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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流雲霰 第五十九章
淳于閑跟在後面扶額。
確實是個極好的主意,過於刁鑽了些。但是他身為東宮臣屬,最在意的還不是刁鑽不刁鑽。
「養狸奴的外宅……」殿下是鐵了心思不在乎名聲了。
淳于閑思前想後,一窖子金是個絕大的數目,他心裡不安。
「殿下的主意是極好的。但臣屬覺得,對方捨出了巨大的誘餌,把盧四郎撈出來,多半不只是他們所說的『綿延盧氏血脈』那麼簡單,對盧四郎是勢在必得。殿下的法子讓對方賠了夫人又折兵,對方必定含恨反撲。」
「那是肯定的事。」姜鸞若無其事地一點頭,繼續往前走,「不過我們應下他們的交易,對方來者不善,我們也不是純良人。」
「之前不是讓你打了個大鐵籠子嗎?那是給盧四郎暫用的。過幾天和裴中書商量好了,把人送出去的時候,尋常馬車放不下籠子,必然要四處找大車,宮裡會傳出不尋常的動靜。對方注意打聽點就知道人不在東宮裡了。把狸奴外宅的消息放一點出去,勾著對方。看看能不能把對方的狐狸尾巴勾出來。」
淳于閑欣慰地應下,「是。」
「等等。」姜鸞走著走著,腳步驟然一停。
「大鐵籠子還收在庫房裡吧?趕緊拿出來裝備上,把盧四郎收拾一下,安置在籠子裡。」
她看看左右,「就擱在庭院裡。要進門一眼就能瞧見的地方。裴中書今天在秋日宴上喝了不少,按理是不會來的了。但萬一他酒醒了要過來看呢?別被他看出了岔子。」
「他這個人,別人說什麼他都不會全信,多半還要眼見為實。盧四郎落在我手裡,他說不準今晚就會過來,親眼看看我把盧四郎當狸奴養的話是真的還是誆他。」
「是!」淳于閑立刻疾步下去安排。
眼看著淳于閑腳步匆匆地往回廊後頭去了,姜鸞才悠然往前走了不到百步,回廊盡頭突然傳來一陣加速疾奔的腳步聲。
她一回頭,正好瞧見淳于閑抓著衣擺原路沿著長廊狂奔回來。
一邊狂奔一邊舉起手裡的羊皮紙卷,上氣不接下氣地喊,「殿下,大事!」
「剛才值守的禁衛們在側殿圍牆邊發現了這個……恐怕是被人從牆外扔進來的!」
薄薄的羊皮紙卷,在燈下幾乎透光,捲繩處打了個七八個死結。裝著羊皮紙卷的小木盒上以歪扭字跡寫著「皇太女殿下親啟。」
木卷軸緩緩打開,露出京畿附近某處郊縣山裡村落的地地圖。
某個地點以朱筆圈起,上頭還是以歪扭字跡寫道,「興根村燒瓷地窖。」
「神秘客那邊有耳目盯著東宮。」淳于閑捧著羊皮卷,盯著藏金的位置細看,「殿下今日剛把人弄來,他們藏金的地點就送到了。」
「算他們識時務。」姜鸞把羊皮卷原樣捲起,
「今天我在二兄面前撈人的時候,話可沒說死。說好的只是借過來養幾天,養得不喜歡了會送回去。剛才我還想著,三天之內不見金窖,我可要放話把人送回去了。」
——
裴顯過來的時候,是在入夜後。
今夜東宮從外面看靜悄悄。沒有絲竹樂音,也沒有說笑喧嘩。聽起來倒像是裡頭的主人白日裡赴宴疲憊,早早睡下了。
他的腳步停在東宮門外,難得的踟躇了片刻。
他慣常處事的那套做法在姜鸞身上碰了壁。下午涼亭裡的會面,他言語尖銳試探,彼此正面交鋒,做好了從此撕破臉的準備。
姜鸞指著鼻子就差把他罵進護城河裡,卻又轉回來探查他是不是醉倒在涼亭,有沒有發熱,把薛奪叫來扶他去避風的地方醒酒。
