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南希北慶] 北宋大法官 (連載中)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671
匿名  發表於 2025-11-24 01:38:37
第0670章 血債血償

  「殺瘋了?」

  張斐捂著小心肝道:「殺了幾萬人?」

  「……」

  李豹要不是怕被告,是真的很想動手,訕訕笑道:「三郎說笑了,幾萬人倒也沒有,這也殺不過來,不過數百人還是有的。」

  張斐平靜地哦了一聲。

  李豹略顯尷尬,「三郎,查稅查出數百條人命,這可也不是小事啊。」

  張斐搖搖頭道:「不管小事,還是大事,我都是那句話,只要是依法殺人那就行,亂殺就自己去承擔。」

  李豹忙道:「依法肯定是依法,而且這法還不小。」

  張斐皺眉問道:「什麼法?」

  李豹道:「謀逆之法?」

  張斐不禁皺眉道:「玩的這麼大嗎?」

  李豹嘆道:「沒有辦法,三郎是不知道那齊州的豪紳個個是多麼蠻橫的,他們對付稅務司所花的錢,可比他們要交的稅,是多得多啊!就是告訴我們,想要在齊州收稅,那是不可能的。」

  張斐問道:「具體怎麼回事?」

  李豹道:「上回我不是與你說過嘛,我們稅務司在齊州,遭遇一次伏擊,損失慘重,好幾十條人命。」

  張斐點點頭,道:「我也說過,必須讓他們血債血償。」

  李豹點點頭道:「那元兇名叫吳天,綽號花花太歲,乃是齊州一個非常有名的賊寇,與當地許多豪紳都有聯繫,就連官府裡面都認識不少人,我們本想拿他來殺雞儆猴,哪知道被奸細出賣。

  後來馮老七設下一計,就是先以弱視敵,將查稅注意力放在那些豪紳頭上,如此一來,那些豪紳必然會支持吳天對付我們稅務司。我們稅務司就可以暗中收集這些證據,同時又花重金,賄賂吳天的二當家小閻羅羅二春。

  待這一切都佈置完善後,我們就將這花花太歲的老相好給抓了,那吳天十分好色好利。

  關鍵她這老相好就是齊州最大的老鴇,不但深受吳天喜愛,而且還幫吳天賺得不少錢財。

  她一被抓,吳天必然著急,我們再利用羅二春誘惑吳天來救,而地點就是皇城司的一個秘密軍營。

  果然,那吳天帶著三百餘人,跑來相救,結果被我們一網打盡,這已經不是普通的攔路搶劫,而是謀反之罪。

  那麼與之相關的人,都將被牽連其中,包括齊州許多豪紳,我們稅務司便可以此為由,去教訓那些豪紳。」

  張斐驚訝道:「老七這麼狠嗎?以前沒看出來。」

  李豹道:「其實老七平時還比較溫和,但這回可能是因為,當初那個奸細就是他招攬的,雖然我們也都知道這跟他沒有關係,可能他不這麼想,為求自證清白,才設下如此計謀。」

  「原來如此。」

  張斐點點頭,又問道:「此戰我們損失大嗎?」

  李豹道:「三郎放心,那些人全都是烏合之眾,不堪一擊。」

  稅務司的武裝部隊全都是精銳中的精銳,因為他們獎金太高,要不賣命真心說不過去,而且抓到吳天等一干兇手,還有懸賞金拿。

  那一戰,真是碾壓!

  也確實殺了不少人,因為大家都要搶人頭。

  李豹又道:「但是這個案子非常大,齊州公檢法不一定能夠處理得來,而且,公檢法也在受到當地賊寇的威脅,據說蘇檢察長就被人打了一頓。」

  張斐驚訝道:「真的假的?」

  李豹點點頭,「不過只是皮外傷。」

  「幸虧沒去!」

  張斐趕緊拍拍胸脯,壓壓驚。

  「嗯?」

  「咳咳……我子瞻兄真是命途多舛啊!」

  張斐一番感慨後,又向李豹道:「我還是那句話,只要能夠確保有足夠的證據,那就無所謂。」

  齊州。

  但見在一個大農莊的周邊,來了數百名皇家警察,將裡裡外外圍得是水洩不通,那警署的封條,貼的到處都是,恨不得將整個農莊都給封上。

  這在古代其實是極其難見的,以往衙差上門,最多也就十來個,不像如今,動輒就出動上百名皇家警察,還真不是為了排場,而是怕被人襲擊。

  也可見此地目前處於什麼狀況,皇家警察真不是那麼好當。

  這也引得周邊不少百姓趕來圍觀。

  「看什麼看,忙你們的去。都站遠一點,聽到沒有。」

  但見皇家警察直接亮出武器,來威嚇想要上前瞅瞅的百姓。

  「怎地?瞅瞅也違法嗎?」一個潑皮挑釁道。

  皇家警察並沒有搭理他,而是手持武器,非常謹慎的觀察周邊。

  咬人的狗不叫!

  潑皮見罷,倒也不敢上前。

  農莊內,哭喊聲陣陣,也是這些哭聲將周邊百姓給吸引過來的。

  「冤枉啊!我們冤枉啊!我們哪來的膽子造反啊!」

  「哎呦喂,大家快來看呀,皇家警察殺人了!殺人了!」

  「你們這些人真是不識好歹,等我姑父上皇帝那裡告狀,你們是一個也跑不掉,一個也跑不掉。」

  只見二十餘人被五花大綁著,跪在院內是哭天喊地,周邊站著皇家警察、稅警都在交頭接耳,聊著什麼,完全沒有管他們。

  只見兩個中年男人站在院內低聲交談著。

  「怎麼樣?」

  「已經拿到證據,他們這回死定了。」

  「那就好,你們要是拿不到證據,那我們警署可也會被你們稅警連累的。」

  「放心吧!若無把握,我也不敢讓你們過來。」

  「混賬!你們這些鳥警,真是不長眼,老夫也敢攔。」

  忽聽得門前傳來一陣訓斥。

  跪在地上的一個大胖子,聽得這聲音,頓時面露喜色,「姑父救我!姑父救我!」

  立刻有一個警察快走了過來,來到那兩個中年男人面前,「劉警長,外面有個老人說是這羅海的姑父。」

  劉警長未有開口,他身邊那人道:「可是那徐治中?」

  「是的。」

  「讓他進來吧,正好我們稅務司也打算去找他。」

  「是。」

  過得一會兒,只見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入得院內,看到院內的場景,不禁嚇得一怔,「你…你們這是幹什麼?」

  喚作羅海的大胖子見到老者,便要起身,兩名皇家警察立刻上前,將他直接摁在地上吃土。「咳咳!姑父救我,姑父……」

  徐治中道:「你們這些鳥警,真是好大膽子,竟敢怎麼對我老徐家的人,老夫的曾祖與太祖聖上打天下時,你們可還沒有出生,你們等著好了,老夫到時一定要去陛下那裡告你們一狀。」

  這時,那個穿著有別於警察制服的中年男人直接走到徐治中身前。

  「你想幹什麼?」

  徐治中怒瞪此人一眼。

  那中年男人道:「我乃稅務司警長李信,你可是徐治中。」

  徐治中大怒道:「你一個小小稅警敢直呼老夫本名。」

  李信直接掏出一張稅單,「你涉嫌逃稅,在家等著,到時我們稅警會上門找你的。」

  「你。」

  徐治中只覺不可思議,好似在說,你們查稅查到老夫頭上。

  這時,那劉警官上前來,「徐老先生,你既然來了,那就配合我們皇家警察錄一份口供。」

  「你憑什麼?」徐治中又驚又怒道。

  是趙家的天下沒了嗎?

  那劉警官指著被摁在地上的羅海,道:「羅海是你侄兒?」

  「是的。」

  「很好!他現在涉嫌謀反、逃稅、殺人,等一系列的罪名。」

  「謀謀反?」

  徐治中張著嘴巴,呆呆地看著劉警官。

  稅務司。

  「你們是來收稅的,還是來抄家滅門的。」

  「蘇檢察長,是對方先動手,我們被迫才將其擊殺,這我們是有證據。」

  「現在別跟我提證據。」

  蘇軾頂著一隻熊貓眼,在那裡咆哮道:「你們稅務司休當我蘇軾糊塗無知,這一切都是你們的陰謀,你們利用草寇吳天作亂一事,將齊州豪紳全部定罪於謀反罪,意圖借此逼迫他們交稅,但這不是公檢法所追求的公平、公正,你們可是官署,怎能使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此與他們找人襲擊本檢察長有何區別?倘若被抓住,你們稅務司可能將毀於一旦。」

  齊州稅務使曹駿臣委屈道:「我們是有具體證據才抓人的。」

  一向愛懟人的蘇軾這回遇到了對手,快要哭了,「你就不能說說別的嗎?」

  曹駿臣低頭道:「但是上面交代的,跟公檢法打交道,只強調證據,其餘的都不用說。」

  「……」

  「你?」

  蘇軾一揮袖,「我懶得與你這匹夫計較。」

  言罷,便轉身離去。

  但蘇軾沒有回檢察院,而是直接去到皇庭。

  「證據!證據!我就不知道證據重要嘛,但是他們這麼打下去,遲早會變得無所不用其極,公檢法還有何用。」見到王安國,蘇軾便是抱怨道。

  他認為公檢法,到底是希望大家都在規則內爭鬥,主要用的是智慧,而當你習慣拿上武器,公檢法就會顯得羸弱不堪。

  王安國向蘇軾問道:「你們檢察院沒有查到任何蛛絲馬跡嗎?」

  稅務司也受到公檢法監督,只要他們能夠查到相關證據。

  蘇軾擺手道:「不用查,他們那些勾當,我蘇軾一眼就能夠看明白。」

  王安國道:「但你若查不到,我們就難以有所作為。」

  「要是查得到,我犯得著在此抱怨嗎?如今連襲擊我的兇手可都未有查到。」蘇軾鬱悶道:「真是成也證據,敗也證據,若無證據,我們就只能乾瞪眼。」

  他們檢察院才來多久,稅務司早在三年前就在齊州暗中發展,這實力不太對等。   

  王安國嘆了口氣,「此案牽連甚廣,且涉及到一些開國功勳的後人,他們已經派人去京城告狀,我們齊州也無力審不了此案,不如移交給京城去審吧。」

  蘇軾無奈地看了眼王安國,狠狠一跺腳,仰面悲慼道:「我蘇軾到底是造了什麼孽啊!同是檢察長,子由在西北是平步青雲,而我蘇軾卻盡遇坎坷,就一件事沒有順心過。」

  青州。

  「錢庭長。」

  范純仁急匆匆地入得屋來,「關於齊州謀反一案,你可有聽聞?」

  錢顗點點頭道:「我也是剛剛得知,之前已經命人去請稅務使過來一趟。」

  范純仁道:「從目前所知消息,這極有可能是稅務司佈下一個圈套。」

  錢顗愁緒滿面道:「這稅務司的手段,是變得愈發狠毒,就怕這麼下去,只會怕鬧得整個京東東路都雞犬不寧!」

  二人正聊著,下面人通報,那稅務司吳大亮來了。

  錢顗趕忙命人請他進來。

  見到吳大亮,范純仁就問道:「吳稅務使,你可有聽說齊州發生的事。」

  吳大亮道:「略有耳聞。」

  錢顗問道:「只是略有耳聞嗎?」

  吳大亮點點頭。

  范純仁道:「稅務使,我與錢庭長也深知收稅之難,你合法動用一些暴力手段,也是在所難免的,但是齊州一案,可不僅僅是暴力手段,這裡面還涉及到栽贓嫁禍、陰謀詭計,此非正道,長此下去,會令稅務司名譽掃地,想要再去其它地方,可就是難上加難。」

  吳大亮道:「我不大明白范檢察長此番是何意?首先,到底有沒有犯罪,是由皇庭做最終判決,而不是我們稅務司說了算,如果公檢法認為其中有栽贓嫁禍,應該去調查,而不是來問我。

  其次,稅務司從不在乎自己的名譽,因為稅務司就只有一個任務,那就是合法收稅,只要交稅,隨便他們怎麼罵。

  最後,我們稅務司是被請來收拾殘局的,如果官員們能夠將稅收上來,官家也不至於派我們稅務司過來。」

  這一番話下來,范純仁是啞口無言。

  你說我栽贓嫁禍,但判決權又不在我們手裡,你要認為這裡面有陰謀,你們公檢法不判就行了呀。

  至於說,稅務司的推廣?

  呵呵!

  那是因為官府的無能,才有了我們稅務司,我們可是擦屁股的呀!

  錢顗道:「我們也是為了你們稅務司著想。」

  「多謝!」

  「……」

  這態度,可真是沒法聊下去了,等到吳大亮走後,錢顗便向范純仁道:「此案涉及到謀反,我們恐怕也是審不了,還得交給朝廷去審判。」

  范純仁點點頭,這種大案,這地方公檢法肯定是無法判的,這必須皇帝親自過目,即便他們判了,肯定也得交給京城去審查。

  范純仁又道:「我們還跟警署方面商量一下,讓他們看緊一點,可別讓青州也出現這種事。」

  而目前京城尚不知此事,大家都還在議論流雲寺通姦一案,而此案的最終結果也都陸陸續續頒佈。

  首先,柳秦氏無罪釋放,雖然人已經死了。而妙空的話,由於柳青不告,他的通姦罪名也被取消,但他犯下證不言情罪,從三年徒刑,改判為六個月的徒刑,但依舊不予折杖。

  證不言情這個罪名是根據案子的嚴重性來定,到底此案也不是什麼大案,六個月,都已經是頂格處罰,其中還考慮到禮法問題。

  如果不是和尚的話,估計也就是打幾板子。

  其次,皇庭發佈對此案的審判詳細解釋,其實就是告訴百姓,祥符縣皇庭並沒有錯判,齊恢將繼續擔任祥符縣庭長。

  其實民間有質疑,因為有人在挑撥,但是公檢法都給齊恢支持。

  但齊恢還是想致仕,他倒不是為了鬥氣,而是自己覺得無顏再坐在祥符縣的皇庭裡面,他跟司馬光關係非常好,他這一生也沒有任何污點,尤其是在查案上面。

  最終還是趙頊親自出面勸說,你再在祥符縣皇庭坐半年,朝廷就將你調走,去別的地方當庭長,現在就將你調走,將會影響到公檢法的制度。

  再加上司馬光他們在一旁勸說,齊恢這才答應繼續留在祥符縣。

  而京城檢察院自然是最大的受益者。

  在此之前,檢察院一直是寂寂無聞,大家更忌憚的是警署、皇庭和稅務司,檢察院的存在感非常弱。

  但如今大家都不敢小覷檢察院,如就這種小事,檢察院都得給你糾正過來,別的事,檢察院能夠放過嗎?

  錄事巷。

  兩年前,錄事巷最大的酒館正式改名為珥筆酒館,專門用來招待珥筆,因為張斐的到來,導致珥筆的收入大為增加,成為錄事巷的消費主力。

  此時,珥筆酒館裡面是一片唉聲嘆氣。

  「如今張三去到檢察院,咱們珥筆的日子可是不好過了呀!」

  「誰說不是呢,咱們哪是張三的對手,以後官府告一個準一個。」

  「話也不能這麼說,咱們雖然打不過張三,但是可以幫那些嫌犯減刑,還是得請咱們的。」

  「可話說回來,咱們可都在努力學習張三打官司,可是可是就總感覺差一點,到底是咋回事?」

  這一桌人正聊著,忽聞邊上有一人道:「那是因為你們讀書讀少了。」

  幾個珥筆回頭看去,立刻起身,「見過李行首。」

  李國忠笑道:「張三之所以能夠屢戰屢勝,在於他對律法的研究和理解,而你們想著投機取巧,可再會取巧,庭長最終看得還是律法條例,你們自然是要差上一些,真想要贏張三,那得研讀律法啊!」

  「李行首言之有理,還真就是這麼回事。」

  汴京律師事務所。

  「王學士,你約我來這,有什麼事嗎?」

  張斐疑惑地看著王安石。

  王安石神秘兮兮地掏出一份文案給張斐,「你幫我看看。」

  「哦!」

  張斐拿起文案一看,鬱悶道:「王學士,你的文章,我可評不了啊,都不一定看得懂。」

  王安石略顯尷尬道:「我這可是按你的那種風格來寫的。」

  張斐頓時明白過來,仔細一看,原來是關於推行事業法的。看罷,他搖搖頭道:「稍微差點意思。」

  王安石立刻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如果王學士要借此案推廣這事業法,首先一點,這文章就不能你親自寫,因為你寫的話,那就是自賣自誇,這得別人來寫。

  其次,不能這麼直接,否則的話,一看就知道是在宣傳事業法,目的性太強,會引人反感。

  這還得分幾篇來寫,一篇先講述柳青的遭遇。一篇講述之前那些詆毀柳青的文章,為其訴冤。

  在這些文章中,添加進去讀書人的生計問題,引發大家的重視,最後再引導出事業法。」

  王安石頓時茅塞頓開,忙點頭道:「有道理!有道理!這宣傳方面,還是你行啊。」

  張斐問道:「王學士似乎對這事非常上心。」

  王安石一怔,神情嚴肅道:「正好我這打算要進行教育、科考改革。而這事業法與我這教育改革,是不謀而合。

  經過青苗法在京東東路的挫折,以及均輸法在東南六路的問題,我發現很多官員,就只知道寫文章,講述聖人之道,如律學、算學、農學等學問,是一竅不通。

  這令我新法是大為受阻,若想要新法一直執行下去,必須要培養這方面的人才,否則的話,只怕也逃不過人亡政息的結果啊!」

  如果說這個人亡政息,指得是趙頊,那是成立的。在歷史上,趙頊死後,司馬光為首的保守派就開始反攻倒算,誓要抹掉一切與王安石有關的政策,不管是對外,還是對內。

  不過王安石也是深謀遠慮,他已經在悄悄為自己的新政打基礎,就是教育改革。

  他心裡很清楚,他的理財主張,如今是不被主流價值觀認可的,大家還是更推崇司馬光的主張,得人心者得天下,光靠權力壓著,是不可長久的。

  怎麼去改變主流價值觀,只有教育。

  他其實已經在國子監的算學館悄悄實行,就是以成績來升級。

  這看似很應該,但其實他刻意將道德評選給忽視了。

  誰的成績好,誰就可以往上走。

  但這還不夠,他還要改變朝中人才的配置,他鼓勵學生去學一技之長,比如算學、律學、醫學等等,將學問多樣化,以此來打擊保守派的基本盤。

  他的這番變革,史稱『熙寧新學』。

  這是非常關鍵的一步,這能夠為未來提供源源不斷的人才。

  但可惜,此法沒有堅持太久。

  然而,張斐誤打誤撞,提出事業法,與王安石的戰略,是不謀而合,而且還能夠解決朝廷的負擔,這令他極為既興奮。

  只不過他嘴上不說而已,因為這種事你明說的話,阻力是非常大的,故此他就想借事業法,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有趣的是,這與張斐的想法,也是不謀而合,他也想撬動當下教育的基本盤,為司法獲取更多人才,同時為各行各業,爭取更多的人才,到底公檢法的成功標準,也是在於國強民富,做不到這一點,就談不上成功。

  「原來如此。」

  張斐點點頭,道:「這樣吧,我回去找我夫人,寫幾篇草稿,到時王學士再多找一些人,潤色一下,以及改變文章風格,讓人覺得,這不是出自一個人得手筆即可。」

  王安石道:「你能幫忙,那是再好不過,不過也不需要再多找幾人,我一人就行。」

  張斐錯愕道:「王學士一個人可以寫出多家風格?」

  王安石呵呵道:「若是大家風格,我自也做不到,但就你那種水平的文章,我隨便看看別人的文章,就能夠模仿出來。」

  張斐立刻道:「王學士的文學造詣,真是令人欽佩不已。」

  王安石笑道:「這算什麼文學造詣,只是模仿他人的文章,無他,唯手熟爾。你那是懶。」

  張斐道:「我那是忙。」

  王安石想了下,「倒也是的,你現在要顧得事確實很多,不過文章寫得好,也沒什麼大用,你看司馬匹夫,學問倒是高,但就是沒啥用,還不及你。」

  張斐乾笑著,不答這話。

  忽聞一陣極快的腳步聲,只見呂惠卿直接入得屋來。

  王安石不免皺眉道:「吉甫,你何時這般不懂禮數。」

  呂惠卿顧不得那麼多,直接來到王安石身旁,低聲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說罷,師徒二人不約而同地看著張斐。

  張斐摸了下臉,「二位為何這般看著我?」

  王安石問道:「齊州所發生之事,是否與你有關?」

  張斐錯愕道:「什麼事?」

  「嗯?」

  二人皆是一臉不信。

  張斐一頭霧水,「到底什麼事?」

  王安石道:「齊州有人造反。」

  「啊?」

  張斐大驚失色,「造反?我可沒有造反。你們可別冤枉人啊!」
匿名
狀態︰ 離線
672
匿名  發表於 2025-11-25 00:58:08
第0671章 誰行誰上

  不得不說,這張斐的演技還是比較精湛的,王安石、呂惠卿這一時半會都拿捏不準,他有沒有參與其中。

  到底這稅務司的長官不是張斐,而且張斐也不見得敢掀起這麼大的風浪。

  要是不弄清楚這具體情況,還真不好妄下判斷。

  還得先打探清楚。

  而當呂惠卿收到這消息,也就代表著大臣們全都收到來自京東東路的消息。

  這可真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之前大家的注意力都轉移流雲寺通姦一案上面,忘記今年的主戰場其實是京東東路,那邊還真是有一屁股屎都沒有擦乾淨。

  故此消息一經傳來,毫不誇張的說,真的是震驚朝野。

  謀反。

  這可是死罪,而且是滿門抄斬的那種。

  但要單單只是謀反,其實也不打緊,因為那邊經常出這事,只要不是什麼大規模謀反,朝中大臣倒也不慌,大不了詔安。

  但問題是這其中還涉及到當地很多豪紳。

  於是他們趕緊派人打探消息,但都不用去打探,陸陸續續,一波又一波的消息傳來京城。

  那些豪紳也慌得一批,他們也想要請求京城的支援,趕緊派人傳信給京城的官員。

  原來這又是稅務司搞的鬼。

  這可要了親命啊!

  京東東路反抗稅務司,京城權貴也都是在暗中支持的,對於權貴而言,反抗稅務司那真是人人有責啊!

  根據稅務司過往舉止來看,就是依靠暴力,齊州這地方就非常適合狙擊稅務司,那邊狠人也多。

  可誰能想到稅務司會直接開大,扣上這麼一頂要命的帽子。

  而且,他們還將一些功勳之後也給囊括進來,雖然只是沾點邊,不是主要後代,但這在北宋也是極少遇見的。

  當年趙匡胤說是杯酒釋兵權,其實是富貴釋兵權,允諾給予他們世世代代富貴。

  這一波人碰到這一波事,可真是太他媽刺激了。

  審官院。

  「陰謀!這絕對是稅務司的陰謀!」

  孟乾生很是氣憤道:「什麼謀反,那些人只是反抗稅務司暴力徵稅而已。」

  趙文政很是焦慮道:「想不到稅務司竟然還會用出這種手段,以謀反之名,去羅織冤獄,這回我們決不能再讓稅務司得逞,否則的話,下一個遭殃的必然是我們。」

  就連性格溫和的謝筠都點頭道:「不錯,這回可一定得阻止,他們竟然這麼幹,這可真是太可怕了。」

  謀反這個罪名,是古代最為可怕的罪名,哪怕你是士大夫,你要敢造反,皇帝也一定會讓你死的。

  這就不是要錢的問題,而是要你全家死光光的問題。

  這種先例是萬萬不可能開。

  裴文道:「我們得搶先一步,上奏彈劾稅務司在京東東路草芥人命,羅織冤獄。」

  孟乾生點點頭道:「不錯!我們得先發制人啊。」

  「難道諸位還未吃到教訓嗎?」一旁的鄧綰突然開口道。

  幾人立刻看向鄧綰。

  鄧綰道:「如今在齊州掌管司法的可是公檢法,稅務司敢鬧得這麼大,手中一定握有一些證據,如果你們又貿然上奏,只會重蹈覆轍,得不償失。」

  孟乾生忙問道:「那依鄧御史之言,那我們該如何應對?」

  鄧綰道:「在我看來,除公檢法之外,此案若真以謀反論定,對所有的大臣都不利,那麼只要能夠避開公檢法,此事至少能夠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會傷及到太多人。」

  趙文政納悶道:「如何避開公檢法?」

  鄧綰道:「謀反可不是小罪,以往都是由誰來審?」

  孟乾生撫鬚道:「如這種大案,多半審刑院、大理寺、御史台、刑部來審,甚至於這幾個官署一塊來審。」

  鄧綰又道:「如今公檢法也是屈居於審刑院、大理寺、刑部之下。只要我們將此案放在這幾個官署來審,那麼我們就能夠影響到此次審判,而且不管是文公、還是司馬學士,他們也都會顧及到那些功勳之後,最多也就是拿幾個賊寇頭子,殺雞儆猴。」

  這一番話下來,孟乾生等人是深以為然。

  的確!

