」

  孟乾生捋了捋鬍鬚,「照理而言,富公建議官家調張三回來,應該是為此事而來,可是這小子回來之後,閉門謝客,說是要準備一些文案,去立法會解釋。」

  謝筠道:「這小子可是狡猾的很,我們不得不防啊!」

  孟乾生點點頭道:「是要防,但是他待在家裡不出門,那我們怎麼防?」

  「……」

  謝筠一時也不知說些什麼。

  裴文激動道:「這事跟咱們都沒有關係,咱們只管將事情攪亂就行,何許擔心那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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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51章 立法大會

  此時已入寒冬,雖然還沒有正式放假,但要是以往,朝中大員基本上已經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不問公務。

  全都是下面的小官、小吏忙活著收稅。

  但是今年的寒冬可不一樣,朝野上下,是無一人遲到早退,每一個人都非常積極的上班,甚至要比平時更加努力。

  因為京東東路可就在京東路的邊上,所以那邊發生了什麼,很快就能夠傳到京城來。

  而當前的局勢,對於朝中反對派而言,可真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是決不能放過。

  由於大多數反對派,都是躲藏在新政那邊,故此他們是瘋狂的攻擊公檢法在青州所作所為。

  司馬光那邊的人,也沒有辦法,只能以牙還牙,瘋狂地攻擊青苗法在京東東路的所作所為。

  火已經燒到這種地步,誰都沒有退路,吵得天翻地覆,以至於趙頊也無法再裝聾作啞,於是召開會議,詢問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回稟陛下,青州的問題是本就存在的,公檢法此去,不過是要糾正那些問題,有些困難,是在所難免的。但京東東路其餘州縣可不一樣,那番混亂,乃是人禍所至。」

  司馬光率先站出來,稟報導。

  王安石馬上站出來,「陛下莫聽此人顛倒黑白,青州本來相安無事,今年稅入至少也能與去年一樣,可公檢法一去,立刻生亂,且又無天災,這不是公檢法的問題,又會是誰的問題?

  至於說京東東路之事,那的確是人禍所至,但並非是青苗法所至,欠債還錢本是天經地義,以前青黃不接之時,百姓所受其累,是要勝於當下,但也無人生亂,可見此番動亂正是有人從中作祟,才導致如此。」

  呂惠卿立刻幫腔道:「陛下明鑒,京東東路之亂,是在於青州之後,為何如此,很簡單,因為公檢法使得青州財政入不敷出,且今年秋稅也有可能收不上來,但是眾所周知,其餘州府是欣欣向榮,財政與日俱增,故而引得某些人欲搞亂京東東路,轉移大家的視線。」

  「一派胡言!」

  文彥博怒斥一句,「京東東路的危機,就是青苗法所至,你們強迫富戶借貸,又糊弄本不需要借錢的百姓借貸,趁機盤剝百姓,故而鬧得是民不聊生,怨聲載道,你們怎還有臉推卸責任。」

  說著,他又向皇帝道:「陛下若是不信,可派人前去調查,一問便知。」

  鄧綰道:「啟稟陛下,根據御史傳來的消息,確實有富戶分攤青苗錢的現象,但並非是強迫所至,而是他們心有內疚,自願幫助官府,富戶從官府借得青苗錢,然後再給鄉里所需要的百姓。文公不可能不知。」

  文彥博掌御史台,當然知曉,但他也知道,這些御史都是支持新政的。

  兩方各執道理,在趙頊面前,又爭吵起來。

  「行了!」

  趙頊惱羞成怒,一拍桌子,「都已經到這種地步,爾等還有功夫在此爭吵,朕現在不想追究責任,爾等必須趕緊想辦法,平息京東東路的問題,否則的話,休怪朕不講情面。」

  「臣遵命。」

  龍顏大怒,他們也只能拱手領命。

  未等他們直起身來,趙頊便已經憤然離去。

  王安石和司馬光站直身體,默契的看向對方,然後狠狠地互瞪一眼,爭先恐後地出得大殿。

  如許遵、陳升之、呂公著等大臣,則是憂心忡忡。

  平息?

  怎麼平息。

  而他們的憂心忡忡,也被孟乾生他們看在眼裡,這眼中閃爍著喜悅之色。

  此事要平息,非常簡單,什麼新規定全部廢除,然後換一撥人上去,撥亂反正,平息眾怒。

  以往都是這麼幹的。

  王安石的能力毋庸置疑,司馬光在個人執行的能力上不如王安石,但是他的團隊是遠勝於王安石,他們要解決各自的問題,其實也不難。

  難就難在,自己的對面都是彼此。

  實力相當,權力相當,且都已經抓住對方的軟肋,正在往死裡捶。

  當你權力壓不過對方,你就沒法解決這些問題。

  之前,他們還有些忌憚張斐,但如今雙方似乎都忘記張斐的存在。

  因為張斐回京後,基本上是閉門謝客,誰也不見。

  此時,張家還是沉浸在雙喜臨門的喜悅中,只見一個魁梧漢子領著幾個工匠在那廊道的路口上敲敲打打。

  「豹哥!好久不見。」

  這時,張斐走了過來。原來那魁梧漢子正是李豹,當初張家的重新裝潢,也是李豹領著人弄的。

  「哎呦!是張庭長,小人見過……」

  「都老熟人了,就無須多禮了。」

  張斐抬手打斷他,又道:「倒是在這大冬天請豹哥過來幹活,可真是對不住啊!」

  李豹忙道:「張庭長言重了,我還得謝謝張庭長讓兄弟們過個好年。」

  一旁的工匠們也紛紛向張斐表達感激之情。

  家裡兩個孕婦,凡事都得小心,在穆珍的建議下,張斐找來李豹他們,將那些臺階、門檻暫時鋪平,或者降低高度。

  順便,也問問外面的情況。

  在與那些工匠聊得幾句後,張斐便與李豹來到廊道上。

  「外面情況怎麼樣?」

  「我們只是稍稍有一點動作,這局勢就一發不可收拾。」李豹道:「而原因就在於,那些大地主也在煽風點火,他們借此將責任都推給百姓和官府,同時正準備進一步壯大自己的勢力,這種混亂局面,他們往往都能渾水摸魚,兼併更多的土地。」

  「他們永遠不會令人失望的,吃人是從不吐骨頭。」張斐點點頭,又道:「所以咱們也得小心一點,可別到時收不住了。」

  李豹點點頭道:「如果有官府的配合,那還是能夠控制住局勢,因為我們掌握了不少的債務,而且都是非常關鍵的。」

  正當這時,牛北慶突然走了過來,「三郎,那呂校勘來了,俺說了不見客,可他偏說你一定會見他的。」

  張斐點點頭道:「他說得很對。」

  書房。

  「富公此番召你回來,到底只是為立法會,還是讓你處理青州的問題?」呂惠卿似笑非笑地問道。

  張斐道:「主要還是為求處理青州的問題。」

  呂惠卿道:「你一天到晚,坐在家裡,就能處理好青州的問題。」

  張斐苦笑道:「首先,我之前就說過,如果京東東路其餘州縣的問題,處理不好,同時青州問題得到解決,這對於王學士而言,是致命的。

  其次,我一直在派人打聽青州的情況,要處理起來並非那麼容易,不在於問題多麼複雜,而是在於阻力太大,不瞞呂校勘,即便現在讓我當庭長,我也難以解決,畢竟當地的官員可不會像元學士一樣配合我。」

  呂惠卿對此深表認同,他也認為河中府的成功,關鍵不在於張斐的個人能力,他們是功不可沒,畢竟他們一直在配合張斐,又問道:「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張斐不禁苦笑道:「我要有辦法,就不會閉門謝客,你們雙方要是這麼鬥下去,誰也解決不了問題。」

  呂惠卿道:「但是這種時候,誰也無法讓步。」

  張斐皺了下眉頭,又看向呂惠卿,「呂校勘的意思是?」

  呂惠卿道:「我也以為玉石俱焚,是大家都不想見到的。」

  張斐苦笑道:「這可有點難。」

  呂惠卿笑道:「對於別人或許如此,但是對於你而言,我相信並非那麼難。」

  剛剛送走呂惠卿,許遵便回到家裡。

  「那呂惠卿來過?」

  「嗯。」

  張斐點點頭。

  「他們也真是自作孽啊!」許遵不禁嘆了口氣,又道:「如今兩地局勢是愈發不妙,你打算何時出手?」

  他當然知道,張斐回來就是要解決這個問題,不管幫哪邊,但你至少得動起來,可張斐如今天天在家照顧孕婦,可是…可是哪需要他照顧,最多就是聊聊天,解解悶。

  張斐笑道:「岳父大人或許有些誤會,我沒有打算出手。」

  許遵一愣,「你…你沒有打算出手?」

  張斐點點頭,「因為現在對公檢法的一個非議,就是河中府的成功到底是公檢法,還是我張三。如果我再出手解決這個問題,且不說能不能解決,即便能,那也是不打自招,對於公檢法反而是毫無益處的。」

  許遵道:「既然如此,那富公為何召你回來?」

  張斐道:「上立法會做解釋啊!」

  「……」

  許遵沉眉看著他。

  張斐直點頭道:「真的,日子都已經定下,過兩天我就得上立法會做解釋。」

  根據當初的立法會建設,立法會只是一個臨時部門,不是一個常設部門,它是由各地司法官員回京調任,以及各地赴京參加科考的學生組織成的。

  這麼安排,是因為各地情況不一樣,不能以汴京的情況為準,去為全國制定律法,那十有八九會出事的。

  毫不誇張的說,汴京就是國中國,這裡的情況與其它任何一個州府不一樣。

  故此,立法會連個正式官署都沒有,富弼常年是在家辦公,偶爾去去政事堂,商談一下國家大事。

  故此此次會議的地點是安排在相國寺。

  首先,當然是相國寺夠大,能夠容得下這麼多人。

  其次,因為相國寺不是一個簡簡單單的佛寺,它是背靠皇家和權貴,是同時具有商業和政治兩種功能。

  而目前公檢法就是新貴,立法大會肯定不是小事,相國寺是深知其中利益,於是主動爭取過來,且保證完全免費。

  當然,這羊毛還是出在羊身上。

  來立法會開會的,不是皇帝就是官員,以及未來的國家棟樑,這都是相國寺的潛在客戶,這可是一次絕佳的宣傳機會。到時這些來參會的人,隨便燒一波香,就什麼都回來了。

  不但如此,此次立法會還因為張斐的報告,變得比較有趣。

  當初名義張斐就是為此回來的,但人人都認為張斐是為青州公檢法回來的,再加上現在爭得那麼激烈,就沒有人關注此次立法會。

  許遵都不知道,原來兩天後立法會就開始了。

  但是,這期間張斐足不出門,在家準備功課,並且還真是說到做到,好像真的就是為立法會來的。

  所以這消息最初還是在民間發酵,因為張斐的原因,這珥筆、商人都非常關注,朝廷內部倒是鮮有人關注。

  但隨著民間輿論的發酵,朝中大臣也開始關注此次立法會。

  張斐閉關這麼久,頭回露面還真是在立法會。

  但這裡面會不會有貓膩。

  由於張斐沒有明確站隊,故此,各方都感到有些緊張。

  從相國寺的準備就不難看出,這一回的規模是空前的,相國寺直接關閉整個後院,來為此次立法會做準備。

  今兒就是立法大會之日,天才剛亮不久,這相國寺的後院就已經是人聲鼎沸,比那元旦大朝會似乎還要熱鬧,要知道這可是寒冬之際。

  當然,立法會一般都是在這時候開,因為調任的司法官員,大多數都是在這時候回京。

  不過今兒天公還算作美,給了一點點陽光,還算是晴朗。

  但凡能不坐馬車,司馬光是肯定不坐的,他覺得悶得慌,今兒也是如此,雙手沒入袖中,身旁就跟個小隨從,悠哉悠哉地步行而來。

  巧了的是,那王安石也不太喜歡坐馬車。

  性格如此像似,導致這一對冤家又在相國寺門前遇上。

  「晦氣!」

  王安石當即嘀咕一句,嘴上卻揶揄道:「想不到君實還有心情來這參加立法會。」

  司馬光與他的想法完全一致,撫鬚呵呵笑道:「你都有心情來,我為何不能來,我好歹只有一州之煩勞,你可是一路之煩勞。」

  王安石感慨道:「張三有句話說得好啊!能力有多大,責任就有多大。」

  司馬光淡淡回應道:「話是這麼說,但是,從當下的情況來看,你這更像是蚍蜉撼樹,不自量力。」

  王安石呵呵道:「非我不自量力,而是今年命犯小人,沒有辦法。」

  司馬光道:「彼此!彼此!」

  二人一邊相互諷刺著,一邊入得寺廟。

  霎時間!

  宛如全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裡面本在閒聊的官員,不約而同地偏頭看向他們兩個。

  這是世紀大複合嗎?

  很快,王安石和司馬光就給出答案,一左一右,走得乾脆,宛如告訴眾人,只因那門太窄。

  不少人是稍稍鬆得一口氣,他們兩個可不能和好啊!

  司馬光和王安石剛剛進去不久,一個憨厚的面孔從一條小巷內探出來,瞅了半天,他反身回到巷內,來到一輛馬車前,「三哥,司馬學士和王學士已經進去了。」

  只見張斐從馬車內出來,「好險!好險!現在夾在他們中間,可真是自找罪受啊!」

  說著,他向龍五道:「龍五,你先去停車,我跟李四先進去了。」

  龍五道:「李四可護不了你。」

  張斐道:「今兒老子要是在相國寺挨打,那老子就不活了。」

  便是昂首挺胸,大步走出去,一點都不虛,今兒相國寺肯定是頂級防備。

  剛出得小巷,就聽得一人喊道:「張珥筆!」

  張斐偏頭一看,不禁是又驚又喜,「蘇先生。」

  來者正是蘇軾。

  張斐立刻快步走去,拱手一禮,「蘇先生何時回來的?」

  蘇軾稍稍一愣,道:「我記得前些天上你家拜訪時,雖被拒之門外,但我也自報了家門啊!」

  「……」

  張斐眨了眨眼,道:「竟有這事,蘇先生請放心,我回去就讓那下人滾蛋。」

  蘇軾立刻道:「那下人生得一臉大鬍子,你可別認錯了。」

  「呃!」

  現在不流行客套話了嗎?張斐打了個哈哈,馬上轉移話題道:「蘇先生這三年在揚州可好?」

  蘇軾嘆了口氣道:「此去真是受益匪淺,我也終於明白,當初司馬相公的一番良苦用心。」

  「是嗎?」張斐詫異道。

  他聽說蘇軾在揚州閒賦了三年。

  蘇軾點點頭都:「此去讓我明白,我大宋病根是源於何處。」

  張斐道:「源於何處?」

  蘇軾道:「源自吾輩。」

  「嗯?」

  張斐困惑道:「張斐愚鈍,不知蘇先生此話怎講?」

  蘇軾道:「我在揚州成天遊山玩水,遍訪好友,卻還給我發豐厚的俸祿,這不就是冗官之禍嗎?」

  該死的,我問那個問題幹麼?張斐恨不得抽自己一下嘴巴,乾笑地點點頭。

  蘇軾又問道:「你在河中府可有體會?」

  我就不信你弟弟沒有給你寫信,你還問我。張斐點點頭,「也有。」

  「是嗎?」

  「是。」

  張斐點點頭道:「河中府鹽利數百萬貫,可是皇庭的支出,還得靠自己掙,你說這錢花在哪裡了。」

  蘇軾嘆了口氣,「所以像這立法大會,純屬勞民傷財,毫無意義,什麼時候,我能有正事可幹,那便是消除了冗官之禍。」

  張斐問道:「那蘇先生為何還來?」

  蘇軾道:「你道我想來,實在是玩了三年,朝廷好不容易給我找了個活幹,我若這都不來,我也不好意思領這俸祿啊!」

  張斐愣了下,「也是富公召你回來的?」

  蘇軾點點頭道:「司馬相公最近好像也躲著我。」

  也?

  張斐算是聽明白了,這哪是寫出『老夫聊發少年狂』的蘇東坡,分明就是一個深閨怨婦,惹不起,惹不起,他偷偷向李四使了個眼色。

  李四雖然有些呆,但畢竟跟張斐這麼久,立刻反應過來,忙道:「三哥,這會要開始了。」

  「哎喲!」

  張斐如夢初醒一般,「蘇先生,我這還有點事,就先失陪了。」

  「你請便。」

  蘇軾還是保持風度,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隨後又道:「你這個僕從可比那大鬍子有眼力勁啊!」

  張斐尬笑幾聲,趕緊往大門那邊走去。

  得虧走了,否則的話,就真遲到,張斐忘記自己喜歡壓軸,本來就來得晚,剛剛進門,就被富弼的僕從給拉走。

  「你怎麼才來?」

  富弼見到張斐,不禁沉眉道:「官家可都來了一會兒了。」

  對於張斐的這個習慣,富弼是真的不太喜歡,你以前是一個珥筆,那隨便你怎麼去風騷,但現在你是一個大庭長,還這麼不靠譜。

  張斐趕忙解釋道:「富公,這真的不怨我,門外有個怨婦拉著我,我也沒有辦法。」

  富弼驚奇道:「有個怨婦拉著你?可是有冤情?」

  「有!」

  張斐點點頭道:「這個怨婦名叫蘇軾。」

  富弼愣了愣,笑罵道:「你小子竟敢戲弄老夫,去去去,快去準備。」

  「是。」

  張斐點點頭,又道:「我已經準備好了,沒啥可準備的。」

  「那就走吧。」

  二人來到後院,但見相國寺最大的院內,都坐滿了人,毫不誇張的說,比元旦大朝會都要多。

  但令人驚訝的是,裡面竟然鴉雀無聲。

  仔細一看,就不難發現,左邊全是革新派,右邊全是保守派,陣營非常明確,就連富弼的座位都是安排在右邊的。

  雖然趙頊也在,但他也是一臉的無奈和無聊。

  富弼和張斐先是來到趙頊面前行得一禮,趙頊在這沉悶的氣氛中,也懶得開口,只是用眼神暗示富弼,快點開始,快點開始,這氣氛太過壓抑。

  富弼心領神會,吩咐張斐直接開始,連這會前致辭都免了,這氣氛也沒啥可說的,關鍵他知道,這場大會就是為張斐而開。

  不過富弼為張斐準備的還算是比較貼心,長桌、炭筆、屏風都給張斐備上。

  張斐來到講桌前,先是向在坐的人拱手一禮,然後開始整理起文案來,一邊整理,他一邊說道:「其實我一直都還期待來立法會來跟各位解釋,因為我也不覺得自己的判決,是非常完美的。

  但是關於大家的爭議,卻讓我有些始料未及,我以為向吳張氏弒母案,會有激烈的爭論,因為當時這件案子,令我傷透腦筋,最終還為此案開設助審團。

  可不曾想,關於此案,似乎沒有太多爭議,反倒是對皇庭判定官府賠錢這類案件,有著諸多爭議,但是在我看來,這恰恰又是最沒有爭議的。」

  他話音剛落,就聽得一人道:「難道青州當下面臨的問題,還不足以說明此類判決存有爭議嗎?」

  張斐抬頭看去,正是怨婦蘇軾,心道:今兒他是來砸場子的啊!

  不過蘇軾這麼一出聲,倒是緩和了氣氛。

  他坐在保守派,但他這麼一問,革新派那邊是頻頻點頭。

  文彥博低聲道:「你沒有跟子瞻解釋嗎?」

  司馬光嘆道:「解釋甚麼,見面就狠狠諷刺了我一個時辰。」

  文彥博好奇道:「諷刺你甚麼?」

  司馬光不語。

  張斐道:「關於青州一事,我也略有耳聞,但我並不知道具體詳情,故此不便做出任何評價,這也不是我今日來此的目的。」

  不少官員皆是一愣,難道他真的只是來跟立法會解釋的。

  又聽張斐道:「就拿河中府拖欠撫恤金一案來說,是證據確鑿,立法會也都承認這些證據沒有問題,但是卻對皇庭要求官府進行賠償,有諸多爭議。

  爭議的地方在於,法制之法是明確以君主和國家的利益為重,其次才是個人正當權益,假設地方財政無法支付這一筆賠償,那該怎麼辦?

  這聽著是很有道理,法制之法確實是以君主和國家利益為先,但這根本經不起推敲。」

  「願聞其詳。」

  「我人都來了,你們急什麼。會解釋的。」

  張斐一笑,又回過身去,在屏風上寫上『賠』和『不賠』,嘴裡還邊說道:「其實我們只要具體分析這兩種情況,就能清楚知道這判決到底有沒有以君主和國家的利益為先。」

  又聽得一個酸溜溜的聲音,「不過紙上談兵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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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52章 獠牙

  這不用想也知道,是誰在酸。

  正是那蘇子瞻啊。

  三年啊!

  他在揚州,憋了整整三年,這番回來,要不諷刺幾句,他都感覺對不起自己。

  但蘇軾的這一句酸諷,卻贏得不少人點頭。

  這張斐的口才大家都見識過,說得是天花亂墜,但那范純仁就是照著他說得去審,結果就審成那樣。

  日!你去揚州,那都是司馬老兒安排的,我就是點了個頭而已,你酸我作甚,純粹的嫉妒。張斐暗自嘀咕一番,道:「我雖然出任大庭長不過三年,但是在這三年,我所判過的案例,是那些提刑官十年也未能達到的。

  故此,我想我這應該不算是紙上談兵,而是經驗之談。畢竟我不像某些官員,雖然資歷頗深,但是待在青樓的時日,可能都比待在官署裡面都要多,如果他有官署的話。」

  「哈哈……」

  不少人當即笑出聲來。

  這張珥筆的嘴,還是一如既往的毒啊!