她對他極為不滿,卻又並沒有視他如仇寇。
今晚車馬護送聖駕回程,路上走了半個多時辰,他想了半個多時辰。
想不通透。
聖人癔症發作,車駕走走停停,不適地傳喚太醫,耽擱了不少時辰,回宮時已經掌燈,等他從紫宸殿探病出來,已經過了宮門下鑰的時候。
出宮的半道上,走著走著,他想起了盧四郎。
盧四郎眉目昳麗,確實是個長得極好的少年郎。關了幾個月,人瘦了不少,滿身驕縱都被磨去了,眉眼多了幾分楚楚可憐,姜鸞又是個喜歡長得好的。
難怪她毫不掩飾她的喜歡。
就是不知道這份喜歡,是如她自己所說的,看狸奴愛寵的喜歡,還是女兒家對少年郎君的皮囊的喜歡。
她今年才及笄,年歲還沒到十六。駙馬人選都未議定,如果就在東宮養起了面首……傳出去的名聲已經不能用不好聽三個字形容了。
裴顯站在東宮朱紅的宮牆外,面色漸漸地沉了下去。
他轉過了宮道轉角,走到東宮正門外。
看門的親衛都認識他,齊齊嚇了一跳,彼此互看了幾眼,放聲大喊,「小的見過裴中書!」
明面上行禮,實際上往裡頭報信。
裴顯沒理會門外東宮親衛的小花樣,抬腳進了門檻。
姜鸞和京城裡其他人截然不同,他慣常處事的做法在她身上碰了壁,姜鸞讓他難以預測,如今的東宮對他來說,變成了未知的地界。
他的腳步跨進門檻,轉過一道騰龍影壁,前面就是開闊的正殿庭院。
小型的漢白玉麒麟華表下方,稀稀落落點亮了幾盞八角宮燈。
宮燈映照出夜幕下的庭院,幾個人影來來去去,庭院正中放了個顯眼的大鐵籠子,旁邊掛起擋風的帷幔。
姜鸞正蹲在大鐵籠子面前。
早幾天就準備好的大鐵籠子,和點點住的貓兒籠一模一樣的制式,裡頭也有睡覺的小窩,貓爬架,食水杯盤,就是大了幾十倍。
盧四郎被梳洗過了,身上浮灰搓得乾乾淨淨,在牢獄裡褪了色的裡外袍子也換了一身,顏色選的還是他喜愛的正朱色。
唇紅齒白的小郎君,濕著頭髮,也濕著眼角,他剛哭過一場,委屈巴巴地盤膝坐在大籠子裡。
「說好了來日方長。你也隨我回來東宮了。」
姜鸞蹲在籠子外頭,好聲好氣地勸說他,「怎的剛回來,又想不開了。」
盧四郎抬眼打量大鐵籠。籠子早就打好了,那麼大的尺寸,不可能是預備著裝貓兒裝狗兒,一看就是為他量身訂做的,就連睡覺的貓兒窩都正好符合他蜷身躺下的尺寸。貓兒窩上掛了個純金打造的金牌,上面寫著『玉玉』。
他盯著那個『玉玉』的銘牌,眼眶又泛了紅,狠狠抹了把眼角。
「說得好聽,把我誑回來。」他又委屈又氣恨,「別把我當貓兒狗兒的玩意兒。我是人,我是人!」
「你當然是人。」姜鸞扒著大籠子的欄桿,放軟了聲線:
「露山巷盧氏四郎,盧鳳宜。今年十八歲,三月二十的生辰。生性聰穎,精通六藝,寫的一手好行書。」
盧四郎聽著聽著,原本迎戰般揚起的挑釁眼神漸漸地垂了下去。
他靠在欄桿邊,低著頭,一滴眼淚落在籠子裡。
「謝皇太女體恤。現在說這些也無用了。」盧四郎抹了把臉,「罪臣微賤之身,苟延殘喘至今。罪臣後悔了,龍首原當著御前,罪臣不該惜命苟活,請皇太女賜死。死了埋進土裡……」
他哽咽了聲,「罪臣至少還是盧鳳宜,不是什麼玉玉。」
姜鸞耐心地糾正他,「死了埋進土裡,你以為你還是盧鳳宜?不,盧氏倒了,旁人避之唯恐不及,不會有人替你收屍立碑的。你只不過是亂葬崗萬人坑裡的無名臭肉。」
盧四郎呆住了。
姜鸞抬頭看了看濃重的夜色,她今天實在有些累,抬手掩口打了個呵欠,拋下最後一句勸慰的話,
