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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風乍起 第十三章
徐公公帶著那兩個小黃門,把兩大牛皮袋的卷軸又鼓鼓囊囊地原樣帶走了。
懿和公主姜雙鷺看到現在,驚訝之餘,又替妹妹歡喜,拉著姜鸞的手,笑著恭賀她開府在即。
「駙馬的事往後推脫兩年倒不要緊。能夠提前出宮開府,是件難得的大好事。」
笑了一會兒,她卻又難過起來,紅著眼角傷感道,「阿鸞今年剛滿十五,聖人便允諾開府了。我……我今年十六了,聖人那邊毫無動靜,只怕是忘了我這妹妹……」
姜鸞抱著二姊撒嬌,「被聖人整天記掛在心裡的,多半沒好事等著。等阿鸞開府了,想辦法接二姊出宮。二姊別哭了,笑起來多美,笑一笑。」
姜雙鷺被哄得破涕為笑,屈指在姜鸞額頭上敲了一下,起身告辭。
「阿鸞殿裡的步廊建得彎彎繞繞的,剛才進來繞了一大圈。阿姊出去直接穿過庭院可好?」
姜鸞捧著甜湯坐在榻上,乖巧點頭應下,「自然是無礙的。二姊請便。」
姜雙鷺便帶著親信嬤嬤和宮人,十來人在薛奪的護送下出去了。
不久後,遠處隔著窗傳來一聲呵斥:「呂吉祥!庭院又髒了!出來擦地!」
呂吉祥不知從哪個旮旯裡滿臉晦氣地跑出來,重新拿了布,吭哧吭哧去擦踩髒的庭院。
姜鸞趴在窗邊看了一會兒呂吉祥撅屁股幹活的模樣,打著呵欠去睡午覺。
臨睡前把薛奪叫過來,叮囑下去,「公主府長史的人選定下了,圈了吏部司勳主簿,淳于閑。他如果得了消息,這兩日在宮門外求見,勞煩把人帶進來,畢竟是本宮未來的得力人手。」
薛奪站在殿門外,答得極謹慎,「末將會把公主的原話回稟給督帥知曉。」
姜鸞在長案上攤開記事的宣紙卷軸,手握紫毫,慢悠悠地蘸墨,
「那就盡早去問。京城事多,再過幾天,你家督帥只怕越來越不得空閒。」
「……公主什麼意思?」
姜鸞沒理他,接著早上的記事繼續往下寫:
【四月初二,雨急風驟。
公主府之事大有進展。惟心不安,只恐夜長夢多。】
這場午睡睡得並不怎麼安穩。大概是臨睡前最後入眼的是呂吉祥撅起的屁股,夢裡居然也浮現出前世呂吉祥那張傲慢的臉。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啊,大概是某年上元節。
她在臨風殿裡獨自過節,對著燭火寂寞難忍,宮外萬民百姓笑鬧的過年聲依稀傳進了宮闕,她一時傷懷,要呂吉祥扶她登樓望遠,望一望夜裡京城的燈火。
被呂吉祥拒絕了。
「今兒是上元節,外頭確實熱鬧。」 呂吉祥嘖嘖感慨了幾聲,「大家都知道,京城這兒整年的宵禁,只有上元節前後三日百姓可以四處夜行慶祝。現在從太極門出去,往南去朱雀大街,哎喲那個熱鬧。陛下你聽,看燈看雜耍的聲音都傳到宮裡頭了。」
呂吉祥縮著袖子,不冷不熱,「宮裡原本也奏請在後花園搭幾座鰲山[1]的。年前請奏上去,裴相說國庫空虛,戶部撥款在朱雀大街上搭燈山,就沒錢在宮裡搭鰲山。燈山搭在京城大街上可以萬民同樂,提振士氣;鰲山搭在後花園吧,陛下說不定還起不了身看。得,一句話駁回來了。陛下也別折騰了,宮裡大夥兒就冷冷清清地過唄。」
話裡話外當然是陰陽怪氣,倒也不算傷筋動骨。
但她當時纏綿病榻了整個月。病中格外難捱,情緒低落,她被擠兌得心氣不平,劇烈得咳喘起來,半天難止歇。
呂吉祥吩咐內侍抱來了一堆畫像卷軸,「這些都是早兩個月就準備好的,都是家世清白、身體強健的郎君,裴相早就叮囑拿過來挑選,偏陛下不肯看。隨便選上一個兩個,選進宮來,陛下逢年過節的,身邊不就有人說話了麼。」
夢裡的她不吭聲。
「陛下也別挑三揀四的了。」 呂吉祥撇嘴,「臣又多嘴了,京城裡高門大族的郎君,當然比畫像裡這些好,但也得有人願意進宮服侍嘛。頭一樁不成的就是陛下這久病的身子骨兒;第二樁,祖宗規矩,女君的子嗣需得跟皇家姓,入宮的郎君豈不是成了入贅的,好好的世家子,誰願意——」
幾個小內侍還在把畫軸一卷卷地往她手邊遞,她隨手拿起一卷,直接砸在呂吉祥的腦袋上。