  不用想也知道是在諷刺蘇軾,因為蘇軾在揚州沒有一個正式官署,就是在當地一個巡院給他弄了一個辦公室。

  蘇軾那俊朗的臉龐,頓時漲得通紅,心裡對司馬光的怨氣,又增得十個千帕。

  張斐可不想在這關鍵時刻與蘇軾糾纏,趕緊回到正題,「我們先說說這『不賠』。這個『不賠』不是指耍無賴,而是官府的確有拖欠一些軍餉、撫恤金,但是官府卻也無力賠償,很多人認為該顧全大局,那我們就假設在這情況下,公檢法無權介入,那麼看看會發生什麼。」

  說到這裡,他雙手一攤,「其實翻開史書,很快就能夠找到答案,因拖欠軍餉、不發撫恤金而導致兵變、兵敗,比比皆是,在坐的各位,都熟讀史書,應該比我更加清楚這其中的利害關係。」

  裴文立刻質疑道:「你這有以偏概全,文不對題之嫌,大多數兵變皆是因為貪污腐敗,導致拖欠軍餉和不發撫恤金,這種情況自然地嚴懲,而你假設的又是官府財政無力承擔。」

  就連文彥博都點頭道:「無力負擔和故意剋扣軍餉,這是決不能一概而論。」

  「好吧!」

  張斐點點頭,「我也不說那永興軍的情況,是只有拖欠,從未補償,畢竟各位也可以說,財政一直都不好,一直都無力承擔。」

  眾人無語。

  臭小子,搶我們的臺詞。

  張斐道:「就當是如此,但結果會不會變?無論那種原因,拖欠軍餉會不會影響士氣,影響士兵的戰鬥力,甚至導致軍隊嘩變?」

  王安石道:「話雖如此,但我們想要知道的是,怎麼解決問題,盲目的讓財政支出,可能會引發更大的混亂,就如青州,皇庭是逼得轉運司拆東牆,補西牆,反而導致拖欠更多的軍費,引發更大的混亂,此非解決之法啊!」

  司馬光當即斜目瞪他一眼。

  張斐笑道:「王學士言之有理,但我們得一步步來,拖欠軍餉、停發撫恤金,會不會導致我所言的結果?」

  眾人不語。

  司馬光點點頭道:「當然會。」

  「那就行了。」

  張斐立刻拿起炭筆,先畫一個圈,圈上『不賠』二字,下畫一條豎線,寫上必然會引發的後果。又道:「現在我們看看在同樣的條件下,皇庭介入,並且迫使官府進行賠償,又會出現怎樣的後果。

  既然皇庭介入,就要依法行事,若依法的話,官府就必須竭盡全力來還錢,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這就好比農夫欠地主錢,最終可能還得賣妻賣兒來償還。

  基於這一點,會不會一定出現兵變、兵敗,甚至更嚴重的現象?」

  孟乾生道:「這當然會。」

  張斐道:「請注意我的措辭,是不是一定會?」

  孟乾生道:「當然是一定會。」

  張斐問道:「那河中府為何沒有出現?」

  孟乾生眨了眨眼,哼道:「那是因為元學士能力出眾。」

  張斐道:「是啊!那也就是說,不一定會出現。」

  孟乾生道:「拖欠軍餉也不一定會導致兵變、兵敗。」

  張斐道:「孟知院不妨舉例說明,亦或者讓財政三個月不給禁軍發軍餉,然後再讓他們去打仗,你看會不會發生。」

  「……」

  孟乾生微微張嘴,但不知如何反駁。

  張斐笑道:「若是拖欠孟知院三個月俸祿,估計孟知院都不願意幹活了,更何況士兵們是要去拚命的。」

  孟乾生道:「你休得胡言,吾輩皆乃讀聖賢書長大,為得並非是名利。」

  張斐道:「可財政困難,孟知院也沒有主動降薪,亦或者說服大臣們一塊降薪。」

  「你!」

  孟乾生不禁是又急又怒,怒瞪著張斐,卻說不出話來。

  蘇軾突然道:「張庭長所指的一定會發生,是基於一直拖欠軍餉,而不去解決這個問題,但反觀河中府的成功,卻是指官府一定會想辦法解決。這又失偏頗。」

  眾人如夢初醒,對呀,你這不公平的對比,差點將我們都帶到溝裡去了。

  「蘇先生!」

  「請叫蘇檢察長。」蘇軾立刻糾正道。

  司馬光頭疼。

  「抱歉!」

  張斐訕訕一笑,點點頭道:「蘇檢察長言之有理,拖欠軍餉,也是可以償還的。但是,我不知道各位有沒有發現一點,就是自古以來,從未出現過如河中府那樣的賠償。包括鹽鈔一案,不管是鹽鈔,還是交子,以前就出現過貶值,如果說鹽鈔和交子是契約,貶值就是違反契約,但官府也從未補償過。」

  全場鴉雀無聲。

  全部默認。

  自古以來,軍餉要麼就不欠,欠了的話,只會越欠越多,就不可能還。

  張斐笑道:「要是出現過,那麼皇庭這麼判,也就不會引發這麼大的爭議。這一點還得從法家之法和法制之法來分析。」

  說著,他又在屏風上面寫到法家之法和法制之法,「關於二者的理念,大家應該都知道,在法家之法下,假設君主要求的是(一),政令層層下達,最終回饋君主的必須是(一)。

  再看看法制之法,同樣假設君主要求的是(一),政令層層下達,最終回饋君主的是……」

  他稍稍停頓了下。

  小子,又想看我們出醜?我們可不是那群乳臭未乾的考生。王安石道:「還是(一)。」

  張斐問道:「為何?」

  王安石道:「因為法制之法首要也是捍衛君主的利益。」

  「不錯!」

  張斐點點頭,「其實回饋君主的還是(一)。這麼一看,二者似乎沒有區別。其實不然,在法家之法下,官員們只需要對君主負責,完成君主的指令。但是在法制之法下,雖然也要完成君主的指令,但同時要捍衛每個人的正當權益。區別就在於多出這一步。」

  一邊說著,他又一邊畫上相應的圖案,法家之法那邊只有一條回饋線,而法制之法這邊,多出一條線,將『每個人的正當權益』圈在其中。

  「根據這圖,就不難理解,為什麼自古以來,沒有出現過河中府那樣的賠償,而公檢法出現後,則出現這種現象。很簡單,以前官員只需要對君主負責,這是最重要的,至於多增一點稅,少發一點軍餉,這些都是次要,因為官員不需要對他們負責,但法制之法是不能這麼幹的。」

  王安石笑道:「根據司馬學士的理論而言,天地所生貨財百物,止有此數,不在民間,則在公家。錢就這麼多,既然要對君主負責,必然會增多一點稅,少發一點軍餉。」

  司馬光立刻道:「君主若節省開支,不就兩全其美。」

  王安石道:「可張庭長要求的是,官家要求的就是(一),不是(零),若還要求官家節省開支,這是作弊,不足以服眾。」

  司馬光一時語塞。

  其實這就是司馬光輸給王安石的主要原因,趙頊要求的是(一),你司馬光偏偏要給我一個(0.5),那趙頊當然選擇王安石。

  張斐趕忙出來打個圓場,「其實二位說得都沒有錯。」

  「此話怎講?」

  王安石、司馬光異口同聲,就連目光都完全一致,瞪著張斐。

  你懂不懂什麼叫做不共戴天,就是有他沒我,怎麼可能都沒錯。

  日了!老子!張斐暗暗不爽,道:「敢問二位,河中府是如何解決這個問題?」

  司馬光立刻道:「裁軍。」

  王安石道:「鹽債、鹽鈔。」

  「不錯!」

  張斐點點頭道:「裁軍其實就是節省開支,鹽債、鹽鈔,則是增加河中府的財富,所以二位說得都對。」

  說罷,他趕緊跳過這個話題,又道:「最主要得是,回饋君主的是(一)。」

  王與司馬閉嘴不言,但臉上都不服氣。

  趙頊偷偷瞟了他們一眼,稍顯無奈地搖搖頭。

  張斐又回到屏風前,「二者的區別就在於,法家之法中的利益,只有君主,而法制之法則囊括君主和百姓,那麼,二者誰更維護君主的利益?」

  「自然是後者。」一個年輕考生突然說道。

  張斐問道:「為何?」

  那考生道:「百姓亦屬君主的利益,聖人云,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正是如此。」

  張斐道:「雖然看上去法家之法是只為君主而設,整個制度只有君主,好似完全維護君主的利益,但其實君主在其中所得,卻遠不及法制之法,這就是典型的吃力不討好,秦朝的情況很好證明這一點,也難怪法家最終走向沒落。」

  趙頊聽得是頻頻點頭,這道理其實他也贊成,如果將百姓都給得罪了,那這個國家就肯定完了,關鍵就在於怎麼去平衡。

  這時,一個三十來歲的官員突然問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乃儒家仁政思想。」

  張斐笑道:「可見儒家思想是考慮到這個問題,故而最終也戰勝法家之法,笑到了最後。

  但儒家之法跟法家之法有一點非常像似,也是完全面向君主,仁政思想裡面的每一句話,雖然勸說要善待百姓,但都是大臣跟君主說的,方才司馬學士所言,其實就是典型的儒家之法,他要求的是,君主的指令從(一)變成(零),那官員就只需要反饋(零),這不就皆大歡喜了嗎?

  所以儒家之法和法家之法區別在於,儒家之法在聖旨下達之前,就進行干預,而法家之法是只在結果進行反饋。

  二者相比,顯然是儒家之法更優秀,畢竟在聖旨之前干預的目的,也是在捍衛君主的利益,而這個利益指得就是百姓。」

  在坐的人聽得是直點頭。

  一和零,將法家和儒家的執行過程,解析地非常透徹。

  王安石突然問道:「那比之法制之法呢?」

  張斐遲疑少許,道:「這二者不好比,只能說,儒家思想的最好執行方式,其實就是法制之法。」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一愣。

  雖然不理解,但是對於張斐這種話術,富弼、司馬光他們都看得非常透徹。

  張斐從來只是否定法家之法,法制之法就是要取代法家之法,但對於儒家之法,張斐更多是融合,而不是取代。

  這也是法制之法能夠成功的一個關鍵原因,如果是要取代儒家之法,那就不是一代宗師,而是亂臣賊子。

  王安石一時也未想明白,「此此話怎講?」

  張斐道:「在(零)和(一)的問題上,儒家之法現在的處理方式,也是遵循中庸之道,簡單一點來說,建議君主要求低一點,也讓百姓也多交一點點,而這就是河中府之前所面臨的問題,如果拖欠很多軍餉,那肯定早就亂了,欠的也不多,而且還是看情況去拖欠,反正,就是避免不要生亂。

  但是,這裡面有一個致命的問題,就是在儒家之法來看,這就是一個解決方案,而不是一個權宜之計,也就是說,欠了得是不可能還,也沒有想過還,這一點也很好證明,你可以去三衙問問,士兵們每年是否拿到足額的軍餉,肯定沒有。但你三司問問,可有詳細的欠債賬目,肯定也沒有。」

  不少年輕考生是紛紛點頭,但是大臣們是紋絲不動。

  還就是如此。

  什麼拖欠,壓根就沒有打算給。

  不過張斐解釋的也非常不錯,中庸之道,說得多麼漂亮。

  張斐又接著說道:「可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是越積越多,先人解決不了,那後人就更加無法解決,這遲早會出問題的。」

  不少大臣聽得紛紛點頭,此時的大宋就面臨這個問題,最初多招幾個官員,好像無所謂,結果越招越多,到現在全部乾瞪眼。

  其實很多大臣都想裁官,但問題是阻力太大。

  張斐又道:「而法制之法是既要捍衛君主、國家的利益,且又要捍衛個人正當權益,這不就是儒家思想所要體現的嗎?」

  文彥博質疑道:「可是光說誰不會,關鍵還得做得到啊!」

  沒有當過宰相,又豈知其中困難,他們這些宰相何嘗不想既要……又要,但問題是根本做不到。

  張斐笑道:「既要……又要,這聽上去,好像非常貪婪,古語有云,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但實際上並非如此,法制之法的既要、又要,是保障雙方的基本權益,是防止失去更多,而不是去索要更多。比如說,一個人希望一天賺一百貫,這顯然是非常難,甚至是白日做夢,但如果這人說,一天只花三十錢,這就並不是很難。」

  文彥博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要這麼解釋的話,這個既要、又要,好像也並不是非常貪婪。

  但問題是,讓百姓少花錢,這是可以的,但你能讓皇帝少花錢嗎?

  當然,這話文彥博自然不便在這種場合說,只能讓張斐嘴上沾點便宜,且看他之後怎麼說。

  「在清楚法制之法執行理念後,我們再以河中府軍餉、撫恤金一案為例,看看法制之法如何其中發揮作用,以及它是否能夠真的捍衛君主、國家、百姓的利益,簡單來說,就是能否做到既要,又要。」

  說話時,張斐又執筆在屏風的中間寫上『河中府軍餉』,又回過身來,面向大家道:「此案的過程,大家應該都非常清楚,就是有人告狀,官府不發撫恤金,公檢法判決此案後,又有不少士兵來告狀,表示官府拖欠軍餉。

  公檢法當時就是依法判決,根據具體證據,來進行判決,反正是多少就賠償多少。

  其實當時也有很多官員來抱怨,表示河中府財政不足,公檢法理應顧全大局,但很可惜,不管是皇庭,還是檢察院,都不願意去顧全大局,依舊判定官府賠償。

  最終的結果就是元學士拿出一套完整的賠償方案,裁軍、鹽債、鹽鈔,以及分期賠償。

  很多人認為,這是元學士的個人能力出眾,也有人認為,這是河中府有龐大的鹽利,換一個人,或者換一個州府,可能就不行了。

  但作為一項制度,如果換個人,換個州府,就變得行不通,這項制度顯然是失敗的。

  故此我們假設,元學士沒有想出辦法,而河中府也沒有鹽利。官府是真賠不出這麼多錢,那麼在這種情況下,公檢法又會怎麼做?」

  這說得是河中府嗎?

  這分明就是青州。

  他不是在做解釋,而是在教青州該怎麼應對。

  聽到這裡,大家可算是聽出一些門道來,紛紛打起精神來。

  張斐目光一掃,「各位應該看過我在河中府判過的案子,遇到這種情況,公檢法一般會怎麼做?」

  判過嗎?

  立法會的人是面面相覷。

  沒有印象啊!

  是不是遺漏了什麼。

  富弼也是緊鎖眉頭,突然道:「強制執行。」

  「富公說得對極了。」

  張斐道:「就是強制執行,在很多無力償還的債務案件中,皇庭都是選擇強制執行。」

  呂惠卿質疑道:「但那是百姓,在此案中,對方可是官府。」

  張斐笑道:「在公檢法眼裡,這是一樁債務訴訟,雖然一方是官府,可能具有其特殊性,會導致在執行方面,會出現一些差異,但是在判決方面,是不能出現差異的,不然的話,百姓就會不服。

  如果真的還不上,判決中必然是會出現強制性,關於這一點,我跟元學士也是有說過的。

  這已經是最惡劣的情況,實在是沒有辦法。那我們就看看強制執行,法制之法還能捍衛君主、國家、百姓的利益,又會不會出現立法會所爭議的不顧全大局。」

  「這必然會。」鄧綰語氣堅定地說道。

  「這很容易推導出來的。」

  張斐微微一笑,又道:「在皇庭的強制執行下,官府就得有所應對,想辦法償還這些債務。上上之策,自然就是元學士所提出的方案,依靠適當的政策,來改善官府的財政,然後用多餘的錢去償還。

  但我們現在假設的前提是,無法利用政策去調整、償還,那麼官府就只能採取一種手段來償還債務。」

  王安石立刻道:「那便是下下之策,節省開支。」

  張斐尬笑兩聲,「不錯,是節省開支,但是人有旦夕禍福,這節省也並非是下下之策。」

  呂公著感慨道:「可是由奢入儉難啊!」

  這一句話就道出其中困哪。

  你這個節省,省得是誰的錢。

  「是。」

  張斐道:「但這是強制執行,難也得執行。那麼官府就得看自己的主要支出,想辦法去節省。官府的主要支出就在於上交朝廷的錢,官員的俸祿,士兵軍餉,以及公使院的公費支出。

  這其中最無關緊要的支出就是公使院的公費支出,先在這裡省一點,但是不夠,所以裁軍也是一種節省方式,但是士兵是要保家衛國的,也不能盲目裁軍,只能適當裁一些,但裁完之後,還是不夠。

  接下來就是官員的俸祿,那就裁官,只留下必要官員。但還是不夠,減少上繳朝廷的錢,但還是不夠。」

  所有人都已是目瞪口呆,心驚肉跳。

  他們原本認為張斐是要暗示裁官,結果裁官之後還是不夠,你這是要幹麼?

  裴文道:「再不夠就什麼都沒了。」

  張斐道:「我們就是要按照最惡劣的情況來做,如此才能夠檢驗這項制度。」

  司馬光突然瞄了眼劉述。

  劉述是心領神會,立刻道:「這可不是最惡劣的情況。」

  張斐問道:「劉侍郎說什麼事最惡劣。」

  劉述道:「你這只是單方面執行,官府就如死物一般,但事實並非如此,假設官府先挪用軍餉進行賠償,從欠更多的軍餉,這可引發更大的混亂。」

  「這都一樣。」

  張斐笑道:「只要證據確鑿,就是要強制執行,欠更多的人,就賠更多的錢,但既然官府願意賠錢,那就不會引發混亂啊!」

  劉述愣了愣,「但官府賠不起了。」

  張斐道:「這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官府要賠還是賠得起,這都還沒有開始賣田、賣宅。」

  劉述當即就傻眼了。

  但好像是這麼回事,混亂的原因,肯定是官府不賠,但如果官府都願意賣田、賣宅去賠,當然不會生亂。

  鄧綰不禁道:「就你這個賠法,整個官府都會賠了進去。」

  張斐道:「依照法制之法,這種情況又該怎麼辦?」

  鄧綰道:「我還想問你。」

  張斐笑道:「我在很多判例中,其實就做過類似的裁定。」

  富弼頓時反應過來,「債務清算和債務重組。」

  他這三年,都研究張斐的判決。

  張斐笑著點點頭道:「富公言之有理,當賠到這種地步,還是賠補上,就是要進入債務清算和債務重組。

  就個人而言,是保障個人或者家庭的基本生活,其餘的收入全部用於還債。官府也應該如此,就是在保證官府的基本運作情況下,其餘的全部拿出來還債。

  雖然官府的賬目非常複雜,但皇庭也會通過精確計算,比如說,一個知府,平時身邊可能有十個吏,但是通過計算,可能五個吏就能維持最基本的運轉,就會裁掉其中五個吏。

  又比如說,使臣來到河中府,以前是有酒有肉,如今就只能管飽。

  又比如說,那些寄祿官,他只能拿俸祿不幹活,裁掉他們,也不會影響到官府的運轉,所以,全部裁掉。

  裁軍是同樣的道理,只保留所需要的,其餘的一律裁掉。」

  這話音未落,底下是一片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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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53章 破產法案

  在張斐未來解釋前,那個判例只是說皇庭有權讓官府賠償,而在當下,就足以引發極大的爭議,得虧河中府財政非常漂亮,否則的話,張斐都無法獲得這個解釋權,直接就被炒魷魚了。

  然而,解釋之後,官員們才發現,這原來是一個無底洞,還來了一個債務重組,其實這個債務重組,就是破產法案的包裝。

  本質就是破產,只不過張斐也不敢這麼說,他在寫債務官司判例,就寫成債務重組,但那只是針對百姓,不曾想,還適用於官府。

  這可真是一石激起千層浪!

  好傢伙!

  賠償還不夠,還得來個債務重組,要知道是這結果,估計也就沒爭議了。

  想當年范仲淹一句精簡官吏,就被官員們罵得懷疑人生,直接被趕出中央。

  那可是范仲淹啊!

  無論是地位,還是名望,都不是張斐能比的。

  然而,張斐卻比范仲淹更狠,這說著好似直接要將官府都給廢除。

  顛覆!

  這真的是顛覆這些官員們對於官府的一貫認知。

  對百姓這麼幹,那是可以的,但你對官府這麼幹,你咋不上天啊!

  根據當下對於官府經濟的理解,官府要是實在沒錢,且非因貪污受賄所至,那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向百姓增稅,即便是司馬光、包拯他們,也會贊成的,苦誰也不能苦官府啊。

  官府要沒了,天下就沒了。

  一直以來都是如此啊!

  所以,饒是王安石、司馬光現在都是滿頭大汗,因為他們只知道,張斐是衝著裁官去的,但他們並不清楚,具體的內容。

  然而,張斐這一番話,可比單純的裁官,還要恐怖,直接將根給挖了,官府都沒了,官員自然就沒了。

  他們兩個都尚且如此,底下的官員們如何還忍得住,是二話不說,直接就開罵,還講個屁的道理。

  搞什麼飛機!

  媽的!

  難不成朝廷是你家開的。

  其實這要是平時,估計大家也就認為這是一個妄人,說了一番妄語,只需哈哈一笑。

  因為聽著就非常離譜。

  不可能的。

  可是這裡是立法大會,張斐說得每一句話,都有可能成為律法,關鍵皇帝還就坐在邊上,萬一皇帝腦袋裡面缺了一根弦,還真就這麼幹了,那還得了。

  這必須要馬上、立刻、及時讓皇帝看到我們的決心,你要這麼幹,那大家就一拍兩散。

  甚至有人當場就將張斐罵成逆賊。

  這官府都沒了,國家還能存續嗎?

  你懂不懂什麼叫做封建集權主義。

  不懂就別在這瞎逼逼。

  面對漫天的謾罵,張斐來到桌前坐下,喝口茶,非常認真看看文案,心中無比想念戰友許芷倩,以往這種時候,還能跟許芷倩聊聊天,但可惜今日他是孤軍奮戰。

  其實這種場面,他早就習慣了,當年哪回上庭不被群噴,他只是不習慣在這被噴的時候,許芷倩卻不在身邊的感覺。

  過得好一會兒,罵聲漸漸變小。

  到底皇帝還坐在這裡,他要不開口,誰敢真的將張斐拿下。

  而趙頊始終是一聲不吭,宛如告訴大家,我就是來看看的。

  這令大家更慌,到底皇帝是什麼個想法,他怎麼不出聲?

  最終,還是富弼站起身來,主持大局,表示張斐只是來做解釋的,行與不行,還得通過立法會的最終決定,你們且都稍安勿躁。

  大家一看皇帝不吭聲,而張斐又在那裡喝茶,都不當回事,這讓他們覺得自己就跟個撒幣一樣的,在這裡罵。

  沒勁!

  於是,在大家口乾舌燥後,漸漸安靜了下來。

  富弼也是有氣無力地向張斐使了個眼色,暗示:你老人家可以繼續了。

  那眼神中真是透著一個『心累』啊!

  在得到富弼的指示,張斐這才站起身來。

  馬上又是好半晌的噓聲。

  真的就是皇帝坐在邊上,不然的話,他們就直接掀檯子,這會肯定開不下去,也不能讓張斐繼續說下去。

  張斐顯得很是無奈,這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能等到大家噓的就只有出氣,沒有進氣後,他才緩緩說道:「我是真沒有想到,大家對儒家思想會有這麼大意見。」

  不少人一愣,你聾了嗎?我們方才罵得是儒家思想?,難不成張斐號「儒家思想」?

  「你在說甚麼,我們何時對儒家思想有意見,我們是對你這法制之法有意見,你這簡直一派胡言,狗屁不通。」

  孟乾生逮著機會,就是一頓怒噴。

  「但這就是儒家思想。」

  張斐微微聳肩,道:「正如我方才所言,法制之法是儒家思想最佳執行方式。在強制執行的結果下,最終的結果就是,士兵們得到應有的賠償,而留下的士兵會得到足額的軍餉,戰鬥力自然就會提升,同時官府還能在保證基本運作下,又減輕了負擔,沒有通過增稅,或者說增加百姓的負擔,來緩解危機,百姓的利益也得到保障。

  而對於君主而言,在這種極度惡劣的情況下,還能保持一個州府的穩定,同時減輕朝廷的負擔,這無疑保障了君主的權益,如果一個州府發生民變或者兵變,君主和百姓都將是最大的受害者。」

  「你休在此妖言惑眾!」

  「你這逆臣賊子,說不定就是遼國派來的細作,意圖毀我大宋百年基業」

  他們已經不講道理了,罵就對了,而且罵得非常難聽,什麼髒水都潑。

  皇帝也無動於衷,還端起茶杯來,呷了一口。

  遼國請得起我張大珥筆?瞧不起誰呢。張斐卻是微笑地點點頭道:「我完全理解,各位為何要罵我,為何要質疑這個觀點,但稍後我會對此解釋的,還望各位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

  我們是罵得沒力了,有本事你等等看,我們讓你一個字都說不出。

  每個人都是氣鼓鼓地看著他。

  要知道這裡全都是官員,可沒有一個圍觀的百姓,張斐其實是身處敵營,基本盤完全隔離在外。

  但張斐卻是泰然處之,從容淡定地說道:「不管怎麼樣,可見在這極度惡劣的狀況下,法制之法仍可以保障了君主、國家、百姓的基本權益。那麼誰是其中的受害者,顯然,就是在坐的各位,也就是官員,所以大家罵我,那都是應該的,但這不就是儒家思想最佳解決方案嗎?」

  就連司馬光都納悶道:「這怎麼就是儒家思想的最佳解決方案?」

  給張斐這麼一番忽悠,光都覺得自己的聖賢書讀到狗肚子裡面去了。

  張斐笑道:「因為儒家思想的仁政,就是要規勸君主,善待百姓,輕徭薄賦,但其中就沒有一句話,說是要優先保障官員的權益,法制之法這麼執行,何錯之有?」

  「……」

  大家都傻眼了,原來在儒家思想中,我們才是魚肉嗎?你他媽忽悠誰呢。

  可仔細一想,儒家思想的仁政中,還真就沒有這種話。

  但文彥博他們都知道,張斐只是玩了個巧,既然大臣又管謀劃,又管執行,他們的權益還用寫明嗎?