「世間艱難險阻,權當磨煉肉身。人活著才有翻身的可能。你想做盧鳳宜,先做幾天玉玉,好歹把眼前的局面應付過去。」
裴顯越過影壁,走進正殿庭院的時候,一眼就看見姜鸞蹲在大籠子前,手裡拿一團毛線,在逗著懷裡的點點。
「喵嗚~」點點不耐煩地抬起雪白的前腳掌,把五顏六色的線團扒拉到旁邊去了。
「哎,點點。不要這麼懶散嘛,動一動。」姜鸞好聲好氣地哄了幾聲,懷裡的點點完全不理睬她的線團,閉著眼睛,在她懷裡哼唧哼唧地蹭。
姜鸞失望地把點點放回身邊的小金籠裡。
「點點睏了,懶得動彈。那玉玉呢。」她把線團從大籠子的欄桿縫隙裡扔進去,「玉玉,玩兒線團了。」
五顏六色的大線團滾到了貓兒窩的旁邊,盧四郎無精打采地蜷在貓兒窩裡,朱紅色的軟衾被蓋住了臉,他一腳把滾到腳邊的線團踢去了旁邊。
「玉玉也不喜歡。」姜鸞的興致卻突然高了起來,「你也睏了嗎,玉玉?你的反應真的很像點點哎。就說你們像是一對吧。我們再試試其他的。」
裴顯:「……」
東宮居然真的準備了大號的貓籠子,盧四郎居然真的被關進了籠子裡當做貓兒養。
他看著眼前的荒謬場面,下午在御前被姜鸞討走盧四郎的滿腔怒火都散了,一時竟不知道是同情多一些,還是可憐多一些。
剛才門外的禁衛的大聲通稟早傳進了庭院,姜鸞聽到腳步聲,回頭看了一眼,又轉頭繼續逗著籠子裡的『玉玉』,隨口喚人抬張胡床來。
胡床送進了庭院,他撩袍坐下,不出聲地看著。
線團是不成了,姜鸞又拿了小魚乾去逗點點。點點被香氣引到了籠子欄桿邊,嬌聲嬌氣地叫個不停,討小魚乾吃。
姜鸞餵點點吃了幾條小魚乾,宮人又送上了熱氣騰騰的飯食,有肉有菜有湯,食物香氣迎風飄出了老遠。
「玉玉。」姜鸞把盛放食物的黑漆大托盤放在大籠子的欄桿邊,好聲好氣地喚,「吃飯了,玉玉。」
盧四郎把蒙臉的衾被猛地拿下,遞過來慍怒的一眼,無視籠子邊的誘人飯食,又重新把臉蒙上了,翻了個身,背對著食物托盤。
姜鸞蹲在鐵欄桿邊看笑了。
「點點剛來臨風殿的頭天,也是一口飯食不肯吃,拿尾巴對著我的。」
身後傳來一聲胡床的吱嘎聲響,熟悉的穩健腳步聲傳入耳朵,往門外方向走去了。
裴顯看到這裡,不做聲地起身,就跟不請自來時一樣,直接走出了東宮,走時也沒打招呼。
姜鸞聽腳步聲繞過了影壁,回頭看了眼空蕩蕩的庭院,心裡反倒納悶起來。
特意準備了那麼多東西,就等著人過來。
她已經準備著迎接排山倒海的尖銳提問,結果他什麼也沒問。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她喃喃地道。「今天真喝多了吧。」
平日裡說話就喜歡暗藏刀鋒,幾句問話能把回話的人背後冷汗問出來,下午在涼亭裡沒醉倒那陣子說話尤其的鋒銳。晚上醒了酒,人倒成了鋸了嘴的啞巴葫蘆了。
但什麼也沒問,好過追問個不停。
至少眼見為實了。人從東宮出去,對於她把盧四郎當狸奴養的說辭,心裡信了七成了吧。
姜鸞想到這裡,覺得對得起整晚上的折騰了。
她敲敲鐵欄桿,對盧四郎說,「裴中書走了,你也累了。外頭風大,我讓人把籠子抬進偏殿裡,把籠子上的鎖開了。側殿夜裡不留人,你自己去床上歇吧。在東宮的這陣子,委屈你白天裡得待在籠子裡。」
「對了。」大籠子抬起時,她又加了句,「你可別想著跑。東宮到處都是值守的禁衛。把你帶進東宮費了大力氣,你若生了逃跑的心思,東宮就不再保你了。」
