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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南希北慶] 北宋大法官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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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1-26 01:55:57
第0680章 謀反案(八)

  他們的目標自始至終,都是非常明確的,反正就是除謀反罪意外,其餘的罪名都可以認。

  那逃稅的罪名,都已經是板上釘釘的,因為羅海被抓時,都還沒有交稅。

  還有資助吳天,稅務司也是掌控確鑿證據,這些他們都不隱瞞,如果隱瞞的話,那就更是做賊心虛。

  反正一切就是為求避免謀反罪。

  羅海也是直點頭,臉上早已經沒有往日的囂張,唯有委屈,因為他確實沒有謀反之意,他只是想維持住自己的權力,或者說特權。

  還真不是說為了那點稅錢,他們可不是樊顒那種普通的大富商,他們是有身份地位的,在他們看來,如果我今天老實交稅,那我只會越交越多,必然是要跟朝廷抗爭到底的。

  權力的鬥爭,就是零和博弈。

  張斐瞧了眼李磊,旋即笑道:「我可從未說過羅海的一切行為只是不想交稅,我說的是,以前的稅吏不敢上羅海家收稅,而稅務司是一定會上羅海家收稅的,這才羅海資助吳天的主要原因。

  要知道羅海資助吳天的錢,可是遠多於他本需要繳納的稅,可見他並不是為了錢,而是為了維護他在齊州的那唯我獨尊的權力。

  並且我有足夠的證據,可以證明這一點。」

  李磊聽罷,不禁疑惑地瞧了眼張斐,心道:這都是沒有的事,你哪來的證據?

  他非常清楚,羅海確實沒有謀反之意,不然的話,他們也不會在這裡負隅頑抗。

  趙抃不禁也問道:「你有何證據?」

  「我馬上就會證明這一點。」

  張斐說罷,又繼續羅海問道:「羅海,你方才說到,你與吳天認識三四年之久,並且在買賣上也尋求他的庇護,那你對他一定非常了解吧?」

  羅海很是謹慎地回答道:「也談不上非常了解,我主要避免自家貨物被吳天打劫,故而才與他來往,我與他的與關係,就好像買賣上合作的關係。」

  張斐又問道:「既然你擔心貨物回被吳天打劫,可見你對他的實力是有所了解的。」

  羅海想了想,然後點了下頭,「他在當地非常有名,大家都是知道的。」

  張斐點點頭,又道:「你之前還說,你是想借吳天之手去對付稅務司,原因有二,其一,外面有謠言盛傳稅務司羅織冤獄,抄家滅門。其二,吳天揚言要對付稅務司。是也不是?」

  羅海思考半晌,才點點頭道:「是…是的。」

  張斐問道:「那麼你是得知吳天要對付稅務司,才給予他資助,還是說你與他一同謀劃對付稅務司,並且答應給予他資助?」

  羅海忙解釋道:「我是已經得知他要對付稅務司,才給予他的資助的,我可沒有跟他謀劃什麼。」

  張斐問道:「你確定嗎?」

  羅海忐忑不安地點了下頭,「確…確定。」

  張斐又問道:「既然吳天都已經打算,要對付稅務司,而你對實力是了解的,你完全是可以坐享其成,為何還要給予他資助?」

  羅海眨了眨眼,「我…我只是想表達支持,也並無其它意思。」

  張斐道:「你可知道吳天與謝劉武倒賣軍刀一事?」

  羅海趕忙搖搖頭,「我可沒有參與此事,我對此一無所知。」

  張斐道:「根據吳天與謝劉武倒賣軍刀的情況來看,一千貫錢至少可以買兩百把軍刀,這還是在違法,導致價格過高的情況下。

  而且根據稅務司對你田地調查來看,你家每年秋稅加上免役稅也只需要繳納三百餘貫的稅錢。

  你難道不覺得,你的這番支持,過於慷慨了嗎?」

  羅海道:「可是相比起抄家滅門,這一千貫也就算不得什麼。」

  「這倒也是。」

  張斐微笑著點點頭、又向趙抃要求,再傳羅二春出庭作證。

  過得一會兒,羅二春再度回到庭上。

  張斐向羅二春問道:「羅二春,你可知吳天是何時打算對付稅務司的?」

  羅二春回答道:「具體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在有傳言稅務司要來京東東路時,吳天就已經在準備對付稅務司。」

  張斐問道:「他對此可有信心嗎?」

  羅二春道:「有。因為他連禁軍都看不上,更何況那些稅警,在他看來,稅警不過是跟衙差差不多。」

  張斐道:「如果我說,他認為以當時你們的實力,就足以應付稅務司,你是否認同?」

  羅二春點頭道:「認同。」

  張斐道:「可是據我所知,在去年下半年的時候,你們雲嶺寨卻在積極地招兵買馬,以及在擴張自己的勢力,甚至拿下整個蓮子湖區域,從保障自己的後方。」

  羅二春道:「那是因為在襲擊稅務司後,吳天擔心這會引來朝廷的報復,派官兵來圍剿他們,故此在積極招兵買馬,擴張勢力。」

  張斐問道:「可是你們哪來的錢財?」

  羅二春道:「因為當時許多豪紳、地主都在積極支持吳天,尤其是吳天伏擊稅警後,他們都有給予不少的資助,吳天就拿著這些錢來招兵買馬,擴張自己的勢力。」

  李磊聽罷,不禁一陣頭疼,嘀咕道:「這下可真是難辦了。」

  富弼聽到這裡,不禁道:「雖然公檢法一直都強調公平、公正,但公檢法主要也是看證據,而不能再憑借主審官的判斷,倘若你不小心,留下一些罪證,縱使你無意,也有可能會被判重罪的。」

  他們其實都知道,羅海肯定沒有謀反之意,如果他們來判的話,他們有可能不會判謀反。

  但公檢法不一樣,公檢法看得就是證據,一切都是證據引導,但證據也有可能引導出冤案來。

  這跟舊司法制度,也是一個很大的不同。

  文彥博點點頭,「富公以為如何彌補這一點?」

  富弼想了半天,道:「如果靠人去彌補,但又會破壞公檢法的制度,只能尋找新的證據去證明自己。」

  而那邊審問還在繼續,張斐突然指著羅海,向羅二春問道:「你可認識羅海?」

  羅二春瞧了眼羅海,然後點點頭:「認識。」

  張斐道:「他曾捐助一千貫給你們雲嶺寨,你可知曉?」

  羅二春點點頭,「知道。」

  張斐道:「那你們雲嶺寨是拿著這一千貫去對付稅務司,還是招兵買馬,擴張勢力。」

  羅二春道:「招兵買馬、擴張勢力。因為在羅海捐助一千貫之前,我們就已經擊敗稅務司,並且吳天認為是重創稅務司,接下來朝廷可能就會派重兵前來圍剿,當時吳天是在為這一步做準備。

  這也是當初吳天中計的原因之一,他倒是沒有想到,稅務司會去捉拿劉蓮,但是這在吳天看來,稅務司已經是無力與他正面抗衡,才選擇抓他的女人來要挾他,所以他才會帶著三百人馬就去襲擊軍營。」

  「多謝。」

  張斐拿起一張地圖來,向趙抃道:「大庭長,這是從吳天那裡收來的賬本和雲嶺峰整個區域的地圖,賬本上清楚的記載,吳天是在何時開始招兵買馬的,而地圖上面則是清晰的標注,他們是打算如何擴張,如何面對接下來可能到來的大戰做準備。

  而對於此番大戰,他們的設想,就是朝廷派禁軍前來圍剿他們,而不是說稅務司的復仇。

  而這一切全都是發生在吳天伏擊稅警之後,其中招兵買馬所用的錢,就有羅海的資助。

  如果羅海就只是聽信謠言,擔心自己會被抄家滅門,於是打算借吳天的手去對付稅務司,避免自己被抄家滅門,那就應該在伏擊之前,就給予吳天全力資助。

  而不是說等到吳天伏擊稅警成功之後,再給予資助,同時羅海是知道吳天的實力,是足夠能力對付稅務司,顯然,羅海給予吳天資助,為得不是要對付稅務司,而是要對付接下來與朝廷的戰爭。」

  「你胡說。」

  羅海神情激動道:「我當然是要等到他有所行動後,才會給他資助的,如果事先我就給他資助,那萬一他是騙人的,那可怎麼辦。」

  這真是一句大實話,你光說說,誰會給你資助,這可不是小錢,你得行動起來,做點事,大家才會給你一些支持。

  張斐反問道:「依你所言,既然他都已經伏擊了稅警,重創稅務司,你的目的其實都已經達到,那你為何還要給他資助?難道這是你們事先就約定好的嗎?可是你方才卻說,你與吳天事先並沒有在謀劃什麼。」

  「我……」

  羅海強行狡辯道:「我只是給他一點賞錢。」

  張斐笑道:「也就是說,他是在為你辦事。」

  「不不不!」

  羅海道:「他可沒有為我辦事,他伏擊稅警一事,我事先是不知情的。」

  不說還是從犯,這一說,就快成主犯了,那還得了啊!

  張斐咄咄逼人道:「其實你跟吳天想的一樣,朝廷是不可能輕易罷休,可能會派兵來圍剿吳天,你這時候給他資助,為得就是下一步,也就是如何對付朝廷,而不是為求不交那一點點稅錢。」

  「我…我……」

  羅海張著嘴,卻不知如何辯解。

  因為事實還就是為下一步做準備,當時朝廷真派重兵圍剿,肯定為稅務司撐腰,他們想得是一定要將稅務司和公檢法給徹底壓下去,這就是一個博弈的過程。

  但是張斐卻巧妙的將整件事拆成兩部分來看,將羅海資助吳天的錢,算在吳天招兵買馬、擴張勢力上面。

  這麼一看,這就是謀反的起手式,不是簡簡單單的草寇行為。

  李國忠眉頭緊鎖,心想:難怪他之前狀告吳天時,不提這招兵買馬、擴張地盤的事,原來為的是對付羅海他們。看來他這回是真的不打算給對方留任何活路。

  「我暫時沒有問題了。」

  張斐言罷坐了下去。

  齊濟笑道:「這回他們死定了。」

  張斐道:「還沒有。我還有一記重腳沒有踹。」

  「重腳?」

  齊濟愣了下。   

  張斐點點頭。

  王鞏好奇道:「那你打算何時踹?」

  張斐瞧了眼李磊,「等他將人送到我面前。」

  齊、王二人偏頭看向李磊。

  只見李磊站起身來,道:「羅海,你的家境如何?」

  羅海道:「算是殷實。」

  李磊問道:「你家有多少畝田地?」

  羅海道:「一百來頃。」

  李磊問道:「這可不少,你家為何能夠擁有這麼多田地?」

  羅海道:「因為我家本就是齊州的鄉紳,後又憑借先帝恩寵,我祖父也曾在朝中為官,故此積累下不少的家業。」

  他姑姑能夠嫁給徐治中這種功勳之後,肯定也不是一般家庭,只是說沒有徐家那麼顯赫罷了。

  李磊問道:「所以說現在你家所擁有的這一切全都是聖上給予的。」

  羅海直點頭,眼中含淚道:「若無聖恩眷顧,我家豈有今日。」

  坐在通道上的趙頊,聽到這句話,頓時是氣得夠嗆,心道:既然先祖對你家這麼好,你們卻還不知感恩圖報,要處處與我為敵,可真是一群貪得無厭的小人,這回你們是一個也別想逃。

  但是對於趙抃而言,看到的又是另外一個角度,謀反得有理由,吳天謀反是有正當理由的,他曾經在禁軍中蒙冤受辱,父母也因此而死,他對朝廷是刻骨銘心的恨,那麼羅海謀反他圖什麼?

  得不償失啊!

  果不其然,李磊又問道:「吳天能夠給予你什麼?」

  羅海很是鬱悶道:「我與吳天來往,真的純屬無奈,就只是避免我家的貨物被他打劫,除此之外,他還能給我什麼。」

  李磊又問道:「當時就你一家反對稅務司嗎?」

  羅海道:「幾乎所有的鄉紳都非常反對。」

  李磊道:「是嗎?他們為何都反對?」

  羅海直點頭道:「這是因為之前青苗法弄得整個京東東路是怨聲載道,大家也都沒有見識過什麼稅務司,這心裡能不害怕嗎?所以大家都很反對。別說那些鄉紳,就連百姓都是惶恐不安。」

  李磊又問道:「如果在青苗法之前,朝廷在當地建設稅務司,你還會反對嗎?」

  「不會!」

  羅海直搖頭。

  李磊道:「你憑什麼這麼認為?」

  羅海立刻道:「要真說起來,那青苗法比稅務司更加可怕,交稅至少是根據咱的收入交稅,但是青苗法是咱去分攤青苗錢,其中還得還兩分利,我也沒有反對青苗法,我還很支持。」

  王安石聽罷,好生惱火,你們說歸說,老是拿我青苗法當擋箭牌,當真我就好欺負嗎?

  呂惠卿也有些不爽,這事情不都過去了,怎麼又拿出來說,待會我們就去找幾個青州來的審。

  李磊繼續問道:「可是你從青苗法中還賺得一些錢。」

  羅海道:「那我也能用同樣的辦法,從稅務司手上賺點錢,只因當時當地本就比較亂,再加上外面那些謠言,我才因一時害怕,跑去資助吳天,對此我是非常後悔。」

  李磊點點頭道:「我暫時沒有問題了。」

  張斐站起身來,道:「羅海,你三番幾次說當時京東東路很亂,到底有多亂?」

  羅海立刻道:「當時真的非常亂,人人自危。因為很多百姓還不上錢,而許多地主又欠官府的錢,官府就催逼地主,地主只能跑去催逼百姓,導致幾乎每天都有打架鬥毆的事,許多衙差都受了傷。

  更為可怕的是,當時百姓都公然拒絕交稅,官府也是無可奈何。不是還有很多百姓,跑來京城告狀嘛。」

  「多謝你的回答。」

  張斐微笑地點點頭,然後坐了下去。

  羅海眨了眨眼,還未反應過來。

  王安石呵呵道:「這回是真沒得救了。」

  李磊也是面露沮喪之色,衝著李國忠搖搖頭。

  坐在李國忠身邊的年輕人,也未看明白,可見李磊沉默不語,於是小聲向李國忠問道:「李行首,他這…這是什麼意思?」

  李國忠帶著一絲絕望的語氣道:「倘若天下太平,誰能相信羅海會勾結一個草寇去謀反,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因為不可能成功。但是當時京東東路這麼亂,如果有人要趁亂謀反,可就不好說了呀!」

  李磊是想讓趙抃知道,羅海根本就沒有謀反的理由,他是既得利益者啊。

  但是張斐的這番問話,就是在提醒趙抃,當時京東東路的情況嚴峻,在至高權力的誘惑下,你能保證羅海就不鋌而走險嗎?

  在當時那個環境下,他是有理由謀反的,再加上他也付出了行動,得虧是稅務司贏了,要是輸了怎麼辦?

  那年輕人問道:「李行首的意思是,我們…我們輸了?」

  李國忠道:「我們贏的可能性非常小。」

  「那可怎麼辦?」

  「我……」李國忠偏頭看向張斐,「只能想辦法請求檢察院放過。」

  年輕人也偏頭看向張斐。

  趙抃向李磊問道:「辯方可還有要問的?」

  李磊搖搖頭。

  張斐也表示沒有要問的。

  羅海一看,頓時是面如死灰,心中那一點點僥倖也灰飛煙滅。

  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坑竟然這麼大,自己會陷的這麼深,心中滿是委屈,不禁當庭哭訴道:「我真的沒有想謀反,我是冤枉的……」

  但沒有人理會他,趙抃只是淡淡掃他一眼,便直接宣佈下午的審理暫到這裡。

  雖然還未宣判,但是人人都看得出,辯方頹勢盡顯,基本上已經是輸掉這才官司,只是說這人太多,又算成一個案子,要全部審完才能夠給出最終的判決。

  但是剩餘的那些人跟羅海的情況差不多,只不過背景沒有羅海那麼硬。

  如果羅海被定謀反罪,其餘人也都逃不掉。

  或許如李國忠所言,他們就只剩下一條路,也就是找檢察院商量,乞求檢察院放他們一條生路。

  但是從張斐的態度來看,這似乎很難,不過再難,他們也是試一試。

  要知道這是被公檢法允許的。

  辯方可以找檢察院進行談判,看能不能輕判。

  在庭審結束之後,李國忠就主動找到張斐,拱手道:「張檢控果真是司法界第一人,我等輸得心服口服啊!」

  張斐笑道:「官司尚未結束,談輸贏為時過早。」

  李國忠道:「可事實上,我們已經輸了,如果張檢控願意減輕我當事人的罪名,我們可以早點結束這場官司。」

  張斐笑道:「我們檢察院休息了很久,多審幾日,也不打緊。」

  檢察院雖有談判機制,但這個機制不是施捨,我這都已經必勝,多等幾日又何妨,還能增加檢察院的曝光度。

  李國忠道:「我知道張檢控一心為公檢法和稅務司著想,但是如果真判定謀反罪,也許會逼得很多人狗急跳牆,這反而不利於公檢法和稅務司的推廣。」

  張斐笑道:「李行首是熟悉我的,只要別人不針對我個人,我一般都會手下留情的,畢竟公檢法剛剛建立不久。但是李行首要知道一點,此案不是我們主動提起控訴的,而是稅務司,他們殺了稅務司那麼多稅警,稅務司是再三跟我們強調,就是不要給他們留任何活路。

  否則的話,稅務司會繼續提起上訴,甚至會控訴我們檢察院,以及我本人,要怪就怪他們自己不走運,惹上了稅務司,他們也必須為自己的目中無人付出代價。」

  李國忠直點頭道:「我知道,這我都知道。他們的確是罪該萬死,但是謀反罪牽連甚廣,這會牽連到許多無辜的人,那到時別人會怎麼看你們公檢法,又會怎麼看稅務司。」

  張斐道:「我們檢察院是根據證據起訴的,我沒有起訴任何一個無辜的人。」

  「可是根據謀反條例……」

  李國忠眨了眨眼,問道:「對呀!皇庭到底有沒有權力,判決檢察院起訴之外的人?」

  張斐道:「你說了?」

  李國忠道:「根據公檢法的制度,皇庭是被動的,只能根據檢察院的起訴名單進行判決,這是有別於之前的司法制度,根據公檢法的制度來看,是沒有權力判之外的人有罪。

  但是根據律法條例看來,若涉及謀反罪,幾乎所有人親人都將被株連。」

  張斐笑著搖搖頭道:「我現在不是庭長,我的職責非常明確,我不好回答你這個問題。我只能告訴你,此案是沒有任何迴旋的餘地,因為稅務司要所有人都血債血償。」

  李國忠似乎還在思考別的事。

  張斐又道:「若無其它事,我先告辭了。」

  李國忠點點頭道:「慢走!張檢控慢走。」

  「告辭。」

  張斐走後,李國忠站在原地,道:「原來如此,我之前猜測的並沒有錯,他還是以建設公檢法和稅務司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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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1-27 02:01:51
第0681章 謀反案(終)

  那些官員之所以緊張這謀反罪,就是因為謀反必連坐,且牽連甚廣。

  至於說羅海個人的安危,其實已經沒有多少人在乎,因為稅務司掌握他們資助吳天的確鑿證據,尤其還殺了不少稅警,就是不算謀反罪,多半也是死路一條啊!

  但在張斐的提醒下,李國忠突然意識到一個非常大的漏洞,就是公檢法與連坐制存在著一個非常尖銳的矛盾。

  公檢法就只看證據的,但是連坐法是看血緣和人際關係的。

  公檢法是不可能將雙親、鄰里全部告上皇庭的,因為沒有證據,能夠證明他們都參與其中。

  皇庭也不能判決起訴書上不存在的人的罪名。

  舊司法制度,由於是官員主審,堂內沒有與之對立的,那鞫讞二司,只是協助,或者說一種分工,鞫司負責調查,然後讞司負責依據事實檢法用條,主審官根據二者陳述,做出判決。

  他們有權將很多人囊括進去。

  一旦涉及連坐制,必有無辜,但是這種無辜,其實是司法所認可的,在謀反罪上,就是寧殺錯一千,也不放過一人。

  但這是公檢法制度所不允許的。

  目前連坐法與公檢法的制度是匹配不上的。

  如果不會造成大規模牽連,就殺這些人,李國忠他們的目的就達到了呀!

  不過李國忠暫時沒有聲張,這得留給後手,如果在審的過程中提出來,可能皇庭和檢察院會做出控訴調整。

  這得等到判了之後,再打後手。

  不過這一點,很多人都還未意識到,包括王安石、司馬光他們。

  不過王安石是絕對支持重判的,因為京東東路的混亂,也有他們一部分功勞,他們也能用同樣的招數,來對付他的新政,公檢法等於是在為他掃清道路,他當然願意樂享其成。

  可是司馬光、文彥博等人則對此深感憂慮。

  在庭審結束後,司馬光、文彥博等人去到皇城邊上的一個小花園歇息,畢竟這些天的天氣非常不錯,他們也不喜歡待在屋裡。

  呂公著道:「從今日的審理來看,檢察院勝訴,已經是難以逆轉。但是,這回張三好像是真不打算手下留情,這倒是不像似他的作風。」

  以前張三都還留有三分餘地,也會從大局考慮,這也是他們非常欣賞張斐的地方,做事不能做絕。

  文彥博若有所思道:「以前張斐只是一個珥筆,也可以說是一個買賣人,買賣人做事自然回留有三分餘地,但如今張三已經是官員,他應該是希望借此案,進一步伸張檢察院和稅務司的權威。但是這麼做,著實有欠考慮啊!」

  司馬光問道:「文公此話從何說起?」

  文彥博道:「目前公檢法才剛剛在京東東路建設,實力尚弱,無法掌控局勢。一旦那些人全部被定為謀反罪,必會有人暗中推波助瀾,將更多無辜者拉入其中,這又會導致被人抓住把柄,屆時所有的責任都會算在公檢法頭上,只會得不償失。」

  謀反案一旦興起,可能是控制不住的,當真就羅海幾個與賊寇勾結嗎?

  肯定不止啊!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下面的人,肯定會大肆舉報,在這個過程中,很多人肯定會從中推波助瀾,因為這回導致反對者越來越多,以至於局勢徹底失控。

  這都是套路。

  司馬光熟讀史書,關於這種情況,他自是非常清楚,文彥博絕非是在危言聳聽。不禁嘆道:「可惜張三現在已不是珥筆,而是檢控官,根據制度,檢察院是獨立的,我也不能去干預。」

  文彥博哀其不爭地瞧了眼司馬光,其實他說這番話,還就是讓司馬光去干預的。

  一旁的富弼是沉眉不語,心道:我到底忽略了什麼?