  大臣總不能自己砍自己。

  這時,蘇軾突然道:「法制之法是要保障每個人的正當權益,難道官員就不是人?」

  大家是齊齊點頭。

  可算是找到一個突破口。

  方才他們差點憋出內傷來。

  張斐笑道:「法制之法當然是要保障官員的正當權益,如果官府拖欠官員俸祿,官員也可以來告,但是朝廷要裁掉官員,這是朝廷的正當權力。

  這就好比,公檢法可以幫一個酒保討回酬勞來,但不可能強迫店主僱傭他一生。

  而且,如果真到我說得那一步,也就是債務重組,那也全都是官員們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此話一出,官員們不禁面色猙獰,我們咎由自取?你好意思說這話,你這做法就是放我們得血,去補貼君主和百姓。

  文彥博不禁沉眉問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都已經到這種地步,要是再欠下去,或者再增下去,那不是兵變,就是民變,這還不足以說明這是官員的無能嗎?」

  一個官員躲在後面喊道:「你小子懂什麼,許多事情,是上面吩咐的,地方官員們也很無奈啊。」

  這就是在暗指皇帝,是皇帝要錢啊!

  其餘人瞄了眼趙頊,見他沒有看過來,然後趕緊點點頭。

  就是這麼回事。

  張斐道:「這一句話,我在河中府聽了很多遍,我給他們的建議就是,如實跟皇帝說,我做不到,另外換個人來。我就不相信,你都這麼說了,朝廷還會強迫你去完成。

  我聽說京東東路一些知縣就表示無法完成青苗法,朝廷立刻將他們撤了,可你做不到,又要賴著不走,還能怪朝廷?

  此外,皇帝和朝廷也是要付出代價的,因為朝廷稅入必將也會因此減少,而且債務重組,不是說完全廢棄官府,這裡面朝廷還是得撥錢,維護官府最為基本的運轉。

  這是誰都不想遇見的,但在那種極度惡劣的情況下,如果不那麼做,國家就會一直腐朽下去,直到滅亡。這麼做的話,只是一時之疼,但可以減輕負擔,輕裝上陣,同時國家最基本的安定是不會被破壞的,只是說官家可能也無法盡情的去修宮殿。

  但法制之法保障的可不是那華麗的宮殿,而是君主、國家、百姓的最根本的權益。」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趙頊。

  他這一句話可是有限制皇權之意,你不殺了他嗎?

  但趙頊還是面無表情,似在思索什麼。

  其實張斐早就跟他提過那「權力的籠子」,你放一點點進去,他們就是要加倍放進去,皇權反而更加大。

  就利益而言,如果我少修一個宮殿,能夠裁官,那可真是不要太划算。

  趙頊絕逼不會猶豫的。

  關鍵他暫時也沒有打算修宮殿啊!

  這買賣絕對做的。

  官員一看,皇帝這都不出聲,咱們還罵個什麼勁,到時去垂拱殿談吧。

  張斐根本無心關注趙頊在想什麼,因為他們兩個早就商量過的,他又繼續說道:「由此可見,如今大家嘴裡的顧全大局,那不過是掩耳盜鈴,是任憑國家繼續腐朽下去,簡單來說,就是我死之後,哪管洪水滔天。」

  許多官員聽罷,頓時怒睜雙目。

  誣蔑!

  這真是赤裸裸的誣蔑啊!

  可是許多官員也是沉默以對,尤其是宰相們,因為他們認為這就是事實,大家如今都是拖得一天是一天。

  很簡單,這三冗問題,解決方案是再簡單不過,就是節省開支,可為什麼做不到。

  但是,皇帝現在很著急,王安石才會被重用。

  很多官員認為,這就是皇帝不做聲的原因,別看張斐的一些話,有些大逆不道,但他的最終結論,卻是說在皇帝心坎上。

  張斐又道:「而法制之法的做法,看似莽撞,但其實是為顧全大局,因為在這個過程中,保障了一個國家的基本安定,百姓不會民變,士兵不會兵變。至於官員嘛那也只能怪他們能力不足。

  元學士在河中府的成功,已經說明這一點,其實通過政策的調整,是不至於讓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來,故此河中府並沒有到債務重組的地步,所以我說得債務重組,也不是必然要這麼做,而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趙抃、呂公著他們稍稍點頭。

  這麼說的話,其實大家還是能夠理解的,如果鬧到那種地步,就是以前的制度,官員也得受到懲罰,只不過張斐是比較激進的,不是抓人問罪,而是將所有官員都給裁了,核心就不是懲罰,而是還債,而是財政。

  張斐又道:「而這,也屬於儒家之法的一大弊病,就是執行方面的欠缺,在這裡我指得是儒家之法,而不是儒家思想。而法制之法,將會補全這一短板。」

  富弼問道:「這話又從何說起?」

  張斐回答道:「正如我方才所言,儒家思想只是大臣面向君主,本也應該如此,這就是大臣們的職責所在。可問題就在於,一旦君主採納,執行者還是大臣,這麼一來,就會出現兩個問題。

  其一,大多數大臣肯定只會建議君主從(一)降到(零),是決不可能是從(一)升到(二)。因為執行者也是大臣,試問誰又會給自己增加難度,即便宰相想要這麼做,那底下官員也不答應啊。」

  趙頊這回聽得是頻頻點頭,毫無顧忌,心道:一針見血,一針見血啊!

  文彥博搖搖頭道:「此話我不敢苟同,大臣若是做不到,還建議官家這麼做,這與禍國殃民又何異?」

  王安石不禁瞧了眼文彥博,他這是在暗示我嗎?

  張斐點點頭道:「文公言之有理,而這就是我要說得第二點,在儒家之法下,皇帝是非常容易聽信讒言,忠奸難辨。

  根據當下的制度而言,一般來說,先是皇帝提出一個目標,宰相為此去設計方案,最終由底下的官員去執行,從而完成這個目標。

  假設皇帝提出一個不可能完成的目標,正直的大臣必然就會去勸阻,而投機取巧的奸佞小人則是會表示自己可以幫助皇帝,完成這個目標。結果皇帝就有可能聽信小人之言。

  若翻開史書,許多許多奸臣,就是憑借這一點上位的。但這是不是皇帝的錯,我覺得還得具體分析,如果皇帝只是單純地滿足一己私慾,而不顧財政危機,修宮殿,或者幹麼,那皇帝當然也有錯,這也就是史書上所記載的昏君。

  但如果皇帝是要勵精圖治,是要開疆擴土,是要建萬世功業,這就不能說是皇帝的錯。」

  文彥博聽罷,不禁都感慨道:「這小子拍馬屁,也真是前無古人啊!」

  一旁的司馬光、呂公著都是笑著直搖頭,當初阿雲一案,他們就已經見識過了。

  這話對於皇帝,其實很不中聽,你都這麼說了,老子以後就別修宮殿。

  但是在坐的大臣,都知道,當下這位小皇帝肯定非常愛聽。

  趙頊的目標就是要勵精圖治,開疆擴土,但他這個主張受到很大的阻礙,他現在非常需要理論上的支持。

  張斐道:「我們假設皇帝是要開疆擴土,但是財政暫時不足以支撐。那麼正直,且有能力的大臣,是會在不增稅的情況下,改善財政,幫助皇帝開疆擴土。

  可是這種大臣一般都是五百年難得一見,如蕭何、如房玄齡,目前我朝王學士也在走這條路,但尚未證明。」

  王安石凝重的神情,宛如雪蓮綻放,當即就笑了,是很大方地點點頭。

  方才他認為張斐、文彥博的說辭,就是在諷刺他,因為他就是在這個關鍵點上位的。

  如今張斐這麼一說,將自己放在蕭何、房玄齡同列,那完全是正確的。

  可馬上惹得不少人嗤之以鼻。

  蕭何、房玄齡,跟你哪裡像,倒是那李林甫跟你王介甫,有一點相同。

  張斐見到王安石開心了,又繼續道:「其實大多數正直的大臣,就是處在第二種,也就是勸阻皇帝,不要急功好利,要休養生息,然後厚積薄發。」

  司馬光、文彥博、富弼都點頭贊成,好似主動承認,我們就是這第二種。

  這就是他們的主張。

  張斐又道:「因為第一種實在是可遇不可求的,所以大多數都是第二種,然而,奸臣就是誕生在第二種情況,當所有正直的大臣都說做不到時,他說他能夠做到。

  作為君主,必然還是希望能夠開疆擴土,於是就可能任用奸臣,但史書已經告訴我們,這奸臣的手段其實就是想盡辦法去盤剝百姓,收刮錢財,然後去打仗。

  而最終只能是結果來斷定忠奸,也許等到國家亡了,我們才知道他是一個奸臣。而這就是儒家之法的一個問題所在,聖人其實已經想到這一點,但是卻做不到這一點。

  就是因為儒家之法的仁政,只是讓大臣去建議君主,仁政治國,善待百姓,輕徭薄賦,但這都屬於是賜予,是恩賞,而不是一個保護百姓權益的制度。

  如果皇帝身邊都是正直的大臣,這個是可以維繫,但如果不是,也就意味著百姓的權益將得不到保障。」

  這一番話下來,會場少了不少戾氣,多了一絲思考。

  其實司馬光他們這些看史書的,也一直在思考,怎麼阻止奸臣上位。

  但目前是沒有答案的。

  而張斐針對這個問題的解釋,確實令人眼前一亮。

  仁政到底是恩賜,還是制度?

  對於皇帝而言,看上去,恩賜顯然更能伸張皇權,我可以善待百姓,我也可以不善待,這多麼爽。但經過張斐這麼一番解釋,這又是屬於皇帝的權益,那就應該得到保障,這就是需要制度。

  張斐這番話,就是說儒家思想將仁政視為皇帝的一種恩賜,是儒家之法的一大弊端。

  張斐又繼續言道:「而法制之法的理念就是保障所有人的基本權益,其實就是維護君主和國家的利益,那麼在這個基礎上,你還能幫助皇帝達到目的,那就不是奸臣,而是能臣,不管你用了什麼手段。

  反之,意圖破壞律法和制度去完成的,那就是奸臣,史書已經證明這一點,奸臣往往滿足皇帝,從而導致皇帝丟了天下。而法制之法會讓這些奸臣無所遁形,且不用付出亡國的代價,去證明他是忠還是奸。

  關鍵皇帝也能夠得到一個非常準確的回饋,而不會受到奸臣蒙蔽,能與不能,只是能力的問題,而無關忠奸。」

  趙頊微微露出一絲微笑,對於這個解釋,非常心動,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反而可以放開手腳去幹。

  「說得好啊!」

  司馬光突然開口,然後馬上看了眼王安石。

  激怒王安石,司馬光也是專業的。

  王安石當即是惱羞成怒,你看我作甚,我分明是屬於第一種大臣,只是我還未證明而已。

  張斐權當沒有看見,自顧說道:「這個判例對於國家而言,顯然是利大於弊,不但會有效地幫助君主勵精圖治,同時還能讓元學士這種能臣,大放異彩。更為關鍵的是,還能使得國家變得更加富強。」

  一直沉默的趙頊問道:「張庭長此話怎講?」

  態度明確,我的目的就是要讓國家富強,你們做不到,就別怪我信這小子。

  張斐解釋道:「這就還得從司馬學士的那句話說起,天地所生財貨百物,止有此數,不在民間,則在公家!官家認為可是在理?」

  這個問題問得好,司馬光默默為張斐點贊,偷偷看向趙頊。

  趙頊遲疑了下,點頭道:「有一定的道理。」

  張斐又問道:「王學士所言,富其家者資之國,富其國者資之天下,欲富天下,則資之天地。結論就是,民不加賦而國用饒。官家認為此話是否有理?」

  趙頊點點頭道:「也有一定的道理。」

  張斐笑道:「若是二者選其一,估計就是魚與熊掌。」

  趙頊用力點點頭,你知道朕心裡的苦。

  張斐道:「但是法制之法,能夠使得二者兼的。」

  趙頊驚奇道:「此話當真?」

  司馬光和王安石也都好奇地看著張斐。

  法制之法與這兩句話有何關係?

  張斐解釋道:「司馬學士的這一番話,在我看來,是說的現在,而非是未來。一個國家的財富增減,不是說一日就能翻天覆地,在這一刻,就是『止有此數』,那當然是不在公家,就在民間。」

  這弄得司馬光這個原創都愣住了,我是這麼個意思嗎?

  可見他沒有見識過互聯網,你想表達什麼,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多人是怎麼理解的。

  張斐又道:「法制之法恰恰是保障這一句話,也就是保障公家和民間的基本權益。」

  趙頊點點頭,「此話在理啊!」

  司馬光說這句話,就防著官府收刮民間財富,法制之法的確是能夠保障。

  張斐道:「而王學士的那番話,也沒有錯,只不過說得是將來,而非是現在,這是需要時日的,而法制之法恰恰也保障了這一番話,可以給予他時日去證明,能否做到民不加賦而國用饒,因為法制之法確保新政不能隨意加賦,而這個判例就是最好的證明。」

  王安石聽得都樂了,「這臭小子還真是能說啊。」

  一身酸味的蘇軾也是頻頻點頭,他與蘇轍對這一點是非常認同,這也是他們加入公檢法的原因,他們反對王安石,就是認為王安石在說謊,他就做不到條例所規定的的,搞了半天,肯定還是變著法要去剝削百姓,將民間財富,全部搬到公家去。

  公檢法恰恰就是阻止王安石這麼幹,迫使王安石必須是「資之天地,富天下」,民不加賦而國用饒。

  張斐道:「這普通人都尚且希望越過越好,皇帝當然也希望國家變得越發富強,此乃人性也,也是皇帝的天命所在。」

  趙頊是笑著直點頭,「妙啊!妙啊!張庭長這一番話,還真是幫朕解惑了。」

  「官家過獎了。」

  張斐拱手一禮,又道:「可見法制之法是既可以保障當下公家和民間的財富處於平衡,又可以滿足皇帝對於未來的憧憬,大膽用人。

  尤其是這個判例,是能夠將庸官奸臣擋在門前,因為投機取巧的機會變少了,讓他們不能隨意盤剝百姓,蒙蔽聖上,讓能臣在皇帝前面,盡顯本事。

  從這一點來看,法制之法並非是要損害所有官員的權益,而是損害庸官的權益,但同時又捍衛正直、有才幹官員的權益。」

  這一番話下來,場內是一片寂靜。

  誰反對,誰是庸官?

  你他媽真會說啊!

  革新派那邊,如王安石、曾布這些能臣幹吏,都覺得聽著好像還不錯,這不就是我們革新派的理念嗎?

  搞笑的是,保守派的官員也都認為,這不也是我們的理念嗎?保障民間財富不流入公家。

  然而,大多數反對派則是抑鬱了,你們這麼搞,就有些過分了呀!

  我們是被賣了嗎?

  豈有此理!

  「由此可見。」

  張斐突然回到桌前,「我在河中府的判決,是徹底貫徹法制之法的理念,也絕非是特例,或者說因人而異,即便是最惡劣地情況下,只要堅持法制之法的理念,依然能夠保障各方的基本權益。故此,我非常希望立法會通過我的判例。」

  正聽得入迷的富弼,突然抬起頭來,看向張斐,小子,不對呀!你說完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壓力全在我身上了。

  這時,張斐剛好看向富弼,「富公,我說完了。」

  富弼從他眼中,看到一絲報復的目光,暗罵:這個小珥筆,真是睚眥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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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53章 破產法案

  在張斐未來解釋前,那個判例只是說皇庭有權讓官府賠償,而在當下,就足以引發極大的爭議,得虧河中府財政非常漂亮,否則的話,張斐都無法獲得這個解釋權,直接就被炒魷魚了。

  然而,解釋之後,官員們才發現,這原來是一個無底洞,還來了一個債務重組,其實這個債務重組,就是破產法案的包裝。

  本質就是破產,只不過張斐也不敢這麼說,他在寫債務官司判例,就寫成債務重組,但那只是針對百姓,不曾想,還適用於官府。

  這可真是一石激起千層浪!

  好傢伙!

  賠償還不夠,還得來個債務重組,要知道是這結果,估計也就沒爭議了。

  想當年范仲淹一句精簡官吏,就被官員們罵得懷疑人生,直接被趕出中央。

  那可是范仲淹啊!

  無論是地位,還是名望,都不是張斐能比的。

  然而,張斐卻比范仲淹更狠,這說著好似直接要將官府都給廢除。

  顛覆!

  這真的是顛覆這些官員們對於官府的一貫認知。

  對百姓這麼幹,那是可以的,但你對官府這麼幹,你咋不上天啊!

  根據當下對於官府經濟的理解,官府要是實在沒錢,且非因貪污受賄所至,那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向百姓增稅,即便是司馬光、包拯他們,也會贊成的,苦誰也不能苦官府啊。

  官府要沒了,天下就沒了。

  一直以來都是如此啊!

  所以,饒是王安石、司馬光現在都是滿頭大汗,因為他們只知道,張斐是衝著裁官去的,但他們並不清楚,具體的內容。

  然而,張斐這一番話,可比單純的裁官,還要恐怖,直接將根給挖了,官府都沒了,官員自然就沒了。

  他們兩個都尚且如此,底下的官員們如何還忍得住,是二話不說,直接就開罵,還講個屁的道理。

  搞什麼飛機!

  媽的!

  難不成朝廷是你家開的。

  其實這要是平時,估計大家也就認為這是一個妄人,說了一番妄語,只需哈哈一笑。

  因為聽著就非常離譜。

  不可能的。

  可是這裡是立法大會,張斐說得每一句話,都有可能成為律法,關鍵皇帝還就坐在邊上,萬一皇帝腦袋裡面缺了一根弦,還真就這麼幹了,那還得了。

  這必須要馬上、立刻、及時讓皇帝看到我們的決心,你要這麼幹,那大家就一拍兩散。

  甚至有人當場就將張斐罵成逆賊。

  這官府都沒了,國家還能存續嗎?

  你懂不懂什麼叫做封建集權主義。

  不懂就別在這瞎逼逼。

  面對漫天的謾罵,張斐來到桌前坐下,喝口茶,非常認真看看文案,心中無比想念戰友許芷倩,以往這種時候,還能跟許芷倩聊聊天,但可惜今日他是孤軍奮戰。

  其實這種場面,他早就習慣了,當年哪回上庭不被群噴,他只是不習慣在這被噴的時候,許芷倩卻不在身邊的感覺。

  過得好一會兒,罵聲漸漸變小。

  到底皇帝還坐在這裡,他要不開口,誰敢真的將張斐拿下。

  而趙頊始終是一聲不吭,宛如告訴大家,我就是來看看的。

  這令大家更慌,到底皇帝是什麼個想法,他怎麼不出聲?

  最終,還是富弼站起身來,主持大局,表示張斐只是來做解釋的,行與不行,還得通過立法會的最終決定,你們且都稍安勿躁。

  大家一看皇帝不吭聲,而張斐又在那裡喝茶,都不當回事,這讓他們覺得自己就跟個撒幣一樣的,在這裡罵。

  沒勁!

  於是,在大家口乾舌燥後,漸漸安靜了下來。

  富弼也是有氣無力地向張斐使了個眼色,暗示:你老人家可以繼續了。

  那眼神中真是透著一個『心累』啊!

  在得到富弼的指示,張斐這才站起身來。

  馬上又是好半晌的噓聲。

  真的就是皇帝坐在邊上,不然的話,他們就直接掀檯子,這會肯定開不下去,也不能讓張斐繼續說下去。

  張斐顯得很是無奈,這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能等到大家噓的就只有出氣,沒有進氣後,他才緩緩說道:「我是真沒有想到,大家對儒家思想會有這麼大意見。」

  不少人一愣,你聾了嗎?我們方才罵得是儒家思想?,難不成張斐號「儒家思想」?

  「你在說甚麼,我們何時對儒家思想有意見,我們是對你這法制之法有意見,你這簡直一派胡言,狗屁不通。」

  孟乾生逮著機會,就是一頓怒噴。

  「但這就是儒家思想。」

  張斐微微聳肩,道:「正如我方才所言,法制之法是儒家思想最佳執行方式。在強制執行的結果下,最終的結果就是,士兵們得到應有的賠償,而留下的士兵會得到足額的軍餉,戰鬥力自然就會提升,同時官府還能在保證基本運作下,又減輕了負擔,沒有通過增稅,或者說增加百姓的負擔,來緩解危機,百姓的利益也得到保障。

  而對於君主而言,在這種極度惡劣的情況下,還能保持一個州府的穩定,同時減輕朝廷的負擔,這無疑保障了君主的權益,如果一個州府發生民變或者兵變,君主和百姓都將是最大的受害者。」

  「你休在此妖言惑眾!」

  「你這逆臣賊子,說不定就是遼國派來的細作,意圖毀我大宋百年基業」

  他們已經不講道理了,罵就對了,而且罵得非常難聽,什麼髒水都潑。

  皇帝也無動於衷,還端起茶杯來,呷了一口。

  遼國請得起我張大珥筆?瞧不起誰呢。張斐卻是微笑地點點頭道:「我完全理解,各位為何要罵我,為何要質疑這個觀點,但稍後我會對此解釋的,還望各位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

  我們是罵得沒力了,有本事你等等看,我們讓你一個字都說不出。

  每個人都是氣鼓鼓地看著他。

  要知道這裡全都是官員,可沒有一個圍觀的百姓,張斐其實是身處敵營,基本盤完全隔離在外。

  但張斐卻是泰然處之,從容淡定地說道:「不管怎麼樣,可見在這極度惡劣的狀況下,法制之法仍可以保障了君主、國家、百姓的基本權益。那麼誰是其中的受害者,顯然,就是在坐的各位,也就是官員,所以大家罵我,那都是應該的,但這不就是儒家思想最佳解決方案嗎?」

  就連司馬光都納悶道:「這怎麼就是儒家思想的最佳解決方案?」

  給張斐這麼一番忽悠,光都覺得自己的聖賢書讀到狗肚子裡面去了。

  張斐笑道:「因為儒家思想的仁政,就是要規勸君主,善待百姓,輕徭薄賦,但其中就沒有一句話,說是要優先保障官員的權益,法制之法這麼執行,何錯之有?」

  「……」

  大家都傻眼了,原來在儒家思想中,我們才是魚肉嗎?你他媽忽悠誰呢。

  可仔細一想,儒家思想的仁政中,還真就沒有這種話。

  但文彥博他們都知道,張斐只是玩了個巧,既然大臣又管謀劃,又管執行,他們的權益還用寫明嗎?

  大臣總不能自己砍自己。

  這時,蘇軾突然道:「法制之法是要保障每個人的正當權益,難道官員就不是人?」

  大家是齊齊點頭。

  可算是找到一個突破口。

  方才他們差點憋出內傷來。

  張斐笑道:「法制之法當然是要保障官員的正當權益,如果官府拖欠官員俸祿,官員也可以來告,但是朝廷要裁掉官員,這是朝廷的正當權力。

  這就好比,公檢法可以幫一個酒保討回酬勞來,但不可能強迫店主僱傭他一生。

  而且,如果真到我說得那一步,也就是債務重組,那也全都是官員們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此話一出,官員們不禁面色猙獰,我們咎由自取?你好意思說這話,你這做法就是放我們得血,去補貼君主和百姓。

  文彥博不禁沉眉問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都已經到這種地步,要是再欠下去,或者再增下去,那不是兵變,就是民變,這還不足以說明這是官員的無能嗎?」

  一個官員躲在後面喊道:「你小子懂什麼,許多事情,是上面吩咐的,地方官員們也很無奈啊。」

  這就是在暗指皇帝,是皇帝要錢啊!