等大籠子抬走,姜鸞往庭院東邊的含章殿方向走,邊走邊喊,
「謝瀾,出來了。裴中書看完盧四郎已經走了。昨天你講的那段史極好,今天接著往下說。」
謝瀾從含章殿裡走出來,依舊還是白天秋日宴的那身緋麗錦袍,站在廊下。
他生性不喜歡宴席間的觥籌寒暄,東宮馬車接盧四郎回京時,他索性告了退,自己的馬車跟在東宮的車駕後面,一同提前回了京,從下午時便在東宮候著。
東宮之主還沒等到,先被他等到了一個大黑布口袋,還有黑布口袋裡裝回來的盧四郎。
謝瀾:「……」
把他調去東宮的事,姜鸞沒跟他提起,但他從頂頭上司姚侍郎的眼神和語氣裡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尋常的動向,隱約猜測出幾分。
盧四郎的遭遇如何,對他毫無觸動。他和盧四郎性情不投,從前也只是點頭之交。
京城平靜的表面下從來都暗藏礁石。每年總有幾家犯了事的勳貴高門。
家族倒了,覆巢之下無完卵,遭遇更慘的他也見過。最近這段日子的白天裡他大都跟隨東宮儲君,姜鸞的性子他看在眼裡,多少看出幾分。
說她狡黠也好,頑劣也好,總歸不是暴虐的性子。盧四郎在她手裡,差不到哪裡去。
「臣遵命。」謝瀾從含章殿裡出來,手裡拿著講史用的左氏春秋,翻找著昨日講解的章節,邊詢問邊迎出了庭院,
「殿下想在含章殿裡聽史,還是想在庭院裡聽——」
話還沒說完,看到門邊的景象,他的腳步停住了。
「外頭起夜風了,有點冷,進去含章殿講吧。」
姜鸞往殿門那邊走近,見謝瀾突然駐足不動,詫異地催促,「怎麼了?天都黑了。磨蹭什麼呢。再晚本宮可要聽睡著了。」
謝瀾不應答。
他緩緩收起史書,往門口方向行禮,「下官見過裴中書。」
姜鸞:???
她側身回頭往門邊看。
裴顯不知何時去而復返,站在巨大的騰龍祥雲大影壁邊,從他的角度往庭院看,庭院裡的景象一覽無遺。
「腰上繫著的金魚袋落院子裡了,回來找找。」他淡淡地道,「沒想到入夜了,宮門早已下鑰,在東宮還能看到意料之外的人。中書省人才輩出,東宮有容乃大。是不是,謝舍人?」
謝瀾不答。
保持著長揖行禮的姿勢,在蕭瑟秋風裡站成了閉口不言的冰雕。
「行了,謝舍人,起身吧。一直弓著腰你不累?」姜鸞虛虛托了一把,免了他的禮,又走回庭院裡,吩咐夜裡值守的宮人點起火把,四處裡找尋裴中書落下的金魚袋。
裴顯之前過來,在庭院裡耽擱得並不久,裝著魚符的金魚袋很快在胡床下面找到了。
姜鸞接過金魚袋,交給裴顯,看他重新繫回腰間。
修長手指繫帶子的動作不疾不徐,魚符於官員是多重要的東西,他實在不像是會隨隨便便掉了魚符的人,姜鸞不客氣地直問他,
「故意落下來的?找個藉口殺個回馬槍?」
裴顯不答。
視線掃過含章殿前的謝瀾,「謝舍人,出來吧。裴某有事找你商議。」
「是。」
謝瀾一日還在中書省,裴顯就一日是他的頂頭上司。他當然會聽命出門。
姜鸞跟著他們一起出來。
「別為難謝舍人。」姜鸞站在東宮門口,開口解釋了幾句,
「崔先生不肯來教,含章殿沒了先生,臨時找他頂一頂,學點經史學問。上次謝舍人教射術已經被裴中書幾句話奚落走了,如今改教經史,他是正經從太學裡學出來的,我覺得他的學識縱然比不上崔先生,教我綽綽有餘,你可別再把人奚落走。」
裴顯淡定回答,「殿下言重了。含章殿眼下確實還沒尋到合適的先生,殿下看中的經史人才,就繼續教授著吧。臣唯一的疑問,是不知道殿下能堅持學多久。」