  他也認為,若因此案牽連到一些無辜之人,肯定是得不償失,對公檢法也是極為不利的,但他相信張斐不會這麼做,因為張斐比任何人都看重公檢法,但就目前案情來看,張斐就是將他們往死裡整,擺明不給對方活路。

  富弼認為這裡面定有玄機。

  但也正是因為他們將目光都局限於張斐的操作上,而忽略最終判決的是皇庭,所以一時也沒有想明白。

  只能繼續等後續,畢竟官司都還未審完。

  而那邊張斐在拿下吳天和羅海後,立刻提速,之後的三十二人中,都是四人一組,因為他們都跟羅海差不多,只不過資助的貨物可能不同,有些給錢,有些給糧,多少也不同。

  在這些審理的過程中,張斐主要是強調,他們資助的多少,因為這是跟羅海最大的區別。

  至於李國忠他們,還是盡心盡責,盡量強調當時京東東路的環境,強調青苗法帶去的恐慌。

  又審得五場,檢察院控訴的三十五人終於全部出庭完。

  接下來就到了結案陳詞的環節。

  首先,當然是控方先結案陳詞。

  張斐喝了一口茶水,站起身來,瞧了眼文案,道:「關於第一被告吳天,我只能說他所犯下的罪行是罄竹難書。

  雖然對方一再試圖將他的形容一個普通的強盜,因為在《宋刑統》的法律條文中,謀反罪是被歸於『賊盜律』。

  但是,《宋刑統》對於謀反和強盜都有著非常清晰的解釋。

  在《宋刑統》中,謀反罪,定義是謀危社稷。其中『謀』指得是『故意』,只有當你有目的,且故意做出危害國家和君主的行為,才能定義為謀反罪。

  而強盜罪,是依靠暴力掠奪他人財物,這種行為當然也會危害國家安全,但其目的是佔有他人財物,其造成的危害,也是非常非常小的。

  二者還是有著明顯的區別。

  而吳天所犯下的罪行,他的目的顯然不是要佔有他人財物。首先,他對朝廷,對官府,對官員,是有著刻骨銘心恨,他渴望推翻朝廷、官府的統治,並且付諸行動,燒燬倉庫、打劫官銀、走私官刀,以及脅迫官員,對他唯命是從。

  其次,在劉蓮的供詞中,她曾說道,吳天希望借她來做正規買賣。可事實證明,吳天是在借劉蓮賄賂或者要挾官員,來獲得一些違禁貨物,比如官刀,比如戰馬,比如弓箭等等。

  這也是吳天與普通強盜最大的區別,他不僅僅是在謀財,而且還在利用錢財,擴張自己的勢力,擴大自己的人際關係,甚至於滲透官府,腐敗官府。

  最後,對方辯稱,吳天種種行為,是為受朝廷詔安,對此我不想再多說,因為他現在被抓了,他失去了這個資格。

  根據目前證據,是足以證明,吳天是有理由,有預謀,且故意去破壞社稷安定。因此,我懇請皇庭判決吳天謀反之罪。」

  說到這裡,他稍稍頓了下,又喝了一口茶水,翻了一頁文案,繼續道:「而關於羅海等三十三人,根據當下的證據,足以證明,他們資助吳天,不是想要避稅,而且捍衛自己本身的權力,以及去謀取更多的權力,其中甚至包括與朝廷抗衡的權力。

  而縱觀歷史,但凡資助那些反賊的人,他謀取的都是權力,一種不受律法和制度所約束的權力。

  而想要獲得這種權力,唯有推翻現有的制度和法律,而制度和法律是支撐社稷的兩根主要支柱,這絕對是在謀危社稷。故此,我懇請大庭長判他們協助謀反之罪。」

  他做完結案陳詞後,司馬光、文彥博等人皆是面面相覷,擔憂之色,躍然紙上,打到這裡,張斐的工作基本上已經完成,人人都可以清晰的感覺到,張斐就是不打算留有任何餘地。

  過得一會兒,李磊便站起身來,道:「關於吳天,關於羅海,關於此案中所有被告,他們是不是犯罪了?他們絕對有罪,即便我是受雇於他們,我也從未去否認過他們所犯下的罪行。

  但是不是犯下謀反之罪,我認為並非如此,正如張檢控所言,謀危社稷,是要故意,且有目的的行為。但並不認為吳天、羅海他們是故意去破壞社稷安定。

  當你感到害怕,感到恐慌,被逼入絕境時,你所做的一切,其實只是想要自保。就拿吳天來說,他為什麼落草為寇,因為他遭到官員的欺辱,他家的田地被官府收走,他父母因此而亡。

  他只能落草為寇,搶劫為生。

  他為什麼要襲擊稅警,因為是稅警先針對他,他為什麼要擴張勢力,因為他襲擊了稅警,他擔心自己遭受報復。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保,為了能夠活下去,雖然他有罪,但不是謀反。此外,大家不要忽略一點,也就是京東東路當時的環境,別說百姓,很多富戶都被青苗錢逼得家破人亡,負債纍纍,其中百姓襲擊稅吏之情況,是比比皆是。這與吳天所為,其實並無太多區別。

  而羅海等人皆是良民,他們自不會去襲擊官吏,也不會謀害稅警,於是在危機之前,他們選擇資助吳天。當然,這是一個錯誤的選擇,但是他們也只是出於自保。

  故此我懇請大庭長判決我的當事人,並無謀反之意。」

  趙抃聽後,突然開口問道:「辯方,你可知我朝有關防衛的條例?」

  李磊愣了下,旋即心虛道:「知道。」

  趙抃又道:「那你應該知道,防衛條例是不能適用於傷害無辜之人?」

  李磊訕訕不語。

  你這個自保,太過勉強,你自保你去打劫殺人,你自保你去燒燬糧食。

  趙抃只是點明這一點,然後宣佈道:「今日審理到此為止,待本庭長審查完所有的證據後,便會擇日開庭,進行宣判。」

  雖然沒有當庭判決,但是在場的所有人心裡都非常清楚,檢察院已經是將勝利揣在口袋裡面。

  說到底,公檢法還是更偏向於證據,但從雙方的結案陳詞來看,檢察院方面一再強調證據,確鑿證據。

  而李磊則是強調環境、因果,但是他在問供的過程,他又無法將二者聯繫一個整體,形成一個必要的因果關係。

  青苗法鬧得民不安寧,你就去對付稅務司?

  也許二者存在一定的關係,但這在庭上,是不能作為依據的。

  只見不少權貴都是面色陰沉地離開了皇庭。

  司馬光他們是看在眼裡,憂在心裡。

  當皇庭判決之後,可能就要進入官場中傳統的環節,也就是君臣博弈。

  此時肯定有不少權貴在猜測,皇帝是要進行一次大清洗。

  關鍵目前宋朝內部的局勢,是有這個跡象的,主要就是土地兼併帶來的矛盾,要釋放土地,就要針對這些權貴動手。

  因為大家心裡都非常清楚,羅海他們並沒有謀反之心,他們的反擊,在一定程度上,代表著權貴階級,對於自身權力的保護。

  你要殺吳天,殺羅海,其實都是他們可接受的,但是你要定謀反罪,就預示著你要對更多人動手。

  雖然檢察院是獨立的,但他們認為沒有皇帝縱容,檢察院是不敢這麼幹的,而且稅務司上面就是皇帝。

  當初司馬光不敢去為皇帝改革變法,也是擔心事情會演變到這一步。

  因為在這種博弈中,十有八九,是以皇帝慘敗而告終,其中一個很重要原因,就是在王朝中期權貴已經成型,他們有足夠多的人,能夠輸得起,而你皇帝是輸不起的。

  原本司馬光認為可以通過司法改革,去慢慢將一切拉回正規,但沒有想到,終究還是要面對啊!

  但司馬光始終謹守原則,雖心急如焚,但愣是沒有去找張斐商量。

  其實也不應該找張斐,而應該找趙抃,但也沒有人去找,因為誰都知道,趙抃這人比包拯還鐵面無私,你要找他商量,純粹就是找罵。

  三日之後,皇庭便開庭宣判。

  貴賓席上是空空如也,只有司馬光為數不多的幾人坐在那裡旁聽。

  而判決結果,跟大家猜測的相差無幾,吳天、劉蓮定為謀反罪,羅海等三十三人被定位協助謀反。

  其中只有五人未有判決死刑,判流放兩千里,其餘人全部判決死刑。

  只聽得犯人席上響起一陣哀嚎聲。

  除吳天、劉蓮外,其餘人都在拚命地喊冤,他們真的沒有想到,這事情會到這一步。

  他們顯然低估了稅務司。  

  這已經不是稅務司第一回被人低估,但是誰都認為強龍不壓地頭蛇,而且之前張斐總是留有餘地,也給他們帶來一些幻想,總想試試看,試試就逝世了。

  但是院外一些看熱鬧的百姓,則是開口叫好,他們當然樂於見到這些權貴受罰。

  李國忠和李磊對視一眼,同時鬆得一口氣。

  李磊低聲道:「義父,我們要不要去跟對方打聲招呼?」

  李國忠道:「這回就算了。」

  那邊張斐一邊哼著小曲,一邊整理著文案,忽見王鞏、齊濟放心事重重,於是道:「如此大勝,二位為何不覺開心?」

  齊濟掃了眼那空空如也的貴賓席,不禁道:「咱們這回可算是將人都給得罪了。」

  張斐笑道:「這不得罪也已經得罪了,何不開心一點接受。」

  王鞏呵呵笑道:「我們可沒有張檢控這般豁達啊。」

  張斐笑道:「這不是豁達,而是我們也沒得選,證據就是這麼顯示的,難道要我們徇私枉法嘛。」

  齊濟道:「但好像大家都不能理解,包括司馬學士他們。」

  說著眼神往旁邊瞟了瞟。

  張斐抬頭看去,只見司馬光正好從旁走過去,那幽怨、困惑的眼神,可真是像極了怨婦。

  對此張斐反而是微笑地點點頭。

  這令司馬光更是困惑。

  這小子是真的飄了嗎?

  如果這麼好審,哪裡會輪到公檢法啊!

  還是說他有應對之策?

  李家書鋪。

  「這是你們的酬金,有勞了。」

  一個器宇軒昂的公子,面色極為沮喪地一揮手,身後一個僕從立刻將一盤銀子送上。

  李國忠瞧了眼那銀子,道:「官司尚未結束,徐公子先別忙著付錢。」

  徐公子愣了下,「官司已經結束了。」

  李國忠道:「等到皇庭的判決書下了,才能算是結束。」

  徐公子眉頭一皺,「莫不是還有轉機?」

  李國忠道:「一切等判決書下了再說。」

  皇庭。

  「大庭長,這份判決書有問題啊。」

  那讞司劉昊來到趙抃面前稟報導。

  趙抃愣了下,「判決書有問題?」

  劉昊點點頭道:「根據法條,如羅海等人的親屬都得被判刑,但是大庭長的判決,是根據檢察院的控訴來判的,我們能否將他們的親屬全部寫進去?」

  趙抃眨了眨眼,腦子有些亂,突然問道:「以前謀反案是如何做的?」

  劉昊道:「以前判得也是主犯,但是下面的官署,會將依法將與之有關的人全部抓起來,然後根據法條判罰。

  但是以前沒有控訴方,也沒有辯訴方,所以下官也不知道,能不能這麼做。」

  「是呀!」趙抃皺眉道:「如果皇庭能夠隨便添加犯人,那還要檢察院作甚,還要審什麼?」

  劉昊道:「依下官之見,只能讓檢察院再添加一份起訴書,因為法律就是如此。」

  趙抃稍稍點頭,「你快去將張檢控請來。」

  「是。」

  一個時辰後,張斐來到皇庭。

  「下官見過大庭長。」

  「張檢控免禮。」

  趙抃手一抬,又請張斐坐下,然後才道:「我今日請張檢控過來,是有緊急的事要與張檢控商量。」

  張斐好奇道:「不知是什麼事?」

  趙抃道:「根據謀反條例,主犯、從犯的家屬都得依律受罰,但是在你們的起訴狀中,並沒有涉及到這些人,這導致我們皇庭也不好下判決書。你看是否再添加一份起訴狀,讓他們的親屬都給囊括進來。」

  「啊?」

  張斐面色一驚,道:「這這恐怕不行,我們檢察院起訴是根據具體證據起訴的,我們手中沒有那些人的罪證。這…這應該是屬於皇庭的職責吧。」

  趙抃立刻道:「但是皇庭要是能夠隨意在判決書添加犯人,那豈不是亂套了。」

  張斐道:「如果我們檢察院能夠隨便起訴,那也是亂套了啊!」

  趙抃錯愕道:「那現在怎麼辦?」

  張斐問道:「不知以前是怎麼做的。」

  趙抃道:「以前如這種案件,要麼不抓人,要抓的話,多半是全家老小一塊給抓了,然後再審主犯,若判決有罪,便可將所有人都依法判決,甚至還會根據案情的大小,去抓更多人,但根據公檢法的制度,好像這麼做又不太妥。」

  皇庭並沒有掌控司法大權,下面還有檢察院,還有警署,羅海的妻兒都沒有被抓,只是被禁足在家,以及財物被暫封。

  張斐訕訕道:「大庭長,檢索法條,依法判決,可全都是皇庭的職權,我們檢察院實在是力所不及啊!」

  趙抃道:「可皇庭目前所得的證據,全都是來自於你們檢察院,皇庭現在都不知道,那羅海有幾個兒子,又有幾個女兒,幾個妾侍,目前皇庭也不具備偵查的能力,老夫哪裡知道該將誰算進來,又不該算誰。這不應該是你們檢察院去調查的嗎?」

  張斐道:「我們檢察院是可以去調查,但問題是,我們查到的,皇庭會認嗎?」

  趙抃道:「皇庭為何不認?」

  張斐立刻道:「但是我們檢察院可沒有任何證據,只是判定他們與羅海的關係,但是根據相關律例,妻妾、兒女、兄弟、姐妹、僕從、鄰里,都能給算進來。」

  趙抃撫鬚道:「這也不妥啊!那不全都是你們檢察院說了算嗎?」

  他皇庭也得看證據的。

  但這種事,往往不需要證據,只需要查明關係。

  張斐道:「可能是警署說了算,因為這事多半是警署去調查。」

  這種事太容易出錯,被人給抓住把柄,檢察院才不會幹這種蠢事。

  「不行!」

  趙抃擺擺手道:「絕不能這麼做,如果這麼做的話,此案根本就不需要審。公檢法之所以公平、公正,就是在於其強調證據,可避免多數冤案,這麼做肯定會破壞公檢法的制度。」

  頓了頓,他又道:「你先回去認真想想,我這邊也會慎重考慮的。」

  「是。」

  再皇庭判決之後,大家都已經準備第二步,這木已成舟,已經是無力回天。

  可是,判決書遲遲不下,這令大家又非常好奇,難道趙抃打算請示皇帝?

  這一打聽,也沒有請示皇帝。

  漸漸的,風聲開始傳出去。

  原來是皇庭不知道怎麼寫這判決書。

  這太搞笑了!

  朝中權貴們都給聽懵逼了,這是什麼情況,仔細一打聽,頓時又燃起希望來,原來他們是將自己給束縛住了呀!

  還有這種好事。

  趕緊讓李國忠他們準備好,只要判決書不符合公檢法的制度,那咱們就要起訴,因為公檢法是非常強調審理制度的。

  政事堂。

  「原來如此。」

  文彥博笑呵呵道:「我就納悶,那張三怎麼會一反常態,要趕盡殺絕,原來他在這裡藏了一手。」

  呂公著問道:「文公認為這是張三故意留下的破綻?」

  文彥博點點頭:「定是如此。」

  富弼搖搖頭道:「也不能說是破綻,這公檢法的制度和連坐法確實是有很大的衝突。」

  司馬光問道:「既然如此,那又該如何調和二者衝突?」

  富弼搖搖頭道:「我也未有頭緒。」

  王府。

  「想不到臨門一腳……都已經跨過去,還能出問題。」

  呂惠卿都覺得好笑,「這真是不可思議。」

  王安石若有所思道:「也許這是有人謀劃的。」

  呂惠卿一怔,「張三?」

  王安石點點頭。

  呂惠卿點點頭道:「這還真像似張三的作風,他辦事向來是有頭有尾,不會讓局勢失控。」

  「不僅如此。」

  王安石道:「他可能還想借此案,重新用公檢法來定義連坐制,如此一來,反而會令更多大臣支持公檢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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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1-27 02:02:20
第0682章 公檢法頂呱呱

  詩云: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眼看這大勢已去,突然來了一個峰迴路轉,權貴們又開始蹦躂起來。

  李國忠等一干珥筆,已經是準備就緒,只等判決書下來,只要判決書上涉及到庭審之外的人,他們就立刻提起上訴。

  不僅如此,朝中御史們也都已經武裝到牙齒,只要你皇庭敢忽視連坐法,那他們就立刻彈劾皇庭。

  而隨著輿論的發酵,這皇庭面臨的壓力,也是越來越大,到底已經給出判決,為何這判決書就是遲遲不下,這不下判決書,可就無法走程序。

  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貓膩,尤其是百姓,見慣了官官相護的他們,又開始見風是雨,以訛傳訛。

  拖下去,也不是一個辦法,沒過幾日,趙抃便又將張斐找來。

  「怎麼樣?」

  趙抃面色凝重地向張斐問道:「你可有想出應對之策來?」

  張斐是面露羞愧,搖搖頭道:「抱歉!我暫時沒有想到應對之策。大庭長可有辦法?」

  趙抃也是直搖頭。

  他律法造詣雖高,但冥思苦想多日,仍舊沒有辦法去解決這個問題,好像不管怎麼做,總會使得一方遭到破壞。

  這個確實無解,因為公檢法制度是形成於現代化社會,雖然是經過一定改造,並且還賦予法制之法理念,去支撐整個體系,但在一些細節上,肯定是存在十分尖銳的矛盾。

  要別的案件也就罷了,這可是謀反案,不是一般的案件。

  張斐沉吟少許,道:「其實在最初的時候,我就知道可能會出現類似的情況,畢竟公檢法從未審理過此類案件,故此我才建議讓大理寺去審,如果是大理寺審,那就沒有問題。」

  趙抃皺眉道:「事到如今,說這些又有何用?」

  張斐訕訕道:「其實也不是沒用。」

  趙抃問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因為根據現在的司法制度,公檢法還是在大理寺、審刑院之下的,最高是可以上訴到大理寺,大庭長的判決,也並非是最終判決。

  既然如此,大庭長何不照著庭上判決去擬寫判決書,如果有人對此不滿,那就可以上訴大理寺,最終再由大理寺來裁決。」

  趙抃顯得有些猶豫,道:「但這會不會影響到皇庭的威信?」

  張斐道:「我以為公檢法的威信,並非是因為我們兵強馬壯,而是來自於制度,只要我們嚴格遵守制度,那我們就不會喪失威信。

  如果大庭長根據庭上的判決草擬判決書,至少捍衛了公檢法的制度,如果最終上訴大理寺,這也是在捍衛制度。

  我覺得這是目前最好的辦法。」

  趙抃思索一會兒,點點頭道:「這可能也是當下唯一的辦法。」

  從皇庭出來後,張斐嘴角微微揚起一抹笑意來。

  忽聞旁邊有人言道:「你小子一肚子壞心眼,這半夜怎能睡得著?」

  張斐嚇得一怔,偏頭看去,見王安石正狐疑地打量著他,忙行禮道:「張三見過王學士。」

  王安石哼了一聲。

  張斐訕訕道:「不知張三又做了什麼,得罪了王學士。」

  王安石道:「得罪倒是沒有,我就是看不慣你小子這般飛揚跋扈的德行。」

  「飛揚跋扈?」張斐欲哭無淚道:「不瞞王學士,我…我現在都快愁死了。」

  王安石冷笑道:「為那判決發愁?」

  張斐點點頭,道:「王學士也知道了?」

  「知道。」

  王安石道:「不過我是真沒有想到,原來你小子是打算廢除連坐法。」

  「我啥?」

  張斐錯愕道:「廢除連坐法?冤枉啊!我可絕無此意。」

  王安石哼道:「事到如今,你還想瞞我?你小子精的跟猴子似的,且做任何事,都是小心謹慎,步步為營,你會想不到,如果真以謀反罪敲定此案,那會引發怎樣的後果,你肯定早就想好應對之策,廢除連坐法,就是你的應對之策。」

  張斐不禁呵呵笑了起來。

  王安石皺眉道:「你笑什麼?」

  張斐笑道:「我真的沒有想過廢除連坐法,適才我跟大庭長已經商定,準備將此案移交給大理寺。」

  王安石驚詫道:「移交給大理寺?」

  「嗯。」

  張斐點點頭道:「不可否認,我們也意識到連坐法與公檢法有些矛盾,但是沒有關係,我們可以移交給大理寺,根據制度,皇庭的判決,是可以上訴到大理寺,而大理寺就可以採取連坐法。」

  王安石稍一沉吟,笑吟吟道:「你小子真是好生狡猾,你要這麼幹的話,朝中那些權貴定不會答應,你是要借他們的口,去廢除連坐法。」

  張斐道:「但如果不廢除大理寺,就沒有必要廢除連坐法。」

  王安石稍稍皺眉,心想:是呀!上面還有大理寺。

  張斐眸子左右瞟了兩下,低聲道:「王學士,你看我像傻子嘛,我要敢廢除連坐法,官家可能就會將我給廢了。」

  王安石一怔,問道:「那你這一招,圖的是什麼?」

  張斐道:「我也就是不想將此案做絕,牽連太多無辜進來,壞了公檢法的名聲。」

  王安石道:「所以你還是殺雞儆猴?」

  張斐點點頭。

  王安石道:「原來如此。」

  張斐又問道:「對了!王學士來找我什麼事?」

  王安石愣了下,道:「還能為什麼,當然就是為了這連坐法。」

  張斐不明所以地看著王安石。

  王安石道:「不錯!連坐法的確會牽連到一些無辜,但是也有好的一面,比如說在建設軍隊方面。我那保甲法,被你小子給弄得推遲了好幾年,而我保甲法的主要內容,就是相互擔保,相互督促,與那連坐法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如果你廢除連坐法,可能會影響到我的保甲法。」

  「原來如此。」

  張斐點點頭,又道:「不過保甲法推遲跟我有什麼關係?」

  王安石道:「怎麼沒有關係,我推行保甲法其中一條非常重要的理由,就是維護鄉村治安,結果在河中府,你直接讓皇家警察接管鄉村的治安,這不是衝突了嗎?」

  其實是因為他也看出來,趙頊在將皇家警察打造出一支全新的武裝力量,如果成功的話,保甲法就沒有那麼重要。

  由此可見,王安石也並非是油鹽不進,在面對張斐的時候,他還是願意做出一定妥協的。

  原因就在於,張斐是在行動,而不像司馬光,就光會說,王安石就不太愛搭理他。

  「呃。」

  張斐問道:「那現在怎麼辦?」

  王安石道:「再看看吧。到底這禁軍剛剛經歷過一輪裁軍,如果造成兵力不足,我再提出保甲法。」

  張斐點點頭。

  王安石又再叮囑道:「你小子可別亂來,這連坐法已經實行近千年之久,倘若廢除,這會影響到很多事情的。」

  張斐道:「王學士請放心,我是絕無廢除連坐法之意,也絕不會這麼做。」

  王安石這才安心地點點頭。

  最終,趙抃還是採納了張斐的意見,依照他的判決,公佈了最終的判決書,名單上就只有受審的人,沒有提及任何親屬的名字,甚至沒有提及連坐法。

  這是非常關鍵的,因為以往的判決書,都會寫明主犯及其親屬,可能不會寫到具體每個人,但一定會將連坐法的法律條文給寫上去。

  但是在這份判決書上,是隻字未提。

  李國忠和他的僱主們是喜出望外,你連這個罪名都不提,那下面的官員也就不能追究任何人的連帶責任。

  同時,以蔣之奇為首的御史立刻在朝中彈劾皇庭。

  垂拱殿。

  「啟稟官家,臣要彈劾汴京皇庭大庭長,罔顧律法,包庇謀逆犯。」蔣之奇率先站出來,向趙頊言道。

  趙頊問道:「蔣御史何出此言?」

  蔣之奇道:「關於齊州謀反一案的最終判決書,趙大庭長刻意忽略連坐法,只將受審之人問罪,這顯然有意包庇那些謀反犯。」

  趙頊眉頭一皺,看向趙抃,「趙相公,可有此事?」

  趙抃站出來道:「回稟陛下,確實有此事,但不是臣有意包庇他們,而是根據公檢法的制度,臣無法將那些犯人的親屬定罪。」

  趙頊好奇道:「律法有明文規定,為何不能定罪?」

  趙抃道:「這是因為公檢法是有起訴制度,而起訴制度又是要憑借證據,連坐法看得是血緣和關係,二者是難以兼容,否則的話,這將會破壞公檢法的制度。」

  蔣之奇立刻反駁道:「也就是說你們公檢法的制度,要大於國家律法?」

  「並非如此。」

  趙抃搖搖頭道:「但我到底只是皇庭庭長,首先必須得遵守職權,而連坐法已經超越皇庭的職權,皇庭只能根據檢察院的起訴狀進行判決。」

  蔣之奇聞言,不禁眉頭一皺。

  職權也是一個極大的限制,什麼級別的官員,處理什麼級別的問題,這是理所當然的。

  趙頊稍稍點頭,問道:「那依趙相公之言,如果根據皇庭的判決書,只能懲罰主犯?」

  「是的。」

  趙抃點點頭,旋即又道:「還有那些參與此事的僕從、家丁,檢察院方面已經掌握那些人的相關證據,只不過那些人是在齊州待審,只要京城判了之後,齊州皇庭便會依法處置他們。

  但稅務司沒有查到證據的人,即便是他們的妻兒,皇庭也無法給予他們懲罰。」

  趙頊哼道:「這如何能行。」

  權貴們面色一緊,小心肝是撲通撲通地跳。

  現在很多人猜測,皇帝是要整他們。

  皇帝的態度,令他們很是害怕。

  趙抃道:「臣的職權如此,若陛下想要給予進一步處罰,可以讓御史台、大理寺接手此案,因為根據制度,最高是可以上訴到大理寺、御史台、審刑院。

  皇庭未有完全遵循律法,這個理由也足以上訴到大理寺,或者審刑院、御史台。」

  他這一說,蔣之奇他們頓時不知如何反駁。

  咱也不強調這個結果,你們不服,你們自己去審。

  趙頊點點頭,又問道:「不知誰願意接審此案?」

  無人回應。

  趙頊不禁納悶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罪名已定的案件,為何都無人敢接手?」

  文彥博就站出來道:「回稟陛下,如今皇庭都已經給出判決,倘若再審的話,稍有疏忽,牽連到無辜之人,到時必會遭人非議。」

  趙頊問道:「你們若仔細去審,又怎會牽連無辜?」

  文彥博道:「連坐法是根據親疏遠近來定,而非是證據,不管怎麼處理,都難以令所有人信服。」

  不少官員紛紛點頭。

  你們將該判的都給判了,不該判的,得罪人的活,就讓我們來做,若是這樣的話,那我們何不一早就接下來。

  這時,孟乾生突然站出來道:「陛下,之前朝廷在京東東路大力推行司法改革,意圖解決京東東路的混亂,其中不乏對公檢法的讚美之言,可如今卻又推翻皇庭的判決,這會嚴重影響公檢法在京東東路的實行情況。」

  趙文政也立刻站出來道:「孟知院言之有理,而且臣認為公檢法的判決是非常公允的,既然沒有證據證明他們的親屬有參與謀反,那麼就足以證明他們的親屬並未參與其中,倘若再追加懲罰,雖是遵循了律法,但是在百姓眼裡,可能就變成羅織冤獄,也會影響到的朝廷威信。」

  立刻,一大批權貴、官僚站出來,堅決擁護皇庭的判決。

  富弼、司馬光他們見罷,都覺得好笑,原來你們是懂這些道理的,虧你們之前彈劾公檢法時,還能說得是言之鑿鑿。

  真是!