  其餘人瞄了眼趙頊,見他沒有看過來,然後趕緊點點頭。

  就是這麼回事。

  張斐道:「這一句話,我在河中府聽了很多遍,我給他們的建議就是,如實跟皇帝說,我做不到,另外換個人來。我就不相信,你都這麼說了,朝廷還會強迫你去完成。

  我聽說京東東路一些知縣就表示無法完成青苗法,朝廷立刻將他們撤了,可你做不到,又要賴著不走,還能怪朝廷?

  此外,皇帝和朝廷也是要付出代價的,因為朝廷稅入必將也會因此減少,而且債務重組,不是說完全廢棄官府,這裡面朝廷還是得撥錢,維護官府最為基本的運轉。

  這是誰都不想遇見的,但在那種極度惡劣的情況下,如果不那麼做,國家就會一直腐朽下去,直到滅亡。這麼做的話,只是一時之疼,但可以減輕負擔,輕裝上陣,同時國家最基本的安定是不會被破壞的,只是說官家可能也無法盡情的去修宮殿。

  但法制之法保障的可不是那華麗的宮殿,而是君主、國家、百姓的最根本的權益。」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趙頊。

  他這一句話可是有限制皇權之意,你不殺了他嗎?

  但趙頊還是面無表情,似在思索什麼。

  其實張斐早就跟他提過那「權力的籠子」,你放一點點進去,他們就是要加倍放進去,皇權反而更加大。

  就利益而言,如果我少修一個宮殿,能夠裁官,那可真是不要太划算。

  趙頊絕逼不會猶豫的。

  關鍵他暫時也沒有打算修宮殿啊!

  這買賣絕對做的。

  官員一看,皇帝這都不出聲,咱們還罵個什麼勁,到時去垂拱殿談吧。

  張斐根本無心關注趙頊在想什麼,因為他們兩個早就商量過的,他又繼續說道:「由此可見,如今大家嘴裡的顧全大局,那不過是掩耳盜鈴,是任憑國家繼續腐朽下去,簡單來說,就是我死之後,哪管洪水滔天。」

  許多官員聽罷,頓時怒睜雙目。

  誣蔑!

  這真是赤裸裸的誣蔑啊!

  可是許多官員也是沉默以對,尤其是宰相們,因為他們認為這就是事實,大家如今都是拖得一天是一天。

  很簡單,這三冗問題,解決方案是再簡單不過,就是節省開支,可為什麼做不到。

  但是,皇帝現在很著急,王安石才會被重用。

  很多官員認為,這就是皇帝不做聲的原因,別看張斐的一些話,有些大逆不道,但他的最終結論,卻是說在皇帝心坎上。

  張斐又道:「而法制之法的做法,看似莽撞,但其實是為顧全大局,因為在這個過程中,保障了一個國家的基本安定,百姓不會民變,士兵不會兵變。至於官員嘛那也只能怪他們能力不足。

  元學士在河中府的成功,已經說明這一點,其實通過政策的調整,是不至於讓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來,故此河中府並沒有到債務重組的地步,所以我說得債務重組,也不是必然要這麼做,而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趙抃、呂公著他們稍稍點頭。

  這麼說的話,其實大家還是能夠理解的,如果鬧到那種地步,就是以前的制度,官員也得受到懲罰,只不過張斐是比較激進的,不是抓人問罪,而是將所有官員都給裁了,核心就不是懲罰,而是還債,而是財政。

  張斐又道:「而這,也屬於儒家之法的一大弊病,就是執行方面的欠缺,在這裡我指得是儒家之法,而不是儒家思想。而法制之法,將會補全這一短板。」

  富弼問道:「這話又從何說起?」

  張斐回答道:「正如我方才所言,儒家思想只是大臣面向君主,本也應該如此,這就是大臣們的職責所在。可問題就在於,一旦君主採納,執行者還是大臣,這麼一來,就會出現兩個問題。

  其一,大多數大臣肯定只會建議君主從(一)降到(零),是決不可能是從(一)升到(二)。因為執行者也是大臣,試問誰又會給自己增加難度,即便宰相想要這麼做,那底下官員也不答應啊。」

  趙頊這回聽得是頻頻點頭,毫無顧忌,心道:一針見血,一針見血啊!

  文彥博搖搖頭道:「此話我不敢苟同,大臣若是做不到,還建議官家這麼做,這與禍國殃民又何異?」

  王安石不禁瞧了眼文彥博,他這是在暗示我嗎?

  張斐點點頭道:「文公言之有理,而這就是我要說得第二點,在儒家之法下,皇帝是非常容易聽信讒言,忠奸難辨。

  根據當下的制度而言,一般來說,先是皇帝提出一個目標,宰相為此去設計方案,最終由底下的官員去執行,從而完成這個目標。

  假設皇帝提出一個不可能完成的目標,正直的大臣必然就會去勸阻,而投機取巧的奸佞小人則是會表示自己可以幫助皇帝,完成這個目標。結果皇帝就有可能聽信小人之言。

  若翻開史書,許多許多奸臣,就是憑借這一點上位的。但這是不是皇帝的錯,我覺得還得具體分析,如果皇帝只是單純地滿足一己私慾,而不顧財政危機,修宮殿,或者幹麼,那皇帝當然也有錯,這也就是史書上所記載的昏君。

  但如果皇帝是要勵精圖治,是要開疆擴土,是要建萬世功業,這就不能說是皇帝的錯。」

  文彥博聽罷,不禁都感慨道:「這小子拍馬屁,也真是前無古人啊!」

  一旁的司馬光、呂公著都是笑著直搖頭,當初阿雲一案,他們就已經見識過了。

  這話對於皇帝,其實很不中聽,你都這麼說了,老子以後就別修宮殿。

  但是在坐的大臣,都知道,當下這位小皇帝肯定非常愛聽。

  趙頊的目標就是要勵精圖治,開疆擴土,但他這個主張受到很大的阻礙,他現在非常需要理論上的支持。

  張斐道:「我們假設皇帝是要開疆擴土,但是財政暫時不足以支撐。那麼正直,且有能力的大臣,是會在不增稅的情況下,改善財政,幫助皇帝開疆擴土。

  可是這種大臣一般都是五百年難得一見,如蕭何、如房玄齡,目前我朝王學士也在走這條路,但尚未證明。」

  王安石凝重的神情,宛如雪蓮綻放,當即就笑了,是很大方地點點頭。

  方才他認為張斐、文彥博的說辭,就是在諷刺他,因為他就是在這個關鍵點上位的。

  如今張斐這麼一說,將自己放在蕭何、房玄齡同列,那完全是正確的。

  可馬上惹得不少人嗤之以鼻。

  蕭何、房玄齡,跟你哪裡像,倒是那李林甫跟你王介甫,有一點相同。

  張斐見到王安石開心了,又繼續道:「其實大多數正直的大臣,就是處在第二種,也就是勸阻皇帝,不要急功好利,要休養生息,然後厚積薄發。」

  司馬光、文彥博、富弼都點頭贊成,好似主動承認,我們就是這第二種。

  這就是他們的主張。

  張斐又道:「因為第一種實在是可遇不可求的,所以大多數都是第二種,然而,奸臣就是誕生在第二種情況,當所有正直的大臣都說做不到時,他說他能夠做到。

  作為君主,必然還是希望能夠開疆擴土,於是就可能任用奸臣,但史書已經告訴我們,這奸臣的手段其實就是想盡辦法去盤剝百姓,收刮錢財,然後去打仗。

  而最終只能是結果來斷定忠奸,也許等到國家亡了,我們才知道他是一個奸臣。而這就是儒家之法的一個問題所在,聖人其實已經想到這一點,但是卻做不到這一點。

  就是因為儒家之法的仁政,只是讓大臣去建議君主,仁政治國,善待百姓,輕徭薄賦,但這都屬於是賜予,是恩賞,而不是一個保護百姓權益的制度。

  如果皇帝身邊都是正直的大臣,這個是可以維繫,但如果不是,也就意味著百姓的權益將得不到保障。」

  這一番話下來,會場少了不少戾氣,多了一絲思考。

  其實司馬光他們這些看史書的,也一直在思考,怎麼阻止奸臣上位。

  但目前是沒有答案的。

  而張斐針對這個問題的解釋,確實令人眼前一亮。

  仁政到底是恩賜,還是制度?

  對於皇帝而言,看上去,恩賜顯然更能伸張皇權,我可以善待百姓,我也可以不善待,這多麼爽。但經過張斐這麼一番解釋,這又是屬於皇帝的權益,那就應該得到保障,這就是需要制度。

  張斐這番話,就是說儒家思想將仁政視為皇帝的一種恩賜,是儒家之法的一大弊端。

  張斐又繼續言道:「而法制之法的理念就是保障所有人的基本權益,其實就是維護君主和國家的利益,那麼在這個基礎上,你還能幫助皇帝達到目的,那就不是奸臣,而是能臣,不管你用了什麼手段。

  反之,意圖破壞律法和制度去完成的,那就是奸臣,史書已經證明這一點,奸臣往往滿足皇帝,從而導致皇帝丟了天下。而法制之法會讓這些奸臣無所遁形,且不用付出亡國的代價,去證明他是忠還是奸。

  關鍵皇帝也能夠得到一個非常準確的回饋,而不會受到奸臣蒙蔽,能與不能,只是能力的問題,而無關忠奸。」

  趙頊微微露出一絲微笑,對於這個解釋,非常心動,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反而可以放開手腳去幹。

  「說得好啊!」

  司馬光突然開口,然後馬上看了眼王安石。

  激怒王安石,司馬光也是專業的。

  王安石當即是惱羞成怒,你看我作甚,我分明是屬於第一種大臣,只是我還未證明而已。

  張斐權當沒有看見,自顧說道:「這個判例對於國家而言,顯然是利大於弊,不但會有效地幫助君主勵精圖治,同時還能讓元學士這種能臣,大放異彩。更為關鍵的是,還能使得國家變得更加富強。」

  一直沉默的趙頊問道:「張庭長此話怎講?」

  態度明確,我的目的就是要讓國家富強,你們做不到,就別怪我信這小子。

  張斐解釋道:「這就還得從司馬學士的那句話說起,天地所生財貨百物,止有此數,不在民間,則在公家!官家認為可是在理?」

  這個問題問得好,司馬光默默為張斐點贊,偷偷看向趙頊。

  趙頊遲疑了下,點頭道:「有一定的道理。」

  張斐又問道:「王學士所言,富其家者資之國,富其國者資之天下,欲富天下,則資之天地。結論就是,民不加賦而國用饒。官家認為此話是否有理?」

  趙頊點點頭道:「也有一定的道理。」

  張斐笑道:「若是二者選其一,估計就是魚與熊掌。」

  趙頊用力點點頭,你知道朕心裡的苦。

  張斐道:「但是法制之法,能夠使得二者兼的。」

  趙頊驚奇道:「此話當真?」

  司馬光和王安石也都好奇地看著張斐。

  法制之法與這兩句話有何關係?

  張斐解釋道:「司馬學士的這一番話,在我看來,是說的現在,而非是未來。一個國家的財富增減,不是說一日就能翻天覆地,在這一刻,就是『止有此數』,那當然是不在公家,就在民間。」

  這弄得司馬光這個原創都愣住了,我是這麼個意思嗎?

  可見他沒有見識過互聯網,你想表達什麼,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多人是怎麼理解的。

  張斐又道:「法制之法恰恰是保障這一句話,也就是保障公家和民間的基本權益。」

  趙頊點點頭,「此話在理啊!」

  司馬光說這句話,就防著官府收刮民間財富,法制之法的確是能夠保障。

  張斐道:「而王學士的那番話,也沒有錯,只不過說得是將來,而非是現在,這是需要時日的,而法制之法恰恰也保障了這一番話,可以給予他時日去證明,能否做到民不加賦而國用饒,因為法制之法確保新政不能隨意加賦,而這個判例就是最好的證明。」

  王安石聽得都樂了,「這臭小子還真是能說啊。」

  一身酸味的蘇軾也是頻頻點頭,他與蘇轍對這一點是非常認同,這也是他們加入公檢法的原因,他們反對王安石,就是認為王安石在說謊,他就做不到條例所規定的的,搞了半天,肯定還是變著法要去剝削百姓,將民間財富,全部搬到公家去。

  公檢法恰恰就是阻止王安石這麼幹,迫使王安石必須是「資之天地,富天下」,民不加賦而國用饒。

  張斐道:「這普通人都尚且希望越過越好,皇帝當然也希望國家變得越發富強,此乃人性也,也是皇帝的天命所在。」

  趙頊是笑著直點頭,「妙啊!妙啊!張庭長這一番話,還真是幫朕解惑了。」

  「官家過獎了。」

  張斐拱手一禮,又道:「可見法制之法是既可以保障當下公家和民間的財富處於平衡,又可以滿足皇帝對於未來的憧憬,大膽用人。

  尤其是這個判例,是能夠將庸官奸臣擋在門前,因為投機取巧的機會變少了,讓他們不能隨意盤剝百姓,蒙蔽聖上,讓能臣在皇帝前面,盡顯本事。

  從這一點來看,法制之法並非是要損害所有官員的權益,而是損害庸官的權益,但同時又捍衛正直、有才幹官員的權益。」

  這一番話下來,場內是一片寂靜。

  誰反對,誰是庸官?

  你他媽真會說啊!

  革新派那邊,如王安石、曾布這些能臣幹吏,都覺得聽著好像還不錯,這不就是我們革新派的理念嗎?

  搞笑的是,保守派的官員也都認為,這不也是我們的理念嗎?保障民間財富不流入公家。

  然而,大多數反對派則是抑鬱了,你們這麼搞,就有些過分了呀!

  我們是被賣了嗎?

  豈有此理!

  「由此可見。」

  張斐突然回到桌前,「我在河中府的判決,是徹底貫徹法制之法的理念,也絕非是特例,或者說因人而異,即便是最惡劣地情況下,只要堅持法制之法的理念,依然能夠保障各方的基本權益。故此,我非常希望立法會通過我的判例。」

  正聽得入迷的富弼,突然抬起頭來,看向張斐,小子,不對呀!你說完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壓力全在我身上了。

  這時,張斐剛好看向富弼,「富公,我說完了。」

  富弼從他眼中,看到一絲報復的目光,暗罵:這個小珥筆,真是睚眥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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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55章 金蟬脫殼

  私貨!

  這是妥妥地摻雜私貨!

  誰不知道劉肇就是趙頊的人,誰又不知道稅務司背後的大佬就是趙頊。

  這小皇帝見縫插針的能力是跟誰學的。

  好的不學,盡學這歪門邪道。

  由於之前這些大臣們一心都撲在債務上面,就忽略了京東東路的秋稅,現在也正面臨很嚴峻的問題,這時劉肇提出讓稅務司過去,那也是合情合理的。

  但這無疑打了大臣們一個措手不及,也導致大臣們甚至都不敢去反駁,因為只要反駁,那皇帝肯定會讓他們去解決秋稅問題。

  目前那裡是一團糟,而且他們就是製造者,誰敢攬下這活啊!

  只能讓趙頊得逞。

  但不管怎麼樣,這解決方案落地之後,無論是革新派,還是保守派,甚至包括呂惠卿在內,可都是長長鬆得一口氣。

  趙頊這一番話再簡單不過,就是你幫他解決問題,他幫你解決問題。

  看上去,就是白忙活一場。

  為哪般。

  純純的內耗。

  但沒有辦法,之前兩派都在硬抗,同時心裡又都清楚,再這麼爭下去,真的就是玉石俱焚。

  哪怕王安石和司馬光要繼續互咬,底下那些支持他們的官員,也不會答應的。

  因為到時肯定是抓他們問罪的。

  「正正好」張斐提出官府也能夠債務重組,這給兩派提供一個借坡下驢的機會。

  「君實啊,要債這種事,還得拜託你,我這人心慈手軟,實在是不捨得逼迫百姓去債務重組。」出得殿門,王安石便向司馬光拱手道。

  言語之間,是夾槍帶棒,因為司馬光之前一直要求輕徭薄賦,不與民爭利,而如今他支持的債務重組,對百姓更是不友好。

  司馬光呵呵道:「百姓才欠多少錢,好要,好要,倒是官府這邊債務龐大,必然是得債務重組,皇庭只能判決,又無權干預官府,還得你來操心,且不說能不能成,關鍵這得罪多少人,那青州寄祿官可是不少啊!」

  王安石嘴角抽搐了下,「既然大家都難,何不比一比,看誰能夠先完成。」

  司馬光猶豫了下,「你想怎麼比?」

  王安石道:「這後完成的必須背先完成的去上朝。」

  司馬光擺擺手道:「不比,不比。」

  「怕了?」

  「那倒不是。」

  「那為何?」

  「有味!」

  司馬光大袖往鼻前一揮,便下得臺階去。

  王安石還愣了愣,猛然反應過來,「好你個司馬小兒,又在這造謠污蔑我,我……」

  正好許遵往旁邊走過,他一把拉住許遵,「君實小兒造謠污蔑我,仲途,你可得幫我起訴他。」

  許遵訕訕道:「介甫,你這屬於民事訴訟,可不歸我們檢察院管,我這還有事,告辭,告辭。」

  許遵剛走,後面又冒出一人來,「王學士,你要告訴君實相公什麼,若不嫌棄,子瞻倒是願助你一臂之力。」

  只見蘇軾笑吟吟道。

  王安石瞪他一眼,「去去去!你這個連官署都沒有的檢察長,就少在湊熱鬧,我還不如去找個珥筆。」

  說罷,便是大步離開了。

  蘇軾當即氣得渾身發抖,王介甫、司馬君實,還有那個張小珥筆,我蘇軾絕不會放過你們的。

  這時,三個老頭,偷偷從旁邊經過,正是文彥博、富弼、呂公著。

  「這番交換,到底輸贏怎定?」文彥博撫鬚問道。

  呂公著是呵呵直笑。

  文彥博道:「晦叔為何發笑?我問的不對嗎?」

  呂公著道:「我笑文公忘記當初徵收免役稅時,我們也有過同樣的煩惱。」

  文彥博恍然大悟,「張三。」

  呂公著道:「正是如此,他若不在,定分輸贏,他這一來,又是如此,無人知道輸贏。」

  文彥博哼道:「那就是張三贏了。」

  富弼點點頭道:「確實是他贏了,誰讓我們都得用他們的辦法,但是輸家可能是另有其人啊!」

  說著,他目光微微往後一瞥。

  文彥博、呂公著笑而不語。

  不用想也知道,就是那大多數反對派。

  他們本來期望革新派和保守派玉石俱焚,結果到頭來,刀刀砍在自己身上。

  這你媽……

  天理何在。

  他們也不可能甘願接受這個結果。

  等到他們這些大佬走後,殿內頓時輿論大噪。

  「呂校勘,青州危機,乃是天賜良機,怎能輕易放過。」孟乾生是心有不甘地說道。

  其餘人也是紛紛點頭。

  呂惠卿嘆道:「非恩師想如此,只不過齊州、登州的問題,我們也難以解決。」

  裴文道:「這其實好辦,到底齊州等地是百姓欠官府的錢,即便免除他們的利息,官府還是有得賺,但青州可不同。」

  呂惠卿道:「哪有你們想得這麼簡單,那些百姓已經告到檢察院去了,如果檢察院真的去調查此事,可能會涉及到很多人,我們其實也沒有選擇。」

  趙文政突然道:「但這分明就是一個圈套,青州債務重組,那得裁掉多少寄祿官,那些人中,許多可都是支持新政的,如此一來,會失去很多人對新法的支持。」

  呂惠卿道:「這一點還請大家放心,我們會想辦法,避免債務重組,即便真的要債務重組,我們也會想辦法保住那些官員的。如果他們能夠幫我們追回那些債務,就可以拿那些錢去救青州。」

  他都將話說到這份上,那孟乾生等人也不便再說什麼。

  裁不裁那些人,其實他們並不關心,他們現在非常失望,期待的玉石俱焚沒有到來,反而迎來了一個債務重組,這真的非常要命啊!