他的視線落在她藏在厚實衣袖裡的纖細手腕處,轉了一圈,轉開了。
「上次臣在校場教授射術,教授給殿下的學問,殿下認真學了嗎?叫殿下加練腕力,加重的鐵護腕如今安在?」
姜鸞沒好氣地說,「明知故問。鐵護腕不是還你了?早帶話跟你說了,你的那一套不適合我,那對鐵疙瘩我戴三年都練不出你要的腕力。我不戴護腕,想先學些射術,你倒是繼續教啊。人呢?自打校場那天以後,再沒影子了!」
裴顯不說話了。
他側過身,原本遙遙盯著天邊一輪遠月的視線轉過來,又打量了一圈。
姜鸞被他瞧得納悶了,「這麼古怪的看我做什麼?你不肯教?」
裴顯斜睨她,「你還肯學?」
姜鸞:「人都不踏足我的東宮,是你不肯教吧?你抽時間來教,我當然肯學。」
裴顯神色看不出什麼端倪,只是簡單地一點頭,「來。」
當先往西邊偏殿走。
東宮建築的形制效仿皇宮,演武用的校場都設在西邊。
姜鸞一個沒攔住,人已經往西邊去遠了。
她回頭吩咐謝瀾說,「天晚了,你先出宮歇著吧,白日裡抽空再過來。我最近白日都空著,你隨時來,我隨時學。」
——
校場燈火明亮,當值禁衛圍著射箭的沙場處點起了幾十個火把,亮如白晝。
裴顯站在沙場邊,等禁衛們忙忙碌碌點亮火把,簡短吩咐了一句,「教習殿下開弓,除了殿下近身的親隨,其餘人等都退出去。」
沙場邊清了場,只留下貼身隨侍的秋霜和夏至兩個大宮女。
姜鸞眼瞅著校場門關了,詫異地問,「練開弓而已,清場做什麼。」
裴顯莫測高深地笑了下,說,「臣做事向來是有理由的。」
燈火明亮的校場裡,今晚姜鸞還是沒能學開弓。
裴顯盯著她扎馬步。
「拉滿弓弦的關鍵,在於腕力臂力。但想要開弓神射,箭不虛發,下盤穩不穩,同樣極為重要。只是弓弦拉滿了,下盤卻不穩,帶動得手不穩,能開滿弓也無用。」
姜鸞今天從早到晚是結結實實折騰了一整天,晚上本來想輕鬆點,聽人讀讀書講講史,沒想到居然被拉過來扎了馬步。
兩刻鐘沒扎滿,她就累得小腿肚都在發顫,連沙地都顧不得了,直接不顧形象坐在地上。
「行了,我知道你為什麼要清場了。周圍沒人看著,就可以趁機報復了。不就是下午罵了你幾句嗎。」
姜鸞接過夏至遞來的沾了溫水的汗巾子擦汗,「我起不來了。」
裴顯伸手把她從沙地上拉起身。
「絕沒有存心報復的意思。軍裡學騎射,上盤練力,下盤練穩,都是這麼學過來的。」
姜鸞嘀咕著,「對,不是存心報復,是故意折騰。」
夏至在旁邊幫手,一邊給小主人拍身上的沙土,一邊怒瞪裴顯。
金枝玉葉的天家貴女,早上穿得華貴端麗地出去赴宴,多麼的好看!還沒過完一天,晚上居然就給拉到校場,練得渾身髒兮兮的……
夏至故意不給他遞手巾,裴顯不以為意,隨意撣了撣衣袍上沾染的沙塵。
「兩斤的巨樽,龍首原宴席上沒有,特意從宮裡開了內庫帶過去。說說看,誰故意折騰誰呢,殿下。」
「穿了身招搖衣裳,宴席上可勁的折騰,殿下是存心不想招納賢才入東宮?還好御帳簾子擋著,年輕臣下們沒見你把盧四郎套了牽走的做派,否則有誰敢跟隨你。都是來做東宮臣屬,不是做孌寵的。」
姜鸞聽得不高興了。
「今天宴席上湊過來的那些,有幾個是打算憑才華博東宮臣屬的位置?一個個的都打算著靠臉上位的歪心思。不把他們嚇退了,你叫我招那些人進東宮,整天別做事了,看臉吃飯吧。」
她抱怨了一句,裴顯倒是往深處想了想。