  以前他們總是想硬剛,結果總是被打臉,為什麼公檢法能夠屢屢得勝,就是因為公檢法都是拿證據說話,鐵證面前,他們也沒法狡辯啊。

  謀反可不是一般的罪名,你直接上奏洗白,一旦審出證據,他們也有可能被牽連進去。

  最好的辦法,先不討論這對錯,也不選邊站,想辦法避開那討厭的公檢法,到時再去影響審判。

  政事堂。

  「君實不在嗎?」

  文彥博來到政事堂,左右看了看,發現只有富弼一個人坐在那裡查閱公文。

  富弼放下文案來,呵呵道:「你猜,他上哪兒呢?」

  「張三。」

  文彥博坐了下來,「根據目前所得知的消息,稅務司之前在齊州,被人伏擊,損失不小,此案極有可能是來此稅務司的報復。」

  富弼對此也是倍感憂慮,問道:「如今外面是什麼情況?」

  文彥博道:「風聲鶴唳,如這種事,誰不害怕。」

  富弼微微皺眉。

  文彥博嘆道:「我也覺得稅務司這回做得有些過分,就算他們要報復,也不應該以謀反的罪名來報復,而且牽連這麼多人進來,甚至包括一些開國功勳之後,這不是要逼得他們去狗急跳牆,若不妥善處理好,只怕齊州是再無安定可言。」

  富弼點點頭,道:「相信當地官府的公文很快就會送到京城,咱們還是等等看,先別妄下決定。」

  檢察院。

  「這真的與我無關。」

  張斐一臉委屈地向司馬光道:「最近我一直都在忙流雲寺通姦一案,那邊的事,我根本就沒有在關注。」

  司馬光皺眉道:「最好是與你無關,否則的話,小心你的小命不保,這可是在玩火。」

  玩火?我從不玩火,我他媽只縱火。張斐直點頭道:「司馬學士的叮囑,我會銘記於心的。」

  司馬光點點頭,又問道:「那你能否處理好此案?」

  「我?咳咳!」

  張斐忐忑不安道:「此案會交給我們來審嗎?」

  司馬光道:「如這種謀反案,必然是會上訴朝廷,齊州和青州公檢法不可能審得了。」

  張斐立刻道:「可是關於此事,我方才就問過我岳父大人,如這種案件,即便上訴朝廷,也不應該由我們公檢法來審,而是交予大理寺、御史台或者審刑院審。」

  司馬光道:「那是以前,現在可不一樣了,現在可是公檢法掌管著司法。」

  張斐道:「即便是根據現在的制度,公檢法也是在審刑院、大理寺之下,如這種案件,也理應是審刑院、大理寺來審。」

  司馬光皺眉問道:「你審不來嗎?」

  張斐訕訕道:「這不是審不審得來的問題,而是這裡面涉及到很多問題,我也拿捏不準。

  比如說,某個商人為謀反者提供酒肉、糧食,但只是為求賺錢,公檢法來審,可能就不會定他謀反之罪,但可能引發官家或者一些大臣們的不滿意,反之,百姓可能又會對公檢法不滿。

  簡單來說,即便是最公平、公正的結果,可能也會讓很多人不滿意。因為這裡面涉及到太多政治問題,是不能單以司法來論的。」

  難道真不是他搞的鬼?司馬光心裡嘀咕一句,他方才那句問話,其實就是在試探張斐,畢竟之前就上過幾回當,也不能老是上當,又道:「那如果官家一定讓你來審?」

  張斐苦笑道:「如果官家下命,我只能遵命。但如果司馬學士真的是為公檢法著想,盡量還是不要讓公檢法來審理這種案件,畢竟公檢法才剛剛成立沒幾年,底子不厚,審這種案件,確實有些力不從心,因為我們沒有任何經驗。」

  司馬光嘆道:「先看看情況,我也認為官家不會讓此案交給公檢法來審。」

  頓了一下,他又問道:「那對於稅務司這種行為怎麼看?」

  張斐訕訕道:「司馬學士,目前尚未清楚具體過程,我這也不好判斷。」

  司馬光道:「你就當這是稅務司的陰謀。」

  張斐道:「那也得看是否違法,如果違法那就以違法論,不違法的話,那…那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畢竟稅務司的職責就是合法收稅,我們公檢法也是要依法判決。」

  司馬光打量了下張斐,哼道:「你小子說話,可真是滴水不漏啊!」

  張斐嗨呀一聲:「幹司法的都這德行。」

  這司馬光走後,那王鞏、齊濟立刻入得屋來。

  「張檢控,司馬學士過來,可是與你商談齊州謀反一案?」齊濟略顯忐忑地問道。

  張斐點點頭道:「司馬學士認為此案可能會移交到京城來。」

  王鞏道:「會交給我們來審?」

  張斐道:「有這可能,但是我勸司馬學士盡量不要交給我們公檢法。」

  二人一愣。

  齊濟一臉狐疑道:「為何?」

  張斐深吸一口氣,道:「不瞞二位,其實我也想審,但此案不太好判,這事關謀反,若沾一點邊,到底算不算謀反,這真的是不好說,以往案例都不一樣,沒個具體標準,還是交給大理寺去審比較好,他們比較熟練。」

  「真的?你當真是這麼跟司馬學士說的?」齊濟問道。

  張斐點點頭道:「對啊!」

  二人聽罷,是長鬆一口氣。

  張斐問道:「你們這是幹麼?」

  齊濟跟張斐沒有打過太多交道,便是信得他,不禁袒露心聲道:「我們就怕你將此案也攬了下來。」

  張斐笑道:「放心,我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要說普通的案件,就是再怎麼得罪人,其實也就那樣,大家只是爭得一時勝負。

  但此案不一樣,這弄不好可就得殺頭,關鍵此案也很難秉公執法,因為很難去拿捏謀反這個尺度,審的話,還有可能影響到我們公檢法的制度。」

  二人聽得是頻頻點頭。

  今日他們終於明白,為什麼張斐能夠混得風生水起,真是有膽有謀,進退有度,只是看上去像個莽夫。

  政事堂。

  「如此說來,此事倒真與張三無關。」文彥博撫鬚言道。

  司馬光道:「應該與他無關,不然的話,他們也不會在這個節骨眼去調查流雲寺通姦一案。」

  說著,他又道:「在我回來的路上,遇到好些人,他們也都暗示,由審刑院或者御史台來審理此案。」

  文彥博道:「公檢法審判制度,還真不適合審理這種案件。」

  司馬光道:「不如文公親自來審?」

  文彥博道:「我一個也審不過來,你也跑不掉啊!」

  王府。

  「他們這回學聰明了,不貿然上奏彈劾稅務司,而是打算支持將此案移交給御史台、審刑院,或者大理寺來審。」

  「嗯。」

  王安石立刻明白過來,「如果不由公檢法來審,那麼他們就能夠利用庭辯去進行干預,若交給公檢法來審,他們只能乾著急,這一招倒是可行。」

  呂惠卿道:「鄧御史認為,此乃打擊公檢法的好機會,不管是審刑院,還是御史台接下此案,都足以證明公檢法還是要屈居於御史台、審刑院之下的。」

  王安石暗自一嘆,成天都是這種事,他都覺得而有些累,點點頭道:「這事就讓鄧御史他們自己看著辦,我們這邊還要忙於推廣事業法,我這正打算藉著事業法,去推行教育改革和科考改革。」

  呂惠卿點點頭道:「學生知道了。」

  有道是,吃一塹長一智,前幾回,他們都是選擇先發制人,玩死裡彈劾,但往往就是彈劾的有多狠,到時在庭上打臉就有多狠。

  就公檢法的審理制度,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這回雖然是震驚朝野,但並沒有掀起什麼風浪,只有少數御史和諫官彈劾稅務司暴力執法,因為御史、諫官他們的職責就是要讓皇帝知道這些事。

  是不是存在暴力執法,當然是存在的。

  但大多數官員還是沉默的,他們還是在等到齊州官府和當地公檢法的公文,因為他們現在得知的情況,都不是來自於官方渠道。

  沒有過幾日,齊州、青州官府和當地公檢法的文公,相繼傳到京城來。

  不管是齊州,還是青州,都是表示,這麼大的案子,這邊人手不夠,要麼朝廷就派人過去給予支持,要麼就將此案移交京城來。

  言而總之,總而言之,你皇帝先批示,我們再審。

  大臣們這才開始紛紛上奏,表示此事事關重大,且涉及到開國功勳之後,不可大意,建議由審刑院、御史台、大理寺會審。

  這回大家都學聰明了,都不說此案的對錯,直接先將此案給拱上去,反正拱的越高,就越輪不到公檢法來審。

  這麼大的事,趙頊也是立刻召開會議,商議應對之策。

  垂拱殿。

  趙頊上來就直接發飆:「真是豈有此理,朕都已經安排轉運司和公檢法去審理那些債務,竟然還會發生這種事。」

  裴文立刻道:「陛下,此案倒是與轉運司和公檢法無關,乃是稅務司所導致的。」

  趙頊問道:「裴御史認為該如何應對?」

  裴文道:「臣暫不清楚緣由,也不好妄下判斷,但臣以為此案必須得盡快審理,否則的話,可能會影響到京東東路其它州縣,故此臣建議由審刑院、大理寺、御史台會審此案。」

  趙頊點點頭,又問道:「那該由誰擔任主審?」

  裴文先是往前一看,見富弼今兒來都沒來,於是道:「臣建議由御史中丞主審。」

  富弼之下,就是文彥博。

  趙頊看去,見文彥博沉眉思索著,不禁道:「文公!」

  文彥博一怔,糾結片刻,才道:「陛下,此案是由公檢法移交京城,應該由公檢法來審理此案。」

  此話一出,眾人是大吃一驚。

  不僅僅是革新派,就連司馬光、呂公著、劉述等人都不明所以地看著文彥博。

  不是說好的嗎?

  你怎麼臨陣變卦?

  鄧綰立刻站出來道:「文公此言差矣,雖是由公檢法移交,但正是因為此案事關重大,公檢法無能為力,想必京城公檢法亦是如此,必須由審刑院、御史台、大理寺三者會審,亦或者其中之一來審理。」

  許遵立刻道:「鄧御史言之有理。」

  文彥博不理會許遵、鄧綰,直接向趙頊道:「陛下,老臣年邁,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還望陛下另擇一人。老臣舉薦王學士。」

  似乎還在夢遊的王安石是驚訝地看著文彥博。

  趙頊問道:「王學士可願擔任此案的主審?」

  王安石猛地一怔,突然道:「陛下,臣最近忙於推廣事業法,實在是分身乏術。依臣之見,司馬學士更為適合,畢竟司馬學士掌管審刑院。」

  趙頊點點頭,又看向司馬光。

  司馬光先是看了眼王安石,又瞧了眼文彥博,道:「陛下,臣還得兼顧京東東路的司法改革,也是分身乏術,不如交予呂校勘來審?」

  呂惠卿愣了愣,他尚未理清楚,但見大家都不幹,他趕緊道:「陛下,微臣資歷尚淺,審理此案,恐難以服眾。」

  司馬光又道:「不如讓樞密使來審?」

  陳升之激動道:「司馬學士是認為我們樞密院很清閒嗎?這裁軍的事至今都還沒有忙完,那邊熙河戰事也尚未結束,我們樞密院哪有工夫審理此案,這種事本也是你們審刑院的職責。」

  怎麼回事?

  鄧綰、裴文他們全都看傻了,難道此案裡面還有什麼玄機,讓這些宰相們都避之不及啊!

  不應該啊!

  他們已經調查的很清楚,就是稅務司設的圈套,然後給那賊寇冠以謀反的罪名,借此來對付齊州的豪紳。

  就是這麼簡單。

  趙頊極為不爽道:「怎麼?滿朝文武就沒有一個大臣能夠審理此案嗎?」

  文彥博、司馬光他們皆是垂首不語。

  彷彿在默念,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趙頊突然看向裴文,道:「裴御史,既然這建議是你出的,那就由你來領御史台審理此案啊!」

  「臣贊成。」文彥博立刻道。

  司馬光、劉述他們紛紛附議。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裴文是急得汗都流了出來,「陛下,臣…臣哪有資格審理此案。」

  他不懂,但他知道,這宰相們全都拒絕,這定不是什麼好事啊!

  趙頊皺眉道:「是不是因為公檢法的出現,你們都閒賦慣了,竟無一人敢接?大庭長可來了。」

  趙抃站出來道:「臣在。」

  趙頊道:「此案還是由你們皇庭來審吧。」

  趙抃都有些遲疑。

  孟乾生大驚失色,趕忙站出來,「陛下……」

  不等他說完,趙頊就立刻指著他道:「那就由你來審。」

  孟乾生嚇得一哆嗦,趕緊退回去,拱手道:「臣…臣掌審官院,此非臣的職責。」

  「那就不用說了。」

  趙頊一揮手,龍顏大怒,「此事就這麼定了。」

  說罷,就起身離開了。

  快!

  實在是太快了!

  孟乾生他們是萬萬沒有想到,會是這麼一個結果,要知道會議之前,他們可是信心滿滿啊!

  這麼大的案件,讓御史台、大理寺來審,是合情合理的。

  到底是怎麼回事?

  等到趙頊走後,孟乾生立刻衝到文彥博身前,「文公為何推辭?」

  文彥博反問道:「你又為何推辭?孟知院曾在審刑院、御史台都待過,可別說審不了此案。」

  「我!」

  孟乾生張著嘴,他倒是願意接下,但你們都這麼唯恐避之不及,那誰還敢接啊!

  「若是孟知院願意審理此案,我可以上奏舉薦孟知院。」

  淡淡留下這句話,文彥博就離開了。

  呂公著悄悄跟了過去,問道:「文公為何拒絕?」

  文彥博嘆了口氣,「此案老夫已經看過,稅務司是掌握著不少證據。」

  呂公著問道:「可是以文公的能力,要妥善處理,應該不成問題。」

  文彥博搖頭嘆道:「不瞞你說,直到方才我都還在糾結這一點,到底接還是不接。不錯,妥善處理,這倒是不難,但其中難免是要對一些人網開一面,而且還會受到許多人的影響,可萬一稅務司從檢察院起訴老夫,那老夫這麼辦,老夫可不想晚節不保啊!」

  呂公著這才恍然大悟。

  即便不交給公檢法,公檢法也能進行監督,而且稅務司與公檢法的關係,向來是非常密切的,極有可能會從檢察院發起起訴。

  檢察院一旦調查,那誰能保證,他們會跟你們一塊和稀泥?

  文彥博可也是個老司機,此案若交給他來審,他肯定是要顧全大局,但問題是,這邊上多了一個公檢法,顧全大局可不像以前那麼簡單。

  哪怕是將公檢法拉進來一塊審都不行,因為人家可以去檢察院起訴啊。

  天知道稅務司到底掌握多少證據。

  這太容易掉坑裡了。

  忽覺一陣勁風從旁吹過,呂公著眨了下眼,抬頭看去,只見司馬光氣衝衝往外面走起去。

  「君實這是急著上哪?」呂公著好奇道。

  文彥博撫鬚道:「還能去哪,定是找那臭小子問個明白。」

  「張三?」

  「嗯。」

  「這事是張三謀劃的?」

  「不好說。」

  文彥博搖搖頭,「難道由他上訴,就不會有問題?御史台也可以彈劾他們呀。」

  「恩師,早就知曉了嗎?」呂惠卿小聲問道。

  王安石搖搖頭道:「我最近可都沒有在關注此事,我也是剛剛反應過來的,文公怎麼會輕易推薦我來審,這裡面是必有原因。不難想,這問題就出在公檢法,你可以不讓公檢法審,但涉案人員,可以從公檢法進行上訴,那不是將自己置於火架上烤嗎?」

  呂惠卿點點頭道:「如此說來,這也只能交給公檢法?」

  王安石嘆道:「除非官家親自保證,公檢法不允許介入,以及杜絕任何人就此案提出上訴,否則的話,誰若接下來此案,是必死無疑。」

  呂惠卿當即嚇出一身冷汗,暗道:好你個司馬老兒,方才竟然想將我推入火坑,幸虧我也不傻,真要接下來,可真是死路一條啊!
匿名
狀態︰ 離線
673
匿名  發表於 2025-11-25 00:58:34
第0672章 我是無辜的

  檢察院。

  「等等!司馬學士。」

  張斐是一臉不安地向司馬光說道:「也就是說,司馬學士當時並未阻止官家,將此案交予我們公檢法。」

  這小子可真是能裝!司馬光好氣又好笑地瞧他一眼,道:「其實這就是你的破綻所在,以你的對公檢法的了解,你不可能沒有想到這一步。」

  張斐不禁苦笑道:「司馬學士是不是高看我了,我是真沒有想到,這滿朝文武竟然沒有人敢接這官司,這可與司法無關,而是與……」

  司馬光呵呵道:「你越是這般解釋,此事就越有可能是你謀劃的。」

  張斐欲哭無淚道:「所以,司馬學士認為那些賊寇去伏擊稅警,甚至於意圖謀反,都是我謀劃的?」

  司馬光皺眉道:「也許此事,並非是你謀劃的,但是稅務司的行動,絕對與你有關。因為真正能夠管制稅務司的就只有公檢法,如果沒有公檢法在後面支持,稅務司是絕不敢這麼幹。而在公檢法中,唯有你張三,是會對稅務司提供支持的。故此,他們才會有恃無恐,敢掀起這麼大的風浪。」

  張斐笑道:「司馬學士應該知曉,動用武力是我最不擅長的,我也真不知道怎麼去做,關鍵這種事,也不是我支持與否,就能夠去做的,關鍵是在於合法與否。」

  「打住!」

  司馬光手一抬道:「無論你小子怎麼辯解,我篤定此事與你有關。」

  張斐鬱悶道:「司馬學士,你可是我心目中最講道理的前輩啊。」

  司馬光呵呵道:「此雖非道理,但卻是經驗。」

  「經驗?」

  張斐納悶道:「什麼經驗?」

  司馬光道:「想想之前,你做得那些事吧!」

  「……咳咳,司馬學士,你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要不將呂晦叔、王介甫都找來,咱們一塊回憶往事?」

  「???」

  張斐道:「司馬學士信也好,不信也罷,反正此案真的跟我毫無關係,我也不建議由公檢法來審,其實大理寺來審,亦屬公檢法,這種大案本就應該交給大理寺來審,這合情合理,只要大理寺秉公處理,又何須懼怕我們檢察院調查,我們也是非常知趣的。」

  「我早就猜到你會這麼說。」司馬光感嘆道:「如果司法能夠使得一切問題都變得公平、公正,那可就好了,但問題是這根本做不到啊!」

  張斐道:「其實法制之法強調的是保護。」

  司馬光眉頭一皺,旋即驚訝地看著張斐。

  張斐又道:「保護每個人的正當權益。」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司馬光小聲念叨三遍,又問道:「你有把握審理好此案嗎?」

  張斐搖頭道:「沒有。」

  司馬光皺眉道:「你沒有把握,你……」

  話說至此,他突然呵呵兩聲:「你這一招,可真是屢試不爽啊!」

  張斐雙手一攤,「我真沒出招,我是無辜的。」

  司馬光道:「老夫就是不信,反正這又不是上庭,也不用講證據。」

  「……」

  張斐無言以對。

  司馬光又是苦口婆心道:「其實你若有把握審理好此案,其實我也樂見其成,你犯不著在我面前玩這把戲。」

  我信你個鬼,我要真跟你說,你不拒絕,老子就叫司馬三。張斐委屈地都快哭了,「這真的跟我沒有關係。」

  司馬光瞪他一眼,起身就走了。

  他真不是試探,而是篤定這事就是張斐弄出來的,既然如此,那張斐肯定有辦法妥善解決,他倒也放心。

  司馬光走後,許遵、齊濟、王宮便入得屋來。

  許遵面色凝重地問道:「司馬學士怎麼說?」

  張斐嘆道:「還能說什麼,還不是哄我接下這個官司。」

  齊濟忙道:「萬萬不可!這公檢法的制度可從未審理過這種謀反的案件,我們也不知道該如何審。」

  張斐道:「齊督察,你當我傻嘛,我當然不會答應,我方才就果斷拒絕,但…但是司馬學士不聽。」

  說著,他又向許遵道:「總檢察長,此案按理來說,就應該是大理寺審,如今大庭長,是從開封府接過權力的,大理寺、審刑院還是最高審判官署,這種案子怎麼也不可能輪到我們審。」

  齊濟、王鞏連連點頭。

  許遵捋了捋鬍鬚,隱蔽地瞧了眼張斐,然後點頭道:「我會上奏官家,說明此事的。」

  他也真是說到做到,隔日便上奏,表示此案應該交由大理寺或者審刑院來審,公檢法目前尚無資格。

  趙抃是真不怕這些事,但是他也沒有出聲,到底檢察院不答應,皇庭獨自也難以接下這個案件,這言外之意,就審不審,都看你們,老夫反正無所畏懼。

  那些大臣一看許遵都上奏,也跟著上奏,希望皇帝不要意氣用事。

  趙頊倒也通情達理,又收回命令,然後便將此事交予政事堂,你們選個人來審吧。

  反正罪犯、證人全都還在路上,也不急於這一時做決定。

  而那邊權貴們也終於反應過來,知道文彥博他們為何不願意接下此案,這令他們也開始犯難。

  其實此事鬧到這份上,只要他們有人願意站出來接下此案,那十有八九就能夠拿下。

  因為所有大臣都會支持的。

  但偏偏就沒有一個人敢接。

  此案就如同一個燙手山芋,令人望而卻步。

  然而,齊州一案,並沒有影響到,稅務司在京東東路的行動,去年的秋稅,已經比以往晚了兩三個月,這越往後就越難收,稅務司還在加快行動。

  到底皇帝沒有下令,停止收稅。

  青州!

  郊外的一間大宅院前。

  「別…別放箭,我…我知道錯了,求求各位官爺給我一次機會。」

  院內傳來一個哭訴的聲音。

  院外立刻有人回應道:「現在立刻打開門,舉起雙手,慢慢走出來,否則的話,我們將會採取進攻。」

  聲音也很緊張。

  過得片刻,聽得吱呀一聲,門前數十名稅警,立刻將弓弦拉滿,好似對方稍有動作,就是萬箭齊發。

  但見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人出現在門內,看到那一支支雪亮的箭頭,尤其是之正中間那床子弩,雙腿都在發顫,內心也是崩潰的。

  你們至於嗎?

  就我家這小破門,你們用床子弩?別說門了,就是牆都也會讓你們給射塌啊!