  這反差太大,以至於回到孟乾生府上,他們都在懷疑自己被玩弄了。

  「這會不會是一個圈套?」裴文不禁質疑道。

  謝筠忙問道:「什麼圈套?」

  裴文道:「王介甫和司馬君實設的圈套,你們想想看,這麼一來,公檢法、稅務司直接在京東東路全面推行,而且債務重組,也使得公檢法更是令官府畏懼。」

  目前對付公檢法最好的辦法,就是以大局為重,從財政上面找理由,而這個判例,直接廢掉了這個理由。

  此消彼長,公檢法的權威無疑得到進一步伸張。

  孟乾生道:「這麼說來,公檢法確實是贏了,但是王介甫為何要幫司馬君實做嫁衣,這麼做對新政並沒有好處。」

  裴文點點頭道:「這倒也是,制置二府條例司可沒有佔得太多好處。」

  雖然王安石真心沒有與司馬光設局,而且從結果來看,王安石好像沒佔什麼好處,但是王安石在開始的時候,就將利益收入囊中,到底青苗法、免役法在京東東路全面執行。

  趙文政立刻道:「你是不是忽略了一人。」

  「誰?」

  「張三。」

  趙文政道:「公檢法的權力越大,法制之法越普及,張三可是佔盡便宜,這法制之法他最了解。」

  以當下的制度、思想、教育,張斐幾乎不可能上位,法制之法等於是張斐創造出來的一條新賽道,而在這條賽道,誰也跑不過他。

  這條賽道越重要,跑的人越多,張斐無疑是最大的受益者。

  孟乾生連連點頭道:「說得是,說得是,這可都是張三搞出來的,他才是最大的贏家,王介甫和司馬君實都是被迫而為,難怪張三之前閉門不出,原來他是想利用立法會來解決這個問題。」

  「這個臭小子。」

  裴文道:「就知道他回來,一準沒有好事,哪知這麼快就靈驗了。我們決不能讓那小子得逞,那債務重組再加上公檢法,實在是太可怕了,咱們往後幹什麼,都得小心翼翼。」

  孟乾生道:「也不公平,每年稅入,朝廷要去大部分,就只留給地方上剛好夠用的錢,甚至有些地方,留下的錢都還不夠發俸祿。」

  趙文政道:「既然如此,那地方官員應該是支持咱們的,我看那王介甫也靠不住,還得靠咱們自己。」

  裴文忙道:「趙宗正有何想法?」

  趙文政道:「很簡單,利用這事,去團結那些反對公檢法和反對新法的官員。如果立法會通過這債務重組,那也好辦,讓那些地方官員要求朝廷將留州錢翻倍,否則的話,這麼苛刻的條件,誰敢待在地方上。」

  雖然解決方案已經定下來,但這解決起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京東東路的情況是真的非常危險,得虧如今是寒冬之際,百姓活動受限,但明年開春要還無法解決,那麼就真的會發生動亂。

  所以,這個冬天不管是對於王安石,還是司馬光肯定無休的。

  王府。

  「老師,我方才收到王壽明的密信。」

  呂惠卿道:「根據他信上所言,青州的問題是非常嚴峻,若是朝廷不救,且必須要賠償的話,那就只能用債務重組的方式。」

  王安石冷冷一笑道:「他們下手也真是狠呀,連一點餘地都不留,也不知道他們真是要對付公檢法,還是要對付我們的新政。」

  說罷,他又向呂惠卿問道:「你怎麼看?」

  呂惠卿道:「我覺得這樣也好,我們可以讓王壽明先盡力去與公檢法交涉,看看如何避免債務重組,但以范純仁的性格,他是絕不會妥協的,雖然結果沒有變,但是至少能夠讓那些官員看見,都是公檢法逼著我們進行債務重組的,惡人還是得讓他們來做。

  等到債務重組,令那些官員感到恐慌,恩師再建議朝廷,建設學院、醫院,邸報院,來安置他們,如此一來,我們就能夠藉機收攏人心。」

  王安石點點頭道:「與我想得不謀而合,這封信就由你來寫吧。」

  「是。」

  呂惠卿點點頭,又道:「但是建設學院、醫院、邸報院,還得需要其餘州府的財政支持,而這就得看司馬學士那邊能否將錢收上來。

  其實青州的問題,只是得罪人,並不難解決,反倒是其它州府的問題比較複雜。」

  王安石道:「他們會想辦法解決的,用不著我們擔心。」

  呂惠卿道:「張三?」

  王安石稍稍一愣,「你怎麼知道?」

  呂惠卿笑道:「司馬學士可不擅於處理這些債務問題,而張三確實這方面的高手。」

  王安石點點頭,但眼中卻透著憂慮。

  司馬家。

  「蘇子瞻,這大丈夫應該心胸開闊一些,別成天跟個怨婦似的,你這也不嫌丟人。」司馬光瞅著蘇軾呵呵笑道。

  蘇軾道:「君實相公和王相公,身為宰相,都能為了一丁點事,將皇城的屋頂給吵翻了,我蘇軾有何不好意思。」

  「罷了!罷了!」

  司馬光擺擺手,「當我怕你了,這回我會奏請官家,調你前去登州擔任檢察長,保證不會像當初在揚州一樣,你看如何?」

  蘇軾神色一變,「但是據我所知,這些債務確確實實是百姓欠官府的,但又無力償還,這著實不好處理。」

  司馬光道:「這你放心,張三會想辦法解決這些問題。」

  蘇軾好奇道:「他能有什麼辦法?」

  司馬光道:「等到時定下之後,我會告訴你的。」

  關於如何安置那些官員,張斐早就將計劃告訴王安石,其實就是事業單位來安置,而關於怎麼處理這些債務問題,張斐也早就幫司馬光想好辦法。

  不然的話,他們誰敢去賭,歸根結底,還是要解決這些問題。

  汴京律師事務所。

  但見張斐與馬天豪坐在矮桌兩邊,中間躺燙著一壺熱酒。

  「每當這時候你來找我,我真是感到心慌啊!」

  馬天豪看著面前的美酒,都沒有什麼興致。

  張斐笑道:「但四哥不是一直都很享受這種感覺嗎?」

  「誰說的?」馬天豪哼道。

  張斐笑問道:「為何四哥不去河中府?」

  馬天豪愣了下,「我不是說了嘛,因為你回來了,我才折返回來的。」

  張斐道:「但是我回來了,跟四哥去河中府有何關係?」

  馬天豪道:「我只是想先跟你談談,再過去。」

  「是嗎?」

  張斐笑問道:「那為何四哥現在還不動身?」

  馬天豪道:「外面天這麼冷,那邊又沒有什麼急事,我為何要現在動身,不知道等來年開春再去。」

  見從這老狐狸嘴裡套不出什麼話來,張斐索性直截了當道:「難道四哥不是已經打上京東東路的主意?」

  馬天豪馬上道:「我可沒有,你別瞎說。」

  張斐道:「但我今日就是跟四哥談這事。」

  馬天豪道:「這跟咱有何關係?」

  張斐道:「我希望四哥與慈善基金會合作,在京東東路開設解庫鋪。」

  馬天豪哦了一聲:「如果有公檢法的話,那倒是可以考慮的,畢竟在河中府非常成功,值得一試啊!」

  張斐又道:「同時,收購京東東路的那些青苗債務。」

  馬天豪雙目一睜,驚恐道:「憑什麼?朝廷自己都不願意出錢,憑什麼讓我們出錢。」

  張斐道:「因為有利可圖。」

  馬天豪哼道:「你就少騙我了,百姓都已經鬧到京城來了,那肯定都是一些爛賬,我要那些爛賬作甚,是嫌錢多麼。」

  張斐道:「京東東路的債務,大多數都不是爛賬,根據我所知,是有人從中作梗,才引發這麼大的混亂,如今那些人正在後面等著渾水摸魚,然後大肆兼併土地,所以這裡面是絕對有利可圖的。」

  這套路馬天豪自然清楚,只要出現混亂、天災,那些大地主總能藉機發大財,遲疑少許,搖搖頭溝道:「話雖如此,但咱也不缺那點錢,這事要接過來,太糟心了,風險也大,還是不要的好。」

  張斐道:「但是解庫鋪可以憑借這些債務,與當地富戶、自耕農建立起良好的關係,讓他們適應來解庫鋪借錢,這對於解庫鋪的擴張是有著極大的好處。」

  馬天豪兀自搖頭道:「我們慢慢做,同樣也可以做大。」

  張斐道:「慢慢做,遇到阻礙非常大,不一定做得大,而且我還會跟公檢法那邊商量,要求官府以低價出售這些債務。」

  馬天豪眨了眨眼,問道:「多低?」

  張斐道:「算一分利。」

  馬天豪沒好氣道:「感情官府還得從這一筆筆爛賬中賺一筆錢去,這個價錢,是沒有人願意接手的。」

  張斐道:「同時我還會促成解庫鋪與提舉常平司的合作,就如同在河中府一樣,你知道的,有青苗法在,如果不跟官府合作,那可能就是官府的敵人,即便有公檢法保障,那也遠不如直接與官府合作,而且與官府合作,這些債務自然會變得更有保障,我也不需要拿出太多錢來。」

  馬天豪又顯得有些猶豫,又道:「但是河中府有鹽。」

  張斐道:「京東東路也有海鹽,到時咱們去了,再看看如何運作,而且那邊還有海運,這可是河中府沒有的。」

  馬天豪道:「但是海運風險太大,稍不留神,那就是人財兩空。」

  張斐道:「可如果成功的話,以海運的規模,需求的錢是非常多的,解庫鋪將會大有所為,也許不能成,但花這點點錢,買一個機會,我認為還是值得的。」

  馬天豪沉吟一會兒,道:「這樣,我們只會買那些有能力償還的債務。」

  他留在京城,當然就是等著京東東路出結果,因為他知道,張斐回來,就是為了處理這檔子事。

  但他可沒有想到,收購這些債務。

  張斐道:「爛賬也得買。」

  馬天豪見他這麼霸道,不禁一愣,旋即不滿道:「你這是拿我們的錢,買你的仕途。」

  張斐笑道:「你那點錢可是買不了我的仕途,我與四哥只談買賣,不談政治。」

  馬天豪道:「別說商人,就是普通百姓,也絕不會傻到花錢買爛賬。」

  張斐點點頭道:「普通百姓不會,但商人會,因為商人天性逐利,其實爛賬才是我們的利潤所在,收購那些爛賬的價錢,肯定是要低於債務本身的價值,但是用不了多久,他們將會有能力償還,而我們將會從中賺一筆大的。」

  馬天豪問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因為過不了多久,那邊將會大興土木,而這就需要人力,那些人就能夠找到生計,就有能力償還,在河中府,我們就是這麼幹的。」

  馬天豪眼中一亮道:「當真?」

  大興土木,他喜歡,越大越好。

  張斐點點頭道:「但是這事千萬別說出去。」

  馬天豪道:「要是這樣的話,我倒是可以考慮一下。」

  張斐笑道:「還考慮什麼,我什麼時候介紹過賠本的買賣給你。」

  司馬家。

  「司馬學士請放心,我已經跟馬家和慈善基金會那邊談妥了,如果咱們能夠在那邊建設公檢法,確保他們的權益,他們願意從官府手中收購那些青苗債務,官府很快就能夠從中脫身。」

  「這你都能說服他們?」司馬光不禁喜出望外道。

  要是有第三方介入,那公檢法真是不要太輕鬆,這官民矛盾,直接就轉為商業行為。

  張斐笑道:「這是我答應司馬學士,又豈會失言。」

  司馬光道:「但是這裡面涉及到問題,可不僅僅是債務問題。」

  張斐道:「但如果咱們跟那些官員清算這一筆賬,對方肯定也不會放過青州的。」

  「我並非指這事。」

  司馬光道:「這裡面非常複雜,裡面牽扯到很多人,而公檢法又是建設在公平公正之上,要是判得不好,可能讓人有機可乘,又會節外生枝。

  故此我希望你親自去主持大局,這人手我可以安排,但是他們可能不擅於處理這些問題,反正你現在京城也沒有什麼事。」

  以前的司法一般不會涉及到債務,民從私契,官有政法,而這一波全都是債務問題,而且結構非常複雜,雖然他安排的人,能力不俗,但在這方面完全沒有經驗。

  我家裡兩位孕婦,你讓我出差,你在想什麼。張斐立刻道:「之前就有傳言,認為河中府是我個人的成功,而跟公檢法無關,王學士甚至在朝廷都提及此事。如果讓我去的話,即便成功,也會貽人口實。」

  司馬光還是有些擔憂。

  張斐又道:「只要馬家和慈善基金會介入,京東東路的債務就沒有那麼複雜,其實公檢法只需與官府和慈善基金會洽談。」

  說著,他掏出一份方案來,遞給司馬光,「這是根據檢察院目前接受的案例,所制定出來的賠償計劃,到時京東東路那邊參考這份計劃。

  只要慈善基金會拿下官府的債務,那麼對於公檢法而言,就是處理民間的債務糾紛,官府不在其中,就可以做到公平公正。

  同時慈善基金也不會逼迫百姓立刻償還,他們會將債務期限拉長,然後給予百姓足夠的時日,同時配合稅務司的稅法改革,百姓的負擔會變輕,一年以後,百姓將有能力償還這些債務。」

  司馬光接過來,笑道:「既然你實在不願意去,那我也就不勉強你了。」

  張斐笑道:「不是我不願意,而是這並非很難,他們足以應付,也能夠建立起他們的信心。但我還是那句話,司馬學士盡量選一些德行上佳之人前去。」

  「這是當然,」

  司馬光點點頭,旋即又道:「你不會是在投我所好吧?還是說,你跟那蘇子瞻一樣,借此諷刺我,當初沒有及時安排人去河中府。」

  張斐愣了愣,道:「當然不是,我是非常支持司馬學士的這個想法,律法需要得嚴謹、勇氣和遵守規矩,這與德行是不謀而合,這也算是德主法輔。」

  司馬光眼中一亮,點點頭道:「德主法輔?嗯……下回文公他們再諷刺我,我就這麼說。」

  張斐道:「文公他們經常就此事諷刺司馬學士嗎?」

  司馬光咳的一聲,「聽說令夫人懷孕了。」

  「……」

  這話說回來,司馬光這番擔憂,並非是庸人自擾,如果是直接讓馬天豪他們去收購那些債務,真不是那麼容易,畢竟太過龐雜,涉及人數太多。

  但是大部分債務都是在張斐手裡,只是外人看著複雜,張斐要親自處理的話,是非常簡單,等於就是左手倒右手,隨時都可以全部轉給馬天豪。

  同時,這也算是在幫趙頊套現,畢竟趙頊也是一個小財迷,他的錢,可是不能拖太久的。

  當然,如果張斐能夠利用這一筆錢賺更多的,那趙頊也會願意的。

  但這顯然是行不通的,如果張斐直接用這一筆債務去操作,那不管是王安石,還是司馬光都能看出貓膩來。

  這事是絕不能透露出去,王安石可沒有想到是有人偷偷購買這些債務,然後掀起風波,這事可能只有皇帝能操作,可誰能想到,皇帝會親自下場,造自己的反。

  王安石一直認為是保守派那邊謀劃的。

  但司馬光他們其實只是推波助瀾,火上澆油,但不是點火人,不過司馬光也沒有懷疑,因為這跟他預計的是一模一樣。

  但如果你這債務集中起來,傻子都會知道,這必須要轉移到一個專業機構,然後才能光明正大地去操作這一筆錢。

  故此,張斐是一早就想好,讓慈善基金會來接這個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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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56章 打工人之難

  想當初朝廷鬥爭進行到最為白熱化之時,張斐卻是在家照顧兩個孕婦,閉門謝客,然而,在這場爭鬥消停後,張斐卻變得異常忙碌。

  他得趕緊出來收拾這個殘局,因為他在裡面是功勞匪淺,甚至可以說這個殘局,就是他一手製造出來的,而這就是他的戰果。

  與司馬光談過之後,張斐又來到王安石府上拜訪。

  吃三家飯是不是一個腦力活,姑且另說,但肯定是一個苦力活啊!

  「已經全部談妥,到時提舉常平司可與慈善基金會合作,繼續在京東東路執行青苗法。」見到王安石時,張斐已無力寒暄、客套,只是略顯疲態地說道。

  原來促成馬家和慈善基金會接盤,不僅僅是為了幫助司馬光解決麻煩,更多是為王安石的新政進行重新佈局。

  試想一下,青苗法鬧到這種地步,在京東東路可謂是失盡人心,即便能夠解決,青苗法還如何在京東東路執行?

  這其實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只不過真正關心青苗法的人不多,大多數都是希望他們玉石俱焚,隨後大家的目光又集中在債務重組上面,以至於忽略青苗法將會面臨很大的信任危機。

  不是皇帝不信任,而是百姓不會再信任。

  也因此可知為何王安石時常感慨,京東東路的官員是為對付司馬光,還是為對付我王安石啊!

  如果朝廷那番決議就是最終的解決方案,那王安石肯定不會答應的,故此張斐早就幫他想好應對之策,就是效仿河中府,青苗法借商人的解庫鋪換殼重生。

  而解庫鋪將會收購那些債務,確定與百姓的債務關係,再憑借拉長償還期限,給予百姓喘息之機,重新幫助青苗法獲得百姓的信任。

  當然,這也是最容易的一步,不然的話,張斐也不敢這麼做,如果慈善基金會不接盤,這個殘局的難度就會驟增。

  因為張斐在慈善基金會是有著絕對權威,別看張斐跟馬天豪、樊正他們交涉時,好像總是低聲下氣。

  但本質上,其實是馬天豪、樊正他們在垂死掙扎,乞求自己的利益得到更多的保障,畢竟商人以逐利為先,這無可厚非,但他們才是弱勢的一方,因為他們也清楚慈善基金會非常依賴張斐。

  如果張斐下定決定,他們只能在這個框架下面,索要更多有利於自己的條件和保障。

  這對於王安石而言,肯定是一個好消息,但王安石卻只是點了點頭,興致似乎並不高,不像司馬光一樣激動。

  張斐見罷,不禁問道:「王學士對此,似乎不太滿意?」

  王安石瞧他一眼,沉吟少許,道:「何止是不滿意,可以說是非常不滿意。」

  這你還不滿意?還是說他看出什麼來了?張斐愣了下,心下惴惴,但未表露出來,只是訕訕言道:「但…但我能做的就只有這麼多。」

  王安石緊鎖眉頭道:「如果青苗法必須依賴公檢法,甚至於民間商人,那只能說明青苗法是不成功的。」

  我的主導權在哪?

  張斐聽罷,心裡稍稍鬆得一口氣,旋即搖搖頭道:「我並不認同王學士之言。」

  王安石道:「那你說說你的看法?」

  張斐道:「別說王學士的青苗法,就是那商鞅的新法,也需要依賴執法者去捍衛,才能夠成功。

  所以,新政必須依賴司法,不管是公檢法,還是舊司法制度,如果無法保證新政依照條例執行,那必然是會失敗的。

  至於說依賴民間商人嘛,這倒也不是必須的,但這對於當前的新政有利,王學士為何要拒絕。」

  話說完,他神情略顯緊張地看著王安石。

  其實兩個人爭得就是法制之法和法家之法。

  張斐所言不錯,任何改革,就必須依靠司法,但舊司法制度,是可被王安石完全掌控的,就如商鞅一樣,依靠權威制定整個遊戲規則,這是王安石所求。

  如今改成法制之法,王安石必須在這個規則內操作。

  而這恰恰就是張斐最擔憂的,他心裡也清楚,法家之法對於王安石個人而言,是最為有利的,得虧他的權威還不足以乾坤獨斷,再加上趙頊在被給予張斐支持,才能迫使王安石慢慢接受法制之法。

  「倒也是的。」

  王安石點點頭,又是嘆道:「我承認,都是因為我與司馬君實鬥氣,才導致此番危機的,但當時的情況,我也不得不這麼做,變法是非常艱難的,故此必須展現出排除萬難的決心,才能夠堅定的執行下去。」

  張斐點點頭道:「完全理解。」

  自古以來,改革變法,都必須要用法家之法,誰反對就幹誰,因為你不幹的話,反對者就只會越來越多,皇帝就會動搖,這是最為致命的。

  「但現在糟糕的是……」王安石突然嘆了口氣,「我自己也有些猶豫不定。」

  張斐雙目一睜,驚訝道:「為何?」

  王安石道:「因為從青苗法在京東東路執行的過程來看,其中問題確實也不少,我本意是想幫助百姓的同時,還能使得財政增長。但是,似乎這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張斐沉吟少許,「如果這是魚和熊掌的問題,確實無法兼的。因為青苗法若是偏向幫助百姓,即便能夠給國家帶來財政上的幫助,也是微乎及微的,就說那些地主每年借高利貸所得之利,要放在國家賬目上,也根本不夠看。如果想要賬目亮眼,必須要從百姓那裡獲取更多。」

  王安石不禁面露猶豫之色。

  難啊!

  雖然他口口聲聲是為百姓,順便改善財政,但他其實是要改善財政,幫助百姓,那就只是一個藉口。

  司馬光說得是絲毫不差。

  原因很簡單,皇帝啟用王安石,為得就是改善國家財政,而不是為幫助百姓。

  王安石必然要以這個目標為先。

  所以,不管是司馬光,還是蘇轍,直接篤定青苗法就是惡法,雖然條例上非常合理,但由於你是要改善財政,你就不可能這麼執行。

  但話說回來,如果財政得不到顯著的改善,玩不了KPI,王安石將會失去皇帝支持。

  而從京東東路執行情況,讓王安石的清楚的知道,純粹按照青苗法去的條例去放貸,朝廷得不到多少利潤,畢竟他們還得面臨那些富戶、地主的競爭,還是派人去追討債務,這都是需要花錢的。

  王安石雖然性格孤傲,但面臨失敗,他還是懂得反思的,只是說他不會在任何人面前表露出來,這也是張斐感到驚訝的原因。

  王安石作為改革派的領袖,必須時時刻刻表露決心,否則的話,可能就徹底玩完了。

  但對於王安石而言,張斐是一個例外,倒不是說他最信任張斐,只是因為他曾今就向張斐認錯過,這臉已經丟了,也就不怕再丟一回。

  而且他此番認錯,倒也不是喪失信心,而他已經做好調整新法的心裡準備。

  王安石就這麼不堪一擊,這就頹了,別玩我好吧,你要頹,那我也玩不轉了。張斐看王安石這麼頹喪,心裡也有點慌,趕忙又道:「在公檢法的輔助下,青苗法還是能獲得成功的,只是其中利益,並不會直接反應在青苗法的賬目上。」

  王安石問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如果青苗法是偏向百姓的話,這的確能夠有效的阻止土地兼併和民間矛盾,這都是能夠為稅入打下堅實的基礎,司法改革是維護不了這方面的安全。

  因為百姓丟掉土地,沒了飯吃,這不是違法所致,但這必然會增多違法行為,使得公檢法疲於奔命,二者其實相輔相成。

  但是……」

  說到這裡,他欲言又止。

  王安石問道:「但是甚麼?」

  張斐道:「我只是認為青苗法其實並不符合王學士的主張。」

  王安石問道:「為何不符合?青苗法不是讓百姓增賦,但同時能夠改善財政。」

  張斐道:「但是王學士對於民不加賦而國用饒的依據卻是,富其家者資之國,富其國者資之天下,欲富天下則資之天地。」

  王安石道:「我這還有農田水利法尚未真正頒佈。」

  張斐笑道:「不錯,農田水利法,是非常符合王學士的主張,但是在王學士的政策中,還是更側重於青苗法。」

  王安石笑道:「你說得不錯,但不切實際,農田水利法,可是需要花錢的,先不改善財政,又如何執行農田水利法。」

  張斐道:「但如果青苗法能夠很好的改善財政,我敢保證,王學士會將更多的精力投入到青苗法,而非是農田水利法。」

  王安石沒有做聲。

  顯然是默認了。

  農田水利法只是改善水利,促進農業發展,但這需要很長的一段時日,才能夠看到效果,青苗法要是能夠立竿見影,誰還認真對待農田水利法。

  張斐道:「正是因為王學士的主張和執行有著不小的誤差,才會讓人詬病。」

  王安石聽他話裡有話,不免道:「你小子有話就說,別在這裡繞七繞八。」

  張斐笑道:「假設這世上有一種藥,能夠治百病,王學士認為,憑借此藥,能夠賺多少錢?」

  王安石道:「若能治百病,那必然能夠賺盡天下財富。」

  張斐道:「假設王學士憑此藥為國斂財,司馬學士還會認為王學士是在與民爭利嗎?」

  「那當然不……」

  王安石似乎想到了什麼。

  張斐道:「若是單憑酒、茶、鹽、鐵的壟斷來賺錢,自然會有人不服,我上我也行,只要你給我這權力。但如果是憑借這種神奇藥來賺錢,誰敢不服。

  再如農田水利法,想要執行此法,就必須改善灌溉、改善農具,這裡面統統都包含一樣東西,那就是技術。只有改良農具,才能夠使得百姓的財富得到增長,才符合王學士新法主張。

  富其家者資之國,富其國者資之天下,欲富天下則資之天地。這句話,司馬學士絕不敢說,因為這裡面是需要超群的智慧。」

  王安石打量了下張斐,「你不會是在指醫院和學院吧?」

  張斐愣了下,打了個哈哈道:「真是什麼也瞞不過王學士。」

  王安石呵呵道:「跟你小子打了這麼多次交道,要還不吃點教訓,可真是枉讀這麼多年的書,你小子說得每一句話,這背後都是有目的的。」

  說到這裡,他不禁一嘆,「其實這道理我也明白,但是老天爺可不會給我這多時日。」

  張斐問道:「為何?」

  王安石道:「因為西有戰事,若無法及時改善財政,於戰事不利。」

  是呀!他與皇帝改革變法,其目的是要對外用兵。張斐點點頭道:「我明白了,但其實我只是想說,建設醫院、學院,並不只是安置那些寄祿官那麼簡單,而是要促使他們去賺錢,去靠本事賺錢,而這本事可能會在未來發揮重要的作用。」

  「這我當然會認真對待的。」

  王安石點點頭,突然神色一變,道:「但是目前來說,鹽鈔、鹽債似乎更能為改善國家財政。」

  張斐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他這番賣慘,全是演的,感情是瞄上了那鹽債和鹽鈔,道:「王學士想在京東東路發行鹽債和鹽鈔?」

  王安石點點頭,立刻精神抖擻道:「當地有海鹽,只要朝廷控制住海鹽,便能夠借此發行鹽債、鹽鈔。」

  王安石的主張和理念其實是以實體經濟為主,就是要發展技術,但若仔細看他的新法條例,幾乎都是以金融為主,不管是均輸法、青苗法、市易法,其實都是在金融方面進行調整。

  他要在短時內完成KPI,因為他不可能將新法壓在發展技術上面。

  是呀!誰能抵擋紙幣的誘惑。張斐思索一會兒,道:「可是可以,但是還得先整頓好當地的鹽政,才能夠發行鹽鈔和鹽債。」

  其實他哪能不知紙幣就是一個潘多拉盒,但他還是要打開這個潘多拉盒,因為他也得完成KPI,要想財富短期增長,就只有這個辦法。

  好在如今宋朝貨幣短缺,發一點其實是利國利民的,只是從長遠來看,這必然是一個巨大的隱患,但張斐也只能先顧當下。

  所以,王安石這麼打算,他也是很能理解。

  王安石道:「我會安排人去整頓當地鹽政,但是你們公檢法也得做好準備,還有慈善基金會那邊。」

  張斐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河中府的財政實在是太亮眼了,而且還不會得罪人,事實也證明,鹽鈔斂財,是遠勝青苗法,王安石又不傻,為什麼不用好的。