「今天的場面細想確實詭異。富有賢名的幾位年輕世家子都未到場。莫非是有人不想東宮有賢才,借著聖人選駙馬的口諭,刻意把水攪渾了。」
說了幾句話的功夫,姜鸞終於緩過氣來,自己起了身,挪去沙地旁邊的小月牙墩子上坐,揉著自己酸痛得幾乎走不動路的腿。
「實在不行了。扎馬步比戴鐵護腕還不能忍。今天練了一場,我得多歇歇。」
裴顯倒是不反對。但他認為的歇一歇,和姜鸞心目裡的歇一歇,時效大不同。
裴顯理所當然道:「剛開始練下盤當然酸痛。歇個一日就好了。隔一日我再來。」
姜鸞揉著腿,不住細微地吸著氣,磨著細白的牙笑,「我那句話沒說錯,裴中書,你就是存心折騰我。」
裴顯笑而不答,只是搖頭。
臨出去時,他的腳步往外走,姿態閒適隨意地提起一件事,
「上回送你的蘭花玉牌,賭氣退給我的?送出去的東西,不好再收回來。明天我遣人把玉牌再送來東宮?」
姜鸞坐在墩子上,拿手巾擦著汗,滿不在乎地回了句,
「玉牌確實是上好的玉牌,我挺稀罕的。但我還回去的東西,向來不再拿回來。論舅甥輩分的蘭花玉牌都還你了,咱們再回不到過去啦。」
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輕快,說的話卻是十五六歲年紀極罕有的乾脆決絕。
裴顯已經到了門外,原本腳步不緊不慢的,邊走邊說,說話的聲音裡帶著細微的揶揄笑意,聽到姜鸞的那句「咱們再回不到過去啦」,腳步頓了頓,停在門邊好一會兒。
隨即再沒有說話,直接出去了。
秋霜正好抱著熱水進門,和裴顯兩邊打了個照面,秋霜明顯被嚇了一跳,進來後還不住地回頭打量。
「殿下又和裴中書吵嘴了?」秋霜放下水盆,納悶地問,
「裴中書出去時候的臉色怎麼那麼難看,眼神跟刀子似的,我一眼瞧見了,嚇人得很。」
「沒吵嘴。」姜鸞把手巾扔進熱水裡,「我說了幾句不好聽的大實話而已。」
秋霜是知道自家小主人的一張嘴的,默了默,猜測,「說話太重,把人傷著了?」
姜鸞好笑地說,「骨頭硬,皮肉厚,輕易傷不了他。你有空猜想他的心情,不如想想咱們才到手倆月就又空置了的公主府。」
始終看到現在的夏至,說話更不客氣,
「咱們殿下說話哪裡重了,就是大實話嘛。潑出去的水哪有能收回來的,玉牌都還回去了,還想著論舊日的舅甥情誼呢。被殿下的話傷著了也活該。。」
「讓他疼一疼。不疼沒記性。」 姜鸞扶著腿,從月牙墩子上齜牙咧嘴地慢慢起身,
「這次如果輕易接回了他的蘭花玉牌,下次他做事還是會按他那套把事做絕的路子來。我可受夠了。」
她慢慢地往校場門外挪步子,「得按我的路子來。」
身邊的秋霜和夏至兩個都沒聽明白。
「殿下的路子,是什麼路子?」夏至詫異地問。
問題不太好答,姜鸞想了好一會兒,始終沒有應聲。
幾人簇擁著姜鸞從校場回了寢殿,姜鸞推開窗,揚聲叫來了最善於侍弄花草的白露。
「找兩盆最好養的蘭花品種,給裴中書送去。跟他說,放手大膽的養。三個月之內再養死了,我這邊包退換。」
站在窗邊,看著內室裡靜心養護、入了冬依舊保持枝葉翠綠的蘭草,她終於找到了合適的詞句形容她想要的路子,對夏至說,
「有來有往,有商有量,不把事做絕的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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