  「李富江舉起雙手,慢慢走出來,身後的人,離他五步遠,別靠得太近。」

  「是是是!」

  那中年人回頭吩咐僕從,「站遠一點,站遠一點,可別害死我了。」

  等到僕從退下後,他才慢慢往前走去。

  牆邊兩名稅警突然衝上前去,直接將中年人給擒住。

  「哎呦!哎呦!輕點,我的手斷了。」

  疼得那中年男人是哇哇直叫。

  見擒拿住此人,稅警們才放下弓箭來,額頭上也都有汗珠,青州雖然沒有齊州鬧得那麼凶,但他們也遭受很多襲擊,這些豪紳也都暗中資助賊寇,來對抗稅警。

  但是這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稅務司秘密在京東東路深耕這麼多年,將他們的底細,都摸得是一清二楚,是有很多個後備方案在等著他們的。

  這時,隊伍中行出一個文吏,只見他來到那中年人面前,「李富江。」

  「小人在!」

  中年男人直點頭,高大威猛的他,此時就如同一隻可憐的鵪鶉。

  文吏道:「在今年一月,你可有收到我們稅務司發的稅單。」

  李富江點點頭。

  文吏道:「但是我們稅務司並沒有收到你的申報稅單。」

  李富江沒有做聲。

  文吏又問道:「在上個月,你可有收到你的處罰單?」

  李富江點點頭:「有。」

  文吏道:「在處罰單上,我們讓你在這個月月初將稅金和罰金一同送到稅務司,但是你並沒有這麼做。」

  李富江沒有做聲。

  文吏道:「你現在將會面臨我們稅務司的起訴。」

  皇庭。

  「錢庭長,昨日審判的十二個逃稅的被告,今日已經將稅錢、罰金、贖罪金全部繳納。」

  范純仁將幾十份文案遞給錢顗,「皇庭若無問題,稅務司、警署方面就打算放人了。」

  錢顗接過來,仔細看罷,便蓋上皇庭的章印,又遞還給范純仁,嘆了口氣:「有些時候,稅務司的行動,令人深感擔憂,但…但也不得不承認,他們是真的能夠將稅收上來,目前為止,加上罰金、贖罪金,去年青州的秋稅稅入已經是前年的三倍之多,這要放在以前,簡直不敢想像啊。」

  這回稅務司終於是露出獠牙,你要不交稅,那真是用盡一切手段,偷襲、強闖、甚至直接將那些大地主所有財物全部查封,店門給你關上,貨物給你扣押,要去買個鹽,買瓶酒,都有可能被沒收。

  雙反都使出渾身解數,也都有傷亡,可有道是,這瓷器不跟瓦片碰,鬥了半天,青州豪紳發現稅務司就是跟他們拚命,再加上齊州的血案,導致他們漸漸慫了。

  這一慫,那高昂的罰金讓他們是欲仙欲死,秋稅直接是平常的三倍,全憑他們的罰金給頂上去的。

  真的是以一抵千。

  范純仁聽罷,心裡也是五味雜陳,苦笑道:「如今齊州屍橫遍野,他們能不害怕嗎?誰能想到,稅務司真的就這麼狠,就連那些草寇的稅都不放過,當初在京城,也不過是抓了一個通緝犯。」

  說到這裡,他又是深深一嘆,「不瞞錢庭長,其實我也極為不喜歡稅務司的手段,但是稅務司每一項控訴,又都是我們判的,如果他們是錯的,那我們豈不是在助紂為虐。」   

  糾結!

  相當糾結!

  關鍵稅務司太能找證據,就沒有輸過一場官司。

  錢顗捋了捋鬍鬚,「可說來也真是奇怪,這齊州看似血流成河,但好像也沒有出現太多動盪。」

  范純仁呵呵笑道:「蘇子瞻的來信已經說明了這一點,稅務司是專門盯著那些大地主、大財主調查,根部就顧不上普通百姓。那齊州百姓,天天都顧著看戲,哪有功夫去去跟著鬧。

  況且,稅務司的自主申報,沒有折算,沒有支移,百姓也比較積極,那些想要惠水摸魚二三等戶,看到這情況,也都嚇得趕緊去補稅。」

  錢顗道:「現在就看齊州謀反一案會怎麼判,你有沒有消息?」

  「哪有這麼快,那些嫌犯、證人都才剛剛送往京城。」

  范純仁搖搖頭,又道:「官家一定會支持稅務司的,但所面臨的阻力,也是可想而知的!」

  范純仁只是說對一半。

  阻力是肯定有的,那些權貴、士大夫一計不成,又只能走回老路,御史、諫官開始針對稅務司的一些行為,進行不斷地彈劾。

  同時有些與皇帝走得近的大臣,則是勸解皇帝,他們是絕無謀反之心,只因稅務司太過莽撞,導致他們才採取反擊,這裡面又涉及到很多功勳之後,當初太祖的詔令,是不得破壞的。

  反正是軟硬皆施,向皇帝施加壓力。

  但趙頊現在是完全沒有壓力,無論你們是來硬的,還是軟的,他他媽就一句話,你總得派個人去審吧,總不能謀反案,都不聞不問吧!

  政事堂安排人去審啊!

  你們跟朕說這些幹麼?

  朕也沒說要幹啥啊!

  此時此刻趙頊正與張斐坐在閣樓上,推杯換盞,好不愜意啊!

  「根據稅務司傳來的消息,青州的秋稅已經是去年的三倍之多。」

  趙頊是兩眼放光,這錢來得可真是太舒心了。

  張斐趕緊提醒道:「估計朝廷只能拿到兩倍左右,到底其中是以罰金為主,稅警得拿走一半多的獎金。」

  趙頊笑道:「這獎金不能少,必須得給,那都是他們應得的,呵呵!」

  京東東路亂成那樣,還能收上來這麼多稅,可真是不要爽,他又感慨道:「不過這到底是為什麼,以前要收那些豪紳的稅,是怎麼也收不上來,反正一收就準出問題,如今稅務司一去,立刻馬到功成,朕當初真的沒有想過,稅務司能夠如此成功。」

  張斐道:「其實很簡單,因為這回是先建立起公檢法,而且官家也並沒有減免他們的特權,稅務司的一切暴力行為,都是建立在合法之上,否則的話,他們豈會不接此案。」

  「言之有理。」

  趙頊點點頭,道:「不過此案能否讓他們心服口服,可就全看你了。」

  張斐忙道:「官家,這得看大庭長啊。」

  趙頊呵呵道:「要朕說呀,這公檢法最妙之處,就在於可以相互推卸責任啊!」

  張斐嘿嘿笑道:「這我倒是不否認。」

  他們完全不著急,因為此案必然是交給公檢法的,如果沒有這把握,此案也鬧不起來。

  但是朝中許多人還在負隅頑抗,他們還是將目標鎖定在王安石和司馬光身上,他們可是趙頊的左右臂膀,他們來審的話,檢察院估計也得掂量掂量。

  制置二府條例司。

  「王學士,如今很多大臣都希望你能夠站出來,主持此案,這可是打擊公檢法的一個絕佳機會,也能夠獲取更多官員對於新法的支持,稅務司這麼幹,已經觸犯眾怒。」

  孟乾生是親自出馬,勸說王安石來接下此案。

  王安石道:「你們知不知道,此案極有可能是稅務司的陰謀啊。」

  孟乾生直點頭道:「這我當然知道,正是如此,故此才有這麼多人反對,稅務司今日可以這一招對付齊州的豪紳、權貴,將來也可以用這一招來對付我們,這謀反可是死罪啊!」

  王安石道:「既然你知道這是一個圈套,那你又敢保證,稅務司手中就沒有他們謀反的具體證據嗎?」

  「這我們都已經打聽清楚,在此案中絕對無人有謀反之心,那吳天也不過是一個小草寇而已,那些證據都不經推敲,而我們也一定會支持王學士的。」孟乾生道。

  王安石道:「那你能保證,司馬匹夫就不會從中作梗?」

  孟乾生眨了眨眼。

  王安石道:「當時在會議上,我為何要拒絕,就是因為文公不接、司馬匹夫不接,這極有可能是他們佈下的一個圈套,而目的是為求對付我。」

  孟乾生面色一驚,這一點他還真是沒有想過。

  文府。

  文彥博看著一眾老友,道:「這事諸位不去找司馬君實,跑來找我?」

  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笑道:「我們怎沒有去找過君實,但到底司法改革是由他主持的,官家要將此案移交給公檢法,他是有所不便啊!」

  在此案中,革新派和保守派都不願意稅務司成功,這危及到他們所有人的利益。

  文彥博呵呵道:「這君實可真是越來越狡猾,說謊都不眨眼了。」

  「那不知寬夫兄有打算如何騙我們。」

  「我。」

  文彥博苦笑道:「我倒不會騙你們,我就跟你們明說了,只要王介甫一天不開口,我是絕不會開口的。」

  「這與王介甫有何關係?」

  「因為目前誰也不清楚,稅務司手中到底握有多少證據,假設其中一人真與謀反有關係,而我顧全大局,放過他一馬,那王介甫就一定會攻擊我的。之前齊熙業就是一個最佳的例子。如果我跟謀反扯上關係,那文家可都會敗在我手裡。」

  幾個老頭相視一眼,表示理解地點點頭。

  這一點真不得不防,到底王安石也沒有吭聲,如果保守派沾上去,那可就完了呀。

  這可是謀反的罪名。

  這些人打算利用黨爭,來誘惑王安石、司馬光接下此案,可一山還有一山高。

  他們同樣利用黨爭,拒絕接下此案。

  你們讓我們來審,無非就是要打擊稅務司,至少也得壓制一下,但我要審得不好,對方可能會連通公檢法一塊來對付我。

  經過齊恢一事,這兩派之間是完全沒有信任可言,合作更加不可能。

  這就成為一個死局。

  而就在他們兩派的拉扯間,那些犯人、證人已經進入京畿地,畢竟齊州就在邊上,離汴京沒有多遠。

  趙頊又派人去政事堂詢問,怎麼回事,到底誰來審。

  王安石是表示自己不審。

  司馬光也表示自己不審。

  文彥博、呂公著他們紛紛表示這都不幹自己的事,真是唯恐避之不及。

  於是乎,就出現一個極其怪異的狀況,那麼政事堂不給於任何安排。

  要是不給於安排的話,按照制度來說,就是移交給京城的公檢法,因為此案就是齊州、青州公檢法移交過來的,肯定是京城公檢法對接。

  此案最終還是落到公檢法頭上。

  檢察院所有的官員對此是無所適從。

  以公檢法的制度,審理造反案,這怎麼審?

  謀反案有一個特點,哪怕就是沾點邊都得死,跟一般的刑事案件不一樣,是要找很多證據的。

  「各位別這麼看著我,我是無辜的,我真心不想接此案。」

  張斐雙手一攤,很是無辜道。

  齊濟道:「我知道張檢控是無辜的,但是…但是我們現在也只能指望張檢控。」

  張斐眉頭一皺,又看向許遵,「總檢察長,真的推不掉嗎?」

  許遵長嘆一聲,「別提了!那些參知政事一個比一個精明,他們既不說話,又不開口,根據朝廷制度,此案自然轉入京城公檢法,我們現在要怪就只能怪齊州的公檢法。」

  「天吶!」

  張斐一拍腦門。

  這時,外面有人道:「張檢控,李行首求見。」

  張斐微微皺眉,「帶他來這裡。」

  「是!」

  過得片刻,李國忠、李磊便入得屋內,見這麼多人,他們趕緊行得一禮。

  張斐問道:「什麼事?」

  李國忠猶豫半晌,道:「是這樣的,我們受人所托,為齊州謀反一案中的幾個嫌疑人辯訴。」

  齊濟道:「你們是瘋了吧?這可是謀反案,你們還敢來辯護?」

  李國忠道:「不瞞各位,其實我們也不知道,此案能不能辯護,如果不行的話,那就當我們沒有來過。」

  一眾檢察員也傻眼了。

  為謀反者辯護,算不算謀反?

  張斐道:「這樣吧,你們先去外面辦理相關手續。」

  李國忠道:「但是我想知道,這種案件,能否辯訴?」

  齊濟道:「既然你們害怕,就不應該來這裡。」

  李國忠欲哭無淚道:「我也不想啊!」

  此話一出,幾人面面相覷。

  許遵道:「我們檢察院目前也不大清楚,你們先去皇庭問問吧。」

  李國忠道:「是。」

  說著,他又瞟了瞟張斐。

  這種事本應該去皇庭的辦理手續,但他們也慌得一批,他們這回是來問張斐的,不曾想,張斐竟然沒有單獨見他們,只能悻悻離去。

  王鞏道:「背後請他們的人,不用也知道是什麼人,如果皇庭不允許的話,他們會不會借此攻擊我們公檢法。」

  齊濟嘆道:「這都還沒有開始審,就遇到難題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674
匿名  發表於 2025-11-25 00:59:03
第0673章 謀反案(一)

  其實以前也有不少朝中大臣,暗中派人去僱傭珥筆,以求對抗張斐,但那些都只是為求對付張斐,僅此而已,哪怕就是輸了,對他們也沒有什麼傷害,最多也就是花點錢。

  但這一回可不一樣,這回還真不是為了對付張斐,而是為求保命,謀反罪一旦被判定,這後果不堪設想,還會牽連到很多人的。

  如今大家都知道,是阻止不了上皇庭爭訟,故此他們趕緊僱傭珥筆,如今大家都知道,不僱傭珥筆,那幾乎就是死路一條。

  所以,是被逼到這份上的。

  對此,李國忠也真的很無奈,他是真不想打這官司,這可是涉及到謀反罪,是十惡之首。

  這在以前是從來沒有過的,一個很簡單的邏輯關係,幫一個謀反之人爭訟,一旦這謀反罪被定下,那皇帝肯定會想,你們珥筆幾個意思,去幫那些要推翻朕統治權的人打官司?

  朕不殺你,殺誰?

  但是沒有辦法,齊州那些功勳世家,那些豪紳,在京城也是很有實力的,而且此事跟整個統治階層都息息相關,李國忠要是不接的話,那他的書鋪也可能開不下去。

  李國忠沒有辦法,故此才來找張斐詢問。

  不過他也有些傻,這檢察院可不是中立的,是極具偏向性的,其實跟律師也差不多,區別就在於檢察院背後只有一個老闆,那就是朝廷,張斐是怎麼回答都違規,那只能推給皇庭。

  從檢察院出來之後,李國忠又跑去皇庭詢問,非常卑微,我就們只是打聽一下,要是不行,那就當我沒有說過。

  趙抃是直接拒絕。

  非常乾脆!

  但這事很快就傳了出去,也引發極大的議論聲。

  這個問題確實也值得探索,在司法制度上,這確實一片空白。

  「君實,到底能不能為謀反之人辯訴?」

  呂公著好奇地看向司馬光。

  司馬光沉吟道:「單就公檢法制度而言,應該是可行的,因為在皇庭未判之前,那些人都是屬於無罪的,自然是可以僱傭珥筆為自己爭訟。如今大家所爭論的,其實是在判罪之後,那這珥筆又算不算是同謀?」

  呂公著皺眉道:「這珥筆就是幫人爭訟為生,應該不能算是同謀吧?」

  司馬光道:「如果不是謀反之罪,那可以這麼說,但這是謀反之罪,故此連趙相公都直接拒絕李國忠他們。」

  呂公著稍稍點頭,又道:「但此案就連我們都感到忐忑不安,那李國忠不過一個茶食人,如何敢來詢問,可見其背後定有人支持,而且勢力還不小,這些人肯定不願意就此罷休的,他們可能借此彈劾趙相公。」

  富弼突然笑道:「說不定這就是趙閱道想要的。」

  文彥博點點頭道:「富公說得極是,趙閱道雖被人稱之為鐵面御史,但其實他可是有勇有謀,否則的話,以他的性格,也不可能在朝中待這麼久。他拒絕,只是他非常清楚,對方是肯定不會罷休的。」

  說到這裡,他稍稍一頓,又道:「在我看來,朝廷最終還是會妥協,但這也引發一個惡果,如果珥筆都能為謀逆之人爭訟,那也就是說珥筆能夠為任何人爭訟,且都受到保護。

  關於這一點,我們不得不慎重考慮,在蘇轍離開京城到張斐回來這段期間,檢察院一直都沒有太多作為,與民間那些珥筆交鋒,可不一定能沾上風,如果官司打不贏,那我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十惡不赦的人,逍遙法外。」

  其實直到如今,這些官員對珥筆還是沒個好印象,始終是有防備的。

  司馬光點點頭,道:「如果出現這種情況,反對對公檢法的名聲不好。」

  呂公著道:「不如這樣,規定但凡涉及到十惡之罪,珥筆只能爭取減刑,而不能爭取無罪。」

  富弼呵呵笑道:「晦叔,那如果人家真的是無罪的?」

  呂公著道:「如果真是無罪的,檢察院也不會上訴,即便上訴,皇庭也不會批的。」

  富弼道:「如果是這樣的話,公檢法與之前的司法制度,又有何區別?」

  文彥博問道:「其實立法會可以專門針對珥筆立法,用於約束他們,如此一來,他們可就不敢肆無忌憚。」

  「這倒是可行。」富弼稍稍點頭,道:「不過此非易事,因為首先還得確保珥筆可以幫助官府避免冤案,在基礎上,是很難給予太多限制的。」

  說著,他又看向司馬光道:「君實,此事你沒有找張三談過嗎?」

  司馬光搖搖頭道:「這事可不能問張三,尤其現在。」

  富弼點點頭道:「這倒也是。」

  富弼、文彥博他們說得一點沒錯,在這個問題上,其實趙抃和張斐立場差不多,單就此案而言,請不請珥筆,他們也都能接受,但這個問題有些敏感,他們犯不著去摻合,自然會有人去開口的,現在急得又不是他們。

  果不其然,皇庭拒絕之後,朝中立刻就鬧了起來,開始向公檢法施壓,你們公檢法張口制度,閉口公正,皇庭是以什麼為由拒絕他們請珥筆辯護,你皇庭能夠保證,這些被告中就沒有無辜的嗎?

  他還拿張斐為例,最初方雲一案,可也是十惡之罪,再加上後面張斐以祖宗之法起訴朝廷,當時張斐也是一個珥筆,如今你當了檢控官,這規矩就得改?

  這不公平。

  這事其實鬧給皇帝看的,這事皇帝不點頭,誰也不敢做主。

  最終是趙頊暗中授意政事堂,以政事堂的名義,允許他們請珥筆辯護。

  但是趙頊自己可沒有開這口,也就是給自己留一步退路,下回朕就不一定會允許。

  折騰了大半晌,最終還是回到了最為公平的方式,也就是上庭爭訟。

  只要上庭,拼的可就是硬本事。

  此案也引發了全民關注。

  這是公檢法第一次面對謀反案例。

  也是第一次公開審理這種案件。

  還是張斐以檢控官的身份,第一次面對京城的珥筆,上回通姦一案,張斐唱得可是獨角戲。

  也正是因為有這麼多個第一次,導致雙方都非常忐忑,李國忠他們也沒有打過這種官司,好在背後的勢力非常強大,不但將京城有名的珥筆和茶食人都請了,同時還給他們提供許多相關案例。

  而檢察院方面也在積極探討應對之策。

  「聽說對方請了京城最為有名的茶食人和珥筆,並且還有很多朝中司法官員向他們出謀劃策,這真是不容小覷啊!」王鞏是倍感擔憂道。

  齊濟道:「要是真讓他們脫罪,那我們檢察院可就真成了笑話。」

  張斐搖搖頭道:「這你們放心,他們不會以無罪進行辯訴,因為他們知道稅務司掌握一些證據,我估計他們會針對謀反罪進行辯護,只要不是謀反罪,那他們就是能夠接受的。」

  許遵撫鬚道:「可這談何容易,依照我朝律例,謀反罪也在歸於賊盜律中,此二者並無明確界限,如果我們要控訴吳天謀反之罪,對方是不可能逃脫。」

  齊濟道:「而且對於謀反罪的懲罰可是非常重的,包括協助者,基本上都可能會被判死刑。」

  張斐不禁問道:「既然如此,為何齊州還有那麼多賊寇?」

  齊濟、王鞏不語。

  許遵談道:「自古以來,賊盜猖獗,皆因百姓生計困難而致,但朝廷卻企圖用重刑來緩解這一現象,這反而導致賊盜變得更多,不過近年來,在王介甫和立法會的推動下,朝廷的策略,才漸漸從重刑轉變為慎刑。」

  齊濟忙道:「這裡面也有檢察長的功勞。」

  許遵只是謙虛地擺擺手。

  王安石、許遵、呂公著他們這些人都慎刑派,而對立面的司馬光也不能完全歸於重刑派,他更多是屬於傳統派,就是非常典型的儒家思想,比較守舊,這祖宗立下的規矩,是不能輕易破壞。

  不過隨著張斐的到來,司馬光陰差陽錯扛起這司法改革的大旗,他也對此做出一定的妥協,不過還是謹小慎微,開封府那麼久才交權,他可也沒有說過半句話。

  同時王安石的得勢,以及法制之法的出現,整個宋朝法律思想,開始更偏向慎刑,如今已經是大勢所趨。

  正當這時,一個檢察員走了進來,「總檢察長,齊州的罪犯馬上就要抵達京城,到時將會安排在開封府的府獄。」

  許遵眉頭一皺:「這是誰下的命令?」

  那檢察員搖搖頭道:「目前尚不清楚,據說是上面安排的,理由就是公檢法暫時沒有羈押這等要犯的牢獄。」

  到底開封府才剛剛權力讓給皇庭,導致皇庭是不具備刑獄的,警署倒是建了一些牢獄,但那都是非常普通的,而且主要都是關押那些準備上庭的嫌犯。

  齊濟道:「如果是關在開封府,那對方的人是很容易接觸到那些嫌犯的。」

  他們清楚那些犯人背後都是一些什麼人。

  許遵稍一沉吟,起身道:「你們先討論,我去打探一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說罷,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齊濟不免道:「真是很久未見總檢察長這般意氣風發了。」

  張斐眼中閃過一抹內疚,他心裡非常清楚,許遵是為了給他讓道,才壓制住這內心的躁動。

  不然的話,許遵的騷操作可能比張斐還要多。

  傍晚。

  「咦?爹爹怎未有與你一塊回來。」許芷倩見張斐獨自一人回來,不免問道。

  張斐半開玩笑道:「岳父大人跟人吵架去了。」

  「嗯?」

  「怎麼回事?」許凌霄立刻上前,很是擔憂地問道。

  「哦,兄長別緊張,只是公事。」

  張斐立刻將牢獄一事告知他們兄妹。

  「原來如此!」

  許凌霄當即鬆了口氣。

  許芷倩卻道:「但這可不是小事,如果關押在開封府,那他們就有機會串供。」

  開封府到底是在傳統勢力範圍,裡面可全都是他們的人。

  張斐輕鬆愜意道:「這不打緊,如今打官司打得是證據,謊言在庭上,很容易就會被戳破的。」

  話音未落,忽聽許凌霄道:「爹爹回來了。」   

  張斐回頭看去,但見許遵入得院來。

  幾人立刻迎了過去。

  「爹爹,怎麼樣?」許芷倩急急問道。

  許遵先是看了眼張斐,才搖搖頭道:「極大可能還是關押在開封府府獄。」

  許芷倩道:「為什麼?」

  許遵嘆道:「因為根據齊州傳來的消息,吳天還有黨羽在外,而公檢法暫時沒有羈押這種罪犯的牢獄,如果安排在警署的牢獄,是非常不安全,按照規矩也應該是關在開封府。」

  許芷倩道:「但可以讓皇家警察去看管?」

  不等許遵開口,張斐就道:「此事得由他們來做主,如果由我們來安排的話,一旦出問題,可能就是我們的責任。」

  許遵點點頭道:「張三說得是,他們這個理由,也讓我不敢多言,他們的勢力可不小,我們得注意一點。」

  張斐問道:「那我們能夠見那些嫌犯嗎?」

  許遵道:「這是可以的,公檢法隨時可以進行提審,但肯定阻止不了一些官員與裡面的嫌犯通風報信。」

  張斐笑道:「這其實真的無所謂,而且也更加公平,畢竟我們能夠隨時提審嫌犯,那也應該允許對方珥筆與嫌犯商量,免得他們輸了以後,不服氣啊!」

  許遵瞧他一眼,道:「這又不是擂台比武,只要不違法就行,公平那是皇庭考慮的,我們檢察院是要贏得上訴,如今這情況,越快起訴,對我們越有利,畢竟我們是有現成的證據,而他們需要時日去想應對之策。」

  看來岳父大人是在皇城受了窩囊氣。張斐拱手道:「下官遵命。」

  許遵瞪他一眼,突然又看向許凌霄,叮囑道:「霄兒!此事你可千萬別在外面說,小心惹上麻煩,如今對方肯定會盯著我們的一舉一動。」

  許凌霄點點頭,「孩兒知道了。」

  這時,高文茵和穆珍走了過來,表示可以吃飯了。

  吃過夜飯之後,張斐便與許芷倩回到自己小院裡面。

  「要是我沒有懷孕,我就能夠跟你一塊調查此案。」許芷倩略顯沮喪道。

  這種級別案子,可真是太誘人了,錯過可能就不會再有了。

  張斐笑道:「你只是不能與我一塊上庭,但還是能夠與我一塊審理此案,只要注意休息就行。」

  許芷倩喜道:「真的嗎?」

  張斐點點頭道:「對方背後的勢力是深不見底,我也不知道檢察院裡面有沒有他們的人,我不可能將稅務司提供給我的證據,拿去檢察院,這只能與你商量,也只能你來幫我準備。但是你也要答應我,我說休息就必須休息,別跟以前一樣,忙得忘寢廢食。」

  許芷倩激動地直點頭道:「我答應你,我答應你,我一定全都聽你的。」

  雖然許遵對於張斐在庭上的表現,是非常有信心,但是久經官場的他,自然也知道其中凶險,他們面對的可不是一群匪徒,而是大半個朝廷,而且對方已經在暗箱操作。

  許遵對於犯人向來心慈手軟,但對於這種事,他可絕不會婦人之仁。

  等到那些罪犯進入開封府後,同一天,他就向皇庭提出上訴。

  趙抃當然是心領神會,於是馬上通知對方,將在三天之後進行開庭。

  但開封府很快就告知皇庭,由於罪犯人數太多,這手續尚未辦好,三日之後,是肯定開不了開庭的,因為犯人無法送到皇庭。

  趙抃表示開封府牢獄只負責關押,手續應該交予公檢法。

  但開封府馬上就回應,府獄不歸皇庭管,府獄有府獄的制度,而且這手續都要上報給刑部,不可能為皇庭而破壞規則。

  刑部也是反對立刻開庭。

  趙抃與許遵一合計,也別跟他們廢話,檢察院直接就連通開封府府獄一塊告,這麼一來,他們也辦不了手續,大家上庭一塊說吧。

  這事可就鬧大了呀!

