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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我愛,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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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6 17:44:1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因為沉重的意志和信念,讓阿塵原本輕巧的步伐也跟著緩慢,再加上今早和龍海兒的一席談話,待她到井牢時早已過了正午。

鳥不語、花不香的世界來臨得如此容易,不過是因內心有了失去他的可能。

她感覺身子近在咫尺,心卻像在天涯兩方,遙遙對望無法相守,永遠不可能走到最後。

一想到這裏,阿塵便無法進入井牢。

三年是個不長又不短的時間,超過一千個日子,當初好像收集寶物一般,暗地裏開心地計算著,將度過的每一天珍藏在回憶深處。

當她還記得方元的一舉一動,莫可奈何的命運卻要將之分離。老天到底和她開了什麼玩笑?為什麼她笑不出來?

不知道曾經從哪里聽過,後悔是還能選擇的人才有資格出現的情緒,阿塵絕不後悔遇上方元,也不後悔愛上他。因為那是無法選擇,也根本無法抗拒的事情。

已經知道結局的戲碼,她應該如何扮演好她的角色?她並不知道,也無從學習。

阿塵打開竹籃,撚出一對事物,仔細一瞧,那是兩枚棋子,一將一相。原本滿心歡喜地想央方元教她下棋,現在反成諷刺。

明明伸手就能碰觸,為何如此遙不可及?為了守護而存在的人們,又該怎麼面對自己的心情?

太多的疑問在心裏翻湧沒有答案,如濁流一樣的情感淹沒了她,她以為自己會倒下,卻沒想到一切沒有改變。

就算她消失在世界上,太陽依舊會升起,世事流轉仍舊如常,她心中的感情在天地之間渺小而又微不足道,但壓在她心中卻沉甸甸的。

阿塵遲疑了好一陣子,直到一陣和煦山風吹過,她才回過神來,拉下第一道牽制方元的機關。

拉下第二道機關時,突地,一個黑色的毛茸茸東西吸引了她的目光。

一對圓滾滾、晶亮亮的大眼睛像在對她笑,而那毛茸茸的利爪因為還在成長,顯得毫無傷害能力,整個身體好似布絨縫成的球,最特別的是牠的胸口有一團白毛--

阿塵赫然發現那是一隻小黑熊!

瀧港之中殺傷力最強的,便是力大無窮的黑熊,阿塵急忙向後退,屏住氣息不敢活動。

真正可怕的不是無害的小黑熊,而是母熊,因為小熊在這裏,母熊必然也在附近,看到她這個可能危害到心肝寶貝的人類,若是凶性大發……

正當阿塵這麼想的時候,身後卻響起一陣熊吼,她以最小的幅度慢慢轉頭,看到一隻狀似瘋狂的大熊,正舉起前足、虎視眈眈地望著她。

阿塵心中暗叫一聲不好,改變主意往另一側退去,卻發現有個溫暖的感覺直沖她腳邊,她低頭一看,那只小黑熊天真無邪地看著她,反常地蹭著她的左腳,而母熊便發了瘋地向她沖過來!

阿塵此時也顧不了那麼多,快步向後,腳下驀然一陣踩空,摔進井牢之中,垂直向下落下!

看慣的景色快速和她錯身而過,阿塵驚恐地轉頭一望,好似看見方元吃驚的面容,接下來便掉入水中。

從高空快速落下撞擊水面的痛楚,在阿塵的四肢百骸蔓延,冰冷的潭水將她包圍,刺骨的寒意讓她失去力氣,被大量的水充滿口鼻,愈是慌張,就吸入更多的水。

更糟糕的是,好似有股暗流卷住了她的腳,將她不停往下拉,不過眨眼之間,她眼前便一片黑暗,又冷又痛、無法呼吸,讓她的生命力漸漸流失。

被湖水席捲,掙扎無用,痛苦不堪的阿塵不自覺地閉上雙眼,右手卻朝向湖面使力伸出去……

意識漸漸地混亂模糊,阿塵想要呼喊求救,卻喊不出聲。

她心中唯一的念頭,就是希望上天能夠成全她,讓她再次撫摸到方元的面容!

太短了,她還沒有準備好要天人永隔,再給她一點點時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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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湖水之中,阿塵止不住的身勢不停地往下墜落……

說時遲那時快,一條黑色的影子如流星一般快速地穿破水面,神乎其技地撈住阿塵的纖腰,緊緊纏繞兩圈之後,以更快的速度將她拉出水面。

黑色的寒鋼鎖煉像有生命的蛇一般,將阿塵拉進方元的懷裏。

甫一離開水面,阿塵便拚命地咳了起來,緊緊抓著方元的身體不放,而他也緊緊地抱著她。

也許剛才在水底的掙扎已經耗盡所有的力氣,昏昏沉沉的阿塵閉上眼,靠在方元身上休息。

男人的氣息多麼溫暖,熟悉的氣味充塞在鼻腔,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她好累好累,終於能夠喘一口氣……

不同于阿塵逃出生天、偎著心愛男人的安心,方元著急地搖晃著她。

「阿塵,妳醒一醒!」方元拚命呼喚著。

他正在擔心她在路上不知為了什麼而耽誤,早已過了平常該出現的時間,卻還沒有過來。正在心煩意亂,身上的鐵鏈不期然被拉緊,方松了一口氣,就聽見阿塵的驚呼。

接下來,是他連回想都害怕的事情,小女人快速地從天而降,掉入深不可測的湖潭中。

方元腦中頓時一片空白,等到再度恢復理智,已聽到右手寒鋼鎖鏈斷裂、岩壁石破天驚之聲。

阿塵身歷險境,令他無法思考,看著她落水之處,以抽鞭之法將鎖煉往水底打去,將心上人兒從黑白無常的手中拉回。

失去她的感覺好可怕,方元直到此刻還是冷汗直流,一想到再也見不到她的一切,他便無法保持冷靜。

聽聞著男人的叫喚,阿塵也突然意會到,不停地顫抖不是因為自己覺得寒冷,而是因為他也在發抖,她的心為了他的在乎而軟化了。

「方公子,阿塵很好……請您不要擔心了……」阿塵虛弱地說。

沒有聽到任何回應,不放心的阿塵睜開眼睛,便看見方元那又驚又喜、又懼又怕、百感交集的臉龐。

雖然只有右手能活動,但是方元仍緊擁著阿塵,生怕自己稍一疏忽,她便會真的像畫上的天女,穿上羽衣飄然遠去,從此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阿塵,我不讓妳離開我。」方元低聲說道。

方元決定忠於自己,經過剛才那一瞬間的驚心動魄,他確知自己不能承受失去阿塵的刻骨銘心之慟。

聞言,阿塵不自覺地微笑。他總是霸道卻又迷人,他不該以為她能夠離開他的,只要她還活著,她便是他的人。

對等的愛情並不存在,但她心甘情願事方元為天,只要他不離不棄,以他為尊又何妨呢?

「方公子,阿塵不會離開您,也請您不要拋棄阿塵,好嗎?」阿塵嬌軟地呢喃著,說完,便將扣在掌心的兩枚棋子攤開,一將一相。

方元一瞧,忍不住笑了。溫柔的阿塵、忠心的阿塵,他無法將她視為一個下人,她在他的心中,比七大洋的海水加起來還要重、比恒河之沙還要多。

他不僅想要把阿塵據為己有,還想將她放在手心裏呵護,讓她再度露出幸福的笑容。

那種深切熱烈的情愛,不是用責任來限制彼此的關係,而是打從心裏想守護對方,盼能一起走過江湖路,攜手看遍晨昏景色。

要活一起活,要老一起老,直到生命的尾聲,還是無法將目光從彼此的身上移開,生死同在。

「小傻瓜!阿塵,妳真是傻,即使沒有這些名義,我還是不會離棄妳,咱們一定會長相左右的。」方元承諾地說道。

他真的不會離開她嗎?就算是黃粱一夢,就讓她醉生夢死吧!情難勁情難止礙…

「公子,我是您的阿塵,請您千萬不要忘記。」

方元還來不及回話,阿塵便拋下手中的棋子,依偎在方元的懷中,幸福而又甜美地微笑。

「阿塵,今生今世,我們一直在一起。」將阿塵抱得更緊些,方元忍不住說道。

路迢迢千里遠,經歷了二十多載的生命,看過多少的悲歡離合,沒想到和他相守之人,居然會在瀧港邂逅。

「不知今生今世是多久?」

不知道何時開始的情感,就不會知道何時能夠結束,無法結局的情,用一生來當作期限是最妥當的。

「小傻瓜,別去想那是多久,因為不會有結束的一天,這是我給妳的承諾……妳別哭啊!身上很疼嗎?何處受了傷給我看看……」

「阿塵一點都不疼,只是太高興了。」

阿塵在心中祝禱,這美夢能持續到永遠,天長地久永無止荊

因為她對方元的愛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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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的時光總是悄然而逝,沉浸在幸福的夢幻中許久,休息足夠的阿塵才發現方元的手腕上,因為用力過猛造成一圈傷痕。

那血淋淋的傷口讓阿塵十分心疼,想要到小木屋裏尋找療傷止痛的藥材,可是方元直嚷著不痛,打死不肯放手。

那顯而易見的佔有欲、毫不隱藏的濃烈情感,令阿塵在著急之中,有點甜滋滋的。

寒鋼堅固異常,當初打造這牢的乃是稀世奇匠,若不是真心的,絕不可能拉斷它和崖壁的結合之處,由此可見方元待她如何。

「方公子,還疼不疼呢?好對不住,阿塵居然讓公子受傷了。」阿塵歉然地說。

方元豁達一笑。「別說區區一點小傷,用一隻手去換妳也值得。」

明知是充滿愛意的一段話,但一想到方元會再次受傷,阿塵不禁渾身惡寒,忙用手指按住男人的嘴唇。

「不要這麼說,老天有耳,讓祂應驗了你的話就不好了。」阿塵靦腆地說道。

眸光流轉,方元傲氣十足的面容依舊,可卻有了一些難明的情緒。聰慧如阿塵,知道他有話要問,便靜靜地等待著。

許久,方元才問道:「妳的手是什麼原因殘了?」

阿塵無所謂地嬌甜一笑。「當年我娘抱著出生剛周歲的我逃亡,在路上為了救我爹,不慎將我摔落在地上,雖然性命無虞,但是後來發了一場高燒,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當然找不到大夫醫治,之後左手便再也不會動了。」

當年知道這個故事的時候,真的很像在聽他人的故事,若不是她和故事中的嬰孩一樣左手殘缺,任誰也不會相信,她曾經參與如此曲折離奇的大事,甚至是十六年前故事中的主角。

方公子,請原諒阿塵有所隱瞞,待時機成熟,她會將一切全盤托出,就再讓她作一陣子美夢吧!阿塵低下頭,在心中暗暗說道。

不知道阿塵心中所想,方元倒是歎了一聲。「妳也是個苦命的孩子,還有知覺嗎?」

阿塵笑著搖搖頭。「打我有記憶開始,左手便沒有知覺,倒也習慣了,若它有一天突然能動,搞不好還不知道該如何使用呢!」

看著阿塵樂天知命的模樣,方元也跟著坦率接受,不過突然一個念頭跳入他的腦海--這事情不見得回天乏術。

「三年前,龍海兒上長白山尋著無情醫怪霜曉天,我聽說這個人醫術通神,只要還沒有咽下最後一口氣,他都能夠力挽狂瀾,他人現在不是正在瀧港嗎?」

「霜公子前年去了應天府,還未回來,更何況,我爹娘並不希望我醫治好左手,他們常說平凡便是最大的幸福。」

阿塵雖然不能夠理解,但是她相信她的爹娘絕對是為了她好,直到她和方元相遇,她才能夠體會爹娘的動機。

方元聞言忍不住皺眉,天底下有哪一個爹娘會希望女兒抱著殘缺過日子的?更何況是這樣一個美麗出眾的女子!

「我以為妳爹娘早已雙亡,所以才會屈身在瀧港。」

聽見方元開始追問,阿塵下意識想要回避。「別說這些無關緊要的事了,讓阿塵去拿些藥酒,先幫公子推拿可好?」

就算不轉過頭,眼角的餘光還是會瞄到環抱在肩膀上的右手,她無法對那傷口視而不見,他不擔心,可她偏偏就是在意。

知她不願提起往事,方元不再追根究柢,不過卻沒有大方放她離開。

「一點小傷不礙事,就這樣陪著我。」他大剌剌地說道。

知道男人口中的「這樣」便是任由他抱著,小鳥依人地依偎在他懷裏,阿塵這才清楚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大膽的舉動,頓時飛紅敷面、豔若桃花。

舉動本身並不驚世駭俗,可是當著心上人的面前,她卻有種小女兒的心態,無法泰然自若。

又輕又薄的衣裳早就幹了,而男人的體溫隔著布料,更加輕易地傳送過來,讓阿塵忍不住難為情起來,有些意亂情迷。

「先擦些藥……」

「不用。」

溫香暖玉在抱,什麼疼痛都丟到爪哇國,只要知道她的心意,天大的傷也好似不藥而愈。

看著長長的寒鋼鐵鏈落在黃土地上,方元不禁再抱緊阿塵一些,想要感覺她還好好地活著,能夠呼吸,心臟有力地跳動,她如蘭的香氣因為髮髻散開,而飄散在空中。

勻稱香馥的身子貼在自己身上,只要稍一移動,便好像在蹭著他一樣,把某種雄性的欲念都勾動了。

她好柔、好軟,也好香……

驀地,方元將阿塵輕輕推開,黝黑剛毅的大臉撇到一邊,正好讓小女人看見,他臉色未變,但是未曬到陽光的耳根子後方卻紅透了。

方元心中暗叫該死,沒有想到沉睡的欲望會在此時醒過來。

說也自然,男人年輕氣盛,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三年未近女色,又是擁著心愛的人,怎能不教他心猿意馬?

只是身不由己,又不願讓阿塵感覺被輕薄,於是只好咬牙忍耐。

身在熱情開放的瀧港,阿塵自然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小臉更加漲紅,不由得快快轉身,逃進小木屋裏。

這可苦了在屋外的方元,既不能動,也不能想,唯有不停地深呼吸,讓欲望自然消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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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辰之後,阿塵直挺挺地坐在方元屋裏,一雙眼睛不敢亂動,雖然知道不會和他四目相對,可還是羞怯難當。

簡單的小木屋家徒四壁,一張桌、兩張椅,還有屋角的一張床鋪,已經是所有家當,

可是一被賦予「方元使用過」的意義之後,在單純的阿塵眼裏,便有了不同的意義,讓她只能夠按著腿上的藥箱,連動都不敢動。

異於外表的靜如止水,阿塵此刻心中乃是滔天巨浪,波濤洶湧地拍擊著她虛弱的心臟。

只要她心念一動,适才方元紊亂的呼吸、熾熱的體溫和若有似無的觸碰,便會造成她的五官百覺全部失靈。特別是耳畔亂烘烘的,讓她更加不知如何是好。

但即使是被如此強大的不安和混亂弄得心神不寧,她還是覺得幸福,貨真價實被回應的淡淡的幸福。

好不容易又想起方元還是受傷的狀態,阿塵只好不停地深呼吸再深呼吸,想要將那些綺麗的幻想推出腦外,努力地想要更鎮定一點。

阿塵慢慢地推開門,低著頭向方元走去,感覺到他無所不在的目光,還是有些忍耐不住,但她克服了心中的妖魔鬼怪,順利來到他的身邊。

雖然,阿塵遲遲無法將頭抬起來,但她聽到方元欲蓋彌彰的咳嗽聲,和刻意平淡的音線。

「把頭抬起來。」方元淡淡地說。

阿塵有些為難地把頭抬了起來,卻讓兩個人立刻陷入更尷尬的境地。

之前的情景歷歷在目,很難說不在乎就真的能夠不在乎,於是阿塵又慌忙把頭低了下去,原本手腳就已經不俐落,此刻更是笨手笨腳、愈忙愈亂。

不單是阿塵被影響,方元更是苦不堪言,煩躁疼痛一同在身子的兩個地方作亂,他不是柳下惠,卻得要委屈當一回柳下惠。

雖然七手八腳難免忙中有錯,艱苦奮鬥之後,阿塵終究還是幫方元包紮完畢,天色也完全暗了下來。

不完全的黑暗有一股魔力,幾乎看不見對方的臉,卻知道對方的存在,讓阿塵輕鬆許多地長籲了口氣。

「方公子,阿塵幫您包紮好了,今晚別碰到水,害它不會收口。」阿塵仔細叮嚀。

「阿塵,謝謝妳。」方元低沉的聲音劃破了月夜。

「方公子,這是阿塵份內的事,您不用向阿塵道謝。」

「阿塵,我希望妳再幫我一個忙。」

「公子但說無妨,不需要這麼客氣。」

「那也請阿塵不要待我這麼客氣,叫我方元就好,別再叫我公子了,那種叫法好生疏。」

完整的情意藏身在不完整的話語裏,阿塵終於體會到什麼叫作心裏小鹿亂撞。可是,方元還身兼她的師長身分,加上她從未想過那麼親昵的呼喚,著實很難出口。

「方公子……」

「噓……阿塵,跟著我說,白日依山荊」

不知道為什麼方元突然帶著她背誦詩句,可阿塵沒有多想,便跟著朗誦了起來,就如同他平常在教她讀詩一樣。

兩人就這麼一唱一和許久……

「很好,接下來跟著我念,方元。」

阿塵不疑有他,也跟著開口:「方元……」

一脫口而出,便發現她不知不覺叫了他的名字,而男人也低聲悶悶地笑著。

這是她第一次聽見他的笑聲,還來不及感覺開心,就已經先感覺到什麼叫作無地自容的難為情。

「方公子,您笑話我!」

「下回再叫方公子,我就不回答妳了。」

「您怎麼這樣無賴?」

「這不叫無賴……時候不早了,妳該趕快回去了,免得危險。」方元說時,伸出右手,憑直覺輕輕摸了一下阿塵的臉蛋。

阿塵柔嫩的小臉溫馴地靠在方元的掌心。「那我明天再來看您,請您不要忘心記今天說的。」

「放心,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絕對不會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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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6 17:44:2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但世事總是不能盡如人意,當阿塵回到山下,見到整個瀧港燈火通明,和平常夜半時分情況回異時,就知道有大事發生。

隨便抓了一個族人來細問,原來應天府朱家發出通緝霜曉天的命令,而他人剛回到瀧港,不發片語地保持緘默。

阿塵一聽急急忙忙趕回私塾,龍海兒已經在廚房一旁的廂房裏,避人耳目地等候她多時。

龍海兒斂氣坐著,一見到阿塵,便露出複雜的神情。「阿塵,事情發展由不得人,朱家要追緝霜曉天是個幌子,真正的目的是要圍剿龍家,我已經飛書聯絡海龍王和其他族人火速趕回瀧港,現在,我需要方元的力量!」

阿塵搖搖頭,往後退了幾步。

才一天而已,她才作了一天的美夢,難不成,這美夢如斯快速地要她從夢中醒來了嗎?

「朱家在陸地上,咱們在海上,井水不犯河水,他們向來拿龍家沒有辦法,況且,瀧港這個自然天險易守難攻,他們也從未成功過。」阿塵試圖力挽狂瀾。

「小心駛得萬年船,兼之他們現在名正言順,萬一突發奇襲攻擊瀧港或者龍家的商船,我們經不起任何風險,最新趕造的一批武裝戰船已經完成,正好交給方元指揮。」龍海兒胸有成竹,早已佈局完成,此刻前來竟是宣佈,不容他人置喙。

阿塵眼前一黑,只覺頭重腳輕不能支撐,龍海兒連忙上前將她扶到椅子上坐下。

阿塵紅著眼眶,臉上只有不敢置信的表情。當今之際,唯有哀求龍海兒這條路了。

「海兒,妳答應過我,不能說話不算話。」阿塵哀淒地說。

龍海兒拉下臉,背過身去推開窗臺,一輪明月高照,她雖然心裏為難,但卻不能遲疑。

「阿塵,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是龍族的少主,背負著幾千萬條的人命,為了以大局為重,我不得不犧牲妳……妳可以怨我恨我,但妳必須服從我。」龍海兒詞輕語淺地說。

看著龍海兒孤獨的背影,阿塵更加難受,她知道龍海兒有很多的不得已,但她無法接受這麼快就要到來的現實。

「我不會恨妳的,只求妳再給我幾天……」阿塵懇切地說。

凝結的空氣、沉重的氣氛,兩人僵持不下,許久,龍海兒方開口回答。「我情願妳恨我……明兒個,我親自去說服方元。」

這一句話打碎了阿塵的夢想,她反常地大笑起來。「海兒,妳真的一點也不顧念我們的姊妹之情嗎?」

「現在這個非常時刻,我是龍族的龍海兒,除了龍族,我什麼都不管。」

「無論如何,這事情已經沒有轉寰餘地了嗎?」

「霜曉天已打定主意不開口,前年是我要他去的,現在當然不可能把他交出去,我也是左右為難,阿塵妳可知道,我也是……」

龍海兒始終沒有轉過身來,但語氣之中卻有些無以為繼。阿塵知道她向來在乎自己,現在情願拿她的身分來逼自己,也不肯拿自己的身分要自己低頭,可見她的情真。

但是她的心中,滿滿都是方元的身影,她真的放不下他,如果她不對龍海兒殘忍,就是對方元殘忍了!