「滾。」她咳嗽著抬手指向殿外,「連人帶畫像,都給朕滾出去。」
——————
夢裡驚醒後,姜鸞一口氣喝了半杯蜜水,夢裡帶出來的喉嚨深處火燒火燎的血腥氣味才消散了。
前世裡,她年紀輕輕傷了肺,每次呼吸深重些,從肺管深處直沖上咽喉的,都是滿滿的血沫子的味道。
那滋味不好受。
她掀開垂下的帷帳,問外面值守的夏至, 「點點呢?把點點抱過來。」
片刻後,裝點點的金籠送了過來。姜鸞把柔軟的貓兒抱在懷裡,捏了捏粉色的貓爪,病後削尖的下巴埋進雪白長毛裡,閉上眼,四處蹭了蹭。
她睡下的時辰並不長,醒來時,窗戶外呂吉祥的屁股還撅著,剛擦了大半個庭院,又有一行人抄近路穿過庭院,踩出雜亂的新腳印。
呂吉祥趴在地上嗚嗚嗚地哭。
「早上擦乾淨了,中午懿和公主帶人出去踩髒了。下午眼看要擦乾淨了,又來了一波人踩髒了,奴婢這活計永遠幹不完了,活不下去了哇~~~」
姜鸞坐在窗邊的貴妃榻上,聽著窗外的哭訴,有滋有味地喝了口蜜水。
臨風殿如今成了福禍難定的旋渦,人人路過門前只會躲避著走。下午又踩髒庭院的那波人,當然也是奉命前來的。
皇后娘娘椒房殿裡的三位女官,送來了香案,線香,抄經用的幾大箱黃紙,泥金墨,一座玉佛,摞起半尺高的佛經。
傳皇后口諭,京畿附近流寇眾多,漢陽公主豁免去城外宗廟;但宗正寺的家法責罰不容拖延,焚香修行,抄經祈福,即刻就要做起來。
姜鸞翻了翻最上面那本《楞嚴經》,頷首道,「有勞皇后娘娘掛心,你們把東西擱在殿裡吧。本宮會找個合適的地方安置香案和玉佛。」
那三位女官放下了東西,卻不走。
為首那位女官三十七八年歲,寡淡的相貌,身子板正,髮髻梳得紋絲不亂。謝皇后無論去哪裡都帶著她,想必是身邊心腹,宮裡人都敬稱『扶辛姑姑』。
扶辛姑姑上前萬福行禮,「奴等略懂佛家經義,奉了娘娘之命,今後便留在臨風殿中,隨侍公主身側。若公主抄經時有什麼需要問的釋義,奴等可以解釋一二。」
苑嬤嬤的臉色當即變了。
「皇后娘娘什麼意思。」她衝上前一步,彷彿在凶猛鷹隼面前張開翅膀護衛雞仔的母雞,「我們臨風殿廟小,可供不起三位姑姑這麼大的菩薩!」
扶辛姑姑彷彿沒有聽見似的,完全不理睬滿身防備的苑嬤嬤,只面對著姜鸞,一板一眼說:
「這是皇后娘娘的懿旨。奴等三人今日進了臨風殿,從此便在臨風殿隨侍公主,直到公主在玉佛香案前抄完千遍佛經為止。公主想要奴等提前回去,除非把奴等三人打死了,用門板抬出臨風殿去。」
說完也不理周圍人的驚愕神色,再度行禮起身,規規矩矩地站在旁邊。
姜鸞指尖撫著點點的長毛,輕笑了聲,「扶辛姑姑說的什麼話。又是門板又是抬出去的,我這兒又不是龍潭虎穴。」吩咐白露把人帶下去,尋房間安置。
秋霜是幾名大宮女裡年紀最長的,目送那三位女官的背影遠去,低聲道,「公主,不能放著皇后娘娘身邊的三個姑姑留下來。她們都是宮裡的老人了,以後指不定怎麼磋磨人。得想辦法送走。」
幾名貼身大宮女都露出憂慮神色,低聲議論著。
春蟄擔憂地道,「越早送走越好。扶辛姑姑的眼神好可怕,看得奴婢心裡發涼……」
夏至也憂心忡忡,「皇后娘娘送過來的人,只要不是直接衝撞了公主,就不好拉下去打板子處置的。」
姜鸞捏著點點粉色的腳掌,喃喃道,「還真是送來三座菩薩。」
苑嬤嬤坐在她身邊,氣憤地難以抑制,「先帝才去了多久!我們金枝玉葉的公主,先帝在時萬般寵著的,誰敢擋在面前說一個不字!如今這群狗奴倒狐假虎威地過來撒潑!」
姜鸞舔了舔小虎牙,滿不在乎地笑了聲,「就是因為先帝去了,我們沒了人,手裡又無權啊。空頂著個公主的身份,又能頂多久。」說罷拍了拍苑嬤嬤,「別擔憂太過了,我自有辦法。對了,給你收著的那匣子先帝賜下的金丸還在麼?我要用,嬤嬤幫我拿出來。」
薛奪如今兼領了整頓宮禁的差事,下午過了申時,文鏡過來臨風殿和薛奪換了防。
才領兵巡視了半圈庭院,只聽後殿西次間那邊吱呀一聲響,窗戶推開,有人招手喚道,「文小將軍,我家公主請你進來說話。」
文鏡眼皮子一跳,裝作沒聽見,目不斜視地從窗下直走了過去。
片刻後,姜鸞出現在窗邊,手裡抓了個精鐵製的彈弓,不緊不慢地調著牛筋鬆緊。