  對方也炸毛了,你們真是欺人太甚,連準備的時間都不給我們?

  政事堂。

  文彥博道:「許仲途,你這未免也太衝動了,檢察院可得根據證據上訴,哪能說別人未能如你所願,你就提起上訴,這對公檢法的影響不好。」

  許遵道:「我不是沒有證據,朝廷已經將此案移交給公檢法,在此案上,府獄就必須聽從公檢法的安排,而不是聽從開封府和刑部的,倘若這樣的話,那就由刑部和開封府來審。

  我早就說了,此案輪不到我們公檢法來審,你們偏偏要移交給我們,我們接下此案,可連決定何時開庭的權力都沒有,這還有什麼可審的。」

  趙抃長嘆道:「我這大庭長當著可也沒意思,你們還是另擇人來審吧。」

  司馬光道:「這樣吧,定在七日之後開庭,這麼多嫌犯,而且他們也都僱傭了珥筆,皇庭理應給他們一些時日準備,以往也是如此。」

  趙抃道:「司馬學士這麼說,那皇庭自會通融和諒解,但府獄也必須要聽從皇庭的,倘若庭長連個犯人就叫不出來,那皇庭還掌管什麼司法。」

  司馬光點點頭道:「等此案過後,我們再具體商量一下。」

  經過政事堂的一番調解,最終定在七日之後開庭。

  這期間,雙方也都在緊鑼密鼓的準備,張斐上午就跟齊濟、王鞏他們開會,下午就讓齊濟他們整理證據,自己則是回家跟許芷倩談論具體細節。

  因為稅務司還偷偷給張斐準備了一份證據。

  京城的百姓,自然在等著吃瓜,這個瓜可真是千年難得一見,他們最好奇的是,如果珥筆勝訴,那是不是真的會將人給放了。

  當然,大部分人覺得不太可能,因為對面的檢控官,可是張斐,能贏得了嗎?

  在眾人地苦苦期待下,終於等到了開庭之日。

  如今的皇庭可是一個校場改建出來的,四面都很開闊,一般來說,百姓都有觀看的機會,但是今日不一樣,普通百姓只在少數,外面站著的大多數都是官員,衙內等等。

  這可是京城,不是河中府,官員多如牛毛,幾乎都來了,如今皇城裡面全都是一些小官小吏來處理日常事務。

  裡面全部坐滿,規模比朝會還要大。

  沒有辦法,此案的結果,對於任何官員而言,那都是至關重要的,這裡面涉及到很多很多問題。

  趙頊當然也來了,不過他並未有露面,而是坐在大庭長入庭的通道上,他可以看到外面的情況,但外面卻看不到他們。

  「都來了呀!」

  趙頊偷偷瞅了瞅,見外面是在議論紛紛,不禁問道:「他們在討論什麼問題?」

  舍人劉肇道:「大家都很好奇,這公檢法會如何審理謀反案。」

  「朕也非常好奇。」

  趙頊點點頭。

  又過得一會兒,以張斐為首的檢控官和以李磊為首的珥筆同時入得場內。

  雙方來到場地中間時,李國忠帶著李磊立刻快步上前,向張斐行得一禮,又道:「張檢控,待會可得手下留情。」

  張斐笑道:「我現在可是檢控官,手下留情,可是徇私枉法啊!」

  李磊突然道:「張檢控,你們檢察院急於開庭,不給我們太多準備的時日,就不怕勝之不武嗎?」

  張斐笑道:「你們何不想,這是出於對你們的尊重。」

  說罷,他微微前傾,低聲跟李國忠道:「其實再等幾日,我都無妨,因為我知道,你們已經準備的差不多,要是再拖下去,就怕事情都不在你們的掌控之中,將你們這些人統統捲入其中。」

  李國忠是連連點頭,低聲回答道:「這我都明白,而且我心裡也清楚,朝中最照顧我們珥筆的,莫過於張檢控。」

  其實當那些犯人進入京畿地後,他們就已經接觸上了,但顯然他們是非常被動,當然能拖則拖,一方面讓李國忠準備的更加充分,另一方面希望等待轉機。

  張斐直起身來,道:「待會看看你們長進了多少。」

  李國忠道:「但願不會令張檢控失望。」

  一番寒暄後,雙方回到自己的位子。

  又過得一會兒,趙抃終於出現在庭長的位子上,神情是異常激動,他也很期待這場官司,稍作準備後,他便一敲槌,宣佈正式開庭。

  張斐率先站起身來,「我們檢察院控訴吳天等三十五人犯下謀反之罪。」

  這三十五人全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只要將他們定罪,剩下的幾百人,是可以直接定罪的,也沒有人會為那些小嘍囉操心。

  他坐下之後,李磊又站起身來道:「我…我代表吳天。」

  說到這裡,他低頭看著文案,是一個個名字念,然後說道:「拒絕承認所犯謀反之罪。」

  說完之後,他是一頭大汗,要知道李磊也是身經百戰,可從來沒有說在庭上說話都結巴。

  可見這個官司多麼要命。

  他坐下之後,李國忠小聲安撫道:「你別緊張,既然朝廷允許咱們上庭,那咱們盡力而為就行。」

  而周邊立刻也立刻是議論紛紛。

  呂惠卿不禁都驚訝道:「他們莫不是還想著幫吳天脫罪?這怎麼可能?他們有這手段嗎?」

  王安石笑道:「說不定是在漫天要價就地還錢,檢察院那邊可也是一個都沒有放過。」

  「他們這是漫天要價就地還錢嗎?」文彥博也問道。

  富弼道:「也不一定,如果吳天定為謀反之罪,根據稅務司掌握的證據,其餘的人就很難脫罪。」

  文彥博問道:「富公認為,他們有機會勝訴嗎?」

  富弼道:「這活罪自是難逃,就看可否免掉死罪。到底謀反罪也是算在賊盜罪裡面的,此二者之間是非常模糊的,如果算成強盜,雖也是死罪,但有可能會減刑,關鍵其餘人罪名就更小了,但如果是算成謀反罪,是必死無疑。」
匿名
狀態︰ 離線
675
匿名  發表於 2025-11-25 00:59:25
第0674章 謀反案(二)

  這雙方剛剛上場,就直接先亮明態度。

  關鍵就在於謀反罪。

  檢察院方面是打算將所有人都控謀反罪,但是對方顯然是拒不接受,包括吳天在內。

  這不但引發了圍觀群眾的熱議,甚至連齊濟都感到很是詫異,「想不到他們的胃口這麼大,竟然還想幫著吳天洗脫謀反罪名。」

  張斐只是笑道:「說說又不違法,再著說,哪有人傻到會自己承認謀反罪,即便鐵證如山,也不會承認得,因為這可能會滿門抄斬啊!」

  齊濟點點頭,「這倒也是。」

  但這也引發在坐所有人的期待,這謀反罪到底該怎麼去定。

  其實是沒有具體答案的。

  就看官府是怎麼認定的,這關鍵是在於人。

  這也是這場官司最令人期待的點。

  接下來,就到了問供的環節。

  首先上來的當然就是頭號罪犯吳天,不愧是傳說中的花花太歲,這一上來,就立刻成為全場焦點,只見四十歲左右的年紀,身著囚服,脖子帶著木枷,腳上掛著鐵鏈。

  身邊還跟著兩個庭警。

  這種情況在皇庭是第一次出現。

  李磊回頭看了眼李國忠。

  李國忠點點頭道:「這都已經來到庭上,那就不要顧忌那麼多,我們表現的越好,我們反而越安全。」

  「大庭長!」

  李磊突然站起身來,「這木枷和鐵鏈會影響到我的當事人做供,為求公平,懇請大庭長解除我當事人的束縛。」

  頓時響起一陣嘩然。

  你這小小珥筆,還能教大庭長做事?

  再者說,這種罪犯,給予他上庭的機會,就已經是莫大的恩賜。

  趙抃微微皺眉,又看向張斐,見張斐沒有做聲,思量一會兒,點點頭道:「辯訴方所言雖有道理,但是鑒於此嫌犯非常危險,且有諸多命案在身,所以本庭長只能解除其身上木枷。」

  李磊也是見好就收,拱手道:「多謝大庭長。」

  立刻便有兩名庭警上前,幫助吳天解除其身上的木枷。

  「呼!」

  吳天頓時鬆得一口氣,那絕望的神情中,突然燃起一絲希望來。

  他可也是第一回見識到公檢法,以往如他這種罪犯,那都必須是跪著的,還解除木枷,根本就不可能。

  但如今,不但木枷解除,還可以坐著待審,就這待遇……

  他頓時振作起來,萬一能夠逃脫死罪。

  不少官員也是面露喜色。

  這可以算是拔得頭籌。

  等得片刻,趙抃見雙方沒有太多意見,這才道:「控方可以發問了。」

  「是。」

  張斐站起身來,「吳天,在上個月二十一日的晚上,你在幹什麼?」

  吳天認真想了想,最近被交代的事情,然後道:「那晚…那晚我去救我的情人。」

  張斐道:「救你的情人?你的情人遇到了什麼事?」

  吳天道:「她被稅務司給抓了。」

  張斐又問道:「稅務司為什麼要抓你情人?」

  「因為……我也不大清楚。」

  「那你去稅務司問過嗎?」

  「???」

  吳天覺得張斐腦袋有病,我他媽一個草寇,敢去稅務司問嗎?搖搖頭道:「沒有。」

  張斐又問道:「當晚你是一個人去的,還是幾個人?」

  吳天道:「我和我的兄弟一塊去的?」

  張斐道:「這兄弟是指親兄弟嗎?」

  吳天道:「當然不是,誰人能有幾百個親兄弟。」

  「哈哈!」

  院外當即響起一陣笑聲,但聲音不大,因為大多數人都非常緊張。

  張斐道:「那你說得兄弟,是一種什麼關係?」

  這個問題,還真將吳天給問蒙了,愣了下,「結拜…結拜兄弟。」

  張斐問道:「所以你有幾百個結拜兄弟?」

  吳天忙道:「只有幾個是結拜兄弟,其餘人都是都是我的手下。」

  張斐又問道:「所以你有幾百個手下?」

  吳天不答。

  張斐又問道:「都是赤手空拳去的嗎?」

  吳天猶豫片刻,搖搖頭道:「不是。」

  「帶了武器?」

  「嗯!」

  「什麼武器?」

  「呃……就是刀劍之類的。」

  張斐道:「所以當天晚上你是與你幾個結拜兄弟,帶上幾百個手下,跑去皇城司的秘密軍營,救你的老相好。」

  「我反對。」

  李磊立刻站起身來,道:「對方是在故意引誘我當事人作答。我當事人根本不知道那是皇城司的秘密軍營,而且根據我們調查所知,整個齊州都沒有幾個人知曉那是皇城司的秘密軍營。」

  不等趙抃開口,張斐道:「我收回這個詞。」

  說著他又向吳天重新問了一遍,只是將皇城司去掉,改為普通軍營。

  「我反對。」

  李磊又站起身道:「我當事人並不知道那是一個軍營。」

  小子,你反對的有些過分了。張斐微笑地解釋道:「首先,那裡表面上也是一個禁軍校場。

  其次,嫌犯都已經知曉,是稅務司抓了他的情人,稅務司是不可能將人關在別人家裡。

  最後,如果嫌犯連那裡是什麼地方都沒有弄清楚,他們又怎敢輕易出動,並且還帶上幾百人。」

  趙抃點點頭,「反對無效。」

  李磊坐了下去。

  吳天先是瞧了眼李磊,然後才點點頭,「是的。」

  「我暫時沒有問題了。」

  張斐坐了下去。

  這幾個問題,別看張斐問得是輕描淡寫,但要解釋不好,光憑這一點,就足以將吳天定為謀反罪。

  齊濟、王鞏都非常好奇地看向李磊,都在想李磊會如何應對。

  在萬眾矚目下,李磊站起身來,「吳天,你能說說你與你這位情人的關係嗎?」

  齊濟一愣,不禁問道:「他問這個作甚?」

  張斐笑道:「我們的焦點是在他帶著兵馬闖軍營,他們的焦點自然是在救人這一點上。」

  齊濟立刻恍然大悟,不禁又看向李磊,心道:看來這些珥筆的手段,是要勝於我們啊!

  吳天點點頭,「我大概是在八年前認識蓮妹的!」

  「這蓮妹就是你的情人?」

  「是的。」

  「你繼續說。」

  「是。」

  吳天點點頭道:「當時蓮妹是在一家青樓當酒妓,就是專門陪人喝酒的,記得有一天我也去到春花樓喝酒,正巧遇見有個官人想要輕薄她,準備拉她進房,我見蓮妹可憐,於是就出手相助,將那官人打了一頓,然後帶著蓮妹就跑了。」

  李磊道:「所以你不是第一回救你的這位情人了。」

  吳天點頭道:「在那晚之後,我將蓮妹藏在一家尼姑庵中,哪知還被那官人尋到,並且又派人抓住了蓮妹,我在得知此事後,於是偷偷綁架了那官人的兒子,這才將蓮妹給交換回來。」

  李磊道:「你知不知道你這麼做是在違法,甚至可能是死罪。」

  吳天道:「我知道,但是我與蓮妹一見鍾情,我不可能拋下她,而且我也沒有辦法,因為官人是販賣私鹽的,而他乾爹就是齊州千乘縣縣尉,勢力滔天,我也只能用這種手段。」

  通道上的趙頊,輕輕哼了一聲,這就勢力滔天了?沒見過世面。

  李磊又問道:「既然對方如此強大,那你就不怕會因此丟了性命嗎?」

  吳天搖搖頭,「不怕。」

  「我問完了。」

  李磊坐了下去。

  呂公著撫鬚道:「或許我們真該改變對這些珥筆的看法,在公檢法的制度下,他們不再像以前那樣,就只知道偷奸耍滑,更多是用智慧。」

  文彥博稍稍點了下頭。

  這個問題中,其實又給吳天添加了罪名,他自己綁架人家的兒子,但同時也讓庭長得知一個訊息,就是吳天曾幾番為他的情人冒生命危險。

  根據齊州提供的證據,當時吳天的確是進攻軍營,的確是為了救他的情人。

  可見他們的目標是非常明確,就是要避開這個謀反罪,其餘的都可以接受。

  齊濟皺眉質疑道:「這樣的解釋能行嗎?」

  王鞏道:「我倒是覺得有道理。在一些災荒地區,百姓為求活命,衝撞禁軍設置的關卡,但這也不能定位謀反罪。」

  「那我們如何應對?」

  齊濟又看向張斐道:「我們對於此事,好像沒有什麼準備。」

  張斐道:「實際上是有的。」

  說罷,他站起身來,向吳天問道:「吳天!你說得這蓮妹叫什麼名字?」

  吳天道:「劉蓮。」

  張斐道:「也就是說,你是在八年前的那次意外認識這劉蓮的。」

  吳天點點頭,「是的。」

  張斐又向趙抃道:「大庭長,我們傳召第一位證人,胡望歸。」

  王鞏與齊濟相覷一眼。

  誰?

  他們對此是一無所知。

  對方李磊他們也是一臉茫然、困惑。

  「胡往歸是誰?」

  李磊回過頭去,向李國忠問道。

  李國忠搖搖頭,他又看向身邊的年輕人。

  那年輕人道:「我們也不清楚,這個證人應該與劉蓮無關。」

  李磊道:「不可能,對方沒有反駁,就直接傳召這名證人,定與劉蓮有關。」

  正說著,只見一個四十歲出頭的中年人,上得庭來,坐在證人椅上。

  吳天偷偷瞄著胡望歸,眼中透著疑惑。

  張斐問道:「胡望歸,你是幹什麼的?」

  胡望歸道:「我以前是濱州的一個鹽商,如今在鄉里耕地。」

  張斐道:「聽聞鹽商都很有錢,那你現在家裡一定有很多耕地吧?」

  胡望歸眼中閃過一抹怒火,「原本是應該如此,但因為一個女人,差點害得我家破人亡,如今我家也只是一個二等戶。」

  「女人?」

  張斐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可否具體說說。」

  胡望歸道:「記得九年前,我販鹽去齊州,期間賺得一些錢,再加上當時年輕氣盛,便去到當地的春花樓喝酒,在裡面遇到一個名叫劉蓮的小酒妓。

  幹咱這一行的,要押送錢財到處走,對於自己的行蹤一定要保密。

  可是在當天晚上,我喝得有些多,再加上受到劉蓮的迷惑,一度都想將她娶回家做小妾,也將我的行程告知劉蓮。

  結果在我回去的路上,就遇到一群攔路強盜,將我的錢財全部搶走。」

  吳天突然猛地一睜眼,又仔細打量著胡望歸。

  張斐道:「你可認識打劫你的人?」

  胡望歸搖搖頭,「他們當時都是蒙著臉的。」

  張斐又問道:「所以你認為,是劉蓮透露了你的行蹤。」

  胡望歸道:「一定是她。」

  張斐道:「你憑什麼這麼肯定?」

  胡望歸道:「其實最初我並沒有意識到,是兩年後,我遇到一個也是販鹽的好友,得知他也在齊州回濱州的路上被打劫,同時他也去過春花樓,同時也在那裡,認識那酒妓劉蓮。我們這才意識到,劉蓮可能與那群強盜是一夥的。

  我們二人又去到春花樓,尋找劉蓮,得知她已經離開了春花樓,隨後我們又去府衙告狀,但官府根本沒有搭理我們,最終也只能不了了之。」

  李磊回過頭去,向那年輕人道:「為什麼你沒有將此事告訴我們。」

  那年輕人道:「我不是告訴過你,那吳天就是依靠攔路搶劫起的家嘛。」

  李磊激動道:「我指得是,劉蓮也參與其中,而且還有人曾因此去告過官。」

  那年輕人很無辜道:「哪能問得這麼細,誰能想到他們能夠查到九年前發生的事,估計吳天自己都忘記了。」

  李磊鬱悶地摀住腦門。

  他自問夠細了,想著拿八年前的一樁意外來為李磊開脫,當時他都還沾沾自喜,這回一定想得比張斐細,哪能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張斐直接查到九年前。

  不虧是以『細』著稱的男人啊!

  李磊不服都不行。

  齊濟、王鞏也是目瞪口呆的望著張斐。

  大哥!咱檢察院什麼時候查得這麼深?

  又聽得張斐向胡望歸問道:「你當時損失多了財物?」

  胡望歸道:「我損失了價值兩千貫的銅幣和絲綢,還有一件非常名貴的貂裘。」

  吳天再度看向胡望歸,是眉頭緊鎖。

  張斐偏頭一看,「13號證物。」

  一名檢察員立刻將一個非常名貴的盒子,遞給張斐。

  張斐接過盒子,打開來,從裡面拿出一件貂裘來,「可是這條。」

  胡望歸瞅了半天,道:「我不太清楚,但是我的那貂裘非常好認,在左邊衣角有當年我胡家字號的刺繡。」

  張斐立刻翻到左衣角,展示給胡望歸看。

  胡望歸直點頭道:「是我的,這就是我的貂裘。」

  張斐向趙抃道:「這是稅警從吳天的山寨搜出來的,而且根據吳天身邊親信的供詞,吳天年年冬天都穿著這貂裘,即便已經破舊了,也捨不得扔,很多人可以證明這一點。」

  言罷,他又將這貂裘上呈趙抃。

  吳天突然道:「這貂裘可是我花重金買的。」

  張斐並沒有理會他,又傳上一名叫做陳元海的證人。

  這個人正是胡望歸方才提到那位同樣被搶劫的鹽商,而他的經歷跟胡望歸一模一樣,並且在他被搶奪的財物中,有一條鑲著寶石的腰帶。

  同樣的也在被稅警抄家時,給搜查出來。

  李國忠都是鬱悶地直撓頭,感慨道:「這個草寇還真是念舊啊!贓物都能在身邊放這麼久,當地官府也真是無能啊!」

  隨後張斐又傳來一個二十四五歲,名叫小恁的年輕人。

  張斐問道:「閣下沒有姓嗎?」

  小恁搖搖頭道:「我是一個孤兒,後來被春花姐撿到,把我撫養長大。」

  張斐問道:「可是春花樓的老鴇春花姐?」

  小恁點點頭,「是的。」

  張斐問道:「你自小就在春花樓長大?」

  小恁點頭道:「我十歲的時候,就幫著迎客送酒。」

  張斐問道:「那你是否認識一個劉蓮的歌妓?」

  小恁直點頭道:「認識,認識,她是春花樓的酒妓,在那些酒妓中,我與蓮姐的關係最好。」

  張斐道:「是嗎?」

  小恁點點頭道:「當時蓮姐經常給我一些錢,但條件就是專門幫她找一些外地商人。因為當時我在門口專門迎客,幫客人尋位子,找酒妓。」

  張斐問道:「那你可知道為什麼劉蓮要你專門幫她找一些外地商人。」

  小恁道:「這我就不大清楚,可能是外地商人一般都很有錢吧。」

  張斐道:「那你是否知道,劉蓮身邊可有親人?」

  小恁搖搖頭道:「蓮姐好像沒有親人,不過我有一天看到蓮姐偷偷私會一個男人。」

  張斐道:「那你現在可還認識那個男人?」

  小恁搖搖頭道:「我當時只是看到一個側臉,不過我記得那男人臉上有刺青,左手背上還有一條刀疤。」

  吳天下意識摀住自己的左手背。

  張斐笑道:「別捂了,大庭長都看見了。」

  趙抃斜目看向吳天,吳天緩緩鬆開右手,只見他左手背上果然有一條刀疤。

  他狠狠瞪了眼小恁一眼,你跟蓮姐關係最好,你他娘的還出賣她?

  是人嗎?