「海兒,妳也知道若方元知道我是誰,我的夢就要粉碎了。」阿塵不放棄最後一絲希望地輕聲哀求。

阿塵用著最柔弱無助的聲音哀求,龍海兒聽了難過,但還是一咬牙,刷地一聲轉過身來,目光凜然不留半分情面。「阿塵,這事沒得商量。」

龍海兒冷靜地說完,親眼看見阿塵玻璃般的眼淚潸然落下。

半晌,阿塵遊魂般地慢慢站起,轉身背對龍海兒。無言地拒絕是她最後的抗議手段了。

「我多麼希望,明天的黎明不要來,就讓今夜永遠存在。」阿塵淡淡說道。

明天,她和方元,遺有她和龍海兒,都將形同陌路,黎明的那一道曙光,將一刀斬斷她的情緣和親情。

「阿塵,妳可以恨我。」龍海兒輕輕說道,心如刀割。

阿塵幾不可見地搖了搖頭,哀極反笑。這是她最後幾刻鍾的快樂時光,趁著悲哀的時刻來臨前,她得用笑來及時行樂呀!

「呵呵呵,海兒,我還是那一句老話,我不會恨妳的……只是從今而後,咱們不再是姊妹。」阿塵甜甜說道,笑淚交織,無力回天。

龍海兒一聽到這斷絕關係的話語,雖然知道阿塵不願意面對她,還是點頭應允。

看起來柔弱的阿塵,卻是最樂觀、最堅強的,除了毒姬殷小玄之外,她唯一能夠透露心事的姊妹,將要分道揚鑣了。

「阿塵,我從沒想到,我和妳會是今天這樣的結果。」

「我也沒有想過,阿塵在此謝過龍家少主的照顧,未來,我還會是龍家的司獄,咱們除了公事上,就不要再見面了。」阿塵冷冷說道。

「妳可以去歇息了,我明天一早上井牢去見方元。」龍海兒說道。

阿塵微微頷首,抬腳就走,掀開門簾時,卻停下了身影。「明兒個,我和妳一起去。」說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

龍海兒深吸了一口氣,鬆開扣緊在窗臺上的雙手,也跟著昂首闊步,帶著無比的遺憾離開。

一會兒之後,無人停留的廂房裏,整個窗臺碎成木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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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塵一夜輾轉反側,心情混亂的她索性起身,提前開始準備要帶去給方元的食物。

怎知失控的淚水伴了她全程,直到她看見龍海兒出現,才擦幹淚水,木然地隨著她前往井牢。

一路上未作停留,再不想面對,到達井牢的時刻終究還是來了。

「阿塵,若妳不想下去,這差事我來做就行了。」龍海兒開口說了今天見面的第一句話。

阿塵沒有看龍海兒,事實上,她現在什麼也聽不進去,整個人亂成一片,好像沒有生命的傀儡,只能任人擺佈。

依序操作著機關,阿塵和龍海兒坐上起降器具,轉眼已來到井牢底部。

「公子,阿塵來看您了。」阿塵溫柔地說道。

阿塵眼裏只有方元一人,情不自禁快步朝他走去,但是方元看清來人之後,卻是面目猙獰,只想將龍海兒拆吃入腹。

他不發一語,全身肌肉僨起,若目光可以殺人,龍海兒早死了一百回!嗜血的亢奮之情,讓鎖煉如同一條活蛇,在地上不耐地舞動著、搖擺著。

龍海兒目光一轉,看見被方元提在右手的寒鋼鎖煉,想到接下來的說服工作增加困難度,便抽出赤炎驍刀,嚴陣以待。

「阿塵,妳讓開。」看阿塵擋在兩人中間,方元命令道。

龍海兒聞言一笑。原來這兩人早已心意互通,這下她可真是棒打鴛鴦,也怨不得阿塵會無言地恨她。

「方元,三年前一場大戰之後,在這井牢之中一千多個日子,你可已經改變心意,願意歸順我龍家了嗎?」龍海兒笑問。

方元啐了一聲,目光如燃燒的火炬,不屑地罵道:「龍海兒妳別作春秋大夢了!我絕不做妳這亂臣賊子的手下!」

龍海兒一聽,將短劍也引出鞘。「龍家之人全是自由的海民,何來亂臣賊子一說?若是你再胡說,我就先割了你的舌頭。」她語氣含笑,話峰卻是冰冷無情。

方元陰冷一笑,十幾年前的記憶全回到腦海,將所有事情的點線面連起,他雖年幼,但不代表他是無知小兒。

「十六年前,朱棣罔顧倫常竄位之時,你們兩家互相嫁娶,龍家向那朱賊輸誠,後來,那個小人娶了龍家的二小姐龍坎水,妳卑鄙的爹娶了朱棣之妹;而後大明海禁更加嚴酷,只有龍家能夠獨營海上生意,多少無辜百姓慘死在暴虐的政策之下,而妳還敢說妳不是亂臣賊子?呸!無恥。」方元罵道。

此時他眼中只有龍海兒一人,卻沒發現站在一旁的阿塵臉色蒼白地向後退了幾步。

龍海兒不急著解釋不實的指控,反倒又笑了起來。

此笑非彼笑,隱含著洶湧的怒氣,方元要怒?何人她不管,但要誣衊她的爹娘,她絕對不會和他善罷幹休。「虧你還知道這些事情,不愧是身在朝廷的重臣之孫。」

「當年若龍家願助我皇一臂之力,建文皇帝也不會死不瞑目!」方元正氣凜然地說道。

阿塵又退了幾步,臉色幾乎雪白,還有一種即將要倒下的青光閃爍。看著阿塵的模樣,龍海兒不禁又更氣幾分。

「大明海禁打朱元璋之時便開始實施,和我龍家有什麼關係?俗話說,成者為王、敗者為寇,過去的恩恩怨怨早已入土塵封,我今天只問你降是不降?」龍海兒咬牙問道。

「好一句成者為王、敗者為寇!當年若不是妳抓著方無音威脅我,我又怎麼會敗在妳的刀下?」方元森冷說道。

他話一落,不給龍海兒回答的時間,鐵鏈便朝前射出,龍海兒俐落地向後一翻,避開淩厲的攻擊。

「阿塵避開!」

「塵姊姊走開!」

兩人異口同聲地喊道,看著兩人開打,阿塵心思紊亂、無所適從。

方元怒由心生,加上多少恩怨打從一處爆發,鐵鏈不住地往龍海兒揮下,勢能劈石斷金,而龍海兒亦不是容易打發的,不僅正面迎戰,還步步逼近。

刀光劍影繽紛閃爍,寒鋼鐵鏈鏗鏘大響,戰火愈演愈烈,一時打得昏天暗地、日月無光。

濤瀾洶湧、風雲開闔,方元擅長的是長程兵器,行動不便不礙著什麼,鎖煉如雷電抽打,攻勢快捷猛烈。

龍海兒不停以刀劍阻擋方元的攻擊,一邊縮短兩人的距離,可那蛇鞭狡猾,一記回馬槍,龍海兒向左飛出閃躲不及,右邊手臂便見鮮紅。

阿塵看到龍海兒受傷,驚呼出聲。「天哪,海兒受傷了!方公子,阿塵求求您不要再打了!」

方元聞言皺眉,攻勢倒是不自覺地減緩了,紅衣姑娘不怒,反倒贊許有加似地點了點頭。「看來你的功夫沒有荒廢,很好,正好可以帶領一艘船隊。」龍海兒呵呵笑道。

方元聞言更怒,鐵鏈往龍海兒頸邊揮去,不料被她閃過,便更咄咄逼人地攻擊。「我的武功不只沒有荒廢,而且還要取妳性命!」

兩人雖然沒有近身攻擊,但招招欲置對方于死地,又凶又快又狠,讓站在一旁觀戰的阿塵心亂如麻,不知道該勤哪一個才好。

上半局,龍海兒拚命接近不果,後半局戰線卻愈拉愈遠,方元盡全力揮出鎖煉,打算給龍海兒致命的一擊。

一時不察,龍海兒好巧地一笑,拿出短劍穿入飛射而來的煉孔之中,用盡全力往地面插去,而後迅雷不及掩耳地靈巧踩著鎖鏈,如鬼魅一般飄忽,一眨眼便來到方元面前!

勝負揭曉,方元的右手因龍海兒踩住鐵鏈不能動彈,而人頭旁邊還有一柄血紅色的長刀架著,隨時會被取走生命。

但讓兩人同時萬分驚嚇的是,阿塵背對著方元,在不容間發之際,以肉身作擋,橫阻在龍海兒面前!

那赤炎驍刀只要紅光一閃,不但會取走方元的性命,連帶著阿塵的小命也會不保。

「妳這是在做什麼?這是我和龍海兒的恩怨,讓開!」方元不願阿塵歷險,急忙說道。

阿塵發著抖,說什麼也不讓。

龍海兒眸光一凜,並未手下留情,單是用了幾分力量,阿塵的臉頰便滲出血絲。即便如此,她還是堅持不讓,反倒讓龍海兒憤恨之余,還有些敬佩。

「阿塵,我今天要讓他輸得心服口服,這是我和他之間的問題,如果妳不肯讓開,我就連妳一起殺了。」龍海兒十分冷靜地威脅道。

為了保護方元,阿塵早把生死置之度外,嬌甜一笑以答。「海兒,我不可能讓妳傷害他半根寒毛,若妳執意如此,就先殺了我再取他性命吧!」

龍海兒眉立眉緩,心思千回百轉,好半晌,她眉峰一挑,微調了刀,改架在阿塵的頸子上,含笑看著方元。

「龍海兒,妳這是在幹什麼?」見到龍海兒轉移目標,方元情不自禁大聲罵道。

不愧是她龍海兒看上的人,方元果然是一條鐵錚錚、有骨氣的漢子!可惜他也是個平凡男人,她既然是個女人,向來被歸在和小人同一類,那她用點手段也是天經地義。

「方元,我再問一次,你降是不降?」

龍海兒每說一句,手上便用力幾分,過沒多久,阿塵滾燙的鮮血便滴滴答答沿著刀鋒滴下。

黃土地上,點點刺目的血漬,方元一看,幾乎要失去理智,右手用力一抬,龍海兒的身子徐緩地飄起,但紅色的銳利刀刃上也沾染更多的血液,方元無法,只得鬆手。

「龍海兒,妳好卑鄙,用阿塵的性命逼我投降,妳可還是一族之主?居然視人命如草芥。」方元氣憤地說。

情勢雖然出乎意料,但只要方元不受到傷害,阿塵根本毫不畏懼,只是看著龍海兒老謀深算的眼神,知道她城府極深,不可能僅此而已。

「海兒,妳就拿了我這條命交差,容方公子不死吧!」阿塵哀哀說道。

方元聞言,急怒攻心。他心系阿塵,怎麼可能願意她受到更多的傷害呢?可是阿塵不肯讓開,龍海兒更是沒有意思退讓,這樣對峙下去,阿塵只會受更重的傷而已!

「姓龍的,妳要殺就殺、要剮剮,可阿塵是無辜的,若妳殺了她,妳不配稱為龍族之主!」

「不,海兒,妳要殺就殺我吧!別再來打擾方公子了,就讓他在這井牢裏,一生一世清淨地活下去吧!」

「阿塵,妳在說什麼傻話?」

「方公子,阿塵這一條命死不足惜,只求您別忘了阿塵……」

「阿塵,我不准妳這麼說!姓龍的,妳真是印了最毒婦……」

「你們兩人都給我住口!」見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被晾在一旁的龍海兒大吼一聲。

聞聲,方元瞇起雙眼,而阿塵則是張開雙手,寧死不讓的決心十分堅定,這讓扮黑臉的龍海兒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她何時說過要取阿塵小命來著?

「龍海兒,阿塵是妳的族人,妳不能殺她!」礙於情勢所逼,一心要解除阿塵危機,方元隨口說道。

怎知龍海兒居然點了點頭。「沒有錯,龍族的老祖宗有留下家訓,龍家之人不能互相傷害。」

方元聽了龍海兒的話,搞不懂她葫蘆裏賣什麼膏藥。但他們說話之間,那血還是不停地流,讓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既然如此,那妳還不趕快把刀拿開?」

「只要你答應我,龍海兒一言九鼎,馬上將刀拿開。」

龍海兒反反復覆、沒有道理的言論,讓方元十分光火,可他此時不得不低頭,只能目皆欲裂地瞪著她。

「妳才說妳不能夠傷害阿塵的性命的!」方元憤憤說道。

龍海兒突然巧笑嫣然。是呀!她可不能取阿塵的性命,不過她有個更好的辦法……

「我是不能夠取她的命,可是,我能決定將阿塵許配給何人。」龍海兒輕鬆自在地說。

龍海兒語不驚人死不休,聞者俱不知該做何反應,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高深莫測的她,石化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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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高氣爽,萬里晴朗無雲,難得的秋老虎發威,在日正當中之時,更是顯得威力無窮。

瀧港眾人吃完午膳,無不偷空打了個盹,以免在毒辣的日頭下被曬得暑氣淤積在內,最後倒地人事不知,反而造成他人的麻煩。

可是此時在井牢裏,有三個人加上一把刀頂著大太陽,就像是最微妙的平衡一樣,沒有人敢輕舉妄動。

但是其中最一頭霧水的,便是被夾在兩人之中的阿塵。

龍海兒不是要來勸降方元,怎麼無緣無故提起她的婚事呢?而又為什麼她身後的氣息停滯,讓她疑惑的同時,更加不知所措?

既然提到了她,便只好由她來開口破冰。「海兒,阿塵不明白,妳提這個做什麼?」她硬著頭皮問道。

龍海兒笑而不答,此刻在阿塵天真面孔的背後,有一張少見的鐵青臉孔,即便在三年前,她讓他失血過多、倒地不支之時,他都還是一臉正義凜然、毫不畏懼的冷冷臉孔。

若是阿塵此時此刻回頭,一定能瞭解方元是用什麼樣充滿愛意的眼光看著她。

雖然快要被嫉妒和不安的感覺沖昏了頭,方元還是強自鎮定自己,不要被龍海兒左右而亂了理智。

「婚姻大事不可兒戲,阿塵父母雙在,怎麼能由得妳胡作非為?」方元咬牙說道。

龍海兒笑著搖搖頭。 攻心為上,看來方元愛上了阿塵,那她便有把柄在手……

「阿塵,妳來告訴方元,這事該由誰做主。」龍海兒十分開心地說道。

阿塵被搞得糊裡糊塗,可還是老實地回答。「上一輩的是由海龍王負責,但是海兒現在是龍家少主,我們是同一輩,阿塵的婚事,應由海兒做主。」

這是龍族的規定,如果未經龍海兒的宣佈,根本無法完成婚禮,所以婚姻大事當然是由她來做主呀!

龍海兒表情驕狂地問:「聽到這裏,方元,你降還是不降?」

「龍海兒,妳……」

「我什麼?方元,今天若不是為了阿塵和龍族,我才沒有那麼多閒工夫降服你,不知有多少條人命死在你手上,我本應殺了你!至於其他的是是非非,你張大雙眼看清楚吧!我再問一次,你降是不降?」龍海兒大聲喝道。

一片靜默無聲,許久……

「方元,你不回答是嗎?好,我就當你是默許了!」不容分說,龍海兒霸氣地說道。

被人看穿心事,方元僅是沈默以對。

龍海兒斂起殺氣,慢慢放下雙手往一旁移動,緊接著,龍海兒揮舞著赤炎驍刀,砍斷了方元身上所有的寒鋼鎖煉。

「方元,若你敢傷害龍族任何一人,我龍海兒就算天涯海角,也會是你的索命閻羅;阿塵,我把他交給妳,先讓他待在霜曉天那裏。」

龍海兒說完,展開輕功,順著起降機關淩空飛起,轉眼不知去向。

天使長(十級)

我愛,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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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6 17:44:3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龍海兒離去之後,井牢之中的兩個人無法言談,一起沈默不語,卻各自懷抱著不一樣的心思。

凡事的定律就是措手不及。期盼已久的自由無預警地來到,方元應該高興,卻反而高興不起來。原有的生活已被打亂,他還沒有盤算好下一步應該怎麼走。

是要重拾報仇的生活,和大明朝廷對抗;或者是為龍族賣命?他都沒有思考過,臨時要他進入狀況,他無從選擇。

心情紛亂無以復加,安身立命從未是他的人生目標,一旦不選擇報仇,方家八百多條人命死不瞑目,但若是不為龍族而活,阿塵又該怎麼辦?

方元雖然沒有口頭上做出投降的表示,但他確實已經降服了,原因無他,僅是為了阿塵而已。

在要做出決定的那一剎那,他停止了思考,順從自己的心意,為了想和阿塵在一起,他沒有拒絕,選擇了降服。

身上已經沒有束縛,心裏頭的枷鎖卻沒有打開,接踵而來的問題更是像九連環,環環相扣。

唯一肯定的情況,是井牢裏的日子已經無法再繼續下去了。

平靜的生活,忘記愛恨情仇,日日等待著阿塵前來教她讀書寫字,與世無爭、恍若天外之人的清淨,完全告一段落了。

或許這就叫人生,在漆黑中跌跌撞撞,千追萬尋才發現已經錯過,珍貴之事已然逝去。但是,方元篤定,他不會放開阿塵的手。

接下來,他要面對這三年的空白,一切都不在他的掌握之中。當初的手下如今還安在嗎?還有,龍海兒承諾過會好好安置方無音,現在的情況又如何了呢?

方元正在茫茫然,手臂肌膚卻被布料輕輕觸碰,他轉頭一看,阿塵張著水靈大眼,捧著一套衣物,在那之上是他的一對蛟龍鞭。她貼心地站在他的身邊,安靜地等侯。

在他失志之時出現的人兒,始終不離不棄,如果未來伸手不見五指,他就看著阿塵的眼光,護著她攜手同行。

世界很大,未來很遠,但他不會再迷失在五裏迷霧之中。再大的雨會停,再大的雪會融,有她在身旁,一切不過都是即景詩。

方元這麼一想,心頭便覺得安定,飄忽不定的靈魂找到了停泊的棲所。

男人含笑、自信斐然,拿起墨綠箭袖長衫穿上,腰系雲龍花紋錦帶,蹬著行走方便的朝天高靴,簡單束了頭髮勒額,映在水潭之中的人,便又重是三年前的方元。

只有他的心格外不同而已。

下定決心,深深吸了一口氣,方元轉過身來,扶著阿塵的肩膀,四目對望,不單是情意流動,還有更多筆墨無法形容的情緒,是友情、是愛情,更是親情。

阿塵和方無音一樣,是他在這世上至親之人,方元要為了她們而活。

「阿塵,我要與妳同在,此生無論如何,咱們生死相伴,我會帶妳離開瀧港,永不分離,就這麼說定了。」方元誓道。

阿塵揚著頭笑了。「公子……」

「我說過別再叫我公子。」

「公子……」

「喚我的名。」

「方……方……元……」

「呵,不是方方方元元元,我的名字是漢名,方元兩個字而已,只要妳喊我,天涯海角我都會飛奔到妳身邊,記好了,不許忘記。」

方元第一次明確表明心跡,讓阿塵的心漲滿了,直接而不遲疑地決定了的未來多麼地美好,若能如他所言,那她一生再無所求。

重要的人便是重要的事,人海茫茫,她多麼難得能遇上他。可若情緣是三生石前註定好的,那為何幸福沒有一起註定好呢?

紛亂的現世,她不能擺脫緣深緣淺,她戀上了他,唯有他最重要,他便是一切。

她很傻也很單純,她不能同時思考兩件事,心裏也不能容納太多人。

所以她只要想著他,看著他,他是生命所需的空氣,若沒有他,她便不想再呼吸了。

「方元,我不敢奢望太大,我只盼你不要拋棄我,阿塵是為你而活,這是我的意志,從未更改,磐石無轉移,我只想追隨你,你活著的地方,就算是簡屋陋室,便是阿塵的天仙寶境。」

阿塵楚楚可憐地說道,總是明亮的雙眼蒙上水氣,流轉著少女的情愫,摸不清亦看不明,可卻極為動人,好比星辰。

方元情生意動,將她擁入懷裏,把臉埋在她的香氣之中。「阿塵,妳的心就是我的心,妳可明白?」

「我擔心你會忘記此刻說過的話。」

怎麼這姑娘如此愛操心,憂慮起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他不是輕易動心的人,他很感謝老天爺讓他遇上阿塵,她太美好、太完美,有時,他會覺得她好耀眼……

方元笑著抽出阿塵髻上的玉釵,腳下一用力,如龍縱身飛起,凝氣於釵尖,在黑色的岩壁上劃石如泥,草書了兩個大字--「塵緣」。

方元筆走龍蛇,書完飄然落地,玉釵完好如初,他手一抬,還釵插入阿塵發中,拉起她的雙手。

「只要岩石不爛,這字還在,我方元唯和妳阿塵有緣,絕不二想。」方元定定說道。

阿塵的眼淚在眼眶裏打滾,終於忍不住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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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趁天色還早,速速離了井牢,朝著山下海港方向走去。

風晴日麗,陽光熱力四射,井牢位在瀧港正中央制高點上,遠眺海面,近些是深沉的碧綠,再往遠些,便是一望無際的大海,波光粼粼,是方元很熟悉的景象。

而被天險阻擋保護的港灣裏,大小各色船隻下了帆,只有龍旗在風中飄揚,遠遠望去仍是十分浩浩蕩蕩。

雖然已知龍族人多勢眾,但光盤算那些船數,再一思尚有未回港的船,方元心裏暗暗一動。

收回了目光,便看到阿塵在前方引著,漫步在終年常綠的蒼翠森林中,回異于大陸林象的景色,別有一番風情。

長久困在方寸之地,幾乎記不起上一次走路的感覺,方元覺得四肢舒展了開來,心情大好,豁然開朗。

花了約莫兩、三個時辰,兩人終於走出山林,接近人煙聚集之處,綠油油的田園和高腳屋子錯落著,雖已過午,每家每戶的炊煙仍是嫋嫋上升。

男女老少或工作、或玩耍,如此的熱鬧富庶,大有世外桃源的和平景象。

眾人看到阿塵,俱是熱情地招呼著,但一看到方元,便有兩種反應。

一是眼尖知情的龍族人,帶著些許排斥和警戒:另一則突地淚眼婆娑,巴巴地跟了上來。

看到過去的部下一個個出現,人人看起來都十分平安,知道龍家人沒有為難他們,方元心裏有些反復,一方面是高興,另一方面是懊惱。

他們的臉上少了暴戾乖張之氣,取而代之的是知足表情,比起以前腥風血雨的日子,他們應是活得更好,龍海兒給了他們更好的生活。

不若他,只能帶著他們火裏來、水裏去。一想到這裏,他有些歉然……

眾人安安靜靜跟在方元和阿塵後方不敢出聲,只是偶爾聽到一兩聲因為激動落淚而咒?之聲而已。

人數愈來愈多,一大群人更形引人注目,可他們不敢出聲大氣,怕眼前看到朝思暮想故主之景只是一場夢。

突地,方元停下腳步,回過頭面對舊部屬,那些人或哭或笑,都在歡迎他的出現。

「你們大家可都還好……」問到後來,方元低沉聲音之中,不期然染上更低的哽咽。

眾人一聽,按捺不住狂喜都圍了上來,包得水泄不通。

「方爺,您平安甚好呀!」

「咱們有啥不好?方爺,了不起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龍家少主答應了您,對咱們不差,有地可耕,有活可做。」

「方爺,這龜孫子還娶了媳婦呢!可惜您沒看到。」

「呸!一張不乾淨的臭嘴胡說,俺和那姑娘可是一清二白,俺要等方爺出來!」

「操幹奶奶地,推什麼?話都還沒說完呢!」

明明是橫眉豎目、兇神惡煞的豪邁漢子,卻個個七嘴八舌,不是開懷笑著,就是早已老淚縱橫。

知道方元的手下是身在曹營心在漢,所以龍海兒未要他們降,只要他們安分守己,在這裏乖乖等待方元更改心意的那一天。

原本亟欲反抗、積極抵抗、忠心不二的人們,漸漸安靜了。他們不是降服了,只是這平和安詳之地,人人和善,實在太誘人了,他們情不自禁愛上了這裏。

抱了這一個、還有那一個,看到人們都好,方元真的無比高興。

「龍海兒果然是個守信之人。」方元欣慰地說。

他們將身家性命交付給他,全心信賴著他,不知何時起,比起自己,他更在乎這些人能不能吃飽穿暖。

阿塵站在一旁,看著方元開心,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真好!他的笑容好真誠,好好看!