  趙頊還是顯得猶豫不決,於是又向司馬光問道:「司馬學士怎麼看?」

  司馬光站出來道:「陛下,在隋煬帝時期,齊州曾發生一起盜竊案,那于士澄前去抓捕,只要稍有嫌疑,就抓起來嚴刑拷打。重刑之下,竟然有兩千多人被迫承認自己是盜賊,隋煬帝大筆一揮,便將這兩千多百姓,活活打死。

  而就在十幾年後的貞觀元年,青州發生一起謀反案,唐太宗命崔仁師前去調查,此案受到朝野上下的關注,十幾年前隋朝一起盜竊案,就殺了兩千多人,這謀反大案,又能殺多少人?

  可崔仁師到青州後,不是對案犯大刑伺候,而是去掉鐐銬鎖鏈,讓他們洗澡換衣服,吃上好飯好菜,安慰大家不要恐懼,表示朝廷一定既不放過一個壞人,更不冤枉一個好人。

  最終,崔仁師經過詳細審訊,走訪查問,只將為首的十來個人判處死刑,其他人犯全部無罪釋放。

  當時就有很多官員勸說崔仁師,其中包括大理寺少卿孫伏伽,他認為青州這個案子牽涉的人太多,而你將大部分人釋放,就只給十來個人定罪。問題是人們都是貪生怕死的,那些被你定罪處決的人就甘心受死嗎?如果刑場之上當場翻供說你判案不公,你的仕途就終結了。

  可崔仁師卻回答,一身易十囚之死,亦所願也。

  後來唐太宗又再派人去調查,發現崔仁師判決無任何錯漏,同時那些被判死刑的犯人,亦是心悅誠服,反而表示崔仁師判決公允。

  唐太宗對崔仁師所為是讚美有加。

  而在三年之後,唐太宗還對隋煬帝因盜竊案誅殺二千餘人一案,進行過評價,唐太宗是這麼說的,『非是煬帝無道,臣下亦不盡心,須相匡諫,不避誅戮,豈得惟行諂佞,苟求悅譽』。

  如那孫伏伽,他勸說崔仁師,只是在於崔仁師殺的太少,會引人非議,此與法律無關,也正是因為官員的這種思想,才造成無辜的殺戮。唐太宗也認為此責不能完全歸咎於隋煬帝,官員們才該負主要責任。好在崔仁師是堅持秉公執法,最終未有釀成大錯。」

  蔣之奇等御史不免面露尷尬之色。

  司馬光又繼續言道:「再回到此案,皇庭的判決,大公無私,令人心服口服,倘若陛下再讓大理寺審,那麼不管陛下是怎麼想的,下面的官員肯定會認為陛下認為殺的人太少了,這必然會掀起一番殺戮。」

  唐太宗和隋煬帝,你自個選。

  趙頊略顯羞愧之色,點點頭道:「司馬學士言之有理。」

  隨即,他又道:「可是也不能罔顧律法。」

  富弼站出來,道:「陛下,老臣以為皇庭的判決書,並未違反連坐法,反倒是代表我朝司法的進步,此乃可喜可賀之事。」

  趙頊詫異道:「富公何出此言?」

  富弼解釋道:「其實連坐法主要是為了彌補官府在監督方面有所不足,故而才推行連坐法,讓百姓相互監督。

  但是從此案來看,公檢法調查的是非常細緻,暫時來看,其中是沒有任何疏漏,也就說明,公檢法能夠很好的監督此類案件,這可是司法的一大進步啊。」

  劉述等人也紛紛站出來,表示支持。

  趙頊見罷,又思索半晌,道:「好吧,此案就以皇庭的判決為最終的判決,不再重審。」

  群臣高呼,陛下聖明,心中懸著大石頭可算是落地了。

  趙頊又道:「不過之前與吳天狼狽為奸的官員,也必須受到審理。此案交予御史台來審吧。」

  孟乾生馬上又道:「陛下,臣以為還是應該交給公檢法來審?」

  趙頊皺眉道:「這又是為何?」

  孟乾生道:「首先,此案一直都是檢察院在調查,這臨陣換帥,非明智之舉。其次,到底朝廷剛剛在京東東路試行公檢法,倘若又派御史去審,可能會影響到公檢法的建設,何不交由公檢法來審。」

  頓時又有很多大臣站出來支持。

  吳天交代的那些案子,基本上也是板上釘釘的事,誰也沒法包庇,既然如此,還得讓公檢法來,到底那些都是官員,關係網得有多大。

  司馬光、趙抃等人一看敵人都這麼捧場,都有些不好意思,也都紛紛站出來,表示支持。

  趙頊嘴角抽搐了下,道:「好吧!暫時都交由公檢法來審。」

  「陛下聖明。」

  不少官員心裡偷偷捏了一把冷汗。

  散朝之後,文彥博就找到趙抃,悄咪咪地問道:「趙相公,是不是張三建議你這麼說得?」

  趙抃愣了下,道:「文公怎知道?」

  文彥博笑道:「看來趙相公也看出貓膩來了。」

  趙抃笑著點點頭,又是嘆道:「但是看出來也沒用,要怪就怪我自己事先沒有想到這一點,還有,那小子的城府也真是深不見底。」

  司馬光嘆道:「都說吃一塹長一智,我已經時刻堤防那小子的『壞心思』,可不曾想,還是被他戲弄了一番,真是氣死我也。」

  呂公著呵呵道:「依君實你的性格,還未與之斷絕來往,爺可真是一大奇聞啊!」

  司馬光老臉一紅,哼道:「也快了!」

  呂公著哈哈大笑起來。

  「張三真是有化腐朽為神奇的手段,此案之初,人人都認為此案過後,公檢法一定會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可不曾想,這到頭來,大家都為公檢法高唱讚歌。」呂惠卿都是搖頭感慨道。

  「何止高唱讚歌。」

  王安石看著前面那些官員,笑道:「只怕往後,不少官員會真心擁護公檢法的。」

  呂惠卿點點頭。

  那邊趙頊離開垂拱殿後,並沒有直接回寢宮,而是去到一棟小閣樓上,但見張斐獨自坐在酒桌前享受著美味佳餚。

  趙頊先是阻止旁邊的女婢行禮,走過去,笑問道:「張檢控,這酒菜可合你口味?」

  「還不錯陛下,臣參見!」

  「無須多禮。」

  趙頊制止他行禮,又去到對面坐下,呵呵笑道:「一切都如你預計的那般,方才在大殿上,那些曾經對公檢法恨之入骨的大臣,今日是高唱讚歌,並且建議將謝劉武等涉事官員的案件統統交給公檢法審理。」

  張斐一抹嘴,正襟危坐道:「這一切還都是因陛下的深謀遠慮,雄才大略,到底削弱連坐法,從表面上看,會對陛下的權威有些影響的。」

  「表面上看?」趙頊笑問道:「那實際上又是如何?」

  張斐立刻回答道:「實際上陛下是要得到的更多,因為公檢法的偵查能力,是能夠彌補連坐法的缺失,做到精確打擊,讓那些有野心的人更加忌憚,陛下並未喪失一絲權威。

  同時連坐法的缺失,會進一步削弱地主豪紳的影響力,因為他們無法將百姓與自己深度綁定,百姓會變得更加信任公檢法,公檢法也將會順勢深入鄉村,加強陛下對於鄉村的直接管控。」

  趙頊微笑地點點頭,「不瞞你說,你最初與朕商量此事時,朕確實是有些疑慮,可是朕轉念一想,要真讓朕下令將他們的親屬全部株連,可能也是做不到的,到頭來還得是和稀泥去解決,這都已經是見慣不怪了!

  你當時說得很對,其實事實早已經證明,朝廷想要憑借舊法,去約束他們,是非常困難的,到底他們人多勢眾,同時他們本身就是舊法中的一部分,只能是另起爐灶,利用新法去約束他們。」

  張斐笑道:「陛下請放心,陛下的付出,很快就能夠得到回報。雖然朝廷放過了他們的妻兒,但也會沒收他們的全部家財,同時還讓他們有苦難言,並且經此一役,他們也不敢再明目張膽的對抗稅務司,至少暫時來看,是這樣的,這將會馬上改善朝廷的財政。」

  說到財政,趙頊頓時開心壞了,要是能夠將這些大地主的稅收上來,財政絕對能夠立竿見影,哈哈笑道:「你的潛龍勿用,可真是從未令朕失望啊!來來來,朕敬你一杯。」

  「不敢!這杯酒必須是臣敬陛下的。」

  張斐一本正經道:「因為此事要是沒有陛下的支持,是絕不可能成功的。」

  「同喜!同喜!哈哈!」

  此案看上去,好像是一種交易,但其實是趙頊、張斐在這裡空手套白狼,因為趙頊不敢真去株連,只是故作要借題發揮。

  因為此案涉及到許多功勳、士大夫,而且他們也確實沒有謀反之心。

  如果真的這麼幹的話,那將會引發軒然大波,可能還會產生非常嚴重的內耗,在這種博弈中,是沒有贏家的,而皇帝一定是最大的輸家。

  且不說,趙頊目前尚不具備這種權威,關鍵宋朝還是君主和士大夫共治天下,君主也只能是拉一派,打一派,可不能將所有人都給得罪。

  如果你祭出連坐法,但又判不下去,那只會顯得自己更加尷尬。

  現在的結果,就是既維護連坐法的威懾,同時使得他們全都受到公檢法的約束。

  趙頊的目的就是要用公檢法去約束那些權貴、士大夫,以及那些地方豪紳。

  因為隨著的階層的固化,舊的那套制衡體系,已經是漸漸失效,要麼皇帝與士大夫進行更深度的綁定,要麼就另外想招。

  趙頊顯然是選擇後者,其實從他選擇王安石改革變法,就已經證明他的態度。

  當然,連坐法是不會被廢除的,就是放在那裡,為公檢法去爭取人心。

  可想而知,權貴一旦犯錯被抓,必然是選擇走公檢法,絕不會選擇去大理寺,換而言之,權貴們也將會慢慢接受公檢法的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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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1-27 02:02:46
第0683章 上樑不正下樑歪

  從皇宮出來後的張斐,見已經是下午時分,就沒有去檢察院,到底他剛喝了一點酒,而且那些瑣碎的事,他也不愛去管,於是直接回家去了。

  「三郎回來了。」

  躺在疙瘩裡面乘涼的牛北慶,見張斐下得馬車來,才晃悠悠站起身來。

  張斐笑問道:「大牛,你這樣躺著就能夠看家護院嗎?」

  一旁的龍五道:「他是靠臉嚇唬人,又不是靠本事。」

  牛北慶聞言大怒,道:「小五,有膽量,改天咱們去比划比划。」

  龍五偏過頭去,淡淡道:「我又不會打架。」

  「你。」

  牛北慶剛說一個字,見張斐往大門行去,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忙追過去,「三郎,那…那司馬學士來了。」

  「在哪?」張斐問道。

  牛北慶道:「在廳裡坐著的。」

  張斐笑道:「終於是憋不住了。」

  這些天,司馬光有過無數回,想要來找張斐,但最終還是忍住了。

  今日他是不需要避嫌,立刻就趕了過來。

  入得院內,只見司馬光一人坐在廳內,手裡拿著一份報紙。那許遵還未回來,估計得下午才能夠回家,因為檢察院現在得處理很多公文。

  「張三見過司馬學士。」

  快步入得堂內,張斐拱手一禮。

  司馬光聞到一股酒氣,打量他一眼,「你上哪喝酒去了?」

  張斐訕訕道:「方才與人去慶祝了一下。」

  司馬光可沒有想到,張斐是去與皇帝慶祝了,酸溜溜道:「是呀!恭喜你又贏得官司。」

  張斐忙道:「這全蒙司馬學士照顧!」

  「不敢!」

  司馬光手一抬,「老拙何德何能,可是照顧不了你,畢竟你小子幹什麼都藏著掖著。」

  張斐道:「我沒有藏著掖著。」

  此話一出,司馬光頓時就炸毛了,倏然起身,「事到如今,你還在這裡否認,你早就想到連坐法與公檢法格格不入,故此在此之前,你才敢做得那麼絕,彷彿是要大興牢獄,但其實你只是想讓大家都遵守公檢法。可老夫就納悶了,你就是跟老夫說了,老夫難道會阻止你嗎?」

  你一回兩回,也就罷了,可不能回回這麼搞,顯得你能耐。

  要知道張斐的動作,他們一般都沒有給予阻力,這已經是莫大的信任,要是換個人,可能這庭都開不了。

  張斐被這老兒嚇得一跳,過得片刻,才回過神來,欲哭無淚地解釋道:「司馬學士,你也說了,我就只是遵守公檢法而已,一直以來,我都是如此,難道這也要向司馬學士匯報嗎?」

  司馬光愣了愣,問道:「倘若公檢法與連坐法之間沒有矛盾,你還會這麼做嗎?」

  「會啊!」

  張斐理直氣壯道:「如果朝廷要在大理寺重審,我也沒有問題,這是規矩,規矩是怎麼定的,就這麼做。

  反倒是司馬學士!」

  說著,他嘆了口氣。

  司馬光一愣,「我什麼?」

  張斐委屈道:「不太敢說。」

  「少來這一套。」

  司馬光哼道:「還有你張三不敢說的。說,拿出你那三寸不爛之舌來,我倒要看看,你又是如何將這指責給推到我身上來。」

  張斐訕訕道:「不是推,我只是闡述事實。」

  司馬光不耐煩道:「願聞高見,願聞高見。」

  張斐道:「我只是覺得,不是我藏著掖著,不相信司馬學士。恰恰相反,是司馬學士不相信我,總是認為我在玩什麼歪門邪道,認為我做得每一件事都是有陰謀的。

  但其實我入仕以來,做得每一件事都是遵循規則,從來就沒有玩什麼陰謀詭計。

  如果司馬學士,你真的相信我,完全是可以預見到這個結果,有罪的人,是一個也逃不掉,那無辜的人,我也一個都不會傷害。」

  這一番話下來,司馬光不禁有些懵,皺眉思索起來。

  還真別說,好像真就是如此,其實一直以來,張斐都在遵守規則,也在強調規則,而結果之所以出乎意外,就是因為這結果是規則引導出來,而不是他們所習慣的人來引導。

  這麼一想的話,好像還真是自己不相信他,認為他用什麼陰謀詭計。

  但司馬光怎麼可能輕易認慫,突然道:「吳天、羅海等人到底有沒有謀反之心,你心裡應該清楚。」

  張斐搖頭道:「我不清楚,我只看證據的,身為檢控官是不會去妄自揣測,別人到底是好是壞,因為這樣會顯得很不專業,我們只會分析證據。根據證據顯示,我們檢察院是可以給他們定謀反罪的,那我們當然是往這方面努力。」

  司馬光捋了捋鬍鬚,突然老臉一紅,坐了回去,「真不愧是張大珥筆,這張嘴可真是能說。」

  張斐打量道:「司馬學士也喝了酒嗎?」

  司馬光雙目一瞪,咳的一聲,又道:「可不是我一個人這麼想,大家可都這麼想。」

  張斐道:「那是因為大家都將目光集中在我身上,好像我能左右什麼似的,但其實我什麼都不是,我真正依仗的是規矩,是法度,而非是權力,所以,這完全是!」

  司馬光瞧他一眼,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張斐忙道:「我可沒這麼說。」

  「但你就這麼想的。」

  司馬光哼了一聲,又道:「不過也有幾分道理。我確實一直在想,你到底在盤算什麼,而沒有想到你只不過是在遵循規則。」

  說到這裡,他突然點了點頭,「如今想來,這也是你的成功之道,因為你總是站在規則這一邊,故此,我們都拿你是束手無策,到底根據朝廷律法,我們都得遵守規則。」

  張斐笑道:「這也是公檢法的精髓所在,不能輕易破壞規則,哪怕是為了正義。」

  「哪怕是為了正義?」

  司馬光稍稍點頭,「流雲寺通姦一案,亦是如此,大家都認為你是在幫助柳青,以及要嚴懲妙空和尚,可實際上你只是在捍衛姦從夫捕的原則,故此妙空和尚刑罰都還減輕了大半。」

  說到這裡,他稍稍一頓,又道:「可說到這規矩,你在此案中可沒有遵守連坐法。」

  張斐道:「如果檢察院遵循連坐法,檢察院的制度將被徹底破壞,也可見連坐法已經超越了公檢法的職權,但有人不滿的話,是可以上訴大理寺,我們也是支持的,在那裡就可以執行連坐法。只是上面不願意上訴大理寺罷了,與我無關。」

  司馬光皺眉道:「但這始終是一個問題,將來公檢法成為我大宋唯一的司法制度,大理寺也得跟著改變,這個問題又該如何解決?」

  張斐道:「要麼就是政事堂改變公檢法的制度,要麼就是立法會修改相關法律。」

  司馬光問道:「你認為是該修改制度,還是該修改法律?」

  張斐笑道:「我認為時機尚不成熟,無法做出抉擇。但是當下這種情況,也還不錯,如果能夠打到大理寺去,那一定是非常嚴重的案子,至於那些小案,即便涉及到連坐法,但其實也可以適當的給予一些寬容。」

  司馬光點點頭,這倒是符合他的想法,這種事千萬不能急,得一步步來。

  又與張斐聊得一會兒,司馬光就起身告辭了,他其實也就是發發牢騷,對於這結果,他其實挺滿意的。

  可不曾想,剛出張家,在拐角處,就遇到一個他最不想遇到的人。

  王安石。

  當然,對於王安石而言,亦是如此。

  二人四目相對,彼此眼中都只有一詞---晦氣。

  王安石目光往張家門口一瞥,笑道:「剛教訓人出來啊!」

  司馬光心念一動,問道:「教訓什麼人?」

  王安石道:「當然是張三那小子,他上檢察院才多久,就弄得滿城風雨,差點就刮起一陣腥風血雨,這你不得好好教訓他一番。」

  司馬光笑道:「我誇他都來不及,何來的教訓?」

  王安石詫異道:「司馬君實,你這是轉性了嗎?」

  司馬光道:「我這都這把年紀了,還轉什麼性?」

  王安石神色很是不爽道:「那你就是在針對我,他做得比我做的,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事要換成是我,你不得天天拽著我罵。」

  司馬光點頭道:「這要換成是你來審,那就是天下之大不幸啊!」

  王安石怒了,不顧禮節,指著司馬光道:「你說道說道,是怎麼個大不幸。」

  司馬光道:「說到底,此案也是源於稅收,稅收就關乎財政,要換成是你,都已經定了謀反罪,你就不會在乎那連坐法,對於你而言,是可執行,亦可不執行,且多半都會執行。」

  王安石倒也沒有否認,問道:「何錯之有?」

  司馬光道:「這就是你與張三的差距,他這一步妙就妙在不執行這連坐法,如果執行連坐法,必然反噬自身,而這就是你經常犯的錯。」

  王安石道:「願聞其詳?」

  司馬光道:「一旦執行連坐法,必會有人推波助瀾,栽贓嫁禍,將那些無辜之人統統都給牽連進來,哪怕只有一個,朝中也定會有人借此大做文章,然後再反戈一擊,以至於你之前的努力前功盡棄。」

  王安石道:「你真是奇怪,你都知道是有人推波助瀾,栽贓嫁禍,你不去怪他們那些人,反倒是怪依法判決之人。」

  司馬光道:「我怪他們也解決不了問題。我都已經告訴你,你這麼做,必然會出現一個更壞的結果,你卻還要這麼做,這不怪你怪誰。」

  王安石被懟的有些難受,忽然靈機一動,道:「可不是我剛愎自用,而是我不願聽你司馬君實的廢話,在河中府,我的新政沒有做出妥協嗎?可為什麼我在京東東路不願意妥協,你就不想想自個的原因嗎?」

  司馬光惱怒道:「我到底做了什麼事,讓你這般記恨於我。」

  王安石笑道:「你若做了什麼,那我倒不會怪你,偏偏就是你什麼都不做,就光會說。我為何願意在河中府妥協,不就是因為張三那小子敢作敢為,他能夠提出一個解決或者替代的計劃,若有道理,若能改善財政,那我為何不聽。

  你司馬君實呢?就光會說我的新政不行,又拿不出替代計劃,我為什麼要聽你的。方才你說張斐妙就妙在不執行連坐法,這要換成是你,我王安石敢用名譽擔保,你都不敢告他們謀反罪。」

  「你…你這是強詞奪理,簡直是無可救藥。」

  「你就不是那味藥。」

  王安石哼了一聲,「我找藥去了。告辭!」

  司馬光咬著牙道:「但願那味藥能治好你這死腦筋。」

  那邊張斐剛剛送走司馬光,本還想去後院看看兩位孕婦,結果這王安石又來了。

  沒有辦法,只能趕緊命人備上茶水。

  「方才我過來時,正好遇見君實,你這又挨訓了吧?」王安石故作打趣道。

  張斐倒也沒有瞞著,只道:「司馬學士既是長輩,又是上司,挨訓也是應該的。」

  砰!

  王安石猛地一拍桌子,「我就知道那老賊沒有說實話,依他的個性,他怎麼可能會誇你。」  

  「啊?」

  張斐只覺是莫名其妙,「王學士,你在說什麼?」

  王安石神色一斂,咳得兩聲,「恭喜你贏得這場官司。」

  「多謝!多謝!」

  張斐趕忙拱手道。

  王安石道:「下回司馬老兒問你,我為何找你,你就說我是來誇你的。」

  「……」

  張斐一頭霧水地看著王安石。

  王安石道:「我是不是恭喜了你?」

  「是。」

  「那就行了。」

  王安石咳的一聲,又轉移話題道:「雖然此案已經完結,但是京東東路的問題尚未解決,你可別麻痺大意。」

  張斐忙道:「王學士放心,我會時刻關注那邊的情況。」

  「還有!」

  王安石將幾份文稿,遞給張斐。

  張斐問道:「這是什麼?」

  王安石嘖了一聲,「事業法的文章,我都是按照你的想法去寫的,你看看能不能行?」

  「哦。」

  張斐這才想起來,趕緊接過來,草草看得幾眼,便點點頭道:「非常好。」

  王安石納悶道:「你這麼看兩眼就能知曉?」

  張斐一本正經道:「如這種文章,需要的是一眼就能夠吸引眼球,而不需要仔細鑒賞。」

  「是嗎?」

  「當然是的。」

  「那你打算何時發?」王安石又問道。

  張斐道:「等過些天,因為近日大家是在議論這謀反案,等此風波過去再說。」

  王安石神色一動,「你就沒有打算推波助瀾?」

  張斐問道:「王學士此話怎講?」

  王安石道:「讓稅務司全面接管京畿地的稅務。」

  張斐愣了下,「這不應該是王學士去建議官家嗎?」

  王安石道:「你可知道,這會得罪多少人嗎?」

  稅務司既不屬於新政,又不是司法改革,王安石也得顧忌身邊的人,他不太好開這口。

  但是王安石是真的希望將京畿地的稅改成河中府一樣,因為京城大富人家太多,如果能夠收百分之二十的稅,那簡直不要太爽,而且京城收得越多,朝廷手中的糧食越多,漕運的壓力,也會減輕不少。

  張斐沉吟少許,「王學士是建議利用輿論影響朝廷做出決策嗎?」

  王安石點點頭。

  張斐道:「我認真考慮一下。」

  王安石立刻道:「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此案的功臣就是稅務司,這可是一個大好藉口啊!」

  張斐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王安石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咳的一聲,「慈善基金會最近好像賺了不少錢。」

  張斐先是一愣,旋即心領神會,「我會讓慈善基金會捐助一筆錢給事業法建設醫院和學院的。」

  王安石立刻給張斐投去讚賞的目光。

  王安石看得比司馬光遠多了,也更加透徹,說到底此案的根源還是財政,目的就是要將稅給收上來。

  錢,才是萬惡之源!