  當然,他也仔細研究過河中府的成功,確確實實要基於公檢法,關鍵是沒有公檢法擔保,百姓不相信這玩意。

  其實他本來也不反對公檢法的,他也希望公檢法能夠為他整頓吏治,但黨爭這種事,一點點火苗,都能直接燒光整片森林。

  當初,他也是被逼到那份上的。

  相比起公檢法,王安石更需要張斐的支持,如果說公檢法在范純仁手裡,這鹽鈔是絕對發不出去的。

  與王安石談過之後,張斐才入得皇庭,跟皇帝最總報告。

  「……到時馬家和慈善基金會會將那一筆錢直接轉到馬家典當鋪,然後通過稅務司將錢轉入內藏庫。」

  張斐稍顯尷尬道:「從這一筆交易中,可以賺得一萬貫,但是扣除稅務司為此事付出的成本,可能也就是不賺不賠。」

  趙頊卻是長鬆一口氣,道:「不賺不賠就行了,這一筆錢拿出去,朕都認為十有八九要損失不少,畢竟那些債務,可都是一筆筆爛賬,你已經做得非常不錯了。」

  張斐道:「臣當然不敢讓官家賠錢。」

  趙頊笑著點點頭,暗示他要保持這個理念,他一出生,天天聽到財政危機,對錢,神宗皇帝看得非常緊,但旋即又感慨道:「不過從當前的局勢來看,最終改善財政之法,還是回到傳統上面,裁減官員和士兵,以及整頓稅務。」

  他天天看報告,不難發現目前財政主要增長,裁軍和稅務司是厥功至偉,這也就是范仲淹當年提倡的。

  可見王安石的顧慮,也並非是庸人自擾,皇帝看得還是KPI,君臣之情,只在其次。

  張斐馬上道:「並非如此,真正厥功至偉的還是新政和司法改革。正是因為新政的調整,才讓公檢法、稅務司變得有法可依,往後許多調整,還都需要借新政去完成。關鍵,也正是因為他們的爭鬥,才讓官家能夠使出潛龍勿用。」

  趙頊點點頭道:「這朕自然明白,朕也會繼續支持新政,但問題是,還能夠潛多久。此次失敗,必然會動搖許多官員繼續支持新政。」

  京東東路的官員,全力支持青苗法,並沒有得到他們想要功勞,反而差點丟了官職,這必定會影響到他們對新法的支持。

  反倒是保守派那邊,依舊非常團結。

  這可能會打破二者的平衡。

  張斐道:「我想王學士應該也意識到這一點,他必定會想辦法重振旗鼓,對於官家而言,現在多潛一時,是百利而無一害。」

  趙頊瞧了張斐一眼,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點點頭。

  不錯,這改革變法最大的弱點,就是君主,君主沒有上百年的規劃,必須要立竿見影。

  故此,但凡改革變法,必須要使用法家思想,這是最有效率的。

  王安石的擔憂,肯定是對的。

  但其實對於王安石而言,他還是有充足的時間,因為到底財政是在增長,趙頊當然不會主動打斷這個勢頭,不管你新政到底有沒有用,反正這個局勢就是向好的方向再發展。

  反之,就肯定是要做出改變。

  青州。

  在得到朝廷的旨意後,范純仁、錢顗他們是欣喜若狂,對於這個債務重組,他們可是推崇備至。

  因為這跟他們的主張,幾乎是完全一致,可能還要更狠了一點。

  范純仁就是認為,應該裁官,應該節省開支,否則的話,就必然是要剝削百姓,這就是最優解,也是唯一解。

  皇庭。

  「怎麼又有這麼多訴訟?」

  錢顗看著范純仁又拿著一堆訴訟狀入得屋來,當即就傻眼了,不是說休戰嗎?

  對方應該不會鬧事了。

  范純仁道:「不,這是之前的訴訟,只不過我們檢察院由於發現一些新的證據,故此打算調整這些訴訟。」

  錢顗打量了下范純仁,「當真如此?純仁,這公檢法是容不得胡來的。」

  范純仁如實道:「以前我們也體諒官府的處境,為顧全大局,在賠償上,多多少少有為官府考量,如今我們只是照常訴訟,不偏不倚。」

  錢顗道:「你這是不給他們留活路,逼得他們債務重組。」

  范純仁也不否認:「官家終於鬆口了,允許青州進行債務重組,這可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我們必須借此裁掉更多的官員,改善青州的財政,將來朝廷才會將此法用於其它州府。

  不過我並沒有公報私仇,每份訴訟都是鐵證如山,也有具體的理由,且完全是依照張三的判例。」

  錢顗點點頭道:「這你說了不算,我會仔細審視的。」

  范純仁拱手道:「若有錯誤,純仁願承擔一切責任。」

  雖然前後訴訟追求的賠償標準不一樣,但范純仁是問心無愧,因為他的目的一致,就還是為國為民。

  而且,他也沒有說,去改變律法,因為單就司法而言,關於債務訴訟,律法只是固定在一個範圍內,不是給出某一個準確的數字,這是可多可少。

  之前沒有債務重組這個判例,范純仁自然要防著官府崩潰,這個索賠,肯定是要輕一些。

  反倒是那些青州官員,當時不斷給官府添加債務,目的就是要迫使他們檢察院讓步。

  確實!

  當時范純仁被逼的非常難受,朝廷不給出法案,他還真不敢亂判,他哪裡想得到,原來官府還能破產重組。

  如今風水輪流轉,范純仁是再無後顧之憂,那就一是一,二是二,這都是你們自找的。

  正當這時,有吏通報,轉運使王居卿求見。

  錢顗和范純仁默契地對視一眼,心裡非常清楚王居卿此行的目的。

  果不其然,見到二人,王居卿就開門見山道:「我們轉運司與府衙經過商議,願意對那些士兵、文吏進行賠償,但我還是希望二位能夠以大局為重,不要鬧到債務重組的地步,這不利於國家安定。

  我也研究過張庭長在河中府的判例,其中有一種方式,就是私下達成和解,只有二位答應,我們官府會爭取與那些士兵、文吏達成和解,慢慢賠償他們,以求給予官府喘息之機。」

  范純仁面色堅決道:「你們可以和解,但是必須要在我們檢察院訴訟完之後,確定官府所需賠償的數額,然後我們三方再進行商量,看看官府該以何種方式進行賠償。」

  王居卿皺眉道:「你們是成心要逼得官府債務重組,實屬公報私仇。」

  范純仁道:「我只求能夠讓所有人得到公正、公平的審判。如果任由你們與跟那些士兵、文吏和解,那必然是不公平的,因為你們可以逼迫那些士兵、文吏減輕索賠,甚至撤銷訴訟。」

  王居卿道:「如果我們要這麼做,我們現在就能迫使他們撤回訴訟,債務重組,對於他們而言也是毫無益處的。」

  范純仁笑道:「看來轉運使對於我們檢察院還不了解,他們撤回訴訟,我們依舊是可以調查,只不過我們查得不再是你們之間的債務關係,而是調查為什麼官府會拖欠這麼多債務,是不是花在別的地方,這其中會不會有貪污腐敗,甚至於,為何他們會不約而同地來到檢察院提起訴訟。」

  王居卿一愣,頓時不語。

  范純仁又是笑道:「關於此案,我們還得感激你們官府的配合,給我們提供了那麼多證據。」

  簡單來說,給你們一個債務重組,那都是對你們的寬容,要真調查起來,哼哼。

  王居卿不禁皺眉道:「范堯夫,你也是官宦世家出身,這對你有何益處?」

  范純仁當即斥道:「范某乃是苦讀及第,而非是通過家世恩蔭。哪怕就是債務重組,我范純仁也一定是留下的那個。」

  自古以來,儒家的文人,至少表面上都是非常謙虛的,唯獨北宋例外,北宋很多文人都是相當自負。

  當然,這其實還是得益於『君主與士大夫共治天下』,權力決定你說話的底氣。

  反之,宋朝武將是自古以來最謙虛的。

  「告辭!」

  王居卿起身拱手一禮,便轉身出得門去,嘴角微微露出一抹笑意。

  錢顗不禁打趣道:「純仁,我們兩個還是得分開,不然的話,這人都會得罪完了。」

  范純仁卻道:「分開只會得罪更多的人。」

  錢顗撫鬚哈哈笑了起來。

  錢顗號稱鐵肝御史,是不畏權貴,范純仁也不遑多讓,他們兩個在公檢法,就是王安石違法,他們也敢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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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57章 事業法

  王安石想不想裁官?

  他當然想啊!

  只是不敢。

  在這一點,他跟司馬光其實想的一樣,就是根本做不到。

  他的新政其實就是因此而變得扭曲,因為他不敢觸碰這些,導致無法節流,那就只能加倍開源。

  但是在不節流的情況下,就直接開源,那絕對是負重前行。

  難度是要翻倍的。

  河中府的成功,其實就是基於節流,而非是基於開源,他們是先裁軍,然後開始一系列的改革變法。

  故此非常輕鬆。

  負擔少了,活動空間就變大了,就不會束手束腳。

  故此,王安石心裡並不否定這債務重組,但是他不願意去做這惡人,可是根據制度而言,他又要負責債務重組,公檢法可沒有這個權力。

  故此他讓呂惠卿寫信給王居卿,竭盡全力為官員們著想,反正竭盡全力,這財政也得不到改善,但這能讓范純仁他們去做這惡人。

  過程也如他們預計的一般,范純仁他們不肯妥協,之前他們就嚷嚷著要裁官。

  這也是范純仁他們的一貫主張,要改善國家的弊政,必須節流,什麼開源,就是變著法斂財。

  王居卿回去之後,便與告知那些官員,我們已經盡力而為,可檢察院不但不願意調解,反而是要往死裡告。

  然而,以青州財政目前的狀況,如果公檢法不給機會,那是不可賠得起。

  更別說那秋稅都還沒有收上來。

  簡單來說,檢察院要不網開一面,財政負擔不起,那必定是要開啟債務重組。

  這可真是將青州的官員們給氣壞了。

  完全就不給活路。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這關乎他們以後的生存問題,於是他們一方面上書朝廷,表示檢察院公報私仇,想借債務重組,來排擠忠良之臣。

  但顯然是站不住腳的,因為檢察院手中的證據,全是他們自己提供的,絕對的鐵證,范純仁只需依法判決就行。

  故此,另一方面,他們又趕緊聯繫朝中大臣,希望他們能夠阻止債務重組。

  其實不用他們說,朝中大臣也都在積極反對此事,整個京城幾乎就沒有一絲年假的氛圍。

  大家都在四處走動,商議對策。

  這決不能輕易妥協,哪怕跟皇帝去死纏爛打。

  垂拱殿。

  「陛下,臣私以為,這債務重組還是過於衝動,臣與許多同僚對此是憂心忡忡,就說這寄祿官和差遣官,雖然平時很多寄祿官可能比較清閒,但二者其實是相輔相成,許多差遣官都是直接啟用寄祿官,根據去年差遣官來看,其中有三成用的就是寄祿官,如果裁掉那些寄祿官,這必將會影響到差遣制度,從而影響到整個朝廷的人事安排。」

  孟乾生是苦口婆心道:「臣以為還需仔細商議,其實青州問題並不大,只需朝廷撥一筆錢,便可救助,無須傷筋動骨。」

  文彥博、司馬光他們是心如明鏡,其實就是暗示皇帝,這將會破壞皇權,寄祿官其實就是分散官員的權力,將寄祿官裁掉,官員的權力就會變得更大,從而威脅皇權。

  這才是正確的應對方式,談什麼家國天下,談皇權,比什麼都好使。

  趙頊聽得眉頭微微一皺。

  司馬光呵呵笑道:「孟知院那日應該在立法會,難道是沒有聽明白?」

  孟乾生不語。

  司馬光又道:「債務重組,只是迫於無奈而為之,青州財政負擔不起,自然得節省支出,這樣也能夠激勵官員,只要處理好財政,就不會面臨債務重組,此非長久之計,而是應急之需。」

  孟乾生當然聽明白了,但他認為司馬光這話,就是糊弄小孩子,就咱大宋的財政狀況,肯定是長久之計,因為只要遇到天災,地方財政就可能會瀕臨崩潰。

  如果有債務重組,朝廷就會變得能不救則不救。

  謝筠馬上站出來:「地方財政不好,那只是因為多數錢要上交給朝廷,所留甚少,如果朝廷願意減少各州定額稅入,我相信地方官員也就不會有太多怨言。」

  你們老是拿著財政說是,地方財政不好,不就是為求滿足中央財政,這你們怎麼又不說了。

  文彥博笑道:「王學士不是常說,富其家者資之國,富其國者資之天下,只要財富增長,地方財政就不用擔心這個問題,畢竟每年所交朝廷都是定額,財富越多,剩餘的就越多。」

  王安石當即回應道:「這是當然,只可惜新政未有早點去青州,否則的話,焉有此禍。」

  說著,他馬上站出來向趙頊道:「陛下,臣以為此番債務重組,對於許多寄祿官,並不公平,他們並非是無能之輩,而是缺乏機會,根據當初張庭長的解釋,債務重組確實能夠激發官員上進,但朝廷得給那些官員一個機會,否則的話,只怕是難以服眾。」

  司馬光眉頭一皺,說好的默契呢,你這又打算反悔,真是豈有此理。

  趙頊見王安石站出來,立刻問道:「那依卿之言,該當如何?」

  王安石道:「正好我們制置二府條例司制定出事業法,若頒佈此法,可給予那些寄祿官一個機會。」

  事業法?

  是什麼鬼?

  大臣們面面相覷,沒有聽說制置二府條例司在制定這法。

  包括孟乾生他們也是一頭霧水。

  制置二府條例司對於新法並沒有藏著、掖著,然後給大家一個驚喜,其實也藏不住,畢竟裡面的人,可不全是王安石的心腹,就如那陳升之,就經常跟大家聊新法。

  趙頊問道:「何謂事業法?」

  王安石道:「所營謂之事,事成謂之業。事業法就是由朝廷出錢,開辦一些可以盈利的特殊官署。

  如救死扶傷的醫院,又如教學育人的學院。二者皆是民之所需,不但能夠為朝廷盈利,還能夠支付那些寄祿官的俸祿,從而減輕朝廷的負擔,可謂是一舉兩得啊。」

  「不可!萬萬不可!」

  司馬光立刻站出來道:「朝廷若是直接開辦店舖做買賣,百姓豈有活路。」

  文彥博、呂公著也趕緊站出來反對。

  你這比青苗法還他媽直接一些,什麼特殊官署,不就是開店舖嗎?

  孟乾生他們有些懵,反應不過來。

  王安石笑道:「君實稍安勿躁,且聽我說完。」

  司馬光哼道:「你不用再說,我還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青苗法好歹是拐著彎去與民爭利,而且光看條例,還算是為民著想,開醫院、開學院,並且挑明要以此謀利,那誰能做得過朝廷。

  王安石今早就料到司馬光是怎樣一副嘴臉,不緊不慢道:「這是特殊官署,亦可認為是事業官署,而非是具有職權的官署,也不會不准他人做這買賣,大家憑只實力競爭。」

  文彥博納悶道:「就算沒有權力,可誰能爭得過朝廷?」

  王安石道:「那些醫術高明者,便爭得過朝廷的醫院,大家只是憑本事盈利。」

  呂公著問道:「那若是這特殊官署爭不過?」

  王安石道:「爭不過就證明那些寄祿官無能,到時再裁掉他們,也會讓人心服口服。」

  呂公著皺了皺眉頭,那神情好似說,真的嗎?

  王安石又道:「而且由朝廷開辦醫院,也能夠打擊民間那些欺世盜名,販賣假藥的郎中,這些人賺不到錢,那是理所當然,故此此舉不但可以整頓這一行業,同時還能有利於百姓,讓百姓支付同樣的錢,卻能得到更好的醫治。」

  趙頊饒有興趣地點點頭道:「卿言之有理啊!」

  他早就知道,不然的話,他也不太敢真動用這債務重組,這種事得前進一步,然後退半步。

  趙抃又道:「可那些寄祿官不見得會醫術?」

  王安石道:「當然是招那些會的,此外,還有學院,還可以建辦邸報院,這些都是可以盈利的。」

  文彥博立刻道:「民間學院已經不少,而且安置了不少落榜學子,倘若朝廷置辦學院,這不是奪了他們的生路嗎?必然會引起天下學子的怨言。」

  這宋朝文化太過繁榮,且土地兼併嚴重,這都導致讀書人非常多,即便宋朝錄取很多,每年都在擴招,但遠遠不夠,還是有很大一部分考生落榜,如何安置這些落榜考生,宋朝也是頭大。

  畢竟宋朝的祖宗之法,就是要優待讀書人。

  故此,宋朝鼓勵民間開辦學院,並且給予土地,亦或者給予免稅政策。

  學院置辦的土地,其實也是免稅的。

  很多落榜學子,就回家教書育人,在宋朝,鄉學是非常發達的,讀書人不當官,就只能教書,別的活,他們也不願意幹。

  王安石笑道:「文公請放心,這一點我也考慮到,當下學院教得是什麼學問?」

  文彥博道:「當然是儒學。」

  言下之意,還能教什麼?

  王安石笑道:「我這事業學院是什麼都教,就唯獨不教儒學,如此一來,就不會與他們發生衝突。」

  文彥博直接笑了,「你不教儒學,誰會去學?」

  王安石道:「年輕人學習儒學,主要目的還是為求科考,但每年赴京的考生,都只是各地的天才,可見這大多數人,還是考不上的。而這些落榜學子,是難以憑借儒學維持生計。

  我這學院就專門教律學、算學、農學,醫學,甚至於一些奇技淫巧,等可獲利之學,我相信這種學問,是能夠吸引更多人願意花錢來學,因為你學了,那就可以賺錢。」

  獲利之學?

  嗯。

  這非常符合王安石的風格。

  無人想到,其實這也是張斐出得主意。

  司馬光也不管在哪裡,當即就鄙夷道:「王介甫,我們同讀聖賢之書,為何你就如此不同?」

  王安石呵呵笑道:「這不都是讓你給逼的嘛,你就只知道債務重組,不關心那些寄祿官,你還不准我幫他們考慮生路?」

  「我。」

  司馬光張了下嘴,旋即沉默了。

  越說下去,得罪的人越多,畢竟站在這裡的全都是官員,王安石是站在大多數一邊的。

  文彥博又道:「讓飽肚聖賢書的官員去從事買賣之事,換你王介甫,你願意嗎?」

  王安石道:「救死扶傷,教書育人,我為何不願意?」

  文彥博道:「但是你得以此盈利。」

  王安石馬上道:「天下那麼多士大夫建辦學院,收取學費,這很正常啊!而且,文公莫要忘記,寄祿官所得俸祿,乃是窮苦百姓之稅,相比起來,我覺得這學費要更為仁義,畢竟是自願的。」

  文彥博當即啞口無言。

  保守派那邊是面面相覷。

  而反對派這邊,也有些摸不著頭腦。

  謝筠不禁道:「可是光憑這醫院、學院,又能招多少人?」

  王安石道:「這是能招一部分,此外,公檢法不是在到處招人嗎?何不將那些寄祿官招去。」

  司馬光差點咬到舌頭,趕忙道:「這…這公檢法招人是比較嚴格的。」

  王安石呵呵笑道:「河中府許多助審官,可都是隨便從民間招了一些年輕學子,這能有多嚴格?我朝冗官本就嚴重,你們公檢法要還四處從外面招人,反而會加劇冗官之禍,這債務重組也會毫無意義。」

  司馬光無言以對。

  這事跟他也有莫大的關係,要不是他遲遲派不出人手,張斐也不至於就地取材。

  王安石可是有備而來,又向趙頊道:「陛下,如那張庭長連文章都寫不明白,卻能夠憑借律學天賦,擔任陝西路大庭長,且又開辦那律師事務所,日進斗金,以至於如今律學是大行其道。

  誰又能保證,他日王五就不能憑借算學,成為計相,再不濟能夠獲得一門生計,不至於成為敗家子,亦或者街邊的潑皮無賴。臣相信許多父母,會願意出錢求學,哪怕學過儒學,亦或是進士,再學此類學問,也是極好的,朝廷現在也需要此類人才。」

  這宋朝在學術方面,還是非常開放的,佛學、道學、律學、算學,都受到重視,而不是說儒學之外的學問,就是垃圾。

  否則的話,張斐的法制之法,也不可能得到這麼多人認同。

  只是說你這學問,不能是反儒學的,那就是反主流價值觀,故此法制之法也是基於儒家思想的。

  「卿言之有理。」趙頊點點頭,但隨後又道:「但朝廷出錢建設這些事業官署,得花費多少錢?」

  王安石立刻道:「這不需要多少錢,可用京東東路的青苗之利貼補。」

  趙頊點點頭,目光一掃,問道:「諸位以為如何?」

  呂惠卿他們當然站出來表示支持。

  孟乾生等人則是有些左右不定,誰能想到,王安石會弄個事業法出來,說裁不是裁,說不裁吧,但又好像是讓官員們自謀生路,這……

  而司馬光他們雖然不相信王安石,認為這又是王安石的斂財之術,但是他們要再咄咄逼人,那會引得很多官員對他們不滿,這已經是退一步。

  趙頊一看大家都不做聲,於是道:「此事就這麼定了吧。」

  會議結束之後,孟乾生等人,立刻圍住王安石。

  「王介甫,那些寄祿官去到醫院,亦或者學院,還算不算是官?」

  「當然算。」

  王安石道:「若是不算官,憑什麼讓朝廷出錢,只不過俸祿方面,更多是依靠他們自己賺取。」

  說到這裡,他嘆了口氣,低聲道:「如今青州財政弄成那樣,不能深究啊,只能先找個地方安置他們,若有機會,亦或者他們在那裡做的非常出色,還是能夠舉薦他們回到朝中的。」

  這麼一說,孟乾生他們也都點點頭。

  若是權宜之計,但倒是可行,畢竟他們現在是處於下風的,他們也是想拖著。

  「真是沒有想到他會弄個事業法出來。」

  文彥博緊鎖眉頭,又道:「不過以我對王介甫的了解,這肯定是會與民爭利。」

  呂公著對王安石的理念並不反對,於是道:「且看看再說,如今官員們對於這個債務重組是怨聲載道,要事再爭下去,可能會引起許多人的不滿。」

  司馬光也是甚感憂慮,突然問道:「富公今兒怎麼沒有來。」

  旁邊的劉述道:「好像是今兒張三又要去立法會解釋那什麼助審團。」

  「張三?」司馬光小聲嘀咕一句,又道:「如今時辰尚早,我去相國寺看看。」

  文彥博凍得直哆嗦,「這天太冷了,我就不去了。」

  司馬光獨自來到相國寺,由於這場會議,關注度遠沒有上一場那麼高,故此是安排相國寺後面的大殿裡面。

  司馬光悄悄來到殿內,但見百餘名考生、司法官員坐在裡面,竟是鴉雀無聲,全神貫注。又抬頭看去,見那張斐從屏風旁回到講桌前,朗聲道:「這就是助審團的作用。律法不外乎人情,這句話在司法中,也有一定的道理,但往往也令司法審理變得非常複雜。

  並且,這將要求庭長,對於這人情有著非常深刻的理解,但很多官員是出身富貴,不知民間許多疾苦,而這往往就需要求助助審團。

  如同方才說到的吳張氏弒母一案,許多富貴家庭,並不懂的久病床前無孝子的道理,並不懂得吳母和吳張氏的痛苦,因為他們家裡有足夠的下人服侍。在不懂的情況下,對於這種行為,肯定就會深惡痛絕,帶著丈夫的母親去自殺,這是多麼的殘忍。

  這時候助審團就能夠幫助庭長,他們能夠告訴庭長,這不是特例,是每個普通家庭都面臨的難題,是每個普通家庭的父母都要承受的痛苦,他們不想拖累自己的孩子,但他們無能為力。在這一點,助審員是能夠幫庭長,更加深刻的理解整個案情。

  但是,判決權還是在庭長手中,如果你要判吳張氏死刑,其實也沒有錯,也是依法判決。因為如這種案件,很難找出一個非常標準的答案。」

  蘇軾突然問道:「那可以判無罪嗎?」

  張斐笑道:「這就是我接下來要說的,可以判無罪嗎?而這也是當時困擾我的地方,不瞞各位,就內心而言,我是希望判吳張氏無罪的,因為判有罪的話,可能會直接毀掉一個家庭,也讓吳母的自殺變得毫無意義。

  但是,如果判無罪的話,可能會有人借此判例,去謀殺久病的父母,這將是非常可怕的現象。

  這個判例在立法會所求的有兩點,其一,針對這種情況,不能一概而論,直接就判十惡之罪,是可以給予輕判的,還得看具體案情。

  其二,無論是輕判,還是重判,但必須是要判有罪,不能做無罪處理,即便這個人值得同情,否則的話,可能會出現很嚴重的後果,也會影響到我朝最看重的孝道。」

  剛剛來到這裡的司馬光立刻聽得入迷,是頻頻點頭。

  張斐又道:「再說回助審團,助審團制度只是一種協助方式,助審團不承擔任何義務和責任,判決權始終是在你們手裡,如果是錯判,那就是庭長的錯,不可推卸到助審團頭上。

  這是因為,暫時沒有任何制度可以確保助審團不會被收買,如果助審團要承擔責任,那他們就必須要擁有權益,擁有對案件的審理權和判決權,但如果是這樣話,他們就一定會被人收買。

  用與不用都在於你們,但助審團是沒有任何權益和義務的,因此在河中府,我都還給他們一些酬勞。

  這就是關於助審團制度和吳張氏弒母一案的解釋。」

  富弼張望了一番,見無人提問,於是站起身來,「有勞張庭長了,今日就暫且到這裡。」

  霎時間,議論聲不絕於耳。

  這些官員、考生一邊站起身來,一邊激烈討論著。

  瞧見這一幕,司馬光不禁暗想:要是那些寄祿官能有張三這般手段,那什麼事業學院肯定是賺大錢啊!