  張斐向吳天道:「事實證明,你並非是在八年前就認識劉蓮,是早就與之認識,並且通過劉蓮尋找獵物,你與劉蓮之間利益是要遠勝於感情,而你不顧性命救劉蓮,只是在於劉蓮手中掌握你的罪證。

  那到底是怎樣的罪證,會讓你鋌而走險,帶著數百人去闖軍營?」

  「我反對。」

  李磊站起身來,「對方這句話是在引導大家,認為劉蓮掌握我當事人謀反的證據,但這毫無根據,根據方才的供詞,劉蓮可能只是掌握吳天搶劫的證據。」

  趙抃道:「反對有效。證人不用回答這個問題。」
匿名
狀態︰ 離線
676
匿名  發表於 2025-11-25 01:00:06
第0675章 謀反案(三)

  其實李磊他們當然知道,這吳天與劉蓮是早就認識的,而他們採取八年前那次吳天出手相救作為起點,無非也就是想證明,吳天對劉蓮的感情,是促成吳天帶人去襲擊軍營的主要原因。

  雖然他們也知道那張斐是出了名的『細』,但他們認為張斐就不可能查到第九年,並且還在庭上去證明這一點。

  因為在那次出手相救之前,吳天與劉蓮只是秘密來往,知道的人不多,其實吳天自己都有些記不太清楚,當胡望歸出現在庭上,他都不太認識,李國忠自然也就沒有去做更詳細的調查。

  哪裡知道,張斐還真就查到第九年,並且還找到當時的證人、證物來證明,吳天與劉蓮私下勾結,去打劫外地商人的勾當。

  這讓李國忠都很無語,他們甚至都不好意思怪罪信息方。

  這真的就沒法防。

  謊言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堪一擊。

  其實別說他們,就連齊濟、王鞏都是目瞪口呆,他們對此是毫不知情,也難以想像,到底張斐是怎麼查到這些證據的。

  殊不知這一切都是得益於,前面三年的深耕,當時潛伏在京東東路的幽靈稅警都沒啥事做,就不斷去挖,而劉蓮這個齊州第一老鴇,實在是太扎眼,是稅務司重點調查的人物。

  這也是為什麼稅務司最初就是打算拿吳天殺雞儆猴,哪知道這出師不利,被反戈一擊,這才有了當下發生的事情。

  而經過這番交鋒,在坐的賓客們,思路也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其實在官司開始之前,他們也不知道這種官司要怎麼打,就吳天做的那些事,如果是以前的司法制度,要定謀反罪的話,可簡直不要太容易,誰都不敢說句屁話。

  公檢法會不一樣嗎?

  這是開庭前一大看點。

  現在他們漸漸明白這公檢法下的謀反罪又是如何去判定,其實就是將謀反罪從賊盜律裡面脫離出來。

  就是要說清楚,他這麼做為得是什麼?

  本意是不是要顛覆皇帝的統治,亦或者是官府的統治,還是說就只是單純的搶劫為生。

  謀反罪的罪名,漸漸就變得清晰化。

  這使得在坐的許多官員,神情變得複雜起來,他們突然認為這種改變倒也不錯,對於他們而言,反而更加安全一些。

  但如果基於這一點的話,張斐這一番問話,也只能證明吳天不單單是為愛情去救劉蓮的,而是因為劉蓮手中掌握著吳天的罪證。

  你既然要去證明清楚,那這一點其實還不足以說明,吳天就是要謀反。

  李磊也就是反對這一點,哪怕是殺人的罪證,也不代表謀反,對方不能往謀反方面去引導。

  到底是劉蓮手中握有什麼罪證,這是非常關鍵的。

  接下來張斐直接要求傳召劉蓮出庭做供。

  李國忠心裡非常忐忑,又向身旁的年輕人小聲問道:「你確定劉蓮手中沒有握有我們所知以外的罪證。」

  「沒有!」

  年輕人非常肯定道:「劉蓮只是為吳天打理一些買賣,而且劉蓮是非常忠於吳天,即便是死,也不可能出賣吳天的。」

  李國忠現在都不太敢相信,只是點點頭道:「但願如此,要是有的話,可就糟糕了。」

  過得一會兒,劉蓮來到庭上。

  如今的劉蓮已經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看上去雖有些憔悴,但還是顯得風韻猶存,這年輕時也是一個小美人。

  張斐起身問道:「劉蓮,你可認識吳天?」

  劉蓮只是輕輕點了下頭。

  張斐又問道:「那你何時與吳天相識的?」

  劉蓮只是淡淡道:「我與吳天很早很早就認識了,但具體是什麼時候,我也記不大清楚了。」

  張斐繼續問道:「那你與吳天是什麼關係?」

  劉蓮道:「情人關係。」

  張斐道:「但是據我所知,你與吳天並沒有住在一起。」

  劉蓮笑道:「我們只是情人關係,又不是夫妻關係,為何要住在一起,就只是偶爾幽會。」

  這一句話,引得不少人的嗤之以鼻。

  真是不要臉。

  不虧是當老鴇的,這應變能力,還是真可以。張斐又笑問道:「那你與吳天幽會時,具體做些什麼?」

  此話一出,彷彿整個世界都安靜了,全場是鴉雀無聲,在場的庭警,目光都微微瞟向劉蓮,院外的觀眾則是豎起耳朵來。

  「我反對。」

  李磊站起身來,「拿如此私密之事,去問一個婦道人家,這有傷禮法。」

  在場不少士大夫都是稍稍點頭。

  趙抃也覺得有些不妥,看向張斐,問道:「張檢控,這與此案有何關係?」

  張斐解釋道:「大庭長,我們是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他們之間並非只是情人關係,故此我們必須清楚的知道,他們在幽會之時,都在幹些什麼。」

  趙抃稍作思量,旋即道:「反對無效!」

  又看向劉蓮,「嫌犯必須回答的控方的問題。」

  劉蓮道:「就是男女之事。」

  「僅此而已?」

  「嗯。」

  劉蓮點點頭。

  細節!

  細節!

  觀眾們立刻向張斐頭來炙熱的目光,你張三可是出了名的細,這時候是最需要細的時候。

  何謂男女之事?

  又是如何進行?

  速速道來!

  反正天色還早!

  張斐當然沒有理會他們,低頭看了眼文案,道:「據我們調查所知,你名下一共有十家酒館、茶肆,三家勾欄瓦舍,一家酒樓。不知是否?」

  劉蓮點點頭。

  張斐問道:「而你之前只是春花樓的一名酒妓,對否?」

  劉蓮又點點頭。

  張斐道:「那你又是如何在這短短六年間,置下這麼多買賣?」

  劉蓮道:「我承認,這裡面是有吳天的幫忙,沒有他的支持,我一個弱女子又怎能管理這麼多買賣。」

  張斐問道:「如果我說吳天是這些買賣的幕後東主,你是否認同?」

  劉蓮點點頭道:「我認同。因為吳天已經厭倦了打打殺殺的生活,他很想做正當買賣。」

  「是嗎?」

  張斐笑問道:「也就是說吳天有改邪歸正的想法?」

  劉蓮點點頭,但張斐那胸有成竹的語氣,到底還是令她感到一絲不安。

  張斐回過頭去,向王鞏身後的檢察員道:「七號文案。」

  身後的檢察員立刻將七號文案拆開來,拿給張斐,張斐接過來,看了看,又道:「你可否記得,在去年年初,也就是二月十二號,你曾撥出一筆一千八百貫的巨款。」

  「去年二月十二號?」

  劉蓮眼中也是困惑,旋即她又念道:「一千八百貫!」

  話說至此,她眼中閃過一抹駭然,但也就是一閃即過,搖搖頭道:「我不記得了,因為就我的買賣,支出一千八百貫,也是很平常之事。」

  張斐又向趙抃道:「大庭長,接下我要呈上一樣極為特殊的證物,是一把手刀,還請大家不要感到太慌張。」

  趙抃點點頭,「呈上。」

  張斐又道:「另外,我希望傳召大名府都作院丞劉剛出庭作證。」

  趙抃也是立刻允許。

  之前劉蓮的臉色變化,李磊也注意到了,又見張斐連大名府都作院的丞都請來作證,這人都是懵的,他之前完全沒有收到相關消息,又回過頭去,「這一千八百貫到底是什麼意思?」

  那年輕人也是茫然地搖搖頭,「我也不清楚。」

  李磊聽罷,面露沮喪,不禁抱怨道:「這瞎子怎麼打得過千里眼。」

  不一會兒劉剛便來到庭上,同時那把刀也呈上庭來。

  張斐直接讓庭警將那把刀給劉剛,又向劉剛問道:「劉丞,你可認識這把刀?」

  劉剛仔細看了一會兒,然後又拿出一把繩尺量了量,道:「這是出自我們大名府製造的武器。」

  張斐問道:「你憑什麼這麼篤定?據我所知,這刀上並沒有任何印記,亦或者特殊符號。」

  劉剛道:「這是給普通士兵用的,故此沒有特殊印記,但每個都作院製造武器的尺寸其實都不太一樣,無論是刀身的厚度和長度,還是說這刀柄的尺寸,而這把手刀的尺寸跟我們大名府都作院所規定的尺寸是一模一樣。」

  張斐又問道:「那你能不能看出這把刀是大名府都作院何時打造的?」

  「應該是能的,因為每批製造的刀都有特別之處。」劉剛又仔細看了看,「這一把刀應該是在前年打造的,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應該是送往齊州的那批手刀。」

  張斐道:「你是如何斷定?」

  劉剛道:「我也是根據這刀成色和打造材料來斷定的,首先,根據我們大名府都作院的制度,成色最好的刀都是送去河北,而次一等的則是送往京東東路。

  其次,這刀柄採用的是桑木,而且比較新,但去年我們用的是桃木,所以這肯定前年製造的。」

  張斐問道:「你能否肯定?」

  劉剛點點頭道:「我可以肯定。」

  張斐又向趙抃道:「大庭長,此件證物,也是我們從吳天的營寨裡面取來的,他很多手下都是拿著這種手刀,目前我們所查到的是有兩百九十一把。」

  此話一出,全場一片嘩然。

  什麼情況?

  堂堂官刀,怎會落在草寇手中,這簡直太離譜啊!

  兩邊的貴賓席上頓時是議論紛紛。

  不是謀反案嗎?

  怎麼怎麼還扯到了軍隊方面。

  一些官員都已經拿出絲帕偷偷抹著汗。

  王安石是眉頭緊鎖,嘴裡喃喃自語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他身後的鄧綰小聲道:「王學士,這還能繼續審下去嗎?」

  王安石慍道:「你去制止吧?我可不敢。」  

  鄧綰訕訕不語。

  許多官員一顆心直接跳到嗓子眼,這官司好像是越打越大了,這關乎可就不僅僅是齊州的豪紳、功勳,甚至可能會牽連到齊州的文官武將,甚至於查到京城來!

  武器這裡面的油水,那可是大的驚人啊!

  人人都慌得一批!

  一些官員都不知道這到底跟自己有沒有關係。

  因為這都已經是一筆筆糊塗賬。

  你們到底想要幹麼?

  不少人是腸子都悔青了。

  早知如此,真就不如讓大理寺來審,哪怕你公平公正的審,哪怕你全部殺掉都行,總比這節外生枝要強啊!

  這一茬接一茬,都不知道何時是個頭啊!

  吳天和劉蓮也是非常默契地對視一眼,眼神中都帶著一絲絕望。

  他們似乎沒有想到,這事能夠被挖出來。

  李國忠聽到這裡,這手也都在發抖,又向那年輕人道:「到底還有多少事,是我們不知道的?」

  那年輕人也是一臉鬱悶,道:「這…這我們也不清楚,吳天和劉蓮都未與我們交代此事。」

  李國忠不禁激動道:「都已經是這般時候,他們竟然還有所隱瞞。」

  那頂帽子還未摘除,這裡又扣上一頂更要命的帽子,他都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

  而那邊張斐的表演,還在繼續,只見他環目四顧,「相信任何人都非常驚訝,為什麼大名府送到齊州的官刀,會落在一群草寇手中?」

  說著,他又向向劉剛問道:「劉丞,你們可知道這批官刀遺失了的消息?」

  劉剛搖搖頭道:「我對此完全不知,但如果是遺失了,通常我們會得到消息,然後補做一批,但我們並未收到任何有關這方面的消息。」

  「多謝劉丞。」

  張斐微笑地頷首一禮,又向趙抃道:「大庭長,相信齊州清平軍的將士能夠為我們解答這一切,故此我懇請傳曾經在清平軍擔任都頭的林松出庭。」

  「我反對!」

  李磊突然站起身來,「我不知道這一切與我的當事人有何關係?這顯然是另外一樁案件,檢察院是想將此案擴大化,但這並不符合公檢法的規定。」

  他對此一無所知,除了反對,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關鍵這是非常要命,他也不敢亂說,只能避重就輕。

  張斐笑道:「這我稍後我說明一切的,這兩件案子是有著密切的關係。」

  說罷,他還愛莫能助地瞧了一眼李磊。

  「反對無效!」

  趙抃也不傻,這關係都已經非常明朗,肯定可能停下來,又朗聲道:「傳清平軍前都頭林松。」

  但見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來到庭上。

  張斐問道:「林松,你曾經是幹什麼的?」

  林松道:「我曾是齊州清平軍的一名都頭。」

  張斐問道:「根據我們所查,你曾向清平軍指揮使反應過你所在的千乘營面臨兵器不足的情況。」

  林松點點頭道:「是的,我們營的將士非常缺兵器。」

  張斐問道:「你能否具體說說,到底有多麼缺?」

  林松嘆了口氣道:「我們營的士兵在城防巡察時,多半都只能佩戴木刀。」

  通道內的趙頊,聽到這一句話時,是徹底壓制不住這心中的怒火,是拍案而起,差點就衝了出去,幸得那劉肇攔在身前。

  趙頊只能來回踱步,嘴裡是罵咧咧:「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這些亂臣賊子是一個也別想逃,朕要將他們統統都給處死。

  朕之前還就納悶,為何齊州草寇是多如牛毛,始終不得治理,原來當地軍隊已經腐敗到這種地步,若非此案,朕至今都還蒙在鼓裡。」

  坐在一旁的王安石也是緊緊握拳,咬牙切齒,老子就是再怎麼斂財,可也經不起你們這麼折騰,多少財政也不夠啊!

  而富弼、文彥博、司馬光他們雖然沒有趙頊、王安石那麼激動,但也是搖頭嘆氣。

  他們對這種情況多多少少有些了解,所以他們才強調治國先治吏,就王安石那種玩法,就是治標不治本,竭澤而漁。

  不過他也沒有想到,草寇用官刀,官兵用木刀,這真的是非常非常離譜啊!

  「木刀?」

  張斐是故作驚訝地看著林松,彷彿自己聽錯了。

  演技還是一流的。

  林松點點頭。

  張斐道:「那你的建議,可有得到反饋。」

  林松點頭道:「有。這回裁軍就將我給裁了。」

  「???」

  趙頊又忍不住了,開始往外面衝了,劉肇趕忙攔住道:「官家息怒,一切待審完再說。」

  「朕……」

  趙頊只能狠狠一屁股坐了回去,獨自在那裡生悶氣。

  他只知道此案將會涉及到清平軍的腐敗,但並不清楚這些具體細節,人都快氣傻了。

  王安石聽罷,也開始變得憂心忡忡,問道:「負責京東東路裁軍的是誰?」

  呂惠卿小聲道:「翰林院學士,京東東路巡察使韓維。」

  王安石皺眉:「韓持國?」

  韓維雖是韓絳的弟弟,但並不支持王安石變法,不過韓維也沒有跟范鎮一樣,去跟王安石正面硬剛,他也知道兄長是支持王安石的,他就直接去外面當官。

  這王安石心裡也是鬆了口氣。

  呂惠卿又道:「巡察使是總管一路的裁軍,而都頭不過是一個小武官,這哪裡顧得過來啊,而且這種事也是在所難免的,即便是河中府,也肯定是存在這種情況。」

  越是正直的人才,在官場這地方就越不受歡迎,只有那些有才幹,且又圓滑的人,才比較受歡迎。

  不裁你裁誰。

  又聽張斐問道:「裁軍之後,你去哪裡了?」

  林松道:「後來我被稅務司看中,便加入了稅務司,專門負責調查禁軍中的逃稅情況。」

  張斐問道:「那你查到了什麼?」

  林松道:「我們查到清平軍指揮使謝劉武的女婿,何定聲名下突然多出一千三百畝良田。

  我們隨著這條線索,繼續調查,原來這一千三百畝土地之前是屬於一間名叫靜心庵的尼姑庵。

  隨後我們又查到,迎春樓東主劉蓮經常捐助這尼姑庵,而就此事發生的前不久,劉蓮突然捐助了一千八百貫給靜心庵,靜心庵隨後便用這一筆錢購買了一千三百畝良田。而沒有過多久,這一千三百畝良田就劃到了何定聲名下,同時我們也查過靜心庵的賬目,並沒有這一筆賣田的收入。

  恰好我又得知,原來之前大名府送來了一批官刀,但不知為何,這一批官刀並沒有進入千乘營的兵器庫。

  我們幾乎可以確定,這一批官刀最終被偷偷販賣給了劉蓮,也可以說是販賣給了劉蓮的情夫吳天。」

  張斐都:「你可有證據證明這一點?」

  「有的。」

  林松點點頭道:「在今年追查逃稅的過程中,何定聲和當時接收武器的都頭薛平金都因逃稅而被我們稅務司抓捕,對於此事他們也都是供認不諱。」

  張斐點頭笑道:「多謝閣下能夠出庭作證。」

  趙抃突然朗聲道:「在昨日檢察院已經就何定聲、薛平金兩位證人,向我們皇庭提出訴求,只要何定聲、薛平金願意提供證據,指控吳天、謝劉武、劉蓮等人,皇庭將豁免他們在此案中的一切罪責。本庭長在審視過他們二人所犯下的罪行後,發現他們皆是屬於從犯,而並非是主謀,故而答應檢察院的訴求。」

  李國忠都已經是生無可戀,有氣無力地向身旁的年輕人問道:「為什麼你提供的齊州證人名單上,並沒有這兩個人?」

  那年輕人兀自是一臉懵逼,道:「我也不清楚,但我們幾番確認過相關的押送記錄,都沒有這二人的名單。」

  坐在一旁的費明呵呵兩聲:「那謝劉武可真是找了一個好女婿啊!」

  「大難臨頭各自飛啊!」

  他們這邊是唉聲嘆氣。

  如果此案給坐實,這官司就相當難打了。

  李國忠見此案越打越玄乎,涉及到武器製造,這裡面可是凶險萬分,已經萌生退意,他思慮一會兒,向李磊道:「待會先想個理由要求休庭。」

  而那邊皇庭先後傳了何定聲和薛平金出庭作證。

  他們兩個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一一道來,並且提供相關的地契、信件和公文。

  原來根據北宋的行情,這寺廟、道觀都可以避稅的,很多大財主都將一些土地寄存在寺廟名下。

  劉蓮他們就是通過靜心庵去賄賂那些官員、武將,這本是很難被發現的,因為這就是常態。

  這尼姑庵裡多塊地,都是很正常的,這塊地又劃到地主名下,這其實也是很正常,沒有人會注意這些事。

  但可惜碰到稅務司,稅務司就是專門查這事的,而且是不會放過寺廟、道觀的,因為京東東路已經施行免役稅,是跟秋稅一塊繳納的。

  和尚、道士、尼姑都得繳納相應的稅。

  在他們二人做完供之後,張斐又向劉蓮道:「劉蓮,這就是你所言的改邪歸正嗎?」

  劉蓮微微蹙眉,似還在尋找對策。

  「我反對!」

  李磊突然站起身來,「我們對於這官刀販賣一案,是毫不知情,我們也懷疑對方提供的證據是否屬實,如果不確定這一點,這對於我的當事人是非常不公平的,所以,懇請大庭長休庭,且允許我們查閱相關證據。」

  趙抃猶豫半晌,又看向張斐道:「檢察院對此可有異議?」

  張斐雲淡風輕道:「我們沒有任何異議。」

  「既然如此,那就先休庭。」

  趙抃言罷,一敲木槌。

  不少官員彷彿之前忘記了呼吸,如今才回過神來,繃緊的肌肉立刻放鬆下來,便是劇烈地咳了起來。

  「張檢控,你若是不相信我們,又何必讓我們來給你當助手?」齊濟很是不爽道。

  他跟王鞏就如同觀眾一般,是毫無參與感,因為他們對此也是一無所知。

  張斐滿是歉意地解釋道:「我怎麼可能不相信二位,但這是稅務司要求的,因為稅務司在齊州被人出賣過,且損失慘重,他們這次是萬分小心,直到前兩日才將這些證據交到我手裡,並且讓我對此保密,不能告訴任何人,就連總檢察長對此都毫不知情。」
匿名
狀態︰ 離線
677
匿名  發表於 2025-11-26 01:54:14
第0676章 謀反案(四)

  關於稅務司提供的這份證據,其實就只有張斐和許芷倩知道,許遵確實是毫不知情,不過那也只是因為許遵也不過問,如果他問的話,張斐肯定也會如實相告。

  但其餘人,他可是隻字未提。

  因為這一戰對於稅務司和公檢法而言,是至關重要的,不容有失,要知道這可是稅務司第一次大規模採取暴力徵稅,殺了不少人,並且是直接面對那些地方豪紳。

  其實稅務司對付這些草寇,也就是要敲山震虎,目標還是那些豪紳,他們才是正在掌握權力的人。

  而那些豪紳心裡是非常清楚,故此才支持這些草寇對付稅務司。

  同時稅務司也都知道,這麼幹的話,肯定會引發朝中很多很多大臣的反對,這封建社會到底是官紳一體,對付豪紳,其實也就是對付朝中官員。

  但不走這一步,就沒法將這稅收上來。

  而稅務司收稅,依靠的其實是公檢法,如果沒有公檢法,這稅務司肯定成立不了,因為大臣們肯定都會反對的。

  很簡單,沒有公檢法,稅務司就是皇帝斂財的爪牙,不受國家控制。

  這要能行的話,都不需要王安石變法,直接成立稅務司去搶就行了。

  皇城司作為皇帝的特務機構,只有偵查權,但不設刑獄,即便皇城司查到那個大臣違法,也得交給御史台,或者大理寺,可即便如此,大臣們對皇城司仍舊不滿,他們認為皇城司應該對國家負責,而不是皇帝。

  誰都知道稅務司的背後是皇帝,但他們不好直接反對的原因,不是忌憚皇權,而是在於稅務司是打著依法收稅的旗號,而不是打著皇權的旗號。

  皇帝只是默默支持而已。

  從這一點來看,稅務司其實也是屬於國家機構,他們收上來的稅,都是要進入三司賬目的,分配這些錢財的,也是轉運司,只不過這老大是皇帝指派的人。

  如果稅警違法被抓住,肯定會受到懲罰。

  而公檢法也需要稅務司,如果稅法得不到良好執行,其中就會滋生很多很多違法的事情,公檢法也將無能力。

  記得在張斐還是珥筆的時候,所涉及到案件,十有八九,都跟稅務有關,搞得朝廷往往都是左右為難,那時候的判決,往往跟法律沒有關係,純粹的政治判決。

  簡單來說,能否徹底執行稅法,就是公檢法的試金石,執行不了,公檢法就是徒有其表,毫無卵用。

  故此,張斐在此案中,非常謹慎,不敢有任何疏忽。

  「這得休庭多久?」趙頊憋著一口氣,沉眉問道。

  他現在急於發作,等到此案審完,他就準備發飆。

  旁邊的劉肇道:「臣也不大清楚,但是想要驗明那些證據,至少也需要一兩日,今日肯定是不會再審。」

  趙頊聞言,當即起身,氣衝衝地離開了。

  此案真是刷新了他對於禁軍的認識,要知道他還想著消滅西夏,這對他信心的打擊是非常大。

  這怎麼去跟西夏打,更別提更強大的遼國。

  關鍵,這錢還花了。

  這他媽是最傷的。

  要說咱沒有花這麼多錢,那也就罷了,可如今每年六七成的財政全都用在這上面,結果就換來這?

  這能不龍顏大怒嗎?

  「王學士,此案不能再這麼審下去,就算要審,也應該閉門會審。」

  「如這種事,當著這麼多百姓說出來,可能會引發民憤的,不利於國家安定。」

  「這都怪張三那廝,這謀反案就說謀反案,他又要將禁軍給牽扯進來,這會使得禁軍裡面惶恐不安。」

  王安石剛剛起身,一群官員就圍了過來,嘰嘰喳喳說個不聽。

  以往,這些理由確實能夠讓王安石心生遲疑,到底得以大局為重,但今日的話,他心中只有厭惡,冷笑一聲:「你們也真是沒出息,那些官員都已經做出這種喪盡天良之事,你們卻還想幫他們遮遮掩掩,就不怕遺臭萬年嗎?」

  說到後面,他是一聲怒喝。

  那些官員當即瞎蒙了。

  王安石也懶得與他們逼逼,袖袍一震,便是氣衝衝地離開了。

  相比起這邊來,司馬光他們倒是比較安靜,也不是他們就不想勸說,而是他們見富弼、呂公著等人的臉色都非常難看,也不敢上去自討無趣,只能忍著,然後目送司馬光他們離開。

  但心裡都是焦慮不安,三三兩兩,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而李國忠之所以讓李磊要求休庭,其中一個關鍵原因,就是他希望借此表示,這件案中案我們可是一點也不知情。

  他們也是第一回打這種官司,心裡本就忐忑,又惹出這麼一樁事來,當然是怕得要命啊!