  沒有財政,什麼都是狗屁。

  而這也是趙頊非常支持司法改革的唯一原因。

  如今宋朝的矛盾其實很簡單,土地兼併十分嚴重,百姓沒錢交稅,地主是有錢不交稅,這令宋朝廷陷入一個兩難境地。

  這也是王朝中期都要面臨的一個問題。

  趙頊原本是將所有希望寄托於王安石身上,就是想盡各種辦法,拐著彎,去將錢都給收上來,但問題在於,王安石的新政最終也得依靠舊體系去發揮,而在舊體系中就充斥著既得利益者,他們手中握有權力,是能夠將風險向下轉移。

  最終就還是變成從百姓身上斂財。

  現在趙頊就是雙拳出擊,一方面利用王安石的新政,去改變現有的財政政策,但另一方面利用張斐,去構建一套的新制度。

  而這套新制度的精髓,正如張斐所言,也就是強調規則,沒有別的。

  遵守規則,你不能說這是錯的。

  關鍵這規則是老規則,稅務司為什麼令權貴這麼頭疼,就是在於,稅務司沒有否定他們的特權,沒有破壞既有的制度,只是抓特權之外的稅。

  只不過如今權貴兼併太多土地,他們的特權根本覆蓋不了,道理又講不過,只能逼得他們去找強盜幫忙。

  他們貪婪成性,但趙頊更加貪婪。

  雖然這邊是在遵守規則,沒有破壞他們的特權,但是王安石是在慢慢改變現有制度,如免役法就在削弱他們的特權。

  公檢法講究的是不動如山,王安石動就行了。

  一動一靜,令大家都很難受。

  在得到皇帝的同意後,齊州謀反一案終於算是告一段落,但並沒有完全結束,還得返回齊州公檢法。

  因為這三十五人只是首犯,那邊還有幾百個人待審。

  京城只是定調。

  到底算不算謀反,還是說定逃稅、殺人、搶劫,等罪名。

  最終定調,還是謀反罪,但是這個謀反罪,是基於公檢法制度的謀反罪,這是頭一回,其實也算是一個里程碑。

  檢察院。

  「呼終於是結束了。」

  齊濟長鬆一口氣,「這個案子審得可真是提心吊膽啊!」

  在坐的其他人也都是頻頻點頭。

  許遵放下手中的公文,「你們不會盡顧著害怕去了,未從中學到什麼,以及咱們檢察院有何不足之處?」

  王鞏立刻道:「其實此案能夠取勝,關鍵是在於稅務司,而非在於我們檢察院。」

  許遵問道:「此話怎講?」

  王鞏道:「因為其中關鍵證據,都是稅務司悄悄給予張檢控的,倘若讓我們檢察院去調查,還能否查到這些證據?」

  齊濟點點頭道:「王督郵言之有理,從這場官司來看,證據是非常重要的,我們檢察院必須也組建一個如稅務司一樣的調查小隊。」

  這場官司下來,給他們的感覺就是參與感不夠,原因就在於,他們缺乏調查,如果稅務司不幫忙,那到時怎麼辦。

  許遵道:「我們檢察院雖有偵查權,但是查證這種事,主要還是依靠警署。」

  齊濟道:「但是警署顯然是不及稅務司,依下官之見,要麼咱們自己組建一個偵查隊伍,要麼就向警署施壓,讓警署向稅務司學習,加強查證手段。」

  許遵稍稍點頭。

  富府。

  「是寬夫來了。」

  富弼放下手中的文案,又趕忙向文彥博,「請坐。」

  文彥博坐下之後,問道:「富公在看什麼?」

  「齊州謀反案的堂錄。」

  富弼道:「這一場官司下來,又給立法會帶來諸多問題,如稅法的定義,又如公檢法與連坐法的關係。」

  文彥博道:「其實此二者皆與君主有關。若將稅定義惡,何以彰顯的君主的仁?若廢除連坐法,又何以彰顯君主的威?」

  富弼道:「稅法的定義,可以讓張三去立法會做解釋。至於這連坐法,對了,你可有想到,到時公檢法審理指揮使謝劉武等人的罪行時,同樣也會面臨連坐法,根據我朝制度,但凡有人官員貪污受賄,那舉薦之人亦要到處分。」

  文彥博道:「這我也想到了,但一般情況下,也只是政治上的處分,或降職,或外放,是不會涉及到刑罰,二者應該不存在矛盾。」

  說著,他突然反應過來,「富公的意思,將連坐法免於刑罰,而改為政治上的處分。」

  富弼點點頭,「司法改革不是強調政法分離,公檢法的制度不允許株連無辜之人,但在行政上是可以給予懲戒的,這一點官家可以做主,並不會令天威受損,同時又避免破壞公檢法的制度。」

  文彥博點點頭道:「此法倒是可行,但須得慎重,目前還不知道會有多少方面受到公檢法制度的影響。」

  孟府。

  「也算是有驚無險。」

  謝筠嘆道:「這要真株連起來,不但是齊州的勳貴,就連京城很多官員可能都會牽連其中。」

  孟乾生點點頭,「但往後大家可得小心一點,尤其是自家的親戚,就張三的態度來看,若被檢察院揪著,他們一定不會放過的。」

  裴文哼道:「這可真是憋屈,其實大家心裡都清楚,此案的起因,就是稅務司要收錢上去,故而才掀起這一樁謀反案。但大家現在還得維護公檢法,還得為公檢法唱讚歌,可真是豈有此理。」

  謝筠嘆道:「沒有辦法,誰讓把柄在人家手裡。」

  「把柄?」

  裴文道:「京城那些宗室、外戚,哪個交稅,稅務司怎麼又不去查。」

  說罷,他見孟乾生、謝筠呆呆看著自己,「你們這般看著我作甚?」

  孟乾生若有所思道:「這上樑不正下梁才會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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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1-27 02:03:11
第0684章 籠子來了

  其實相比起來,流雲寺通姦一案,是更受百姓關注,畢竟那種事,大家都非常感興趣,但是這謀反案的影響,顯然是更加深遠。

  趙頊雖然沒有強行要求,必須執行連坐法,但他還是打發雷霆,尤其是對京東東路的禁軍,以及接待官員排場,拉著禁軍去唱歌跳舞,你可真是夠可以的。

  他先是要求政事堂立刻擬定新規,嚴格規定公使院的支出,以及官員的接待,同時派殿前司指揮使前往齊州整頓軍政。

  其實什麼連坐法,他本身就不在意,就只是做做樣子罷了,他最在意的就是禁軍。

  因為他要強軍,他要開疆擴土,為了軍費,他真是連臉都不要了,可這軍隊不爭氣,盡鬧出這種笑話,這對他打擊真是不小。

  都快感到絕望了。

  何年何月才能夠打出去啊!

  在這事上面,可沒有一個大臣敢反對,雖然這是事實,但是在大庭廣眾下說出來,還讓皇帝親耳聽見,這確實太丟人,朝廷要是沒有動作,那反而是說不過去,還會給人一種自暴自棄的感覺。

  當然,這只是一方面,影響是遠不止如此。

  如今三衙、朝堂,人人都是如履薄冰。

  而張斐是恰恰相反,判決書落地後,他立刻就給自己放假,接下來就是一些瑣事,而這日常公務,他是真不擅長,甚至可以說是幹不來,因為這古代的公文,可是不能亂寫的,都是有相關規矩的,而張斐是完全不懂。

  但是,不去檢察院,也不代表他們能夠在家陪著兩個孕婦搓麻將,王安石還有任務給他,也就是讓稅務司接管京畿地的稅務。

  這無疑又是一場硬仗。

  雖然張斐事先並沒有打算借此案來讓稅務司接管東京稅務,但是遲早的事。

  提前預熱也不錯。

  今日,他又找個理由,將李豹叫到家裡來。

  讓他安排一些人,去製造輿論。

  「啊?」

  李豹驚詫地看著張斐,「外面那些輿論,難道不是三郎安排的?」

  張斐是一臉錯愕道:「什麼輿論?」

  李豹道:「就是關於稅法的輿論,這兩日大家可都在議論此事。」

  張斐頓時是一臉困惑道:「什麼意思?」

  李豹道:「那些市民都認同三郎在庭上對於稅法的定義,同時又認為京城的公檢法缺乏對於兩稅的監管,還有人說,三郎回來了,那些稅吏可就不敢亂來了。」

  張斐直搖頭道:「我沒有讓人安排,所以我現在才找你來,打算去製造一些輿論。」

  李豹道:「難道是一個意外?」

  難道是王安石?不應該,如果他能這麼做,何必找我?張斐思索半晌,問道:「之前沒有人議論此事嗎?」

  李豹道:「之前倒也有,但是比較少,百姓都還是在議論此案的結果,主要是那連坐法,許多百姓又在捕風捉影,認為這裡面有貓膩,但今日我就聽到許多人在談論此事,也有可能是連坐法比較敏感,讀書人不太敢說,故此才借此來轉移話題。」

  張斐緊鎖眉頭,問道:「你方才說,許多百姓認同我在庭上對稅法的定義?」

  李豹直點頭。

  張斐皺眉道:「百姓可不一定真正能懂其中的含義,你安排人仔細去調查一番,看看是不是有人在推動此番輿論。」

  李豹點點頭,「我馬上命人去調查。」

  這李豹走後,張斐暗自思索起來,聽上去好像是有人在暗中製造輿論,如果是的話,到底是敵軍,還是友軍?

  正當這時,屋外忽聞青梅的聲音,「姑爺,老爺回來了,讓他現在去前廳。」

  張斐一怔,「好,我這就來。」

  剛剛出門,就遇到許芷倩。

  「爹爹找你?」許芷倩問道。

  張斐點點頭。

  許芷倩一臉八卦地問道:「什麼事?」

  「我還沒去,又怎麼知道。」張斐道:「走吧,一塊過去聽聽。」

  夫妻二人來到前廳。

  「張三,這場官司的餘震可是不小啊!」許遵放下茶杯,向張斐說道。

  張斐問道:「岳父大人何出此言?」

  許遵道:「今兒有一些百姓上咱檢察院,打聽稅法的事。」

  張斐詫異道:「打聽的稅法的事?」

  許遵道:「就是他們想知道如果自己多交了稅,那我們檢察院能否為他們做主。」

  一旁的許芷倩道:「濫收稅這可是違法的,檢察院理應要為他們做主。」

  「你懂什麼。」

  許遵瞪她一眼,「京城的兩稅,還是由官府掌管,稅務司只是掌管免役稅,那些稅吏收稅,又豈會事事遵循稅法,這多少都會有些問題的,這上面不改,檢察院若是尊法,必然是會陷入兩難境地!」

  許芷倩道:「其實朝廷早應該將兩稅交予稅務司,如今兩套稅制並行,這遲早會出問題。」

  許遵長嘆一聲,「這大家都知道,只是……」

  相比起河中府,京城的權貴實在是太多,阻力之大,可想而知,他們不可能輕易答應讓各稅合一。

  也沒有誰敢輕易這麼幹,因為你不一定做得到。

  司馬光他們也都沒有提起過,即便是王安石,也不敢自己出聲,還讓張斐去製造輿論。

  說著說著,許遵忽覺張斐一直沉默不語,又瞧他面色凝重,不禁問道:「張三,你怎不說話?馬上夏稅就要開始徵稅,到時可能會出問題,我們可得早點想辦法應對。」

  張斐一怔,道:「我認為這不是一個問題,而我們也沒得選,因為我們公檢法捍衛的是律法,律法是怎麼定的,那我們就怎麼幹。」

  許遵遲疑道:「但是…但是這可能會影響到財政收入。」

  張斐道:「那是政事堂該去操心的。」

  許遵稍稍點頭。

  話雖如此,但張斐心裡卻是忐忑不安,這該來的終究還是要來了呀!

  制置二府條例司。

  「這是恩師吩咐的?」呂惠卿驚詫道。

  王安石點點頭:「因為我認為這是一個非常不錯的機會,此外,目前京城執行的是兩種稅制,此不可長久,既然他們沒有京東東路阻止稅務司,那麼京城必然也是交給稅務司,何不趁此良機,先製造輿論,且看看他們的反應。

  更為主要的是,如果京城能夠多收一些糧食上來,那麼可緩解漕運上的壓力,以及新政在地方上的壓力。」

  「原來如此。」

  呂惠卿點點頭,「我還以為……」

  王安石問道:「你以為什麼?」

  呂惠卿道:「我以為是有人在暗中操縱,其目的是挑撥更多人去對付公檢法,或者給公檢法製造困難。」

  王安石稍稍一愣,沉吟少許,搖頭道:「這不大可能,他們這一挑撥,朝廷就會順勢讓稅務司接管稅務,他們是得不償失啊!」

  呂惠卿聽罷,卻是沉眉不語。

  王安石瞧了眼呂惠卿,問道:「難道我說得不對嗎?」

  呂惠卿道:「恩師,這京城可不比河中府,這裡宗室、外戚、功勳遍地都是,這真的不會出問題嗎?」

  王安石問道:「能出什麼問題?」

  呂惠卿道:「我總感覺太急了一點,且京城或許並不適合這公檢法,在地方上,公檢法是可以代表皇權,但這在天子腳下,自然是皇權至上。」

  王安石道:「當初剛剛執行免役稅時,不也有這擔憂,但最終也沒有什麼問題。」

  呂惠卿道:「免役稅就只是一種新稅,且數目並不多,與兩稅是不可同日而語啊!」

  王安石稍稍皺眉,想得半晌,擺擺手道:「稅務司遲早是要接管稅務,咱就不要瞻前顧後,我可不是那司馬老賊。」

  正當這時,下人通報,開封府知府,曾鞏來了。

  王安石趕緊出門相印。

  來到屋內,坐下之後,王安石便是笑問道:「子固今兒怎有空上我這裡來。」

  曾鞏道:「有件事我要與商量一下。」

  王安石道:「什麼事?」

  曾鞏道:「是關於夏稅的,京畿地各縣的稅吏都表示不敢再去收稅。」

  王安石皺眉道:「這是為何不敢?」

  曾鞏道:「就是前些天張檢控在庭上的那一番關於稅法的論調,導致百姓對當今稅務是議論紛紛。可你是知道的,稅吏幾乎不會完全根據稅法去收稅的。那麼要收到與往年一樣多的稅,其中肯定會有一些違規之舉,可能會面臨公檢法的起訴,若完全按照稅法去收,可能根本收不到多少稅。不管怎麼做,他們都會面臨麻煩,他們希望朝廷先給予一個答覆。」

  王安石與呂惠卿對視一眼。

  這一下幾乎可以確定,這可能真不是張斐安排的。  

  因為張斐是不可能操縱那些稅吏的。

  王安石道:「我會馬上跟官家反應此事的。」

  不過張斐已經早他一步,來到皇宮,向趙頊匯報此事,因為李豹已經調查結果來。

  「你急著見朕,可是為了京城稅務一事?」趙頊向張斐問道。

  張斐愣了下,「官家已經知曉?」

  趙頊點點頭,「李豹已經將調查結果告知朕,有跡象表面,確實是有人在後面推動這些輿論發酵。」

  頓了下,他又道:「不過,你不是也打算這麼做嗎?」

  張斐點點頭道:「是王學士建議我借此案,製造一些輿論,為稅務司接管京畿地一切稅務司做鋪墊。」

  趙頊點點頭道:「朕知道,朕是想說,既然這與你想得不謀而合,難道不是好事嗎?」

  「或許不是。」

  張斐搖搖頭道:「如果不是我們在這麼幹,這性質可就完全不一樣。」

  趙頊聽得納悶,道:「有何不一樣?」

  張斐道:「如果是我們所為,那就是我們要對付他們,但如果是他們所為,那就是他們要對付官家。」

  「對付朕?」趙頊不禁震驚道。

  張斐點點頭,道:「看來他們比我們預想中的要醒悟的更早。」

  趙頊道:「你的意思是,他們是想要借公檢法來約束朕的權力?」

  張斐搖搖頭道:「準確來說,他們是要借官家之手,去突破公檢法的約束。關於這一點,我之前與官家也解釋過,他們必然是會走一步的。

  因為只要我們嚴格執法,以及堅持公檢法的審理制度,他們幾乎是不可能贏的,無論是在道德上,還是法律上,我們都是佔盡絕對優勢。

  他們唯一可以贏的機會,就是在於官家。」

  「朕記得,權力的籠子。」趙頊點點頭,笑道:「唐太宗曾言,法者,非朕一人之法,乃天下之法。他們若想從朕這裡突破,那他們真是癡心妄想啊!」

  關於這一點,很早之前張斐就跟他說過,皇帝必須要犧牲自己的部分皇權去維護朝廷的法權,否則的話,這很容易就會被人攻破。

  趙頊最終是答應了,因為他是極具野心的,他要將財政恢復過來,然後去打仗,再造漢唐盛世,他的目標非常明確,為此他當然願意犧牲部分皇權。

  而且,他曾是唐太宗的小迷弟,而唐太宗其實就玩過這一招,犧牲小部分皇權,來換取朝廷法度。

  張斐還是非常謹慎道:「他們可能不會選擇直接面對官家,他們也沒有這膽量,但他們也許會從官家身邊的人下手,以此來令官家陷入困境。」

  趙頊稍稍皺眉,又問道:「朕該如何應對?」

  張斐道:「只能是官家約束好他們,以及加強消息來源,只要能夠先一步得知對方的計劃,那我們多一分勝算。」

  趙頊點點頭道:「朕知道了,你放心,朕這回是有足夠的決心,絕不會輕易動搖的。」

  張斐愣了愣,只覺趙頊這回的態度,可比上回還要堅決。

  趙頊似乎也看穿他所想,不禁苦笑道:「就連強盜都能羞辱朕,朕還有甚麼可去計較的。」

  張斐這才恍然大悟,看來上回吳天給了他極大的刺激,他心裡裝著雄圖霸業,可現實偏偏是一個小太歲都能夠將他的禁軍來回羞辱。

  落差太大,他也想得很清楚,沒有財政,沒有規矩,這皇權又能幹什麼。

  雖然趙頊表現出極大的決心,但是張斐還是有些忐忑不安。這是最難過的一道坎,而且這是一場持久戰,一旦開始,將會一直進行下去,因為皇權與法權,幾乎就是無解,只能依靠皇帝的主動犧牲來換取法權落地。

  為什麼公檢法能夠在各地得以執行,可不是司馬光的功勞,他只是一面旗幟,真正的推動者其實是皇帝。

  沒有皇帝的支持,這是不可能的。

  但趙頊到底能夠犧牲到什麼地步,張斐也不清楚,而且這種事,你嘴上說說很容易,但要做起來真是不要太難。

  如唐太宗都好幾次都差點破功,而且在生涯晚年,唐太宗其實也有些志得意滿,將籠子裡面的權力又給取了回來。

  但是這伴君如伴虎,張斐也得謹慎行事。

  到底這比他預想中的要早一些。

  因為他覺得,目前的局勢還未傷及到那些人的根本利益,他們不會選擇這種自損一千,傷敵八百的行為。

  但很顯然,對方比他想像中的要更有危機感,而且這個時期也是一個非常敏感的時期,那些權貴也都不傻,他們知道國家的問題出在哪裡,他們也害怕趙頊會採取大清洗策略。

  同時他們暫時也想不到其它的辦法來應對這公檢法,尤其是在張斐強勢回歸之後。

  只能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而且此事發酵的速度非常快,很多官員都在推波助瀾,尤其是御史台和諫院。

  因為經過這場官司,御史台、諫院感覺有些大權旁落。

  首先,檢察院與御史台、諫院本就具有相同的職權。

  其次,御史台的聞風上奏,與檢察院的證據上訴,是針鋒相對的。這就可能會出現一種情況,當御史台聞風上奏,對像如果檢察院上訴,這個怎麼處理?

  該以誰為先?

  這兩兄弟上場,立刻引起朝廷的重視。

  垂拱殿。

  「豈有此理!」

  趙頊怒斥道:「這種事也能怪在公檢法頭上,難道那些稅吏以前從未合法收稅過?」

  裴文站出來道:「回稟陛下,張檢控在庭上有句話說得非常好,他認為稅乃是不可缺少的惡。那麼稅吏就是在行惡,行惡又如何能夠做到嚴格守法。」

  已經不大愛說話的富弼,都有些聽不下去,反駁道:「你這純屬斷章取義,張檢控此番話是說,正因為稅是不缺少的惡,故而才要嚴格執行稅法,約束此惡。」

  裴文辯解道:「富公此言差矣,嚴格執行稅法,乃是公檢法的職權,而稅吏的職權就是收稅,收稅就是在行惡,行惡就難免會做出一些出格之事,這可能就會被公檢法嚴懲,稅吏感到害怕也在情理之中。」

  富弼一愣,倒也覺得裴文此話,還真有些道理。

  如稅是惡,稅吏當然就是在行惡啊!

  鄧綰突然站出來道:「陛下,那些稅吏勤勤懇懇,也著實不易,他們並非是為自己收錢,而是為國家,張檢控將稅定義惡,這著實有些不妥啊!」

  不少大臣稍稍點頭,覺得鄧綰說得很有道理,這個角度倒是他們沒有想到的過的。

  可富弼卻想,難道張三的這番話,還打算為稅務司暴力徵稅留有依據?

  可見這個定義,真的會影響到很多方面。

  立刻有不少大臣站出來,支持鄧綰,暗示公檢法會影響到稅政,而稅政是國家頭等大事,認為公檢法應該為稅政讓道。

  並不是人人都願意自損一千,傷敵八百。

  司馬光聽著就很不是滋味,如果法能夠為錢讓道,還法不就是一紙空文,立刻站出來道:「這一事歸一事,之前說得是為國收稅,怎麼落到你們嘴裡,就成了為國違法,這可真是稀罕。稅務司收稅怎就沒有遇到這些問題,那些稅吏就能遇到,難道這不是他們自己的原因嗎?」

  鄧綰是點到即止,不再說話。

  趙抃突然站出來道:「陛下,稅務司已經在河中府取得成功,並且又在京東東路全面接管稅務,而在京畿地稅務司還只是負責免役稅,這本就不應該,臣建議,直接由稅務司接管所有稅務。」

  許遵立刻站出來道:「臣贊成。」

  司馬光瞧了眼趙抃和許遵,馬上明白他們的想法。

  公檢法與當下的稅務確實有著諸多矛盾,而張斐已經給檢察院定調,不再像前幾年,許遵經常休假,檢察院存在感幾乎沒有,這極有可能會發生很多糾紛的,到時反倒是令公檢法左右為難,而稅務司就完全是根據公檢法設計的。

  要不改的話,對公檢法是極為不利,就不如快刀斬亂麻,於是他們也紛紛表示支持。

  又有不少大臣站出來,表態支持稅務司接管一切稅務。

  趙頊稍稍點頭,又看向一直沉默的王安石道:「王學士怎麼看?」

  王安石道:「回稟陛下,其實按理來說,也應該讓稅務司掌管一切稅務,但是時日可能比較吃緊。」

  司馬光條件反射性地說道:「時日尚且充裕,因為根據稅務司在河中府的做法,是要將各稅合一,如果稅務司現在接管,那就應該取消掉今年的夏稅,只在年末秋稅進行徵稅。」

  王安石點頭笑道:「司馬學士言之有理,這倒是可行。」

  司馬光愣了下,頓時反應過來,心裡暗罵:這匹夫是要拉我下水啊!

  他心裡非常清楚,王安石比他更關心這稅入,各稅合一,其實是一種變相增收富人稅的方式。

  趙頊稍稍點頭,又道:「三司使,若取消夏稅,可會影響財政?」

  呂公著立刻道:「回稟陛下,目前司農寺、太府寺的倉庫充盈,應該是不會有影響,不過具體,還得查過才知道。」

  王安石突然問道:「為何司農寺、太府寺的倉庫充盈?」

  呂公著白他一眼,旋即道:「是因為王學士的均輸法。」

  王安石稍稍點頭。

  趙頊嘴角微微抽搐了下,「此事暫且交予制置二府條例司處理,若是沒有問題,就讓稅務司全面接管京畿地的稅務。」

  「臣遵命!」王安石立刻拱手道。

  呂公著不爽地瞥了眼王安石,這稅政為何會交給制置二府條例司,原因就在於,司農寺、太府寺都在制置二府條例司的控制中。

  要知道制置二府條例司的前身,叫做制置三司條例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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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1-27 02:03:37
第0685章 欲讓其滅亡,必先令其瘋狂

  其實稅務司接管京畿地的稅務,這並不意外,因為本身這個制度就是這麼設計的,只能怪他們當初沒有攔住免役稅。

  但是京城稅務司一直沒有全面接管,原因就在於大家都很清楚其中的利害關係,不太敢邁出這一步,同時朝中阻力也不小。

  然而,目前這個時機更是十分敏感,在別人看來,你張斐一回來,就連續三把火,將整個體制都弄得是天翻地覆。

  你這就是要對付我們唄。

  但這真是冤枉,張斐本也沒有打算這麼幹,王安石也只是讓他製造一些輿論,先宣傳一下,這倒是可以,就是給那些權貴一個心理準備,因為這是遲早的事。

  令人無奈的是,這兩撥人想到一塊去了。

  導致這事情迅速發酵,尤其是那些稅吏的行為,令朝廷也不得不重視,馬上就在垂拱殿通過決議。

  會議剛結束,消息就傳了出去,頓時引來一片罵娘聲。

  稅務司不但要全面接管稅務,同時還會效仿河中府的稅法,這真的是在他們身上割肉啊!

  這些權貴發展近百年,他們的很多親戚也都不交稅的,但他們的很多親戚都是沒有特權,這簡直就是要一網打盡啊!