  文章都寫不明白,但他講課就是有這麼多人愛聽。

  他低調去到富弼身前,「富公。」

  富弼詫異道:「君實來了,你不是今兒有會要開嗎?」

  「剛剛已經商議完了。」司馬光忙道。

  富弼問道:「有關債務重組的事?」

  司馬光點點頭,剛準備說,正好張斐走了過來,「張三見過司馬學士。」

  司馬光問道:「張三,王介甫可有與你談過事業法?」

  張斐眨了眨眼,「什麼事業法?」

  富弼也是一頭霧水,「對啊!什麼是事業法?」

  司馬光立刻解釋了一遍。

  富弼搖搖頭道:「這個王介甫,可真是能折騰啊!」

  他也相當排斥這種做法,讓官員去盈利為生,這簡直……

  張斐卻道:「原來這就是事業法,這王學士倒是與我談過,但沒說這是事業法。」

  司馬光道:「那你是什麼看法?」

  這是我的建議,你說我是什麼想法。張斐立刻道:「我很贊成啊!」

  司馬光道:「朝廷直接做買賣,這不就是奪他人生計嗎?」

  張斐道:「如果朝廷是要幹酒樓、紙鋪這些買賣,我肯定是反對的,但醫院我是肯定支持的。這天下正經的郎中有幾個,能爭誰的利。

  不瞞司馬學士,我在河中府都不敢生病,誰知道那些郎中靠不靠譜,如果是朝廷辦的,那我一定去朝廷的醫院看病,雖然不一定醫的好,但至少不是那麼擔心會被毒死。

  那些官員讀得到底是聖賢書,他不會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就去騙人,同時也會非常慎重,畢竟醫死人,即便非他所願,傳出去也不好聽,畢竟他們是官員,又不是那些江湖術士,還是要愛惜自己的名聲。

  還有學院,如果教算學、醫學、律學,挺好的呀!我那剛出生的兒子,估計也跟我差不多,文章也寫不明白,科考是沒希望,學學醫學、算學,至少不會餓死,那多好啊!

  再者說,二位是不知道,我在河中府尋找人才多麼難,債務官司那麼複雜,沒有算學人才,根本就處理不好,弄到最後,我還得自己花錢去培養,讓蔡卞他們半吊子去給別人上課。」

  這一番話下來,方才還不爽的富弼,頓時陷入沉思中,而司馬光也是目瞪口呆。

  張斐說得不是高深的道理,他是以一個百姓的角度去看,覺得對自己很有利。

  好像說得也對。

  富弼突然道:「可是今日朝廷可以開辦學院,他日就有可能開辦酒樓來安置這些官員。」

  張斐沉吟少許,「這還得立法來規定這事業官署,不能完全是以盈利目的,還得具備官署的一些責任,是要有利於百姓。」

  富弼稍稍點頭。

  司馬光又道:「可是王介甫還建議讓公檢法去招收那些寄祿官,這會讓公檢法裡面變得魚龍混雜。」

  「這王學士倒是沒有跟我說。」

  張斐道:「不過我認為這也不打緊,因為根據王學士說法,不是朝廷直接塞人到公檢法,而且公檢法根據需求去招聘,那咱們公檢法就按流程去聘請,讓他們參加公檢法的考試,合格者,錄用,合格者,也得從輔警、或者見習檢察員做起,若是幹得好,則升為皇家警察、檢察員,幹得不好,就直接辭退。」

  司馬光皺眉道:「這能行嗎?他們可是有官職在身的。」

  張斐點頭笑道:「不錯,他是有官職在身,但由於不是吏部、審官院的調任,他們的職位是不會變動的,即便我們辭退他們,他們還是寄祿官,至於發不發俸祿,那是財政的事,跟公檢法無關。」

  富弼撫鬚笑道:「君實啊!虧在朝中待了這麼多年,對於制度的理解,就還不如張三。」

  司馬光尷尬一笑,「我不是不如他理解,我只是不如他狡猾。」

  說到這裡,他稍稍一愣,「關於這一點,如果朝廷不給於明文規定,好像還真可以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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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58章 真正的金融

  這事業法一出,頓時就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沒有人想到,王安石才藏著這麼一手,人人都在計算其中的得失。

  與此同時,皇庭和立法會也屢屢發佈告示,甚至於在新聞報上刊登文章,表示青州可能面臨債務重組,但主要也是因為當地財政十分混亂,債務龐雜,青州財政已經是難以承擔。

  反正就是表示,朝廷並非是要藉機裁官,而是現實所迫。

  而證據就是事業法。

  即便債務重組,也不會馬上裁掉那些官員,制置二府條例司將會出臺事業法,來安置這些官員。

  希望大家共同努力,走出困境。

  而制置二府條例司也發佈文章,宣傳事業法,其中有一點非常重要,就是事業法不是為青州而設,而是在青州試行,如果說在青州成功的話,可能會普及全國。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光想躺著吃是肯定不行了,還是得幹活。但同時也表示,年邁的寄祿官可以不參與其中,但也可以根據自己的能力和身體情況去抉擇,但他們俸祿也全都改為由事業官署負擔,醫院財政不好,他們的俸祿也將會受到影響,當然,那些致仕官員不在其列。

  這立刻令整個局勢降溫。

  反對派也暫時願意接受這個條件,畢竟他們也是想要拖著,而不是想翻盤,因為目前並沒有翻盤的機會。

  再加上目前是寒冬季節,想鬧也鬧不起來。

  而當多數反對派消停後,萎靡不振的革新派是士氣大振,因為最終結果就是公檢法要他們的命,是王安石出臺的事業法,拯救了他們。

  而且他們都相信,王安石是臨時想出事業法來緩解他們的危機,因為之前誰也不知道這事業法,那就只有一個可能性,就是王安石臨時想出來的。

  樹大好乘涼,大多數反對派於是繼續站在革新派這邊,主要還是因為,沒有領頭的,目前政事堂內部,除保守派,就是革新派,不像慶歷時候,許多宰相都是保守派。

  這對於王安石是非常關鍵的,此番爭鬥,雖然最終是兩敗俱傷,但對於革新派的打擊,其實是遠勝於保守派。

  原因很簡單,追隨革新派的官員,許多都是為求仕途,但京東東路的青苗法,差點害得他們丟掉官職,這令他們變得猶豫不定。

  但事業法的出臺,又捆綁了大家的利益。

  這項政策的通過,也可見王安石並沒有失勢,趙頊支持王安石。

  事實也是如此,趙頊並沒有表現出對新政的動搖,今日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單獨召王安石入宮議事。

  「先生這事業法真如及時雨一般,如今上奏彈劾范純仁的奏章少了近九成,朝廷也漸漸恢復往日的平靜。」

  見到王安石,趙頊依舊像一個小迷弟一般,誇讚著王安石。

  「官家過譽了,此乃臣分內之事。」

  王安石又道:「而且根據臣的預計,只要朝廷全力以赴,事業法所能給財政帶來的收入,將能夠極大緩解我朝冗官之重。」

  趙頊心裡早就清楚這個計劃,但仍舊饒有興致地問道:「是嗎?」

  王安石點點頭道:「就如醫院、學院,表面上收入只有看病費用和學費,其實不然,其中還有藥材費用和書籍費用。

  只要天下百姓相信朝廷的醫院和學院,那麼醫院的藥材和學院的書籍,都可以直接面向天下百姓出售,這足以彌補青州的財政危機。」

  趙頊聽得頻頻點頭。

  王安石又道:「但是這需要人才執行。」

  趙頊立刻道:「先生看中何人,直說無妨。」

  王安石道:「首先是醫院,臣希望官家調派宮中一些醫官給予支持,尤其是宮中一些廉價藥材的配方。」

  那些昂貴的藥方,就算了,百姓也吃不起。

  趙頊直點頭道:「沒有問題。」

  王安石道:「另外,臣還看中二人。」

  趙頊問道:「誰?」

  王安石道:「臣舉薦司天監沈括總管此次事業法,此人博學多才,通曉各種學問,且能力十分出眾,是朝中唯一適合的人才。」

  趙頊稍稍點了下頭,道:「此人的確非常適合,還有一人是誰?」

  王安石道:「就是晏公之子,晏幾道。」

  「晏幾道?」

  趙頊愣了下,道:「他現在好像並不在朝中,而是在那正版書鋪當什麼總編,專門負責出版書籍。」

  王安石道:「臣知道,但他也是寄祿官,他還是拿俸祿的。這兩年內,由他編寫的書籍,無不大賣,去年遼國使節,都從正版書鋪購買整整十車書籍,臣舉薦他當邸報院院長,同時監管學院書籍編寫。」

  既然他將書籍視為商品,肯定就要找優秀的人才來重新編寫,以前的那些書籍,肯定是買不了什麼錢的。

  張三可能萬萬沒有想到,先生會跟他的正版書鋪搶人才。趙頊暗自一笑,又點頭道:「關於事業法的人選,先生可全權做主,朕無任何意見。」

  這種職位,不影響任何權力,他當然可以給予王安石更多的自由。

  「臣遵命。」

  王安石微微拱手,旋即又道:「此外,臣還總結了今年新政在河中府、京東東路試行時,所得到的教訓和不足。臣認為新法之所以面臨這麼多問題,以及遭遇這麼人反對,還是在於執行混亂,以及監督不力。」

  有錯還是得認,人家皇帝也不傻,鬧出這麼大的風波,光說是奸人作祟,那也說不通,這蒼蠅不叮無縫的蛋,皇帝不說,可不等於心裡不清楚。

  王安石肯定也是要跟老闆做檢討的。

  趙頊很是委婉地說道:「這還是需要公檢法協助啊。」

  王安石搖搖頭道:「公檢法確實是有利於新政的執行,這臣並不否認,但也只是輔助,新政更多是面臨著制度方面的缺失。」

  「是嗎?」

  趙頊稍稍一愣,又問道:「先生此話從何說起?」

  王安石道:「不管是在河中府,還是京東東路,制置二府條例司的命令就只能到轉運司,若還繼續往下執行,轉運司必然就要面臨我朝龐雜的官員體系和官署制度。從京東東路就不難看出,有些州縣執行的非常好,沒有出什麼問題,但也有些州縣是問題百出。我朝制度的弊病,時時刻刻在影響到新政的執行。」

  趙頊點點頭,覺得王安石說得也有道理,制置二府條例司只能避開中央冗雜的制度,可以直接下達轉運司,但轉運司下面呢?

  「不知先生打算如何革除這弊病?」趙頊又問道。

  王安石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此番弊政暫時還不好解決,故此臣在河中府,嘗試與商人合作,並且取得非常大的成功。」

  說到這裡,他稍稍一頓,「對了,官家可知那慈善基金會?」

  趙頊一愣,「當然知道。」

  王安石道:「這慈善基金會並非是個人買賣,而是很多商人共同的買賣,這慈善基金會就是憑藉著借貸,甚至直接投錢於商人,來獲取盈利,並且獲得巨大的成功。

  而河中府的提舉常平司,其實也有效仿慈善基金會,並且也取得不錯的成果。臣的新法主要是針對財政,與做買賣的道理也是一樣的。

  故此臣建議,利用提舉常平司繞開龐雜的地方官署,直接與商人合作,來執行新法。

  朝廷的指令還是下達到轉運司,轉運司再通過提舉常平司直接執行。而提舉常平司則效仿慈善基金會,只負責統籌、借貸、撥錢。

  如免役法和運輸,均輸法的買賣,青苗法的借貸,以及臣在明年將要頒佈的市易法,全部都集中在提舉常平司,而提舉常平司再通過與各個行業的商人合作,來獲取盈利。

  如此一來,便可繞開地方官府,也順便可以避開地方上的阻力。」

  趙頊不禁眼中一亮,點頭道:「此策甚妙。」

  其實他們一直都在玩這個招數,就是另起爐灶,遇到阻力,咱就直接繞開,不跟他們玩。

  冰凍三尺,你去鑿冰,哪有這麼多時間。

  而此番教訓也令王安石意識到,其實許多官員根本不關心新政死活,而張斐當初建議成立超級財政機構,將財政全部集中在提舉常平司,不但政令可以通達,而且還可以利用這一點繞開地方官府。

  王安石又道:「此外,臣還仔細研究過河中府的成功,其關鍵原因就是在於鹽鈔,而鹽鈔之所以能夠在河中府取得成功,其主要原因是在於當地缺乏錢幣,朝廷只需要發適量的鹽鈔出去,就會留有一部分鹽鈔在民間,這部分收入也算是財政所得。

  而我朝幾乎各地都在面臨錢幣匱乏,臣以為朝廷應該認真對待這鹽鈔,因為這能夠在短時日,彌補財政的不足。」

  趙頊忙問道:「先生對此有何建議?」

  他對這玩意也非常感興趣,但張斐並沒有跟他深刻討論過這些。

  王安石道:「制定非常詳細的製作和監督流程。河中府的鹽鈔,臣特地托人帶了一些回來,其製作粗糙,毫無美感,拿在手裡,也不像似貴重的物品,這代表著朝廷並不重視,而一張精美的鹽鈔,能讓百姓更有信心。

  故此臣以為朝廷可先徵集這方面的人才,設計出複雜、精美的鹽鈔,讓人難以仿製。

  更為主要的是,鹽鈔的發行和監督,還是基於籌集邊州軍餉,而並非是視作獨立的錢幣,臣以為應該對此進行調整,不應完全為了籌集邊州軍餉,還應該考量財政,亦可直接交由提舉常平司,根據各地的財政情況,去適量發行。」

  張斐在河中府,並沒有鹽鈔的屬性,主要發行還是根據范祥、薛向他們制定的通商法,鹽鈔的主要作用,還是為邊州籌集糧食,不是根據貨幣情況來發的。

  趙頊問道:「不通過三司嗎?」

  王安石道:「三司豈知各地的錢幣情況,提舉常平司常年與商人打交道,是清楚的知道,各地的具體情況。」

  趙頊猶豫片刻,便點點頭道:「就依先生之言。」

  繞開三司,他也喜歡。但隨後,他又笑道:「看來先生在此次試行中,吸取了不少教訓啊!」

  王安石立刻道:「其實臣的新法,都是吸取先人的經驗,然後根據我朝情況,進行調整和完善,而非是臣首創,若無成功經驗,臣又豈敢建議官家。」

  有人說王安石是拗相公,孤傲、剛愎自用,這個說法沒錯,但這都在於他的主張和理念,他相信通過財政政策,是可以扭轉財政赤字的。而不是在於具體手段,他的新法全都不是他想出來的,就沒有一項是首創,全都是總結前人或者今人的經驗,且都有成功的案例,他才拿來用。

  只要這個辦法是符合他的主張和理念,他就能拿來用。

  張斐的超級財政機構思想和鹽鈔、鹽債,都非常符合他的主張,當時他得知這個計劃,是欣喜若狂,也是他親自批准的,元絳才隨著張斐的計劃去做,沒有他的批准,元絳真不敢那麼幹。

  如這些辦法,他馬上就能夠吸收,為我所用。

  此外,他這麼急著跟趙頊建議,也是受局勢所迫。

  他心裡也清楚,皇帝可能對新法已經有所動搖,所以他必須做出調整,來堅定皇帝支持新政的決心。

  另外,公檢法的成功,以及皇帝對公檢法的親睞,注定他的法家思想是難以有所作為,新政將會受到公檢法的監督,他也無法獲得如商鞅的權力,做到一言九鼎。

  這其實是很麻煩的事。

  他必須要做出改變。

  這裡他借用了慈善基金會的方式,通過給商人的投資和借貸去直接獲取盈利。

  而且,這能夠幫助他,避開冗雜的官僚體系,去操控全局。

  這就是王安石和司馬光最大的區別,司馬光壓根不認同這些理財思想,他的政策只有一點,休養生息,輕徭薄賦,即便這個政策能夠賺到錢,司馬光也會認為這是歪門邪道,只可贏得一時,而不可長久,長久必傷民。

  王安石對於理財的手段,是推崇備至,他很快就能吸收這方面的知識,然後用於自己的政策。

  見過王安石後,趙頊又親自召見司馬光,如今可是兩翼齊飛,不能顧此失彼。

  司馬光跟趙頊談的事就非常簡單,就是公檢法聘請寄祿官的事。

  我們公檢法的責任就是執行,是要求最高得部門,如果什麼臭魚爛蝦就往我公檢法扔,那如何能行,而且,公檢法能夠取得如此成功的原因,就在於公檢法是能夠直接裁掉不合適的人。

  那些寄祿官可全都是大爺,都已經懶散慣了,來到公檢法,他們要是出工不出力,那怎麼辦,當大爺養著?

  這會帶壞我們公檢法的風氣。

  而這些寄祿官員,要裁的話,是非常難的,手續之多,真是瞠目結舌,基本上就是鐵飯碗。

  司馬光堅持要求,讓他們應聘上崗,從最低坐起,憑能力留任。

  如果上來直接當檢察長,那肯定就裁不掉,因為檢察長必須是朝廷指派的,河中府雖然情況特殊,直接就地取才,但也都申請過的,大庭長還是沒有這權力的。

  趙頊欣然接受他的建議,因為司馬光只是針對公檢法的底層官員,上層官員,還是朝廷決定,這並不影響他的人事權,但還是要求司馬光,盡量招入更多的寄祿官,而不要輕易從民間招人,這會加重朝廷的冗官現象。

  司馬光當然也答應,他不是不想招,因為公檢法很缺乏識數認字的人才,只是說,招來了,就得鞭策他們,讓他們努力幹活。

  張家。

  「張庭長,關於貴宅的改造,已經全部完工,你要不親自去看看。」李豹來到屋內,一邊搓著手,向張斐說道。

  「不用了!」

  張斐搖搖頭,「我相信豹哥做得比我想得還要細緻。來來來,坐,專門為你準備的火鍋。」

  「多謝!多謝!」

  李豹也不客氣,立刻坐了下來。

  張斐親自斟了一杯熱酒給李豹,「喝杯酒暖暖身子。」

  李豹舉杯飲盡,砸吧幾下:「這真是舒坦。」

  當然,張斐沒有清閒到,找李豹過來喝酒。

  張斐問道:「京東東路的稅務司安排的怎麼樣?」

  李豹道:「官家早就派人過去了。」

  「是嗎?」

  「嗯。」

  收稅這種事,趙頊比誰都積極,別說寒冬,就是大雪天,你們也得立刻趕去啊。

  鬧歸鬧,這稅錢可不能少。

  張斐笑了笑,又道:「我在河中府時,聽聞我們在京東東路的人都已經急不可耐了。」

  李豹忙道:「這倒是的,因為當初張庭長是讓咱們先去的京東東路,那邊發展的規模,可比河中府現在都要大。」

  張斐問道:「那今年的秋稅,應該沒有問題吧?」

  李豹咧開嘴笑道:「問題肯定是沒有,我們已經做好充足的準備,但到時肯定會是一場腥風血雨啊!」

  「腥風血雨?」張斐皺眉道。

  李豹笑道:「張庭長有所不知,陝西路那邊,有各路軍隊在,且都是我大宋的精銳之師,那邊草寇反而比較很少,百姓也算是比較淳樸,最麻煩的也就是軍隊。

  但京東東路可不一樣,尤其是齊州、青州、登州,那邊官員軟弱,禁軍腐敗,導致當地幾乎每個山頭都有草寇,且到處都是刁民、潑皮無賴,在我看來,這治安最差的可就是齊州。

  這回京東東路鬧成這樣,可也是有這方面的原因,如果別的地方,就是咱們去火上澆油,可能都燒不起來。」

  張斐道:「真的假的?」心裡嘀咕著:好像梁山就在那邊。

  李豹道:「當然真的,你問問那馮南希便知。要不然咱們稅務司也不會在那邊發展的這麼快,對於咱們稅務司而言,那邊可真是人才濟濟,河中府許多人才,全都是從齊州調過去的。」

  張斐不禁有些擔憂道:「那你們能不能搞定?」

  李豹道:「一定能夠完成任務,但可能會動用很多武力手段,要不,張庭長親自過去坐鎮,這樣興許能少動用武力手段。」

  張斐沒好氣道:「你都這麼說了,我打死也不會去了,我可就最怕這些了。」

  「是嗎?」李豹驚訝道。

  張斐道:「你什麼意思?」

  「沒,沒什麼意思。」

  李豹趕緊搖搖頭,心想:張庭長心狠手辣,還會怕這些?