突地,一個稚嫩聲音從另一頭大聲響起,引起眾人注意,自動讓了條路,讓那人近身!

一個紮著兩條辦子的粉衣少女,紅著臉流淚飛跑,身後還跟著一大一小兩個少年,也一起跑來。

「大哥,無音好想你呀!」

接到方元離開井牢的訊息,方無音整個人都傻了,只能淚如泉湧,不能自止。

還是被白如意和花大催促,她才趕忙離開私塾跑來,終於見到兄長,再也不管禮教,她小小的身子用力一跳,便往方元身上一撲。

接住三年未見的妹妹,方元也是非常感動,尤其是她長高了、也長大了,雖然還是孩子模樣,但和分別時的娃娃樣差多了,三年時間,她已是亭亭玉立。

「好好好,妳長大了,讓哥哥仔細看看妳。」方元說道。

「大哥,你看起來也健康,無音好掛念你,常常一想到見不著你就忍不住哭了。」

「傻孩子,妳現在看到我,也還是在哭呀!」

「人家想你嘛!」方無音頓了一下,轉過頭對著一旁無聲的姑娘說:「塵姊姊,謝謝妳替無音照顧哥哥。」

阿塵含笑不語,僅是搖搖頭。

「塵姑娘,謝謝妳。」

「塵姑娘,妳真是個好姑娘,皇天菩薩會保佑妳的!」

聽到方無音提起,四周的漢子們全轉了話鋒,全都感謝起阿塵來了。

他們雖然不是心思細密的人,可是看著阿塵盡心盡力的,也無限感動,每每托她帶上山的東西,她都不辭辛勞地為他們帶去。

若不是井牢仍是龍族禁地,除了阿塵和龍家之主,常人不得接近,他們肯定幫她送到山上去。

開玩笑,三年多來,上山是三個時辰,下山也要三個時辰,這個花嬌玉嫩的姑娘哪禁得住?可她不論陰晴,一定為了方元上山走一遭!

連成年的漢子都受不住,她卻忍耐下來。

「大夥兒別謝了,這是阿塵的職責所在。」阿塵承受不了眾人的熱情,紅著臉解釋著。

她眼眸一轉,方元亦正凝望著她,總是清澈透明、波紋不興的眼裏,情意絲毫不減。

「墮姊姊,哥哥他跟我一起住在岳家,可好不好?」方無音想起什麼,急忙說道。

阿塵抬起手摸摸少女臉龐,輕輕搖頭,柔柔說道:「小音,方元得先住在霜大夫那裏。」

方無音聞言嘟嘴皺眉。「我不管我不管,我好久沒見大哥了,好好姊也說請大哥來住,為什麼要去住那古怪大夫那裏?我七天後和如意還有阿大便要上船了,我想多看哥哥幾眼嘛!」

住在龍族好不容易才收斂的嬌滴性子,因為再見到哥哥而發作。

方元聞言挑眉。「上船?無音妳要上船?」

「是呀!哥,我要上海翔號學習,將來我才能幫你,我會比一般男兒還強的!」方無音信誓旦旦地說道,眼睛巴巴地看著阿塵。

見少女激動不已,阿塵只好更加輕柔地說道:「方元住哪是海兒吩咐的,阿塵也不能更改。」

一聽到龍海兒的名號,方無音住了嘴,失望地從方元身上滑下地來,身後的兩個少年一起伸手來扶,她回身一笑,少年們的臉立刻紅了。

方元見狀知情,劍眉卻皺了起來,正要說話,阿塵卻捂著嘴淺笑,拉住了他的袖子,附在他的耳邊。「別惱,無音來和我商量過,她也很喜歡他們,只是不知道誰多一些。」

那悅耳仙樂在耳邊響起,方元便不言論,只是惡狠狠地盯著兩個少年,低聲罵道:「她還校」

事關己則亂,看在阿塵眼裏,雖然方無音是方元的妹妹,還是禁不住有些眼紅。

她是個女孩子,還是有姑娘家的心思,他看著別的姑娘,怎能教她心平氣和,一點都不受影響?

「她不小了,可以決定自己喜歡誰了。」阿塵假裝懂事地說道,暗自為了自己的嫉意驚訝。

突然,方元附在阿塵耳邊。「那麼,告訴我,阿塵喜歡的是誰?」

那一問蘊含情意,阿塵心一跳,竟不能言語,臉色不由自主地緋紅,更勝她曾帶上山的蘋果。

若不是方元被他人引開注意力,他定能發現阿塵低下頭隱藏一個更絕豔的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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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告訴那些面噁心熱的漢子們,等方元安定下來,找時間再聚,順便商量日後之事後,方無音被白如意和花大帶回私塾,兩人終於能夠脫身。

方元看到有些站得遠遠的姑娘,不時地看向這裏,而青年們則搔著頭跑向她們,便再度打從心裏快樂起來。

他們原來是群沒有明天的倭寇,那種幸福的情景,是他們從不敢奢望的。

方元正在思索,阿塵又拉了下他的袖子。

霜曉天性情古怪,還是早些前去,免得他又口有微詞。

「方元、咱們該先去霜公子那兒。」阿塵輕輕說道。

她終於喚了他的名,他心裏更開心了些。「妳可習慣?」

聽著方元牛頭不對馬尾,阿富有些摸不著頭腦。「習慣什麼。」

方元順了順阿塵的發絲,指尖觸碰到她優雅的耳貝,感覺她輕顫了下,臉色又紅又嫩,好像永不落日的夕陽風景,他看不厭,真的看不厭。

「習慣喚我的名。」方元說道。

話一落地,阿塵羞赧地轉過身,也不管方元有沒有追上,同手同腳地走著。

明明是秋天,但她的少女心像春日飛舞的蝶兒,在山林、在田野狂亂地舞著最美麗的舞姿。

方元含笑追上那抹麗影,挽住了她的左手邁步,他的心情不再動盪不安,寧靜是最舒服的感受,心眼也開了。

阿塵心房顫動,卻沒有揮開。

兩人在午後和徐的海風中緩步走著,途經一處林間小道,阿塵終於鼓起勇氣開口說話。

「這兒……拐進去之後……再過了個竹林……就是私塾……我就住那裏……」阿塵因為太緊張,一句話都說不好。

「無音也住在私塾?」

「不……她住對門岳大爺家……」

「岳大爺?妳說的可是龍海兒的左右手岳權?」

「正是岳大爺。放心,岳嫂子知道你沒有傷害她的弟妹,很照顧小音……剛才兩個少年之一,正是她的弟弟花大,也很照顧小音……」

「那孩子也長大了,我沒認出是花大。」

兩人這麼一路閒聊,一邊走著,慢慢靠近海 邊。

在崖邊一人煙罕至之處,有間簡單的吊腳樓,門廊之處,滿是正在曝曬的各種藥草。

阿塵有點戰戰兢兢地敲了敲沒合上的門板,見沒人應答,便放聲喊了聲。「霜大夫,咱家是阿塵,聽海兒吩咐,帶方元過來。」

好半響,除了海風之外,一片靜悄悄。

「霜大夫出門了嗎?」

「管他呢!先進去再說。」

方元說完,也不理阿塵的阻止,推開房門便入,外頭晴朗明亮,可是房裏卻是陰暗幽微。

兩人原以為無人在家,待眼睛習慣黑暗之後,卻發現有一個俊美無儔的男人倚坐在窗邊,放下醫書,抬起寒冷如冰的臉看著他們。

「無禮。」霜曉天冷冷說道。

一聽那沒有感情的斥責,阿塵往後縮了一下。她始終不喜歡這個男人,這個長相非凡、可是沒有半點感情的人。

說他救世醫病,不如說他只是個生命判官,若還有救便醫,若已咽氣,他便撒手不管,任人哭破嗓子也不管。

不像方元的心始終是火熱的,就算他不理會她的那段時間,她還是感覺得到他的目光,他是有血有淚的人;而眼前的大夫,只是尊俊俏的瓷人偶,突然有了生命,反而讓人害怕。

阿塵正往後退沒有發覺,方元虎眼卻抓住對方一閃而逝的懷念眸光。

他心裏也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方家老宅的牡丹園晃過他的腦海,曾經有一個墨衣少年……

突地,霜曉天將書丟在一旁,傲然起身。「把門合上,我討厭陽光;你要留就留,不留就滾。」

語畢,霜曉天一扭身便掀簾往後室走去,好像再多的話語也吝惜一樣,留下兩人面面相覷。

「阿塵,別擔心,我就待在這裏。」方元安撫似地說道。

阿塵點點頭,不解龍海兒為何如此安排,心中有些惶惶。「方元,那你先歇息,阿塵返家了。」

方元頷首,目送阿塵顧盼不舍的身影,回到彷若無人的屋子。

他感覺胸中的愛意已經將整個人漲得好滿好滿,可靈魂卻跟著阿塵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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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6 17:44:4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轉眼之間,方元離開井牢已經三個月。

時間開始變得準確流動,現在已經是永樂十七年一月,他在瀧港迎接並非第一次、卻是完全陌生的新年。

瀧港確是人間福地,龍族之人向來不排外,一旦知道他沒有危害之心,便開始熱情友好了起來,有時即便他冷著一張臉,也打不退那份友誼。

知道他使鞭使得出色,還被武學堂強拉去傳授技巧,看著各式各樣的少男少女,再不經世事也知道,他們都是來自天南地北。

如此複雜的族群,有南洋之人,亦有東南西北各地的漢民,還有些金髮、紅發不知什麼人種。

縱有仇恨也不奇怪,卻並未出現,人人融合無隙,好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樣,讓他無法不折服、不羡慕。

連他這個惡名滿天下之人,都被那寬容大度的人們給包圍、給無私接受了。

一切好像沒變,卻又那麼不同。

他和龍海兒還是水火不容,她卻交付他一個船隊,出自奇人之手、性能優異的船隻們泊在港裏,等待他揚帆起錨出航。

她還大方地告訴他,瀧港天險的地形地貌,還有航圖航法,如此機密之事,她淘淘不絕地告訴他,讓他很想打她一拳,想讓她清醒一點,不要把如此大事隨便告訴他人。

當方元帶著隱隱憤怒如此說時,龍海兒怔在當場,旋即給了個安心的笑容,而後把龍家進出的權杖還有首舵的權杖交給他。

他搞不懂龍海兒,正如龍海兒亦搞不懂他。

不過暫且無妨,他們和平共存,對龍家還有舊部屬都是好事一樁。

看著以前的手下在瀧港安身立命,而方無音早些時候也跟著海翔號出港了,他便覺得按兵不動、以靜制動,讓他們再多過些幸福的日子,是目前最好的安排。

而怪醫霜曉天還是陰陽怪氣,正如其名冰冷,雖然方元覺得有很多片段不停出現在腦海,可沒憶起什麼,只覺得熟悉。

被人稱「神仙大夫」的俊美男人倒也不排斥他,他們同住一屋,卻互不侵擾,亦可謂是無拘無束。

只是有了船隊、有了人,他卻不知道要為了什麼使命出航。

很奇妙的感覺,真的非常奇妙,早認定了漂泊是種宿命,方元現在卻得要有出發的理由。

有這樣的念頭是兩個月前,拖著拖著,便過了年,好似人生的一段長時間休養生息。

三個月裏,雖然沒有大事,可也還是異常忙碌,忙船隊、忙部屬,常常一忙便是從早到晚,一天就過了。

而讓他異常欣喜的事還有一件,便是阿塵的日日陪伴。

原以為離了井牢,他和阿塵不能天天見面,可阿塵還是每日前來,央他教她文章。

每當她一出現,霜曉天便會漠然離開,讓兩人一頭霧水,不過也正好留給他們一個安靜的空間。

有時讀書練字,有時忙碌不堪,阿塵總不離開他,極眷戀地看著他、看都看不夠般地看著他。

那樣的眸光,讓他憶起他的娘、他的牡丹園。

阿塵曾經提過,她沒有離開過瀧港,沒有聽過戲,沒有看過真牡丹,沒有嘗過剛采下的成熟蘋果。這個繁華世界千變萬化,若她想體驗,便是他啟航的動機。

帶著她無邊遨遊、七海飛馳,讓她露出幸福而又孩子氣的天真笑臉,每一天都期待地入睡、興奮不已地醒來,異國事物、風土民情,讓她可以親自嘗嘗各種不一樣的新鮮滋味。

她的快樂,由他來給,因為她便是他的幸福泉源。她一笑,他的世界便無憂了,他初次感覺這種溫暖不止不休的感覺。

而這種感覺生根萌芽、成長到含苞待放,已是一月將盡,即將春暖花開的時節,方元決定帶著阿塵出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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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元穿過瀧港的田園景觀,沿路上不停和人招呼,待要經過竹林,便發現在無意識之間已是抱了滿手的鮮果。

路上恰巧遇到不少寄放在岳家的孩子,一看見他便笑嘻嘻地將水果搶走,先幫他送進私塾去了。

雖說是瀧港孩子們識字讀書的地方,還是一貫的簡單風格,吊腳屋樓最大的裝點,是孩子們吟唱詩詞的悅耳童音。

說起來也奇怪,方元離開井牢好一段日子了,還是第一回來到阿塵的家。

到了這裏,他突然心裏疑惑了起來。阿塵不識字,也沒讀過書,可她卻是塾裏夫子的獨生女兒?

看著牌樓上蒼勁有力地書著「國泰民安」四字,便可感覺那下筆之人國學涵養極為豐富,而塾裏男女孩童並肩坐著溫書,怎麼唯獨阿塵是個文盲?

突地,失神中的方元肩膀上被輕輕拍了一下,他警敏地回過頭,一張純真笑臉映入臉來。

「方大爺,怎麼,來找塵姑娘嗎?」花好好親切地問道。

見是熟面孔,方元放下戒心,臉孔剛毅的線條柔和下來。

「岳大嫂子,妳可知阿塵人在何方?」方元儘量放輕聲音問道。

會這麼做也自然,他聲若洪鐘,又重又響,他一則不想驚擾孩子們,二則不想嚇壞眼前的女人。

不知怎麼的,他覺得自己好像變了。

雪偶模樣的花好好堆滿了笑。「我就知道你來找塵姑娘,她在廚房裏,穿過學堂到後門前左拐就是了,要不要我帶你過去?」

方元擺擺手,學堂並不是迷宮,找起來應不困難。

他踩著吱喳響的梯子步上學堂,孩子們吟唱的聲音,由另一溫潤斯文的男中音帶領著。

那聲音不但好聽,而且帶著隱約的威嚴貴氣,讓人好生熟悉,就像方元見到霜曉天時的感覺。

方元一面走一面懷惑,穿堂而過,看著窗子裏的孩童個個認真,他就想起自己啟蒙的模樣。

正在緬懷,方元看見窗子裏有位尊貴爾雅的中年男子,身穿月牙白緞長袍,雙發已經有點斑白,正卷著書一句一句帶著孩子朗讀。

突然之間,十幾年前的回憶就像錢塘大潮灌向方元,他差點無法好好站著,驚愕地看著眼前的男子。

一切都好似昨天才發生一般--

當時,方元只有七歲,剛開始讀史記,有一天,正在牡丹園裏闔家賞花之時,家裏來了大隊人馬。

祖父聞得家人送訊,忙帶著全家人迎了出去,待到了大廳,方家的正門儀門大門全都開了,隨從眾多候在門外,全是攜刀帶仗的青色錦衣侍衛,阻了大街上的人來人往。

屏息候著,過不多久,一乘十六人寶轎便長驅直入,空氣中有種說不出來的肅穆氣氛,他爹娘興奮地握緊他的小手。

那轎簾還沒揭開,他們一家便全都跪下了。

轎簾一掀,兩個領事的公公分頭服侍,一個公公端著尊貴人兒的手下轎,另一個公公跑來扶德高望重的祖父,于此同時,他聽見娘在他耳邊呢喃。

當時他年紀還小,胡糊塗塗地跟著家人們吶喊,那喊聲之大震動地面,他只覺這事新鮮,無暇感受是多麼光榮的事兒。

中年男子當時青壯,甫登基,正是意氣風發,一身黃袍十分矜貴,走上前來握著祖父的手,祖父歡喜不已,介紹完大伯一家,便要他爹娘和他上前。

爹娘忙都趨前跪了,可偏他不解事沒有跪下,那男子末發怒,儒雅地笑著,要公公把他拉到更近前一些,輕輕摸著他的頭。

「方愛卿,這孩子看起來資質聰穎,將來方家大房襲你的官職,二房就靠這孩子考取功名,切記好生培養,令其報效朝廷。」

男子親切地說著他也聽不太明白的話,說也自然,他何曾見過那麼大的陣仗,自然呆傻,可那男子卻鼓勵了他。

祖父一聽忙抱拳作拱,而爹娘則是叩頭不迭。

方元還記得他接著跪下,行了朝謹之禮,當時尚未變聲,以童稚的聲音大聲喊著:「謝過吾皇,吾皇萬歲萬萬歲。」

眼前的男人臉上有了風霜,發上亦布了歲月,可卻的的確確是當年靖難,應該已經在皇宮一場大火之中駕崩的建文皇帝!

他還活生生地站在方元眼前,在這私塾,在這瀧港,在大明王朝之外,好好地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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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童們看到大開的門外定定站著一個一臉錯愕的高大男人,而且目光炯炯地盯著朱夫子看,都忘了要繼續讀下去,分心地交頭接耳起來。

朱元炆沉浸在詩詞之中,耳邊沒有聽到孩童們接下去的聲音,才回過神來,順著他們的眼光望去,一個高大魁偉、劍眉星目的年輕男人正失禮地瞪視著他。

方元雖然記得建文皇帝,但朱元炆卻因為當年小兒改變太大,而認不出他來。「這位壯士好眼生,不知有何指教?」

雖然物換星移,人事全非,可他一開口一投足,便又讓方元想起他是誰。

方元大邁步跨進門檻,向前雙膝點地,行了大禮。

朱元墳一見,幾不可聞地歎了聲,而方元再抬起臉來時,已是淒壯欲絕的神情。

「吾皇萬歲萬萬歲,罪臣乃方孝儒次子方中愈之子,方元!未知吾皇在此,罪臣罪該萬死!」方元放聲喊道。

朱元炆眸光淡去,慢慢放下手上書卷,全身已無那份霸氣。

「起來吧!我現在和你一樣是普通人,不再是九五之尊。你就是當年我私自出宮見到的那個忘記行禮的孩子?可長得這麼大了,方師傅地下有知,必定慶倖方家後繼有人。」

方元卻沒有站起,仍是跪著,激動地說:「我方家被十族抄斬,仍是不降那賊人朱棣,八百七十三條人命……」

當年事發,朱棣要祖父擬登基詔文,祖父僅寫了「燕賊篡位」四個字,消息傳來,舉家不安,而後官兵便把方家團團圍祝

祖母、大伯和爹知道大勢已去,為免受辱,用了三條白綾在大廳懸樑自盡,接著家破人亡,男子親族無一倖免,唯有他被奶母以偷天換日之計調包,為方家留下一條命根……

吾皇安在,當為他至忠一族平反!