  張家。

  「呂校勘?」

  「見到我很意外嗎?」呂惠卿問道。

  「哦。」

  張斐反應過來,伸手道:「呂校勘請坐。」

  呂惠卿坐了下來,「方才官家已經決定今年稅務司將會接管所有稅務。」

  張斐搖頭道:「此非我所為,我也是很無奈。」

  呂惠卿道:「這我當然知道,不過如今說這些已經是毫無意義,關鍵是你們可有做好應對的準備。我估計,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挑起紛爭,利用公檢法去攻擊所有人,使得公檢法四面樹敵,等到那時候,縱使你是公正的,那你也是錯的。」

  欲讓其滅亡,必先令其瘋狂。

  你公檢法不是要秉公執法嗎?

  行啊!

  有能耐你就做到一視同仁,那就算你本事。

  古往今來,可從未有人做到這一點。

  尚未真正做到這一點的商鞅,都避免不了車裂的下場。

  你這純屬找死啊!

  張斐點點頭道:「這我也想到了,但我能做到的,繼續謹守原則,如果我因此退縮,破壞原則,那只會死得更快。」

  呂惠卿道:「但謹守原則,可能也是死路一條,你們不可能與所有人為敵。」

  張斐稍稍皺眉,不禁問道:「呂校勘對此有何建議?」

  呂惠卿苦笑道:「不瞞你說,我今兒過來,可不是來給你出謀劃策,我是為求自保,他們往後肯定會更加肆無忌憚地利用公檢法來對付新政,以前我尚能從中周旋,但現在肯定是不行了。」

  原來他是為這事來的,我還以為他是真擔心我?張斐笑道:「呂校勘勿要擔心,檢察院不是御史台,不可能任人揮舞,只要不違法,那就不會有事的。」

  呂惠卿苦笑道:「你去河中府當過大庭長,應該是知曉的,許多事情,並非你想像中的那麼簡單。」

  張斐道:「但其實真的不複雜,比如說,你完全依照新法條例執行,縱使有所問題,在公檢法看來,你也是無罪的。但是你若只是借新法名義,去姦淫擄掠,那你就是違法的。」

  呂惠卿道:「可任何群體都會有害群之馬,一人的過失,會影響到整個新政。」

  張斐立刻道:「如果真發生此類狀況,我會在庭上幫新政解釋清楚,不會讓新政的名譽受到打擊。」

  呂惠卿問道:「你當真可以做到這一點,這會不會貽人口實?」

  張斐點點頭道:「呂校勘請放心,這點本事我還是有的,無論如何,我都會維護新政的,我只會針對那些害群之馬。」

  呂惠卿沉默不語。

  張斐問道:「呂校勘還有何擔憂?總不能讓我去包庇那些犯罪之人,到底他們犯罪,其實也是在變相傷害新政,這亦非王學士和呂校勘所願?」

  呂惠卿忙道:「你誤會了。你可記得,你在河中府是如何與元厚之合作的。」

  「記得。」

  張斐點點頭,突然反應過來,道:「呂校勘是想效仿這種方式?」

  呂惠卿點頭道:「假設其中有人違法,那我們也得為他們說話,否則的話,沒有人會再願意圍聚在恩師身邊,而且,我們這麼做,對你也有好處,因為這將迫使司馬學士他們更加支持。」

  雖說公檢法強調政法分離,但是司法到底也是政治的一部分,也會包含在政治鬥爭之內,就不止是對錯那麼簡單。

  呂惠卿一直都非常熱衷於鬥爭,因為在他看來,必須要依靠鬥爭,去團結力量,這樣才會有產生凝聚力。

  他的意思很簡單,就是他們還是要借對付公檢法來擴張自己的勢力,同時又要求張斐對他們盡量網開一面。

  他才不會為了公檢法著想。

  張斐思索半晌,點點頭道:「這倒是可行,反正呂校勘請放心,我是絕不會做出傷害新政的事情來。」

  呂惠卿點點頭,雖然他對張斐始終有所保留,但是目前來說,張斐還真是沒有做出傷害新政的事來,他有理由相信張斐,又道:「如今官家已經將稅務一事,交予制置二府條例司來辦,你有何想法?」

  張斐道:「一切如常。」

  「嗯?」

  呂惠卿似乎有些不明白。

  張斐道:「我們越是積極應戰,反而會中了對方的圈套,我覺得我們要做的就是按部就班,一切如常,以不變應萬變。」

  呂惠卿稍稍點頭。

  這呂惠卿前腳剛走,那司馬光後腳便至。

  見到張斐,司馬光先是問道:「你可知道今日會議的結果?」

  張斐點點頭:「剛剛知曉。」

  司馬光不禁是一聲長嘆,「唉……老夫最為擔心的事,終究還是發生了呀!」

  他當初不敢挺身而出,擔任改革變法的重任,就是擔心處理不了這種情況。

  其實公檢法是更符合司馬光的理念,肅清吏治,節省開支,輕徭薄賦,但是他認為,這難於上青天,要不然王安石也不會去另外想辦法。

  他原本以為,強調司法,慢慢肅清吏治,是可以避開這一點,但不曾想,稅務司的出現,打亂了他的部署,到底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張斐笑道:「司馬學士與其在這抱怨,就不如幫點小忙。」

  司馬光問道:「怎麼幫?就事論事,公檢法本就沒錯,只是想要做到事事都依法,幾乎又是不可能的。」

  張斐道:「也是有可能的。」

  司馬光趕緊問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關於齊州謀反一案,其實已經給予我們一些啟發。大家之所以害怕,乃是在於當下法律條例,還是過於嚴苛,這反而會增加執法的難度。刑罰過於嚴苛,執法就得相對寬容,反之,刑罰若是能夠寬容一些,執法反而能夠更加嚴格。」

  如秦國那樣,刑罰嚴苛,執法也非常嚴,肯定是玩不下去。

  在一個範圍內,刑罰和執法是有相對性的,律法太過嚴苛,執法就得非常寬容,不然的話,肯定會出問題。

  現在宋朝很多刑罰也是非常嚴酷,這導致很多的判例,都是從輕處理,因為人都有惻隱之心,百姓是真不容易。

  公檢法是要尊法,這肯定會增加公檢法的難度。

  司馬光捋了捋鬍鬚,「你的意思督促立法會修改刑罰條例?」

  張斐點點頭,「現在對方顯然是要對付執法,那麼減輕刑罰,對於執法是非常有利的。還有,立法會應該加速通過契約原則。」

  「契約原則?」

  司馬光又問道:「這是為何?」

  張斐道:「因為一切的本質,都是金錢在作祟,只要百姓過得富裕,國庫充盈,那他們的一切陰謀詭計,就都會顯得無足輕重。反之,稍有風吹草動,公檢法就可能會徹底崩塌,河中府的成功,在於百姓的負擔是越來越輕。立法會得通過一些,利於民生的法律條例,這樣執法也會相對容易。」

  司馬光思索一會兒,點點頭道:「你說得有道理,行,到時我去找富公他們商量的。但是你們也得萬事小心,如今所有人都盯著公檢法的,稍有失誤,可能會釀成大禍。」

  張斐卻是笑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再小心也是會犯錯的,唯一推卸責任的辦法,就是一切都遵循規則,到時無論對錯,也就不會貽人口實。」

  司馬光呵呵道:「你這是歪理正說啊!」

  張斐笑道:「但是要做到這一點,遠比不犯錯還要難啊!」

  司馬光稍稍點了下頭。

  張斐原本不想去催促立法會通過他在河中府的判例,但如今對方在提速,立法會也得趕緊跟上。

  但他也只是沒有想到來的這麼快,還不至於手忙腳亂。

  因為他在入仕之前,已經考慮好如何應對皇權這個問題,如果不想好這一點,去貿然推行法治,那就跟慢性自殺沒有區別。

  應對的辦法其實也簡單,沒有別的,就是財政,只要財政向好,趙頊就能夠做出一定的犧牲,反之,你幹什麼都是在破壞皇權。

  就是這麼現實!  

  這也是為什麼張斐向呂惠卿承諾,絕不會衝撞新政,因為他是不具備行政權,而且他強調政法分離,他就得通過王安石去改善財政,事業法不就是他通過王安石去頒佈得嘛,他當不會去破壞新政。

  司馬光和王安石這對前世的冤家,對於他而言,是缺一不可。

  司馬光走後,那許芷倩便是來到廳內,又面露擔憂地問道:「張三,當下局勢很嚴峻嗎?」

  張斐笑道:「是有一點,但都在預計中。因為這本就是一場不公平的鬥爭,畢竟他們就只需要往池塘裡面倒上一盆碳灰,池水就會立刻變的渾濁,可你想要將這一池水變清,那可就非常困難。」

  許芷倩輕輕點頭,「那你打算如何應對?」

  張斐道:「我只能是見招拆招,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對於公檢法的攻擊,是永遠都不會停止的,因為人性就是貪婪的。」

  原本張斐打算多放幾天假,但是出了這事,他必須得馬上回檢察院,穩定住軍心,那許遵也是這麼建議的。

  檢察院

  「聽說這幾日院裡很是熱鬧啊!」

  放假歸來的張斐,是一臉輕鬆地與齊濟、王鞏閒聊起來。

  「何止是熱鬧。」

  齊濟好似強顏歡笑道:「咱們檢察院如今過得可真是如履薄冰啊!」

  「是嗎?」張斐笑問道:「此話怎講?」

  齊濟鬱悶道:「那場官司結束後,就有許多百姓上門求問,好似無論什麼事,我們檢察院都能夠為他們做主,而之後關於稅務司接管稅務的消息,傳出來後,百姓又將這功勞全記在咱們檢察院頭上,無不讚美。」

  張斐道:「這是好事啊!」

  齊濟擺擺手道:「這可不是好事,如今百姓對我們的期待那麼大,但是我們真的能否掃清世上不平之事,那可不好說。倘若做不到,就可能會引來百姓的唾罵。」

  王鞏笑道:「不但如此,京城的權貴,已經對我們是恨之入骨,肯定也是處心積慮地想辦法對付我們。」

  齊濟問道:「張檢控,稅務司在齊州,尚且遇到那麼多的問題,更何況是咱京城,幾乎就沒有一個權貴不逃稅的,還有那些宦官,倘若稅務司調查他們的話,那咱們也抓告嗎?」

  張斐皺眉道:「宦官也逃稅?」

  齊濟往門外瞧了眼,然後小聲道:「聽說就那中貴人藍元震,在京畿地至少也得有上百頃土地,但從未聽說過他有交過稅。」

  他們雞雞都沒有,要錢幹麼?張斐暗自嘀咕一句,又道:「這是稅務司的問題,他們拿出證據,咱們就告,他們要怪就怪稅務司,怪咱們幹什麼?」

  王鞏道:「但如果稅務司網開一面,就有可能會有人來告稅務司徇私枉法,咱們又怎麼處理?」

  齊濟是連連點頭。

  想想都睡不著覺,這簡直不要太難。

  張斐笑道:「若有證據,那就提起上訴。我們不要受到外面的輿論影響,也不要自己嚇唬自己,這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們違法,犯不著咱們來害怕,這是什麼道理。」

  「張檢控說得很對。」

  只見許遵走了進來。

  三人立刻起身行得一禮。

  許遵坐下之後,又道:「只要你們以身作則,嚴於律己,就無須害怕,其餘問題,怪不到你們頭上去的,本官將會一力承當。」

  齊濟、王鞏頓時無地汗顏,但也令他們備受鼓舞。

  許遵又道:「當務之急,我們檢察院還是得擴充人員,以當下檢察院的人力,可能無法應對接下來發生的事。你們對此有何建議?」

  齊濟、王鞏不免看向張斐。

  張斐忙道:「這事我是真不擅長。」

  王鞏若有所思道:「以前我朝的司法權力,其實相對是比較混亂的,如轉運司也有專門的司法審理,更別說那提點刑獄司,而如今司法權力皆歸公檢法,這些官署作用不是很大,不如先從這些官署招募人才,甚至可以建議朝廷罷黜這些官署,如此也能夠整合司法權力。」

  許遵點點頭道:「言之有理,我朝政令遲滯,就是在於冗官,職權過於分散,如今這情況,若不整合司法職權,對我們是非常不利的。行吧,我明兒就跟司馬學士談談此事。」

  由於北宋的特殊軍政、行政制度,導致東京汴梁變得尤為特殊,跟地方州府就宛如兩個過度。

  這裡面利益糾葛,真是盤根錯節,其複雜性,遠不是河中府能夠比擬的。

  如今對方已經將稅務擺在檯面上,接下來公檢法可能會面臨非常複雜的稅務案件,而在京城的公檢法中,只有警署完成編制擴充。

  這是因為趙頊要將皇家警察打造成一支武裝力量,他對於警署擴充是非常支持的,如今皇家警察取代許多巡卒的職權,慢慢的將禁軍束縛於軍營中。

  但是皇庭和檢察院並未進行大規模編制擴充,而且之前一直都是雙軌並行,舊司法制度也一直在運行中,很多官員都具有司法權力。

  但稅務司只能跟公檢法對接,公檢法也確實要尋求整合司法權力,否則的話,到時又是一筆筆糊塗賬。

  這也的確是當務之急。

  因為對方是不會再給公檢法太多時日,其實對付公檢法,也不需要太動腦筋,到底整個朝廷是存在系統性腐敗的,有著太多的素材。

  二更時分。

  孟府。

  「孟知院在這大晚上找我們來,是有何急事?」謝筠忐忑不安地問道。

  裴文也是疑惑地看著孟乾生。

  如今這戰鬥已經打響,他們也是草木皆兵。

  孟乾生卻是笑道:「今日我聽到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想分享給你們。」

  謝筠、裴文相視一眼,均表示困惑。

  大半夜讓我們過來,分享有趣的事?

  你就這麼有精力嗎?

  謝筠問道:「什麼有趣的事?」

  孟乾生道:「今兒下午,大名府轉運判官徐盛回京聽候調任,晚上他請客吃飯,在席上,他跟我說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河北水利都監程昉,要彈劾大名府團練副使程頤鼓動黃河水兵,違抗皇命,犯上作亂。」

  裴文聞言大驚,「真的嗎?我怎從未聽說過。」

  他們御史台消息可是非常靈通的。

  「你先聽我說完。」

  孟乾生道:「在去年年末之時,程昉想要調集黃河水兵去修建河道,但是依我朝制度,是不能調用黃河水兵去修建河道的,因此程頤拒不執行程昉的命令,結果程昉就上書朝廷,你們都知道,那程昉可是官家非常信任的宦官,於是官家親自下令,調用八百名黃河水兵去供他修建河道。

  可當時天寒地凍,水兵哪裡受得了程昉的暴虐,於是就商量著,一塊逃往城裡,大名府許多官員都怕得罪程昉,不敢開城門,還是那程頤下令開的城門,將水兵放入城中。

  因此受到程昉的記恨,故而才有之前那句話。」

  「這不可能。」

  謝筠道:「大名府就在邊上,如果程昉真要彈劾程頤,奏章應該早就送到京城,我們不可能對此一無所知。」

  孟乾生道:「你難道忘記,前些時候,不是有御史彈劾程昉在河北胡作非為,襲擾民生,令河道百姓是苦不堪言,且當時張三剛剛回到檢察院,程昉哪裡敢告,不過是嚇唬人的。」

  謝筠聽罷,道:「所以孟知院找我們過來,就是告訴我們這事?」

  孟乾生問道:「你不覺此事很有趣嗎?」

  謝筠搖搖頭,這故事毫無驚喜可言,不就是宦官與外臣的鬥爭,這種事每天都有發生。

  孟乾生嘖了一聲,「程昉為何會擔任河北地區的河防大臣?」

  謝筠道:「好像是王介甫舉薦的,因為幾年程昉在大名治理河道有功,再加上王介甫的新政也要興修水利。」

  孟乾生問道:「程昉又是誰的人?」

  謝筠道:「他是一名宦官,自然是官家的人。」

  孟乾生又問道:「你可知之前彈劾程昉的御史又是何人嗎?」

  裴文道:「好像是盛陶。」

  「還有一點,你們可能不知。」

  孟乾生道:「目前韓相公坐鎮大名府,程昉在河北路胡作非為,韓相公能不知道嗎?據徐盛所言,其實韓相公十分厭惡程昉,只是礙於官家和王介甫的臉面,故而隱忍不發。」

  裴文突然道:「孟知院的意思是,將此事捅到檢察院去?」

  孟乾生撫鬚笑道:「這裡面關係是十分複雜,倘若讓檢察院來處理,那一定十分精彩。」

  謝筠皺眉道:「可是要告去檢察院,也得拿證據來,檢察院跟御史台可是不一樣。程頤只是放逃跑的水兵入城,這不能算是違法行為,我看檢察院是不會搭理的。」

  孟乾生擺擺手道:「話可不能這麼說,朝廷是明文規定,不能調用水兵去修理河道,但是官家卻親自調用水兵供程昉所用,公檢法會如何處理此事?如以皇命為先,那些水兵就屬於擅離職守,而程頤就是犯下窩藏嫌犯之罪。」

  裴文嘴角微微上揚,道:「如果能夠將此案塞給檢察院,可就有好戲看了。程昉是官家和王介甫的人,而程頤是司馬君實他們剛剛舉薦上來的,況且司馬君實那邊早就看程昉不順眼,只要將此事爆出來,上面一定會引發爭執,而檢察院又得秉公執法,到時不管怎麼判,都會得罪人。」

  「正是如此。」孟乾生點點頭,道:「現在我們只需想個辦法,讓檢察院去調查此事,只要檢察院介入,那程昉幹得那些勾當都得被爆出來,最後指向的是……」

  謝筠神色一變,「這事可不能讓別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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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1-28 01:51:13
第0686章 真正考驗來了

  在謀反案之後,張斐心裡清楚,目前攻守異形,公檢法是處於防守狀態,必須的加強自身實力,以求能夠面對更加複雜的案件。

  守規則,也得靠實力,光靠意念是不行的。

  編制擴充,屬於政務,張斐不是很懂,這事還得由許遵出面,去跟司馬光他們交接,但是不代表張斐就能做這甩手掌櫃,因為官場只能給予人手上的支持,但在很多專業方面,這些官吏就不太靠譜。

  不過張斐早已經在為此佈局,也就是汴京律師事務所。

  今日在他的要求下,稅務司與汴京律師事務所達成戰略性合作,稅務司正式將稅務統計方面,全權交予汴京律師事務所。

  經過這麼些年的發展,毫不誇張的說,事務所已經擁有全天下最為精銳的會計團隊。

  而打稅務戰,會計可是至關重要的,賬目不清,官司就很難打,這一步還是為今後的庭審打基礎。

  「往後就拜託了。」

  李禾拱手一禮。

  范理忙拱手回禮道:「稅務使請放心,我們一定會盡心竭力幫稅務司統計好賬目的。」

  「有勞了!」

  說罷,李禾又向張斐拱手道:「告辭。」

  「慢走。」

  張斐微微頷首。

  他跟李禾倒是沒什麼可談的,因為李禾只是處理日常事務的,真正掌舵的是李豹,李豹早就跟張斐匯報清楚。

  送走李禾後,張斐又向范理道:「老范,怎麼每回接大買賣,你都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能不能換個表情。」

  范理哼道:「我為愁眉苦臉,你不知道嗎?」

  張斐道:「這都好幾年,你還這麼膽小。」

  「這不叫擔心。」

  說著,范理左右看了看,小聲道:「就那些官員,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主,咱就是贏十年,那又怎樣,只要輸一回,那咱全家都得完。」

  「有道理!」

  張斐點點頭,又道:「所以我們現在已經無路可退,得一直贏下去。」

  「倒也是。」范理嘆了口氣,又揚了揚手中的契約,道:「這你放心,我會盯緊他們的,我也只能做到自己不出錯。」

  張斐笑道:「你只要保證不出錯,那我就保證不輸。」

  范理沒好氣道:「不信你也不行啊!」

  「哈哈!」

  張斐笑得幾聲,忽然道:「對了,你找個文筆好一點過來。」

  范理問道:「你要作甚?」

  張斐道:「我得將咱們與稅務司合作事,刊登在新聞報上。朝廷連個像樣的算賬人才都沒有,這不得消遣一下。」

  范理急得跺腳,「你這又是何苦呢?」

  「開玩笑的。」張斐道:「我是另有目的。」

  范理問道:「啥目的?」

  張斐嘖了一聲:「跟事業法有關的,你不懂的。快去幫我安排吧。」

  「行吧!」

  謀反案在汴京算是告一段落,但是隨著判決書送到齊州,預示著真正的清算才剛剛開始。

  今日又有上百名皇家警察、稅警來到羅海家農莊。

  上回只是來貼封條的,而這回,他們則是來將財物搬入府庫。

  「李兄,這回你們稅務司可真是吃飽了。」警長劉鳴是一臉羨慕地向稅警長李信道。

  李信嘴角止不住的上揚,嘴上還是很謙虛道:「現在賬目還未統計出來,尚不清楚,不過咱們稅務司很多人平時都是不拿工薪的,純粹是靠著賞金過日子,跟你們皇家警察還是不能比啊!」

  劉鳴道:「咱皇家警察每年也就拿個五六十貫錢,今年齊州豪紳幾乎都沒有交稅,光罰金至少至少也得幾十萬貫吧,你們幹一年得吃上好幾年。」

  李信心裡早就樂開花了,但還是謙虛道:「要是沒人逃稅,那咱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劉鳴呵呵道:「世上哪有不偷腥的貓啊!」

  正當這時,一個年輕人走了過來,「二位警官,這財物已經全部清點過了,與稅務司之前給我們的賬目一樣,若無其它問題,二位警長在上面蓋個章,咱們就可以運送貨物,兩天之內就能運送完。」

  此人名叫陳慶生,乃是陳懋遷的小兒子,近日來到齊州,掌管運輸方面的事宜。

  別看皇家警察、稅警來了這麼多人,但全都是在邊上站著的,幹活的其實慈善基金會的運輸隊伍。

  齊州,皇庭。

  「王庭長,聽說你已經批准沒收吳天、羅海等人所有的家財?」蘇軾剛剛坐下,便向王安國問道。

  王安國點點頭,「你們檢察院的訴訟狀都快堆滿了一個屋子,要處理起來,可不是一件輕鬆的活,既然吳天、羅海等人已經定罪,我怕到時忙不過來,於是就允許他們先去將他們的家財全部抄沒。」

  「忙不過來?」蘇軾呵呵笑道:「他們現在最忙碌的就是那雙眼睛,我在來的路上,見到不少稅警、皇家警察站在一旁聊天、曬太陽,事都是馬家解庫鋪的人在忙。」

  王安國點點頭道:「這事我也聽說了,因為馬家解庫鋪收購那些債務,並且同意在不增加利息的情況,延長了期限,這可算是幫了官府大忙,所以轉運司是投桃報李,將所有的清算都交給他們去做。

  而且,我聽說根據轉運司的估計,交給馬家解庫鋪去做,付出的酬勞還少於官府自己做所帶來的損耗。」

  「是…是嗎?」蘇軾略顯驚訝地問道。

  王安國點點頭,「這田地、宅子倒是好算,但是他們的買賣,可就比較難算,比如說劉蓮的那些勾欄瓦舍,酒館茶肆,這些可就難算出真正的價錢,而馬家解庫鋪非常擅於處理這些財物。」

  「這倒也是。」

  蘇軾點點頭,又是嘆道:「這回我是真服了,真是想不到,最後的判決,竟然會不涉連坐法,張三那小子真的是厲害啊!」

  他最初企圖阻止稅務司定謀反罪,並非是為吳天、羅海等人著想,而是擔心會大興牢獄,哪怕是最後告到京城去,他也認為大興牢獄是不可避免,但萬萬沒有想到,會是這麼一個結果,這令蘇軾激動之餘,又有些落寞,到底他沒有想到這一步。

  這時,下來通報,知州李師中求見。

  王安國、蘇軾立刻出門相迎。

  李師中可也是山東地區的文壇大家,與蘇軾、蘇轍的關係都非常好,當然,與王安國的關係也非常不錯。

  不過今日李師中可不是來找他們談論詩詞的。

  寒暄過後,李師中便問道:「我聽聞如吳天、羅海他們的田地,都會拿去撲賣?」

  王安國點點頭道:「是的。根據張庭長在河中府的判例,皇庭一般不會涉及到財物,因為我們沒有能力去照料這些財物,故此會將沒收的財物,全部換成錢,然後計入府庫。到時這些事務,都會交給馬家解庫鋪去做。」

  蘇軾問道:「李知州為何有此一問?」

  李師中道:「是這樣的,有些百姓來官府申訴,說吳天的一些田地是搶奪他們家的,希望官府能夠歸還。」

  「這……」

  王安國不禁看向蘇軾。

  蘇軾道:「如果他們有證據能夠證明這一點,我們檢察院會為他們申訴的,因為吳天到底是賊寇。」

  李師中點點頭,又道:「其實我覺得,將這些田地拿去撲賣,並非上策。」

  王安國問道:「李知州有何建議?」

  李師中就道:「如果將這些田地拿出去賣,還是賣給那些地主,如今有很多百姓都沒有田地,何不租給那些百姓耕種,如此一來,對於齊州治安也是好事。」

  王安國搖搖頭道:「這估計不行,張庭長對此是有過詳細的解釋,並且得到立法會的支持,如果由皇庭決定將田地租給百姓的話,容易滋生腐敗,這對於公檢法是百害無一利。

  不過馬家解庫鋪好像允許百姓通過房貸模式來購買田地,就是先只支付三成的錢,剩餘的錢慢慢還,利息好像是定在每年百分之五。

  不過他們這麼做,是希望更多人來撲賣這些田地,避免被人低價買走。」

  李師中聽得是目瞪口呆,搖頭笑道:「這真是全都變了呀!」

  他這知州感覺無所適從。

  蘇軾呵呵道:「沒變,沒變,這不是收錢給你們官府用嗎?」

  李師中瞪了眼蘇軾,「你們不用?」

  但這也是一句實話,稅務司只是負責收錢,用錢的權力還是官府。

  李師中又道:「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

  王安國問道:「什麼事?」

  李師中道:「就是…就是有不少人來找我,說這罰金實在是太高了,能否減免一些。我聽說檢察院是可以從中調解的,如果稅務司隨意減免一些罰金,他們會立刻將稅和罰金補上。他們可沒有聯合草寇,去對付稅務司!」

  王安國與蘇軾對視一眼。

  蘇軾道:「不瞞李知州,其實也有人來找過我們,我們也跟稅務司談過,但是這罰金關乎稅務司的獎金和撫恤金,他們是不願意做出任何妥協,就是少一文錢都不肯。」

  李師中驚訝道:「是嗎?」

  蘇軾點點頭,「我們檢察院想要從中調解,那是在於雙方都有所需,但是稅務司方面目前沒有這方面的需求。」

  李師中點點頭,心裡是明白了。

  一句話,你不繳你就試試看。

  稅務司已經衝破了好幾家的大門,是兵強馬壯,真不怕你不繳,越往後拖,罰的越多,因為是要算利息的。

  關鍵他們傳統的手段,已經不大頂用。

  那些去求李師中、蘇軾的人,肯定就是當地的士大夫,都是好友,李師中才會上門求情。

  如果是以前,有人敢上他們家鬧事,一定是告上朝廷,朝中大臣再煽風點火,稅務司十有八九是吃不了兜著走,畢竟輿論被他們掌控的,但現在你要告去朝廷,那就是上庭打官司,是是非非,大家說個明白。

  這肯定是輸啊!  