  張斐又若有所思道:「其實這樣也好,當初在京城,咱們還是有些拘束,而在河中府,我們事先就搞定了軍隊,後來又是文鬥為主,也該展現一下,我們稅務司的武力,你到時去跟官家申請一下,弄些床子弩過去,據說那玩意比較猛,可避免咱們的損傷。」

  「……」

  李豹吞嚥一口,道:「但那可避免不了別人的損傷。」

  張斐道:「那他們就老實交稅啊!搶劫了不起啊!」

  李豹是茫然地點點頭,旋即又道:「張庭長張庭長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張斐道:「當然不是,我從不在公事上開玩笑。」

  「那…那我就跟官家說,是你要求的。」

  「行。」

  張斐點點頭。

  李豹訕訕一笑,趕緊跟張斐碰上一杯,壓壓驚,突然感慨道:「不瞞張庭長,我現在對稅務司最擔憂的就是,如果他們都老實交稅,那咱們的人該何去何從。」

  張斐愣了下,呵呵道:「你這想得也太長遠了,首先,逃稅是永遠不會滅絕的,就看咱們能不能做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拿不到獎金,就是咱們無能,沒有理由。

  其次,全國還有那麼多地方,這早得很。

  最後,不還有隔壁嗎?」

  李豹錯愕道:「隔壁?」

  張斐道:「實在無處安放,那就只能去遼國收了。」

  李豹樂呵呵道:「張庭長說笑了。」

  張斐笑著搖搖頭道:「我不是開玩笑的。」

  李豹眨了眨眼,「咱咋…咋去遼國收稅?」

  張斐道:「燕雲十六州是不是咱中原領土?」

  李豹遲疑了下,還是點點頭。

  張斐道:「只要法律上是屬於咱們的,那咱們就能去收稅,至於能否收到,那是看咱們的本事。」

  李豹撓著頭道:「可是那地盤到底遼國佔著的。」

  張斐道:「為了收稅,誰還在乎這些。」

  李豹嘿嘿道:「這咱可真沒有想過,可惜咱打個西夏都難,更別提遼國。」

  正當這時,牛北慶來到門外,「三郎,晏小先生求見。」

  晏幾道?

  張斐忙道:「快請晏小先生去後屋,我馬上就過來。」

  他又囑咐李豹幾句,讓他找那些工匠一塊過來吃,他自己則是趕緊去到後屋。

  見到晏幾道,二人一番寒暄後,晏幾道道:「前些天晏某曾來拜訪,可惜不巧,當時三郎正在忙於公務!」

  張斐趕忙道:「真是抱歉,當時我……」

  「晏某明白。」

  晏幾道一抬手,又道:「張庭長此番回來,要處理的事務實在是太多了,理解,理解。」

  語音中,還透著幾分羨慕,你這年紀,你這出身,當大庭長,他媽我堂堂晏公之子,竟然……

  晏幾道旋即又道:「本來今日我也沒有打算來打擾三郎,只是有件事,必須得跟你說一聲。」

  張斐問道:「什麼事?」

  晏幾道道:「朝廷突然下旨,命我前往青州,擔任事業邸報院院長,以及編寫事業學院的課本。」

  「啊?」

  張斐詫異道:「晏先生不是都已經辭官了嗎?」

  晏幾道道:「但晏某還是寄祿官,還是拿著朝廷俸祿,晏某也不能拒絕,且也不想拒絕,不過這還得多謝張庭長當初給我這個機會,才有今日的陞遷。」

  總編隨時能夠當,但是陞遷這種機會,真是可遇不可求,他還是想抓住這次機會,看能不能往上衝。

  目前他還是心懷抱負的,畢竟他還沒有遭受過政治的毒打。

  這個王介甫,可惡!張斐擠出一絲笑容,「那…那在下就祝晏小先生平步青雲。」

  「馬了個蛋,老子幫你出謀劃策,搞事業單位,你他媽將我的人才給挖走了,你個王安石,真是忘恩負義,我%&*#¥@!」

  「什麼忘恩負義?」剛剛回到家的許遵,見張斐在那裡嘀嘀咕咕,不禁問道。

  「岳父大人回來了。」

  張斐趕忙起身,行得一禮,又隨口敷衍道:「是買賣上的事。」

  正好,許芷倩也入得後堂來,「爹爹,你回來了。」

  許遵點點頭,又向張斐道:「今日朝中人人都在討論你進檢察院的事。」

  張斐還沒什麼,那許芷倩便急急問道:「怎麼樣?」

  許遵道:「富公已經向官家奏請,但此消息一經傳出,幾乎所有大臣都反對,他們都要求張三回河中府去。」

  許芷倩問道:「這是為何?」

  「還能為何。」許遵道:「當然是害怕,當初張三還只是一個珥筆,就已經讓他們這麼頭疼,如今進入京城檢察院,不得嚇得他們夜不能寐。」

  許芷倩哼道:「他們是做賊心虛。」

  許遵撫鬚一笑,倒也沒有否認。

  張斐倒是很平靜,道:「那現在怎麼辦?」

  許遵問道:「你沒有跟官家談過此事嗎?」

  「沒有!」

  張斐道:「我以為這只是小事,畢竟又不是升我當檢察長。」

  許遵道:「這倒是小事,但估計是要拖上一些時日。」

  許芷倩道:「若是官家下令,他們還能拖嗎?」

  許遵道:「朝廷有朝廷的制度,官家也不能胡來。主要是因為張三此番是屬於正常調任,而不是直接任命,那麼這需要通過吏部、東西兩院,等官署的審核,而這些官署一聽要將張三調回京城,就全部放假,現在是一個人都找不到,只能等到明年,但是明年他們肯定還會想辦法拖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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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59章 東西兩開花

  其實對於那些四品以上的大臣,此時應該就已經進入假期,實在之前的債務重組太過鬧心,導致大家都無心休假,因為他們的晚輩可能都是寄祿官,這事要不談妥的話,這年就不過了。

  然而,這個結果與他們所期待的玉石俱焚可真是大相逕庭啊。

  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那珥筆張三。

  就知道!

  就知道這小子一回來,準沒好事。

  你還想調回京城?

  做夢吧!

  多數大臣,都表示河中府至關重要,可如今那邊全都是一些年輕的官員,甚至多數主審官、助審官、檢察員還都是連科考都沒有參加過的小青年,如何能夠堪當重任,得趕緊讓張斐回河中府主持大局,以免生亂,西北可是至關重要的。

  我們京城太平盛世,不需要張三勞心。

  說得人家張三好像就有資格參加科考似的。

  與此同時,相關官署,全部放假,咱有事明年再說,且讓你張三也深刻體驗一番我大宋的效率。

  這令趙頊和富弼也很無奈啊!

  只能是明年再說吧。

  因為這種人事安排,皇帝即便是要走後門,也只能是確定將張斐給調回來,但也需要去辦理手續的。

  這規矩不能壞。

  更何況法制之法也一直強調規矩。

  不過對於他們而言,這個年依舊是不好過,人人都是忐忑不安,因為明年京東東路將會發生巨變,一旦成功,可能就會波及到京城,人人都還在絞盡腦汁想應對之策。

  看看有沒有其它辦法,去阻止青州債務重組。

  雖然王安石的事業法是贏得不少人的支持,但那只是兜底之策,上上策還是要阻止這個判例最終落地。

  因為目前為止,這個判例還未正式成為法律,還得看青州的具體情況,然後再做最後的決定。

  反倒是張斐非常輕鬆愜意,由於職務尚未得到安排,開年都不用上班,他覺得也應該給自己放一個長假,在河中府兩年多,就沒放過什麼假,雖然很年輕,但也不能這麼操弄。

  只可惜,家裡兩個女人同時成為孕婦,放假也幹不了啥。

  大冬天的,唯一的鍛煉權力,都被剝奪了,難受。

  這就是雨露均沾的後果。

  冬去春來!

  隨著上元佳節的結束,也正式宣告,官員們的年假結束。

  而今年全國最熱鬧的官場,真是莫過於青州官場,去年他們其實都已經躺平,幾乎什麼都不管,以此來抗爭。

  要重組是吧?

  那你們自個去玩吧。

  但結果他們發現,由於警署的存在,導致並沒有出現他們想像中的混亂,更可惡的是,那稅務司就宛如拔地而起,去年年底朝廷才決定要在京東東路全面建設稅務司。

  結果稅務司在年假的時候就正式開張,真是打了大家一個措手不及,哪有官署在過年的時候開門,你們這麼敬業,我們還活不活。

  我大宋可是最不提倡捲的,人人都應該躺平。

  你們這是壞了規矩啊!

  稅務司對外解釋很簡單,我們稅務司只有在發獎金的時候,才正式放年假,過年對於我們而言,那就是最忙碌的時候。

  其實這也不怪稅務司,京東東路的幽靈稅警已經非常飢渴,目標都已經熟透了,就等著開宰。

  套路依舊,就是自己拿著地契來申請。

  愛來不來。

  但是稅法暫時沒有變,畢竟去年已經收了夏稅,還是以秋稅的標準來收,不過裡面包含免役稅。

  因為免役法今年就已經全面在京東東路推行。

  這其實也是京東東路其他州縣暴動的原因之一,債務多了,稅也多了,還讓不讓人活啊!

  治安和收稅全都有官署補上,那就算你官府關門,也不會立法發生混亂。

  然而,隨著事業法傳到青州來,這青州的官員也非常明白,這債務重組可能是避無可避,至少目前來說,是阻止不了,那就得趕緊表現表現,這死道友不死貧道。

  在年後,青州官員是不約而同地積極上班。

  到底還得留下部分官員,維持官府的運轉,這部分官員就取決於個人能力。

  可任憑他們多麼積極,也趕不上公檢法,去年整個公檢法都沒有放假,他們一直都在處理那些訴訟官司。

  皇庭。

  「王轉運使,關於去年官府相關的訴訟案,我們皇庭已經全部審理過,也派人仔細算過,折算起來,青州官府共需賠償七萬六千四百三十七貫。」

  說到這裡,錢顗稍稍一頓,「如果根據張庭長在河中府的判決,官府就還需賠償相應的利息,但同樣根據張庭長另一個判例,如果官府實在是無力償還,可免除相應利息。」

  王居卿呵呵兩聲,「我算是聽明白了,你們這就是要逼著我們債務重組啊。」

  錢顗道:「本庭長只是依法判決,如果官府對此不服的話,可進行上訴,皇庭也可以採取公開審理方式。」

  其實大部分訴訟,都沒有公開審理,但那是因為官府提供了太硬的證據,而且之前還都承認少發工錢,拖欠軍餉,都認罪,肯定不需要審。

  如今公開審理,不就是公開丟人。

  王居卿一擺手道:「不必了。反正朝廷都已經下達旨意,我們只能債務重組。」

  地方財政本就非常困難,哪有什麼剩餘,這邊稅又沒有收上來,又不准繼續盤剝百姓,基本上收入全部斬斷,七萬多貫,是足以壓死青州當下的財政。

  一旁的范純仁聽著就有些不舒服,道:「轉運使此言差矣,難道朝廷不下達旨意,你們就可以徇私枉法嗎?」

  王居卿只是微微一笑,然後站起身來,「如無其他事,在下先告辭了。」

  這其實就是走個過程,大家心裡都清楚,擺明就是要青州進行債務重組,削減官員,節省開支。

  在與王居卿交涉過後,皇庭正式對外宣判,前來訴訟的,其中有七成能夠得到勝訴,其中還是有一些渾水摸魚的,但是他們沒有想到,公檢法這麼仔細,要是以前的官府,十樁案子,都得審個小半年,這裡數千人之多,還能一樁樁給理清楚。

  當然,這也多虧官府的『配合』。

  馬上,歐陽修就宣佈青州官府由於債務太多,財政難以負擔,只能進行債務重組。

  同時,他還宣佈自己將辭掉青州知府一職,並且還將上奏皇帝,請求朝廷收回對自己的四個兒子恩蔭,讓他們全部去學院應聘,以此來支持朝廷剛剛頒佈的事業法。

  這歐陽修跟王安石、司馬光、錢顗、范純仁他們都是一路人,就是非常非常清廉,不圖富貴也就罷了,他們這些人還恪守清貧。

  歐陽修帶頭這麼幹,只有少部分官員對他是充滿敬佩,他自己辭官其實還不算什麼,因為他進四年,幾乎年年都在請辭,如今總算給他逮著一個名正言順的機會。

  但他要求將自己兒子的恩蔭官職全部收回,且以父命要求他們去學院應聘,這就很令人佩服。

  但大多數官員都是恨得咬牙切齒,有你這麼帶頭的嗎?難怪你這老頭在朝中混不下去。

  不過,恨歸恨,他們也漸漸知道大勢已去,無力回天。

  至此,一場全國都矚目的債務重組,在青州轟轟烈烈地正式進行。

  雖然是由歐陽修來宣佈,但實際上操作的還是轉運司,由王居卿全權負責。

  其實王居卿也不知道到底該如何債務重組,但是王安石早就給他書信,很簡單,就是先算每年收入多少,以人人都發足額俸祿的情況下,看看能夠留下多少人。

  王居卿是早就算清楚,要裁掉九成。

  這個數目想想,其實是非常可怕的,缺口有九成那麼多,這錢從哪裡補?

  這就是為何,那邊要想辦法盤剝百姓,這邊還得少發軍餉。

  而裁官原則,也非常簡單,留下重要官署的官員,其餘全部裁掉,主要就是裁官,吏的話,基本上不動,並且將會從今年開始,正式給他們發放俸祿。

  這也是王安石的新法之一。

  表面上的理由當然是,事業法只適用於官,而不適用於吏,但實際上則是因為,管理州府的核心,還是那些吏,不是官員,絕大多數官員,在地方上上任,都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吏這個盤子是不能妄動,只可以去慢慢取代,去整頓。

  所以留下來的吏,一部分是會劃入公檢法和稅務司的。

  這時候,就發生了一個非常有趣的現象,就是去年還在拚死詆毀公檢法的官員們開始為公檢法高唱讚歌。

  雖然事業法已經頒佈,但還是很多官員,尤其是那些在職官員,還是不願意將自己的俸祿交給這些事業官署。

  天知道這些官署能不能賺錢。

  剩下來,就只有公檢法這個招聘大戶,而且也屬於傳統官署,雖然稅務司也招人,但大家都不願意去,這稅務司其實是一個吏署,不是一個官署,長官都是吏出身。

  目前整個公檢法內部都非常缺人。

  畢竟司馬光只會安排檢察長、庭長這個級別的,底下基本上是空白。

  這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很多底層官員立刻轉身,發表支持公檢法的言論。

  但是公檢法是採取聘請制度,而且張斐在河中府也打下了基礎,也就是要通過司法考試才能夠進入。

  要想進公檢法,也是非常困難的。

  與此同時,隔壁的齊州也正在進行一場轟轟烈烈地債務索賠運動。

  而這裡與青州的情況是恰恰相反,是官府向百姓索賠。

  司馬光是安排王安石的弟弟王安國擔任齊州庭長,由蘇軾擔任檢察長。

  這司馬光雖然跟王安石是針尖對麥芒,但是對於王安國,他還是非常信任的,同時也認同王安國在律學上面的造詣。

  王安國是一直在齊州,而蘇軾則是在雪融之後,就馬不停蹄地趕到齊州。

  此時的蘇軾還是心懷抱負的,他已經在揚州浪了三年,別看他在京城像個怨婦似的,但他在揚州的時候,可是結交了不少紅顏知己,過得也是相當滋潤。

  但他還是渴望一展拳腳,現在是幹勁十足啊。

  「與我所料,是絲毫不差啊!」

  蘇軾將卷宗往桌上一放,不禁得意地笑了笑,又向王安國道:「事實勝於雄辯,我若是令兄,我可能無顏待在朝中。」

  王安國雖然與王安石在政治理念上大相逕庭,但是兄弟之情還是有的,呵呵笑道:「我今兒可算知道,為何子由能夠在河中府平步青雲,政績斐然,深受官家輕重,而你蘇子瞻就只能在揚州逛青樓,連個官署都沒有。」

  這個坎是過不去了嗎?

  蘇軾又狠狠詛咒了一番張斐,就是這廝在立法大會上說他連個官署都沒有,道:「我那是受奸人所蒙騙。」

  王安國道:「此番動亂,亦非是因吾兄而起。」

  說著,他又拿出一道公文來,「你看看,這是青苗法在章丘縣所取得的成績,整個章丘縣是無一人告狀,人人稱道,而且財政收入也得到顯著增長。」

  蘇軾接過來一看,看罷,這神情是略顯尷尬。

  其實王安國奉命來京東東路,就是觀察青苗法的執行成果,問題確實不少,但這是看人來的。

  王安國又道:「由此可見,青苗法還是有其利好的一面,關鍵是在於執行者,我兄長錯就錯在,太過激進,未有安排周詳,便貿然推行,準備不足,以至於險些釀成大禍。而如今有我們公檢法在此監督,如果我們做得好,那麼青苗法也將會發揮應有的作用。」

  說完,他馬上制止蘇軾,「你也別說我為兄長說話,咱們就等著瞧。」

  蘇軾搖頭笑道:「我可沒有這麼想,其實關於這一點,我早已經想到,這也是我為何願意來檢察院的原因。」

  正當這時,蘇軾的小書僮出現在門前,「先生,外面有一個名叫洪齊的人求見。」

  蘇軾忙道:「快請他進來吧。」

  王安國未有聽過此人,以為是蘇軾的好友,趕忙起身道:「你既有好友拜訪,那我就先告辭了。」

  蘇軾忙道:「不是好友,是慈善基金會的人,他們來此收購債務,這中間需要我們公檢法擔保。」

  王安國當然也知道這事,稍稍點頭,又坐了回去。

  過得片刻,只見一個半大小子走了進來,拱手道:「小子洪齊見過蘇檢察長。」

  蘇軾又道:「這位是齊州王庭長」

  「小子洪齊見過王庭長。」洪齊又行得一禮。

  王安國傻眼了,這怎麼是一個小娃?

  蘇軾呵呵笑道:「王庭長,你可別看他年紀小,他家洪萬賭坊,已經是東京第一賭坊,每年所捐助的錢,可比咱們一年俸祿還要多。」

  洪齊小臉通紅,是一臉尬笑。

  令人難以想像的是,此時此刻,最為清閒的人,竟然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張三。

  這才上午時分,張家就響起那稀裡嘩啦的聲音。

  只見張斐與高文茵、許芷倩、穆珍坐在院內,吹著春風,打著麻將,可真是好不愜意啊。

  穆珍和高文茵都非常專注,唯獨許芷倩一副心不在焉,時不時偷瞄一下張斐,又癟著嘴。

  張斐實在是受不了她這目光,「芷倩,你到底想怎樣?」

  許芷倩道:「我只是為你打抱不平,你立下大功回來,朝廷沒有表示也就罷了,竟還讓你閒賦在家,就怕失掉人心嘛。」

  穆珍也覺得許芷倩說得有道理,道:「是呀!開年都已經過了一個多月,要不你去找官家說說。」

  「那可不行。」

  張斐傲嬌道:「這多沒面子,好像是我求著要去檢察院的,當初當官,可都是被逼無奈,不去就不去,我回律師所當珥筆,更輕鬆自在,更舒服。」

  「回去當珥筆?」穆珍都嚇壞了,「你可別意氣用事。」

  張斐哭笑不得道:「嫂嫂別多想,我只是想給自己休個假而已,而且現在許多事務,是要在律師所處理,不急著去檢察院。」

  正說話時,忽聽得門口牛北慶道:「許相公回來了。」

  話音未落,就見許遵面色凝重地走了進來。

  「爹爹。」

  「岳父大人。」

  「嗯,你們先回房去,我有事要跟張三說。」

  「是。」

  穆珍、高文茵立刻迴避,那許芷倩不願離開,邁了下步子,又收了回來。

  許遵倒也沒有管她,畢竟她可是張斐的主簿,又向張斐道:「出事了。」

  張斐驚訝道:「什麼事?」

  許遵道:「倒是好事,今兒一早,西北傳來大捷,王韶率領通遠軍,在熙河取得大勝,一連收復河、宕、岷、迭、洮五州,拓邊兩千餘里。」

  「真的嗎?」

  許芷倩激動道。

  張斐問道:「你這麼激動幹麼?」

  許芷倩道:「你不知道嘛,那熙河本是我中原舊土,自唐末紛亂後,一直在外,這可是天大的功績啊!」

  「是嗎?」張斐撓撓頭,又向許遵問道:「但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他從不涉及軍事行動,他一個小珥筆,連個地圖都看不明白,讓他去謀劃這事,不如直接將京城放到瓊州去。

  趙頊也從不跟他談這些事。

  許遵道:「原本是跟你沒有任何關係,但是在王韶的捷報中,他點名讓你立刻去那邊建設公檢法。」

  「啊?」

  張斐睜大雙目,「為什麼?」

  許芷倩面色一喜,但又情不自禁地摸了下肚子,這孩子來的真不是時候,給他增添了掛念。

  許遵道:「具體我也不大清楚,好像是說在去年年末的時候,王韶已經拿下河州,但是由於缺乏管理,故而當地羌人反叛,如今又被我軍攻破。

  此外,王韶還認為熙河之地與吐蕃、西夏接壤,乃是貿易要衝,若是能夠管理好,可在當地收取稅費,來維持當地的軍隊補給,從而減輕陝西路的負擔。而他認為若想要完成這一步,唯有公檢法,且需要你親自坐鎮。」

  張斐聽罷,是緊鎖眉頭,難道當初裝逼裝過頭了,收了個小迷弟?別搞我呀!

  許芷倩卻道:「張三,這可是你建功立業的大好機會,你且放心去,我和高姐姐會顧好家裡的。」

  她現在很激動,是熱淚盈眶,一方面終於收復舊土,而另一方面張三又有建功立業的機會。

  可真是雙喜臨門。

  張斐瞧她一眼,見她一手輕輕撫摸著腹部,便道:「你且放心,我做任何選擇,都不是顧慮到你們兩個孕婦,雖有記掛,但我肯定還是會以大局為重的,你可不要有任何負擔。」

  許芷倩心中一暖,「你知便好。」

  說著,她愣了下,「也就是說,你…你不打算去?」

  張斐點點頭。

  許芷倩驚訝道:「為何?」

  張斐道:「不打無準備之仗,公檢法也不是萬靈藥,用就好使,在太平的州府,建設公檢法,尚且有那麼多阻礙,更何況是在那戰亂之地。

  而且,王宣撫使這麼急著讓我前去,定是那邊情況也不太好,我應該慎重一點。」

  許芷倩輕輕點頭,「這倒是的,還是要準備充足再去。」

  許遵道:「司馬學士和文公他們可能不會支持你去,更不會支持公檢法前去。」

  張斐詫異道:「這又是為何?」

  許遵撫鬚嘆道:「此事就說來話長,當時你不在京城,不知此事,王韶熙河開邊的戰略,是王介甫全力推動的,當時文公他們就是極力反對,但誰也沒有想到王韶會這麼快取得成功,還收復這麼多土地,你道他們此時會怎麼想。不過朝中大多數人都支持讓你去,他們倒不是認為你能夠解決問題,只是沒有人希望你留在京城。」

  張斐點點頭道:「原來這裡還有這麼一層關係。」

  這就是黨爭一個很致命的問題,我反對你出兵,不管我對不對,結果你大勝,這臉打的,就非常尷尬,可能最後只能說,你贏了你厲害,但咱也不沾邊,免得說我們佔你們的便宜。

  如這種事,古今中外一直在發生,基本上無解。

  張斐也是見慣不怪啊!

  許遵道:「可是官家和王介甫,定會讓你前去的,因為此番大捷,對於官家的意義是非常重大的,必須保證不容有失,否則的話,這將會重創官家的威信。」

  他的語氣不是那麼堅決,是有所保留的。

  這裡面有著兩黨的鬥爭,貿然捲入其中,可能會粉身碎骨,許遵希望張斐能夠認真的考慮清楚。

  這一步棋,到底該怎麼走。

  「不容有失。」

  張斐皺了下眉頭,似乎想到了什麼。

  正說著,趙頊的人就已經來了,宣張斐立刻進宮。

  來的可真是快啊!張斐不禁嘀咕一句。

  許芷倩問道:「你打算怎麼辦?」

  張斐道:「即便要去,也肯定不是現在。此一時彼一時,與上回咱們去河中府不一樣,此番若去,要務求必勝,遙控操作,暫時可能更為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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