見方元提起往事,朱元炆卻搖了搖頭。他生在皇家,身不由己,卻不能放棄那秀美聰靈、智謀無雙的可人兒,一切都是他的過錯。

當年愛恨癡狂全已成空,他只愛美人不愛江山,還連累了世人無端經歷戰火摧殘,只怪他當年太年輕、太狂妄……

現在,他已不再是建文皇帝。

「孩子,我記得你叫方元是吧?方元,我不再是建文皇帝,那已是往事,現在我只是一個平凡的西席,在瀧港為龍家的孩子們啟蒙,今生今世,不想再理俗世。我的叔父是帝王之格,他想為皇,那帝位就讓他來坐,只是無端讓你方家受累。孩子,這麼些年,苦了你了。」

方元一聽,不敢置信,但他並不死心,又再度開口。

「吾皇,屬下可以招兵買馬,有朝一日必能取回朱明皇位,救萬民於水火之中,朱棣那亂臣賊子即位之後,百姓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外有強敵,內又有錦衣衛專權,請以百姓為念!」

「孩子,取回皇位又如何?我已經過厭了宮廷是非,叔父才適合那個位子,我是一介文人,現在內憂外患,若我再度當權,必會有更大的禍事!」

「可我方家一族是為了效忠於你,才會家破人亡!現今生靈塗炭,當年禍起之後,天下再無寧日……」

「唉!我對不住方家,也對不住蒼生百姓。」

正當兩人對峙不下之時,突地一清脆破碎之音貼地而來。

方元順著朱元墳的視線回頭,大紅官瓷碎了一地,還在冒煙的茶水撒了一地,鵝黃色的裙擺因為主人的戰慄而不安搖晃著,他慢慢地往上看去……

天人一般的水靈身影,當她輕啟朱唇歌唱之時,每一個音符都有了生命,隨著律韻搖舞,能勾了人的三魂七魄,使人如置西方極樂,可現在卻極其驚恐,不敢開口說話。

阿塵捂著嘴,惶惑不安的模樣,重組了方元腦海中的資訊。

……竹林過後的私塾便是我家……

……阿塵是夫子的獨生女兒……

……瀧港只有一個學堂,便在岳家大宅的對門……

方元腦海中天旋地轉,比剛得知建文皇帝還在人世更加地錯愕,更加地不敢相信。

他無法思考,什麼都亂了,就像一地的破瓷……

「阿塵,告訴我,妳姓什麼。」方元昂首問道。

阿塵臉色像雪一般的白,還透著青光,搖搖欲墜,捂著嘴不答,一徑地搖著頭否認一切。

在方元眼中,阿塵的模樣好似穿上羽衣,即將要飛走一般。

「阿塵,妳可是姓朱?」方元冷著聲,一字一字問道。

阿塵拚命地搖頭。她不能承認,只要她承認了,以方元的忠臣義骨,一定不會再回應她了!

她不要爹娘血脈無妨,因為不孝被打入阿鼻地獄也成,可方元不能不理她,她會死,她一定會死的!

方元眸光凜冷,站了起來,緩步來到阿塵面前。

學堂裏的孩童們不能瞭解大人在爭執什麼,卻能明白阿塵十分難受,而起因便是方元,好幾個站了起來,忙沖到兩人中間。

「方大哥,不要欺負塵姊姊!」

「你算什麼英雄好難,害塵姊姊好難過!」

孩子們你一言、我一語地叫?著,阿塵著急不已,忙試圖排解。「孩子們,別這麼說……不是這麼一回事的……」

阿塵話還沒說完,方元不顧孩子們的阻止欺到她的面前,近得幾乎可以感覺到他冰冷的氣息,凍得她無法移動。

「原來,妳尊名是朱塵,罪臣不知,多所侵犯……」方元恭敬卻冰冷地說道。

當阿塵全身血液凍結之時,方元腳下一踩,頭也不回地飄然遠去。

接著,男人瘋狂失心的笑聲響徹雲霄,整個瀧港都聽見了。

阿塵心裏一慟,轉過頭看著遠去不見的背影,酸楚泛滿胸臆,再也禁不住地放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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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元一路跌跌撞撞,當他回過神來,已在海 邊吊腳樓外。霜曉天在門內冷冷地瞧著他,不帶一絲感情。

不知為了什麼,他脫口而出大喊道:「阿塵是建文帝的女兒,她是朱塵,她是我高攀不上的人兒呀!老天爺,你怎能如此無情地對我。」

男人痛苦嘶吼如只敗下陣來的傷獸,抽鞭便甩,毀去眼前所看到的一切,花草樹木全碎成片片!

慟極怒極力量用狂,不多時,瘋了般的男人便鬥盡了力。

「啊呀!」方元不住地吼叫著。

此時,始終冷眼觀看的霜曉天陰笑了聲。「哈哈哈,我知道她是建文帝的女兒,我也早看出你是方家的子孫,你可是忘了我吧?」

方元突地想起霜曉天是誰!

他不叫霜曉天,他叫作陽青,是兵部尚書陽鉉之子,他是大伯親自授書的門生,曾見過幾面,年方十五便取中了榜眼,人稱神童!

在那場兵變之後,陽家亦是滿門抄斬,而他爹更是被淩遲而死,死狀死法淒慘,慘叫之聲讓京城人人不忍聽聞!

方元想起來了,飛身上前抓住俊美男人的雙臂,雙眼俱是嗜殺的血紅絲線。「你知道?為何不告訴我?為什麼讓我愛上她?讓我愛上不能愛的人?」

情愛沒有道理,更無人能插手,但失去理智的他誰都想殺,更何況是未伸出援手的故友,在血骨中有著同樣傷痕的男人!

一聲淒涼笑音突地揚起,方元猛然吃痛萬分。

霜曉天動作極快,待方元發現,頸上早已被數枝銀針插入,而後便知覺全麻,意識景色全在搖晃。

在他昏過去前,只見到霜曉天的漠然笑臉。「你都已經陷下去了,我多說無益,更何況,我想看你因此事遍體鱗傷。」

「陽青……你為什麼,這麼做……」

「因為我也很痛苦,巴不得有人更痛……」

霜曉天話還未盡,方元便人事不知,俊美男人嘖了一聲,揮開他使盡爪力的十指,任他不支倒地,龐大的身體因撞地發出巨響,幾乎要壓破地板,但他一笑置之,將失去意識的男人丟在冷冽海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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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牡丹園,開滿了刺目的豔紅花朵。

方元是個七歲的孩子,靠近一看,竟是一個個人頭,七孔流血,都在向他索命!

別來、別靠近呀……

救命呀……

祖父、祖母、大伯、堂兄、堂姊,大家都別走呀……

他會當個聽話的孩子,爹娘別走呀……

奶娘,不要再瞪他了,他一定會手刃仇人的,請入土為安吧……

「啊!啊呀!」方元大吼一聲,頭痛欲裂地醒來,夕陽正在落下,腦子裏混沌一片,他昏迷了兩盞茶左右的時間。

他甩甩頭推開門,霜曉天正在磨藥,見他進來,也不搭理,還是專心一志地磨藥。

方元抽出銀針丟在他的腳邊,落坐在霜曉天面前。

「你何時知道一切的?」他沒頭沒腦地問。

「三年前我到瀧港,便知道他仍活在世上。」

「你也是人臣,為何不積極輔助皇上,為什麼?」

「不為什麼,我叫霜曉天,不叫陽青。」

霜曉天說完,手指一動,不料卻被方元識破,牢牢擒住他的手指,正撚著的一對銀針映著霞彩,跳動著紅光。

「不要再對我使下三濫手段。」方元兇狠地說。

「對待一個情狂之人,這是最好的法子。」霜曉天冷笑。

方元扭過頭去。「我沒有為情所苦……」

霜曉天眉一挑,眸光更冷了些。

「不要欺騙你自己了,你身為人臣之後,卻愛上一介公主……聽清楚了,她叫朱塵,是建文皇帝和龍家二小姐龍坎水的親生女兒,還是龍族的大司獄,流著兩族尊貴的血液。你愛上了一個公主、一個皇女,別再騙自己了,你早就愛上她了!」

方元聞言大怒,手指收緊,霜曉天皺起眉,聽見骨頭碎裂的聲音。「不准你說我愛上她,我沒有愛上任何人,我只愛上過一個天女,她已經淩空飛走了……」

是呀!他的阿塵是個天仙神妃,登天而去了!

「呸!她是個公主,你便不敢愛了嗎?」霜曉天不知何故,不要命地刺激眼前的雄蠍。

「咱們身分懸殊,我亦無任何功名戰功,我怎麼得到她?你懂什麼?你可有愛上一個公主過?」方元忘情咆哮。

一個失心瘋的人全身都是破綻,霜曉天左手持針,繞往方元頸後,用力紮下。

方元吃痛地撤手,眼前一片模糊。

霜曉天先紮了根銀針在右手大穴上,而後低下頭,看著方元冷汗涔涔、瞳光渙散。

「我就是曾愛上一個公主……」

霜曉天說完撩袍離去,留下方元徹夜在幻夢之中受盡折磨。

天使長(十級)

我愛,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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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6 17:44:5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愈是壓抑的人,用情總是愈深。

阿塵整整哭了一夜,為了她自己,也為了方元。

天一亮,她抹幹了淚,簡單地整理好自己,便到廚房裏開始調理要給方元的食物,一對眼睛又紅又腫,連看都得勉力而為。

她不是存心騙他,只是她有苦難言,十七年前的四角習題,讓大片江山陷入戰火,而她的爹娘最後捨棄了一切,只為了相守。來到瀧港,從此便隱姓埋。名,忘卻過往雲煙。

江湖和朝堂他們都不涉足,在一個與世無爭的地方生活,也不讓她離開瀧港,只因太多是非會因為她的血脈而起。

不管她有無資質,他們不讓她識字,不讓她念書,不讓她習武,連她娘下的一手絕妙棋藝也不讓她學,只為了要她當個草木之人,平平凡凡地過完這一生。

平凡的、普通人的幸福,強勝過因為才情而波折連綿的坎坷人生。

他們不要她再受苦,幫她取了個「塵」宇,要她朱塵在凡俗紅塵之中,像粒煙塵般自由縹緲地過完這一生。

而這樣長大的她,只是個普通姑娘,就算襲了她娘在龍族的職務,還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人,她知道她的爹娘不平凡,可她沒有特別的感覺,在龍族人人平等,沒有人高一截,也沒有人矮一段,她快樂地長大。

後來,她很慶倖以這樣的身分和方元相遇,只因若他知道她是誰,他便會因為她的血脈中流著皇血而疏遠她。

她不想當個高高在上的公主,她只想當方元的阿塵。

而這樣小小的心願一開始便註定會破滅,美夢縱使快活,早晚要醒。

除非她能關方元一生,否則他一定會發現當年方家效忠之人是她的父親,是堂堂的大明皇帝。

人的一生有太多不能選擇,只因人生的一起始,便不能選擇自己是否要被生下、要被誰生下,她不能選擇呀!

所有的人都不能選擇父母,若她能選,她絕不選在皇家,她情願真是個下女,是方家的家奴,跟著方元長大。

方元是忠義名門之後,三綱五常銘刻在心,一個公主名號,便如無垠大海,阻在兩人當中。

她不恨、不怨她是誰,可她愛上方元,已是不能回頭的了。

阿塵打理好食籃,心一橫、牙一咬,決心不再流淚。她不會放棄方元的,即使再一次改朝換代,她絕不放棄!

井牢裏石未爛,「塵緣」二字還在,她還有一口氣,她要努力一搏,讓方元改變心意。

方元說過的,從此不離不棄,生死同在,若他有所懷疑,就讓她來完成這一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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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方元再度醒來,已經又過了一夜,他全身筋骨都僵了,瞇眼看著窗外朝陽升起,灑在他的身上,卻照不亮他心中的黑暗。

他朝天仰臥,心神一動,轉頭朝向門外。晴光之中,一個素衣姑娘提著竹籃款款走來,似曾相識。

可他卻無法將過去和現在串連起來,他的阿塵已然消失,這個姑娘面容相同,卻是尊貴的朱塵,是個公主,而他是殺人不眨眼的倭寇……

皇帝是萬民朝仰的天,她是個皇帝之女,而他該下地獄,他們身分相距懸殊,他配不上她……

為何要讓他愛上,再讓他發現不能夠愛?他不曾愛過人,一旦愛了,他不知怎麼收,愛得好深、好慘的心,只能滴著鮮紅血液,直到世界末日……

若他就這樣死去,他的心能否不要再痛了?

阿塵堅強地進入霜曉天的屋子,卻看見方元倒在地上,眼神迷離,冷汗濕透全身,她趕忙沖上前,見他後頸插著銀針,忙將它們全數拔出。

「方元,你還好嗎?」阿塵慌張地問。

方元失焦的眼慢慢聚焦,當他確定這一切並不是夢,他緩緩坐起身子,神情淡然。

阿塵看他視而不見,心裏一疼,淚又控制不住滴了下來,打在方元的右手上,溫暖的液體無邊流動。

方元低下頭不言不語,許久,才低低說道:「公主,請保重鳳體。」

阿塵聞言急忙搖頭。「我不是什麼公主,只是一個凡人。方元,請你看著我,我哪里像一個公主呢?文不能文、武不能武的……」

阿塵的話語尚未落地,方元卻抬起頭來。「妳是公主,因為妳的爹是建文皇帝,是我一族用生命效忠之人,請公主勸諫吾皇重披戰袍,拿回大明江山,我才能對得起一族之魂。」

方元的語言沒有溫度,視線亦像透過阿塵射向不知名之處,見他如此,她不知如何是好。「方元,你說過今天要教我白居易的憶江南,咱們來練字吧!」

阿塵無法,只好重提他昨日許諾過的事項,希望能讓他感覺她仍是那個平凡、什麼都不會的姑娘。

「公主,現在不是風花雪月的時候,您請回吧!」方元心亂得無以復加,見她提起往事,重然諾的他更形混亂。

「我不走,除非你能明瞭我不是什麼公主,我只是那個陪你許久的阿塵。我不要走!萬一你偷偷離開,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你看,我幫你做了點菜,我幫你擺匙箸,先用早膳……」

「公主,請不要這樣為難屬下,您乃千金之軀,不應該如此作踐。」

「只要是為了你,我不覺得被作踐,相反的,我很開心。」

「為臣的承受不起。」

「為何承受不起?一切明明沒有改變,你為何改變呢?」阿塵柔聲,卻無法不質問。

「我沒有變,只是當初不知公主身分,所以才會僭越。」

「我說過我不在乎。」

「我卻不能不在乎,我一家八百多條人命全在身上,我不能不報仇,吾皇是我唯一的希望,用來扳倒朱棣那狗賊的希望!」

阿塵聞言,心都涼了。多少恩愛都比不上他心裏的仇恨,她又不是他的殺父仇人,可她卻再也接近不了他了……

身為一個公主的她,比起身為阿塵的她,何者為重?

「方元,稱可是希望我是公主」乙阿塵脫口間道。

方元一聽此間,手上一用力,木屋地板頓時便碎了一塊。

他不希望,可是偏那麼巧,誰都可以,為何是她呢?他也想問呀!

「您是公主,真相不言自明。」方元說道。

好殘酷的一句話,連反駁的機會都不給她……

「倘若我爹願意再掀戰火,然後順利打倒當今皇帝,而後奪回皇位,那你會怎麼做?你會怎麼對我?」阿塵突地問道。

方元一聽雙眸晶亮,而後立刻黯淡下來。「這事還在太久之後,我無法去想。」

「那咱們就活在當下吧!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這是你教我的詩呀!」

「您仍是大明公主,要為大局著想。」

「沒有大局,我爹不會再興禍端,他只想和我娘白頭到老,永不分離。」阿塵頓了一下,接著說道:「我也想這樣,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好好地在一起,什麼都不管。」

世事難料,戰火之中、沙場之上赴湯蹈火,生死在天,誰又有免死仙符?

就算真能成事,她是大明長公主,為了安定天下,她有太多人得嫁,就算他是功臣,以明朝積弱不振的國勢,她可能得先去和蕃,哪里輪得到他?

到時候更是身不由己,她不要為了她不能選擇的事情左右自己,建文皇帝已死,她的爹只是瀧港私塾裏的夫子!

突地,方元抱頭嘶吼,仇狠不共戴天,他進退不得,一張又一張臉孔飛過他的腦海,沾滿了血跡。「我不能忘記他們,我不能呀!」

方元正在失心發狂,驚覺手上一陣溫暖,他渾身一震,低頭一看,阿塵輕輕撫著他的手背,試圖撫平他內心的仇恨。

「我不會要你忘記他們的……只是他們見你這樣,也不會開心的,我相信你的爹娘也不想見你生不如死。我爹娘也不想我去報仇呀!他們希望我是無名小卒……」阿塵輕聲說道。

方元不聽還好,一聽更痛心疾首,將阿塵推開,不再讓她近身,彷佛他也一樣恨她。

他的爹娘至親全死了呀!仇恨因為皇上還在人世而醒了過來,悲痛的感覺正在蔓延,掩雲蓋日地毀去一切。

「我的親人們是為了妳爹而死的,妳爹怎能置身事外?妳是一個公主,更應該率領我們起義!我不能大逆不道呀!」

阿塵心中大慟,當一個人眼中只有仇恨,便再也沒有未來,愛上這樣的人,無異是將自己推入火海。「冤冤相報何時了呢?忘了吧!」

她長長的眼睫全是淚珠,伸出的手,被方元打落,被拒在千里之外。

「朱棣不仁不義,人人得而誅之!」

「方元,你心中只有仇恨,已經忘記人間還有美好的情愛,你忘了在井牢裏的黑岩上,你曾經寫下何字了嗎?」

方元聞言,眸光一凜,咬牙說道:「我全忘了!」

阿塵眼前一片黑暗,有如天塌日落。方元拋棄她了,他只要朱塵公主幫他報仇,而否認阿塵這個人曾經存在……

她被感情的泥流拉入漩渦,再也無法逃出生天,不能言語,也不知道該怎麼和他繼續下去。若他執意如此,那她又該何去何從?

正當阿塵心亂如麻之時,一陣衫佩叮鈴之聲大作,有人喘著氣小跑步沖入房裏,放聲大喊:「曉天,你在哪里?曉天!」

阿塵呆愣地轉過頭去,一看那姑娘便大吃一驚,又往方元看去,方元亦是驚愕不已。

那姑娘身著綺羅鳳衣,烏黑秀髮上簪寶釵珠,絲紗裙上環佩搖曳,絢爛華麗,她的身高雖不及阿塵,可那張美麗的臉蛋卻如出一轍,兩個人就像照著鏡子一樣!

那小姑娘驕傲地走了過來,扳起阿塵的下巴,毫不客氣地打量著她,好似在端詳一件物品,完全沒有對他人的尊重。「唉呀,妳是誰?長得和本宮好像!」

突地,一抹紅影閃入屋內,阿塵細看,那人正是龍海兒,而于此同時,方元不顧正在窄屋內,抽鞭便卷,將那姑娘的嫩手兒從她的臉上拉開,小姑娘吃痛誇張地大叫起來。

「住手!」

聲音出自霜曉天之口,他驀地掀簾出現,和方元對峙意味濃厚。

一間小小的屋裏擠了五個人,俱有不同來意,情勢突然變化,悲傷至極的阿塵不禁疑惑地望著唯一可能知道答案的龍海兒。

「海兒,這是怎麼回事?」

她一出聲,那小姑娘嬌滴滴地一笑,「哇,連聲音也和本宮一模一樣耶!」

「她是火姑姑的女兒。」龍海兒似笑非笑地說道。

「妳是嫁進宮中的離火阿姨的女兒?莫非妳就是朱煙?」阿塵語氣滿是驚訝。

十七年前愛恨情仇太亂,龍家和朱家牽扯太深,又都發生在深宮之中,微微知情的外人,全道嫁進宮中的是龍二小姐龍坎水。

可真正嫁給朱棣的,卻是代嫁的龍大小姐,龍坎水的孿生姊姊龍離火。

方元一聽,手上蛟鞭猛地抽緊,朱煙還來不及回答便吃痛地大叫,哀眼向霜曉天求救,但霜曉天卻無動於衷地直挺挺站著。

反倒是龍海兒警敏地抽出刀來,巧妙地將薄刀插入蛟鞭之間,用力一挑,化解了朱煙斷骨的危險,保護意味濃厚。

甫脫險的朱煙驕蠻地瞪視著方元。「你好大的膽子,本宮可是六公主,竟敢意圖謀刺本宮?」

方元以鞭作指,遙向阿塵。「我眼中的公主只有她!」

她來自宮中,必是朱棣的女兒,又自稱公主,呸!賊人之女,怎配公主的名號?

朱煙一瞧,倒明白了幾分,她摸著阿塵的小臉,眼光卻在霜曉天身上逗留。

「是了,本宮聽母妃說過,她有位孿生妹妹,妳和海兒可都是本宮的表姊,嘖嘖,咱們長得好像呢!」朱煙臉色一改,喜上眉梢地說。

同時間,龍海兒是無可無不可,霜曉天仍是萬分冷淡,加上一個開心的朱煙,方元百感交集,而阿塵更是不知該怎麼反應。

五個人在屋裏各據一方,情勢詭譎難明。

突地,龍海兒拉起朱煙的手往門外走去。

呿--這任性的妹妹非要走這一遭,現在朱家當家震怒,要討伐龍家,既然她見到霜曉天了,自己也算是完成對她的承諾了。

把她早一些送回去,以完此事。

「好了,讓妳看到霜曉天一眼,妳該死了這條心,回宮去吧!」龍海兒說道。

朱煙突然掙脫,咚咚咚又跑回阿塵面前,眼裏眸光流轉,好似十分欣喜。「本宮才不要回宮去呢!本宮要留在這兒!」

阿塵抬起手來,輕輕摸那臉蛋,再看看那身衣衫,想起她驕蠻的性子。自己站在朱煙前面,怎麼也不像一個公主呀!為何只有方元不能明白?

也許是血緣的關係,阿塵並不討厭朱煙,甚至有些羡慕她豪爽的性子。

「咱們頭一回見面,真的長得好像。」阿塵輕輕說道。

龍海兒一聽翻了下白眼。她不若阿塵心思,只想著再不把朱煙送回去,雙方必然開戰,她不回避戰爭,但她不喜歡讓龍族的人流血!