  見那年輕人離開之後,費明就低聲道:「他們鐵定是知道這事的,只是沒有告訴我們罷了。」

  李國忠點點頭:「這我也知道,如這種事,他們也不可能與我們說。」

  他們的背後可不是一個人,可是齊州黑白兩道所有的勢力。那謝劉武與吳天的勾當,就是近年發生的,不需要追溯到好多好多年前,是不可能沒有一個人知曉。

  只是說他們認為這是兩回事,關鍵他們也不敢將這些事告知李國忠他們,這種事能夠亂說嗎?

  掉腦袋的呀,其中很多人都與此案無關。

  李磊問道:「義父,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李國忠嘆道:「此案打下去只會將我們捲入其中。」

  費明道:「可是咱們現在脫得了身嗎?」

  李國忠是皺眉不語。

  他確實不太想打了,天知道這後面還能挖出什麼事來。

  說得是休庭,但是那麼多證據,也不可能這一時半會全部驗明,況且這場官司,不可能一兩天就結束,不需要趕進度,今日庭審就到此為止。

  這令很多人都鬆得一口氣,方才他們在一旁聽著都是心驚肉跳啊!

  但百姓更多的是抱怨,這個節骨眼上,你來這麼一手,上不上,下不下,是何其難受啊!

  得虧他們沒有準備爛雞蛋,否則的話,必須是直接照著臉呼,這種人比吳天還要可惡。

  「怎麼樣?」

  當張斐回到家時,許芷倩便是快步走了過來,「怎麼這麼快就審完了?」

  「小心一點,孕婦。」

  張斐略顯責怪地看她一眼,又一手輕輕攙扶著她,道:「沒有審完,因為他們並沒有想到我們會揪出吳天與謝劉武的勾當,我想李國忠他們對此都感到非常害怕,故而申請休庭。」

  許芷倩問道:「那他們還會繼續打下去嗎?」

  張斐道:「他們肯定是不想打,但是是否繼續打下去,可能也由不得他們啊!」

  許芷倩又道:「那從司法來看,他們現在還有反敗為勝的機會嗎?」

  張斐笑道:「關於這個問題,我與你討論過多少遍,這世上就沒有穩贏的官司,而我們也並非是全知全能,我們手中握有的不一定是全部的真相,如果他們找到一個非常關鍵的證據,那就有可能翻盤。」

  李家書鋪。

  此時一群茶食人、珥筆在大堂內是坐立不安,來回踱步,偶爾還撞在一起。

  他們雖然上庭,但他們也在後面出謀劃策,如今得知庭上的結果後,個個都是慌得一批。

  又過得一會兒,那李國忠和李磊終於回來了。

  「李行首,他們怎麼說?」

  一群人立刻迎了上去。

  李國忠道:「他們讓我們再等等看,可能他們會趁機向朝廷施壓吧。」

  「這官司打著可真是要命。」

  「原本這就是一樁謀反案,如今又牽扯出草寇與官府勾結的案子,咱們要是捲入其中,可能這一家老小都得遭殃!」

  這些茶食人、珥筆紛紛表達自己對此此案的擔憂。

  李國忠嘆道:「我又何嘗不害怕,故此,我們還得自己想辦法,先得到皇庭的保護,否則的話,我們是不會再上庭。」

  「如何得到皇庭保護?」

  「很簡單,咱們先向皇庭申請退出此案,以我對張三的了解,他們一定想辦法給予我們保護的。」

  「為何?」

  「因為張三非常看重公檢法制度,如果珥筆幫人打官司,反而會有危險,這並不利於公檢法制度。」

  「這倒是的,而且如今檢察院佔盡優勢,如果我們因為害怕而退出,這只會令檢察院的勝利,並不是那麼令人信服。」

  其實李國忠他們背後的僱主們,也不可能將所有希望都寄托於李國忠身上,到底這是一個封建社會,他們才是權力的擁有者,而李國忠他們只不過是他們的工具人罷了。

  如今官司打到這一步,又涉及到更多人的利益,尤其是將三衙給牽連進來。

  於是他們又開始向朝廷表達各種『擔憂』起來。

  但他們也不能說公檢法有錯,只能說大局觀。

  得以大菊為重。

  此案得交由御史台、大理寺密審,而不能再公開審理。

  孟府。

  「這回是徹底沒戲了。」裴文來到廳堂,很是沮喪地說道。

  孟乾生問道:「怎麼回事?」

  裴文道:「不管是政事堂,還是樞密院,三司,制置二府條例司,全都表示支持公檢法嚴查此案。」

  孟乾生皺眉道:「連呂校勘、鄧御史他們也都支持嗎?」

  裴文點點頭,又道:「聽聞官家那日也在場,並且對此非常生氣。」  

  孟乾生眉頭一皺,「那能不能閉門審理?」

  裴文搖搖頭道:「看這情況,估計也是很難,因為這已經不僅僅是稅務司的問題,還關乎著軍營腐敗,並且還這麼離譜,沒有宰相會支持他們的,如今京城許多權貴外戚都變得敬而遠之。」

  孟乾生嘆了口氣,「早知如此,還不如咱們去審,即便給予最公正的判決,也比現在也好啊!」

  謝筠道:「那可不一樣,要不發生這案中案,誰也不會願意審啊!」

  記得最初那王鴻、王文善、谷濟鬧騰時,朝廷始終是偏向他們的,除王鴻之外,王文善、谷濟都只是調任,因為那只是涉及到特權和稅務,並沒有涉及到非常嚴重的腐敗問題。

  這是兩種性質的問題,對於大臣而言,你皇帝要動我們的特權,那我們肯定要反抗,這只是一種博弈,皇帝也會有留餘地,不敢把事情做絕。

  但這種貪污腐敗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宋朝對腐敗這種事,一向是比較嚴格的,這朝中大員直接貪污的情況是非常少的,他們俸祿本就高,又有很多特權,以及皇帝的獎賞,沒有必要去貪污,因為宋朝又不防止兼併,他們可以放貸,去兼併土地。目前的貪污都是集中在底層,也就是那些小官小吏,直到宋徽宗的時候,才開始大肆腐敗的。

  如今這種事,是更加得不到支持的,如司馬光、王安石、趙抃他們是一個比一個清廉,目前最富有的宰相就是曾公亮,但他也只是性格吝嗇,比較珍惜自己的錢財,不像司馬光、王安石他們那樣,視錢財如糞土。

  當張斐在庭上爆出軍刀腐敗案後,不管是王安石、陳升之他們,還是司馬光、文彥博他們,都變得非常堅決的支持皇庭,支持檢察院,並且表示等這樁官司判決之後,還要嚴查清平軍腐敗一案。

  這事不能這麼過翻過去。

  其實這裡面,還涉及到這文武之爭,這武將腐敗,文官自然是不會放過。

  很多御史都在彈劾謝劉武他們。

  當所有的宰相全部表態,而且態度這麼堅決,自然也就不敢再鬧,但是一事歸一事,他們不可能任由公檢法給那些豪紳、勳貴戴上謀反帽子。

  這也是大部分統治階級的利益。

  不過目前他們也只能依靠這些珥筆,這視線又重新回到官司上。

  李國忠知道自己逃不掉,他要敢退出的話,這京城決計混不下去了,但他也得為自己打算打算。

  今日李國忠與張斐來到皇庭,查驗證據,但見到趙抃,李國忠便道:「大庭長,對於檢察院所提到的軍刀腐敗一案,我們是真的毫不知情。」

  坐在對面的張斐是微笑不語。

  趙抃問道:「你們今日不是來驗明證據的嗎?」

  李國忠委屈道:「但是我們感到害怕。」

  趙抃沉眉道:「你害怕什麼?」

  李國忠道:「我擔心一旦輸掉官司,我們也會被皇庭認定是他們的同謀。」

  「胡說!」

  趙抃道:「你們以前幫那些惡人打官司,還打少了,皇庭哪回找你們算賬了。」

  李國忠道:「但這回可不一樣,這種案子,我們……」

  「沒有什麼不一樣。」

  趙抃一揮手道:「既然當初皇庭允許他們參與此案,就不會找你們算賬,除非你們也參與了此案。」

  說到這裡,他又偏頭看向張斐,「張檢控,你說是嗎?」

  張斐笑道:「如果李行首再說這種話,那我們檢察院就真有可能向他們提起訴訟,因為他們這種言論,可能會誤導百姓,認為是我們脅迫他們退出的,這會傷及我們檢察院的名譽。」

  李國忠趕忙道:「我絕無此意。」

  趙抃道:「那你就不用在此試探。」

  「是。」李國忠趕忙拱手道。

  接下來,李國忠又代表著吳天等人,驗明證據,其實他就裝模作樣看看,這不過是一個藉口,若是那些證據是假的,哪裡輪得到他來去查,早就人查出來了。

  不過他還是故作拖延,目前時間對於他們而言,是非常寶貴的。

  趙抃也看出他的想法,表示如果他提不出有力證據,皇庭將會在三日後繼續開庭。

  休想無止盡的拖下去。

  李國忠也只能答應。

  出得屋來。

  李國忠小聲道:「張檢控勿怪,我也是被逼的,其實我真不想接這官司……」

  張斐點點頭道:「我知道,但是你們也不用害怕,有什麼手段儘管使出來,只要是符合規矩的,我保證你們不會出事。」

  李國忠眼珠子晃動了幾下,「張檢控可否教我們兩招,我們也是第一回遇到這樣的官司。」

  之前他們跟張斐打過幾回,私下都有聯繫,張斐也偷偷幫助過他們。

  張斐搖頭道:「這回我是真幫不了你們,因為我是一個檢控官,不是一個珥筆,我若給你們幫助,那不是將把柄送到你們手裡嗎?」

  「是是是!」

  李國忠連連點頭,心裡卻想,按照他這說法,就還是有機會的,但這機會到底是什麼?

  張斐又拱手道:「若無其它事,我就先告辭了。」

  「哦,張檢控慢走。」

  由於李國忠並沒有提出任何有力的證據,故此,三日之後,皇庭將繼續開庭審理此案。

  這回來的人可是比上回還要多,因為關於此案輿論已經發酵,而且涉及的人是越來越多。

  開庭之前,趙抃先宣佈,經過李國忠他們的驗證,檢察院方面提供的證據,是沒有任何問題。

  但是他沒有明確表態,是鐵證如山,畢竟這官司還未打完。

  宣佈完此事後,庭審繼續。

  張斐先站起身來,「吳天,你可否承認你曾利用劉蓮與指揮使謝劉武進行軍刀交易?」

  吳天點點頭道:「我承認。」

  張斐又道:「所以你前去救劉蓮,乃是因為她掌握你的很多關鍵罪證。」

  吳天道:「不僅如此,劉蓮還是我的得力助手,她能夠給我賺取很多很多錢,還能夠給我提供很多物資,以及官府的消息。」

  此話一出,眾人大驚失色。

  這是要自暴自棄了嗎?

  不過這好像也正常,鐵證如山,他還怎麼反駁。

  不過張斐倒沒有感到欣喜,只是淡淡道:「我問完了。」

  李磊站起身來,問道:「吳天,你臉上的刺青是如何來的?」

  吳天道:「我曾也是清平軍的一名士兵,後因聚眾鬧事,衝撞京官,因而受到黥刑。」

  李磊問道:「不知你為何要聚眾鬧事?」

  吳天道:「我當年參軍,並非是為了生計,而是希望能夠上陣殺敵,報效君主,哪知入得軍營之後,不但沒有得到上戰場的機會,還成為那些文官的僕從,當年那齊州通判宋明,就經常奴役我們士兵去給那些來齊州的官員充當排場。

  記得那年冬天,有一位京官來到齊州,那宋明就安排我們去敲鑼打鼓,並且還逼著我們在隊伍前面去跳舞,就如同小丑一般。

  這也就罷了,後來宋明在驛站款待那位京官,卻讓我們在外面列隊,隨時聽候吩咐,這一站可就是三個時辰,期間他們連一口熱飯都不給我們。直到三更時分,他們都還未停止飲酒作樂,當時可是冰天雪地,我們許多弟兄早已經凍得雙腿失去知覺。

  直到有一位士兵倒下之後,我實在是看不下去,於是就擅自衝入驛站,與他們理論,結果被判了聚眾鬧事,煽動兵變之罪,刺配青州。」

  李磊點點頭,又拿出一份證據來,向趙抃道:「這是當年那起案件的判決書,以及當時參與此事的士兵和驛站內僕從和歌妓的供詞,這都能證明吳天並沒有說謊,而當時那名暈倒士兵,也因雙腿凍傷,再也不能行走,一年之後,便去世了。」

  趙抃點點頭道:「呈上。」

  王安石冷冷一笑:「這案件可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偷偷坐在通道裡面的趙頊,不禁捏著額頭道:「他說得都是真的嗎?」

  劉肇道:「確實許多地方官員經常遣派士兵,或者差役百姓,給予官員充當排場。有些地方人數可達千人之多。」

  趙頊問道:「既然你都知道這事,為何就沒有人管嗎?」

  劉肇沒有做聲。

  這就是人情世故,你給我多少排場,那我就會給你多少排場,反正不用自己出錢,那不往死裡給,到時我去你那裡,我也能得到好處。

  所以這種事幾乎沒有人會說。

  齊濟小聲道:「看來他們又是想借吳天的遭遇,博得大家的同情。」

  張斐道:「這是謀反案,可沒什麼大用。」

  又聽李磊問道:「為何後來你又在齊州落草為寇?」

  吳天道:「因為我仍想著征戰沙場,為國效力,報效君主,故此在青州幹完一年苦役後,便回到齊州落草為寇。」

  此話一出,全場人都震驚地看著吳天。

  你在說什麼?

  這人是瘋了嗎?

  為國效力,然後落草為寇?

  就連趙頊都是一頭霧水。

  什麼情況。

  李磊問道:「你說你想繼續為國效力,於是落草為寇?」

  吳天點頭道:「正是。」

  李磊問道:「你不覺得這很矛盾。」

  吳天道:「這一點也不矛盾,因為禁軍中很多都頭,甚至一些指揮使,全都是草寇出身,只要你能夠擊敗官兵,只要那些官員對你束手無策,他們便會想辦法詔安你,給你一個官職,讓你享受高官厚祿,於是我才想盡辦法招兵買馬,擴張勢力,爭取引起朝廷的重視,然後再接受朝廷的詔安。」
匿名
狀態︰ 離線
678
匿名  發表於 2025-11-26 01:54:42
第0677章 謀反案(五)

  吳天的這一番回答,看似極其矛盾,為求詔安,竟然跑去謀反,這聽著就讓人摸不著頭腦,圍觀的許多百姓,全都傻眼了,還能這麼說嗎?

  簡直就離譜啊!

  然而,在坐的大員們,卻是眼前一亮。

  饒是王安石都情不自禁地誇讚道:「他們這一招可真是既妙又無恥啊!」

  而司馬光則是陰沉著臉,很是不爽道:「眾目睽睽之下,竟用如此詭辯之術,這些珥筆可真是狡猾至極。」

  雖說,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

  但是沒有人專門為了金腰帶去殺人放火,說出來,連三歲小孩都不會相信。

  文彥博捋了捋長鬚,略顯擔憂道:「這下可是麻煩了呀!」

  「真是窩囊!」趙頊是惱羞成怒,不禁低聲罵道。

  但他罵得可不是吳天,而是官府。

  官府在吳天口中,就如同一個抖M,你越抽他,他越愛你。

  賤吶!

  你們平時在朕面前,可不是這樣的。

  一旁的劉肇聽得一個真切,忍不住道:「官家,此非窩囊,治國可非好勇鬥狠,倘若朝廷真的全力以赴,如這些草寇,也是不堪一擊,不成氣候,但這真的值得嗎?臣看未必。

  而且這些草寇本就居無定所,待我大軍一到,他們若逃亡深山,也只會令我軍徒勞無功,而相比較起來,詔安其實更省時省力。」

  趙頊卻不以為意道:「劉舍人所言之理,朕也明白,但是官府這般軟弱,可能會蠱惑更多人落草為寇,如此往復,何談天下太平?」

  劉肇見龍顏不悅,稍稍猶豫片刻,還是言道:「可試問天下誰願意生而為賊?」

  趙頊皺了下眉頭,不再作聲。

  倘若太平盛世,誰願意落草為寇,刀尖上舔血。

  在開庭之前,幾乎所有人都以為李磊他們已經是強弩之末,如無意外,今日檢察院應該可以直接拿下,給大家一個結局。

  可結果…結果還真就出了意外。

  因為確確實實是有許多草寇被詔安,成為禁軍裡面的小官小將,而且這不是很稀罕的事,是非常常見的。

  正規軍圍剿草寇,絕對是屬於吃力不討好,關鍵這草寇又是春風吹不盡,即便你下定決心,將他們一鍋端,但很快就冒出一些草寇來。

  畢竟經濟環境就這樣,土地大肆被兼併,又不是向汴京一樣,城裡有很多就業崗位,只能是去偷搶。

  從人性上來說,為求詔安去謀反,這是不可能的,但這絕對是具有可操作性的。

  那如果說謀反的盡頭是詔安,如果落草為寇成為毛遂自薦,那你怎麼去判定,他們到底是否要謀反,還是要爭取詔安。

  到底人心隔肚皮。

  這就有些意思了。

  而在眾人的反應,也令李磊深感得意,他拿出一沓厚厚的證據來,「大庭長,根據我們所調查,在整個京東東路,至少都有一千多官兵,是草寇出身,其中包括三名指揮使,六名虞侯,二十六名都頭等等。

  他們中一些人的遭遇,與吳天極為像似,也都是被逼的走投無路,故才落草為寇,但此非他們心中志向,他們仍然渴望報效國家,建功立業,他們中一些人被官府詔安之後,也確實為國家立下不少功勞。

  此外,他們在被詔安之前,也如吳天所言一樣,曾不斷壯大自己的勢力,曾三番五次擊退官府的圍剿,最終被詔安。

  二者唯一的區別,就在於他們沒有被擒,而吳天被稅務司擒拿,他的受詔安策略,顯然是失敗了,他也是難逃一死,但是他不願意接受謀反罪,只因這是最我當事人最大的羞辱。

  他是渴望成為戰場上的英雄,而非是成為自己國家的反賊,這會令他死不瞑目。」

  雖說成王敗寇,被詔安的前提條件,就是你不能被官府抓住,才有資格被詔安,此時的吳天顯然不具備這種資格,他多半也是死罪難逃,但他們為什麼仍舊要申訴,就不想背負反賊罵名,因為他內心忠君報國。

  這一番話還真是感染了不少人,不禁是搖頭嘆息啊!

  因為普通百姓是更能體會到吳天的痛苦,而不是官府的難處。

  王安石、司馬光、富弼等人都看在眼裡,不面試憂心忡忡啊!

  對方目標其實非常明確,就是要摘掉謀反罪的帽子,其餘罪名隨便你定,你說他姦淫擄掠,我們全都認。

  原本謀反罪和強盜罪,是比較模糊的,但是隨著這場官司的開打,二者的定義變得清晰起來。

  這背後當然還是權力的博弈,因為有很多人認為吳天是強盜,不是反賊,而這些人都是權貴,所以檢察院就必須拿出足夠令人信服證據,來證明吳天就是在謀劃推翻官府、朝廷。

  對方拋出這個觀點,那你怎麼去證明,他做這一切,是謀反,而不是在表現自己的手段,爭取受到朝廷的重視,從而借此入朝為官。

  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張斐。

  這個局怎麼破?

  他們一時也想不到對策。

  當然,這也是他們頭回遇到。

  張斐卻是在打量著吳天,見他雙目濕潤,抽泣不語,不免笑道:「這廝的演技還真是不錯。」

  齊濟也感受到一些壓力,向張斐問道:「這可怎麼辦?」

  王鞏小聲提醒道:「這詔安乃是朝廷的一種策略,咱們可也不能輕易的否定詔安,否則的話,朝廷花數倍力氣去圍剿那些賊寇,這只會得不償失。」

  詔安可不是一個政策,而是一種靈活的策略,他也擔心張斐為求將吳天定罪,直接否定詔安這個策略,那以後朝廷在對面草寇,可就少了一種手段。

  「這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張斐微微一笑,又補充道:「不過那些珥筆還真是進步不小,值得欣慰。」

  齊濟、王鞏一陣無語,但也稍稍放下心來,到底張斐還有心情開玩笑。

  那邊李磊將證據呈上之後,趙抃並沒有看,而是交給助審官。

  就是不看,他也知道,這些證據多半都是真實的,朝廷確實詔安了不少草寇,尤其是在京東東路。

  因為那邊官兵比較弱,不像西軍那麼強悍,但是民風又非常彪悍,且文化程度還不錯,是強人林立。

  正如李磊所言,官府也往往是先出兵圍剿,因圍剿不利,才會轉而詔安。

  不會一開始就詔安的。

  趙抃突然向張斐道:「控方可以提問了。」

  「是。」

  張斐站起身來,向吳天道:「吳天,適才你說道,你最初參軍,絕非是因為生計,可有證明?」

  李磊一愣,忙問道:「關於吳天的志向,不會出錯吧?」

  那年輕人道:「這你大可放心,此事千真萬確,不可能出錯的。」

  李磊稍稍點頭,又疑惑地看著張斐,這裡面會有什麼玄機?

  吳天回答道:「在我入伍之前,家境還算不錯,是鄉里的二等戶,有著兩百多畝土地,不愁吃穿,我甚至都還讀過書、認過字,只因我生性好武,渴望能夠上陣殺敵,建功立業,故而才選擇參軍。」

  張斐問道:「當時你父母可贊成你去參軍?」

  吳天皺了下眉頭,眼中閃過一抹悲痛,搖搖頭道:「我父母最初並不贊成,因為他們擔心我會死在戰場上,也很少有二等戶的子弟,會主動參軍,但我執意要如此,因為這是我的只想,他們他們也沒有辦法,最終也只能由著我去。」

  張斐點點頭,道:「想必這也是為什麼,你在服刑完後,並沒有回去繼承家業,而是選擇落草為寇,因為你覺得自己無顏再見你的父母。」

  吳天立刻道:「當然不是,在我刺配青州後,我的父母就……就相繼病逝了。」

  「是嗎?」張斐一怔,道:「難道你父母之前就有病疼纏身嗎?」

  吳天搖搖頭,「我父母身體向來都很好。」

  張斐皺眉道:「那為何會突然相繼病逝?莫不是受人所害。」

  吳天緊鎖眉頭,咬牙切齒道:「這都是因為……」

  「我反對。」

  李磊突然起身道:「逝者為大,吳天父母之死,與此案有何關係?檢方屢屢提及我當事人的傷心往事,無非是想攪亂我當事人的心智,一時激動,說出不利於自己的供詞。」

  你媽!施法又被打斷了,真是討厭。張斐鬱悶地瞧了眼李磊,又向趙抃道:「待會我自會說明其中原因。」

  趙抃道:「反對無效。」

  李磊坐了下去,用眼神警示了一眼吳天,又瞧向張斐,心道:不愧是張大珥筆,說得每個字都是陷阱,令人防不勝防。

  李國忠也是後知後覺,頓覺冷汗涔涔,低聲道:「方才可真是凶險,幸虧你反應過來。」

  那吳天得到李磊的提醒,也猛然反應過來,不禁惱怒地瞧了眼張斐,心想:此人看似和善,不曾想,竟然這麼卑鄙無恥,利用我父母來誘惑我犯錯,我險些就著了他的道。他突然衝著張斐微微一笑,語氣平淡地說道:「當時我正在青州服役,對此不大清楚。」

  他原本被擒,就知道自己在劫難逃,雖然後來局勢的變化,又給了他一絲希望,但他也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他現在開始沉迷於跟張斐鬥智鬥勇。

  「唉!」

  司馬光、王安石他們皆是一陣惋惜,他們也都察覺到張斐的用意。

  如果吳天與官府有著深仇大恨,那他怎麼可能還想著忠君報國,絕逼就是要謀反啊!