  文的不行也就罷了,關鍵武的也打不過,這他媽就尷尬了。

  說得好強龍不壓地頭蛇。

  但其實稅務司早已經暗中本土化,那高昂的賞金,令齊州無數強人被稅務司吸納。

  要弄得好,一年都可以直接退休。

  這跟河中府差不多,很多人直接倒戈,別怪小弟不忠心,只怪那賞金太迷人。

  現在整個齊州都是哀嚎遍野,因為之前不交稅的,今年也是一個都沒有交,比河中府的豪紳狠多了。

  對此,稅務司只能是捂著腚眼子笑,在展開行動後,那些豪紳被稅務司給衝的是七零八落,其中也有反抗,可那些小嘍囉怎麼可能是稅警的對手。

  現在他們的糧倉基本上全部貼上封條。

  話說回來,他們倒是成功為不少百姓,甚至於二三等戶擋了一刀,其實很多百姓多多少少逃了一些稅,現在慌得一匹,他們不敢自首,因為自首也得繳納一定的罰金,好在現在稅務司連看他們一眼,都嫌浪費時間,畢竟一群肥羊就在眼前,誰還會盯著那螞蚱。

  稅務司制度,不在於收每個人的稅,因為查稅是抽查,關鍵是在於收入。

  東京汴梁。

  皇宮。

  「先生,這是司馬學士昨日遞上來的奏章,他認為目前具有司法權力的官署過多,而審理機制又與公檢法截然不同,為防出現矛盾,建議朝廷整合司法官署。」

  說著,趙頊便將司馬光的那道奏章,遞給王安石。

  相比起司馬光,趙頊顯然更信任王安石。

  王安石接過來,打開看了起來,過得一會兒,他便合上奏章,道:「司馬君實的顧慮,雖有道理,但是臣並不建議罷黜提點刑獄司,誰能保證公檢法就不會相互勾結,製造冤獄。」

  趙頊點點頭,又道:「但司馬學士在奏章中,也說得很明確,繼續保留提點刑獄司的職權,提點刑獄司就可以隨時提審,那麼公檢法的制度又將會受到影響。」

  王安石思索一會兒,道:「不如就將提點刑獄司一分為二,一部分併入公檢法,另一部分則是併入御史台,用於監督公檢法,如今公檢法是強調證據,而御史台又缺乏這方面的人才。

  另外,取消其提審的權力,保留其查閱證據、詢問證人的權力,若有冤情,可上訴上級檢察院,亦或者上訴京城的檢察院,甚至可以上訴到御史台。」

  趙頊點點頭,突然問道:「先生,目前青州事業法執行的如何?」

  王安石道:「前些天我收到王居卿的來信,目前來說,事業法在青州大獲成功。」

  趙頊激動道:「是嗎?」

  王安石點點頭道:「很多已經歸隱的大夫,本不在此次裁員之內,但他們也都想進入學院和醫院,具體原因,王居卿暫時還不敢肯定。」

  「那就好啊!」

  趙頊微笑地點點頭,又正色道:「如今朝中閒雜官員居多,這不單影響到財政,同時也影響到政令,司馬學士在奏章所言,也適用於其它官署,既然事業法如此成功,朕希望借此進行官署改革,先生以為如何?」

  王安石道:「在這方面,臣以為不需要大動干戈,只要讓各部門恢復職權便可,甚至都不需要特別說明,目前來說,太府寺、司農寺都已經恢復其職權,並且在新政中,發揮很大的作用。」

  趙頊微微皺眉,道:「但是裁減官署,亦可減輕冗官的現象,不是一舉兩得嗎?」

  王安石呵呵笑道:「官家莫要心急,等到事業法成功之後,再進行裁官,所遇阻力也要小很多,且期間在恢復各官署職權的同時,亦可觀察那些官員的能力。」

  趙頊只是稍稍點頭,不再多言。

  回到制置二府條例司,王安石便將司馬光打算整合司法權力一事告知呂惠卿。

  呂惠卿問道:「恩師又是如何說得?」

  王安石道:「我當然不會讓他得逞,雖然我信得過張三,我可是信不過那司馬老賊,我建議將提點刑獄司一分為二,司法監督的職權歸於御史台,其餘職權則是歸於公檢法。」

  呂惠卿沉吟少許,道:「既然如此,恩師可利用此事,去爭取人心。」

  王安石笑道:「目前公檢法得罪了這麼多人,還需要咱們去爭取人心嗎?」

  呂惠卿道:「雖然許多人反對公檢法,但他們並未團結在恩師身邊,咱們可以先放出這消息,再出聲支持御史台,這樣可以爭取許多御史支持,如今御史台、諫院都感覺大權旁落,而恩師建議,正好是可以增強御史台的權力。」

  王安石稍稍點頭,「此事你去辦吧。」

  呂惠卿似乎又想起什麼來,道:「這今天剛剛出來的新聞報,上面有一篇文章,引發很大的議論。」

  王安石接過一看,略顯詫異,但看過之後,旋即哈哈笑道:「張三這是在為我們事業法宣傳啊!」

  呂惠卿點點頭道:「但是這引起很多官署的不滿,他們認為稅務司乃是國家大事,怎能輕易與商人合作。」

  王安石呵呵笑道:「哪能怎麼辦,在沒有定罪之前,稅務司可不敢跟三司合作,那樣的話,到時有什麼問題,對方是瞭如指掌,不過張三這小子還真是會借題發揮,下一篇他就會解釋,這是由於朝廷缺乏算賬人才導致。

  這樣,你去算學館看看,推薦幾個學生進稅務司,如此一來,大家就會關注這些學問。」

  呂惠卿點頭道:「學生待會就安排人去。」

  檢察院!

  張斐哼著小曲來到院裡。

  「張檢控,你可算是來了,出事了。」

  齊濟快步迎了出來。

  張斐笑道:「不是關於新聞報上面那篇文章吧?」

  「不是。」

  齊濟搖搖頭,低聲道:「是有人告密狀。」

  張斐愣了愣,「什麼人?」

  「不大清楚。」

  齊濟道:「但此案可是不小,咱們進屋裡說。」

  這麼快嗎?張斐不禁心下惴惴。

  來到屋內,王鞏立刻將那封密狀遞給張斐。

  「程頤?」

  張斐微微一驚。

  王鞏問道:「你也是認識程先生。」

  「啊?聽說過!」

  張斐眨了眨眼,雖然他歷史一般般,但是對於二程還是知道的,道:「程先生怎麼可能會犯上作亂,包庇逃卒,這可是大罪啊!」

  王鞏道:「我們也不相信,而且張檢控,你可知那程昉?」

  張斐搖搖頭道:「我不認識。」

  王鞏道:「他可是官家身邊的宦官,因前些年治理河道有功,是深得官家信任。」

  來了!來了!這你媽也太快了吧!張斐暗自嘀咕一句,又道:「你們先別聲張,悄悄派人去大名府調查此事。」

  齊濟道:「張檢控,就怕此事另有玄機。」

  「我也知道。」

  張斐道:「但是既然別人來告密狀,那我們就得派人去調查,否則的話,就會貽人口實,而且這可不是小事,只有查清楚緣由,我們才能想辦法應對。」

  齊濟有些忐忑道:「要不要等檢察長來了再定?」

  張斐點點頭道:「這是當然,」

  二人同時點點頭。

  在穩住他們之後,張斐是立刻趕去皇宮,將此事匯報給趙頊。

  「豈有此理!」

  趙頊聽罷,當即怒喝道:「他們果然衝著朕來了。」

  說罷,他見張斐沉默不語,又道:「你怎麼看此事?」

  張斐道:「具體情況,臣也不清楚,不好妄下判斷,官家對此也一無所知嗎?」

  趙頊很是羞愧地點點頭。

  前不久,張斐才跟他說過,最近要看好自己身邊的人,結果這麼快就打到他身邊來了。

  趙頊又道:「不過這事,朕倒是記得,大名府近年常有水患,故此朕派程昉擔任河防大臣,專門處理當地的河道事務,去年的時候,他上了一道奏章,希望調用黃河水兵去修理河道。朕與王學士商量後,就撥了八百名水兵給他。」

  張斐道:「王學士也知道此事?」

  趙頊點點頭,「就是王學士舉薦程昉擔任河北河防大臣的。」

  張斐心想:這真是夠狠的,他們這是打算將皇帝和王安石全都拉進來,道:「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如果密狀屬實,就要查清楚水兵為何會集體逃亡城內,這裡面肯定有原因的。」

  趙頊點點頭,又問道:「此事目前有多少人知道?」

  張斐道:「暫時就是臣跟王督郵和齊督察知曉,說不定現在我岳父也知道了。」

  趙頊道:「此事先別聲張,朕先讓人去調查一番。」

  張斐道:「但如果我們檢察院無所作為,而此案又屬實的話,送密狀的人一定會藉機攻擊我們檢察院。」

  趙頊皺眉道:「那你有何建議?」

  張斐道:「對方一定掌握很多證據,想要隱瞞,反而會中了對方的圈套,還是讓檢察院前去調查,等到了解事情緣由後,再做打算。」

  趙頊緊鎖眉頭,顯得有些猶豫不決。

  說是容易,真遇到這種事,趙頊還是很糾結的。

  到底程昉就是他的人。

  張斐也非常明白趙頊的心情,也沒有做聲,在這種事上面,他說得太多,只會起到反效果。

  過得片刻,趙頊點點頭道:「就依你所言。」

  說罷,他又狠狠一拍桌子,「他們真是欺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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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8
匿名  發表於 2025-11-28 01:51:40
第0687章 樹欲靜而風不止

  伴君如伴虎!

  這句話絕對是非常真實的,而原因就在於皇帝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但皇帝又是一個普通人,不是沒有感情的神,不可能時時刻刻控制好自己的情緒,只要他情緒稍有波動,可能就是一條小命沒了。

  饒是李世民,在他前中期,最為開明的時期,也有誤殺過忠臣,雖然後來馬上就意識到自己錯誤,但人死不能復生。

  信皇帝者,基本是沒有好下場。

  張斐與趙頊打交道,是採取坦誠的策略,這利害關係、後果,我全都告訴你,你自己來選。

  即便趙頊答應犧牲部分權力,但是張斐也不敢托大,還是非常謹慎,先詢問皇帝的想法,因為皇帝是可以說話不算數的,你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當然,這也從側面映射出,法治的難能可貴。

  從皇宮出來後,張斐並沒有回檢察院,而是直接回家,因為他知道,許遵肯定是家等他。

  果不其然,他回到家時,許遵正坐在院內,正緊縮眉頭地喝著茶。

  「官家怎麼說?」見到張斐,許遵便是問道。

  張斐道:「官家要先查明情況,但是我們檢察院也得派人去調查,避免今後貽人口實。」

  許遵點點頭,又問道:「那你對此案怎麼看?」

  張斐道:「這其中有一個最大的疑點,就是水兵為什麼會集體逃離,如果說這些水兵是逃卒,那麼為什麼要告密狀,這麼大的事,程昉難道不應該直接上訴朝廷嗎?可見這裡面一定有不為人知之事。

  我估計,定是程昉執法不當,導致水兵逃離,他才不敢聲張。對方這一封密狀,看似告得程頤,實際上是要告程昉。

  只是說對方希望我們檢察院來做這事,從而挑撥公檢法與官家的關係。」

  許遵點點頭道:「你與我想得一樣,其實對方也沒有欲蓋彌彰,他知道我們很快就能發現其中貓膩,但這仍然會讓我們非常頭疼。因為一旦涉及到宦官,這種事就非常棘手。」

  張斐問道:「以前就沒有懲治過宦官嗎?」

  「當然是有懲治過。但幾乎都是官家親自下達的命令。」

  說著,許遵突然往四周瞧了瞧,又向張斐道:「你要記住的一點,宦官也不是不可以殺的,只是說,必須是官家親自動手。

  因為宦官就是代表著皇權,你只能去控訴他們,而不能決定他們的生死。所以,依法審判宦官,這也是大忌啊!」

  張斐點點頭。

  許遵又道:「如果官家要保程昉,你會怎麼辦?」

  「我會……」

  張斐往後院方向瞄了一眼,見許芷倩沒有在偷聽,才道:「我當然會站在官家這一邊。」

  許遵愣了愣,驚詫地看著張斐。

  張斐嘿嘿道:「岳父大人,其實小婿不像司馬學士他們,原則性那麼強,要是官家不答應,那咱們也沒有辦法,又何必讓自己置身於危險之中。」

  在針對皇權這事上面,他是做到盡人事,聽天命,你皇帝要不答應,他也絕不會勉強的。

  許遵撫鬚呵呵笑道:「這倒是令我感到意外,不過你能這麼想,我也放下心來。」

  剛正不阿,那也得看什麼事,在封建社會,直接剛到皇帝頭上去,那不是了瘋了嘛。

  包拯也只敢針對皇親國戚,不敢直接針對皇帝。

  許遵又道:「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張斐道:「就正常調查,別太當回事,既然密狀上告得是程頤,那咱們就針對程頤去查,最好是能拖上一些時日,讓官家先考慮清楚,等到官家考慮清楚之後,咱們才決定怎麼做,這樣大家都不會後悔。」

  許遵點點頭,「此案就交給你去做吧。」

  他原本還有點擔心,可見張斐原來這麼沒有原則,他也就放下心來。

  不能跟皇權對著幹。

  正當這時,忽聽門外傳來牛北慶那粗獷的聲音,「恩相公,司馬相公來了。」

  翁婿二人同時一怔。

  許遵問道:「他是為此事而來嗎?」

  「我不知道。」

  張斐搖搖頭,「如果不是的話,咱們是否跟他說?」

  許遵道:「暫時先不說,這檢察院到底是我來做主,說與不說,他也不會責怪於你的。」

  張斐點點頭。

  說話時,司馬光已經來到院內,「你們翁婿都在。」

  見他語氣輕鬆,倒也不像是為此事而來。

  三人互行一禮,許遵便請司馬光坐下。

  司馬光也未有拐彎抹角,開門見山道:「張三,關於稅務司和你的事務所合作,可是你促成的?」

  稅務司與張斐的關係,司馬光心裡也比較清楚。

  原來是為這事而來。張斐稍稍鬆了一口氣,隨即回答道:「是稅務司方面找到我,我才給出這建議的。」

  司馬光皺眉道:「稅務司乃是官署,而稅務更是國家頭等大事,你怎能去建議稅務司跟事務所合作?你這要置三司與何地?」

  許遵直點頭:「誰說不是,我方才都還在教訓他。」

  張斐訕訕道:「這…這只能怪三司不爭氣,那那能怪得了誰。」

  「???」

  司馬光睜大雙目道:「三司不爭氣?」

  張斐點點頭道:「根據稅務司所說,近幾年三司提供給他們的賬目,是從來就沒有全部對過,錯漏百出,最為關鍵的是,太慢了一點,同一筆賬目,交給律師所算和交給三司,是要相差一個月。」

  「一個月?」

  司馬光張著嘴巴。

  張斐點點頭道:「律師所一天算完的賬目,三司要算一個月。」

  「這怎麼可能?」

  司馬光嘴巴一合,道:「大家算法一樣,怎麼差一個月?」

  張斐解釋道:「算法也有所不同,關鍵是人力相差甚遠。」

  司馬光問道:「你律師所有多少賬房?」

  張斐道:「目前京城有一千五百多個賬房。」

  「多…多少?」

  「一千五百多個。」張斐回答道。

  司馬光震驚道:「你養了這麼多賬房?」

  張斐道:「因為事務所的計算業務太廣,已經涉及到數十萬百姓,同時還要幫助白礬樓、慈善基金會等商舖計算稅務,故而需要這麼多賬房。」

  司馬光頓時抑鬱了,他從未見過這種規模的賬房。

  這確實比不上。

  你小子夠狠。

  關鍵還是計稅這業務太過Bug,能賺到錢,當然養得起這麼多人。

  張斐又道:「這其實還不是關鍵,因為三司手續繁雜,稅務報上去,多則是要等上十來天,才會開始計算的,然後還要經過好幾個官署的手續,而事務所則沒有這麼多繁雜的手續。」

  司馬光道:「可以前怎從未聽說三司計算稅務太慢。」

  張斐道:「那只是以前,現在這種稅務制度,要求盡快出賬目,以及不能出錯,因為稅務司收完稅,馬上就要針對逃稅者,進行起訴,而這一步的話,就必須要準確無誤的賬目,否則的話,可能就會輸掉官司。

  同時稅務司也有考慮到,如果交給三司去算,出了紕漏,還是稅務司擔責,三司是不會在意的,但是事務所的話,事務所要承擔部分責任,對稅務司進行賠償。」

  司馬光這才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平時三司計算,少一點,多一點,拖久一點,三司最終出賬目,哪怕相差兩三個月,也沒有人會在意的,但是現在可不一樣,得拿著這些賬目去起訴,庭上的話,要做不到精確,很有可能連官司都輸了,拖太久的話,也有可能出問題的。

  簡單來說,三司跟不上稅務司和公檢法的節奏。

  也可見公檢法的出現,不單單是在改變司法制度,同時也在令所有行業都變得更加規範和專業。

  不僅僅是稅務司的賬房在增多,白礬樓、馬家解庫鋪的賬房都在變多,只有官府的賬房在變少。

  這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官府很多吏都被商人給挖走了。

  許遵問道:「君實,朝中現在很多人在議論此事嗎?」

  司馬光點點頭,道:「不過誰人也沒有想到,三司在算賬方面,竟然會不如一個律師事務所。唉……」

  許遵又問道:「那怎麼辦?」

  司馬光道:「我先去打聽一下,看看三司那邊是否真的有那麼不堪,如果是的話,那也沒有辦法。」

  說著,他又向張斐問道:「不過國家賬目,交給私人去計算,會不會洩露機密?」

  張斐道:「首先,是有保密協議的,其次,稅務屬於公賬,公佈於眾,反而不易造假。」

  司馬光點點頭。

  許遵突然問道:「對了,君實,關於司法官署改革一事,你可有跟官家說?」

  司馬光道:「我已經寫了一道奏章上去,目前還沒有回音,這種事牽連到諸多官署,是急不來的,而且在京城,有我們在,也不會破壞公檢法的制度。」

  許遵點點頭道:「這倒也是。」

  送走司馬光後,張斐道:「看來司馬學士對於大名府一案,並不知曉。」

  許遵道:「這可不是咱們查到的,而是有人告密者,他們隨時可以將此事公佈於眾,你也得做好準備。」

  「我會的。」

  張斐道:「不過我們也可以借稅務司與律師所合作一事,先掩蓋此事。」

  許遵點點頭。

  張斐只是安排齊濟帶幾個檢察員,悄悄去大名府進行調查,並且還叮囑他們,別著急,慢慢查,查清楚。

  不過朝中暫時無人在議論此事,全都在討論稅務司與律師所合作一事。

  這簡直……不可思議。

  他們甚至在質疑,稅務司有權做主嗎?

  因為是在合作完之後,他們才知道這事的。

  稅務司也給出自己的解釋,就是稅務司自己賬房嚴重不足,目前只能維持計算免役稅,做不到計算所有的稅務,現在擴招也來不及了。

  同時三司勾院那邊效率太慢,而且賬目時常出紕漏,根本就無法滿足公檢法制度,這只能找事務所合作。

  關鍵這稅務司是隸屬戶部,而戶部早就被三司架空,雖然最終的稅錢是要交給三司,但三司是無權管轄稅務司。

  司馬光也特地去調查一番,結果還真是如張斐所言,效率慢的驚人,是根本滿不足不了稅務司的制度。

  不但如此,這事也在民間引發熱議。

  新聞報上又出文章,解釋其中原因,大家這才知道,官府竟然還不如一個作坊。

  隨後張斐又拿出王安石的文章,是左一篇,右一篇,隻字不提事業法,但都在暗示讀書人的就業困難,以及赴考的艱辛,並且還拿出柳青為例,又提出這些學問能否幫助讀書人、考生解決生計困難。

  事實也如此,現在賬房的工錢,比之前漲了一兩倍之多。

  民間、朝中都議論紛紛,這當然也『驚動』了皇帝趙頊。

  垂拱殿。

  李禾率先站出來,將與稅務司合作的理由告知趙頊。

  趙頊聽罷,頓時絕不可思議,道:「這…這是真的嗎?」

  群臣沉默。

  暗示皇帝,這是真的。

  鄧綰站出來道:「這其實都怪汴京律師事務所,據說他們事務所花高價,將許多官署的文吏都給請到事務所去了。」

  司馬光道:「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呂惠卿立刻反駁道:「如今朝廷負擔這麼重,哪裡還有錢增發那些文吏的工錢,依我之見,他們是誠心的,長此下去,將來國家財政都得依附他們商人,可如何是好啊!」

  司馬光也覺得這確實也不妥。

  趙頊憂慮道:「這可如何是好,如今商人給的工錢,比朝廷給的都多,但是朝廷目前本就背負著冗官之重,也難以增發俸祿。」  

  裴文立刻道:「陛下,事務所的東主就是張檢控,他身為朝廷官員,竟然與朝廷作對,如此不忠之臣,朝廷應該給予其懲罰。」

  許遵立刻道:「何謂不忠?朝中大臣做買賣的還少嗎?可是他們有為此交過稅嗎?如果他們都有繳足稅,那朝廷就有錢給那些文吏增發工錢。

  而事務所每年至少繳納數千貫稅,也沒有做過違法之事,朝廷也沒有規定,不能高價僱人,那些文吏可都是自己去的。」

  裴文見許遵抖這事出來,倒也不敢與之爭論,人家是為女婿爭,不要命的那種,犯不著跟他拼。

  王安石突然站出來道:「其實這事並不難解決。」

  趙頊忙問道:「王學士有何良策?」

  王安石道:「可以讓那些新進的進士來做這些事,如此一來,既可以滿足朝廷所需,又不會增加冗官之重。

  如算學館目前就有一批優秀的學生,他們其中不少人都已經考取進士,還有一些人則是恩蔭入學的,可以安排他們進入稅務司幫忙。

  再等幾批畢業學生,稅務司就不需要依靠事務所。」

  算學館開館到如今,剛剛好三年,第一批學生畢業。

  不少大臣眼中一亮,這主意好啊,這可以滲透稅務司,立刻站出來,表示支持。

  趙頊稍稍點頭道:「此法甚妙。」

  他不在乎滲透,因為真正稅務司是藏著的。

  文彥博低聲道:「君實,你還愣著作甚。」

  司馬光一怔,瞧了眼文彥博,突然反應過來,立刻道:「陛下,目前京城的公檢法也缺乏人手,而律學館也有一批非常優秀的學生已經學成,臣建議安排他們進入公檢法任職。」

  頓時也有不少大臣站出來支持。

  這兩個學館可是象徵著經濟改革和司法改革,如果算學館的學生能夠提前進入朝廷任職,那律學館將會遭到毀滅性打擊,到時大家都會上算學館讀書。

  王安石暗自得意,司馬光這可是助他一臂之力。

  趙頊點點頭道:「也好,朕也想看看國子監是否能夠為國家培養棟樑之才啊!」

  這消息一經傳出,可是不得了了。

  因為稅務司和公檢法,都是當下最火熱的兩個官署,權力是在一步步增加。

  進入這兩個部門,就代表著權力。

  而目前國子監主要是為恩蔭子弟準備的,進士也有,但是比較少,因為能考上科舉,多半都會得到重用,而那些恩蔭子弟,就眼很紅了,因為當下很多恩蔭子弟,就是一個掛名,跟他們同樣的背景的,在國子監讀三年,就可以直接進入實權部門任職。

  這導致他們的父母,開始拚命將他們往國子監送。

  關鍵目前朝廷裁官的想法是非常濃厚的,誰能知道明天發生什麼,這是家族的延續啊!