「朱煙,我已經送妳來見這最後一眼,妳不要再留戀了,霜曉天不愛妳,妳乖乖回姑爹、姑姑身邊去。」龍海兒一方面無奈地說道,一方面橫刀在前,和目露凶光的方元對立著。

朱煙嘟起粉唇,一個計謀在她腦裏成形,她不停地摸著阿塵的臉。

「本宮叫作朱煙,妳是坎水阿姨的獨生女兒吧?叫什麼名字呢?」朱煙霸道地問。

「我叫作阿塵。」

「哇哇哇,本宮是煙,妳是塵,咱們是一對呢!咱們的娘不愧是孿生姊妹,真是有默契呢!既然她們有,咱們也一定有,對吧?」朱煙狡猾地說道。

阿塵溫婉一笑。「可能有吧!」

朱煙一聽,笑顏逐開!

「我娘當初代替妳娘入宮,那母恩女報,妳代替我入宮吧!什麼勞什子六公主,什麼永憶公主,我不想當了!這名號就送給妳,妳去替我當公主吧!我只想留在曉天身邊,我要天天纏著他、挨著他!」

朱煙笑著命令道,短短一語,卻有如平地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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瀧港四季如夏,海 邊吊腳樓裏,眾人卻嚇出一身冷汗來。

眾人目光盯在任性宣言的朱煙身上,唯有方元的一雙虎眼,定定地凝望著阿塵。

更正確來說,阿塵其實是望著朱煙,而朱煙看著霜曉天,但霜曉天卻看著遠方,四個人像沒有終點地接連著。

最先發言的,還是身在局外的龍海兒。「朱煙,不准妳任性妄為,什麼叫塵姊姊代妳入宮,別說傻話了。」

「我說的才不是傻話,妳怕的不過是我父皇發兵攻打,只要塵姊姊願代我入宮,龍家還個公主給皇宮,一切不就平安無事?咱們長得這麼像,沒人能分得出來的!

「至於我母妃,只要我開心就好,而我父皇還能得到他心愛女子之女,大家何樂而不為呢?」朱煙不無自信地說道。

朱煙雖然刁蠻任性,卻十分精明,打小生長在宮中複雜之處,更能洞悉這種幽微的人際關係。

阿塵突地一笑。「我左手殘了。」

一個殘疾之人,要不被識破冒充公主太難了,更遑論被拆穿後會引來多大的風波。

朱煙聞言,蹙了下眉,隨即又疏眉而笑。

「這個容易,我隨身的是嬤嬤,是我娘當年帶去的龍族中人,對我很忠心,讓她替妳遮掩就成了,絕對萬無一失的!」

阿塵摸著朱煙精巧的臉蛋,感覺到她的赤誠,她對霜曉天的愛,讓她不顧一切到此,她的義無反顧真讓人感動……

若方元亦能如此,她必然會很快樂吧!

她眼一凝,轉望著方元墨黑的眼眸,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在乎。

思緒幹回百轉,一想起方元說忘了石上之字,阿塵哀極反笑,笑得十分悽愴。

「妳笑了!那就是答應了,這事能成了,是不是?」朱煙一看,欣喜若狂地問。

龍海兒皺著眉頭,一臉狐疑。她甫返港,看來事態必有出人意料之發展,方元恐已知道一切。

「朱煙別胡鬧了,妳太胡來了,不要再逼善良的阿塵了。」身為天不怕地不怕的朱煙的表姊,龍海兒不得已代替母職地教訓道。

阿塵不理這一頭紛紛亂亂,仍是看著方元。「方元,你怎麼說?」

她想知道,方元是否已不在意她了。

方元突然撇過頭去不語,也不再看阿塵,那無聲的漠視,讓她笑得更哀、更豔,梨花帶雨之姿,好不淒美。

「是嗎?我懂了,在你眼中沒有阿塵,只有公主……那麼我就順你的意,去當個真正的公主好了!」阿塵低喃。

龍海兒激動的詢問和朱煙的狂喜,她都沒有感覺,只知道方元連看她一眼都不肯,她心痛得快要死去。

「方元,我要去的地方,是你再也伸手不及的,從此,你為了你的複國雪恨而活,我就清冷寧靜,行屍走肉地過完這一生。」阿塵定定地對著頭也不回的方元說著。

方元聽了眸光更冷,握緊鞭子,仍是不發一語。

龍海兒瞇起雙眼,走到阿塵面前,搖著她的肩膀,希望能打消她和朱煙共謀的荒唐主意。「塵姊姊,我不會准妳去的!」

怎知阿塵聞言,豔麗絕倫地一笑,像是胸有成竹。

「海兒,我非去不可,妳別攔我,我倒要討妳一個示下,請妳幫個忙。」阿塵冷靜地說道,已不復有任何情緒。

正如她自己所說,心灰意冷,只剩餘一具空殼。

「什麼示下?」龍海兒問道。

阿塵舉起右手,纖白柔荑定在方元身上。「我要方元親自帶領船隊,護送我到應天府朱家!」

四人聽了都是震驚,阿塵又冷笑了一下,再度開口,卻不是和龍海兒說話,而是對著方元。

「方元,我是你侍奉的建文皇帝之女,我的命令便是君令,你不會違旨,阿塵說的沒錯吧?」

阿塵說完,頭也不回地凜然離去,海風吹亂了她的發絲,無神空洞的眼裏突然燃燒了起來,像星火燎原一般熾烈。

斬斷所有後路,她決定要孤注一擲!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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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6 17:45:0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一個月後

永樂十七年二月,應天府江蘇太倉瀏家港外海,寒龍隊海嘯號上,海員們各司其職、各就各位,忙碌不堪之中,俱分神偷覷站在船頭的窈窕柔美身影。

廣闊的大海,晴朗的天空,碧海藍天連成一色,晴豔豔地使人通體舒暢,看樣子嚴冬已盡,春卻尚未到來。

海風之中的人兒,柔弱得讓人心疼,那不是別人,正是要代替朱煙回皇家的阿塵。

二十天前一上了船,她便常常待在那兒,靜靜地遠眺著大海,加上方元的不尋常反應,讓原本欣喜若狂的人們也都察覺這趟差又苦又澀。

幾個正在卷帆的漢子按捺不住,交頭接耳了起來。

「喂,那塵姑娘不會想尋短見吧?」

「呸呸呸,你這張狗嘴吐不出象牙,胡說八道些什麼?」

「可這二十來天,她都不言不語,整日傻在那兒看海,海有什麼好看的,可她看得迷了,真怕她就跳了……」

「別說她那樣,方爺也……唉,俺一個外人,看了也氣悶。」

「咱們別送這一程了,回瀧港吧!」

「您大爺有本事,去和方爺說去,俺就服你!」

「別往別人身上推這苦事,要不,咱們一起去!」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突然見到方無音走了過來,那些閒磕牙的人連忙散去,她嬌俏一瞪,笑了。

但小姑娘一看到寂寞背影,笑容便沒了,她慢慢接近阿塵,靠在船舷邊,和阿塵看著相同方向。

遠處天邊隱隱有些黑影,他們終究還是漸漸靠近陸地了。

原本七天可以到達的航程,方元愈駛愈慢,足足花了三倍時間,加上先前在瀧港耗掉的十日,整整一個月有餘。

可即便如此,兩個人還是僵在那兒,讓她這個做妹妹的心裏急得慌,卻又使不上力。

原因無他,他們兩個都是悶鬼,心裏都有話,可偏又都不肯說,或是說下出來,就這麼一個裹足不前、一個作繭自縛。

方無音看著無解的局,只好伴在一旁,疑惑像滾水裏的汽泡,一個接著一個,讓她小小的腦海亂糟糟的。

仇恨真的非得將所有人推下火海,非要剝奪原本快樂的一切嗎?

若她的親娘見到這一幕,還會非要哥哥報方家的仇嗎?

而她能不能幫什麼忙?明明是一對有情人兒,為何要分飛,到老到死都不相見呢?

「塵姊姊,咱們先回房吧!雖然快要春天了,這兒風大還是會冷的。」方無音關心地說道。

阿塵眼一凝,搖了搖頭,臉色憔悴。「明兒個就要和大明水師碰頭,再也沒機會了,我想多站一會兒。」

「船艙裏也有窗,在房裏頭看海也成,別在這兒浸海風,看看,妳身上的衣衫都潮了。」方無音探手摸了摸阿塵的衣袖,濕濕冷冷地冰著手,忍不住皺著眉。

要知道海上不比陸地,同樣的天氣,只要海風一吹,硬是冷上幾分,塵姊姊天天從早到晚吹海風,遲早弄出病來。

方無音心裏嘀咕,卻不好直話直說,阿塵心裏有事,她只能小心翼翼和她應對,怕加深她的難受。

阿塵仰首任冷風撫過她的臉,卻吹不散她的哀愁,停頓了一會兒,她翩然轉身,正對上後方正在掌舵、那雙無底洞穴般深沉的眼眸。

沒有半點互動,她投射再多的情意,也全在他的眸中虛無淡去,他的眼眸裏空無一物。

阿塵突地笑了,有些嘲諷:「我不是來看海,而是只有站在這處,方元才會注視我,像以前一樣看著我。」

方無音背過身,正好看見方元撇過頭,將舵交給副手,人便離去無蹤了。

「塵姊姊……」方無音很想安慰阿塵,卻無言而終。

「他還是在躲我,到底要躲到什麼時候呢?呵呵,這個問題,明兒個就見分曉,他再不留我,就是永遠地拋棄我,也不需要再留我了,那個地方,他到不了,我就到深宮禁院裏,長伴青燈古佛,當他所謂的尊貴公主去!」阿塵淡漠地說道,好似這事和她無關。

甯為玉碎不為瓦全--這個法子是她最後的賭注,賭她在方元心中有多少重量,明天一翻二瞪眼,生死由他。

若他不要她了,她就是個空殼子,一具沒有靈魂的軀體,就用來幫忙朱煙和龍家,也不算枉然。

而原先對此持反對意見的龍海兒,態度一百八十度反轉,不再強硬阻止,僅是要她千萬小心。

想起上船前拜別爹娘,她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此生不再回瀧港,不再重回井牢,不再見到他。

如此一來,她才不需要看到他擁抱別的女子。

她曾在心中模擬過那個情境,結果癲妒欲狂幾欲崩潰。如果他不要她,那她也不願再生活在有他的地方,天地之闊,唯有皇宮是他無法觸及的。

這樣也好,看不到聽不到,就算心中永遠無法抹去那個偉岸影像,也能保住某些時刻。

那些快樂和甜蜜,已經足夠伴她過完這一生,來生是天註定,她每天禮佛,請求不要再染塵緣,不要再入俗世,不要再遇見他。

阿塵心一橫,無語地進入甲板。

方無音看著她的背影,不禁歎息。

命運太過曲曲折折,像個沒有出口的迷宮,到底他們該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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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藍的天空,一青藍海鷹展翅滑翔,停在海嘯號的船桅上,幾個海員看了,你推我、我推你,最後,一個虎背熊腰的男人看不下去,鐵了心上前解下腳環上的飛書。

方爺每一接到催促的信,心情便會大壞,誰也不想往虎口裏探手,可是信都來了,不傳也是不成的。

那漠子有些膽戰心驚地走到首舵房前,輕手輕腳地扣了扣方元的房門,聽到一聲沒有情緒的回應,便縮著頸子、硬著頭皮開門進去。

陰暗的屋子裏,方元正借著燭光在研究著海圖,聽見聲響,方抬起頭來。

「方爺,龍家那邊有訊來問,問咱們還要多久時間到瀏家港?帶著水軍在等咱們的定遠侯,聽說已經暴跳如雷了!」漢子恭敬地說道。

「定遠侯是何人?」方元問道。

「聽說那狗皇帝打算將朱煙許配給他,這男人儼然以駙馬爺自居,在等著咱們呢!」

方元一聽沒有答腔,臉色倒是又陰沈了許多。

那漢子一見方元又怒,忙打哈哈。「不如說是船底漏水,正在補,所以還要耽擱兩天,這樣回話,如何?要不,就說是主桅又壞了,可好?」

方元卷好海圖,沉吟了一陣子。

西洋懷錶滴滴答答地走著,聽得人心裏不平靜。正當那漢子等得發慌時,方元突然長籲了聲。

「不必了,捎個信,咱們明天就到。」

見首舵已經示下,那漢子忙不迭沖出房門,活似從陰司判官前搶了生死簿一樣。

房間裏重新回歸寧靜,方元又看了一會兒海圖,阿塵那優美動人卻幽怨的面容老是佔據他的眼前,讓他看不清眼前事物。

索性卷起大幅海圖,倒回床上,腦海裏便滿是她的身影。

他何時變成一個拖拖拉拉、沒個果斷的男人了?方元自嘲地問著自己。

可他知道自己怎麼也不願放手,這一個月來,各種理由都用盡了,只是為了多留阿塵一天。

先前在瀧港,以整備船隻為理由,外加有意無意的拖延,十天後才啟航,後來在南洋繞了一圈北上,又是二十天。

現在已經沒有任何理由,放手的時候到了。

大明江山易主,父仇未報,而阿塵是他匹配不上的人兒,他應該斷了兒女私情,以複國大業為重。

可是他不能不疑惑,若連建文皇帝都不思復位之事,他身為人臣,又何需在意?只是,他一家一族之死,這天大的怨恨又該怎麼了結?

他只是一個凡人,不是一個無欲的神祉,要他不心系阿塵,談何容易?

為何她是公主,是他應該侍奉之人?

如果沒有童年的那次面聖,他現在應該帶著阿塵快樂地出航,而不是像現在這般情景、要將她送去給狗皇帝代替朱煙的公主之職。

他覺得好無力,可他亦明白阿塵的心思,她是個單純的人,一心只想在他身旁,如今出此下策,只要細想就可知道她是要他做出決定。

留不留人由他,可留人,他真能不在乎一切地遠走高飛嗎?他捫心自問,他做不到。

君王為天,她身上有皇家血統,他沒有功名,如何求配?

更何況要報親仇,殺了朱棣以慰方家人在天之靈,便得要建文皇帝有心復位。

可這亦是兩條死路,一條是他戰死沙場,一條是她婚配不得由己,她是唯一皇女,將來肯定是宮廷鬥爭的暴風中心點;而且建文皇帝亦已無心於此,遑論他的功名。

可若不留人,阿塵此生便不願再見他一面,她情願代朱煙進宮,深宮內院裏,他是朝廷欽犯,又是倭寇,要相見唯有等來生了。

她看起來柔婉似水,實則剛烈似火。她丟了個兩難的選擇題給他,用來表明自己的心意,置一切於度外,她果真是個了不起的女人。

可他無法選擇,岩上「塵緣」二字想必還在,他卻要失信於人。

種種難題排山倒海而來,他不能只為自己而活下去,他得負了阿塵的一片苦心,他好恨!

方元苦思無解,大掌一劈,木桌碎成片片,飛散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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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心用晚膳,阿塵待在屋裏,看著手上的玉釵出神,時間一點一滴地無情流逝,只一轉眼,天空泛著魚肚白,已經漸將清晨。

阿塵看著始終沒有打開的門板,等待讓人心溫度冷卻,她的心裏已是冷到極點。

終究,方元還是沒有來留她。

以「阿塵」為名的人生到了最後時刻,未來,她要用「朱煙」這個名字活下去,在宮廷中的險惡權謀詭計中打滾。

能否平順度過,她沒有把握,反正亦不重要,只要不被識破身分,其他的,她也不甚在乎。

褪去樸素的衫裙,打開檜木雕花衣箱,拿出百鳳衣披上,扣上飛雲流霞錦佩,換上精緻的絲紗裙,雙合緞帶勒著纖腰,雙足踏著金線繡鞋,系上大紅麾高領披風。

梳了個簡單的雙髻,插上翠翹花釵金步搖,又戴上長生鎖、如意玉佩,只一抬步,便是珠玉叮噹。

阿塵穿戴整齊後,再打開妝匣,看著銅鏡,淡淡施了胭脂之後,便好似換了一個人兒,典雅高貴。

鏡中人不再是龍族清心寡欲的阿塵,而是朱煙,她要演出一個縱情使性、無比刁蠻的六公主。

真似粉墨登臺,但她還未看過戲,便要挑大樑演主角兒,好好笑……

一思及曾在井牢裏曾和方元笑說她好想去看戲,便不勝唏噓。造化弄人,她得認命,願賭服輸。

從現在起,她得忘了那個男人。

驀地,阿塵瞥見妝臺上靜靜躺著一支玉釵。

相較于全身華麗的頭面,那玉釵有些寒酸,可在她心中,卻有無比的重量和價值。

她拿起玉釵,插入髮髻,讓它隱身在珠光寶氣之中。

阿塵勾起嘴角冷冷地笑了,她轉身打開房門,陽光好亮,她睜不開眼,如同她看不見的未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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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你再不留塵姊姊就來不及了!」方無音焦急地對著掌舵的男人叫道。

方元不予理會,虎眼陰狠地望著前方。

陸地已在不遠處,瀏家港外,一排大明水師官船正候著,見到龍家的船隊,全都武裝戒備著。

「吩咐下去,所有船隻的火炮都準備好,叫所有的人拿好傢伙,小心著些,也讓大夥兒別太衝動,咱們現在打著龍家的旗,別輕舉妄動。」

長年對抗大明水師暴政,若不是旨在護送阿塵,方元早就命人直接開火攻擊了!

船員得了令,便去傳話,過不了多久,以海嘯號為中心,寒龍隊一字排開,和大明水師對立著。

突地,一隻響箭射在海嘯號主桅上,上頭綁了信,有人忙解了下來,敬呈在方元面前。

「將永憶公主好生送過來,若有差池,絕不留情!」

哼了聲,方元看完便將信紙揉了,命人放下小船,心一橫,正要親自去喚阿塵,不料她卻款步走了出來。

脂光粉豔、顧盼神揚,說不盡的光彩動人,數不完的綺麗旖旎。

看傻眼的船員們為其魄力所懾,自動左右分道,阿塵沒有受到任何阻礙,直直來到方元面前,眸光清靈靈地勾著他,目不轉睛。

而方元亦是鐵青著一張臉,讓人猜不出他是何心思。

「方元,阿塵要你一句話,你可是要拋棄我了?我仍舊是那個在井牢裏侍候你、陪著你的阿塵,你可真要我走?」阿塵開宗明義問道,從未有過的堅毅卓絕。

未待方元回話,大明水師遠遠見到公主出現,便開始鳴鼓敲金,催促著將公主送過去。

阿塵充耳未聞,方元也是相同。

突地,高大的男人朝女人伸手,撥開繁複的頭面,準確地找到了總是在那裏的玉釵。

不管她是何裝扮,她還是天仙一般的阿塵。一幕幕的回憶湧現,方元不禁癡了。

她首次開口吟唱,是如何地勾魂攝魄,如何讓他驚豔……

她摔進井牢深潭,差點喪命,讓他情急之下,拉斷無人能傷的寒鋼……

不會寫字的她,歪歪扭扭地照著他寫在沙地上的字描,臉上沾滿了沙,像只花貓兒可愛……

聰明慧黠、舉一反三的她,學完唐代三詩聖的作品,便急急忙忙要學習宋朝八大詞家……

公子公子的喚不絕口,他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誘她、拐她,讓她改口不再叫公子而叫方元……

當她鈴鈴笑語輕喚他的名字,他就像是落地生根,心神全都安定而滿足,充滿著喜悅。

在他們之間有太多的回憶,她的貼心、她的美好,全都是珍貴的寶物,照亮了在無邊黑暗中的他;可是,她同時也是朱元炆的女兒,是如假包換、萬人之上的公主殿下!

方元抽了一口大氣,世事不能兩全,為了大局著想,不念兒女私情。他轉過臉,不再看阿塵泫然欲泣的表情。

「望公主將來能肋臣一臂之力,在宮中裏應外合,早一日奪回大明江山,讓建文皇帝重登九五大位。」

阿塵聽完有如五雷轟頂,任她再怎麼努力,也進不去方元的心中,因為恨意鎖死了他的心。

他已不再是她的方元……

阿塵欲語還休,卻突然笑了。沒有哀愁,沒有怨恨,僅是個沒有意義的笑臉。

她款款步下船舵,正要舉步走向船舷,卻止了腳步,回眸一笑,正望進方元回過臉來的眼眸。

阿塵無聲,唇卻嗡動了一陣,而後伸手拔出玉釵,彎身將它放在地上,一滴清淚「啪!」地一聲落在釵上。

可待她再揚起螓首,臉上已沒有淚。

阿塵含笑朝著船舷走去,一個海員走了上來,道了個失禮後,便背起她,爬下繩梯。

方元沒有轉頭,無法控制的目光盯著阿塵消失在船舷邊,而後他收回目光,定在甲板上那只玉釵上。

他看著她的唇,讀出四個字--「永不再見。」

再也看不下去這兩個人互相折磨,始終站在一旁的方無音淚流滿面,拚命地搖著面無表情的方元的手臂。「哥哥,你還在遲疑什麼?再遲就來不及了,塵姊姊要走了呀!」

方元呆愣著,沒有反應,像具死屍,方無音更急,用盡全身的力量搖晃他。

「哥哥……」頓了頓,方無音突地哽咽,「我不要你報仇了!哥哥!我沒見過娘,也不記得娘,方家的血海深仇也離我好遠,若你還執著我娘臨終前要你報仇的話語,那我現在解放你!

「哥哥,妹妹只要你好好活著,和塵姊姊恩恩愛愛!咱們相依為命,苦了這麼多年,為的不是繼續痛苦下去,只有活著的我們能瞭解彼此的辛苦,哥哥,你別埋葬你的未來呀!

「和咱們有仇的是朱棣,了不起咱們兄妹再去當倭寇,和大明水師繼續作對下去……哥哥,妹妹求你,塵姊姊不能走……」

方無音說到後來已是淚流滿面、泣不成聲,方元緩緩轉過頭來抹了抹照顧多年、奶娘親手交給他、他視如親妹妹的眼淚……

阿塵也哭了,他惹她哭了,誰能為她拭淚?