文鏡眼角餘光裡瞥見,左右眼皮又是齊齊劇烈一跳。
莫名強烈的預感從他心裡升起……似乎又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了。
————————
黃昏時分,正是倦鳥歸巢時。
庭院裡盛開的梨花樹生長了數十年,繁密枝丫間有不少鳥巢,此刻枝頭高處正停著幾隻鳥雀。
姜鸞特意換了身窄袖貼身上襦,露出一小截皓白的手腕。
調緊了牛筋弦,把彈弓舉高,眯眼盯著枝頭高處的麻雀。
「點點,」她輕聲問,「喜歡麻雀麼?」
靠牆黃梨木長方案上擱著的金籠裡,點點嬌嬌地叫了聲。 「喵嗚~」
「啊,你喜歡。」姜鸞舔了舔小虎牙,「我也喜歡。……喜歡打麻雀。 」
嗡——
繃緊的牛筋弦無聲震動了一下,夕陽餘暉裡映出一道不顯眼的金光,閃電般直奔枝頭而去。
啪嗒一聲,一隻麻雀直挺挺從梨樹上掉下來,落在庭院的大青石磚上。
值守禁衛立刻發現了異狀,幾名將士同時跑過來,一人撿起地上的死雀,另幾人在附近灌木叢間搜尋,很快找到了那枚純金打造的小金丸,雙手捧著飛奔去找主將。
姜鸞站在敞開的木窗邊,把玩著彈弓,笑盈盈等著。
不久後,文鏡從頭到腳都寫滿無奈,拖著沉重的步伐走近窗下,低頭雙手奉上死雀和金丸。
「公主的金丸和獵物。」
姜鸞只撿走了死雀,扔給點點玩兒,「金丸賞你了。拿去吧。」
「謝公主賞。」文鏡並不多說話,捏著小金丸就要走。
「慢著。」姜鸞在身後叫住了他。
身側的矮案上放了個半尺見方的蓮花如意紋方正黑檀木匣,她隨手打開盒蓋,啪嗒一聲,露出滿盒子圓滾滾、金燦燦的純金彈丸。文鏡驚得呼吸都停滯了瞬間。
「文小將軍別急著走。」姜鸞指尖掂起一個金丸,聲音裡帶著笑,「拿了本宮的金丸,不妨聽本宮細說幾句金丸的用處。」
「盒子裡金丸總共重十斤。是先帝還在時,本宮十歲生辰時賜下的。金丸總共有三種尺寸。」
她指了指文鏡握緊的手裡,「賞你的那個小金丸,重兩錢,是第一等輕的金丸,用來打鳥雀。」
「還有一種。」她在蓮花如意檀木匣子裡翻檢了片刻,指尖掂起另一枚明顯大了一號的金丸,「重半兩,是第二等重的金丸,用來打鷹隼飛禽,或是碩鼠走獸。」
「至於第三等麼……」
姜鸞這回在木匣子裡翻撿了許久,終於找著一顆極大號的金丸,托在掌心,看起來便沉甸甸的。
「重二兩的金丸。先帝在時,叮囑我不許常用,總共只賜下了十枚。」
那枚沉甸甸的金丸被姜鸞托在手裡,在夕陽餘暉裡晃了晃,晃出一片耀眼金光。
「文小將軍猜猜看,這種二兩大金丸用來打什麼?」
文鏡的臉色逐漸難看起來。
「啊,文小將軍猜到了。」姜鸞愉悅地一拍手,「打馬打人呀。二兩重的金丸打中馬頭,馬立撲倒;打中人要害,人立撲死。」
她的身子越過木窗櫺往前傾,擺出推心置腹的親密姿態,好聲好氣地商量,
「皇后娘娘下午送來的三位姑姑,我極不喜歡。文小將軍幫個忙,今晚把人客客氣氣地請出去,她們三個自己用腳走出我的臨風殿,對你對我都是極好的。若是文小將軍不願幫忙……」
她的指尖把玩著大金丸,金丸彷彿聽得懂號令般,在削蔥般的指尖靈活轉了幾圈。姜鸞把金丸收起,又開始慢條斯理地繃緊皮筋,
「十個二兩大金丸。三個人。殿門一關,四下裡圍堵,一個晚上足夠料理了。勞煩文小將軍夜裡抬三張木板進來,明早再幫忙把人擱木板上抬出去。」
文鏡木著臉站在窗下。
薛奪半個時辰前剛和他換的防。
這些破事為什麼都是輪到他當值才發生?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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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鰲山:堆成巨鰲形狀的燈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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