  可惜啊!

  面對吳天挑釁的微笑,張斐也只是微微一笑,小樣,看你張爺爺如何拿捏你。他向趙抃道:「大庭長,我希望傳證人葛長年。」

  趙抃點點頭。

  吳天聽到這個名字後,不禁皺了下眉頭。

  很快,就見一個五旬老漢上得庭來,站在證人席上,眼珠子左右瞟著,似乎很是忐忑不安。

  張斐笑道:「葛六叔無須害怕,凡事如實回答便可。」

  「哎!」

  葛長年木訥地點點頭。

  「請坐!」

  「哎!」

  葛長年是摸著椅子緩緩坐下。

  張斐問道:「葛六叔,你可是吳天?」

  葛長年瞧了眼犯人席上的吳天,點點頭道:「認識,我們兩家做了幾十年的鄰居,我可以說是看著他長大的。」

  張斐問道:「那你對吳天有何印象?」

  葛長年道:「他…他從小就喜歡舞刀弄棒,且好勇鬥狠,經常與鄉里的年輕人打架,後來他去參軍,大家也都不感到意外。」  

  張斐點點頭,道:「那你又是否知道吳天被刺配青州的事。」

  葛長年道:「如何不知。」

  說到這裡,他是深深嘆了口氣,「當時這事是傳得沸沸揚揚,我那吳老哥,是左托人,右托人,想將他從裡面撈出來,可是錢花出去不少,人還是沒有撈出來,據說他是得罪了大官,誰也不敢幫他說話。他母親為此都哭瞎了雙眼,沒過多久就去世了。

  他母親走後不久,我那吳老哥也撐不下去了,也跟著離開了,臨終前還將家裡剩下的一百二十畝良田托付於我,還囑咐我,待吳天回來後,將其中一百畝田地交給吳天,望他能夠洗心革面,安心在家務農,娶妻生子,而剩餘二十畝則是贈送於我。」

  張斐道:「看來這吳天的父母非常疼愛吳天。」

  葛長年道:「他們就吳天一個兒子,如何不疼愛,當初他們就不願意讓吳天去參軍,後來實在是沒有辦法,還允許他去的,可不曾想,竟發生這種悲劇。」

  張斐道:「你可有將田地交給吳天。」

  葛長年顯得有些忐忑。

  張斐微笑道:「葛六叔,你無須擔憂,據實說就是了。」

  葛長年嘆道:「也怪我無能,沒有保住他們家的田地。」

  「此話怎講?」張斐問道。

  葛長年道:「我是很想將田地交給吳天,但是…但是我那吳老哥剛剛去世不久,這官府就來了人,說他家是絕戶,將所有的田地都給收了回去。」

  張斐道:「難道你沒有告訴他們,他們家還有一個兒子在外服役嗎?」

  葛長年道:「我咋沒說,但那些人根本就不聽。」

  張斐又問道:「後來吳天回來之後,你可有與他提及此事。」

  葛長年點點頭。

  張斐又問道:「那他可知他父母其實是因他而死?」

  葛長年嘆了口氣,「雖然我沒有說,但他肯定是知道,他父母身體一向不錯,突然相繼離世,不是為他是為誰。」

  張斐道:「他當時是什麼反應?」

  葛長年道:「他當時非常激動,拿著刀就要去找那些人去報仇,幸好當時咱村子裡有不少人在,好不容易才將他攔了下來。」

  張斐問道:「之後呢?」

  葛長年道:「之後他在村裡待了一個多月,打理好他父母的墳地,然後便離開了,也沒有跟我們說,我們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張斐道:「期間他可有回來過?」

  葛長年搖搖頭,又道:「或許回來過,因為有幾次,我見到他父母墳地有被人整理過,但我可沒有見過他」

  張斐又問道:「那你是否知道,他已經成為齊州有名的賊寇?」

  葛長年急忙搖搖頭道:「之前我可是一直都不知道,咱聽過那花花太歲的大名,哪裡想得到這花花太歲就是咱以前的鄰居。」

  「多謝葛六叔。」

  等到葛長年下去後,張斐便向趙抃道:「根據吳天自己口述的事實,以及葛六叔所言,吳天一家人的悲劇,皆是因為官府所導致的,這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他又豈會還想著征戰沙場,為國效力,他落草為寇,實則是為報仇雪恨,而非是渴望著詔安。」

  「我反對。」

  李磊站起身來,「吳天身上的悲劇,乃是當時的通判宋明所導致的,而非是官府,對方以偏概全,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意圖將吳天對宋明的仇恨,嫁接到官府,甚至於朝廷,這對於我的當事人是極為不公。」

  張斐笑道:「我們有證人可以證明這一點。這位證人正是雲嶺寨的二當家,羅二春,綽號小閻羅。」

  「傳羅二春出庭。」

  但見一個身著青袍,留著長鬚,風度翩翩的中年人來到庭上。

  此人一出現,不少人大為震驚。

  不是二當家嗎?

  可別說木枷、鐵鏈,就連囚服都沒有穿,還打扮得這麼得體。

  什麼情況。

  一時間是議論紛紛。

  但是那些官員都知道,羅二春已經是稅務司的人,就是他出賣吳天,稅務司才將吳天擒獲得。

  當他來到庭上時,那吳天再也忍不住了,佈滿血絲的雙目,是死死盯著羅二春,渾身都在顫抖著。

  「肅靜!」

  趙抃敲了下木槌。

  庭警立刻豎起木牌來。

  門外的觀眾這才漸漸安靜下來。

  張斐起身道:「羅二春,你與吳天是什麼關係?」

  羅二春回答道:「吳天是雲嶺寨的大當家,我是二當家,平時是以兄弟相稱。」

  張斐道:「既然你們是以兄弟相稱,為何你會接受稅務司的誘降,你就不怕別人罵你背信棄義嗎?」

  羅二春道:「因為相較起來,我更加害怕吳天。」

  「害怕吳天?」張斐問道:「此話怎講?」

  羅二春道:「吳天為人陰狠毒辣,而且有時候非常瘋狂,我認為跟他在一起,遲早會橫屍街頭,正好稅務司答應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於是我決定答應稅務司。」

  張斐問道:「瘋狂?這話有從何說起?」

  羅二春道:「咱們這些草寇,一般都是被逼的走投無路,也只為求財,求生存,是不會去主動招惹官府,但唯獨吳天是一個例外,他非常喜歡挑釁官府,且羞辱那些官員,但我認為這麼下去,肯定是死路一條。」

  張斐問道:「你可否舉例說明,他是怎麼挑釁官府,羞辱官員?」

  羅二春道:「大概在五六年前,當時縣裡剛剛收完秋稅,他突然帶著一隊人馬,襲擊官府的糧倉,將數千石糧食全部燒燬。

  我很不明白他為何要這麼做,這糧食燒了多少可惜,何不運回寨裡,哪怕是分給窮人也行。

  冒這麼大的風險,卻只是為求燒掉那些糧食,到底是圖啥?

  他當時並未解釋,隨後他就寫了一封信給當地的縣衙,告訴那些官員,每年縣衙送一千石糧食給他,否則的話,他將燒燬更多的糧倉。」

  張斐問道:「那他成功了嗎?」

  羅二春點點頭道:「他成功了,當地縣衙每年都會給我們寨裡送一千石糧食來。」

  砰!

  聽到這話,趙頊又有些坐不住了,一掌拍在邊上茶桌上。

  一旁的劉肇,不免都有些瑟瑟發抖。

  張斐又問道:「為什麼?」

  羅二春道:「因為稅收關乎官員們的政績,如果他們交不上足額的稅,他們可能官職不保,故此縣衙非常願意花一千石糧食買個安穩。

  雖然所得糧食不錯,但自那之後,寨裡的兄弟都非常崇拜吳天,而他也變得是變本加厲。不但去搶奪官銀,還寫信給那清平軍虞侯段成平,讓段成平將他的小妾送給自己,否則的話,就襲擊來齊州巡察的京官。」

  張斐不可思議地問道:「他又成功了?」

  羅二春點點頭,「那段成平的妾侍,一直都住在我們寨裡,吳天不見得多喜歡她,但每當宴請賓客時,一定是讓段成平的妾侍作陪,以此來炫耀自己的戰績,以及是如何羞辱那些官員。」

  在場所有的官員都漸漸屏住呼吸。

  這番話下來,誰要在為吳天說話,那簡直就是所有官員們的敵人。

  「做的好!」

  忽聽一聲叫嚷。

  所有人都立刻看去。

  誰在叫好!

  站出來!

  我殺你了!

  許多官員臉都給氣綠了。

  張斐忍住笑意,道:「官府就沒有想過派兵圍剿你們嗎?」

  羅二春訕訕一笑。

  張斐問道:「你笑什麼?」

  羅二春訕訕道:「官府有想過圍剿我們,多番出兵,但是清平軍的戰鬥力太差,根本就不是我們的對手,甚至有一次,來到兩三百名官兵,吳天通過自己在清平軍認識的人,直接誘降了五十多名官兵,差點打得他們全軍覆沒。

  也正是因為如此,吳天認為稅務司也像清平軍一樣,不堪一擊,才會親自帶兵前去搭救劉蓮。」

  「你胡說。」

  吳天突然暴躁起來,倏然站起,指著羅二春道:「要不是你這小人慫恿我,給予我錯誤的消息,我豈會上當,你這忘恩負義的小人。」

  說罷,就被兩名庭警給摁了下去。

  「犯人。」

  趙抃喝止道:「你要再這裡放肆,休怪本庭長再給你夾上枷鎖。」

  吳天可不想帶那玩意,是大口喘著氣,雙目充滿怨毒地盯著羅二春。

  羅二春似乎真有些怕他,不敢去看他。

  張斐問道:「後來怎麼樣?」

  羅二春道:「後來是當地的一些豪紳出面,調解了我們與官府的矛盾,也給吳天一些好處,吳天這才收斂一點,不過一旦有機會,他還是會去想辦法羞辱那些官員。」

  張斐問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羅二春道:「起初我也好奇,直到有一次他身邊的一個親信,酒醉之後,不小心說漏嘴,我才知道原來他的父母都是被官府害死的,包括他自己也曾受到官員羞辱,故此他才這麼做。」
匿名
狀態︰ 離線
679
匿名  發表於 2025-11-26 01:55:07
第0678章 謀反案(六)

  面對這二五仔,吳天眼中只有無盡的仇恨,即便他知道,哪怕羅二春不站出來,他也是死路一條。

  而張斐還是面如止水,有條不紊地繼續問道:「如果我說吳天落草為寇,是為求朝廷詔安,你是否認同?」

  羅二春搖頭道:「絕不可能,因為他心裡對官府只有仇恨,他羞辱了那麼多官員,且做了那麼多傷天害理之事,一旦他被詔安,肯定是死路一條。」

  「多謝!」

  張斐笑著點點頭,又向趙抃道:「我暫時沒有別的問題了。」

  言罷,便坐了下去。

  然而,在坐的官員,個個都是臉色鐵青,包括王安石、司馬光他們。

  之前李磊他們提出詔安這個觀點時,王安石、司馬光還都為張斐感到擔憂,如果草寇的終點是詔安,這個論證成立的話,這個就太難打了。

  不曾想還是被張斐找到一個突破口,也就是吳天的遭遇和他的父母。

  不但駁斥了這個觀點,而且還反戈一擊,你對官府仇恨到這種地步,你不是謀反又是什麼。

  非常漂亮!

  但不管是司馬光,還是王安石,都高興不起來,更別提其他的官員。

  因為他們猛然發現,在這裡問了半天,官員們才是最大的受害者,被一個賊寇完全拿捏,連小妾都給人家送去了,關鍵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出來,可真是太丟人了。

  威嚴是蕩然無存啊!

  原來原來小丑是自己啊!

  趙頊神情都已經漸漸麻木了,還文治武功,武個得兒。

  李國忠嘆了口氣,心想:看來他這回果真是不打算留活口。又向李磊道:「盡人事聽天命吧。」

  李磊點點頭,站起身來,向羅二春問道:「羅二春,你是何時結識吳天的?」

  羅二春道:「大概也是在七八年前。」

  李磊又問道:「你又是如何結識吳天的?」

  羅二春稍稍遲疑了下,才道:「我本就是雲嶺寨的二當家,後來寨子被吳天他們霸佔後,我也被吳天招降了。」

  李磊笑道:「原來你已經不是第一次被招降。」

  「我反對。」

  張斐站起身來。

  「我收回這句話。」

  李磊立刻給出回應,這種小招數,他已經用的是爐火純青,又向羅二春道:「那你可否說說當時具體的過程?」

  羅二春道:「當年我跟大哥杜義一直盤踞在雲嶺峰,維護著周邊的商道。」

  李磊道:「維護商道?此話何解?」

  羅二春心虛地瞄了眼趙抃,才道:「因為官府會派人在主要通道上收取過稅,故此許多商人更願意走雲嶺峰邊上的小道,以此來規避商稅,我們也將那邊的小道稱之為商道。」

  李磊問道:「難道官府不知道此事嗎?」

  羅二春道:「官府當然是知道的,所以我們雲嶺寨會派人馬保護這條商道,不允許官府來這條小道上設置關卡,過往商人只需要向我們繳納一點點錢就可以。」

  王安石聽得十分頭疼,是直撓腦門子。

  商人寧可信強盜,不信官府。

  這……

  真的好難啊!

  趙頊委屈地都快哭了,他其實很難知道這些細節的,到底傳到他耳邊的話,都是經過潤色的,可不會說得非常難聽。

  李磊又道:「你繼續說。」

  羅二春這才接著說道:「後來我們聽說小道上,來了一夥強人,專門打劫過往的商人。我大哥杜義倒也不想與他們起衝突,於是派人去與吳天交涉,約定了一個談判的時辰和地點,哪知這一切都是吳天的詭計,就在我大哥帶著人馬前去赴約時,不料在半道上被他們伏擊,我大哥也是當場被吳天殺害,吳天就順勢攻佔了雲嶺寨。」

  李磊問道:「你與你大哥杜義的友情如何?」

  羅二春道:「非常好!」

  李磊又道:「那麼吳天殺害你大哥,你就不憎恨他嗎?」

  羅二春點點頭道:「當然憎恨。」

  李磊道:「所以你之所以待在吳天身邊,其實是在臥薪嘗膽,伺機報復。」

  羅二春遲疑片刻,點點頭道:「是的。」

  李磊笑道:「所以你現在終於等到機會,你不但歸降稅務司,協助稅務司將吳天擒獲,還想在庭上將吳天置之死地,因為不但可以為你大哥報仇,而且還能夠永絕後患。」

  「我雖有這打算……」

  「我問完了。」

  李磊坐了下去,可見羅二春情緒非常平靜,心知,對方已經料到他會打這一點。

  關於羅二春叛變一事,他們都是非常清楚,調查的也是非常細緻,因為羅二春的供詞可是非常致命的,他們肯定要想辦法,針對羅二春。

  張斐想到這一點,在情理之中。

  張斐站起身來,道:「羅二春,吳天可否知道你與杜義的友情?」

  羅二春點點頭道:「知道。」

  張斐道:「那當初為何吳天不將你一塊殺了?」

  羅二春道:「因為吳天擔心鎮不住寨裡其他的人,而且我們盤踞在雲嶺寨許久,也認識不少人,吳天是初來乍到,就希望憑借我的關係,繼續維持雲嶺寨的買賣。」

  張斐問道:「但他可有防備你?」

  羅二春點點頭道:「他一直都有防備著我,我也擔心,遲早有一日,他也會將我殺了,故此稅務司找到我時,我就決定先下手為強,在暗中收集他的罪證。」

  張斐問道:「你收集到什麼罪證?」

  羅二春道:「我手中有一封吳天寫給登州海三浪的信,是打算聯合他們一塊對付稅務司,我設法將他的這封信給掉包。在這封信中,吳天不但提到要打擊稅務司,還提到當今聖上,其中稱呼是不堪入目,從這一點可以看出,吳天對朝廷是多麼的仇恨。」

  「你這叛徒!」

  吳天突然竄起,意圖撲向羅二春,卻被兩個庭警狠狠摁在桌上,但他這回仍舊不停的掙扎,「你這無恥叛徒,老子當初真應該一刀刮了你這鳥人你等著,老子今後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李國忠嘆了口氣,向一旁的年輕人道:「抱歉!我們已經盡力了。」

  你直接蔑稱皇帝,那縱使皇庭不追究他們的責任,他們也不敢在這點上面做文章,那真的是活膩了。

  那年輕人道:「關鍵是其他人會不會受到牽連?」

  吳天的死活,根本就沒有人關係,他們關係的是那些豪紳。

  李國忠瞧了眼張斐,很想告訴那年輕人,關鍵得看張斐會不會將那些人往死裡整。但他當然沒有這麼說,只道:「機會是有的,但目前的情況對我們非常不利。」

  那邊摁了半天,吳天是終於沒了力氣,趴在桌上喘著氣。

  趙抃都懶得訓斥你。

  張斐才拿出那封信來,「這是稅務司交給我們檢察院的證據,也就是羅二春方才提到的那封信。」

  「呈上。」趙抃道。

  「呵呵!」

  吳天突然笑了起來。

  趙抃一愣,不禁問道:「犯人何故發笑?」

  吳天神色一變,冷笑一聲:「成王敗寇,老子今兒落在你們手裡,只怨我自己錯信小人,但是我想說的是,我與官府唯一的區別,就是在於官府搶劫不違法,而我違法。」

  此話一出,官員們是面色駭然。

  趙頊都急得站起身來。

  李磊也是大驚失色,立刻起身道:「庭長,我當事人情緒極不穩定,還請暫時休庭。」

  趙抃瞧了眼李磊,顯得有些遲疑,如果就此終結,顯得有些欲蓋彌彰。

  此時司馬光、王安石也在較勁腦汁想對策。

  但吳天的這一句話,竟然將這兩個聰明人給難住了。

  而關鍵原因,就在於外面有著許多百姓看著的,無論他們從哪個角度去反駁,百姓一定舉出例子反駁他們。

  趙抃也未想出應對之策,於是看向張斐。

  張斐當然懂得趙抃的意思,他暗自一嘆,媽的,還得加班。他猶豫一會兒,回頭看向檢察員,「二號文案」。

  那檢察員立刻將二號文案遞給張斐。

  張斐尋著標籤打開來,看得片刻,才站起身來,道:「大庭長,我想吳天已經沒有力氣再掙扎了。」

  趙抃一揮手,那兩名庭警立刻鬆開吳天來。

  吳天坐直身體,是一臉挑釁地看著張斐,彷彿那鐵鏈子是圈在張斐腳上的。

  張斐對此只是微微一笑,道:「你只是說對了一半,並不是說二者的區別在於,朝廷搶劫不違法,而是你是屬於無限制的搶劫,而朝廷是屬於有限制的搶劫。」

  此話一出,全場嘩然。

  饒是吳天都震驚地看著張斐。

  大哥!

  你太猛了!

  哥死在你手裡,那是真心不冤啊!

  不管有沒有限制搶劫,你也不能將直接說朝廷是在搶劫啊!

  瘋了嗎?

  對於吳天的反應,張斐不覺意外,反而笑道:「你這麼驚訝地看著我作甚,這又不是什麼深奧的道理,而是人人皆知之事。

  我敢說,這天底下就沒有人是心甘情願的交稅,無論是窮人,還是富人,無論是宋人,還是遼人。  

  百姓也是受到強迫,才去交稅的,絕非是出自自願,這與搶劫確實是有著異曲同工之惡。但有趣的是,當百姓得知自己可以不交稅的時候,他們卻天天盼著能夠交稅。」

  院外頓時一陣噓聲響起!

  觀眾們個個都是一臉鄙夷地看著張斐,這麼不要臉的話,你是怎麼能夠說得這麼堂而皇之的?

  吳天是哈哈笑道:「你聽聽外面的噓聲,他們現在討厭你,可能勝於我這草寇啊!」

  將死之人,自然是無所顧忌。

  院外的百姓是頻頻點頭,你張三在此放什麼狗屁,你讓我不交稅試試,他媽誰交誰孫子。

  你一個珥筆能代表天下人嗎?

  孟乾生一看張斐自己挖了個坑,忍不住拱火道:「張檢控,這可是皇庭,說話可得負責任的,你最好是三思而言啊!」

  趙抃稍稍鄙視了一下孟乾生。

  這看似在提醒張斐,實則是在提醒他,這小子在亂說話,你可得懲罰他啊!

  司馬光、王安石也變得有些緊張。

  乖乖的!

  這都已經超出他們的理解範圍,他們也不知道該怎麼幫助張斐。

  但這話要是說不好,引發混亂,責任可是不小啊!