突然之間,方元一躍而下船舵,拾起甲板上的玉釵,勢如雷霆地沖到船舷邊,往下一看--

那搖搖盪蕩的小船,已駛到幾丈開外。

「阿塵,我不准妳走!」方元放聲嘶喊。

方元吼聲震天,可阿塵卻沒有回頭,僅是小船停了下來,七、八個小船上的漢子全提起了槳。

「阿塵,看著我,我叫妳不准走,聽到沒有?妳是我的阿塵,我一個人的阿塵!我絕不會再放開妳的手!」方元再度嘯聲。

焦急的心被情意燒灼,他激狂地看著阿塵瑟縮的背影。

阿塵好似在抽搐的身影緩緩轉了過來,含笑的面龐上,淚珠晶燦地映著天光,閃閃發亮。

「真的嗎?我不敢放心相信……」阿塵幾不可聞地細聲問道。

不可能傳遞出去的輕聲話語,高度和距離都在幾丈之外的方元,卻在第一時間給了一個絕對篤定的眼神。

「我用一輩子證明給妳看!」方元大吼著發誓。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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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兩軍隔海對立,火藥味一觸即發。

方元喊完便轉過身來,看著船上夥伴,其他幾艘船上的兄弟們俱在等他號令。

方元心裏已有了主意。

「大夥兄弟一場,難得安穩日子,如果今兒個橫著來豎著去,可能再也回不了龍家……」方元頓了一下,放聲喊道:「我是海蠍子方元,不願追隨我的,就請自便吧!」

只見他話一落下,所有船上的人們,一起放聲雷動鼓噪。

「就等方爺這一句話,俺們本來就是海盜,一生跟定您了!」

「方爺,咱們是兄弟呀!」

「爺,俺的命是您的,別和俺生分!」

在眾人吼聲震天之中,方無音拿柄十字弓交給方元。

「哥哥,大家都會追隨您的,先把嫂嫂帶回來吧!」方無音嬌聲朗道,引起眾人的喧鬧。

只見方元奪手拿來,瞇眼瞄準便一拉機關,朝著阿塵搭著的小船射去。

那飛箭倒著三隻勾爪,後方綁了條索,一眨眼間便已擊穿小船尾舷,扣住了那船。

方元和阿塵互望,情意流動,給了個叫她安心的眼神,然後回過身來,大踏步飛身上了船舵,朝著四方大喊一聲,低沉的音波讓海面掀起了波瀾。

「咱們搶個大明公主當壓寨夫人!寒龍隊左右翼向前聚集,準備攻擊!海嘯號向後速行!」

海員們得了令,便去響號,熱血沸騰的人們早按捺不住,咆哮聲亦是狂暴,個個摩拳擦掌,非要讓對方知道厲害不可。

見兄長正在忙碌,方無音便在海嘯號船頭朝著底下的人高聲大喊:「快點劃回來呀!海嘯號上的人也用力拉,趕快把塵姑娘給拉回來,咱們要搶公主了!」

小船上的人得了令,連忙轉了向用力劃槳,對面大明水師見情勢逆轉,便不知死活全數向前!

方元一看,眸光陰森。「仱兒個我要娶妻,留你們這班狗賊一條生路!所有的人聽著,火炮朝他們的船底打,把那些破船全給我癱瘓了!」

海員們應了聲,全在歡呼!

訓練有素的船隻全速前進,頃刻間,便擋去了小船和海嘯號的行蹤,而後全部向左旋轉九十度,炮口全開,連同座炮亦同時朝著大明軍船發射炮彈,轟隆隆之聲大作,海面震動。

原本風乎浪靜的大海,變成赤紅色的修羅場,殺聲不絕於耳,遵方元命令不以害命為先,海員們把積年的怨恨全射向近船的海面,船隻受到強大的海波震動,打從底部船殼裂開。

炮擊沒有間斷,只見大明水軍亂成一團,要回擊也不是,要補船也來不及,慌了陣腳,更有些人見情況危險,不顧身為將領,便丟下屬下逃命為要。

一隻只的火箭不停朝天射去,不多久,那些軍船全起火燃燒,大明水師積弱,怎是這班擅戰之軍的敵手,還沒能靠近寒龍船隊,就已沉了大半,而水兵則是跳水逃生。

見對方根本不敵,方元命人繼續攻擊船隻,務必破壞殆盡,把舵交給副舵,腳一點便躍至舷邊。

見方無音帶著人正用力將船隻拉回,等不及的他縱身躍下,落在小船上,將阿塵小心背著,便沿著繩梯踏著輕功回到海嘯號。

當小船上的眾人全回到海嘯號後,他下令所有船隻勿再戀戰,全速朝著南海前進。

一盞茶後,原本戰況激烈的海面恢復平靜,只留下殘船碎片飄浮著,還有空氣中久久不散的硝煙味。

大明的官兵全體濕淋淋地站在岸邊發抖,至於整個寒龍船隊,早已煙消雲散,匿跡潛形,不知到了茫茫大海的何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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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寒龍隊在海嘯號的帶領下,全部揚著帆,順著海風遠離大明沿岸,朝著南方輕快地在海面翱翔。

海嘯號上人人屏氣凝神,笑看著甲板上緊緊相擁的兩個人,那苦盡甘來的甜蜜模樣,讓他們不只羡慕,還回想起在瀧港等他們的姑娘。

終於又回到方元的懷裏,阿塵的淚再也停不下來,太多的委屈已經被感動代換,她光是感受他的體溫,便整個人都像要飛了起來。

「方元,你剛才說的,可是你的真心話?」阿塵哽咽地說道。

他先前的狠心讓她心有餘悸,她想看見他如海一樣深的心思,想他再給她一個保證。

方元粗糙的指腹滑過阿塵的嬌顏,為了她的淚水而心疼。千年寒鋼在阿塵的眼淚下也要融化,更何況是他這顆為她而熱切,重新又能跳動的心。

他只差一步便要切斷自己的救命索,而且更不可原諒的是,他還深深地傷害了她的心。

「原諒我太愚蠢,沒有看到我的太過在乎仇恨,反而讓我差一點錯失真正重要的人……阿塵別再流淚了,這種蠢事是我最大的恥辱,讓妳傷心的事情,我再也不會讓它發生了。」方元柔柔地說。

阿塵一聽,淚流得更快。「我已經不再是公主了嗎?」她哭著問道。

方元一聽,心都要碎了,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她發上的珠鳳寶飾們一件件拉下,滿不在乎地丟入海裏。

他的阿塵不需要世俗的裝點,原始的面貌就已至真至善,她是誤入世間的仙子,而他三生有幸能得到她。

當阿塵終於揚起笑臉,當她的秀髮不再被那些無謂的東西占滿,方元從衣襟裏拿出她的玉釵,珍而重之地將它插入發中。

他看著她的眼,是那麼的溫柔,又充滿情意,回到當初兩人相處之時柔情的眼神。

「塵兒,妳不再是公主,而我也早已不是儒臣,我現在是縱橫七海的倭寇海賊,而妳就是我的妻,一生一世,咱們永不分離,只是不知道妳願不願意跟著我?」方元鄭重地問。

阿塵拚命點著頭,又哭又笑。「你怎能以為我會不願意呢?阿塵當然願意,我只想侍奉你,方元,你是我的天啊!」

那短短幾句話,讓方元真的無法不感動,不為了她而柔軟。

老天爺畢竟待他不薄,讓他遇上她,又讓他愛上她,不為了一時的仇恨而從此形容枯槁地活下去。

她像溫和的露水,滋潤了他龜裂又傷痕累累的心。

但他不要她的伺候,他想要寵她,想要愛她,想要給她快樂,讓她打從心底感受到他現在所享受到的幸福。

她是個天人,降落在他的生命裏,帶來了光和希望,照亮了一切事物,讓他能看清楚,也感覺到美好。

抹去阿塵的珠淚,方元將她的小手按在他的心房,將她抱緊。

「塵兒,我不要妳視我為天,讓我為妳帶來幸福,讓我有機會彌補妳,我不應該傷了妳的心,一想到未來妳一個人在深宮哭泣,而我無法為妳抹去眼淚,我就完全清醒了。好好愛妳,是我最想做的事情。」

阿塵依偎在方元懷裏,嘴角不自覺地勾起,渾身沒了力氣。

「方元當然是阿塵的天……你不會知道,能被自己的天緊緊包圍,我已經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姑娘了。」阿塵嬌言軟語,胸膛中滿溢著喜悅,而男人強悍的力量,是她足以依靠的。

他是她永不陰雨的天,堅牢永在的天,有這樣的天,她的世界就比尋常 姑娘幸福百倍了。

幸福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任何的形容都顯得不足夠。

晴朗而無憂,她總是笑著,而那也許就是幸福的一種樣貌。

她很幸福很幸福。

「塵兒,我和妳的塵緣永不斷,石不爛,我就永遠是妳的天,為妳帶來陽光,為妳而存在。」

「那報仇一事,又該怎麼辦呢?」

「咱們是倭寇,不時興忠臣之道,倭寇自有倭寇報仇的法子,妳不用擔心,總有一天,咱們會從海上反攻進皇宮,讓朱家還咱們一個公道!我是個海盜,也是屬於塵兒的人。」

「你是屬於阿塵的?」

「對,妳屬於我,我屬於妳,沒有人能拆散咱們。」

「方元,我能再一次相信你嗎?」

「不能相信也無妨,抱著懷疑也可以,我用生命證明給妳看,妳就一生一世看著我吧!」

「方元……方元是阿塵的方元……」

「塵兒,改口喚我夫君吧!」

「夫君……」

「井牢裏的黑石,便是咱們的三生石,從此緣起不滅三生三世。」

「夫君,請一直一直看著我,別再將目光移開。」

「塵兒,為夫的再也不會傷妳的心了。」

「真的嗎?」

「千真萬確。」

阿塵聽著聽著,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只能埋在方元胸口點頭。

她的眼淚突然停止了,她張開眼看著天空,好藍好美,她相信,方元會帶她到更多不同的地方,攜著她的手,走遍美景、看盡晨昏。

而她對他的愛,也會茁壯成長,讓她更加堅強,能夠站在他的身邊,用著堅定的信念,和他一起面對無法預料的未來。

阿塵倚著方元的胸口,綻放絕美的仙靈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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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浸在兩人世界中許久,終於在眾人的歡呼聲中醒來,阿塵極不好意思地躲在方元胸口,而方元則是很驕傲地抱緊心愛的女人。

有情人終於相守,看在他們這些追隨者的眼中,實在為了方元高興。他為了他們犧牲奉獻,好險沒有賠上自個兒的幸福,這真是太值得喝酒慶賀了。

在大夥兒的歡欣鼓舞中,滿臉笑容的方無音忙走上前來。「現在,咱們要去哪兒?」

方元撫摸著阿塵的烏絲,他為了她揚帆,她要去哪褂去哪兒吧!

「塵兒,告訴為夫的,妳最想去哪兒呢?」方元柔聲問道。

阿塵抬起臉來,看著周遭的人兒,甜甜一笑。「夫君,阿塵告訴你一件事,你先答應我,你不會生氣,好嗎?」

沐在阿塵的柔和視線裏,方元不疑有他地點點頭,阿塵又是一笑,笑得傾國傾城。

事關己則亂,她氣昏了頭,沒想到是這麼一回事。

「咱們先回瀧港一趟吧!夫君。」阿塵小小聲地說。

聽到不可置信的地點,方元的笑容有些凍結,他著實不懂,阿塵好不容易能出瀧港,怎麼又要回去?

但當她話一出口,他再遲鈍,也能察覺下屬們一個比一個還興奮,看來他們的心早遺落在那個天堂一樣的地方。

他們是群流浪的人,卻有了為他們而等待的人,各種情愛都有,他知道那種渴望,是天地間最強而有力的驅使,讓人無法拒絕。

但他們違反了龍家護送的命令,又攻打了大明水師,他不認為這是一個好主意。

「怕在龍家,咱們已無立身之地了。」方元直白地說道。

四周高頭大馬的漢子一聽,臉全都垮了下來,連方無音都眼眸低垂,明顯地很是失望。

他也不想傷兄弟們的心,可這是事實……

未料阿塵卻笑著搖頭。「咱們的一舉一動,恐怕都在海兒的預料之中,這一仗,是她要咱們打的。」她提點著方元。

現在冷靜些,方看清楚,以龍海兒的個性,她不會讓自個兒去幹偷天換日的冒險事兒,所以她應是盤算到自己最後必會被方元留下。

所以龍海兒早就知道會起衝突,面對先前大明朱家又是通緝、又是阻礙的挑釁,她恐怕早就被激怒了。

再加上她最終的目的,便是要方元和部屬們全都投效龍家。

這麼一想,大概八九不離十,一切都在龍海兒的計畫之內。真是繞了好大的一圈,偏又中了她的計,讓她得逞了。

阿塵的腦子思前慮後打通了關竅,不禁為了被她玩弄在手掌心的方元而心生憐惜。

龍海兒一定是記恨方元怒?她娘,所以才讓他這麼水深火熱、受盡折磨……唉呀!這一點不能告訴方元,要不然,方元一定會暴跳如雷。

阿塵溫婉的面孔下思緒快速轉動,而方元聽了她所說之言,一對虎目精亮有神,帶點兇狠的感覺。

「阿塵,妳說這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之中?」

「她終究是要大夥兒回瀧港的,而她也知道夫君絕對不會將我交給朱家,所以她只是要你幫她回敬大明水師的不客氣,順便驗驗你的斤兩。依今天打得對方落花流水的一仗看來,咱們可以很光榮地回港了。」

阿塵的一字一句,讓方元的青筋一根根浮起,連站在一旁的方無音都聽得傻眼。

龍海兒的手腕無人能及,年紀輕輕便能坐穩少主之位,肯定有她的方法;但這種老實不客氣的作法,還是讓人氣憤難平。

「龍海兒這奸巧小人!」方元暗罵了一聲。

任是別人被當成傻子耍弄,也不會不生氣,而他脾氣不算頂好,當然更是氣到腦充血。該死的女人,他就知道該要提防她!

阿塵素手一抬,連忙輕輕拍拍,讓盛怒的蠍子降降火氣。

「你們是同一類的人。」阿塵目露推崇地說道。

被同一個人兩度這麼說,方元並不高興,反而有些抓狂。「我才和她不同!」

「相同的,你為大家著想,她為龍家著想,若你不是個將才,她不會花這麼大的功夫推波助瀾。」

「我並不高興她的賞識。」

原先眾人一聽阿塵的解釋,好似回瀧港還有些可能,紛紛又亮起了臉色,但一聽方元的嗤之以鼻,又都灰頭土臉。

阿塵一看眾人,便覺得不舍,他們都是方元在意的人,所以她也跟著在意他們的想法。這些漢子都是直腸子的好男兒,簡單明瞭並不奸狡。

「可是大夥兒好似想回瀧港,夫君,我是龍家的人,婚事得由她作主,我希望能得到所有人的祝福,咱們不如就回去吧!大家都一起回去,好不好?」

阿塵問得又輕又柔,聽得方元有些難以拒絕。

而一旁的方無音,也趁著方元看起來臉色較佳的時刻靠了過來。「哥哥,你看大夥兒牽腸掛肚的,不如咱們回去問個清楚,那龍海兒其實沒那麼壞的……」

方無音話還沒說完,方元便瞇起雙眼。「別拿別人當擋箭牌,妳是自個兒想回去見那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死孩子吧!」

方無音一聽,小臉紅霞立飛。

小姑娘還沒來得及解釋,一旁的漢子們全都緊緊圍了上來。

「方爺,咱們就聽嫂子的話,先走一趟瀧港吧!」

「對呀,對呀,順便讓弟兄們把事辦一辦。」

「方老大,俺和您說白了,俺放心不下個人兒。」

「就說你這個該死的混帳,和那個姑娘早就難分難舍了吧?」

「你這張臭嘴給俺閉上,什麼難分難舍,是她哭哭啼啼,俺一個大丈夫,心裏過意不去。」

「你們要拌嘴閃邊去拌,先讓俺講。」

男人們你一言、我一語,聽得方元更加不能拒絕。

阿塵依偎著方元,捂著嘴看著心愛的男人面硬心軟的模樣。她最愛他那副熱心腸,好溫暖而且善良,她知道只要為了他們,他最後一定會答應。

「全都安靜下來!」

方元聽得心裏煩悶,耳邊又吵,大吼了一聲,眾人瞬間全閉上嘴,眼光卻轉呀轉的,好比被處罰的三歲小童般可憐,方元看不過去,又覺得臉面實在拉下下來。

被人玩弄實在太不光彩了!

「夫君……」

一個溫軟的叫喚勾住方元的注意力,他低頭一看,懷裏阿塵撒嬌的樣子讓他十分滿足。

再一抬眼看看眾人,沒有自己天天開心、旁人夜夜難捱的道理,他牙一咬,心一橫,決心當這事不存在。

不讓眾人開口,他索性先放聲喊道:「咱們馬上往西拐,全速回瀧港,咱們把那些姑娘、小夥子,要嫁的嫁、要娶的娶了吧!」

方元喊完,眾人歡天喜地,開心地各幹各的營生去了。

「夫君……」看見眾人已走,阿塵又喚。

方元低下頭,緊緊抱住阿塵。他已解開心頭的枷鎖,從今而後,他要從心所欲,為了她而活。

這就是他的心願,唯有如此,他才能完成他的想法,讓所有人安居樂業,這是他對暴政的一種反抗。

阿塵的愛,又深又重,讓他好快樂。

「塵兒,我的塵兒,咱們回瀧港吧!」

「嗯。」阿塵看著方元的眼眸,那裏不再污濁,清澈而明亮。

她回想起第一次在井牢裏看見他張開的眼,也是這麼清亮,讓她幾乎忘了一切,無法言語地心動。

原來,那暗生的情愫就是愛。

而現在,除了愛,她還能感覺到幸福,沒有形體卻真實存在的幸福,是甜蜜的。

她也明白屬於她的愛和幸福,都要有方元才能完成,接下去的人生裏有他,她便會有更多的愛和無數的幸福。

她的世界以方元為天,她將在愛和幸福的包圍下,和他一起走過長長的人生路。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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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霜帝的暖床
【作者】光澤






「有位姑娘走進森林,尋找紅莓果,她看見一位獵人,年輕又活潑,年輕又活潑,啦啦啦啦啦……」

(當肥仔光正浸淫在殺人一般的音樂,鬼火因為沒有耳朵可捂,還是接收到魔音,所以正抓狂地想殺人。)

鬼火:「肥仔,打個商量,?別再叫了。」

肥仔光淚如泉湧,正在感動,被人打斷,瞇細了眼:「我唱我的歌,你在囉唆什麼?」

鬼火青了一眼,又抖了抖,冷冷說道:「講得好光明正大呀!?可知道我們正處在序文的版面?」

肥仔光鼻子裏哼了聲:「當然知道!」

鬼火突然被龍海兒上身,用著霸氣的聲音說道:「好一句當然知道!既然知道,那請?說正事!成天醉生夢死的肥仔,那兩個傢伙在等?介紹耶!」

(一娃娃臉少女和一混血男人走了過來,哀怨地瞪著肥仔光。)

肥仔光幽了一眼:「唉,他們難搞死了,我暫時打算失明,不想看見他們。」

娃娃臉少女:「?怎麼可以這樣!」

肥仔光吐舌扮鬼臉:「我偏要這樣,氣死?!」

混血男人:「?遲早會被人拖到暗巷圍毆!」

肥仔光:「現在流行直接槍殺了啦!落伍的男人!」

(肥仔光囂張地轉過身繼續用嗓音殺人,男女額上青筋滿布,鬼火火氣上升,三昧真火轟向肥仔光,怎知肥仔光迅速拿出香腸,火一停,剛剛好香味四溢,肥仔光嘖嘖有聲地邊吃香腸邊狂妄笑著……)

肥仔光賤笑滿臉:「哈哈哈,你們永遠治不了我的!」

娃娃臉少女驀然走來,一把將香腸塞進肥仔光口裏,看著她掙扎不已,頭滿意地點了點:「吃呀!吃死?這個肥仔!?居然只會想吃的!我們住片廠、睡片廠,不知多久沒回家,任?揉圓壓扁,好不容易片子拍完了,?居然這樣對待我們!」

肥仔猛地一吞,將滿口的肥肉硬吞下去,眼一飄:「這樣不正好?讓?和身邊男人調情,正好湊成一對呀!以為我是瞎子,都沒看見啊!唉,肥仔的春天,可還沒有來呢……」

(混血男人突然從背後猛擊肥仔光,阻止她把秘密洩漏出去,待油流……不!是血流飄櫓後,便將她踢到道具佈景之後。一男一女對笑三秒,走到幕前對讀者大人們施了個大禮。)

混血男人:「請讀者大人忘了剛才聽見、看見什麼,作者又發瘋了,千萬別見怪!」

娃娃臉少女:「那就請您放鬆心情,欣賞由我們擔綱演出的『霜帝的暖床』!」

一男一女款款拉開戲幕,誠心為您隆重獻上明代古裝喜劇!