  而警署也不甘寂寞,雖然皇家警察已經擴編完成,但是他要摻合一腳,宣佈對外招收仵作,其工薪比普通的皇家警察還要高。

  確確實實,警署目前很缺乏仵作這種人才。

  而公檢法的庭審制度,是完全基於專業人才,這也無可厚非。

  這一個接一個的重磅消息,民間對此是議論紛紛,原來學好算學和律學或者醫學也是能夠當官的。

  而這時候,王安石終於露出他那狐狸尾巴來。

  他宣佈在整個京畿地實行事業法,建造幾所不涉及傳統學問的學院,其中主要科目就是算學和律學,同時還有農學、地質學、醫學等一些雜學。

  而且成績優異者,是可進入國子監學習的。

  這種學問,科考是不會考的,但是由於當初國子監改革,導致這兩個學館的學生,成績優異者,可經過推薦入仕的。

  就等於事業學院的學生也有機會入仕,只是前提要考進國子監。

  馬上,慈善基金會就發佈消息,將會捐助一萬貫給官府建造學院、醫院,同時表示,每年都會捐助一些窮苦人家的孩子上這學院報名讀書。

  王安石也馬上投桃報李,表示慈善基金會捐助者將會優先入學,但學費還是要就交的。

  這頓時引發廣大百姓的關注,在中國任何一個時代,教育是永恆的焦點。

  很多富有家庭,紛紛前去打聽學費一事。

  學得好,可以入仕,差一點的,也可以去事務所這些地方,找一份高薪活計,絕逼不虧啊!

  但這令儒家學派的士大夫,眼睜睜望著這些雜學深受百姓重視,不禁有一種危機感。

  可他們對此也不好說是什麼。

  因為王安石搞這些學問的理由,就是現在所有的學院都是儒學,其中安置了很多落榜學子,而事業法是為官員準備的,如果也搞儒學的話,那其他學院怎麼辦?我只能是劍走偏鋒。

  主要目的是創造收入,安置那些閒官,減輕朝廷負擔。

  完全就沒有說要打破儒家統治地位。

  但其實王安石是要讓更多與他理念相近的學生進入朝中當官,這樣他的理念才會一直傳承下去,新政不會人亡政息。

  事務所。

  「哈哈!」

  王安石笑道:「張三,你小子的宣傳手段,可真是一絕啊!」

  「哪裡!哪裡!」

  張斐又問道:「現在想要報名的人有多少?」

  王安石激動道:「已經有上千人想要報名,將來的人數肯定不止。」

  張斐道:「那現在可以進行第二步,拿著這些豐厚酬勞,去誘惑那些閒官進入學院。」

  要知道青州是債務重組,導致俸祿發不出,才進行事業法改革的,但京城可沒有債務重組,朝廷也沒有決定要裁官。

  京城的做法就是反過來的,先宣傳,吸引學生,拿到學費,再從朝中招老師。

  「豐厚的酬勞?」

  王安石擺擺手道:「我看不至於,給少一點,人就可以多招一點,朝廷的負擔就更輕。到時我會讓人在朝中散播裁官的言論,那些閒官肯定會坐不住,爭著來這學院。」

  張斐點點頭道:「如此也行。」

  王安石又道:「不過關於醫院方面,引發了民間藥鋪的一些擔憂。」

  張斐道:「這事我也聽說了,我看可以這樣,將民間一些經歷過歲月檢驗的祖傳秘方納入事業醫院中來。」

  王安石趕忙問道:「如何納入。」

  張斐道:「很簡單,病人來醫院看病,醫院可以直接指定他們去那些藥鋪買藥,這樣也可以驅逐一些假藥。」

  王安石道:「但是藥材是很賺錢的,我還從宮中要了不少傳統藥方來。」

  張斐道:「這個也不衝突,擇優、擇惠而用,民間的藥方可以作為醫院藥方的補充,如果有矛盾,那就看誰的更好,以及對方是否能付得起錢,醫師可以根據這些來決定病人用哪種藥方。」

  「如此倒是可行。」

  王安石又問道:「邸報院呢?」

  張斐道:「邸報院也很簡單,可以用來公佈一些朝廷政策,以及災情、戰事,這些是我們民間小報不能發的,但是百姓又必須要了解的,銷量肯定是非常穩定的,不過文章還是要盡量通俗化。」

  王安石突然道:「我懷疑你弄這小報,是專門彌補你文筆上的不足。」

  張斐沒好氣道:「王學士,我那能叫不足嗎?我那叫不會。因為通俗的我都寫不了,我發表的每篇文章,幾乎都是我妻子代筆的,我是一篇也沒有寫過。」

  「你小子倒也實誠。」王安石呵呵笑道。

  張斐苦笑道:「關鍵還是瞞不住啊!」

  王安石哈哈一笑,又道:「不過文章寫得好的,反而不能上報,這真是豈有此理。」

  「不是的。」

  張斐道:「邸報院也可以出名士報,給特地的觀眾看,我這邊就撤了。」

  王安石愣了下,「這不太好吧?」

  張斐道:「我那邊書鋪每年賣書,都不知道賺多少,早就不想弄這名士報。」

  王安石點點頭,「好在晏幾道已經在邸報院任職,我們邸報院也可以印書。」

  張斐嘿嘿道:「但是版權在我手裡,邸報院要印,也得給我錢。」

  這個奸商。王安石眼中閃過一抹怒火,又道:「版權是在你手裡,但是名士都在朝中,將來你們想買版權,可就不是那麼容易。」

  張斐不做聲,你朝廷能拿多少錢出來。

  王安石也不服氣,瞅了眼張斐,咱們走著瞧,要是這文章典籍,都玩不過你,那我們這些文人都自殺去算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正當大家專注於事業法時,那司馬光建議整合皇帝司法官署的消息也傳了出來。

  這頓時就引來鋪天蓋地的反對聲,一些官員急得都快將筆桿子給折斷了。

  他們現在已經是非常忌憚公檢法,恨不得削弱公檢法的權力,你還在這裡增強公檢法的權力,你這是要我們死啊!

  而反對的帶頭人,就是傳出這消息的幕後主使人---呂惠卿。

  因為此事就他們幾個人知道。

  王安石主要考慮的是國家財政層面,而呂惠卿則是要幫助王安石獲得更多的權力,如此才能將新政執行下去。

  呂惠卿心知,革新派中很多人並非是理念與王安石相近,只是利益讓他們倒向王安石。

  這跟保守派那邊是有很大的不同,那邊完全就是理念相同。

  如果僅憑理念之爭,是根本鬥不過對方的。

  只能通過利益鬥爭,才能夠團結身邊的人。

  事實也正如呂惠卿所料的那般,他們這一反對,很多權貴、官員立刻就團聚在新政周邊。

  司馬光那邊也是立刻給予反擊。

  兩派再度爭鬥起來。

  其實趙頊心裡早就有打算,但他這回沒有急著表態,而是通過他們的爭論,去了解每個官員對於此事的看法。

  因為這事,他與王安石的看法不一樣,他希望對官署進行全面改制,但是王安石卻認為在此事上,現有官署各司其職就行,不需要大動干戈,以免得不償失。

  關鍵,王安石並不像張斐一樣,是充分考慮到趙頊的態度,依舊還是一副說教的態度。

  但是趙頊都已經二十多歲,不再是那個十九歲的小皇帝。

  趙頊現在也有些躍躍欲試,他要尋找與他理念相近的大臣。

  不過在此事上面,他倒是沒有自作主張,最終還是遵循王安石的建議,將司法官署中一個非常關鍵的官署,也就是提點刑獄司一分為二。

  一方面整合公檢法的權威,另一方面,則是增強御史台監督權力。

  也算是安撫兩派。

  別搶,一人一半。

  不過趙頊卻是安排翰林學士王珪和監察御史蔡確來負責。

  這麼算下來,兩派倒是打了個平手。

  到底給予了御史台一個監督公檢法的權力。

  而公檢法則是捍衛自己的制度,御史台只是監督,而無法干預公檢法的制度。

  但是樹欲靜而風不止。

  你要平息黨爭,可偏偏有人不讓你如願。

  一個非常勁爆的消息傳了出來。

  就是大名府團練副使程頤犯上作亂,包庇逃卒一案。

  王安石、司馬光都是大吃一驚。

  程昉是王安石舉薦的,肩負著治理黃河的重任,同時也關係王安石農田水利法。

  而程頤更是司馬光、文彥博他們的知己好友。

  這兩個人要是對上了。

  兩派必然是頭破血流,也不會輕易讓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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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9
匿名  發表於 2025-11-28 01:52:03
第0688章 夾縫之中

  此時正值放衙之時,文武百官,是陸陸續續往皇城外行去,較之平常的哈欠連天,今日官員們在這放衙之際,仍舊神情亢奮,行走間,仍不忘聚首私語。

  「這回可真是有好戲看了。」

  「不至於吧,估摸著也就是那內臣又施暴於水兵,致使水兵不堪受罰,這才逃離,程頤也只是出於同情,才讓水兵入城。話說回來,自程昉擔任河防大臣,也不是一回發生,以前也有御史彈劾程昉,不也被官家和王學士給壓了下去嗎?」

  「可此一時,彼一時,以前公檢法尚未掌控司法大權,此類事都是交由庭辯,自可以聽命於上。但公檢法不是常以秉公執法自居嘛,若對此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定會引來大臣們的攻擊。」

  「聽你這麼一說,此次密狀,可能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定是如此。」

  「這都是他們自找的,其實咱們官員,幾個願意幹這違法之事,不也都是顧慮到大局,以及完成君主交代的任務,如此忠良之臣,卻在公檢法下,成為大奸之人,這回倒要看看,他們還能否秉公執法。」

  「我看很難啊!程昉一直得到官家和王介甫支持,而程頤則是司馬君實、呂晦叔極力舉薦的,根據目前所知的消息,二人總有一人要受罰,可不管罰誰,王安石和司馬君實都無法接受。」

  「所以才說,這回是有好戲看了。」

  看著這些交頭接耳官員們,走在後面的文彥博不禁是愁上心頭,感嘆道:「樹欲靜而風不止,此番治水,涉及到官家和滿朝文武,若不能平息,只怕會掀起一場血雨腥風啊!」

  一旁的富弼道:「這是遲早的事,而且這只是開始,後面還會有更多此類的事發生。」

  文彥博問道:「公檢法可否應對?」

  富弼搖頭道:「這我也說不準,但是之前面對此類事,朝廷也往往是束手無策,要麼官家偏袒一方,要麼就是各打五十大板,息事寧人,糊弄過去,且不說公正與否,關鍵無法解決問題,甚至有可能令問題變得更加嚴峻。

  而我們支持公檢法,不也是希望公檢法能夠處理好此類事件嗎?」

  文彥博嘆道:「但這談何容易啊!」

  富弼愁眉緊鎖,撫鬚不語。

  此事看似不大,因為大家都知道,程頤是不可能犯上作亂的,但涉及的太多勢力,公檢法能否處理好,他也不敢往斷言。

  張家。

  「此等重要的事,你為何不先與我說?」司馬光衝著張斐質問道。

  「是我不讓他說的。」只見許遵入得堂內。

  司馬光瞧了眼許遵,「仲途,你犯不著為這小子辯護,他都已經是慣犯,什麼事都藏著掖著,但這可不是小事,他若還一意孤行,只怕會闖下大禍,到時你我都救不了他。」

  許遵道:「他不清楚,難道我也不清楚嗎?此密狀是直接告到檢察院,而非是專門送到他手上。」

  司馬光問道:「那你們為何要瞞著?」

  許遵道:「正是因為我知道此事涉及到很多方面,故此怕暴露出來,引發混亂,於是我才決定,先派人前去調查,在得知實情之後,再與司馬學士商量。」

  「這不用調查,我都知道是怎麼回事。」

  司馬光一揮手,坐了下去。

  「是嗎?」張斐好奇道:「不知是怎麼回事?」

  司馬光道:「定是那程昉又在大興勞役,施暴役夫,以至那些水兵無法忍受,故而逃往城裡,程頤向來是仁義為懷,見他們可憐,故而收留了他們,定是如此。」

  張斐道:「如此說來,那程昉經常大興勞役,暴虐役夫?」

  「這都怪那王介甫。」司馬光嘴裡蹦出一句話來。

  張斐聽得耳朵都起繭了,問道:「這跟王學士有何關係?」

  司馬光嘆道:「官家即位之初,遇河北水患,引發朝廷治水之爭,一派認為應放任黃河之水北流,但另一派則是認為該開浚引水東流,在這一點,我與王介甫的看法倒是一樣,都認為該引水東流。

  但後來官家命我前往河北視察,我認為東流工事,頗費人工,當時河北災民生計尚難,如果不大動伕役,諒難竣工,但如果興師動眾,又恐怕人心不安。故我建議當以民生為先,東流工事,當徐徐漸漸,不能操之過急。

  但是王介甫卻希望能夠畢其功於一役,於是啟用程昉前去治水,程昉興百萬之眾,雖初見成效,但也使得河北百姓哀嚎遍野,民不聊生。

  當時就有不少御史彈劾程昉,可在王介甫的庇佑下,最終也是不了了之。

  可是這更加使得程昉飛揚跋扈,變本加厲,原本依國家律例,這黃河水兵守衛天險,不能擅離職守,可也被他拉去修理河道,可見其耗費民力之眾。」

  許遵聽得是愁眉苦臉,凡事涉及黨爭,只會變得愈發複雜,關鍵是不可掌控。

  張斐眼中卻是閃過一抹喜色,又問道:「司馬學士到底在擔憂什麼?」

  司馬光嘖了一聲,「你是真不知,還是在這裡裝糊塗?」

  張斐一臉茫然道:「我是真不知道。」

  司馬光道:「你就沒有想過那人為何要告密狀,十有八九是想要挑撥是非嘛,責任定是在程昉,但官家和王介甫不見得願意見到程昉受罰,到時會令檢察院陷入兩難境地。」

  張斐沉吟少許道:「如果程頤沒有犯上作亂,此案應該交由御史台審查更為合適,畢竟其中主要涉及到的是官員的職權問題。」

  司馬光一愣,「所以你也不打算干預?」

  張斐道:「視情況而定,檢察院也不是說什麼事都得管,若雙方都沒有明確的違法行為,又存在職權上的衝突,檢察院會移交給御史台或者大理寺。」

  「這倒是可行。」

  司馬光點點頭,突然又狐疑地看著張斐,「你不會又是以退為進吧?」

  張斐直搖頭,「當然不是,我之前就說過,我原則從來沒有變過,就是謹守公檢法的規則,如果不涉及到違法,那當然交給御史台更為合適。」

  正當這時,門口又傳來牛北慶那粗獷的嗓門,「王相公來了。」

  司馬光突然想到什麼,「你也沒有跟他說?」

  張斐搖搖頭。

  司馬光倒是平衡不少,道:「我先告辭了。」

  當即就氣衝衝地往外面走去,正好王安石入得院來,二人對視一眼,同時怒哼一聲,一語不發,交錯而過。

  這對冤家,唉!

  張斐不禁翻了個白眼。

  王安石入得院內,不等張斐行禮,便是問道:「看來你們也沒有將此事告知司馬君實。」

  張斐趕緊點點頭。

  「你們不告訴他是對的,但應該事先告訴我。」

  「???」

  張斐完全懵了。

  王安石道:「治理黃河,乃是國家頭等大事,你告訴他,他肯定又將責任推到我頭上,但又給不出建議,我與他不同,你們怎能對我隱瞞。」

  許遵趕緊又拿出那番解釋,這可是密狀,誰知道是真是假,得查過才知道啊!

  王安石道:「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但此非程昉之過,亦非程頤之過,而是有人欲借此事,挑撥是非。」

  許遵道:「介甫所料,與君實相差無幾。」

  「可不一樣。」

  王安石道:「你等著看好了,他們明知這是圈套,卻還是會往裡面鑽,到時又會彈劾程昉,最終還將責任又推給我。

  他們這些人是最為可惡,治理河道,他們說興師動眾,勞民傷財,可若有水患,他們又會說是聖上施政不仁導致天罰,話全都讓他們說了。」

  張斐問道:「不知王學士打算如何應對?」

  王安石道:「我是絕不相信程頤會犯上作亂,若真有包庇逃卒,那定也是情有可原,但是,若有人想借此攻擊程昉,那我也絕不答應。」

  言下之意,這人我是保定了。

  張斐點點頭,道:「如果程昉是一心治水,縱有操之過急,為得也是國家利益,司法上是不能判斷其過錯,這是屬於行政方面的問題,我方才給司馬學士的建議,如果此案沒有明顯的違法行為,就還是交給御史台處理。」

  王安石點點頭道:「如此甚好。」

  可說著,他突然看向張斐,「你小子不會又是以退為進吧?」

  「噗!咳咳咳!」

  許遵當即被嗆得咳嗽連連。

  王安石狐疑地瞧了眼許遵,又道:「適才司馬君實也問過這個問題?」

  張斐尷尬地撓撓頭,苦笑道:「王學士,我是真不知道,為什麼你們這麼看我,但我真的是問心無愧。

  我會完全秉承檢察院的制度,如果此案沒有明確的違法行為,我當然是不會提起訴訟,因為這等於是在破壞政法分離的原則。

  根據我朝律法,在遇到水患,是可以動用百姓去修建河道,多少是在於政令,而非是有具體法律規定。

  如果這種事,檢察院也要干預的話,那將來官員還敢輕易執行政務嗎?」

  王安石見張斐也不像似在開玩笑,問道:「那依目前的情況,你認為檢察院可以不予介入?」

  張斐道:「根據目前我們所知,主要是看兩點,其一,就是程頤放水兵入城,是否合規;其次,就是在於水兵為何逃亡城裡,如果程昉沒有做得太過分,或者說濫用私刑,那檢察院不便介入。」

  王安石點點頭,又道:「你還能記得政法分離的原則,我很是欣慰啊!這是對的,而且在此事上面,你若能夠謹守此原則,反而能夠讓不少官員對公檢法放下芥蒂,是利大於弊。」

  張斐很是鬱悶道:「其實我一直都遵守原則,只是王學士和司馬學士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是他不相信你。」

  「……」

  王安石確定這一點後,便離開了。

  可見他也有些忌憚公檢法,目前來看,皇庭之上,那是權力的真空地帶,公檢法的制度,使得他們也有些無所適從,不知道如何去干預。

  而此事關係重大,他們都想控制在自己手裡。

  「看來在他們眼裡,你已經是個慣犯。」送走王安石後,許遵不免呵呵笑道。

  張斐訕訕笑道:「讓岳父大人見笑了。」

  許遵又道:「那你這回,是否真的打算不管。」

  張斐神色一變,神情嚴肅道:「原本我還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此事,但是現在,我倒是有些頭緒。」

  許遵問道:「此話怎講?」

  「其實…其實還是以退為進。」張斐稍顯尷尬道。

  許遵疑惑地看著他。

  張斐道:「之前我只考慮到,官家對此事的態度,但卻忽略他們兩派的尖銳矛盾。其實這種爭鬥,也會令官家非常頭疼,如果他們兩派鬧得非常激烈,官家很有可能還是會將此事交給公檢法來處理。

  但是首先我們必須還是得拒絕,因為涉及到宦官,但如果後來官家再將此案交予我們審理,那就還是皇權加持,我們就可以無所顧忌的審理此案。」

  許遵稍稍點頭,「但這事會鬧得起來嗎?」

  「應該會。」

  張斐點點頭,道:「其實不管是司馬學士,還是王學士,都知道是有人在挑撥是非,但他們仍舊跑來找我商量,也就意味著,他們都沒得選。」

  事實也正如張斐所料那般,司馬光早就不爽那程昉,因為程昉在河北興師動眾,勞民傷財,這是他們保守派最為痛恨的,如今竟然連水兵都承受不足,更不提當地的百姓。

  而與他想法相近的官員也是多不勝數,因為程昉本就與很多官員積怨已久。

  程頤是恰恰相反,在朝中人緣不錯,就連王安石都非常敬佩他的才學。

  所以,很多官員得知此案,腦子裡面就浮現宦官謀害忠良的畫面,對此是憤怒不已。

  再加上朝中被壓制的北流派,他們紛紛站出來,彈劾程昉濫用民力,施暴士卒,要求朝廷問罪程昉。

  然而,革新派那邊也非常團結,因為他們剛剛經歷關於司法職權整合的鬥爭,呂惠卿、鄧綰等人也彈劾程頤,不管怎麼樣,程昉是在執行皇命,程頤怎麼能夠妨礙河防大臣執行皇命。

  眼見對方真要將程頤定罪,保守派變得更加同仇敵愾。

  立刻便有人質疑這個皇令,根據律法,水兵是不用服役的,除非是在緊急時刻,你皇帝是以什麼理由下達這道命令的?

  就僅僅是為支持程昉嗎?

  樞密院是否知曉?

  不但如此,也有人彈劾韓琦,認為程昉在河北胡作非為,你韓琦身為河北的總管,竟然對此不管不顧,任由其變本加厲,實乃失職之罪。

  事情發酵的速度,令富弼、文彥博是瞠目結舌啊!