  張斐微微笑道:「多謝孟知院的提醒,不過這一點,我可能比孟知院更加清楚,我並沒有胡說,我是有證據可以證明這一點的。」

  趙抃都好奇道:「什麼證據?」

  張斐突然看向吳天,「證據就在吳天身上。」

  吳天都傻了,指著自己道:「在我身上?」

  「不錯。」

  張斐低頭看了眼文案,「你可知道,在你攻佔雲嶺寨前,那雲嶺寨四周居住著多少戶百姓嗎?」

  吳天稍稍皺了皺眉頭,搖搖頭道:「大概幾百戶,具體我倒是不清楚。」

  他現在變得比之前都要冷靜,因為他已經知道是什麼下場,現在只想出一口惡氣。

  張斐道:「根據官府的稅入調查來看,在你霸佔雲嶺寨之前,一共有七百餘戶百姓居住在雲嶺寨附近,這個數目應該沒有錯吧?」

  吳天點點頭道:「差不多。」

  張斐又問道:「而自從你霸佔雲嶺寨後,就開始將周邊的湖泊、山道都納入自己的勢力範圍,並且用武力手段去迫使官府無法去當地收稅。我沒有說錯吧?」

  吳天點點頭道:「是的。」

  「也就是說,當地百姓都不用再交稅,這不就是大家所期望的嗎?可是……」

  張斐突然話鋒一轉:「根據稅務司今年的調查,雲嶺寨附近就只居住一百來戶百姓,已經有近八成的百姓,選擇離開雲嶺寨,去到官府收稅的地方居住。你可知這是為何?」

  彫蟲小技!吳天呵呵一笑道:「這我承認,我比官府更加可惡,所以我是壞人,但你們也別說自己就是好人。」

  張斐搖頭笑道:「這其實與好壞無關,因為事實早已經證明,如果不交稅,天下就無太平可言,屆時百姓就如草芥,任人宰割。

  在唐末大亂的時候,官員都忙著逃跑,哪有功夫去收稅,可你去問問方才噓我的百姓,他們又是否願意回到那時候?」

  院外一個人高聲道:「與唐末比,算得了甚麼本事,有本事就與貞觀盛世去比。」

  趙頊嘴角抽搐了下,但最終還是沒有出聲。

  貞觀盛世,在儒家看來,就是一個儒家盛世的典範,別說司馬光他們,就連趙頊也不認為此時勝過彼時。

  張斐苦笑道:「我不是在跟誰比爛,我只是在闡述一個道理,一個事實。諸位可有想過一點,為何就連孔孟二聖,也只是說,要輕徭薄賦,而不是強調天下無稅,難道天下無稅,不比輕徭薄賦要更加仁善?還是孔孟二聖只是虛有其表?」

  那書生頓時不敢叫囂。

  畢竟張斐祭出當下的核武器,孔孟二聖。

  張斐笑道:「因為孔孟二聖,深知天下無稅的結果,肯定是生靈塗炭,且這是唯一的結果。」

  說到這裡,他環顧全場,「誰若能夠舉例說明,在天下無稅情況下,除生靈塗炭外,還能有第二個結果,那我今日將替吳天去死。」

  不少官員頓時精神一振,還有這種好事,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趕緊在腦子裡面搜索起來,看看是否有例可證明,可想來想去,好像真正天下無稅之時,還就是天下大亂之時。

  鄧綰突然質疑道:「你這說得不對,一般是天下已經大亂之後,才會出現天下無稅,而不是先天下無稅,才導致天下大亂,故此無稅與大亂並不能放在一起論。」

  張斐道:「那就反過來說,當天下從大亂進入大治之時,是從無稅到有稅,還是從有稅到無稅。亦或者說,無稅可否帶來天下大治?」

  鄧綰不做聲了。

  富弼撫鬚道:「這真是藝高人膽大啊!」

  文彥博也是稍稍點頭。

  吳天的這個觀點,要去反駁,是肯定反駁不了的,就誰打得天下,稅歸誰唄,跟強盜沒有本質上的區別,這就是一個現實問題,要破解,就只能去承認,只有先承認,才能夠提出自己的觀點,這其實也是辯論的一種手段。

  但是承認這個觀點是需要勇氣的。

  這話談得這份上,就連他們這些宰相都感到害怕。

  張斐又繼續說道:「我是一個司法官員,大道理不會講,只能從司法的角度來闡述。諸位可有想過一點,自古以來,法是用來幹什麼的?」

  「懲惡!」外面一人回應道。

  「不錯。」

  張斐點點頭道:「是用來懲惡的,亦可說是限制惡行。可當今很多人,對於稅法的理解,只是用於懲罰偷稅、漏稅的。」

  「難道不是嗎?」王安石都非常好奇地問道。

  「當然不是。」

  張斐道:「這其實是一種非常膚淺的理解,根本就不懂稅法。」

  「???」

  王安石要不是看在他是一代宗師的份上,早就起身開噴了,憋著一股怒氣道:「願聞高見。」

  張斐道:「稅法真正得定義,其實就是用來限制稅的,至於說限制逃稅、漏稅,都只是附帶的。試想一下,如果不用法來限制稅,就會變成吳天管理下的雲嶺寨,直接去搶,糧食、女人、小孩,都什麼可以去搶。相比起來,那逃稅漏稅又算得了什麼?」

  王安石愣了下,旋即沒好氣道:「好小子,竟然反過來論。」

  文彥博直點頭道:「真不愧是一代宗師,果真見解獨到。」

  張斐道:「基於我上述所言,國家的稅收在我看來,那就是不可缺少的惡。但不可缺少的惡,到底也是惡,故而就需要限制,這就是需要法律,其實一個國家的興衰,關鍵就在於能否束縛此惡。因為一旦此惡突破限制,往四周蔓延開來,必將遺禍無窮,甚至於國破家亡。」

  「不可缺少的惡?」

  富弼撫鬚呵呵笑道:「妙哉!妙哉!」

  文彥博道:「他這是要一箭三雕,既要反駁吳天,同時還要伸張司法,以及為稅務司的暴力徵稅,提供論證。好手段。」

  那邊王安石不但不惱,反而有些興奮,呵呵道:「這場官司打到這裡,其實已經超出這場官司的本身。有些意思。呵呵。」

  又聽張斐繼續言道:「而當今聖上正是深諳此理,故此才支持司法改革,建設稅務司,大力提倡自主申報稅收,這一切的政策其實都是希望能夠更好得去束縛此惡。

  而這一點也能從吳天身上體現出來,他為什麼要對付稅務司,就是因為他一度跳出對此惡的限制,並且開始野蠻生長。

  那麼換來的結果是什麼,就是整個齊州的百姓都得來為他們分擔,從而又加重百姓的負擔。

  故此,稅務司才不惜一切代價,要將吳天與那些不願意交稅的人重新束縛其中,確保此惡不再蔓延。我敢保證,待此案過後,雲嶺峰附近又會變得生氣勃勃,百姓們安居樂業,即便他們又變得開始繳稅。」

  「好!」

  「說得好!」

  一時間,院外是掌聲雷動,叫好聲此起彼伏。

  要知道半柱香前,他們還在噓張斐。

  這道理他們是聽明白了,就是要公平,如果那些大地主都合法繳稅,那麼百姓身上的負擔自然輕了。

  這一點,許多百姓真是飽受其苦,他們就是要幫那些大地主分攤稅,可那些大地主如此有錢,還讓我們這些窮人來分攤。

  而且他們也非常認同張斐的觀點,不可缺少的惡,有朝一日不用交稅了,那一定就是天下大亂。

  既然交稅不可避免,那麼不如大家一塊交。

  其實稅務司在京城普通百姓眼裡,是正面大於負面,他們還都在期待京城也能跟河中府一樣。

  有道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

  那通道上坐著的趙頊,也是神情激動,興奮地說道:「朕得張三,如漢高祖得蕭何啊!」

  他的知己恩師王安石亦是非常激動,但並未表露出來,只是兩眼放光。

  這其實為他們君臣解決了一個很大的難題,畢竟收稅跟仁政是掛不上邊的,如今直接將其定義不可缺少的惡,這為他們改革變法,是提供了一個極強的支持。

  反觀那些地主,官員,則是沉默不語。

  你說了這麼多,跟吳天有半毛錢關係,全都是針對我們的。

  而吳天早已經是目瞪口呆,他不過是一句口嗨罷了,哪知道張斐還認真了。

  張斐一臉蔑視地看著吳天,道:「你就不用絞盡腦汁來反駁我,更不用感到羞愧,因為我這話就不是跟你說的,無論我說不說這一番話,你都將會受到法律的懲罰,你是不可能躲得掉。」

  回過神來的吳天,頓時又是怒上心頭,是充滿怨毒地看著張斐。

  張斐微微一笑,坐了下去,自嘲地笑道:「我們還是不專業,說了一大通廢話。」

  王鞏拱手道:「張檢控謙虛,這一席話,真乃驚世之作,必將名留青史。」

  張斐道:「真的假的?」

  齊濟打趣道:「最不濟也會遺臭萬年的。」

  「哈哈……」
匿名
狀態︰ 離線
680
匿名  發表於 2025-11-26 01:55:33
第0679章 謀反案(七)

  張斐都有心情與王鞏、齊濟吹牛打屁,可見局勢對他已經是非常有利。

  李磊也不想再做掙扎。

  他也做不了,他哪懂這些道理。

  張斐又站起身來,迎著吳天那憤怒的目光,問道:「在今年的一月中旬,你曾派人伏擊稅警,且殺死三十五名稅警,你可承認?」

  吳天十分得意地呵呵道:「不錯,這的確是我幹的,因為之前我就聽說,那稅務司揚言連草寇的稅都不放過,所以我很想見識一下這稅務司有甚麼手段。

  但是令人失望的是,他們的手段,也就是拿錢去誘惑我的人。於是我就將計就計,讓我的人假意被他們收買,然後再設伏阻擊他們,只可惜,未能將他們一網打盡。」

  話說至此,他稍稍一頓,「話又說回來,正是因為首戰大勝,以至於我小覷了稅務司。事到如今,我也承認,這稅警的戰鬥力是禁軍的百倍都不止,倘若那晚我遇到的是禁軍,呵呵,即便中計,我依然能夠大獲全勝。」

  張斐道:「那你有沒有想過,你這麼做,會引來朝廷的圍剿?」

  吳天冷笑道:「老子早就想反了這軟弱無能的鳥朝廷,還會怕這些。」

  一陣嘩然聲響起。

  但並非是吳天說漏嘴了,而是他心裡也非常清楚,這謀反罪名是逃不掉了,還不如囂張一點,發洩一下心中的怨恨。

  張斐道:「我問完了。」

  趙抃又看向李磊。

  李磊忙表示沒有問題。

  他都已經這麼說了,那真心不能再為他辯護了。

  趙抃點點頭,又瞧了眼天色,見正午將近,於是道:「暫時先休庭,下午繼續審。」

  因為檢察院將這三十多個人算成一個案子,所以要等到全部審完之後,再一塊宣判。

  但吳天謀反的罪名是否坐實,對於後續審理,是極為關鍵的,因為那些豪紳、財主只是跟吳天有關係,或者說支持吳天對付稅務司,他們自己並沒有謀反舉動,如果吳天的謀反罪名定下,那他們極有可能是協助謀反,對於謀反這種罪名而言,哪怕是協助謀反,等同於謀反啊!

  休庭之後,頓時是輿論大噪。

  李磊側耳聽去,見無人在討論吳天的死活,甚至都沒有人討論這個案子,而是都在談論那「不可缺少的惡」。又向李國忠道:「義父,好像他們都不關心此案了。」

  李國忠嘆道:「對於我們而言,這是好事啊!」

  李磊道:「但如今吳天基本上是逃不掉謀反的罪名,局勢對我們非常不利啊。」

  李國忠道:「那些人想要無罪釋放幾乎是不可能的,我們也只能奔著謀反罪去打,這尚且還有一絲希望。」

  「此子的宣傳手段,真是千古難得一見!在這一點上,我與他的差距,就如同他的文章與我的差距一樣啊!」王安石是哈哈笑道。

  呂惠卿不明所以,問道:「恩師何出此言?」

  王安石道:「這你都還未聽明白嘛,稅是不可缺少的惡,而稅法是用來限制此惡,你說他的用意是什麼?」

  呂惠卿這才恍然大悟,「宣傳他的法制之法。」

  王安石點點頭道:「正是如此,並且依我之見,會取得非常大的成功啊!」

  這百姓最恨什麼,絕對是苛捐雜稅,當張斐將稅定義為『惡』,百姓是肯定贊成的,這是毋庸置疑的。

  倘若『法』能夠限制此『惡』,那百姓會不會支持『法』?

  絕對會舉雙手雙腳來支持『法』的。

  這其實還是在宣傳『法』,並且勝過之前的一切宣傳。

  王安石對於此番操作那真是佩服的五服投地,如果這觀點深入人心,那麼百姓有多麼痛恨『稅』,就會有多麼支持『法』。

  真是令人拍案叫絕。

  當然,他這麼開心,也是因為他非常支持張斐的這個觀點。

  「不可缺少的惡?」

  呂公著是若有所思道:「這與儒家對稅的定義有何區別?」

  他一時還未轉過彎來,還在思索,以前是怎麼定義的?

  熟讀史書的司馬光就道:「其實儒家思想並未對此下定義,但是從史書來看,儒家是將稅兩分,將苛捐雜稅視為惡,輕徭薄賦則是視為仁。而張斐是將稅定義為惡,無論是苛捐雜稅,還是輕徭薄賦。」

  文彥博點點頭道:「君實言之有理,二者看似相近,但其實是天壤之別。」

  呂公著似乎想明白了,但又糊塗了,不禁問道:「那誰更有道理?」

  既然二者有區別,就要分高下啊!

  司馬光撫鬚道:「其實不在於誰更有道理,而是在於儒法理念的不同。與法相對的就是惡,但是與儒相對的則是善與惡。」

  富弼搖搖頭道:「君實此言差矣,此法亦非法家,而是法制,法家相對的是惡,但法制可不是。」

  文彥博點點頭道:「方才張三的一番解釋,其實已經講明此理。也就是關於稅法的解釋。法家並沒有將稅定義為惡,而是將逃稅、漏稅定義為惡。而張三是將『稅』定義為惡,此二者亦是天壤之別。法家相對的是人,而法制相對是。」

  話說至此,他突然意識到什麼,旋即閉口不言。

  一旁聽著劉述忙問道:「文公,是什麼?」

  文彥博、富弼他們默契地相視一眼,均是撫鬚不語。

  司馬光就比較耿直,直接道:「是權力。」

  劉述面色一驚,但很快就明白夠來。

  張斐一直強調,將『惡』束縛,那麼問題來了,此『惡』為何能夠掙脫束縛,根據牛頓定律,背後肯定是有一個力在推動此『惡』去衝破束縛。

  官場中是沒有什麼地心引力的,官場中就只有一個力,那就是『權力』。

  那麼再回過頭來看,束縛的也就是權力。

  呂公著又問道:「二者孰優孰劣?」

  「???」

  幾個當代最聰明的人,不禁也是面面相覷。

  文彥博撫鬚道:「其實二者所追求的結果,可能都是輕徭薄賦,只是採取的手段不一樣。」

  他還是認為此與二者的理念有著莫大的關係,在儒家系統中,君主是核心,故此是以規勸君主為主,若不分善惡,又如何去規勸君主,總不能勸君主行小惡,勿施大惡。

  在儒家體系中,所有的人和事,都是有對立面的,對錯,善惡,君臣,父子。

  故而,苛捐雜稅是為惡,輕徭薄賦是為仁。

  法制之法則不同,它的理念是捍衛正當權益,在這個理念下,收稅就是一種惡,收稅絕對有侵犯個人正當權益,但這又是必要的,而法制之法是不需要去分善惡,因為他本身就能將惡給束縛住。

  但束縛住的結果,多半還就是輕徭薄賦。

  這跟法家之法是極為不同,法家之法並非是強調束縛惡,而是強調逾越者為惡。

  在法家之下,稅是可以無限膨脹的,這不是惡,但若你不交稅,這就是惡。

  但是在法制之法下,稅本身就是惡,必須得束縛住,不能無限膨脹,必須得小心謹慎。

  法家和法制,行為其實是類似的,只是對『惡』的定義不同。

  那麼文彥博就認為,孰優孰劣,是見仁見智。

  但是富弼卻不這麼認為,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此可分出優劣。」

  文彥博的孰優孰劣,其實站在統治階級,也可以說是站在士大夫階層,對於他們而言,這只是兩種不同的處理方式。

  但是富弼是站在百姓的角度來看待這個問題。

  若從百姓的角度來看,會更偏向哪種?

  肯定是傾向於定義為『惡』。

  輕徭薄賦,百姓也不一定承受得起,當然也是惡。

  文彥博又問道:「那富公以為,孰優孰劣?」

  富弼先是一愣,旋即皺了下眉頭,搖搖頭道:「這還真不好說呀!」

  此孰優孰劣,問得並非是儒法理念之爭,而是指當百姓將稅全部定義為『惡』和將稅區分善惡。

  此問,就是從治理的角度來看。

  但這是從未有過的概念,富弼也不知道,當百姓認同這個說法,到時是增加治理的難度,還是減輕治理的難度。

  到底孰優孰劣,他也不敢妄下評價。

  司馬光突然道:「雖說百姓可能會傾向於不可缺少的惡,但我以為這並不利於朝廷治理,若都定義為『惡』,百姓是難以理解的,可能會認為交稅就是惡行,因為大多數人可能都不懂何謂『不可缺少的惡』,若分善惡,百姓是能夠更好的理解,同時也能體現君主的仁政。」

  劉述點點頭道:「君實所言甚至有理,可如今此話已經傳出去,我們又該如何避免?」

  司馬光卻也不知如何回答。

  呂公著突然道:「這個問題,一日兩日是討論不明白的,我們還是先找個地方坐下,邊吃邊談。」

  這也可以看出王安石和司馬光在思想方面的不同,王安石是非常支持不可缺少的惡。

  因為在王安石看來,在收稅方面強調仁政,那就是偽君子的行為,上面天天仁政,下面天天叫苦,就不如承認這是惡,不管是增稅,還是減稅,都有道理可依。

  如今就是只有減稅有道理可依,增稅就找不到道理,但國家有些時候,是必須要增稅的。

  而司馬光還是更偏向於傳統。

  然而,他們這些學問大家,都未有討論出一個結果來,可見這個話題是真的具有爭議。

  整個中午,都沒有人再關注什麼謀反案,大街小巷,全都在議論這不可缺少的惡。

  說到底,謀反案多數人也就只是看個熱鬧,干他們屁事,但稅收跟每個人都有關。

  大家都在討論,到底哪種定義對咱最有有利。

  但正如富弼所料,多數人都更偏向於不可缺少的惡,倒不是說他們悟透此中道理,而是當下的稅收制度,令大部分人都感到非常不滿。

  反倒是稅務司給予了他們一絲希望。

  熱鬧的正午過後,下午繼續開庭審理。

  下午坐在犯人席上的不再是吳天,而是齊州非常有名的豪紳羅海,而他姑父徐治中便是開國功勳之後。

  相比起之前審問吳天,權貴們顯得更加緊張。

  他們也不見得跟羅海認識,但是他們清楚,羅海是代表他們整個階層在這裡受審。

  張斐站起身來,「羅海,你與吳天可相識?」

  羅海點頭道:「算是相識。」

  張斐問道:「相識多久了?」

  羅海想了想,「大概也有個三四年吧。」

  張斐繼續問道:「那你與吳天的關係怎麼樣?」

  羅海猶豫了片刻,才道:「還還算可以。」

  不少官員頓時感到詫異,這你就認了?

  殊不知他們知道,稅務司手中是掌控著足夠的證據,證明羅海與吳天的關係,不如就直接承認。

  張斐又問道:「你是否知道吳天其實是一個賊寇?」

  羅海點點頭,「知道。」

  張斐道:「而你姑父徐治中可是開國功勳之後。」

  權貴們聞之,當即神色一變,心裡均想,這小子可真是一點面子也不給啊!

  「我反對。」

  李磊站起身來,「此案與徐老先生無關。」

  張斐道:「我也沒有說此案就與徐治中有關,但是這個關係必須弄清楚,以便於待會的審理。」

  趙抃思索一會兒,才道:「反對無效。」

  羅海不自覺地低下頭去,羞愧道:「是…是的。」

  張斐道:「以你的家世,你為什麼要去結交一個草寇。」

  羅海道:「因為我家也從事買賣,時常與外地有貨物來往,而吳天又經常打劫商道,且官府又無力圍剿他們,那我也只能與之相交,避免自家的買賣受損。」

  不少官員是鬆得一口氣,原來他早有準備。

  張斐又問道:「那你是否知道,吳天他意圖謀反?」

  羅海立刻搖頭道:「我並不知道。」

  張斐道:「但是根據我們收集的證據,在去年十二月份的時候,你突然派人支助吳天一千貫錢。是否有此事?」

  羅海點點頭,「是的。」

  張斐問道:「你為什麼要支助吳天這一筆錢?」

  羅海道:「因為吳天之前揚言要對付稅務司,而我又信了那些謠言,認為那稅務司專門羅織冤獄,抄家滅門,掠奪我們這些地主的家財,故而我才一時衝動,支助吳天這一筆錢財。」

  張斐道:「所以你是聽信謠言,才決定利用吳天來對付稅務司?」

  羅海直點頭,「是的。」

  張斐立刻向趙抃,要求傳證人梁福仁。

  過得片刻,但見一個中年人來到庭上。

  羅海瞧了眼這中年人,眼中略顯困惑。

  「梁福仁。」

  張斐問道:「你可認識羅海?」

  梁福仁點點頭道:「認識,我們是同鄉。」

  張斐道:「那你是幹什麼的?」

  梁福仁道:「我家也有著八百畝土地,算是一等戶。」

  張斐道:「在大前年年末之時,羅海來找過你一趟,對嗎?」

  梁福仁點點頭,「是的。」

  張斐問道:「他為何來找你?」

  梁福仁道:「他告訴我,朝廷馬上就要在齊州推行青苗法,他希望我跟他一樣,支持青苗法,幫助官府分攤青苗錢。」

  張斐道:「你答應他了嗎?」

  梁福仁點點頭。

  張斐道:「但是據我所知,借青苗錢是要歸還利息的,他這麼做又是為什麼?」

  梁福仁道:「因為他告訴我,如果青苗法失敗,那麼朝廷將會在京東東路建設公檢法和稅務司,到時我們都得繳足足額的稅,至於青苗錢的利息,我們可以拿著借來的錢,再去借給百姓,收取更高的利息,從而賺錢利潤。」

  旁聽的王安石登時顯得有些尷尬,偷偷瞄了眼對面的司馬光,果不其然,司馬光正衝著他用嘴型念著,民不加賦而國用饒。

  「老賊!」

  王安石罵得一句,便將目光移開。

  張斐道:「在此之前,你可有聽聞與青苗法有關的消息?」

  梁福仁搖搖頭道:「我只知道青苗法,但並不知道青苗法會來京東東路。」

  張斐問道:「那你可有去打聽?」

  梁福仁點點頭道:「我當時去打聽了一下,但我認識的人,是沒有人知曉此事。」

  張斐問道:「既然如此,你憑什麼去相信羅海的話。」

  梁福仁道:「因為他家在朝中認識不少人,朝廷的很多政策,他都事先知曉,且從未錯過。」

  張斐又問道:「在你看來,羅海會否聽信謠言,相信稅務司一個羅織冤獄,抄家滅門的官署?」

  梁福仁搖頭道:「我不相信,因為以他的關係和人脈,他對稅務司一定是瞭如指掌。」

  「多謝。」

  張斐又向趙抃道:「我暫時沒有其它問題。」

  李磊站起身來,道:「梁福仁,你適才說,羅海讓你一塊去借青苗錢,再利用青苗錢放貸給百姓,從中獲取利潤?」

  梁福仁點點頭。

  李磊道:「但結果是否真的如羅海所言?」

  梁福仁頓時怒容滿面道:「起初還好,但是隨著官府放出的青苗錢越來越多,我們借的越來越多,同時百姓又無法及時還上青苗錢,導致我們只能不斷拿自己的錢去還官府的錢,到後來我家都快要承受不起,只能跟百姓一樣,去拖欠債務。」

  李磊道:「這結果是否如羅海所言?」

  梁福仁搖搖頭。

  李磊道:「但是你之前還說,羅海的消息是不會有錯的。」

  梁福仁道:「他的消息並沒有錯,他與我商量不久,朝廷就決定在京東東路推行青苗法,是他應對策略害苦了我們。」

  李磊問道:「但如果他對朝廷政策瞭如指掌,那他還會犯這種錯誤嗎?」

  梁福仁遲疑片刻,道:「可能他也不是了解的非常清楚。」

  李磊又問道:「而在稅務司去之前,齊州是什麼情況?」

  梁福仁回答道:「齊州當時因為青苗債務,是一片混亂。」

  李磊繼續問道:「你認為這種混亂是誰導致的?」

  梁福仁沉默不語。

  趙抃道:「證人有話但說無妨,只要屬實,便無人可問罪於你。」

  王安石不爽地瞄了眼趙抃,心道:你算不算是公報私仇?

  「是。」

  梁福仁點了下頭,「我認為是官府導致的,他們只管政績,而不管是否真有這麼多人需要借錢,還強迫我們來分擔。」

  李磊又問道:「在這種情況下,你是否還相信官府會認真去解決這個問題?」

  梁福仁搖搖頭。

  李磊道:「而在當時,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朝廷是讓公檢法和稅務司去解決齊州的債務和稅收問題,當時你是否擔心稅務司反而會令你雪上加霜?」

  梁福仁猶豫了一會兒,點頭道:「擔心。」

  李磊又問道:「在你認識的人中,就你一個感到擔心嗎?」

  梁福仁搖搖頭道:「大家都挺擔心的。」

  「多謝。」

  李磊又向趙抃道:「我暫時沒有問題了。」

  張斐又站起身來,向梁福仁問道:「你方才說,正是因為羅海的應對失誤,才導致你們損失慘重。這其中是否包括羅海自己?」

  梁福仁點點頭道:「他也借了不少,聽說也虧了很多。」

  「他跟你說得嗎?」

  「是的。」梁福仁點點頭。

  「顯然他沒有跟你說實話。」

  張斐拿出一份證據,「因為根據稅務司從梁家得來賬本來看,在整個青苗法的執行期間,他一共獲利三百餘貫,以及六百畝田地。而其中有一百畝田地,就是你抵償給他的。」

  「這怎麼可能。」梁福仁道:「我的確拿出一百畝田地跟他抵債,但…但他借的青苗錢,遠比我要多得多。」

  張斐笑道:「他只是在第一期是將借來得青苗錢,借給當地的百姓,後面幾期,他並沒有再將錢借給百姓,而是借給如你們這樣缺少錢幣,但有非常多田地的一等戶。故此,他並沒有虧一文錢,反而賺得是盆滿缽滿。」

  梁福仁聽罷,當即怒視羅海,「我是如此信任你,你…你竟然欺騙我。」

  羅海道:「是你主動向我借的,你怎還怨我?」

  梁福仁怒斥道:「你這無恥之人,活該你被抓。」

  「你給我……」

  羅海本想說,你給我等著,可想著,自己如今是自身難保,不禁又給憋了回去。

  張斐先是向趙抃呈上相關證據,又道:「事實證明,以羅海的家世,以及他在朝中的關係,他不可能聽信那些謠言,他應該是非常清楚稅務司只是來收稅的,並且收稅的方式,比之前都要溫和,區別就在於,以前的稅吏不敢上他家收稅,而稅務司一定會上他家收稅,故此他支助吳天,對付稅務司。」

  李磊立刻道:「我非常認同張檢控最後一句話,無論羅海是否有聽信謠言,但他也只是不想交稅,而非是謀反。」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12-5 12:36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