楔子

明朝永樂十三年三月

終年積雪的東北長白山上,銀白一片,寒氣鑽筋透骨,似針紮入肌膚,讓人直打顫兒。

天空是墨染一樣的青灰色,掩天蓋地的沈鬱下,連天的松樹高聳入雲,樹梢上搭著白雪。

傍晚時分,雪雨輕聲淅瀝落下,沒有風的春景好似尚在隆冬,一切就像被凍結了一般。

一條馬道向天池峰頂延伸,頂峰的松林間有棟簡陋的草堂,筆直的炊煙升上天際,摻雜了股藥香味兒。

門前有三匹馬兒,安安靜靜吃著糧草食水,安祥而又寧謐的氣氛,任誰也想不到,一盞茶前曾有劇烈的咆哮聲響徹雲霄。

突地,木門被一男子推開,潑出一盆冒著煙的殘水,讓地上的雪都化了開來,還染上殷紅的顏色。

刺鼻的血腥味難聞至極,男子皺了下眉,一揚起臉,便讓四周極景失了顏色--

無比的俊美,卻是一臉冰霜;高挑的身子,修長而精壯,在大雪天裏,披了件百貂大麾,襯得面容更加出色。

霜曉天看了眼搓棉扯絮般的天空,二話不說便合上那門,環望屋子中的四個人,冷冷一笑。

不!正確說起來,只有兩個豔麗少女,因為有兩個人正躺在炕上昏迷不醒。

一個淺褐膚色,散發赤踝,紅衣佩械,不怒自威;而另一個則是一身黑衣,梳著外族髮型,點綴著黑晶寶石,皮膚白皙卻透著異樣璘光。

明朝女子衣著妝飾極為保守,同時出現兩個如此放肆狂野的少女,堪稱怪絕。

只見紅衣少女眉一挑,定定地望著眼前人稱「無情醫怪」的男子。

剛才看著他親手醫治中了殷小玄家傳劇毒的岳權,還有腿骨全碎的不知名少女,手法雖然殘忍,可看他們現在全都安靜躺下,便可知他的醫術果真出奇,絕非一般江湖術士可以比擬。

真不愧是「聖心老僧」的單傳弟子,她族中有人為病所苦,所以不論任何代價,她想要這個男人!

「霜曉天,我希望你能跟我走,為我龍族效力。」龍族少主龍海兒輕輕說道。

霜曉天冷冷地望著龍海兒,還未回應,一旁的殷小玄便先跳了起來,沖了出去。

「你們慢慢聊,海主子,我受不了這個陰沈的男人,我要出去呼吸新鮮空氣!」

天理至明,醫毒相斥,所以毒姬殷小玄速速說完,便甩上房門大邁步地走出去。

霜曉天因為門震之聲忍不住又蹙眉,龍海兒看著頑皮的人兒走了,倒是笑了。

「先不理她了,霜曉天,對於我的提議,你需要多久時間考慮?」龍海兒恢復正經,再次問道。

霜曉天在龍海兒對面落坐,冷著臉不答,只望著屋裏空蕩蕩的景色。在窗邊,有一張小幾,上頭有個衣包和一隻玉匣。

師父所預言的未來使者,就是這個少女嗎?

連他這個山野之人,都知道龍家縱橫七海,乃是當今海上的霸主,和大明天子分庭抗禮,不得不忌憚三分。

霜曉天心中一思,便又揚首,看著眼前的少女,隨即點了點頭。

雖是龍海兒自己提出要求,但霜曉天不加多想的應許,卻把她搞得有些摸不清頭緒。

身居要職、隨時警戒著的龍海兒不禁瞇細了眼,想要看穿眼前雪一樣的男子的心思,可是,他陰沈冷厲的臉色,什麼表情思緒都隱藏住了。

「你這是答應了?」為求確認,龍海兒問道。

霜曉天不耐地又點了下頭,長指一比,遙指幾上的行囊。「先師遺命要霜某人跟著?走,本以為時限將過,要在這長白山終老,沒想到?還是來了。」

男人話語好比風雪吹過,但龍海兒不以為忤,淺淺笑了。

人說聖心老僧不但是一代名醫,還是個神人,能夠通曉天文地理,預見將要發生之事。

看這霜曉天已準備好要動身,那她就不需再多花時間說服了。

笑著站起身子,輕鬆扛起炕上那具有她雙倍大的男性身子,龍海兒將殷小玄喚了進來,將另一具小小的少女也抱起身。

霜曉天滅了屋裏的火,背起簡單的衣包和玉匣,隨著兩人邁開大步。

突然,龍海兒回過頭看著霜曉天,「那就即刻動身,我的船隊在沿岸等咱們,有什麼心願還沒了的嗎?」

霜曉天一聽,又是冷冷一笑。「在這裏,沒有。」可在應天府有。

龍海兒明知話中有下文,可她只瞧了霜曉天一眼,便不再言語,逕自將岳權抱上赤馬背,便徒手上馬。

殷小玄斜瞪了一眼陰陽怪氣的霜曉天,不好說些什麼,將少女抱在胸前上馬,甩鞭便走,不顧其他的人。

龍海兒一笑,夾了馬肚,也飛快地跑了起來。

霜曉天亦沒有留戀,俐落翻上一匹墨黑之馬,一揚鞭,離開了從十五歲到二十七歲之間所居住的長白山。

只留下一地的霜雪和空氣中的風聲,他,再也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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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兩年後

永樂十五年四月,應天府京城郊外。

春回大地五彩繽紛,蜂舞蝶亂白樺林間,花花草草,爭奇鬥豔,好似多少風流詩也說不完這景色如畫。

青的紅的藍的橘的黃的,天工造巧全織成了錦鍛,成了天地的華服,美得豔絕純粹。

只是此處雖然美好,卻沒有任何人煙,更別說是賞春遊人了。

大明行宮碧山院之外一百里地,早已被大批錦衣衛和禁軍駐軍給滴水不漏地嚴密包圍著。

如此大的陣仗,連皇宮也沒有這等鐵屏障,只因在這遺世院落裏,長年居住一個尊貴人兒。

為了讓她安全無慮地生活在這兒,大明天子不借一切讓她遠離宮廷惡鬥,讓她不用擔心權謀詭計,讓她從心所欲,讓她獨佔近郊皇家行宮,打從四歲住到現在。

何人能得當今聖上如此垂青和天大的恩寵?

答案便是在公主們中排行第六,最年幼卻也最得寵的永憶公主--朱煙。

傳說中,六公主雖尚年幼,但已看得出將來肯定是個美人,可她不光繼承了天下第一美人離皇妃的美貌,還像極了她的天資聰穎,在後輩中,就算是皇子們也要靠後站。

可惜她遭了天妒,甫出生不久便得了一身的怪病,打小便是被喂藥長大的!

皇上為治這甜美公主,長年廣招天下名醫珍方,治不好六公王的,一律在午門外問斬!

可惜,從沒大夫治得好六公主,也沒大夫能活著離開。

這件恐怖事兒,六公主並不知道,她的父皇愛她入骨,不讓她有一絲不快意,也不讓她接觸到半點骯髒事兒。

此時,蒼蒼森林間,馳馬道上沒有行人,只有春光無限好。充滿花草香的清淨空氣裏,兩騎快馬如電光流星,賓士間劃破了這方寧靜,還有一隻大白鷹,在空中盤旋著。

人輕馬快,快得讓人看不清,馳林越森,花不了兩個時辰便已從皇城到了碧山院外。

大院門口羅列著宮女太監們,還有位執事模樣的華貴宮婦,正引頸期盼著兩人的到來。

正在著急得不得了之時,一赤一白兩匹馬兒已到了面前,一對引人注目的男女從馬背上飄然落下。

那美豔姑娘捲髮披肩,膚色似蜜,赤裸足踝,身著大紅衫裙,佩刀戴劍,眉眼間有股傲氣,不怒自威,一眼便知絕非俗物。

而尾隨她的男人,更是教人驚豔,筆挺的淺黃色立領衫袍襯著白淨膚色,劍眉星目,薄唇緊抿,如此男子氣概的臉龐,卻比任何一個女子都來得俊美無儔,可惜一臉冰霜有如凜冬。

宮女、太監知道來人身分貴不可言,俱施了大禮。

那宮婦雖已入宮多年,英雌大度不減當年,盼到了兩人,不由分說便上前拱手作禮。

「是英在此見過少王,咱家盼了好些天,好不容易等到您來。」是英親熱卻恭敬地說道。

龍海兒一聽立刻綻笑,忙上前擁抱那婦人,顯見兩人交情並非平常。

原來是英乃龍海兒的姑媽--離皇妃帶入宮中的龍家人,武功高強自是當然,對妹妹朱煙更是好得無話可說。

「是嬤嬤,我這不就把人帶來了?小煙還好吧?」龍海兒一邊開心說道,一邊勾睇著一旁的男人。

霜曉天冷漠得看不出心思,淡淡地注視這方情景。

是英一聽亦笑,但有些無奈,只能期待地看向那深不可測的男人,朝著他行了個禮。

「小姐不就那個樣子?時好時壞的,症頭也沒個准……還望霜公子能夠好生調治小姐,讓小姐從此脫離苦海。」

霜曉天聞言不語,逕自向內走去,龍海兒和是英交換了個眼神,也跟著宮女的引導入內,而太監們全留在院門外頭。

碧山院乃朱元璋在位時建造,原為皇家避暑之用,順著山勢蜿蜒而建,巧妙地利用地勢,五步一亭、十步一樓。

眾人順著廊院向裏頭走著,才走不到半盞茶時間,一個宮女跌跌撞撞地慌張跑來,見到是英,連忙半屈著膝說:「是嬤嬤,大事不好了,公主她……」

那宮女焦急攻心,大氣喘不過來,一句話卡在胸口,汗如雨下。

「公主怎麼了?快說!」一聽小姐有事,是英忙問道。

宮女見狀亦想回答,可她愈急愈是說不出口,霜曉天見狀,抽了根銀針便往那宮女額穴紮下,宮女一驚,呼吸卻反而順暢了。

「公主不知怎麼上了屋簷,奴才們勸不下來,正忙得不可開交呢!」宮女速速稟告。

「怎麼可能?那屋少說有二十來尺高哪!」

「奴才就是不知道怎麼一回事呀!」

三人一聽皺眉,只能加快腳步,向六公主居住的通朗閣走去。

還沒走近,便聽到女孩兒歡快嘻笑之聲和宮女們焦頭爛額的阻攔聲。

霜曉天一聽那嬌聲呢噥,不覺眉心更緊了些。

一行人穿過山門,便是一幕奇景映入眼簾。

富麗堂皇的通朗閣上,有一個小小少女,穿銀霞紗裙系著絳紫色肚兜,衣不蔽體,原來穿在身上的月牙色罩衫,勾在飛簷角上,一頭青絲全因蹦蹦跳跳而散開,地面上還有個宮女,捧了滿手的發飾手鐲等物。

少女在僅容旋步的屋脊上揮舞粉臂哼曲作樂,穿著繡鞋的小腳按韻踩步,耳上的墜子、胸前的長生鎖、平安符和裙上的玉佩全擺蕩個不停,不注意間,一塊塊磚瓦啪啦啪啦地掉下來。

下面的宮女又是要勸,又不能躲,有幾位額上已經掛彩,一看到主子看到小鳥飛過伸手欲捕,便覺得項上人頭再也不保,大驚失色。

小小少女老神在在,因著眾人的反應又開心了些。

她的外表面容尚年幼,小小的臉蛋雖看不清面貌,但即使是遠遠看過去,還是潮紅一片。

是英一看不會武功的小姐在屋頂上跳舞作戲,心中暗叫不好,正要使輕功登屋,便聽到一聲嬌喚。

「哎呀!是嬤嬤,?可回來了,本宮好無聊?…哎呀!海兒姊姊也來了呢!」朱煙驕蠻喊道。

龍海兒聞言但笑不語,不是她不緊張朱煙的安危,只是因為有霜曉天在,任是再大的傷也不怕,就算朱煙真受了傷,正好當個教訓,所以她能按兵不動。

而霜曉天則是冷眼觀察著,在旁人未發覺間,眸中隱忍不住透射出一絲精光。

那是一種嗜殺的、嗜血的眸光,比他的表情更加冷酷千百倍。

「小姐,?可別動,嬤嬤這就上去!」不若旁人安心,是英緊張地喊道。

小小少女開心笑著,臉上雖帶著病態的紅潤,但靈動的眼眸流轉之間,一個從未見過的身影勾住了她的眼,使她的眼光再也移不開。

他是誰?

他憑什麼進碧山院?

不過,他長得真是好看呢!雖是文質模樣,但見到她卻不卑不亢,顧盼神飛,若他不要臭著一張臉,肯定很賞心悅目!

朱煙想著想著便坐了下來,一對腳兒或搖或晃,沒有半刻安靜,傲慢地瞅著底下的男人。

「沒事沒事,是嬤嬤真愛操心……喂,那個好看的男人,你是誰呀?給本宮報上名來!」

眾人見朱煙不再動作,方放下懸在口中的心。

霜曉天聞言,眸光一冷,也不答言,倒是龍海兒開口了。

「小煙,我帶了個醫怪來看?,要幫?治玻」

朱煙一聽,紅豔小嘴噘得比天高。「啥啊?海兒姊姊沒說錯吧,又要治病了?哎唷,看了十四年都沒有起色,肯定看不好的啦!本宮病了一輩子,不想再吃藥了!」

這副身子骨已經壞了,填再多靈丹妙藥也不會好轉,明知無用的事,多做無益,更別說被它絆著!她可不是為了吃藥而活的!

況且所有的大夫都說她活不過十五歲,她還有一年能活,不如就讓她隨性地過完此生,開開心心走這一遭。

是英一聽,愁上心頭。小姐久病厭醫,但她打從小姐一落地便開始撫養她,小姐雖是主人,但在心中卻好比是親生女兒,她不可能放棄希望。

「小姐,?別任性了,試試看吧!」

朱煙還是嘟著紅唇,圓睜杏眼滴溜一轉,拍拍裙上灰塵,倏地起身。「他又不是大羅神……哎呀!」

朱煙話還沒說完,蓮鞋踩住了裙角,在眾人尖叫聲中,向前一撲,從屋頂上滾了下來……

眾人嚇得心驚膽戰,啞口無聲,正當此際,有兩抹身影沖了出來,在不容間發的危急時刻,撈住了那小小身子。

沒有預料中的疼痛襲來,反而被溫暖的氣息包圍,朱煙疑惑地張開了眼,正對進龍海兒和是英擔心的目光,她不由自主地笑了。

「?們真好,我就知道?們會救我的……」朱煙嬌甜說道。

正當她說話之際,霜曉天慢條斯理地踱了過來,伸出手便扳住朱煙的下巴端詳了起來。

少女生得一張瓜子臉,眉如柳、眼如杏,菱角嘴就算含怒亦若笑著,臉色蒼白泛著病紅,印堂透著紫光,有隱隱的?黑。

可惜了她的俏模樣,就像生似天仙也枉然,她將不久人世,一隻腳已踏進了鬼門關!霜曉天心裏暗暗歎道,表面仍是不動聲色。

朱煙乃是一介公主,除了父皇母妃和偶爾來探望她的表姊龍海兒,人人對她是敬畏有加,向來被人呵護疼愛著,過往的大夫一律隔著帳子用紅線幫她切脈,何曾被人這般無禮打量?心裏有種難明的情緒翻湧,不免有些動怒。

「放肆!你敢碰本宮?」朱煙嬌斥道。

霜曉天聞言,陰惻惻地笑了。

「?並未生玻」霜曉天信誓旦旦地說道。

見醫怪斬釘截鐵地說道,三人俱吃了一驚。

「胡說!本宮身體不適是真,怎會沒有生病?是嬤嬤,?別哭呀!小煙弄痛?了嗎?」

朱煙正要駁斥;卻驚見是英流下淚來,不免伸手幫她擦淚。她對親娘沒有太多感覺,然是英在她心中的地位卻是無人能及。

是英含著淚望著霜曉天。「還望霜公子指點。」

「霜曉天,小煙真的沒病嗎?」龍海兒亦不解問道。

霜曉天又是一笑,指上用力了些,扳過朱煙的臉,看著她蒼白的後頸上有數條極淡的赤線。

朱煙吃疼,怒目而視。「喂!本宮會疼,放開你的手!」霜曉天的手指讓她心裏有點難耐。至於那是什麼,何以讓人難以忍耐,她並不瞭解。

霜曉天並不鬆手,像要看透朱煙的心般看著她。她是狗皇帝心中的寶貝,怎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年紀輕輕就身中奇毒,這毒沒有解乾淨,殘毒在?的骨血裏生了根,按這情況看來,?已是一個廢人了……但我不懂,這毒從何而來?」霜曉天冷冷問道。

是英聞言,淚流得更快。

海上霸主的龍家和陸上大明皇朝的朱家,有段牽扯不清的過去,十七年前的四角情愛和十三年前的宮闈鬥爭,賠上了小小姐的健康,只怕她不能長大成人。

大小姐龍離火雖身在後宮,但她心系小小姐,知道龍海兒尋到了醫怪,便央龍海兒求霜曉天來為小姐醫治,指望能還她健康。

一個為愛捨棄一切,連親生女兒都無法保護,不配為人母的女人,唯一能為朱煙做到的事,也只有如此。

「霜公子,我想你也瞭解,當年龍家的大小姐,也就是離火大小姐代妹嫁入宮中,占盡朱當家的恩寵,過不了多久便有了身孕,小小姐剛出世,便極得寵愛。

「可是宮中險惡,嬪妃之間更有許多說不出口的醜事,看在生過皇子的後妃眼中,怎容得下小小姐的存在?便偷偷下了毒,後來雖用盡一切方法救回小小姐的命,可那妃子怎麼也不肯供出是下何毒,也不肯交出解方,所以小小姐只能一天拖過一天。

「從沒有大夫能一眼即知小姐曾中過劇毒,全都東拉西扯一堆,又說是血氣不調,又說是心脈不整,十個大夫有十一種看法;今兒個您一看便知,必然能為她延命,對吧?」

是英殷切地問道,霜曉天不語,只顧瞧著朱煙。

朱煙被人直勾勾地盯著,難為情的感覺不停湧現。 怪了!她怎麼被他看著看著,心裏便有點不知所措。

「本宮要你放手……喂!你在摸哪里呀?」

霜曉天突然伸手按在朱煙的心窩上,與其說她因為被人輕薄而訝然,不如說因為他不把她當個女性而忿然。

霜曉天手心傳來不規律的心房顫動,耳邊響起少女的抽氣聲,他無可無不可地在內心估量。

雖然要救她不容易,但並非不可能;況且,他得讓朱煙活著,才能在她身邊等待那一個人的到來。

這是唯一的機會,他等了十五年,就為了這一天而活。

霜曉天陷入自己的回憶,旁人卻望眼欲穿。

「霜曉天,如何?小煙還能活嗎?」龍海兒終於忍不住問道。

「她還有一口氣,死不了,但要治,恐怕要點時間。」霜曉天若有所思地回答。

龍海兒和是英聞言都笑了,唯有朱煙不因此而歡喜,反而氣衝衝地瞪著霜曉天,想要揮開他的手,卻因小手無力,未能完成心中所想。

而霜曉天,則是不帶任何情緒地和朱煙對看著。

龍海兒拾眼看了天色,低下頭心疼地望著朱煙。

這個妹妹是大姑姑唯一的女兒,和她有著切不斷的血緣之親,她長年進出宮廷,就是為了探望姑姑和病弱的她,雖然還想再多聊聊,但有要事在身的她這趟不便久留。

「時候不早了,我得回船上去,霜曉天,你就留在這兒。小煙,我找個機會再來看?。」

龍海兒此話一出,朱煙忘了還被霜曉天盯著,眸光毫不隱藏地暗下。

「?不要走,留在這裏陪小煙嘛!」朱煙雙手拉著龍海兒的長髮,任性地說道。

龍海兒不答,將手上重量託付給是英,然後轉身便走。

朱煙有點難過,但倔強的她不願讓淚留下,直到看不見龍海兒的背影,她才回過神,卻發現霜曉天仍盯著她瞧。

深不見底的眸光,無禮至極地巡視著她的軀體,而那大手還放在她的心窩上!

「你這大膽狂徒,居然還在摸本宮!本宮非要刨了你的雙眼、斬了你的雙手不可!」留不住龍海兒的遷怒,再加上被人恣意觸碰,朱煙怒由心生,放聲喝罵。

她心念一動,揚起手正要刮霜曉天耳光,卻被他一把抓住,用力地握著,五指在她脆弱的皮膚上製造出五條紅痕。

「好痛呀,放手!」

「第一條,不准?生氣,生氣會讓毒悶在心內。」霜曉天冷冷說道。

冰冷的語氣再度淩空而來,朱煙手疼得快要噴淚,從未被粗魯命令過的她,聞言更是動了大氣。

「本宮偏要生氣,你管不著!」

「?這毒反反復覆,我尚摸不出脈象,可?體溫忽高忽低,應該是一下身陷油鍋,一下如臨冰潭,不好過吧?省些力養氣養命吧!若不是龍海兒要我治?,我還懶得救?。」霜曉天詞輕語淺地說道。

「放手呀!是嬤嬤,叫他放手!」

「真是一個沒用的公主,動不動就要別人救?,只會依賴人的無用娃兒!」

「你好膽再說!本宮要拔了你的舌頭!」

「?可以用力罵,我不會把一個黃毛丫頭的渾話放在心裏。」

朱煙呸了一聲。他幹什麼如此不耐煩?他幹什麼這樣討厭地看著她?她不喜歡心裏撲通撲通地跳,她也不喜歡胸口漲得滿滿的感覺!

「就算你說得都對,本宮還是不要你救,哼!」朱煙咆哮道。

霜曉天眸光一凜,倒是被這小姑娘勾起了興趣。「人人都求我救命,唯有?不求?」

「本宮可是六公主,是天子的女兒,連神鬼都要敬我,本宮才不怕死呢!為什麼要拉下臉來求你?」

「當然了,死一點也不可怕,可是,生不如死卻可怕得很,呵!」

「聽你在胡說八道,那才不可怕呢……」

「聽聽,?語氣抖成這般,還說?不害怕?別自欺欺人了!?現在可是又熱又昏?方才?上屋頂,可是想吹風想得失去理智了?信不信我能馬上讓?舒坦?」

「本宮偏不讓你治!你給本宮滾開!」

朱煙年紀雖小,姿態卻高,長年養尊處優,加上無人轄管,眾人都得讓她三分,使她養成天不怕地不怕、心焰亦盛的烈火性子。

偏偏霜曉天不單單不怕她,還不認真對待她,看著他冷冰冰的表情,她就不高興;聽著他傲然施恩的言語,她就心裏有氣!