  這一下,皇帝、韓琦全部都被牽連進來。

  富府。

  「這我倒是要為韓稚圭說一句公道話。」

  文彥博氣憤道:「但是朝廷爭論北流還是東流時,韓稚圭就上過一道奏章,表達對於東流的疑慮,是王介甫強行推動東流,怎到如今又變成韓稚圭失職,這真是豈有此理。」

  富弼道:「這你都看不出來嗎?他們這不是針對韓稚圭,而是針對官家。當初就是官家力排眾議,選擇支持王介甫,也是官家下令調用黃河水兵供程昉修建河道。」

  文彥博一怔,皺眉道:「其實他們也不是要針對官家,而是針對公檢法。」

  富弼點點頭道:「正是如此,只要官家涉及越深,公檢法就越難以有所作為。」

  文彥博道:「不過我聽君實說,張三表示此案極有可能是上訴御史台的,因為其中涉及政令重於法令,該以政令為主。」

  富弼道:「就算張三想躲,對方也不會輕易讓他得逞的,公檢法看似堅固,但只要公檢法敢包庇任何人,將來人人皆可以此為由,攻擊公檢法。此案,對於他們而言,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啊!」

  而那邊,皇城司的人也是快馬將消息傳回給趙頊,趙頊又在第一時間召張斐入宮。

  「所以說,那程頤只是憐惜士卒,故而讓他們進城修養三日,之後還是督促他們繼續去修建河道?」張斐皺眉道。

  趙頊點點頭,眼中流露出一絲後悔來。

  張斐又問道:「那程昉做得很過分嗎?」

  趙頊似乎有些羞於啟齒,道:「據調查所知,主要是當時天寒地凍,又是臨時徵召,這衣糧不足,導致士兵苦累交加,最終難以忍受,故而逃亡城內。」

  張斐又問道:「能否確定程昉沒有貪贓枉法之類的行為。」

  「絕對沒有。」

  趙頊非常肯定道:「根據消息來看,程昉也只是想早日做出政績,不辜負朕的期望,聽聞他這兩三年來,是東奔西跑,視察水情,日日夜夜都是睡在河道上,頭髮都已經變得蒼白。」

  張斐稍稍鬆得一口氣。

  趙頊看在眼裡,問道:「你有何想法?」

  張斐忙道:「臣以為這是輪不到檢察院來管,因為無論是程頤所為,還是程昉所為,都不違法,等到齊濟他們回來,我們檢察院將會以證據不足為由拒絕起訴。」

  趙頊眨了眨眼,你小子不對勁,你這是想抽身啊!略有不爽道:「朕是問你解決之法,你卻想著置身事外。」

  張斐忙道:「官家誤會,臣是避免再給官家添憂,如今事情已經這麼混亂,如果再將公檢法牽連進來,到時只會變得更加混亂。」

  趙頊問道:「你有沒有解決之法?」

  張斐道:「就事論事,二人所為都不違法,公檢法也難以處理此事。這到底還得看官家的想法。」

  「朕……」

  趙頊瞧了眼張斐,又是一掌拍在桌上,嘆道:「不瞞你說,朕現在也有些後悔,當時確實太心急了一點,可如今耗費巨大民力物力,若是拿不出成績來,朕…朕如何天下百姓交代。」

  張斐問道:「臣不懂這治水之道,到底能不能出成績?」

  「看情形是很難。」

  趙頊頭疼不已道:「也正是因為如此,朕去年年末才親自下令調集八百水兵去協助程昉,希望他能夠早日治理好河道,而在之前就是程頤是以律令拒絕程昉調用水兵。如今不少大臣也在以此為由,認為朕在包庇程昉。」

  說著,他見張斐沉默不語,又道:「你怎不說話?」

  張斐訕訕道:「臣不知道官家到底想怎麼樣?」

  趙頊都快哭了,道:「朕都已經說得這麼明顯,你還不明白嗎?」

  張斐搖搖頭。

  「……」

  趙頊只能如實說道:「河北百姓的確因河防是怨聲載道,朕如今也想借坡下驢,但但是無坡可借,這裡面還涉及到先生,他是肯定不會願意就此罷手的,因為一旦撤下程昉,他的地位也會受到很大的衝擊。此外,他們此舉,也是想要借朕之手,來對付公檢法。」

  張斐猛地一怔,道:「或許官家可以將計就計。」

  趙頊忙問道:「如何將計就計?」

  張斐道:「讓公檢法來承受這一切,同時令官家和王學士脫身。」

  趙頊困惑道:「讓公檢法來承受這一切?」

  張斐點點頭,道:「既然對方是有意挑撥官家對公檢法的信任,一旦我們檢察院拒絕起訴,對方必然不會罷手,他們一定會認為我們檢察院有意包庇程昉。到時矛頭全部會對準我們檢察院,官家就能夠置身事外。」

  趙頊思索一會兒,道:「那你們檢察院怎麼辦?」

  張斐道:「那就看官家是怎麼打算的?」

  趙頊眼中一亮,這麼一繞,事情立刻變得非常簡單,問題就在於是不是讓公檢法介入,這決策權等於重新握在他手裡,他又問道:「如果朕讓檢察院介入,你可有應對之法?」

  張斐道:「事先我們檢察院已經拒絕,原因在於證據不足,但對方一定會提供各種理由,要求檢察院起訴,並且質疑檢察院的公正性。

  對於檢察院而言,這問題就局限於,目前所認定的事實,是否足以提起訴訟,為了自證清白,檢察院只能舉辦一場聽證會,來聽取各方證據,從而判定,是否達到起訴標準。

  而在聽證會的過程,臣會迫使他們以事實為準,但又不會涉及到刑罰,簡單來說,聽證會會將問題都提出來,擺在檯面上,但不會判定誰是罪犯,如此一來,官家到時就能夠根據事實依據,再做出決策。

  沒有人會認為是王學士贏了,還是司馬學士贏了,因為這個過程是致力於弄清楚問題和解決問題。」

  趙頊呵呵笑道:「先生沒有贏,司馬學士亦未有贏,功勞都是公檢法的。」

  張斐忙道:「這一切都是基於官家的英明神武。」

  趙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指了指張斐,旋即拍板道:「就這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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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1-28 01:52:26
第0689章 算無遺漏

  古人云,不撞南牆不回頭。

  但其實很多時候,你明知是一堵牆,也得撞過去,要麼將自己撞死,要麼將牆撞破。

  如那隋煬帝,他難道就不知道,繼續這麼下去,這國家可能會出問題嗎?

  他肯定也是知道的,但是對於皇帝而言,皇權是高於一切的。

  如果他半途終止,那就代表,他當初的選擇是錯的。

  真正聰明的皇帝,是不會妄開金口的,一般都是讓大臣來說,問責的時候,就有替罪羔羊。

  趙頊現在也面臨這個難題,東流計劃,是他和王安石推動的,但結果卻又如司馬光所料,耗費太多人力物力,卻仍然看不到結果,這是一個很大很大工程。

  趙頊不同隋煬帝,他很愛財,但也很節儉,他希望存錢打仗,耗費這麼多,這心有不捨,但是他又不能退,因為王安石是肯定不會答應的,花了這麼多錢,中途又說不行,那只能說明他和王安石當初的決策是錯的,司馬光是對的。

  這鍋肯定是王安石來背,但是皇帝的權威也會受到質疑,到時趙頊縱使不願,也得完全倒向司馬光,更主要的是,目前趙頊還非常需要王安石。

  左右都不行,只能往中間殺出重圍,故此在這事上面,趙頊也只能依靠張斐。

  可是既然你要借公檢法來下坡,就肯定要將事情擺在檯面上,因為公檢法是沒法遮遮掩掩的。

  程昉也得受公檢法調查。

  這裡面又涉及到皇權和法權。

  檢察院主動去調查程昉,將他治罪,這屬於法權,而皇帝讓檢察院調查程昉,也許結果是一樣的,但這就是屬於皇權。

  張斐的計劃,令趙頊非常滿意,根據這個計劃,所有的決策權都在他手裡,同時還能夠從東流計劃這個天坑中跳出來。

  這其實也是趙頊重用張斐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借第三方實力,去平衡革新派和保守派,如果沒有張斐,他就只能二選一。

  皇城。

  「許檢!」

  「是孟知院、謝侍郎,有禮,有禮。」

  許遵微微拱手。

  孟乾生、謝筠也拱手回得一禮。

  「許檢,關於程頤一案,已經鬧得是滿城風雨,你們檢察院怎麼一點動作都沒有。」孟乾生問道。

  謝筠急忙補充道:「我們倒不是在催促檢察院,只是這事愈演愈烈,得及早解決啊!」

  許遵嘆道:「不瞞二位,我也心急,在得知密狀之後,我們便立刻派人前去調查,但這需要時日的,而我們檢察院又是講證據的,光憑那一紙密狀,我們是無法起訴的,只能等調查結果出來之後,再做決斷。唉……也不知道哪個小人,將這消息給傳了出來,弄得我們檢察院現在也是焦頭爛額。」

  孟乾生眼中閃過一抹心虛,心想:他這是在若有所指嗎?嘴上卻故作關切道:「這我們都知道,但是我認為,你們檢察院還是得趕緊一點,就怕到時無法收場。」

  許遵點點頭道:「多謝二位的關心,我已經增派人馬前去調查。」

  白礬樓。

  「如今老四去了熙河那邊,樊大又不在,這慈善基金會的事,可就得拜託員外了。」張斐一邊與樊顒往樓上行去,一邊說道。

  樊顒嘆道:「我原本都打算將白礬樓交給正兒,自己就頤養天年,哪裡知道這事情比之前還多了。」

  張斐笑道:「誰讓你不多生幾個,你看老陳,都已經派出去三個,家裡還有兩個兒子在待命。」

  樊顒很是傷感道:「你道我不想,可是早年忙於買賣,就忽略這事,等到年紀大了,又力不從心了。」

  張斐很是同情道:「抱歉!這種事我無法幫你。」

  「我也不要你幫。」

  樊顒沒好氣得瞪了張斐一眼,這便宜也占?忽然想起什麼似的,道:「對了!這幾年,我們每年捐助軍器監不下於五千貫,可是得到的回報,就只是一根短棒,一副繩索,很多人對此不滿。」

  張斐笑道:「這就是找個理由送錢罷了,你做生意這麼久,不會連這個道理都不知道吧。」

  樊顒低聲道:「那是以前,可現在咱們有很多理由給朝廷送錢,這回又捐助朝廷建造學院和醫院,沒有必要往軍器監送錢,軍器監的官員,又給不了我們什麼。」

  張斐道:「到時我去看看。」

  老樊哪裡知道,張斐當時是囑咐軍器監研發火器,這才幾年,就想得到結果,根本不可能。

  即便有結果,也不可能拿給皇家警察用啊!

  「喲!張三郎。」

  忽聽一人喊道,張斐偏頭看去,只見呂嘉問剛從一個雅座走出來。

  「是呂庭長,真是巧啊!」

  樊顒非常識趣的拱拱手,藉故失陪,然後沿著外面的廊道,往慈善基金會那邊行去。

  「三郎還有心情來這裡喝酒?」呂嘉問笑問道。

  張斐搖搖頭道:「家裡兩個孕婦,哪裡還有心情來這裡喝酒,慈善基金會最近不答應捐助朝廷建設學院和醫院嗎?但是馬老四也去了熙河,我順便就過來看看。」

  呂嘉問驚訝道:「關於水兵一案,鬧得是沸沸揚揚,你竟還有心情管這事。」

  張斐呵呵笑道:「外面那是瞎熱鬧,咱們檢察院是看證據的,目前還是處於調查階段,在調查結果出來之前,我們就是沒有事可幹。」

  呂嘉問左右瞧了眼眼,小聲道:「可是朝中已經為此打得不可開交,這可不是小事。」

  張斐道:「對於我們公檢法而言,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咱們照規矩辦事就行,他們愛爭是他們的事。」

  說著,他又笑吟吟地看著呂嘉問,「呂庭長,你當了這麼多年的庭長,還是沒有領悟到公檢法最精妙之處。」

  呂嘉問問道:「願聞高見。」

  張斐道:「這規矩在上,人在下,講究的就是一個輕鬆,我就是今日來此尋歡作樂,那又怎樣,我今日放假,公檢法只需要照規矩辦法,不爽你將規矩改了啊!」

  呂嘉問沉眉思索起來。

  張斐心知這人好高騖遠,同時又愛出風頭,但這可能會給皇庭帶來不利的影響,於是道:「這其實也是我們公檢法的立足之本,你越是想出頭露面,反而會弄得自己顏面盡失,但你越低調,越輕鬆,反而是能夠大放異彩。舉重若輕,才是我們公檢法官員的最高境界,這也是我們與那些浮誇的御史,最不一樣的地方,因為咱們是專業的。」

  呂嘉問瞧向張斐,眼中閃過一抹羞愧,拱手道:「多謝三郎賜教。」

  「不敢!」

  張斐謙虛一笑:「我也就是隨便說說,若無其它事,我就先忙了。」

  「哦。請。」

  到底呂嘉問出身呂家,名符其實的宰相門第,張斐也就提醒一下,至於聽不聽,那是他的事。

  王府。

  王安石與呂惠卿快步來到書房,將門關上後,王安石便道:「程頤的好友遍佈朝野,在洛陽更是深得士林推崇,你們彈劾他,那只會激起更多人反對新政。」

  呂惠卿道:「但這也能讓更多人支持我們。是對方先不講道義,他們就只盯著程昉調用水兵,徵召勞役,卻不提程昉的功績,這並不公平。

  況且,程頤擅自開城門,容留水兵,而不跟程昉商議,倘若人人都學他這樣,這新政又如何能夠執行下去。

  學生以為正因為程頤在士林頗為聲望,如果能夠將他壓下去,那麼在地上就沒有人敢拒絕執行新法。」

  他跟王安石理念雖然完全一致,但風格還是有點區別,呂惠卿認為必須通過鬥爭,才能夠壯大力量,貫徹新政。

  王安石還是在意新政,但他也不否定呂惠卿的想法,道:「但如果壓不下去怎麼辦?」

  呂惠卿道:「但官家一定會站在我們這邊的,而他們的努力只是徒勞。」

  王安石道:「可事實是很多人想借此事去攻擊公檢法。」

  呂惠卿似乎想到什麼,道:「據說張三最近一直都在白礬樓忙於捐助事業法的事,看似真不打算參與其中。」

  王安石點點頭道:「我不是與你說過嘛,他這回要置身事外。」

  呂惠卿道:「但是很多人定會想盡辦法,讓檢察院參與進來,他們告密狀的目的,就是要針對公檢法。」

  王安石抬頭看向他,「你此話何意?」

  呂惠卿道:「檢察院若參與其中,無非也就是兩種選擇,要麼判程頤有罪,要麼判程昉有罪。

  前者自不用說,但如果檢察院選擇後者,這一定會使得更多人支持我們,因為對於那些人而言,只要能夠推翻皇庭的判決,就等於是將公檢法給壓了下去,再加上官家的支持,咱們同樣是勝券在握。」

  不都是他這邊的人,要將公檢法給拉進來,他們得做出抉擇。

  王安石眉頭微皺,「所以你是打算,借此事將公檢法一塊擊垮?」

  呂惠卿道:「是他們想要借此事攻擊程昉,以求將恩師拉下馬來,學生也只是順勢而為,到底我們也阻止不了他們對付公檢法,而如果我們支持公檢法,會失去很多人的支持,同時司馬學士他們也不會給予我們幫助。」

  王安石沉吟不語。

  其實事情到這一步,他們也沒得選,古代治理黃河,永遠都是國家首要任務,如果承認這個政策失敗,就必須得有人來承擔責任,王安石就可能會遭受滅頂之災。

  這就是黨爭最為可怕之處。

  一旦開始,就難以收手,不管是王安石,還是司馬光,都難以控制大局。

  保守派那邊很多人就是想借此事,將王安石給打倒。

  革新派這邊則是要借此打壓公檢法。

  不會再講道理。

  因為雙方都輸不起啊!

  好在此道密狀是告到檢察院,暫時還得以檢察院調查的結果為主。

  檢察院不出結果,大家也不便走程序,鬧到皇帝那裡去。

  雖然所有人都已經知道整件事情的過程,但他們的消息來源,可不是官方渠道。

  所以,不少官員都在施壓檢察院,我們全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你們檢察院還沒有查到,真是豈有此理。

  終於!

  齊濟那邊終於傳來消息,過程也如趙頊所言的那般。

  檢察院在『仔細』審議過後,便正式對外宣佈,密狀所言危言聳聽,由於缺乏證據,故檢察院不予受理。

  這一下頓時炸開鍋了,雙方對於這個結果都不滿意。

  鄧綰、裴文等人御史,立刻指責司馬光指示檢察院,包庇程頤。

  劉述等保守派,也指責檢察院只調查程頤,而沒有調查程昉,沒有調查那些水兵為何逃役。

  你們是檢察院,又不是珥筆,你是的背後是國家,你要維護國家利益,哪能說對方起訴的是程頤,你就不調查程昉。

  同時士大夫們也在民間發動輿論攻勢,將程昉在河北所作所為公佈於眾,同時指責檢察院包庇宦官。

  宦官與勞役,這對經典組合,頓時引發民憤。

  尤其是那些年輕的讀書人,也都指責檢察院,你們公檢法口口聲聲公平、公正,結果遇到宦官,你們就退縮了。

  他們都恨不得就直接報皇帝的名字。

  你們就是皇帝的爪牙。

  然而,面對洶湧的輿情,檢察院也表現的非常強勢,直接發佈文章,將此事的過程公佈於眾,解釋其中原因,目前是沒有足夠的證據,針對程頤提起訴訟的,至於程昉所為,他是有這個職權調用百姓去修建河道,而且其中也沒有發生貪污受賄的現象。

  我們檢察院是講證據的,不跟某些官署一樣,是能夠聞風起訴。

  但是毫無卵用,老百姓都認為,你這都勞民傷財到這種地步,竟然還不違法,你懂不懂法啊!

  審刑院。

  「我事先就跟你們說過,他們的目的就是要對付公檢法,檢察院退避三舍,是非常正確的,你們為何也要揪著檢察院不放?」司馬光很是惱怒地向劉述等人質問道。

  外面那些輿論,就是他們保守派煽動的。

  劉述道:「不是我們揪著公檢法不放,而是我們需要公檢法還程頤,還河北百姓一個公道。如果這事交給御史台審,那我們十有八九是不會贏的,因為官家肯定會支持程昉的。

  而我們之所以支持司法改革,不就是為了解決這些問題嗎?怎麼能讓公檢法退避三舍?那我們支持司法改革得目的何在?」

  他這一番話,直接將司馬光給懟懵逼了。

  好像是這麼回事!

  司馬光不讓檢察院介入,實則是為保護檢察院,因為這會觸犯到皇權。

  但在保守派看來,公檢法用來保護我們的,而不是弄個寶貝出來,讓我們去保護。

  搞清楚對象啊!

  現在保守派這邊感覺情況是對自己不利的,因為革新派有很多人擁護,尤其是許多權貴階級,而且他們都斷定,皇帝是要保程昉的,也是要支持王安石。

  因為他們是不可能認錯的。

  那麼在御史台交鋒,他們的勝算顯然是不如對方高的,他們需要公檢法。

  倒不是說,他們認為公檢法就會偏向他們。

  不需要!

  只要公檢法公正處理,那對他們就是有利的,他們都認為自己是問心無愧,是對方心裡有鬼。

  在這黨爭的過程中,整件事的性質在發生變化,兩派從敵對,變成將矛頭都指向公檢法。

  都認為檢察院在包庇對方。

  但是也檢察院非常強勢,我們是根據原則做事,是不會受到輿論的影響,你們愛怎麼說就怎麼說。

  這事情反而是在變得簡單化,因為大家都在彈劾檢察院。

  都不存在爭議。

  這時候,皇帝就不得不站出來。

  於是趙頊召開了一個樞要會議,只有宰相和許遵參加。

  許遵依舊是那番解釋,「回稟陛下,程頤擔任檀州團練副使,他是有權力安撫那些士卒的。

  而程昉是有皇命在身,同時目前沒有證據證明,其中存在貪污受賄,只是官府準備不足,未能提供合理的衣食。

  這導致士兵忍受不住,故而逃往城裡,但經過一番休息後,他們還是回到河道上繼續修建河道。

  檢察院經過一番審查之後,認為這不足以提起訴訟。」

  趙抃也站出來道:「啟稟陛下,我們皇庭也知道此事,對於程頤指控,純屬誣告,即便檢察院起訴,我們皇庭也不會受理的。」

  王安石道:「趙相公,你莫不是暗示對於程昉指控,就是證據確鑿?」

  趙抃道:「那道密狀只是針對程頤,而非是指控程昉。」

  司馬光站出來道:「為什麼官府會準備不足?不就是因為程昉在河北地區大興勞役,勞民傷財,以至於河北官府山窮水盡,已經難以再興修河道,當初我就說了,開浚東流不可急於一時。」

  王安石道:「不急於一時?你怎說得出口,河北年年水患,多少無辜百姓受難,難道朝廷眼睜睜看著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嗎?」

  司馬光道:「我當然不希望見到,但你這麼做,是雪上加霜啊!犧牲民生去修建河道,這簡直就是本末倒置。」

  王安石道:「不修河道,若遇水患,你們又借題發揮,說是官家不仁所至,神也是你們,鬼也是你們,真是豈有此理。」

  「你!」

  司馬光不免偷偷瞄了眼趙頊。

  趙頊臉色確實有些難堪,是這麼個道理,這大家都知道,其實修好堤壩可防範水患,但為什麼一出水患,就是我不仁。

  修與不修,都是我的鍋。

  豈有此理!

  司馬光也不敢爭下去,因為天災就是他們拿來約束皇帝的一個重要理由,那麼按理來說,身為臣子是絕不能質疑這個理由的,這會削弱臣子的權力。

  但是王安石壓根就不信這一套,他崇尚法家,『天變不足畏』就是他的名言啊!

  趙頊突然道:「既然公檢法都認為目前的證據不足以開審,那也不應勉強,此案就交給御史台審理吧。」

  司馬光頓時心下一驚,後背已然濕透。

  在這個語境下,趙頊指派御史台來審,這明顯對他們不利。

  文彥博意識到情況有些危險,立刻站出來道:「陛下,老臣以為如今朝中、民間對公檢法都頗有質疑,倘若交予御史台審理,對於公檢法的建設是極為不利。」

  司馬光連連點頭道:「正是如此。」

  許遵小心翼翼道:「可是我們檢察院若在毫無憑據的情況下進行起訴,反而會受到更多質疑。」

  文彥博沉眉質問道:「許檢察長,這麼多人質疑,無論是官員,還是百姓,那就只能說明一點,就是你們做得還不夠好,如果你們做到盡善盡美,又怎會有恁地多人質疑你們?」

  這薑還是老的辣啊!

  許遵糾結半晌,道:「如果大家都質疑我們檢察院存有私心,那我們檢察院可以開一場聽證會,來決定是否要對此進行起訴。」

  「聽證會?」

  眾人皆是一愣。

  什麼東東?

  趙頊心如明鏡,絲毫不覺詫異,可突然反應過來,他應該覺得詫異才對,若有所思道:「聽證會?這聽著有些耳熟。」

  許遵回答道:「回稟陛下,這是張檢控在河中府擔任大庭長時,所創造的制度。」

  趙頊連連點頭道:「朕想起來了,想起來了。」

  富弼突然質問道:「聽證會不是用於解釋判例的嗎?」

  許遵解釋道:「當時張檢控是河中府大庭長,而那幾場聽證會,又是都是通過皇庭舉辦的,故此,主要是去解釋相關的判決。

  但其實檢察院同樣也可以獨自舉辦聽證會,一般可以用於爭議性比較大的案件,檢察院將會在聽證會上面聽取各方建議,以及各方列出相關證據,用公平、公正的方式,來探討如何解決這個爭議。」

  富弼問道:「聽證會與庭審有何區別?」

  許遵回答道:「根據張檢控所言,聽證會多半是用於官署下達政令之前,聽取利害關係人意見,這是屬於行政程序。

  而庭審是在皇庭判決之前,進行的司法程序。

  就拿此案來說,聽證會的目的是探討檢察院是否應該針對此案進行起訴,而庭審是在於相關人士是否有罪。」

  富弼聽得都覺驚訝,真的就有這麼細嗎?

  檢察院一個行政決定,都得開一場會議來探討一下。

  王安石、司馬光也是懵的。

  還能這麼操作嗎?

  倒是文彥博反應快,立刻道:「臣贊成檢察院召開聽證會來決定是否起訴。」

  他們現在沒得選。

  司馬光也反應過來,也是表示支持。

  王安石還不太清楚這聽證會是什麼意思,但他也沒有理由反對,到底現在大家如今都在質疑檢察院,檢察院要自證清白,那也是合情合理啊!

  他選擇沉默。

  趙頊暗自一笑,心想:也不知道是張三太狡猾,還是你們太愚笨,竟然被張三算計的是絲毫不差,道:「還是許檢察長考慮的比較細緻,那就暫時先這麼定了,等到聽證結束之後,倘若檢察院仍舊決定不起訴,再交由御史台審理。」

  「臣遵命。」

  趙頊走後,王安石與司馬光同時急著往外走,可走的一步,便又停了下來,對視一眼,王安石是輕蔑一笑,先一步離開。

  他走之後,司馬光回過身來,立刻揪住許遵,「仲途,這聽證會又是怎麼回事?」

  富弼和文彥博也都站在一旁,側耳傾聽。

  許遵嘆道:「這是小婿想來,保護公檢法的辦法。外面那些流言蜚語,諸位應該也都聽說了,他們全都就是衝著檢察院來的,為求保障檢察院的制度不被破壞,於是小婿認為可以舉辦聽證會,在大庭廣眾之下質證,以求捍衛公檢法的制度。」

  文彥博問道:「到底結果會是如何?」

  許遵道:「這得看各方相關人士,會提供出怎樣的證據,然後檢察院會根據具體情況,看是否進行起訴。

  換而言之,是否起訴,也可以由各位來決定。」

  文彥博又問道:「那也有可能不起訴?」

  許遵點點頭。

  富弼突然道:「如果在聽證會上,檢察院仍舊表示不起訴,並且還能夠服眾的話,那御史台又有何理由來審?」

  文彥博、司馬光眼中同時一亮。

  如果檢察院能夠在聽證會上服眾,只能證明真的沒有證據能夠起訴,御史台再接此案,只能說明御史台要栽贓嫁禍。

  御史台傻呀,專門衝著屎去踩。

  許遵搖搖頭道:「這下官可就不大清楚。」

  但富弼心裡清楚,這麼一來的話,就等於還是檢察院在掌控全局。

  我說了不能起訴,這案子就沒法審。

  心裡也是由衷的佩服張斐,真是會想辦法。

  那邊先走一步的王安石,自然是跑去找張斐了,這個聽證會也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你小子還說沒有以退為進?」見到張斐,王安石就是質問道。

  張斐一臉懵逼,「什麼?」

  王安石呵呵兩聲道:「聽證會。」

  張斐愣了下神,旋即長嘆道:「還是被逼到了這一步。」

  王安石詫異道:「被逼到了這一步?」

  張斐道:「王學士明鑒,我已經極力置身事外,可哪裡想得到,你們會將矛頭都指向我們公檢法,我這是為求自保,才弄出這聽證會的,不然的話,我都可能會牽連進去。」

  王安石想想,覺得沒毛病,現在革新派和保守派都追著檢察院打,這倒是令人意外,又問道:「那聽證會會不會對程昉不利?」

  張斐道:「我不知道,那得看你們舉證,因為在聽證會上,我不會針對任何人,因為我沒有起訴對象,我只是會詢問各方建議,以及各方能夠出示怎樣的證據,然後再根據所有的建議和證據,來決定是否起訴,又該起訴誰,亦或者不起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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