朱煙正要發作,突地,霜曉天表情變化,再度扳起朱煙的臉,要她看著他。她目露凶光、咬牙切齒的模樣,讓他心情大好。

很好!就把這種氣魄用在求生本能上。

「任何動物都有求生的欲望,?貴為公主卻不如貓狗……好!我偏偏要救活?!不過,?別期望太高,我不會讓?太好過的!」霜曉天惡狠狠地說。

冰雪從未消融的臉上,首度燃燒著莫名的敵意。

「你敢說本宮不如貓狗?誑言犯上,你該當何罪?」

「真是個沒有教養的公主,動不動就要砍人腦袋,?可要聽清楚,展眼天地間,唯有我能救?一條小命,放尊重些!」

看著兩人針鋒相對、勢如水火,是英不得已只好開口。

唉!一個是她關心的孩子,一個是能救命的神仙,她不要他們傷了和氣。

「小姐,聽是嬤嬤的話,別生氣了,生氣傷身體哪!」是英輕輕說道。

「是嬤嬤,本宮討厭他,見到他就有氣,本宮知道?最疼小煙了,把他趕出碧山院!」

「小姐,先別生氣了,是嬤嬤好心疼。」

朱煙一聽不好再罵,便想窩進是英懷裏撒嬌,來個眼不見為淨,怎料霜曉天驀然伸手將她一拉,抱在懷裏!

除了是英之外,朱煙鮮少讓人碰她,更別說讓人抱在懷裏,好似一個小娃娃,什麼都不會的模樣。

朱煙用盡了吃奶的力氣掙扎,換來霜曉天冷眸一凜。

「朱煙,我知道?討厭我,可從今天起,我偏要和?寸步不離!不用在我面前擺出公主的款,?不過是個小女孩,還不入我的眼!」霜曉天驕慢不恭地說。

「你敢直呼本宮的名諱?你吃了熊心豹膽了你……」

朱煙話還沒說完,霜曉天一個用力擁緊,不讓她把話說完。

被禁錮在男人的懷裏,而唯一能伸出援手的是英卻不加以阻止,朱煙向來說風是風、說雨是雨,不曾被如此對待,亦不曾如此委屈,小小臉蛋漲得像豬肝一樣紅。

小女孩的掙扎未果,讓霜曉天十分快意,冷冷說道:

「哼!我不僅要叫?的名,朱煙,我還會看遍?的身子、摸遍?的全身,到時候?會知道,堂堂一個大明公主,在我霜曉天眼中,豬狗不如,不過就是塊會呼吸的肉!」

天使長(十級)

我愛,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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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6 17:49:5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偌大的通朗閣前花園,靜悄悄的,針落可聞。

宮女們全數跪了,而朱煙立目豎眉,只想殺了眼前向天借膽、大模大樣抱著她的霜曉天。

不過是短短時間,兩人便鬧到如此地步,是英站在一旁束手無策,只得硬著頭皮說道:「霜公子,我先幫您安排住處吧!」

朱煙生了大氣,而霜曉天鐵青著一張臉,現下,唯有心平氣和的她來想辦法解決了。

霜曉天思考了一會兒,陰笑了一陣,讓朱煙頭皮發麻,心中隱隱不詳。

「不用了,我就和她一起睡,省去半夜起身照料的麻煩。」霜曉天以一貫平靜的口吻說道。

朱煙一聽,臉色劇變。她就算不是公主,也是個姑娘,女子最重要的便是貞節,他怎麼能這樣對待她呢?

若這話傳了出去,她六公主還要不要做人?

「想都別想!本宮才不要和你一起睡呢!本宮是千金之軀,好歹是個姑娘家……」朱煙啐道,說到後來臉色漲紅,不能成句。

「我說過我不把?當公主,也不把?當姑娘,?只是塊肉。」霜曉天簡明有力地說道。

的確,在他眼中,生命沒有價值,唯一的差別僅是能否呼吸。

師父要他行醫濟世,要他忘記前塵往事,可他做不到,所以有救他就治,沒救他亦無妨,甚至送上門來,也端看他心情如何來決定要不要醫。

他人如其名,心冷似寒霜,不在乎任何人、任何事。

「本宮才不是肉,不准你肉呀肉地說本宮。」

「?是或不是,與我無關。」

「海兒姊姊要你來治本宮,你是她的手下,你不可以這麼說。」

「我雖聽命前來,但並沒有和她交換過盟杯:而且她要我醫?,卻沒有要我把?當人看。」霜曉天說完,臉色更形冷淡。

不知為何被人輕賤至此,朱煙氣倒是消了,怔怔不能言語。

她不明白,初次見面而已,霜曉天為何討厭她?

她知道自己任性,但她也知道自己是受寵的,一張姣好面容,加上多病的可悲身體,被送到碧山院後,無人曾為難她。

說是要保護尊貴的她,但她無疑更像是個被拘禁的公主,而他為什麼要討厭這麼可憐的她呢?

她不想懦弱,不想哭泣,可是卻好難過,不知悲從何來,更難以解決突然來襲的心緒。

即便是偶爾才能見到父皇、母妃,即便是心靈上的孤獨,即便是身體上的痛苦,都從未讓她如此哀傷。

她不許他厭恨她!

「本宮不准你討厭本宮,本宮不准!」朱煙脫口命令道,不知為何而介意,眼眶中開始有不能克制的淚光在打轉。

懷中一個半大不小的姑娘皺著鼻頭、紅著眼眶、嘟著唇兒,高漲的氣焰早已消失無蹤,霜曉天情冷,不想沾這麻煩事兒,信手將朱煙拋還給是英,不待是英接住,男人已背過身去。

朱煙好似被人隨意丟棄,小手緊緊抓著是英的衣衫。她好害怕霜曉天的冷酷無情,她沒有辦法對付他,他什麼都不怕,而她也拿他沒轍。

看著朱煙惶惶的模樣,是英好生心疼,連忙為她穿好衣衫,輕拍著她的背,給她無言的安慰和支持。

朱煙外表雖然驕矜,可骨子裏僅是個小女孩而已,她才十四歲,況且多病多難,難免任性使氣,是英太瞭解她犯病時的痛苦,自然理解。

可霜曉天對待朱煙的方式,就算以陌生人來說都太過冷淡,更遑論他要和她長久相處、為她治病,一開始關係就弄僵了,難保小姐未來不會排斥他。

「霜公子,您……」

是英正要說話,霜曉天卻舉起右手阻止她的發言,表情沒有波瀾。

「是嬤嬤帶路吧!我要知道我將來得睡在哪兒。」霜曉天說道。

他初來乍到,卻比朱煙更有主子的架勢,是英雖有微詞,但有求於人,也只好讓步,僅能走在前面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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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食不知味的晚膳後,朱煙為了逃開霜曉天,只好命人備裕

在碧山院裏,有一處天然溫泉,由於朱煙身體嬌弱禁不得風吹,當年特地暗置管線,將泉水引到通朗閣的大沐池裏,讓她方便洗裕

沐池裏外全由檜木打造,散發天然芬芳,終年不斷的泉水水氣蒸蒙,宮燈的光線折射成七彩眩目的顏色,是一處讓人寬心的休憩之所。

是英見備妥了浴事,便摒退了宮娥們。

朱煙心事重重地立著,任是英脫去她的衣衫。

霧氣之中,十四歲的朱煙,身軀看起來卻像未滿十歲的孩童,長年的病痛折磨,讓她沒有多餘的能量成長為圓潤的女孩兒,而是瘦骨嶙峋、又弱又校

朱煙抬起眼,哀眼汪汪,一副可憐至極的模樣。

「是嬤嬤,小煙的模樣很討人厭嗎?」朱煙緩緩問道。

只有她和是英兩人獨處時,她才能坦誠示弱,不用隱藏自己的心情,不再裝模作樣。

是英聽了,眼淚快要控制不住,為了朱煙的殘缺而心疼著,小心地將她抱進浴池後,慢慢地替她清洗全身。

「小姐,?是生病了,待病痊癒,就會變漂亮了。大小姐是絕世美人,?是她的女兒,自然是個美人胚子。」是英柔柔說道。

朱煙看著自己的手臂,淡淡地搖搖頭。「打有記憶起,我始終弱不禁風,比筷子重一些的東西,我便拿不動,而且,我骨柴模樣好難看……」

此刻,朱煙在是英面前,沒有尊卑之分,只是個愛撒嬌的小女孩。

「所以老天送來一個好大夫呀!」是英試圖鼓勵朱煙。

聞言,朱煙沒由來地開始瑟縮,不是身體感覺寒冷,而是心底一陣惡寒。

「他不喜歡我,霜曉天討厭我,嗚……」朱煙還沒說完,淚珠便從大眼睛裏滑落。

生若無歡,死又何懼?這八個字浮現在朱煙腦海裏。

當每個醫生都宣告她的死期時,她早已對人生不抱希望了,現今好似有一線曙光,但那人卻討厭她。

霜曉天好英竣好超凡,可她卻很醜很醜,排骨般的身體,像畫上的小鬼一樣,要她用這樣的軀殼活下去,不如早死早超脫。

是英歎了一聲。「我也不明白霜公子是怎麼回事,可小姐別想太多,他也許只是一時心裏不爽快,所以口氣沖了些。」

朱煙的淚滴落在泉水裏,兩者化為一體,她的難受卻沒有減輕。

就算泰半時間待在無拘無束的碧山院,但她偶爾還是會回到宮廷,而在後宮中長大的孩子,都有察覺敵我、辨別親疏的本能。

一個人心情不好的確會口不擇言,可霜曉天吐出的每一個字,都是經過選擇,傷人威力十足。

她不覺得他是一時口快,她直覺他是真的討厭她。若他討厭她,為何還要待在她身邊?

她不喜歡他的冰冷強勢,可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先前吃晚膳之時,她的心裏暗暗打著主意,若是他開口道歉,她馬上海量原諒他。可是霜曉天什麼都沒有表示,只是優雅卻漠然地用膳,用來飲酒的薄唇是那麼漂亮,卻無言無語。

沒有任何善意的表示,只有惡意的忽略,連看她一眼也不肯,好似她是空氣般並不存在。

也許沒有她,霜曉天緊蹙的劍眉才能鬆開一些。

「是嬤嬤,為什麼他那麼討厭我?」朱煙委屈地問。

是英也不明白霜曉天強烈的厭惡之情所為何來,面對這個傳聞能手到春回,能和閻羅講價的男人,她歡喜的同時不免有些提防。

她利用東廠調查過他,知道他醫術師承聖心老僧,打從十五到二十六歲都和聖心老僧居住在長白山天池峰。

聖心老僧仙逝後,他便獨居山中,未曾離山半步,因為冷面無情、殘忍至極,故人稱醫怪。

只是,再往過往追去,線索卻全斷在十五年前。

他今年二十九,正是青壯之年,但十五歲之前的人生,卻被人刻意掩埋了。

連龍海兒也摸不清他,兩年前尋到他之時,他長行包袱早已備妥,說是遵從遺師之預言,要隨她離開長白山。

聖心老僧是一代奇人,懸壺濟世不說,還能預知前塵來生,十五年前出現在他身邊的少年,到底是何來歷,實在引人好奇:更何況,那年正是大明政爭,亦是龍家和朱家糾葛不清之時,難保不會有些淵源。

世人不會知道,其中有著怎樣壯闊的故事……

可姑且不論這些,現在最重要的是讓小小姐別難過,讓他們不要怒目相向,難得龍少主送了醫怪來,目的是治病,可不是結仇。

「小姐,說實話,嬤嬤也不懂霜公子是怎麼了,可是常言道,以禮相待、禮尚往來、伸手不打笑面人,咱們大氣些,先不要計較早上那些事,好聲好氣和他相處,他總有一天也能體會小姐的好的。」是英開導般地說。

朱煙一聽,小臉抬起,表情有些改變,雖是病容,但眸子光彩流動。

「是嬤嬤說的是真的嗎?我對他好,他就會對我好嗎?」朱煙不無期盼地問。

她很寂寞呀!他如能對她好,她會很開心的。

摸了摸朱煙的小臉蛋,見她不再堅持厭惡,是英開心地笑了。「是呀!小姐,這兒不是宮裏,尋常人家都是投桃報李,必能和諧相處的。」

「是嬤嬤,如果我喜歡他,那他也會喜歡我嗎?」

「那是當然的呀!小姐是個可人兒、好女孩兒,哪有人會不疼愛呢?」

「疼愛?」

「對,就像是嬤嬤疼愛小姐一樣呀!」

「像嬤嬤一樣?」

「那霜公子若有娶妻生子,應會有和小姐差不多大的孩子,身為父執輩,他當然會疼愛小姐呀!」

雖然朱煙心裏並不這麼想,但她點了點頭,不再言語。

她不知該怎麼表達那詭異的感覺,可也有一種想珍而重之、藏在心中,不想說出口的打算。

霜曉天雖然可怕,但她想要的不是他的疼愛,反而是想獨佔他的目光……

好奇怪,她不明白,心為何跳得這麼快?

是英看朱煙同意地點了頭,有些開心,但看她臉紅如霞,忍不住擔心地問:「水是不是太熱了?小姐的臉好紅。」

朱煙低下頭,水面映出的臉龐果真紅似春桃,她連忙搖搖頭。「小煙覺得還好,可能只有一點點熱吧!」

「也洗得差不多了,是嬤嬤抱小姐起來?」

朱煙點了點頭,任是英動作,心裏打定了主意。

哼,她是不會准許霜曉天繼續討厭她的!

絕對不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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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樹梢,良夜已深,通朗閣燈火通明,宮女們為洗浴過後神清氣爽的霜曉天引路。

遵了是嬤嬤的旨意,帶著他穿過前廳,推開金漆五花門,揭了瓔珞珠簾,在富麗堂皇的迷宮裏轉了幾彎,方來至公主寢宮。

雖已是春,但偌大的宮殿裏仍是煨著火盆,宜人暖香漫天蓋地,雕樑畫棟俱是皇家規格,繡著紋章的紅紗縵重重垂落,聚攏了暖氣,有如幻地仙境。

宮女們全立侍在縵外,霜曉天不耐地撫開縵子向內裏走去。

這片紅像沒有盡頭似的,甜香亦糾纏著男人,他面無表情地走著,驀然,眼前一片開闊。

金碧輝煌的殿裏立了無數宮燈,後方唯有一張華麗大床,加上一旁那張蘇式千拼妝台,十分雍容大度。

正被是英梳整青絲、卸了妝飾的素淨朱煙,一對靈巧如在說話的明眸,在鏡中和霜曉天交會。

霜曉天搭著件禦寒的長袍,長髮不羈地披著,醒目而光耀,可是面冷眸更冷,硬是讓溫暖的閣裏降了些溫度。

朱煙肩頭一緊,是英便發覺霜曉天無聲無息地進來了,正要說話,未料霜曉天卻先開口。「出去。」

真放肆的男人!若不是念著他的醫術,依是英的豪俠性子,早將如此無禮之徒給打一頓趕出去了!但為了小姐著想……

是英慈愛地望著站了起來的朱煙那嬌嬌弱弱的模樣,問道:「小姐,真的不需要嬤嬤陪?嗎?」

朱煙鼓起勇氣,點了點頭。

「等本宮傳喚,是嬤嬤再進來吧!」朱煙輕輕說道,語氣裏有些顫抖。

是英聞言,不好再說什麼,退出前和霜曉天錯身而過,瞟了他一眼。

「是某就在帳外,小姐有事叫喚,嬤嬤即刻便到。」說完給霜曉天聽的話,是英頭也不回地走了。

殿裏一個成年男人和一個小小少女面對面立著,空氣中彌漫著極度尷尬的氣氛。朱煙瞄了一眼霜曉天,眼眸便難為情地低了下來,十隻小指絞著。

他今早說了,從今而後,他都要和她一起睡,而且不要旁人打擾……此時要能泰然自若,對從未和人共寢的她來說,是絕不可能的事情。

再加上,他真是個好看的男人,怎能不讓她心中有些煩惱?

霜曉天定定地瞪著朱煙,心情著實紛擾,許久未有的浮動,如翻天大浪,不能平靜。

她穿著淺紫單衣,孱弱地立著,不復高傲,一臉蒼白,唯一有生氣的是她的雙眼和過腰的烏絲。

這樣弱不禁風的小女孩,便是他的至仇?

他銀針一落便能要了她的小命,她連反抗都無能為力,折磨她、淩辱她都只隨他高興。

可要他一個大丈夫去欺負一個殘病弱小,他不屑為之!

四方神佛到底和他開了個什麼樣的玩笑?霜曉天銀牙一咬,不再理會朱煙,將一玉匣放在床頭,肩一抖,牙白袍子便掉至地面。

優美的長指再動,便將一身衣衫盡數解了,除了長褲之外,皆以他為中心散落一地。

男人揚首,伸出右手,要少女上前,彷佛他才是這屋子的主人。

朱煙原本還想吩咐幾句,先給個下馬威,可看到這一幕,腦子中煙花一爆,震得整個人都傻掉了。

看著少女張目結舌,霜曉天俊眸一沉,薄唇嘖了聲,邁步向她走來,停在她的面前,作勢要解她的單衣。

朱煙一驚,忙抓緊了衣襟。「大膽!你、你、你……你要做什麼?」忍不住口吃起來。

霜曉天一聽,又是冷冷一笑,不帶半分感情,動作卻快如流星,將輕盈少女一提,便丟上大床。

大床柔軟萬分,朱煙並未吃疼,她有些暗怒地坐起,床又是一搖,霜曉天已經跟著上來了,也不多言,趁她訝然之際,撕了她的單衣,拋在床下。

朱煙驚得說不出話來,揣著小兜兒忙要逃下床,卻被長臂攔身一抱給拖進被裏。

背後肚兜的繩結因被壓迫,磨得她不適,這時一隻大手繞過她的頸,按在她的心窩上,另一隻手不客氣地扣著她的腰,像禁錮只小動物般。

男人韌如皮革的膚觸,從朱煙光裸的背部傳來,很柔滑、很緊實,卻像拉緊的絲綢,隱隱帶著力量。

一股溫暖濕熱的氣息,吹拂著她的耳根子,天呀!他在做什麼?

朱煙大氣快喘不過來,本來靈光的腦子,此時也如核桃糊全化成一片軟泥。

「你、你、你……」朱煙話不能成句,斷成一截一截。

霜曉天冷笑,她不過是一個小女孩,居然還有身為女性的心思?

「夜裏天地之氣不調,陽氣消、陰氣長,?這破敗身子更是無用,又加上心律不整,時快時慢,萬一它忘了跳,?小命便不保;還有,?的體溫也不能自行控制,這樣僅是方便我隨時知道?的狀況,好隨時診治。?以前每次發病,只怕都是在晚上。」霜曉天隨口說道。

她的毒全藏在髓中,陰狠得很,聽是英提起的發病狀況,包含打擺子到昏迷、發燒高熱、寒冷疼痛種種病症,全是挑她何處不足,便從何處爆發:入夜之後三個時辰至陰至寒,她自然擋不祝

可惜,霜曉天難得好心的一番解釋,朱煙半個字都沒有聽進去,她已經緊張得快要死掉了。

霜曉天的身子好熱好燙,難堪地從她的裸背傳來,還有他的大手溫度,亦透過腰上的布料滲入。

她不敢動,她怕一動,霜曉天的存在便會更深刻地浮現!他怎麼會如此火熱?

由著懷中女娃僵直身體,霜曉天沒有好心到撫慰她的不安。為她續命,不過是為了延長他在此處的時間,醫她、治她,終極目標卻不是為了治好她--只是她現在還不能死罷了。

突地,朱煙沒頭沒腦地說:「我以為你該是又冰又凍的……」

沒有注意到她未稱「本宮」,霜曉天只為她話中之意而覺得輕鄙。「這話可笑,我是活人,自然溫暖。」

這話一出,身前的嬌軀突地放鬆了,軟在他的懷裏,這下,換成男人十分驚訝。

身後沒有回應,想通一點便無往不利,冷靜下來的朱煙驕蠻一笑。

他的冰冷讓她害怕,可他的體溫卻讓她倏地瞭解,他是一個人,而不是鬼神,他身子這麼熱,不可能只有心是冷的。

這個體認,讓她有些放心。

雖然被他抱著很難受,但是,抱都抱了,反抗對他無用,她懶得再反抗,心底也有些不想反抗。

「只要你是活生生的人就好。」朱煙嬌嬌地說道。-

霜曉天聞言未笑,眸光暗下又亮。「在這世上,人才可怕。」

朱煙搖搖頭,人,就算心如蛇蠍,也還是有情的,她總能磨轉他,讓他不要討厭她……

她真是痛恨他討厭她這件事,胸口像卡塊臭石頭一樣悶!

「只要是人便有七情六欲,那全是弱點,都能對付:我總有一天知道如何對付你,讓你把我當個公主、當個姑娘。」朱煙輕輕說道。

霜曉天眉一挑,為了刁蠻娃娃的狂妄發言有些不悅。他沒有想到朱煙這麼說,是因為她對他動情了。

他將手收緊,成功地又感覺到朱煙緊張了幾分,但她旋即又放鬆了,好似在告訴他,她一點也不在意他。

「我不管?要怎麼對付我,我不想理會?,?給我乖乖睡覺,閉上?的嘴,否則我有更多的辦法對付?。」霜曉天威嚇道。

朱煙一聽這話陰冷,也不好駁回,但眼眸閉上前,閃過一絲笑意。

「唉!隨你怎麼說去。」朱煙困聲說道。

她會想到方法的,她定要讓他只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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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7 1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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